《别把落魄对照组捡回家[快穿]》 1、社畜系统 你有没有…… 恨过一个人? 如果把这个问题交给秦意,他一定会点头,掰着手指数,最后发现根本数不清。 因为他是一个反派。 他是一个穿梭在许多世界里的反派。 数不清的人恨过他,出于那些光明或不光明的原因,都想把他置于死地。 但他没那么快死,反倒让主角们染了一手腥血,直至最后他奄奄一息时,才有机会恶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看他在窒息当中死去,咒骂他的可恨。 真善美代名词的主角,甚至无关紧要的配角,都可以为了他,活生生变成面目可憎的小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死过很多次。 但这只是因为他敬业而已。 最近的一次,呼啸而过的大货车狠狠撞到他的身体上,他从川流不息的车流当中坠落下去,死无葬身之地。 冷厉的风带着血腥味擦过耳畔,他记得,那个货车司机对他仇恨无比的大吼,声音恐怕层叠在几层高架外都能听到: “秦意,你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去死——去死——去死——” …… “欢迎宿主归来。” “很遗憾,宿主秦意,第九十九次反派任务失败,失败任务不予以评级,扣除积分一百分,您当前的总积分是—9900分,暂无资格进入优秀宿主排名页,请再接再厉,加油创造出更好的成绩哦~” 敬业显然是秦意自己认为的。 耳边传来熟悉又欠揍的声音,是时空管理局主系统的自动提示,秦意扶稳自己,太阳穴的青筋隐隐跳动。 虽然他已经以各种死法死过很多次,但被大货车撞飞,依旧不是什么好滋味。 但悲惨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他的心态还算积极。 他揉了揉仿佛还停留着猛烈撞击痛感的肩颈,拍了拍跟在一旁的小光球,语气淡定:“小反,我已经完成九十九个失败任务世界了,你确定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小光球被他拍拍的动作打得一歪,立即飞离了这号危险人物,整颗球都散发着一股寒意:“我是正规的反派系统012,不准叫我小反,宿主,请注意你的态度。” “以及……”小光球头顶上的呆毛晃动,声音却极为冷冰冰而不近人情,“如果宿主再失败一次,将被时空管理局除名。” 显然,系统并没有理会他带着些冷幽默的问题。 开除的威胁秦意还是要在意一下的,他终于停止询问这个已经问过很多遍的问题,一瞬间变得十分乖巧:“好的,boss。” 他闭嘴。 他知错。 他装的。 听说,当初总执行官就是被他这副乖巧的样子骗了,才把他招进了012负责的区域。 谁知道,这小子年纪轻轻,脑回路就已经无比清奇,在扮演反派的道路上以各种方式搞砸了各种不同类型的任务,简直是把“他不问我不说,他一问我惊讶”三字真经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九九个任务,秦意也算是勤勤恳恳,每一个任务都按照要求完成,却总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死得相当凄惨。 所以九十九个任务,无一胜绩。 不是真正的人才,实在干不出来这种事。 任务失败的人才秦意跟着自家系统进入了时常光顾的处罚室,熟悉的设备,熟悉的狭窄逼兀,头顶却是宇宙星河的点点星光,但如果有人敢伸手去碰,就会被电糊大片皮肉。 这里的惩罚亦不是寻常的电击,而是直接根据犯错次数鞭笞灵魂,灵魂力量弱些的,被电得魂飞魄散再组装不起来,也都是常事。 没人会喜欢这种处罚,但自从秦意来到这里,这处罚室就像为他而开的一样,纵使被电击之后脸色再苍白,他也还是能够笑出声来。 对于这样的宿主,纵使带出过无数优秀任务者的012,也只能被拖累,常常出现在这处罚室当中。 宿主的处罚需要由系统开启,所以在秦意眼皮子跟前,012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冷淡出挑的五官,挺拔如玉的身形,每一处都比想象当中美丽要更加出色,尤其他还有着一头柔软垂顺的银色长发,带着一点修仙者独有的不近人情,甚至比处罚室穹顶的那看似美丽的星河更加耀眼夺目。 可惜美人如斯,却眼露寒光,对秦意冷冷吐出三个字:“滚上去。” 秦意熟练点头,坐个电椅跟回自己家似的,轻车熟路。 见他这副不成形的模样,012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摆摆手,惩罚机器缓慢启动,眼不见为净。 只是这电椅刚启动到一半,便被一根手指轻轻按停了。 能拥有这种高等权限的,在这里只有一个,秦意懒懒掀起眼皮,便见那位只曾有幸见过一面的总执行官笑意盈盈站在门前,对着旁边轻蹙着眉头的长发美人道:“012,又在生你家宿主的气?” 012眉头蹙得更紧,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又松开,脸色也更加冰冷:“……是他自己不争气。” 总执行官也不恼,仍然是一副温和样子:“没关系,人各有所长,秦意可能只是不擅长这个,我已经把他们这一批宿主调动到新部门,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这次还失败……”她停顿几秒,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话,“再让他们滚出去。” 她轻飘飘宣布完这个,又要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惩罚椅上的人,眼含笑意,却似乎又暗含了什么其他的意味:“秦意,你可愿意去?” 秦意下意识看了012一眼,见他脸色冷沉,好看的下巴都绷成一条直线,眼中不知闪过什么,或是想了什么,便抬手解开身上的镣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好,我去。” “那便同012解除绑定吧。”总执行官微笑道,“等解了绑,直接去通道那边进入下一个世界,我已经设置好了数据,新系统会自动绑定你的。” 秦意点点头,走到长发美人面前,主动低下头,012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好看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伸手解开了秦意脖子上挂着的,那个记录着012数据的吊坠。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切断了。 时空管理局听着小,其实为了安全,各个领域会定时不断跃迁,系统和宿主的联系一旦切断,以后再见面也就很难了。 秦意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在这安静的几秒钟内,好像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出来。 可惜时间不等人,总执行官已经在催促他了。 他本该回应总执行官的话,可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瞟向012的方向,见自家系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这才几不可察垂下眸,顿了几秒,又抬起:“……那我去了。” 这声音落下的时候,012垂在身侧的手蜷曲了几分。 等连余光也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的时候,他才终于抬起眼,冷若冰霜的眼中几分生涩,犹如钝刀。 总执行官只笑而不语。 只是见012这般皱着眉头站在原地久久发怔,时不时看向男人离开的方向又垂下眸,她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她伸手拍拍这位美人系统的肩,状似不经意道:“012,你要是担心,不妨跟着去看看?” . 疼。 又是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秦意本以为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但一堆记忆涌入脑中的时候,头还是疼得不行。 再睁开眼,便是毕业聚会,觥筹交错的景象,以及一道无比耀眼的绿光。 小绿球扑棱棱朝秦意飞过来,因为还是新手系统,所以显得很热情:“欢迎宿主来到新世界,我是社畜系统部的666,本部门的主要任务是为那些累死或者冤死的社畜小人物们完成心愿,该世界许下心愿的人是一位医生,即将为您传输委托人心愿,请注意接收~” 因为颜色过于鲜亮,秦意甚至感觉它吵到了自己的眼睛,但出于对同事的尊重,他只是委婉地提点了一下:“您的饱和度好像太高了。” 小绿球害羞:“什么意思呀宿主?” 秦意:“太绿了,快要闪瞎我的狗眼。” 666这才不好意思地调暗了自己身上的亮度,变成了一颗墨绿色的小球。 没有了刺眼的绿光围绕,秦意轻舒一口气,把玩着手里做工精致的高脚杯,挑了下眉,这次拿的,是个万人迷的狗血剧本啊。 原主是大名鼎鼎暗夜霸总司寒云——身边无处不在的朋友,家世显赫,只因为少年时痴迷医学,从研究生开始就一直在a大医学研究院夙兴夜寐,每日半死不活又兢兢业业,只为早日坐上院长的位置,可谓是非常敬业的事业脑了。 无奈生不逢时,偏偏生在这样一本耽美万人迷文当中,又跟主角攻有牵连,自然不可能逃过被狗血的魔爪。 主角受白安然是新到公司的小职员,无能力无学历无工作经验,甚至连脑子都没有,但是他却有着一张超凡绝世,惊艳众人的脸,他所到之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所有人都要黯淡几分,所到之处人人都要感叹其美貌,以至于可以原谅他犯下所有愚蠢的错误。 说直白点,这是一位弱.智美人。 不仅如此,两位主角的初见还不是在公司,而就在今日这场毕业聚会上。 主角攻司寒云作为成功校友回来演讲,自然也理所应当参加了后面的聚会,然后就是经典剧情被下药,又成功地和主角受白安然滚了一夜的床单,从此念念不忘。 不仅如此,在主角受无比耀眼的万人迷光环下,原主一个原来痴迷医学的研究生看到这张脸也沦陷了。 虽然每日要死要活搞医学研究,竟然还能腾得出来时间和精力去当舔狗这种设定极其的不科学,但谁叫这是万人迷狗血文呢,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总之,在这场聚会上,原主本来是跟着导师来蹭吃蹭喝的,却一见钟情了,但原主不是真正的男主,所以他成了小说当中的深情男二。 自此之后,任劳任怨,无私奉献,为了万人迷受丢掉自己唾手可得的学位,光明的前程,甚至伤害自己的父母,近乎于迷失自我,最后还要为了主角受而死。 但幸运的是,死亡打破了那无比强悍的万人迷光环,原主终于从这场梦中醒来,这才有了秦意的事。 原主的心愿也很简单,就是要远离狗血纷争尤其是远离白安然,照顾好父母,完成他的医学大业,并且长命百岁。 接收完这些信息,秦意沉吟片刻,还是不得不提出自己的疑惑:“小六,后面这两个心愿,好像很难同时实现吧。” 666不太懂命苦的医学生,但他还是好心提醒道:“这就要看宿主的本事啦,由于原主已死,所以本次任务采用的是身穿的方式,原主和宿主同名不用更改,不过宿主可要记得,这是你在时空管理局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失败,您将会被解除身份并且遣送回原来的世界哦~” 他明白。 不成功,便成盒。 虽然有些难,但总不会比原本的结局凄惨。 消化完这些,秦意准备起身去别的地方转转,以免碰到主角攻受,只是刚起身,一个身影就像小兔子般撞进了他怀里。 兔子掀起他纤长的睫毛,一双眼睛懵懂而明亮,怯生生咬了下红唇:“对不起……” 秦意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神思恍惚,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摩挲着怀中人的嘴唇…… 直到一道正义的绿光挡在了面前:“宿主!” 秦意这才从恍惚中惊醒,皱了下眉,推开面前的人,又快步走到天台,让冷风把自己吹醒了几分。 以前做反派收到的都是恶语相向,头一次做正常人,秦意难得着了别人的道,现在回想起几分钟前失去思考能力的状态,心里还有几分不适:“刚才是怎么回事?” 666道:“宿主,你忘了吗,本文的主角受,可是超强万人迷光环的拥有者哦。” 秦意身体微微一顿。 原来这就是万人迷光环,确实强悍,该说不愧是主角吗? 他当反派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待遇。 也难怪遇到白安然的所有男人都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他,谁能想到,有人会随时随地带着一个杀伤力极强的催眠机器呢? 不仅催眠还是视觉系杀伤武器,一不小心跟他对视几秒就中招了,比chun药还管用。 不得不说,这金手指开的也是够大的,原主被坑倒也不奇怪。 刚了解完这个,不知道怎么跟上来的白安然就又像幽灵一般出现在了秦意身后:“先,先生,我对这里不太熟,能和你一起吗……” 刚刚才打过照面,如今这声音一响起秦意就意识到了是谁在跟他说话,这一次,他毫不犹豫扯下领带遮住眼睛,闭着眼睛说瞎话:“抱歉,我眼睛瞎了,看不到你。” 白安然:…… 似乎察觉到男人对他的避讳,他又有些紧张地咬了下唇瓣,扯住秦意的西装袖子:“先生是讨厌我吗?” 秦意不多语,只默默用一只手把他推远,然后道:“不,我只是单纯瞎了眼。” 白安然又想拽他的袖子:“先生……” 秦意十分敏捷地躲开他的触碰,然后像末世逃荒一般迅速离开了此地。 虽然一路跌跌撞撞掀翻了一些东西,也丝毫没有降低男人逃跑的速度。 小绿球也跟着他一路飞奔,一路散发着耀眼的绿光,边绿边疑惑:“宿主,待会儿主角攻就到了,你不在宴会上多待一会儿吗?” 秦意果断摇头:“不了,小六,对他这个万人迷光环我们并不足够了解,再待下去,我怕我会失……” 666:“失身?” 秦意:“失手打人。” 666也是第一次当系统,对这种情况若有所思:“哦……” “不过,宿主,”小绿球飞到他面前,神色认真,“你的眼睛是真的瞎了吗?” 秦意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初出茅庐还十分单纯的小系统:…… “没瞎,我那是骗——” 解释的话还未说完整,秦意只感觉有什么东西绊住自己而他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那么华丽丽地往前摔去。 嗯? 摔在地上,却不怎么疼。 秦意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下好像压着一个什么冰凉又柔软的东西,再抬起头,就见浑身散发着绿光的666向他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秦意:…… 他真没瞎。《 》 2、012 为了证明他的眼睛还是完好的,秦意一轱辘就从地上爬起来,借着不算明亮的路灯,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压到的东西好像是一个人。 打开手机手电筒再仔细一检查,秦意却怔在了原地。 眼前这个躺在地上的狼狈男人穿着洁白的西装,柔软的面料明显被锐器刺破,浑身是伤,鲜红的血污把面颊印得更加雪白。 灯光是昏暗的,可这人的眉眼依旧如霜雪般好看,银白色的长发缠在微湿的脖颈上,带着淡淡的冰冷,又似乎因为难受蹙起了眉头。 ……012? 秦意的心跳骤停,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紧。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候,秦意几乎本能地把012抱起来,这才发现有些不对。 剪裁良好的西裤已经被撕裂成了几块破布,秦意一抱起来那些布料就像雪花一般落到地上,惟有触感冰凉的鳞片在冷白月光下波光粼粼,显然是人鱼漂亮的尾巴。 012……变成了一条人鱼? 然而不远处就是川流不息人来人往的闹市,秦意来不及想太多,脱下自己的西装裹在奄奄一息的鱼尾上,抱着012钻进了车里。 家世显赫还是好啊。 遇到这种情况,都不用自己开车,还能安心坐在后面,给012处理伤口。 只不过012似乎受了很重的伤,秦意刚想掀开他的衣服看一下伤势,一个巴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到了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秦意被打得有些发懵,还以为是012醒了,低头一看,人鱼的眉心蹙得更紧,双目紧闭,显然不是醒来了的样子。 他把这归结于巧合。 但是接下来…… 秦意给012解开领带。 啪! 秦意给012扎起长发。 啪! 秦意剥下012整件被鲜血染脏了的衣服。 啪!啪!啪! 这是头一次少爷往家里带人,秦家已经四五十岁的中年司机出了一身冷汗,很主动地升起中间的隐私挡板,根本不敢往后看,心里只有大大的四个字:贵圈真乱。 如果不是012始终紧闭双眼,秦意甚至都要怀疑,这是自家系统对自己之前失败的任务不满,故意在揍自己,不然为什么每次都能那么精准地打在脸上? 秦意委屈,但秦意不说,他只是摸了摸脸颊,感觉自己这辈子挨的巴掌都没有今天挨的多。 挨巴掌倒还是小事,只是这自动触发的技能动作幅度太大,人鱼身上的伤口一遍遍撕裂,秦意无可奈何,只能用领带把012的手捆住,这才安生上了一会儿药。 但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身为反派系统的012会出现在这里,还变成了一条遍体鳞伤的人鱼。 明明成绩向来优异的012对他这种屡次失败的宿主厌恶至极,如今摆脱了他这个拖油瓶,早该绑定新宿主开启下一个反派任务了,又怎么…… 男人的目光微垂,落在面前这条人鱼身上,有点轻微地失神。 他还从没见过012这副样子。 和012绑定这么久,他们一起穿进过无数个世界,做过无数个任务,012始终是一幅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模样,就像一场飘渺苍茫的大雪,从不沾染红尘,从未看过春天。 他曾经听别的宿主八卦说过,012来做系统之前,修的是无情道,一直都是宗门里最优秀的弟子,只是不知为何,将要飞升之时却惨淡失败,那十几道天雷就直直劈在他身上,经脉尽断,皮开肉绽。 他于是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双手无力,不仅连自己的剑都拿不起来,甚至连笔都再握不稳。 至于后来为什么做了系统,秦意并没有打听到准确的结果,有人说是因为他懦弱,想要逃避宗门里异样的眼光,逃避那些不堪的过去,所以假死脱身,跟执行官做了交易。 但秦意知道,绝不会是这样的原因。 因为他们这位执行官虽然看似随心所欲,但其实,从来不跟还有希望活在这世上的人做交易。 只有痛苦到绝望或者无可救药的人。 只有死得过于惨烈而无法直视的人。 只有灵魂支离破碎到无法转世的人…… 才有可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012又是怎么成为系统的呢? 对于这些,秦意从来不敢去细想,他只知道,012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面若冰霜,眉头紧蹙,很厌恶他。 他又何必自找麻烦,把一个厌恶他的人的过去,了解得那么清楚? 但现在这个厌恶他的人满身伤痕躺在他面前时,他心里的感受却十分奇怪。 好像不想幸灾乐祸,也不想冷嘲热讽,反倒有点涩然,有点软绵绵的疼痛。 见012没有要醒来的意思,秦意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擦掉人鱼脸上的那点血污,车却在这时猛地一刹,秦意来不及反应,倒在车座下,人鱼也滚落下来,撞进了男人怀中。 银白色的发丝倾泻下来,砸在脸上,带着一点雨丝的湿润,一点清甜的柔软,跟想象中的冰冷完全不同,甚至于人鱼浑身上下都是冰凉而柔软的,只有嘴唇微微张开的时候,才有一丝热息。 秦意从来没和012靠得这么近过。 他绑定的这位反派系统对他的厌恶几乎是摆到了明面上,除了任务之外,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想说,就更别提接触,说过最多的话,恐怕就是任务失败之后的那句“滚上去”。 只有一次。 唯独有那么一次。 秦意作为一本修仙文的反派困在山洞里,身体严重失温,睫毛上都结了一层冰霜,慢慢的,连痛感都消失了。 因为是反派,所以没人会来帮他,就算是原主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不过是看能不能硬扛过去,扛不过去,死了也就死了。 那是012头一次在任务世界幻化成人形,他让秦意靠在他怀里,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融化那些冰霜。 可系统是没有温度的。 秦意甚至不记得是不是自己那天头脑发昏记错了,因为在他混沌的记忆里,012向来如寒冰般又冷又厉的眼眸破天荒闪过几丝慌乱,他有些无助地把秦意抱在自己怀里,声音很哑又很压抑:“别死……” 什么别死……? 秦意恍惚的大脑想不起那些任务,他只记得,身为反派的他,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才对。 或者就算死了,在下一个世界里还能活着,不是吗? 这个世界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惜再睁开眼的时候,012依旧是那副漠如寒潭的模样,冷眉冷眼,仿佛之前的一切记忆都只是错觉。 有些话,他也就问不出口了。 所以秦意从来没有想过,这样霜面寒声的人,有一天会落在自己的怀里,带着微凉的柔软,甚至让人生出一种爱不释手的错觉。 想到这里,他目光闪烁几分,手指刚碰到人鱼的腰肢,鱼尾就猝不及防甩动了一下,直接把男人的一只皮鞋都震飞了出去,砸在窗户上,哐当直响。 秦家的司机大叔开车向来是很稳的,只不过今天家门口有个兴奋的身影早早地在家中等待,听见了车开回来的声音就瞬间冲了出来,打了司机大叔一个措手不及。 同样的,也打了秦意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当喜迎自家哥哥的秦家小妹秦澜兴冲冲打开车门时,就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 砸在窗户上的鞋,顺着开门的动作咕噜咕噜落下来,一个似乎穿着鱼尾情.趣套装的美人正趴俯在自家哥哥身上,秦意的手还放在这个美人的腰间,一看就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秦澜在原地呆愣了好几秒,随后大惊失色:“哥,你,你们在做什么……” 他哥不是向来都沉迷医学不近女色的吗?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在车里就……! 这,这未免也太狂野了些…… 秦澜下意识捂住眼睛,可因为心中实在好奇,又忍不住悄咪咪透过指缝去看。 夜间的冷风呼啦一下子灌进来,秦意以最快速度扯下凳子上的西装裹住人鱼的身体,抱着012跳下了车。 然后艰难地捡起了那只鞋。 见便宜妹妹似乎误会了什么,他干咳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澜显然不信。 人都在他哥怀里了,双手还被绑着,在从车上下来之前也没穿衣服,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显然就是被,就是被—— 哎呀…… 看这昏迷的状态,还不知道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如果不是,那她哥可真是禽兽不如啊! 等秦·疑似禽兽·意抱着人鱼消失在秦澜的视线里,她才颤颤巍巍打开手机,给自己亲爱的父母发送了讯息:爸,妈,你们有时间一定要回来一趟啊! 不得了了,出大事了,她哥疑似违背法律红线强制爱良家少女了…… 秦意并不知道他一心沉迷于医学的美好名声已经因为刚才天大的误会给败坏了。 他只是把鞋穿好,洗净手之后用崭新的手帕把012脸上的那些血擦干净,然后把人鱼塞到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才稍稍放下心来。 在这现代社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鱼是十分奇怪的,他不确定这个世界观对待人鱼是否友好,所以先要把012的身份藏好。 想到这里,他戳了戳旁边跟随着的小绿球:“小六,01……这条人鱼在这个世界里有身份吗?” 小光球火速出现:“正在为您检测中——” “检测完毕。”不等秦意反应,666身上的绿光便一闪而过,“恭喜宿主,您已触发隐藏剧情:真假少爷。” “系统即将为您传输此段记忆,请宿主及时接收~” 秦意没想到这也能触发剧情,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头疼,他转过身,低头看向安心躺在被窝中的人鱼,在心中小声逼逼:012,这回可是你可欠了我个人情。 012仿佛对这句话有所感,睫毛轻轻颤动几下,睁开了眼。 骤然四目相对,秦意毫无准备。 012冷色调的眼眸依旧,眼里的情绪却似乎比以往更淡漠了一点,秦意这没脸没皮的社畜版混世魔王被这样的目光一望,忽然有些心悸,他稍稍移开眼:“012,好巧,你醒了。” 012却不理会他。 他蹙起眉头,摸向自己脖子的位置,发现那里空空如也,瞬间便焦急了不少,冷着一张脸要从床上下来,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变成了鱼尾,脸色瞬间变得更差,反复几次想靠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都没有成功。 明明可以喊面前的人帮忙,012却只是垂下冷峻好看的双眸,强装镇定,也极力掩藏着自己此刻的窘迫。 可他的手指又一点点攥紧,泄露了他此刻动荡的心绪,让他的声音也发哑:“吊坠……” 秦意微微一愣:“什么?” 012侧过脸,有些难堪地蜷曲起了手指:“有人偷了我的吊坠。” “哦……”这一次秦意听清楚了,他蹲在人鱼身旁,感觉012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下意识放轻了语气,“那你对那个人有印象吗?” 012的眉头蹙得更紧,似乎在极力地回忆,最终点了点头。 秦意不知为何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放下来,唇边也泄出几分笑意:“既然这样,那我们……” 话音未落,012却忽然出声打断了他:“是你救了我。” 他纤长的睫毛轻微颤动着,似乎挣扎许久,才在这种窘迫的情况下抬起眼,看向秦意的方向,“谢谢。” 嗯? 这一本正经的道谢,让秦意心中的那股不对劲瞬间被放大。 这语气,怎么听起来像不认识他似的? 秦意舔了下嘴唇,试探性地发问:“那个,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012看了他一眼,眉头轻蹙,复又垂眸道:“我是……谢珩。” 秦意在原剧情里搜寻了一下,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点信息:“是京城那个谢家?” 谢珩本就发白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他下意识往后退却,眼眸里闪过一丝黯然:“不是。” 他低声说,“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 3、真假少爷 秦意听明白了。 已经没有关系,那就是曾经有过关系。 显然,这个真假少爷的狗血剧情,也非听不可了。 “小六,”秦意朝小光球招招手,“我准备好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666歪着头,不太明白宿主的意思,但它还是尽职尽责,把这段剧情传送了过来。 谢珩三岁时被京城谢家收养,只因为脖子上比别人多挂了一个吊坠。 那是他生母给他留下的遗物,让他看上去和其他孩子似乎有些不同,成为他辉煌人生的金钥匙,也成为他惨死的索命绳。 只因为主角受白安然,也是三岁时丢的。 毫无疑问,谢珩这位假少爷,是真少爷白安然的对照组。 在白安然被认回谢家之前,谢珩是京城受人追捧的矜贵少爷,长相冷清出众,成绩优异,又是难得一见的艺术天才,从小到大为谢家博得了无数荣誉,什么金奖银奖拿到手软,但凡他创作出的雕塑,没有一个不受到猛烈追捧。 艺术界就是吃天赋的地方啊,单纯的努力在绝对的天赋面前毫无意义,当然,更恐怖的是,拥有天赋的人并不矜傲自满,而只默默无闻地创作。 各色各样羡慕嫉妒的目光总是落到他身上,他众星捧月,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人群的焦点,尽管他自己并不喜欢这些带有强烈目的性的目光,但为了谢家的荣誉,他却必须承受这些。 所以他出席过各种各样的场合,所有雕塑卖出去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和谢家合作,尽自己所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是众人眼中最完美的那种孩子。 但白安然出现以后,这一切都变了。 众人的目光落到白安然身上时,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可有一天,白安然把他推下了楼梯。 他从三楼滚下来,尖锐硬质的楼梯让他头破血流,鲜血流到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他艰难抬起眼,看见的是一脸漠视的父母。 白安然却比谢珩更先哭出来,泪眼婆娑,好不可怜。 白安然哭着说,是哥哥自己不小心滚下楼梯的,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滴眼泪,父母便义无反顾全信了他。 谢珩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说找回了最珍贵的孩子,是这个意思。 只是他们没有告诉他,他只是一个被收养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孤儿。 只有他的这位弟弟白安然,才是谢家真正的少爷。 所有人都说,是他偷走了白安然的人生。 曾经追捧他的人都把他踩到污泥里,曾经把他捧在手心里的父母也将他忽视得彻底,惟有一次的和颜悦色,是牵着他的手,说想要谢珩帮白安然完成梦想。 可白安然并不是什么有艺术天赋的人,能怎么帮? 当然是要谢珩踩碎自己的天赋,把凝聚着全部心血的作品变成供养白安然生长的泥土。 他们要谢珩把他所有的一切包括艺术梦想在内,都送给白安然。 他们说,这是谢珩欠白安然的。 这样的事其实之前也发生过许多,他喜欢的书,他喜欢的袖扣,他的房间,只要白安然开口,父母就一定会欣然同意,谢珩也都是默认,可是这一次,谢珩选择了拒绝。 谢家父母勃然大怒,在白安然哭唧唧的煽风点火下,把谢珩赶出了家门。 他们说,谢珩帮不到白安然,那他就是废物。 在小说当中,谢珩最后的结局也只有一场惨烈的死亡,而死因,却只是因为白安然想要谢珩脖子上天生带着的吊坠而已。 接收剧情其实只有一瞬间,秦意噙在唇边的笑却淡了,他抱起姿态狼狈的谢珩,重新把人鱼塞回被子里,漆黑的眸中闪过并不太明显的寒意。 谢珩因为男人这突然的动作一怔,他并没有那么擅长表达,只能舔了下干得发裂的嘴唇,道:“谢谢。” 还是如冰霜一般冷的,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总让人觉得带着几分矜傲。 秦意想,这大概也是那么多人想把谢珩踩进泥里的原因。 毕竟月光越纯白无瑕,就越能映照出某些人心中的肮脏。 他的目光扫过谢珩空荡荡的脖子,心里好像也跟着被剜了一块去,让他不自觉朝这好看又纤瘦的脖颈伸出手。 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过于冰凉的温度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触碰到的那两根手指收入掌心,忽然轻声笑道:“我知道你的吊坠是谁拿的,想拿回来的话,要不要求求我?” 他知道,谢珩现在并没有关于系统的记忆,所以完全不认识自己,但他有啊。 这正是欺负人的好时机。 被012厌恶了那么久,仗着自己了解得更多,欺负两下曾经的上司,收点利息,不算过分吧? 谢珩果然有些受不住这样的语气,他偏过头去,有些难堪地攥紧手指,连手边的被子都跟着皱在了一起,尽力让自己保持最基本的体面:“不必,我自己可以……” 话说到一半,想起自己其实还是一条怪模怪样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鱼,他突然就失了底气。 他沉默半晌,抱着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状况的心理,破罐子破摔地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666即答:因为看过剧情。 秦意却是第一次见到012这幅模样,极有兴味地盯着谢珩看,又像个神棍一般神秘一笑,眨着眼睛就是忽悠人:“因为有位大师曾为我看过相,说我天生骨骼惊奇,能掐会算。” 666进一步解释:简称看过剧情。 可惜,谢珩暂时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也不知道秦意绑定了社畜系统,更听不见666好心解释这些话。 他只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心,男人会帮他,无疑是看中了他身上的某种价值。 利益交换,无外乎于此。 他不知道如今自己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废物,还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所以他并不怕面前的男人狮子大开口,反正除了谢家养子这个身份,他身上也再找不出什么其他价值了。 等过段时间,谢家找到合适的时机,白安然的身份就会被公布,正式更名,而他的作品也会在不久之后被全权送出去,他会被艺术界除名,而白安然,将代替他成为新一代的天才。 他的这双手对谢家还有用,白安然的艺术梦想还要靠他,所以谢家父母只是把他赶出家门,并没有彻底断了他的生计。 但他明白,只要有谢家这座大山压着,想以谢珩的身份再出现在艺术界,已经绝无可能了。 所以他只想着可以去当个雕塑老师,不靠谢家,靠自己这双手也能养活自己,却没想到,在应聘后回家的路途中,却被一群来历不明的混混霸凌。 那群人不讲任何道理,只借着酒劲打得他浑身是血,什么喝到一半的廉价酒瓶子都往他身上砸,甚至想要踩断他的双手。 危难之际,他的身体受到强烈的情绪刺激,变成了鱼尾,也吓跑了那群醉汉。 但他失血过多,如果不是男人把他捡回来,他就算不死,这副被他好好藏了二十多年的怪物模样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他不知道男人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所以他抬起眼看向秦意,低声问了:“……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秦意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条件都提了,不要白不要,他的目光轻飘飘落到谢珩身上,缓缓凑上前,修长的手指落在薄薄的被子上,轻挑起唇:“那,让我摸一摸你的鱼尾。” 谢珩蹙了下眉头,对这个要求似乎有点难以接受。 鱼尾对人类来说毕竟是异类的象征,没有人会发自真心的喜欢,甚至连他自己对此都厌恶至极,所以他也想不明白,秦意为什么会愿意摸他丑陋又奇怪的鱼尾。 他犹豫了又犹豫,终于皱着眉头,让尾巴尖儿从遮盖的被子能探出一点来,又偏过头去,硬邦邦、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摸。” 秦意却并没有动手。 从刚才那一刻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面前的人。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尽心尽力地把谢珩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甚至只是眉头轻微的蹙起又缓缓地松开这样细微到难以察觉的神情,都不依不饶地捕捉到,然后放在心中漫不经心地把玩。 他觉得有意思。 他觉得这实在是比做反派任务又或者是现在的任务有意思多了。 012,或者说是谢珩,一个曾经万分厌恶他的人,怎么只是失去了一些记忆,身上那些尖锐的部分,就突然像融化的冰一样,变得看上去柔软了不少呢? 尾巴上半天没有传来任何触感,谢珩只好又把头转过来,眉头皱得很紧,手指陷进被子里狠狠攥着,再用力一些,恐怕这可怜的被子被子都要被他攥出几个洞。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艰难吐出几个字,还是像寒冰一样的冷:“……你为什么不摸?” 却终于带了一点被极力隐藏着的真实情绪。 这是属于谢珩的情绪,秦意正在兴头上,毫不客气,全部笑纳。 他甚至更加过分地把被子上的手也收回来,慢悠悠地说:“这是强迫性的要求,怎么谢少爷,倒是看上去比我这个债主更加急不可耐。” 他得寸进尺,他不知好歹,说出的话真假难辨,他说,“其实,我对你的尾巴不感兴趣。” 这样的话本来没有恶意,但在这个时候却刺到了谢珩心里的最深处去,他雪白的牙齿藏在薄唇里要把鲜嫩的皮肉咬出血,但纵使口中有了血腥味,他也只是冷冷地道:“我只是答应了和你的交易。” 所以他不在意面前的人是不是会跟其他人一样,把他当成怪物。 他不在意男人把他当成了什么东西,他只是要拿回他的吊坠。 仅此而已。 谢珩这样告诉自己,就像过去无数个被众人漠视快要走投无路的寒夜里,他告诉自己,除了他的作品,他什么都不在意。 然后……尾巴尖儿就感受到了温热的触碰。 谢珩怔了一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逃避似的不敢去看男人的动作,又偏过头,低垂着眉眼,攥着被子的手却一刻都没有松开。 男人对他这副样子兴味更浓,不轻不重的调侃变成浓厚的兴趣,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捏捏他的尾巴尖,说:“……骗你的。” 谢珩却没有抬起头。 但他知道,秦意正把他被当成怪物的尾巴,像宝物一样的,捧在掌心。 . 围观一切的小绿球眨眨眼,好像有一点明白为什么秦意曾经会被总执行官选中了—— 因为他骨子里,似乎有着反派必须拥有或者说不可或缺的、那点带着玩味的恶劣。 就像……就像什么呢? 就好像你问他为什么会成为反派,做出那些令人不耻的事,你以为会获得什么悲惨的童年经历,会获得一个凄凄惨惨没被爱过的孩子对世界的控诉,会获得一份痛苦和怨恨…… 但实际上,纵使他真的有着多么不堪的过去,他也只会笑着回答说,因为好玩。 因为,有趣。《 》 4、逃了 秦意并不知道小光球的想法,人鱼的尾巴尖就像丝绸一样柔软顺滑,又带着一点点冰凉沁人的手感,很容易让人爱不释手。 但为了防止被当成变态,秦意还是选择了及时收手。 利息不是一天就能还清的,谢珩现在身体虚弱,他的体力还不足以维持人类的双腿,也根本无处可去,暂时留在了秦意家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拒绝得太干脆,反倒引起了白安然的注意。 这几天,那位主角不仅弄到了秦意的联系方式,还给秦意发来了不少消息,都是明里暗里邀约秦意,可怜兮兮,很有技巧,加上一见面就有物理催眠光环加持,也难怪原主沦陷得那么快。 但秦意秉持着原主的愿望,每一条消息都回复得客气又疏离,就差把对他不感兴趣几个字贴在脑门上,全城巡游一遍了。 但这似乎并没有打消坚韧的小白花主角受吸引秦意注意的心思,反倒让他愈挫愈勇,对秦意更加上心。 这可不是秦意想要的结果,也不符合原主的愿望。 他略一思索,发现目前的路线似乎有些偏离。 主角攻就是因为错过了谢家这场宴会,一直不知道白安然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对他产生误会乃至于后面的恩怨纠葛,他是前期唯一一个对白安然不冷不热的男人,跟万人迷世界的其他男配相比,也就愈发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如果秦意像这样一直冷淡地拒白安然于千里之外,会不会反而造成和主角攻一样的蝴蝶效应呢? 秦意思索几秒,决定试试反其道而行之。 三日之后谢家会举办一场品酒会,表面上是邀请大家来鉴赏美酒,实际上是为了正式宣布白安然的身份,秦意所在的秦家,自然也在受邀的范围当中。 鉴于之前的情况,在见有光环的万人迷主角之前,秦意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的—— 他买了一个盲杖,连续几日都蒙上眼睛,准备提前适应一下盲人的生活。 小绿球看向他的目光瞬间更加怜爱了,甚至有种下一秒就要夸赞他身残志坚的感觉。 秦意:…… 他暂时还不想同这个随时散发着盈盈绿意的系统计较,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蒙着眼睛在平地上走路还算容易,但上下楼梯是个麻烦事,支着盲杖往上走,一开始却很难判断碰到的是楼梯还是栏杆。 别墅里短短两层旋转楼梯,秦意愣是摔了三四次才勉强适应,等走到三楼,他扯下蒙住眼睛的黑绸,甚至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 说通俗点,就是看来这种逼也不是谁都能装的啊。 抱着这种感慨走进谢珩的房间,以为又会像前两天一样看见安静在床上看书的人鱼,却并没有看到预想当中的那道身影。 交易对象就这么轻易跑掉了,秦意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嗯?” 人呢? 秦意不解,戳戳系统:“他的腿好了?” 小绿球朝他飘过来,盈盈发着绿光:“报告宿主,没有好全喔。可能正处于像人类瘸了一条腿的情况。” “没有好全还能逃这么快……”秦意微微挑眉,“是害怕我吗?” 666不解,戳戳男人:“害怕宿主什么呀?” 秦意欲言又止:“比如想嘎他腰子之类的。” 666:“……” 666:“宿主,你已经不是反派了,不必有这种担心的。” 秦意点点头:“有道理。” 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秦意不再纠结,他上前几步,瘫倒在床塌里,朝散发着绿光的小球勾勾手,“接下来的宴会上有什么剧情,三分钟内,我要知道全部信息。” 小光球不明白自家宿主为什么不做反派了依然总这么戏精,它不语,只飘到男人脑袋上,一味尽职尽责地传输。 接下来的剧情主要围绕新的品酒会展开。 就算是万人迷狗血文,只要是主角,在这种宴会上,也一定会遭遇到危机。 一个不知白安然身份的小炮灰在这个重要的宴会上对主角受进行刁难,原主身为护花使者之一,自然不可能错过这种场面。 所以当原主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白安然倒在地上,眼泪汪汪,好一朵清纯不做作的小白莲花,楚楚可怜,一看就是受到了欺负。 事实是不是这样也没人在乎,原主想都没想就把人抱起来,谢家父母紧跟其后,没有给那个小炮灰一点辩解的机会,就已经为他定了罪。 至于最后的结局,当然是那个小炮灰和他的家族都被整得很惨。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重头戏还在后头,谢家不仅要为白安然改名,还要把谢珩的作品送给白安然,甚至要当众宣布,其实曾经的这些作品与奖项,都是出自白安然之手,只不过他病弱多年,不方便出门吹风,才让谢珩顶替了他的名头。 谢珩可以忍受许多事,但那些雕塑作品是他的底线,是他在多少个深夜里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刻得手指上都是细小的伤痕和薄茧,就算他已经知道了结局,也没有办法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碾碎成别人的养料。 不知是不是为了向他炫耀,白安然甚至刻意给他送来了邀请函,所以当名誉交接的那一刻,谢珩冲上满是聚光灯的高台,把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作品砸得粉碎。 曾经以他为傲的父亲一巴掌打过来,把面色苍白的他打倒在地上,又一次头破血流。 宾客们议论纷纷,目光各异,他只沉默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捂住流血的额头,又低头看着指缝间的血,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他做的还不够好吗。 是因为他没有满足谢家的安排吗。 还是因为……他不是母亲亲生的孩子。 他很想问问到底为什么,但看着父母对白安然心疼的眼神,他的心脏刺痛了一瞬,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平静地被谢家的人带走,然后被丢到了地下室。 暗无天日的困局,接连几天的鞭打,就算是白安然曾经没有被认回来的时候,也没有经历过这种落魄。 可惜谢珩不是主角,也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床榻上还有那种冰凉柔软的气息,就像谢珩尾巴尖的那一点触感,躺倒在床上的秦意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甚至感觉谢家人比他适合当反派多了,动不动就囚禁和家暴,仿佛谢珩只是为他们提供荣誉的工具,不值得付出一丝感情。 不过好歹也经历过这么多个世界,秦意还是知道主角光环的威力的。 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主角光环,而是万人迷光环,拿的必然是所有人都爱他的团宠剧本,谢珩身为他的对照组,必然是要多惨有多惨。 怎么办呢? 利息还没收完,总不可能让别人先把他的债权人给抢走了吧? 秦意淡淡挑了下唇,又重新闭上眼,指尖不自觉摩挲了几下。 你会逃到哪去呢,小瘸子? 暴雨的降临总是毫无征兆。 对h市来说,天气预报也不总是准确。 昏黑如渊的天际下,银灰色的雾霭沉沉,倾盆大雨落下也只不过一瞬间。 被摧折毁坏的伞骨被过路的行人随手扔进垃圾箱里,发出沉闷又尖锐的声响,又很快消弥在暴雨当中。 来客宾馆的前台小姐见这般大雨,忙起身关了两侧的玻璃推拉窗,陈旧的自动门却在这时向两侧打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单薄的外套缠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的身形显得更加瘦弱,更何况他的左腿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走起路来却明显有些异常。 他的声音微哑,连身份证上都沾着湿漉漉的水汽:“一间房。” 客服小姐连忙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急匆匆查询了一下,果然没有多余的空房,似乎只剩下一个总没人要的房间。 这间房因为条件糟糕一直卖不出去,虽然价格已经改为特价,比正常标间的价格低了不知多少,但依旧只有很少人会为了这几十块钱,去住一个极为不舒适的房间。 但出于职业素养,她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只剩一个特价标间,但这个标间的电压有点问题,您……” 话音未落,便听年轻人言简意赅道:“可以。” 宾馆客服微微一愣:“好,我这就帮您办理入住,房间号1204,祝您入住愉快。” 或许是因为就算这样狼狈的样子也能看出谢珩格外好看的五官,把身份证递回去时,她不自觉又多扫了一眼—— 这个不怎么在乎条件的客人,姓谢。 擅自离开秦意家的谢珩不再多话,他裹紧自己湿漉漉的外套,拖着还不利索的那条腿,一瘸一拐走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1204其实就是一楼,像这样的暴雨天更是尤为的潮湿,由于电压不稳,就算开了灯也依旧昏暗,但谢珩并不在意。 他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还是把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躺进带着些许潮意的被子里,盯着头顶忽明忽闪的白炽灯看了一会儿,感受到左腿在微微发麻,终于把灯关上。 谁都知道,除了像秦意这种恶劣散漫的人,在一片漆黑的暴雨夜,是睡不着的。 在这样阴沉潮湿的天气里,不管是不甘、怨恨、痛苦,或者是创伤,都会吸收空气中的水汽,如膨胀的海绵一般比平日里放大百倍千倍,又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甚至会让人觉得窒息。 睁眼也觉得疼,闭眼也觉得疼,翻来覆去,也总是疼。 要怎么才能不疼…… 谢珩用力攥紧靠近胸口的衣服。 要怎么才能不疼?《 》 5、白日梦 谢家的品酒会办得盛大,连平日里看不上的小门小户都邀请了过来,h市也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原主因为沉迷医学,衣柜虽大,全都是方便穿实验服的通勤衣物,春夏秋冬各一套,一套复制很多件,一点都不愿意花时间放在外表上。 幸好他还有个关爱哥哥的妹妹,定期带原主去修剪发型,没有放任原主成为那种不修边幅的研究人员。 家里人也都知道他是这个性格,所以当秦意让自家妹妹给他订一套参加晚宴能穿的礼服时,秦澜在原地呆愣几秒,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她上下打量了秦意一番,脑子里冒出许多问号,但想到哥哥上次貌似强制爱了一个长发美人,终究还是把这些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秦澜的办事效率很高,上午交代她的事,下午礼服就送到了家门口。 便宜妹妹的眼光不错,挑出来的果然适合哥哥,只是这西装纹样,秦意总还是觉得有点太过简单素净,不过晚上就要参加这宴会,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白色西装配上宝蓝色马甲,明显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加上这漫不经心的气质,在秦澜印象当中长相寡淡的哥哥,突然就变得极富魅力了起来。 秦澜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总觉得她哥哪里变了,但怎么也找不到证据,最后只能啧啧感叹了一路,真是个祸水。 或许是为了扩大影响,这次品酒会的审核不算严格,秦澜跟着她哥一起,门口的两个侍应生都没查他们的邀请函,只是问了她哥的名字,就有助理毕恭毕敬地把他们请了进去。 但秦澜却觉得更加怪异了。 她用手肘戳戳身旁的哥哥,疑惑道:“我们秦家在这圈子里的地位一直都比谢家低,这谢家的助理干嘛对你这么殷勤啊?” 秦意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可能他们的少爷暗恋我吧。” 秦澜诡异地沉默了几秒,感觉他哥在想peach:“哥,做白日梦也要有个限度。” 面对妹妹的质疑,秦意却高深莫测地摇头,指向已经黢黑的天色:“非也非也,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秦澜只看到一片乌漆麻黑的夜空。 她不解:“看到什么?只有聪明人才能看到的东西?” 秦意耐心地为她答疑解惑:“是已经进入黑夜,所以不算白日梦。” 秦澜:…… 秦澜开始反思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认真相信了他哥的话,她甚至感觉自己宝贵的时间被浪费了。 更不欲与她这脑回路清奇的哥哥多言语,正好看到熟悉的身影,愉快地找自家小姐妹玩耍去了。 秦意也不在意,他环顾四周,到处都透着纸醉金迷四个字。 两座华丽的酒柜架在别墅前,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泳池,却连一个熟悉的影子都没看见。 系统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提醒道:“宿主,主角在楼上。” 秦意身体一顿,抬脚朝楼上走去,状似无意喃喃道:“没有我,剧情可能都走不下去吧……?” 事实上,秦意猜的对也不对。 此时的谢家二楼,一场闹剧正在如原剧情般悄然展开,但不同的是,因为秦意这个男二迟迟没有出现,所以主角白安然也没有舞台展示小白花演技,而是展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就算你是谢家亲生的儿子,还不是这么多年都住在乡下,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见到别人有好东西就想抢?” 小炮灰气势汹汹地抓着白安然的衣领,捏起拳头想要打他,似乎因为想到什么又放了下来,“你说,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把我偶像的照片还给我!” 白安然却一改往日的白莲花形象,猛然推开他,力气大得不像话。 他一脚踢开面前的人,手上夹着那张发黄的照片,语带嘲讽:“你偶像……是谢珩吗?” 见真是白安然拿的,男生眼睛瞬间红了,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就要去抢:“不用你管,把照片还给我!” 白安然却像戏弄人一样高高把手举起,一边把男生往墙角推搡,一边说着更加过分的话:“他就是个野种,我一回来爸妈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你不知道吧,我哭两声,爸妈就把他当垃圾一样扔出去了哈哈哈哈……” 当着小炮灰的面,他把那张珍贵的照片撕成碎片,砸在愤怒的男生脸上,发出更加肆意的嘲笑,“你信不信,有一天,我让他跪下来舔我的鞋,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呀?” 这简直是一句一句往面前男生的肺管子上戳,他虽然被逼到墙角,整个人却已经气得在颤抖了。 这便是白安然想要的效果。 一方面,这些话说的是真心话,另一方面,在今天如此重要的场合,白安然显然是在故意激怒他。 炮灰之所以是炮灰,就是因为脑子不太好使,这么明显的激将法,对面前的男生也能奏效。 秦意只听见不远处的房间发出了剧烈的声响,推门而入,就是一个染着红毛的男生一拳砸在了白安然脸上。 见到这场面,又是主角在场,秦意下意识往房间外后撤了两步:“……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小绿球散发着盈盈绿光,悠悠从他身后飘过来,替他补充道:“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一切都在白安然的计划之中,秦意推门的时机刚刚好,刚刚好没听见白安然对谢珩的贬低和嘲笑,刚刚好看见了白安然被欺负的模样。 白安然果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含着泪水,转过头看了秦意一眼,又倔强地转回来,一副受尽委屈却仍然强撑着不想让别人担心的模样,果真如原著当中描述的一般惹人怜爱。 这炮灰也和原著当中一样傻,就算有人来了,他也看都不看一眼,仍然抓住白安然的领子,还想再打。 只是这一拳还没落下来,红发男生的手腕便被人握住了。 不是别人,只能是唯一的旁观者,秦意。 仗着身高优势,秦意轻而易举地就把两人拉开,又把倒在地上的白安然扶起来,声音温柔,带着故作的关心:“安然,你还好吗?” 白安然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般抱紧他,怯生生缩在他怀里,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就是没落下来。 秦意一边在心中感叹主角的演技精湛,一边配合着主角的表演,又低声问了一遍。 怀中的主角这才像被鼓励到了一样,小声道:“没事的,这个哥哥一定不是故意推我的,他应该没有想着欺负我,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 见状,红发男生嗤笑一声,握拳冷眼:“又是一条白安然的狗。” 秦意一点不生气,他本就有意试探主角,又作为原著中的护花使者,借着这个话,他正好顺水推舟:“我不是然然的狗,不过,像然然这么纯洁美好的人,我确实想要追求他。” 他把白安然护在怀里,目光冰冷不达眼底,却也足够唬人了,“为了然然的安全,请你马上离开这,否则,我就要叫保安了。” 红发男生不是害怕威胁的那种人,不过或许是因为秦意没有像原主一样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他一通指责,男生把地上照片的碎片捡起来,只瞪了两人一眼,当即就要离开。 戏还没有唱完,白安然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男生赶出去这么简单,目的没达到,他瞬间有些焦急:“等……” 秦意却在他发出声音的那一刻瞬间打断了他,仍然是温柔的语气,仿佛对白安然多么迷恋:“怎么了然然,哪里不舒服吗?” 白安然要阻拦的话被噎在了口中,只能缩回秦意怀中,继续维持自己眼泪汪汪的模样。 至于白安然眼里一闪而过的懊恼和烦躁,秦意也没有错过。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万人迷主角,果然只会对不理他或者忽远忽近的人感兴趣。 所以要达成原主的愿望,他不能立即冷淡疏远,反而需要扮演好一个追求者的角色,装得很爱白安然。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白安然的眼睛似乎与普通人无异,并不带催眠效果。 难道……万人迷光环也有什么特定的触发场景,或者是可以受主角操控的吗? 秦意把这层疑惑按捺在心中,神色依然温柔体贴极了。 白安然果然把一切都设计得如此恰当,红发男生刚走,谢家父母就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来到了这个房间。 众目睽睽之下,怀中主角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秦意却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挡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他和小绿球一起很没见过世面地感叹:哇,好耀眼的光环啊。 周围人看向白安然的目光果然瞬间变得迷恋,谢家父母上前一步,眼中是十万分的心疼:“发生什么了,是谁欺负了我们的宝贝然然?” 白安然哭得鼻头红红,连忙擦着眼泪,拼命摇头,一副受了伤害还不敢言说的模样:“没,没什么的,幸好秦意哥哥来的及时……我,我没事的……” 好一招移花接木借刀杀人,这么轻易就转向矛头,让秦意不得不成为他的刀,替他说出刚刚看到的“事实”。 而第三人的现场转述,显然比当事人说的话听上去更客观,更有说服力。 于是众人望向白安然心疼目光又转向了与主角姿态亲密的秦意。 万众瞩目之时,秦意却突然松开半抱着白安然的手,掏出墨镜戴在自己眼睛上,又水灵灵地掏出了那根盲杖。 系统666:? 主角白安然:? 等待他说出真相的众人:? 秦意神色安然地拿着盲杖,面不改色道:“抱歉,忘了告诉大家,其实我的眼睛这段时间一直时好时坏,所以很不巧,在几秒钟之前,它瞎了。” 本来吵吵闹闹的房间陷入了见鬼一样的寂静。 系统666:…… 主角白安然:…… 等待他说出真相的众人:…… 事情与他预想当中的偏差太大,白安然有些着急:“秦意哥刚刚不都看见了吗,为什么又要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 秦意并没有被他我见犹怜到,仍然摇摇头:“不,我是真瞎了。” 系统就佩服自家宿主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不过好在主角是不达目的不放弃的那种人,秦意不说,白安然便主动地说了。 他咬了下嘴唇,不仅把刚才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还在结尾道出了他的最终目的:“……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谢珩哥讨厌我了?” 听到谢珩的名字,秦意身体一顿,又很快恢复了平常无二的模样。 他下意识落下目光,在人群当中寻找那个身影,果然在人群的最外面,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而就在他找到的那一刻,周围人对谢珩的攻讦也开始了。 谢珩其实找不出什么太大的污点,其他人的嘲笑无非就是那些,拿他的身份说事,说他只不过是一根野草,一只山鸡,一个身份低贱的养子,还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但谢家父母却说,谢珩骨头缝里就是又脏又贱的,生下来就是要被人践踏的,根本不配跟他们的掌上明珠相提并论,如今竟然敢找人欺负白安然,简直就是没看清自己的身份。 白安然心中得意,但为装可怜,他状似难过地牵住了秦意的手,还顺势靠在了男人怀中。 秦意难得装不下去,他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眉,想甩开白安然的手,但为了不崩刚才立下的深情人设,他只能半拢住了主角的肩。 动作虽如此,男人却下意识朝人群外看去。 他以为,面对这样铺天盖地的嘲讽和辱骂,谢珩早就应该走了,但少年还站在那里。 他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外,或许是外围的人群之中,听着周围人兴致勃勃地对他施加更大的恶意和言语侮辱,看着曾经把他捧在手心的父母成为首要施暴者,甚至把他归为身份卑微、品行恶劣的贱货。 所以谢珩会当着众人的面砸烂自己的作品,从来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白安然一步步引导的结果。 众人骂够了,更从这种群体性的霸凌当中获得了某种微妙的快感,也终于收了手,准备进行这次品酒会的真正重点—— 改“白安然”为“谢安然”。 也改“谢珩”为“谢安然”。 万人迷主角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围绕他而转。 所有人,只要他想,都只能成为他的踏脚石、替死鬼、炉火的尘灰。 更何况,是身为对照组来衬托谢安然生活多么幸福美满的谢珩。 谢珩生来就是牺牲品,他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 6、小瘸子 谢安然众星捧月地被簇拥出去,连带着秦意这个护花使者也感受了一回中心c位。 璀璨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来,谢父站在最高的平台上,宣布了正式更名这件事,也公布了谢安然的身份。 获得金奖的雕塑作品被搬上台,谢父把谢安然拉到聚光灯下,眼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在上一轮的掌声中,他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要公布一件事。大家请看中间这个雕塑作品。” “它获得了国际金奖作品,被作者命名为《藤生》。” “当时的获奖者是谢珩,但其实,这个作品是出自然然……”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是有人拿起这个雕塑,从三楼狠狠摔了下去。 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一直被细心保护的雕塑瞬间被砸得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起来。 秦意眸光微动。 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时候,谢珩果然还是冲上了台。 他在众人面前,亲手毁了自己的心血。 沉默又暴烈。 甚至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左腿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似乎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但他就是做了。 这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谢家父母似乎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谢珩虽然性格冷,却一直很重视感情,不然也不会温驯了二十多年不吭一声。 但短暂震惊过后,更多的是愤怒。 他们不在乎谢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谢父像愤怒的狮子一样骂着,毫不留情一巴掌扇在自己的养子身上,谢珩如原著中所说,砸在印着花纹的金属栏杆上,头破血流。 打完这一巴掌犹嫌不够,又踩在谢珩的肚子上,把他踢下了楼。 窗外白色的雷声响起时,秦意眼睁睁看着谢珩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看原文描述和亲眼见到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文字太单薄,只有亲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滚落下去,倒在血泊里,你才会突然间惊觉,这是多么灰暗惨淡又带着血腥味的人生。 事情发生得太快,谁都来不及阻拦,众人只听见一声闷响,分不清是雷声还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楼底下的光线并不算多亮,隔着这么远,视线也难免模糊,但秦意却看得清清楚楚。 谢珩因为吃痛闷哼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异样的青。 鲜血只一瞬间就从额头上流下来,凌乱的黑发遮住眼睛,身体因为疼痛的作用而紧紧绷着,又蜷曲着。 那温热的血甚至从小腿上蔓延而下,一直流到脚踝,再滴落到地上。 他一瘸一拐的左腿,大概是彻底废了。 秦意沉默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下意识上前一步,蹙起眉,然后渐渐变成了盯着。 他用余光扫过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在意谢珩的死活。 没有一个人在意。 他们甚至像欣赏物品一样欣赏着谢珩狼狈的姿态,从头到脚,评头论足。 很好看吗。 秦意这般想着,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经握得发白。 这种好看,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 所以他没有像周围的人一样,继续站在高不可攀的位置上,欣赏美人的惨状。 作为一个“盲人”,他支着那根盲杖,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了下去。 然后他把盲杖放到一旁,摘下遮掩的墨镜,停在沦为众矢之的的地方,静默几秒,慢慢在身形单薄的谢珩面前蹲了下来。 “你流了很多血,”男人伸出手指,抹掉谢珩睫毛上模糊的血雾,“但他们……好像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好啊。 能让人更快地认清残忍的真相。 秦意很想说,这样的家人,值得你在乎吗? 这样的亲情,值得你像这样苍白地付出自己的生命吗? 但他没有问,因为就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说出来,仍然如同刀子捅进身体里一样的痛。 循环往复,直至千疮百孔。 所以他只侧头扫视着一群高高在上的人群,不再装聋作哑,而是微微歪头低笑,“谢珩,要我帮你吗……?” 谢珩紧紧闭着双眼,装作没听到。 很显然,就算是到了这个局面,他矜傲的性格仍然不允许他接受任何人的怜悯。 就像之前秦意捡到谢珩时,谢珩是以为自己的鱼尾暂时无法变成双腿,才答应了和他的交易;但一旦发现有任何可以不用央求别人的地方,哪怕是瘸着腿,谢珩也会逃掉。 秦意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很有耐心。 虽然现在的局面有点奇怪,但他还是给足时间,可以让谢珩想清楚。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最先不耐烦的是谢安然。 虽然秦意刚刚表现得很信任,甚至说出了想要追求他这种话,但对这样的场景,他依旧有些不安,所以他要尽快把局面拉回自己手里。 所以他向前一步,听上去还是那副小白莲的语气,声音却比平日里大了不少:“秦意哥,你不要被他骗了,他就是嫉妒我所以才砸碎我的作品的,虽然他很可怜,但是秦意哥,既然你想要追求我,我更不希望你受到蒙骗……” 看似在开解,实则已经给谢珩又定了一重罪。 秦意顿了一顿,十分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还在等。 所幸,在秦意假装上楼的时候,谢珩伸出手,抓住了男人的脚腕。 血混在喉咙里,呛得他咳嗽了好几声,但他的指节却死死攥着秦意的小腿,声音哑得快要听不到:“帮我……” 指甲隔着西装面料依旧掐痛了皮肤,所以尽管这声音听上去轻得就像幻觉,但秦意感受到了腿上微凉的触觉和轻微的刺痛,所以他说:“好。” 秦意抬起头,微微一笑:“然然,谢珩欠了我的债,你们今天要是把他打死了或者关起来,就没人还债了。” 他眨了下眼,“放他一马,就当是我欠然然的人情,好吗?” 男人平时无赖的样子总是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所以没人注意到,他还有一双蛊惑人心的桃花眼。 谢安然感觉自己心里好像被撞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答应了男人的请求。 谢安然答应了,谢家父母虽然不满意,但皱皱眉头,也不会再纠缠。 众人皆没乐子可看,又如呼啦啦聚在一起般,呼啦啦散开了。 小绿球却不解:“宿主,为什么你刚刚没有受到光环的影响?” 秦意随手拿起餐桌上的硬质菜单,扯下自己的领带把谢珩骨折的地方简单固定,才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因为谢安然认定我是喜欢他的人,当然就不用再刻意地给我施加万人迷光环了。” 666不太明白:“主角有这么蠢吗?” 秦意却摇摇头,给出了客观的评价:“他很聪明。” 但有时候,聪明会反被聪明误。 主角光环给予主角无限魅力,同样,也会蒙蔽他的双眼。 比如在长期万人迷团宠的氛围下,再普通的人,也会以为只要自己勾勾手,就无人能抵抗他的魅力。 . 把谢珩抱出谢家时,他已经痛得意识不清,秦意把他送到医院,想起什么,又给秦澜发去了消息: 车我开走了,送个朋友去医院,记得让张叔来接你。 全程跟小姐妹在室外泳池旁边玩的秦澜不明所以:“哥,我就出来透个气的功夫,你怎么就去医院了?刚刚里面发生什么了?” 秦意不由感叹自家小妹紧急避险的良好运气,过了好半天,等把谢珩安顿好,他才幽幽回复:不知也是福啊…… 秦澜:? 两人的运气不太好,这又是临时挂的号,秦意排了好久的队,才把谢珩送去做了检查。 医生拿着片子仔细看了许久,皱着眉头道:“……病人的腿部情况有些严重,可能存在瘸腿的风险。” “不过送来的及时,我们会尽快给他安排治疗,之后至少休养四到六周以上,积极进行康复训练,但到底能不能彻底恢复如初,需要看病人自己的愈合情况。” 医生说的话通常委婉客观,秦意沉默几秒,谢过医生,才独自走了出去。 病房中,谢珩已经醒了。 秦意回到房中时,正好见到他一瘸一拐地下了床。 秦意微微皱起眉。 左腿都摔断了,怎么这么轻易就站起来了? 666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宿主,别忘了,谢珩不是普通人类而是人鱼,就算变成双腿,身体构造也可能和正常人类有所不同,人类的医疗科技对他来说,并不一定完全适用哦。” 秦意对小绿球的解释置若罔闻,他走上前,朝谢珩伸出手,明显是想要扶他回到床上,但谢珩盯着这只手看了几秒,没有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只是动了动干得发裂的嘴唇,怔怔道:“你想要什么?” 秦意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道:“那我先问你,腿还没好就下了床,你想做什么?” 谢珩垂下眸,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在医院呆着。 所以谢珩沉默几秒,回答说:“我想出院。” 秦意目光瞬间落下来,扫了一眼他带血的裤腿:“就这样瘸着腿出院?” 谢珩抿了下嘴唇,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人鱼的愈合能力很强,会好的。” 男人当然相信他没有撒谎,但淡淡的消毒水味飘散到鼻尖,秦意看着面前这人的神情,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喜欢医院?” 此话一出,谢珩像被戳中心事一般,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一瘸一拐朝外走去,身形就像白纸一样单薄,每一步都摇摇欲坠,但背脊又始终如青松般挺拔,如果没有人刻意刁难,又是不会轻易倒下去的。 秦意没有继续阻拦。 他把手插进兜里,漫不经心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时不时抬头看看不远处的身影,如果离得远了,就快步跟上去,继续维持刚才的距离。 不知走了多久,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谢珩终于停了下来。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说:“我是低等劣性人鱼,我的眼泪不能变成珍珠,鱼鳞也并不珍贵。如果想要这些,你帮错人了。”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回应,谢珩以为秦意已经走了,心里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只是刚要抬脚继续往前走,就感受到身体上一阵明显的拉拽感。 秦意用两根手指勾着他的后衣领,挑了下眉,把谢珩拉回自己面前,微微弯下腰:“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在肃杀的夜风中,男人蹲在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前,用指尖撩起他的裤腿,摸了摸那些新生的狰狞伤口,也任由再度渗出的鲜血沾满了指缝。 然后他抬起头,低声笑着说:“小瘸子,你太可怜了,我捡你回家。”《 》 7、疼 在这样的夜风中,男人的西装衣摆被吹起弧度,就像唇边的笑容,温柔到有点迷了人的眼。 没有人不会为这样的笑意心动的。 谢珩有点被这样的眼神烫到了,他侧过脸,喉结缓慢地滑动,像在吞咽某种情绪。 但这样好像仍然不行,他只能沉默又费劲地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就像用力攥紧了那颗又重新跳动的心脏一样,挑起一点自嘲的弧度,冷冰冰道:“谢安然的追求者,可怜我吗?” 这样的话就像一根带着冰霜的尖刺,谁靠近都会留下一些伤口,又冷又疼。 秦意身体微顿,唇角还未散去的笑意一僵,有一瞬间的走神。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实在太熟悉了。 毕竟012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极端厌恶他的。 他还以为,变成暂时失去记忆的谢珩会有什么改变,结果似乎还是这样。 他就那么厌恶他。 就算失去了记忆,也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但目光落到谢珩鲜血淋漓的左腿上,秦意还是沉默几秒,然后伸出手,捂住了谢珩的嘴,声音和这夜风一样轻:“嘘。” 过了不知多久,他再次低笑出声,“谢珩,这个世界只剩下我能帮你了,不要故意惹我生气。” 他没再问谢珩的意见,自顾自抱起这个说起话来冷冰冰的小瘸子,脚步却越走越轻快,就好像做了他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 奇怪的是,谢珩也并没有反抗和挣扎,他略显生涩地把头抵在秦意肩上,动作堪称僵硬,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慢慢、死死攥住了秦意的西装。 就像把一根救命稻草攥紧在手心一样。 微风拂过,秦意感觉脖颈上有几点湿润的冰凉。 隐晦,沉默,又确实存在。 秦意心尖有点发软。 谢珩腿上的伤只做了简单处理,此刻又撕裂开来,鲜血很快浸湿了秦意的衬衫,又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柔软的黑发时不时扫过颈侧,带着些许痒意。 是了,秦意在人群中找到谢珩的时候,谢珩就已经是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 鱼尾和银白色长发就像是配套的部件,似乎只有他是人鱼的时候才会长出来。 趁谢珩在自己怀里,秦意伸出手指偷偷捏了两下黑色的发尾。 有点新奇。 谢珩这是……哭了? . 秦意没有回秦家,回的是秦氏名下距离最近的一栋小别墅。 系统说的对,人鱼的生理构造确实和人类不太一样。 秦意走过那么多世界,什么职业的反派没干过,自己都快成全能快穿者了,做个医生检查一下腿还是没问题的。 但当他挽起裤腿想要看看那些伤口的时候,谢珩却猛地把腿一缩,不想让他触碰。 秦意再次伸手,谢珩再次蜷缩。 包装好的绷带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松开,伤口再次撕裂,献血滴落在床单上,一下子就浸染了一大片。 血腥味弥漫在寂静的空间,飘到秦意鼻尖时,他向来漫不经心的眸子动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抓住了谢珩没有受伤的那条腿。 男人把他拉向自己的方向,低头细细查看鲜血淋漓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见谢珩还想挣扎,他握着谢珩脚腕的手渐渐收紧,指尖就停留在血肉模糊的伤口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弄,只让人感觉又疼又痒。 夜色朦胧,明明是很疼的伤口,谢珩却觉得身体因为这样的触碰变得愈发的奇怪。 秦意的目光又重新落在这些伤口上,温吞得像是某种兽类的舔舐,指尖渐渐被鲜艳的血沾染,反倒衬得修长的指节更加颜色分明,又带着侵占的意味。 秦意半垂着眼,忽然低声喊:“谢珩……” 谢珩不知为何心中一跳,便听见秦意说:“你不想欠我的人情吗?” 谢珩下意识抬起眼皮,便看见了秦意那双含着淡淡光亮的眼睛。 这种光亮和大多数人的眼睛是不一样的,不是意气卓绝的少年心性,不是被蒙蔽在世俗中的浑浑噩噩,更不是精明算计的圆滑锐利,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暧昧的通透。 就像蒙上了一层薄纱的镜面,明明能看透人心,却让人忍不住去猜其中的朦胧和不确定。 他们……靠得好近。 谢珩稍微往前凑近一些,就仿佛能碰到这双眼睛。 也因为这点光亮,谢珩感觉自己的心都蜷缩起来,跟身体一起变得奇怪。 谢珩避开这道目光,也想不起对方问了什么问题,只是突然毫无征兆地道:“……疼。” 话音落下,空气陡然寂静了几秒。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可笑,谢珩的脸色变得更加冰冷难看。 自己一定是被这疼痛扰得脑子不清醒,才会向一个谢安然的追求者示弱。 不知什么原因,秦意握住他脚腕的手也在这个时候陡然松开,谢珩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是站起身,打算一瘸一拐的离开。 但就在他走到门口按下扶手的下一秒,却突然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门锁的咔哒声和男人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同时响起:“你不是问我要什么吗?” 不知什么原因,那向来散漫的声音现在却微微有些发哑。 他把谢珩拉回来,顺势把人抵在门上,盯着谢珩看了许久,才轻声开口:“我……” 男人顿了顿,似乎想不到什么很合适的理由能让人一直留在身边,最后鬼使神差戏谑笑道,“我需要一个床伴。” 秦意本以为谢珩会再次推开他,或许还会像他之前见过的那些主角一样毫不留情给他一巴掌,让他滚出去,谁曾想,谢珩竟是沉默了。 谢珩想问,你不怕谢安然伤心吗? 但再一次看见秦意眼里的那点光亮,他却最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穷途末路之下做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是他说:“好。” 这样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感情牵扯,只是一场交易。 用身体上的关系,交换一条生路。 这下,怔愣的人换成了秦意。 他神思不属地跟在谢珩身后,看这人沉默地坐在床边,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答应了多么过分的要求。 秦意轻微皱了下眉头。 似乎这个时候的谢珩,只是需要一个被需要的理由,无论这个理由是什么,少年都会点头。 有了这个被利用的价值,谢珩终于安分了下来。 秦意还没有变态到真要在这个时候做什么,他给谢珩的额头和腿上的伤口重新进行了包扎,又让666化身检测器检验了一下,结果不出所料—— 如果谢珩只是人类,恐怕这条腿就真的瘸了,幸好他是人鱼,摔断了也能重新生骨愈合。 只是疼还是会疼的。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反复无常,夜里落了一场暴雨,空气里都是阴冷的。 之前还能为了自己那一点自尊强装镇定,如今松懈下来,头破血流和摔断腿的疼痛同时席卷而来,灼烧着身体,骨子里却又一阵阵发冷。 谢珩一声不吭,只蜷缩进床塌,还是不想让旁人看见了他的难堪。 冷汗一层接着一层,谢珩极力克制着身体的本能反应,但秦意向来观察入微,自然不可能没有发现。 他盯着谢珩轻微颤抖的脊背看了不知多久,才走过去,温冷的手指轻轻穿过少年人柔软的发丝:“疼吗?” 只这两个字,谢珩紧绷的神经瞬间被击溃,他闭上眼,纤长的睫毛里沁出几点冰凉,落在棉布枕套上,微微湿润一片。 他死死咬着嘴唇,快把下唇咬出血时,才从齿缝间露出一点声音:“不疼……” 可惜尾音都在发颤,没有一点说服力。 秦意把手探进被子,包扎还是完好的,伤口没有撕裂的迹象,那就只能是人鱼骨肉再生的疼痛了。 这种疼他好像也帮不上忙,正准备退出床榻,低下头,却眼尖地瞥见了谢珩嘴唇上的殷红。 心里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秦意下意识拿手指抹掉谢珩嘴唇上的血迹,把手伸到他面前,低声道:“咬我。” 谢珩反应了好半天,摇了摇头。 秦意没了耐心,把谢珩拎起来抱在自己怀里,带了些强迫性的意味:“咬。” 谢珩被疼痛扰得头脑不清,只感受到安稳的气息环绕在自己周围,终于朝男人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刺破薄薄的一层布料,扎进皮肉。 秦意一只手臂搂着少年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捧着后脑勺,宽厚的手掌穿过谢珩柔软的发丝,抱得更紧了些。 太疼了。 哪怕得到一点点缓解,也比一个人孤独地忍受要好。 谢珩本能地搂住男人的脖子,一处咬完就换另一处,毕竟完全丧失了最初的理智,却隐约地记得面前的人是谁。 是追求谢安然的人。 是喜欢谢安然的人。 疼痛和他的嫉妒一样如同烈焰蔓延,灼烧身体,谢珩模糊的欲望也是他极力克制又最本能的不甘。 为什么都喜欢谢安然?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的人不能是他呢……? 如此一来,明明已经是最亲密的姿势,却带着十足的疼痛与血腥。 秦意却像已习惯了似的,除了起初皱了皱眉,再没了其他表情。 他仿佛知道,谢珩太疼了。 就算用尽所有力气去掩饰,就算表面上再镇定和沉默,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可从来没有消失过。 还是会疼啊。 被放弃的场景历历在目,千疮百孔、翻来覆去,也还是疼。 甚至比想象当中,还要再疼一点。《 》 8、滚…… 一夜无眠,谢珩的疼痛一直反复发作,后来已经没有咬的力气,只是紧搂着秦意,手指攥得发白,也不甘心让他离开。 直到明日黎明时雨势渐小,被暴雨催动的疼痛才稍稍平息。 只是谢珩醒来时,房间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 本该如此。 谢珩想。 他这样的人本就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哪怕是做人鱼,他也是族群千千万万条人鱼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甚至血脉都不够纯净,更妄论拥有那些受人喜爱的天赋。 昨夜冲动生出的那一丝妄念,似乎只能当做一场虚幻的梦境,重新赶回心底。 如今的谢珩已经没有资格获得任何东西,不该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期待,更不该渴望那些虚无缥缈的喜欢和爱。 门铃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 在开门之前,谢珩下意识走到落地的全身镜面前,打量着自己这幅寡淡无趣的样子。 出了一夜冷汗,镜中的人面色苍白,唇瓣因为缺水而干枯开裂,连指尖都气血虚浮,白得显不出正常的颜色。 他这样的人,就算是做床伴,恐怕也品不出什么好滋味。 所以当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过分瘦弱的手掌,也只是无端怔忪了几秒,然后就撑起这具残破的病体,慢吞吞朝门外走了过去。 他平静地打开门,暴雨过后金色的阳光瞬间洒在他身上,在阳光里站着的,却是他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的人。 “你在这里呀,哥哥。” 谢安然笑意晏晏,满面红光,明显是被周围人的宠爱和追捧滋养得很好,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阳光洒在谢珩身上,是单薄又苍白,身上仿佛结着永恒的沉默与漠然,就像覆了一层很薄的冰霜,把他封锁在其中—— 但落到谢安然身上,却如同流星点点,更衬得他如众星捧月的小王子般光辉璨然。 谢珩瞳孔一缩,眼中像被这金光刺到一样,手指开始轻微地发抖。 但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失态,所以他用右手握住过度苍白的左手,目光冰冷地赶人:“滚……” 谢安然并不气恼,他早就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甚至还能欣赏谢珩这副狼狈的模样,然后翘起红唇故作娇嗔:“哥哥也太凶了,我才刚到家门口,这就要赶我赶我走了。” 但很快,因为无其他人在场,他嘴边的笑容无限放大,用最天真的语气,又把旧伤翻出来,肆无忌惮刺得鲜血淋漓,“但哥哥如今还有家吗?” “还是说,哥哥以为,秦意哥把你带回来,是因为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谢珩垂着眸,呼吸急了几分,手指慢慢攥得更紧。 见状,谢安然轻哼一声,更加得意洋洋。 他把谢珩的心踩在脚底下,一次又一次炫耀着自己的幸福:“看你这么可怜,我就告诉你吧,不过是因为怕你继续留在那里扰乱我的宴会,是因为怕我不高兴,秦意哥才出面把你带走的……” “你以为,有谁真的会帮你吗?” 一刀见红。 瘸了的那条腿似乎又开始疼起来,谢珩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他闭上眼,那些炫耀之语渐渐变成耳边的一阵嗡鸣。 好疼。 好疼。 好疼…… 反复被踩踏同一个伤口,谢珩头疼欲裂。 别说了。 别再说了—— 直到疼得再也受不了,他才睁开那双冰冷的眼睛,突然掐住谢安然的脖子,甚至就着这个姿势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手上生出隐隐的鳞片,闪着寒芒。 谢珩苍白的嘴唇动了动:“闭嘴……” 从遇到谢安然开始,无法缓解的疼痛,每一刻都在一层又一层消解他的理智。 谢安然已经因为空气稀薄脸色青紫,谢珩却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是真的对面前这个人起了杀心。 所以他不断收紧手中的力道,眼中剑锋已冰冻三尺,只望一眼,便能让人从头凉到底。 但在万人迷文里,想杀主角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只是出去借了点有关人鱼资料顺带买了早餐的秦意回来之时,就看见一道惊雷直直劈到了自家房子上。 秦意:…… 秦意: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谢珩的手臂瞬间被劈得皮开肉绽,也下意识松开了死死掐住谢安然的手。 晴天霹雳,这是天道对主角的偏爱,也是对谢珩的警告。 差点窒息而亡的谢安然瘫软在地上,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指着谢珩,眼中还有未曾消退的惊恐与不可置信:“你……你疯了吗?!” “你居然想杀了我?!” 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到地上,不一会儿就染上了一大片血花,谢珩却仿佛没察觉到一般,又朝谢安然走过去。 这一次,一道天雷直直劈到了谢珩脚边。 秦意终于匆匆赶到,目睹一切,立即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挡在谢珩面前,扫了一眼几步之外被劈出的这个大洞,对主角光环的强悍程度又有了新的理解。 对万人迷主角,显然不能硬来。 秦意不动声色把谢珩往屋内推了一推,而后微笑道:“然然,你是来找我的吗?” 谢安然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来的正事。 想到谢珩也在场,他轻轻牵住秦意的手,撒娇似的摇晃:“秦意哥,秦爷爷听说我回归谢家了,晚上摆了家宴给我接风洗尘,他们都忙着没有时间,所以我就亲自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啦。” “我最近也没什么事……”他顿了顿,又上前一步,微仰着头看向秦意,眼睛如小鹿般湿润明亮,“秦意哥,我想和你一起去。” 看着谢安然身上盈盈的光辉,秦意在中招之前脑中迅速闪过一句脏话—— ……妈的,又来? 可惜光环作用得太快,想躲避已来不及,秦意只感觉眼前一阵眩晕,就已经姿态温柔地答应了谢安然的请求。 但或许是因为谢珩在他身后,比起第一次,这回不用666提醒,他也很快清醒了过来。 秦意眼中顿时划过一丝若有所思。 所以……万人迷光环也有可能并非那么牢不可破? 这种想法转瞬即逝,秦意不动声色,推测宴会上的行为大概率还是引起了谢安然的怀疑,不然对已收入囊中的男人,完全无需又动用光环。 更何况,此时的谢安然已经进入了那位暗夜霸总的公司,二位主角一见面就生出爱情火花惊雷带闪电,应该腾不出时间来找他这个工具人才对。 于是他深情款款地牵起谢安然的手,宠溺地揉了揉主角的发丝,继续扮演好一个爱慕者的角色:“然然,辛苦你了,晚上我亲自去公司门口接你。” 秦意眼中是不悔的深情,谢安然盯着看了几秒,而后甜甜一笑:“我就知道,秦意哥对我最好了。” 然而那身盈盈的光辉,却并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显然,谢安然还没有完全相信秦意的态度。 不过至少,他不会怀疑自身万人迷光环的强悍魅力,这对秦意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助力。 轻敌才会有漏洞,秦意稍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礼节性的把这尊瘟神送走,却感觉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摆。 很轻的动作,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挣开,似乎只是无意的拉拽,但秦意还是停在了原地。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身后是谁。 谢珩的性格,无论是曾经当系统,还是成了现在世界里的假少爷,什么时候轻易服过软? 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动作,对他来说,几乎等同于乞求了。 他在求秦意留下。 谢安然感觉到他停在原地,有些疑惑地转头:“秦意哥,怎么了?” 秦意说不出话。 当然,这种微妙的细节,他也不可能告诉万人迷谢安然。 喉结反复滑动了好几下,秦意才勉强克制住了转身的冲动,仿若无事发生般带着谢安然朝不远处停着的豪车走去:“没什么事,然然。” 他半垂下眸,神色不明地扯了一个最拙劣的谎言,“只是被阳光晃了一下。” 有些烫。 秦意没有必要在这种东西上骗人,谢安然不疑有他,点点头,对自己将要到手的猎物颇为关心:“那秦意哥你要当心点,现在的太阳是有些刺眼,要是不小心从楼梯上踩空了,说不定就会跟哥哥一样瘸了腿。” 秦意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顿,难得升起一丝厌烦,想回头看一看谢珩的冲动便更加强烈。 谢珩这个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但如果回头,未免会让谢安然本来就没有打消的不安,重新以怀疑的方式埋在心里,免不了后续一顿再三纠缠。 这段路走得有些艰难。 秦意把谢安然送走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嘴角都已经笑得僵硬了。 他没有心思问系统这是什么情况,主角为什么突然又来找他,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快步走回了小别墅。 小餐厅里没有开灯,光线稍微有些昏沉,谢珩安静地坐在那里,缓慢地吞咽着什么,稍长的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身上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窗外就是绿意盎然的后院,可坐在餐桌旁的谢珩,却是灰白。 再漫不经心的乐子人,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也笑不出来了。 秦意走近才发现桌子上就是他出去买的早餐,原来是他冲过去拦在谢珩面前的时候,手里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在了地上。 谢珩拍拍上面的灰尘,都一一捡了回来。 包括那个拷贝了所有人鱼资料的u盘,也被静静放置在桌子边,如谢珩一般安静地等待。 在这样的光线下,秦意有些看不清谢珩的表情,所以他把u盘收回口袋里,又想把灯打开,却被餐桌旁安静的人勾住了手指。 谢珩沉默了好几秒,仿佛用这样短暂的时间把那些难以咀嚼的情绪都咽了下去,所以声音有些发哑:“……别打开。” 话音落下,谢珩却瞬间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床伴,他稍侧过脸,和男人手指触碰的地方,仿佛也烫了起来。 毕竟过于明亮的光线,会把那些狼狈不堪的人生,都照得一览无余。 秦意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还是放弃了开灯,只是转头去拿了医药箱。 看着谢珩另一只一动不动的手,秦意半垂下眼皮,掩去桃花眼里闪过的寒芒,对谢安然这种万人迷的厌倦却更上了一层楼:“手臂疼吗?”《 》 9、暴毙 谢珩沉默几秒没有出声,只把受伤的手臂往身后藏去。 他不习惯于麻烦其他人,几乎本能地摇头,刚动了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就感觉有温热的指腹覆上来,阻止了他说出拒绝的话语。 秦意盯着这人略显落寞的神情,思忖着试探:“生气了?” 谢珩推开男人的手,不再拒绝,亦不再有其他的动作。 秦意只得自顾自给他上烫伤药,人鱼的恢复速度果然快,又或者是因为天道只是警告,而没有造成太大的实质性伤害,等把药上完,看上去竟然已经痊愈了大半。 纱布绕到第三圈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 是秦意的导师打来的催促电话,好像说是有了什么意外发现,让他迅速赶到实验室来。 秦意拿着手机连连嗯了几声,朝谢珩柔软的发顶伸出手,最终再度停在原地,把手收了回来,只道:“等我回来。” 谢珩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秦意唇边的笑意淡了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似乎闪过一丝隐隐的失望。 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可等他要开门时,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唤他的声音:“你……,晚上的家宴一定要去吗?” 秦意脚步一顿,过了几秒侧过脸来,半真半假地道:“是啊,一定得去。不然怎么能……” 说到这里,秦意薄唇微勾,骤然止住了话头。 他知道话说到一半谢珩说不定会想到别的地方去,但是没关系,他也想看看,谢珩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在意他。 这种心态很奇怪,明知谢珩做系统时最厌恶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但还是想一再的试探,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不一样的什么话。 谁知道呢。 秦意不是很能想通这些,也就不再为难自己了。 . 导师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有了一个非常意外的大发现。 秦意赶到实验室时,就看见狭窄的圆柱形水箱里,困着一个形态略显眼熟的生物。 泡在水中海藻般的蓝色长发,苍白发青的皮肤,清秀俊俏的五官,裸露的腰肢,紧闭的双眼,双手抱于胸前,以及……一条修长的鱼尾。 怪不得眼熟,秦意不久前才见过,还捡了一条回去。 他的导师王雯此时正跟几个头发花白的研究员激动地讨论着什么,完全忘了他还把他最得意的学生喊了过来,要跟他交代什么的。 秦意大概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医学具体下来有许多分类,秦意研究的大方向是海洋药学,主要研究海洋生物和微生物制成的药物,包括他们的分布,储量,药性等等。 这下子突然冒出来一条人鱼,是他们以前从未涉足过的陌生生物领域,确实算是很重大的发现了。 几位资深教授唇枪舌战许久,终于感到几分口渴,王雯这才想起在旁边等待了大半个上午的秦意,试图拉他加入群聊:“秦意,我记得你也去过不少地方,之前有接触过这类生物吗?” 秦意本来正在和666闲聊,突然被cue,有点意外,但他迅速调整好状态,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的技能已经发展得很完善:“老师,我没有见过。” 王雯教授有点遗憾地点点头,倒也没想真的从他这里获得什么准确信息,和旁边的几位教授又聊了几句什么,结束了上午这一远超平日时长的研究。 中午秦意被迫跟着一众教授一起吃了饭,到了下午,水箱中的人鱼还未醒来,几人就又对人鱼进行了和人类一般的基本检查,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秦意再次充当站桩,偶尔被cue也只是装作一问三不知,哪怕那些有关人鱼的资料就静静地躺在他的u盘里,他也只是装傻充愣,把一个只会研究现有成果的学术愣头青演绎得淋漓尽致。 就是用力过猛,好像有点演过头了。 以至于这番高超的演技让和他多天相处的导师都有了几分疑虑:“小秦,怎么今天的学术嗅觉没有之前敏锐了?” 秦意这才在扮演一个傻子的基础上有所收敛:“……抱歉,王老师,可能只是没睡好。” 王雯教授质疑地看了他一眼,总感觉自己的得意门生好像跟之前哪里不一样了,正想说些什么,水箱里的人鱼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囚禁在这方圆之地,愤怒地拍打着箱壁,口中发着明显来自于深海物种的声音,寥远,广阔,穿透力极强,让人有种莫名的恐惧。 教授们立即让水箱里的机器往他的身体注入镇定剂,一支,两支,三支……整整用了五支镇定剂,才勉强让人鱼安静下来。 这只人鱼几乎是瘫软在水缸当中,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最后勉强平复好呼吸,直直望向秦意的方向,竟然开口说了一句人话:“你……身上有……人鱼的……味道。” 言语吐出时十分艰难,断断续续,甚至还有些口齿不清,但如果熟悉人鱼的人,仍然能明白他表达的意思。 几个教授都在场,秦意下意识后撤一步,表面没有任何端倪,甚至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啊哈哈哈。是吗。 实际上却用力戳着666,表达着自己的疑惑:人鱼也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666搜寻了一番资料后给出的解释是:人鱼可能并不是依靠嗅觉,他们有自己独特的信息交流与感知方式,对同族之间的气息更为敏感。 这明显听起来比只依靠嗅觉更完蛋。 秦意不语,只一味地向后撤。 他只是一个普通社畜罢了,并不想也被当成研究对象一起抓起来。 小绿球见状飘到他身边,安慰着:“宿主,你不用担心,人鱼住在深海,无法适应陆地上的空气,就算是放在水缸里也不行,这条人鱼已经活不过今天了。” 秦意点点头,又觉得不对:“那谢珩在人类社会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能安然无恙?” 666也有些茫然:“这……我也不知道。” 所幸几个教授第一次接触这类生物,并没有太听清,而人鱼并不擅长人类的语言,说完这一句就没有力气再说别的,果然如系统所言,在夕阳落下时暴毙而亡。 王雯等教授十分痛心,但也无可奈何,他们这是第一次接触这类生物,而且很有可能又是一种极为接近人类基因的生物,当然还是希望对方活着。 现在对方突然暴毙而亡了,他们也就只能当成一个死物来解剖,许多本来准备计划的实验项目也就无法再深入研究。 秦意立即被要求签了保密协议,却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条人鱼应该只是偶然所得,常年生活在深海,人类的科技虽然日新月异,但手还没有伸到那么长去。 毕竟像人鱼这种极为美丽的物种,如果被真正发现,又没有强大的力量保护自己,等待他们的结局只会是成为被圈养的脔.宠,又或者彻底走向灭绝。 不过从这条不过两日便暴毙而亡的人鱼来看,谢珩的身世上,似乎还藏着许多秘密。 . 在实验室中一整天不方便看消息,秦意打开手机,才发现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于谢安然。 那位万人迷主角,还真是不能确认对方是他的舔狗就会一直阴魂不散。 秦意滑到最顶端,谢珩也给他发来了几条消息,但不知什么原因,又一一撤回了。 他盯着空白的对话框看了几秒,心里发痒,但看了眼时间,还是给主角打去了电话:“喂,然然,你今天的实习结束了吗?” “嗯……我刚出实验室,现在去接你,好吗?” 声音那叫一个温柔似水,隔着屏幕都在冒红泡泡,但其实秦意表情淡淡,还没看见那几个撤回反应大。 小绿球在旁边围观全程,对自家宿主的演技叹为惊止。 不过这也很奇怪,既然有这么高超的演技和业务能力,为什么之前做反派任务时会失败那么多次? 这个问题已经无处探究。 …… 温柔医学男神亲自到公司门口接人自然惹人钦羡,谢安然向来享受这种目光,在这片平地上走着走着却一个不察,扭伤了脚。 秦意姿态体贴地蹲下来,把谢安然背到车上,心中却忍不住感叹不愧是社畜系统,果然是要当牛做马的命—— 白天是科研的牛,晚上是主角的马。 到这里还不算结束,等到了秦家老宅秦意才发现,本以为真的只是为主角接风洗尘的家宴,原来才是重头戏。 原书当中并没有这段剧情,或许是谢安然对秦意的态度转变掀起了蝴蝶效应,因此具体的剧情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变。 老宅古朴而辉煌,带着厚重的家族气息,秦老爷子视力不太好,常年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屋里的灯光也调整到最舒适的光线,不能过分明亮,也不能过度昏暗。 虽然原主的记忆当中也有这位老爷子的存在,但都是小时候的记忆偏多,已经有些模糊了。 托了主角的福,这也算是秦意读研后第一次见到秦氏集团上一代的掌控者,看上去慈眉善目,但总有不怒自威之势,就算退位多年,上位者的气息依然明显。 并且不是年轻的上位者,而是那种方方面面都有规矩,什么事情都想掌控在手里,一旦脱离规矩,就好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一般的老东西。 古板、固执,且难缠。 秦意倒希望这种第一印象是他的错觉,但很显然,在万人迷文当中,除了主角之外的任何配角,都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看着和自家孙子并肩走进来的谢安然,老爷子心情很是不错,笑眯眯安排了座位:“然然,到爷爷身边来。” 秦意刚想找理由远离主角这片是非之地,便听秦老爷子接着道,“秦意,你挨着然然坐,在餐桌上也好方便照顾他。” 男人落座的动作一僵,余光扫到谢安然略显害羞的神情,开始感觉到了不对劲。 ……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吗?《 》 10、你要回家 事实证明,好的预感秦意从来没有对过,坏的预感秦意从来没有错过。 谢安然的确不死心。 虽然秦意在宴会上表现的如其他人一般喜欢他,可是与谢安然梦到的场景却完全不同。 本该痴迷般喜欢他的人似乎有脱离掌控之势,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没错,谢安然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曾是他流落在那个小乡村时梦中就有的场景。 他梦到他其实是京城豪门谢家唯一的孩子,也梦到自己其实是被意外弄丢又卖到这个山村的,在他十八岁那年,就会被找回去,认祖归宗。 从此以后,他会成为众星捧月的万人迷,他所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会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其他人也会一心爱着他,宠着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无条件的溺爱。 虽然同性恋对于只有乡村记忆的他还有些超前,但梦中被所有人捧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最后他嫁给的男人更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这一切都太过美好了,是在农村长大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梦,没想到,这一切在十八岁那天真的实现了,他坐上像云朵一样柔软的座椅,摇身一变,就变成了精致的小王子。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梦没有告诉他,他还有一个被精心培养长大的哥哥。 富养长大的哥哥性子冷清,气质出众,并不像父母那样出于对他的愧疚而过分热情,这让他心中有些愤愤不怠。 更何况,谢珩虽然是养子,却是个极其优秀的人,什么都压他一头,拿奖拿到手软,家中甚至还有专门的一个荣誉室,专门用来放置了谢珩这些年获得过的大小奖项。 而他,一无所有。 这让谢安然心中更加不平衡。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谢家少爷,那些人都应该像梦里面一样捧着他,凭什么最后他们却总是把目光投向谢珩那个野种? 被这种强烈的情绪驱动着,他进一步发现了自己的不同。 他发现只要他在脑中幻想出一个场景或是回想梦中的美好场景,就可以引诱对方。 一旦对方跟他对视上,无论现在对方对他的态度如何,幻想当中的场景也一定会实现。 就像明明是他把谢珩心爱的东西抢了过来,却可以让谢家父母不顾是非、毫无理由地向着他一样。 依靠这个,梦中的场景也一一实现,他离着那美好的未来越来越近,直到那场毕业晚会。 他明明已经蛊惑了秦意,他甚至感受到周围对秦意传来羡慕与嫉妒的目光,秦意眼中也已经展露出了痴迷,却突然被什么打断了。 身姿优越的男人清醒了过来,甚至编造了一些拙劣的谎言,匆忙离开了现场,逃离了谢安然幻想中的场景。 他的能力,第一次失效了。 但很快,他就遇到了梦中那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也如梦中一般,和他有了肌肤之亲。 他其实是有些恋恋不舍的。 在梦中他似乎是匆匆离开的,因为害怕有什么变故,所以这一次,他也匆匆离开了。 后来再在公司遇到那个掌控司家的男人,他装作被欺负的模样,也让男人打破原则,把他抱进了办公室。 一切都和梦中一般无二,唯一的变数,依旧是第一次就拒绝他的那位秦少爷。 他害怕因为秦意的不受掌控,自己迟早都要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而他一定要自己安心,所以秦意也必须如梦中一般痴迷自己—— 今天,他打算故技重施。 他清楚地知道,因为自己特殊的能力,任何人尝过他的身体,都会食髓知味,再难忘却的。 这一点,在那位司家掌权人的身上,已经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所以谢安然利用秦老爷子设下这个宴会,又亲自邀请秦意,甚至再次动用了自己的能力。 从秦意答应赴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可能脱身了。 …… 秦意并不知道谢安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也没想到正是主角攻受打得火热的期间,谢安然竟然还能存了这种心思。 没有上帝视角,所以他更料不到,就连这场突如其来的接风宴,其实也是谢安然的光环所致。 明明是家宴,除了父母在外没有回来,周围的人却有意无意都在给秦意灌酒。 他的好妹妹秦澜倒是帮他拦了几次,只可惜这件事明显是老爷子下的命令,终究还是拦不住。 秦意的酒量其实还算不错,奈何抵不住白的红的一起灌下去,加上主角时不时发动他的万人迷光环,就算有小绿球在旁边提醒,秦意也已经记不清自己喝下了多少。 这些酒都是用果酒调制之后的烈酒,初尝不觉,但喝得越多,醉得越快。 等到秦意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从胃到喉咙都灼烧得厉害,男人有些难受地皱了下眉。 酒精的后劲上来,大脑渐渐难以维持清醒,连视线都变得模糊,甚至耳边都像隔着一层什么,半清不清,全然混响。 这种状态很像做梦,柔软的手贴上来的瞬间,更像是一场久睡不醒的美梦。 甜甜的声音柔软而亲昵,环绕在耳边,只要稍稍俯下身,就能感受到那点温暖的气息。 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谢安然的呼吸像是在他耳边,存在感十分强:“……秦意哥,我扶你去休息吧。” 餐桌上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都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包括一开始还在劝酒的秦澜。 光环之下,恐怕就算是谢安然当场要杀了秦意,也不会有人出手阻拦,反而都要心疼谢安然会不会被吓着,帮他处理后事。 秦意甚至可以闻到谢安然身上清甜的香水味,似有若无,诱人入温柔乡。 秦意跟着他跌跌撞撞走上楼,扶着他的谢安然悄悄露出了一点尽在掌握的笑容。 小绿球左喊右喊不见自家宿主清醒,急得不行,最后急中生智,只能大喊:“宿主,你醒醒啊!谢珩还在等你!” 随着这声喊叫,一段血腥而混乱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 “放开然然!”这是男人的声音,熟悉到像是秦意自己的,又带着一种未经时光磨砺的陌生。 他用尽全力把万人迷主角推出去,全然已经失了神智,哪怕到最后一刻还在喃喃,“快救然然……” 却只听“砰”地一声,擦枪走火,子弹洞穿心脏,鲜血横流,不断从指缝间溢出,众人一拥而上,保护着毫发无伤的谢安然。 而曾经前程辉煌的医学硕士,却轰然一声,从十几层高的废楼上倒下来,像无人在意的破烂一样砸了个稀巴烂,死无全尸。 那是痛到失去知觉,剧烈抽搐,又无法动弹,但更痛的,是濒临死亡时的清醒。 从无限可能的光明坦途到黯淡平庸彻底烂掉的人生,就只是为了衬托主角的光鲜魅力,只为了这样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 他不甘心…… 他好不甘心啊…… 身体和思想被控制了大半生,就连情感都被把玩,彻头彻尾成了一具衬托主角魅力的傀儡。 所以他不能受谢安然的万人迷光环蛊惑。 不然等待他的,就只有重蹈覆辙的惨死结局。 死亡就像一声警钟,让秦意挣扎着抓到了一丝清明。 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顾不得谢安然会不会怀疑自己,趁着这一瞬的清醒,他略显粗暴地甩开了扶着自己的少年。 他踉跄着往楼梯边走了两步,到半途却又隐隐约约想起来什么似的,扯下了谢安然脖子上散发着冷清气息的吊坠。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当中进行,谢安然本来还在可惜谢珩看不见这精彩的一幕,下一秒,就被男人狠狠甩开。 从来没有人能拒绝谢安然,他被甩倒在地上,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扭曲,“秦意哥,你怎么了?” 秦意并不回答,他紧紧握着掌心中的吊坠,手指都攥得发痛,往楼下走去,根本听不清我见犹怜的少年在说什么。 一切只剩下模糊的本能,他已经不知道谢安然想要做什么,头上的灯光刺眼明亮,他只隐约记得他答应过谁要把吊坠带回去。 而且…… 而且什么呢。 秦意摇摇晃晃,眼前出现一双冷清如玉却又十分孤寂的身影。 他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但是他想,有人在等他呢。 男人甩开的力度没轻没重,谢安然有些吃痛,后知后觉从地上爬起来,本来想追上去又觉得丢脸,只能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十分不开心。 他同样也想不明白。 是不是谢珩又捣了什么鬼,秦意明明已经落入了他精心布置的幻想当中,自己怎么会突然又被推开? …… “然然呢?” 连路都走不直的秦少爷没有得到家人的一句问候,第一句就是对万人迷主角的关心。 甚至看着只有孤身一人走下来的男人,始终慈眉善目的秦老爷子脸色骤然变得十分严厉,“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下楼?” 脱离了谢安然的光环,秦意虽然醉意朦胧,却终于能从这个虚幻的美梦当中挣脱出来一点,听见其他人的声音。 他不想回答老爷子的问题,只低声说:“我要回家。” 秦老爷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他几秒,突然拧眉道:“然然喜欢你。” 秦意听不进这些:“我要回家。” 秦老爷子同样也听不进,作为多年的上位者,他更不容许有后辈挑战他的威严:“秦意,你的家就在这里,你还想回哪儿去?!” 秦意的意识却又开始模糊不清了。 他知道,谢安然马上就要跟上来了。 所以他不再停留,当着秦老爷子的面,踏出了秦家老宅的门。 愤怒的吼声没过几秒就在身后响起:“小兔崽子,你今天要是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再说是我秦家的继承人!!!” 男人跌跌撞撞的身影却只稍稍一顿,就又朝前走去。 . 月色皎洁,小别墅中格外寂静。 单薄的身影不知道等待多久,和月色重合在一起,像是月光化为人形的影子。 明明知道秦意今天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可不知为何,别墅门口还亮着灯。 奇怪的是,室内却一片漆黑。 有人坐在这片空荡荡的黑暗里,为了一句随口说出的话,无穷无尽地等待。 指针走向十二点时,黑暗中的人影终于有了一点动静。 少年转头望向门外,悄悄垂下了眸。 没有人会回来。 他等了太久,嘴唇干渴,喉咙发哑,甚至连身上都开始隐隐地发冷。 他知道。 没有人会为了他,离开谢安然的。 谢珩披上秦意昨天盖在被子上的外套,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任由疼痛蔓延身体。 他已经快习惯了。 这样无法驱散的寒冷和孤寂,本身就是比疼痛本身更深的毒药,无法轻易袪除,只能不断地忍耐,不断地忍耐,直到习惯为止。 门锁在这个时候咔哒响了一声。 谢珩怔在原地,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幻想当中的错觉,但下一秒,就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手边拱了一下。 他瞬间睁开眼,就见男人趴在沙发边,轻轻握着他的指尖,把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他掌心,低声道:“吵醒你了……” 谢珩摇摇头,摊开掌心,低头看去—— 晶莹剔透的浅蓝色吊坠正静静躺在那里,散发着冷淡柔和的光辉。《 》 11、醉酒 谢珩心中一动。 男人却还在盯着谢珩看。 皎洁的月光从纱帘洒进来,谢珩只穿着一套薄薄的睡衣,稍微动一动,脚踝和手腕就裸露在外,就像放在手里很好把玩的暖玉。 并且这暖玉,像是用力握紧一些,就会染上桃花般的粉。 但秦意没有尝试,在潜意识里,他还是怕眼前的人会更厌恶自己。 所以他盯着谢珩比月光更漂亮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只是从勾着指尖的动作,慢慢试探性地,变成了牵住整只手。 可惜谢珩并未发现眼前的人是一个醉鬼,后知后觉察觉到男人目光,被盯得耳根发烫,只能转移话题:“……怎么拿回来的。” 秦意本能地想回答,但牵着谢珩柔软的手,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我……” 他的目光落在谢珩干得发裂的唇瓣上,不由舔了下自己的嘴唇,“我偷的。” 谢珩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只能同样牵住了秦意的手:“嗯。” 男人那双桃花眼却因为他的动作,微微亮了一些。 秦意半醉半醒,用一只手支着下巴,又抬起头,噙着笑意看向沙发上的少年:“……你高兴吗?” 从没人问过谢珩这种问题。 哪怕是曾经谢安然没有回来的时候,父母见到谢珩所问出的第一个问题,也只有一句冰冷的:“奖拿到手了吗?” 谢珩被这双眼睛中的笑意烫了一下,他几乎无所适从地朝沙发里退去,又被柔软的靠背拦住,只能困在这方圆之地,困在男人的身前。 半晌,他才从心跳声中分出一点神来做了很轻地应答:“……嗯。” 他当然高兴。 并不在清醒状态的秦意很快得寸进尺:“高兴了,可以……碰你吗?” 他顿了顿,不知为什么,到关键位置声音放轻,隐晦地把感觉不太好的那个字换成了其他。 男人没有把话说完整,谢珩理所应当以为是要找他泄.欲,沉默许久才道:“……我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是第一次,可能做不好。” 月色如水,在放松的环境里,秦意身上的醉意更浓。 他现在的脑回路并不能和正常人相比,说出碰其实真的就只是碰一下,并不含什么性.暗示的意味。 听见谢珩这些话,他甚至又低笑着逼近了一些,有些不明白这人叽里咕噜在说什么:“做不好什么……?” 虽然已经获得许多大奖,但要论年龄,谢珩其实也才不过十九岁,未经人事,只能偏过头去,耳根红了又白,难以启齿。 秦意笑意朦胧地喊他:“谢珩……?嗯?” 男人的气息很快侵占了周围的空气,谢珩下意识看向秦意的方向,看见的是一双如璀璨明星般的眼睛。 点缀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比月光还轻盈温柔。 谢珩手指攥紧,瘸了的那只腿微微发麻,认命般缓缓闭上了双眼。 男人的气息更近了一些。 然后…… 只听扑通一声,秦意耳朵熏红地醉倒在了谢珩怀中,不省人事。 谢珩:…… 成年男人的身体还是很沉重的,谢珩被压得半天动不了身,脑子也像被这香甜的果酒气息醺得有些发晕。 他艰难尝试多次,直到脑子渐渐清醒时才把秦意推到一旁的沙发上,竭力平复几下呼吸,一瘸一拐去厨房给男人煮了解酒汤。 他现在的身体要照顾一个喝醉的男人显然是很艰难的,就连给秦意脱个衣服,都容易因为借力不稳摔倒在地上。 摔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如此反复,手上胳膊上满是擦伤,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黏黏的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谢珩没在意这些,他给秦意喂了解酒汤,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体,给他换上干净的衣物,最后如同抱着一个大玩偶一样艰难地抱着男人去了卧室。 浓烈的酒气被洗去,身上只剩下一点淡淡的衣物自带的香味,谢珩低头在秦意衣领间嗅了一下,有一种诡异的满足。 这栋小别墅常年闲置,秦意带谢珩来这里来得匆忙,虽然定期都有人打扫,但常备的日用品并不算齐全。 下午管家找人来打扫时,见谢珩一个人在这里,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这里的主人,因为是第一次正式购置日用品,所以出于谨慎,多询问了谢珩几个问题。 其他的问题谢珩都让管家按照秦意平常的喜好来,只有衣物间和卧室的熏香,给出常用的牌子有好几个,谢珩都没有选,他换了自己最熟悉也最喜欢那两个。 这是他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 此刻已是人声寂静的深夜,月光又亮了许多,薄纱一般和半折的薄被一起笼罩在男人身上,很容易想起鲛人躺在礁石上的那个夜晚,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卷起一点浪花,无人打扰,悠闲而惬意。 谢珩安顿好秦意后就去洗了澡,现在赤.裸着一双脚从浴室中走出,身上温冷的水汽环绕,倒是更像人们想象中的鲛人了。 他回到卧室,垂眸看着被子里的男人,不知何时,又变回了神秘悠远的银白色长发。 无可否认,谢安然拥有极为精致的五官,瓷白的皮肤,连头发都天然配合着五官,是微卷的栗色,可他的灵魂却根本支撑不起这副皮囊。 就像一个空有其表的洋娃娃全,第一眼会被捕捉到,再多看几眼便会觉得甜得腻味。 但谢珩不是。 他身上的气质极为复杂,冷清,出尘,绝不是一碰就碎的玻璃,甚至带着一点剑尖的血气,是古朴厚重的玉,也能化作冰冷的卷刃,杀了你。 谢珩赤.裸着脚,除了偶尔从发间滴落的水滴,动静不大,秦意也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啪嗒。 啪嗒。 啪嗒。 发尾的水滴落下,发出第几次轻微的响动,他走到男人身边,再次俯下身,轻轻嗅了一下。 银白色的发丝垂落,又被带着伤痕的修长手指捋到耳后,随着月光微微晃动,却比月光更皎洁,更美丽无瑕。 谢珩眸光微动。 人鱼对自己喜欢的珠宝有着比人类更强的领地意识和占有欲——就像现在,秦意身上,就都是他喜欢的味道了。 他克制着想要钻进秦意怀中,用鱼尾缠绕上去的冲动,一瘸一拐朝外走去。 …… 昨夜的宿醉让秦意睡得很沉,直到正午刺眼的阳光直直照在脸上,男人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记忆缓慢回笼,秦意记得自己昨天被灌得很醉,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剧烈的头痛,身上也没有什么酒气,甚至十分清爽。 他揉了揉眉心,把慢悠悠飘走的小绿球抓了回来:“……昨天是什么情况?” 666还是个很稚嫩的系统,以它的水平并理解不了昨天复杂的情况,但它绿光闪烁了好几下,还是尽力帮助着自家宿主: “检测到主角对您的信任度30%,好感度50%,黑化值30%,与您相关联的情绪波动值多次突破200%及不可检测范围,综合判定主角对您的目的不纯,光环受影响且有不稳定倾向。” “根据主角神态以及其他人对话对比分析推断主角目的,有以下几种可能:一,主角认为您是不稳定因素,想要谋杀您;二,主角想要和您发生亲密关系,并通过这种方式将你们二人牢牢绑定。” 秦意:…… 不是要他死就是看上了他的肉.体,就算系统检测没有那么准确,也大概能猜到那位万人迷主角的心理了。 看来他以后对谢安然要时刻打起十万分的警惕,一点都不能松懈才行。 况且昨天酒后的拒绝太干脆,行为也很直接,他前面装深情的那份努力可能要功亏一篑。 不过…… 他后半夜的记忆模糊不清,隐约记得有人照顾了他,却不知道这人是谁。 幸好有系统全程跟着:“……我那么晚回来,又喝醉了酒,小六,是谁帮我解的酒?” 想起昨夜两人的行为,666还觉得奇怪,不过这些都跟它没有关系,刚想回答,突然想到最近学到的谚语,神神秘秘道:“宿主,有时候答案并没有那么复杂,说不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哦~” 百转千回的尾音让秦意多瞥了它一眼。 不愧是既可以象征救赎又可以象征帽子的小绿球,学坏起来就是快。 不再管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的系统,他走进洗漱间,刚准备刷牙,突然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丝陌生又好闻的清冽香味:“……嗯?” 是他的错觉吗? 今天房间的熏香,好像换了? .《 》 12、潮汛 这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秦意很快便不再在意。 隔壁的客房静悄悄,秦意敲了几下门,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只好去拿了钥匙,冒昧地推开:“……谢珩?” 房间内却空无一人。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秦意心里莫名其妙有了一丝微妙又冰冷的怒意,但怒意落到唇边,却成了挑起的一点弧度。 他把偏房的钥匙抛起又轻易接住,声音听上去不悲不喜:“谢珩,又跑了……?” 不守信用的小瘸子,是不是该有一点惩罚,也好让他记住,他亲口答应了一场交易? 虽说刚开始提出这场交易也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把人留在身边而已,但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对这种违背诺言的人,恐怕也不必留有太多善心。 秦意这般想着,下楼的步子都快了许多,刚拿起手机想给谁打个电话,却捕捉到客厅里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 阳光从尚未完全合拢的帘子里透出,被子大半滚落在地,少年人单薄的身体就蜷曲在狭窄的沙发上,皮肤依旧过度苍白,脸颊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绯红。 秦意身上的冷意一滞,循着阳光的痕迹走过去,看到了和被褥搅在一起的银白色发丝。 ……原来没走。 不知是散了心中堵着的那口气,还是又因为这抹倾泻而下光洁耀眼的银白,他心中渐渐生出一股陌生的异样感觉。 他在沙发边蹲下,定定看了几秒,伸出手,把绞缠在一起的发丝一点点挑出来,捋顺到一边,低声唤道:“……谢珩,谢珩?” 沙发就算再怎么柔软对人鱼来说也不够舒服,少年轻皱眉头,因为不适摆弄身体,一截漂亮的鱼尾就滑到了被褥外。 带着一点冰霜的寒气,似乎身体有异。 秦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光景,手探进被子里,试了试人鱼的体温。 冰得像玄铁。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条人鱼,正在严重失温。 但这好像并不是单纯的生病,秦意迅速在脑中搜寻,顺便拿起u盘插.进电脑,鼠标滑动,果然找到了相关的信息。 双颊泛红,意识混乱,嗜睡,身体非常规降温,似乎是……人鱼的潮汛期? 这倒是有些新鲜。 很快,秦意就注意到了这潮汛期的非比寻常,虽然前面都是基本的介绍,但看到最后一句,男人的目光骤然定格了几妙。 “……潮汛期只有后颈腺体与腹下一处鱼鳞温度滚烫,鲛人会因此躁动不安,需要抚.慰,避免情绪波动过大?” 他正要再翻阅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手腕上却传来一点冰凉。 是谢珩抓住了他的手腕。 美人果然是没有一处不长得好的,哪怕处于最虚弱的时候,也很难让人不注意这只手。 秦意盯着看了几秒,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轻轻挣开了。 沙发上的人却像陡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睁开眼,看到面前的男人,眼神恍惚一瞬,便迅速垂下去,面色并不大好。 他略显不安地把鱼尾缩进被褥,半晌才道,“今天也要去见他……?” 或许因为处于潮汛期,鲛人的心思变得比以往更加敏感,也更加清晰可见。 秦意稍稍一怔,下一秒,他笑着握住这干净分明的指节,作乱似的一根一根嵌进去,两人瞬间十分亲密无间。 温热侵.入少年手指间,谢珩错愕地抬起眼,目光似在轻轻颤动:“……” 他喉结滑动,清冷的声音发哑,“这是什么意思?” 谢珩肯定不知道,在旁人眼中,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有多生动。 银白的碎发因为微微汗湿而贴在额头,谢珩的眉眼向来都是这样好看又带着些许疏离,但因为有了不一样的表情,虽然仍是轻皱着眉头,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却都有所不同。 秦意隐约地感觉,面前的人在渴求。 那种陌生的感觉似乎像是因此有了回应,瞬间放大了谢珩一举一动对自己的影响。 秦意喉头微动,嘴上说的却是:“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并不太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所以俯下身,直勾勾望进谢珩眼底,轻声问,“……你希望是什么意思?” 谢珩没有回答,只是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脖子上的吊坠。 毕竟他所求之物太稀薄,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或者清晰地说明,根本不能拿来缓解真正的酸涩和苦楚。 所以他抽出手,慢慢黯淡下去,鱼尾被他强行变回双腿,尽力撑着沙发站起来,每走一步都疼得发抖。 逆势而为,必然是这样的结果。 人鱼是种美丽而强大的生物,甚至于能够轻易成为深海的统领者,但到了岸上,也难免处处受限。 更何况是谢珩这样疏离的性格,他从不愿意任何人亲眼看见他的狼狈,更不愿意别人真的同情、可怜他。 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在漫漫长夜里苦熬,宁愿等自己习惯那些剜骨钻心的痛,而不是把谁当成自己的止疼药。 他甚至已经习惯了一瘸一拐的走路方式,如果不是潮汛期的突然来临,如果身体没那么疼的话,他根本不需要…… 他摔了下去。 头磕在茶几上,又多了几点血痕。 谢珩的心脏骤然收紧。 他半跪在地上,抹去那一点血,用手捂住了眼睛。 ……太不堪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姿态狼狈地出现在男人面前,就像一只随处可见的死虫子,谁看到都要上来踢两脚。 潮汛期最受心境影响,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却像一个永远不会维持平衡的天平,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 谢珩此时心性不稳,最是容易趁虚而入的时候。 发丝凝结的冰霜攀附其上,伤口很快停止流出鲜血,可那些冰霜却顺着这具身体露出的破绽侵袭入内,头似乎也开始疼得厉害。 因为角度原因,秦意看不到这些,但是没关系,他看得到谢珩的反应。 他并未出声,而是把一切尽收眼底。 但奇怪的是,看到眼前的一幕,他脑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了一些模糊的,像剪影一样的画面。 他对这些画面全无印象,给他的感觉却十分熟悉,熟悉到就像是他记忆当中的一部分,包括画面当中的主角,也正是面前的这个人。 秦意记不起来了,也就很快抛之脑后。 因为谢珩又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 男人来不及想那么多,把谢珩打横抱起,又放回沙发上,难得有点无奈:“别乱跑。” 苍白的皮肤上,那一点殷红更加显眼,秦意抹掉其上的一层薄霜,刚想帮他粘上创可贴,又被谢珩伸手阻拦。 “怎么了?”男人挑起眉头,唇边的笑意微冷,“因为讨厌我,现在连伤口也不用管了吗……?” 谢珩垂眸不言。 在秦意以为他又要沉默以对的时候,少年却毫无征兆地抓住他的衣领,冷淡开口:“……我不需要这个。” 秦意一个不稳差点压在他身上,呼吸都急促了一点:“那你想要什么?” 谢珩抬起眼,慢慢把他拉向自己,本来就苍白的手指因为攒住的力道过大而白得更加不像话。 男人被迫看着少年的眼睛,然后听见他说,“……要什么你都能给吗。” 谢珩的声音很轻,话的分量却很重,秦意听着,手指无端瑟缩了一下。 因为是谢珩,秦意总觉得这双眼眸格外清冷通亮,一眼望过去,便能清晰地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当中的自己。 不知是不是被谢珩本人的冷清所浸染,秦意看上去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漫不经心,相反,他脸上的表情绝对称得上是危险,似笑非笑,甚至连唇边的弧度都因为冰冷而显得有些紧绷。 就像掠食者在捕猎时提前弓起的脊背。 是了。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剑拔弩张,哪怕一起走过九十九个世界,温情的时候细数起来依旧少得可怜。 毕竟他们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相互嫌弃,甚至于相互厌恶的关系,不过是被强行捆绑到一起,才有了这么多不堪回首、根本称不上是回忆的时间。 要因为这种东西就对身陷囹圄的对方心软,然后顺其自然拥有一段温柔的时光,听起来似乎是有点不可思议。 所以秦意突然笑起来,近乎愉悦地笑,但话语却尖锐得不似平常:“怎么……” 他状似轻松地环在谢珩周围,挑着唇,一点一点逼近面色苍白的冷清美人,本来是应该是心跳加速的场面,他却把最恶毒的揣测用在了这个人身上: “……你一秒都不想跟我多待,又问我这样的问题,难道因为你最新的美好愿望,是要我带着谢安然一起去死吗?” 谢珩眸子一颤,依旧沉默。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就很近,如果不是那些冰冷刺人的话,几乎算得上是呼吸交缠。 秦意自觉说了刺激的话,半阖上眼,等着冰凉刺骨的一巴掌或者直击面门的一拳,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 他刚想睁开眼,就感觉唇边传来了一点轻柔的触感。 是远高于人鱼身体本身的温度,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这几乎就像一个温吞的吻。 更何况,是在九十九个世界里游走过的秦意。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 不可能…… 秦意骤然睁开眼,眼中的光一下子变得晦暗不明。 大手裹同被子一起搂住人鱼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绕到后颈,摩挲着传说中会变烫的那处腺体,短短几秒,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 他甚至得寸进尺地凑到谢珩耳边,耳鬓厮磨船轻声问道:“……不是只有下腹会变烫吗。” “怎么……” “嘴唇也变烫了?”《 》 13、kiss 谢珩不会回答。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刚刚做出了什么冲动的举动,想要推开或者暂时抽离出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秦意能走过九十九个反派世界,能让主角痛恨他的同时,又能任务失败,就说明不算什么好相与的性格。 就算只有这一点招惹,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只是秦意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招惹罢了。 原来是想要这个啊。 他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意外又理所当然地想。 不管怎样,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大手从后颈往上,轻轻插.进谢珩柔软的银白发丝里,半强迫地扣住谢珩的后脑勺,他们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呼吸交缠的距离。 谢珩紧攥着男人衣领的手渐渐卸了力道,刚才的行为已经不够理智,他并不想放任自己继续沉溺在一个美好的幻梦当中。 做了一个美梦,他还会愿意回到噩梦当中去吗? 哪怕真的很冷,很冷。 但他还没有失去最后一丝理智。 秦意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轻易放过他。 男人温暖的掌心包裹住谢珩想要松开的手,强迫他重新攥紧,唇边笑意不变,就像一个真正的反派那样肆无忌惮,又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不甘心的味道—— “这么快就没兴趣了?” 他轻飘飘的评价着,“不太好吧。” “为了避免你有喜新厌旧的习惯,还是继续攥着比较好……” 每说一句话,他圈画的领地就要缩小一点。 到最后,秦意几乎把人完全压进沙发里,缓缓说道,“谢少爷,我不骗人……想要什么,都随你。” 那只修长有力的腿曲起,抵在沙发边缘,就像把人困住的牢笼,根本无处可逃。 被擦过的皮鞋尖还是锃亮的,但绝非什么虚浮的精英派头,而是如刀锋一般,带着十足的威胁。 他哪里是什么温柔体贴的医学生,根本就是常年在山上勾引道士,最后笑眯眯把你一口吃掉的狐狸。 尤其在今天,秦意尤为有耐心。 谢珩再想用沉默来掩盖或者对抗,都不可能了。 论僵持这种事,.秦意最擅长了。 谢珩几度挣脱不得,紧绷的神经让他的嘴唇都快咬出血,半瘸不瘸的那条腿更使不上劲,终于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秦意嘴角都被打出了血,脸颊微微发痛,但他不在意。 他把口里这点腥甜的血咽下去,胸腔微微震动,盯着谢珩,又低声笑起来:“你最好今天在这杀了我,不然就别想我能放你出去。” 秦意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只因为那一点蜻蜓点水的柔软触感,他就像刚尝到甜头又被拿走的小孩一样,希望再尝一回。 谢珩本来没想打他的,听见这清脆的一声更觉得自己狼狈,只本能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想暂时逃离这种氛围,只是很可惜,男人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本就处于潮汛期,一瘸一拐,更走不快。 就像秦意说的那样,以他如今的情况,根本逃不掉的。 秦意不急着拦他,他静静看着谢珩走到门口,打开门的那一刻,便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身后,伸出手,从他耳侧擦过,把刚打开的门重重地关了回去。 借着这个姿势,下一秒,谢珩便被他抵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客厅的灯也被体谅地关上。 只有清晨洒进来半亮不亮的光打在男人出色的轮廓上,姿态温柔,却不容拒绝。 “谢珩……” 秦意喊着他的名字,“你不喜欢开灯,那就在黑暗中攥着……” “像刚刚那样,再来一次。” 同样的事,冲动的时候记不起自己在做什么,如今清醒下来,更不可能再做得出,只想赶快忘掉,但秦意偏要他回忆起来。 言语多么轻飘飘,一定要用行动。 光线昏暗,男人的眼睛却依旧明亮如斯。 谢珩的视线里渐渐只剩下这一点光亮,他看着秦意,之前被按回去的念头又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他忍不住想,要是这样的眼睛,能一直看着他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看着他…… 如果…… 但很快,谢珩就意识到这是什么痴人说梦的妄念。 他垂下眸,声音轻了不少:“未来有一天,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背叛了谢安然,后悔和他这样了无生趣的人纠缠在一起,后悔尝过他的滋味之后,觉得他实在寡淡,食难下咽。 谢珩从前身份尊贵,不会有人敢让谢家大少爷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地位低下的床伴或者情人,但自从谢安然回来之后,这一切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的少爷身份名存实亡,现在比丧家之犬更狼狈,地位比真正的情人都尴尬,谁看到他都避之不及,只有秦意站在了他身边。 或许其实从来都是这样,谢家从头到尾都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为他们赚取荣誉的工具而已,根本谈不上有多少感情。 他自以为拼尽全力博得父母的那些关心和爱,根本只是少得可怜的利用而已。 看他趁手,看他好用,顺便就用了。 秦意大概也是这样。 可跟与生俱来就有的雕刻天赋不同,他并不擅长床.事,无论是理论还是经验都少得可怜,如今又瘸了一条腿,在做这种事上更加不够方便。 如果秦意觉得他并不趁手,并不好用,大概很快就会后悔帮助过他的决定,会彻底厌弃他的吧…… 咫尺之间,男人听到他的问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谢珩已经不想听到真正的回答。 他压抑着微涩的心情,突然如男人所愿,如刚才一般又碰了碰面前好看的嘴唇。 毫无技巧可言,像是亲小孩子脸蛋似的,稍纵即逝。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因为这个动作,秦意的眼睛似乎更亮了一点,也变得更加深邃不见底。 在短暂的停顿过后,身姿优越的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后退几步,放过了他。 可以说,此刻的秦意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一种可怕的、模糊的念头慢慢成形,夹杂着一点恶劣的轻慢,最后在他心中悄然落座。 又或许,其实从前就存在,只是这一刻才被他自己发现。 他笑着说:“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那你呢?” 秦意执着地问着面前的少年,又像是在问着自己,“……谢珩,你为什么亲我?” 谢珩说不出。 但他垂下眸,明显已经有最好的借口:“我是你的床伴,这是我的义务。” 其中两个字不知什么原因,咬得很轻。 秦意唇边的弧度瞬间僵硬了一点,下意识想要否认:“你不是……”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因为那一点一闪而过的恶劣心思许下过这种契约,而谢珩,显然当真了。 这一瞬间,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最后只能想,当真了也好。 免得第二天醒来连人影都找不到。 或者又被万人迷谢安然抓住软肋,用光环欺负至死。 毕竟这可是个对主角起杀念都要遭雷劈的世界,连曾经的反派系统012都不能幸免,足以见得光环之强,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正面对抗的。 甚至可以说,只要谢安然不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罪,破坏了主角光环,彻底消耗了自己的气运,全世界的人都死了,恐怕他也依旧安然无恙。 电话铃声在此刻突然响起,打断了秦意的思绪,也打断了这奇怪的氛围。 秦意当着谢珩的面接了,是说上次项目有了进展,还有一点重要的事,要跟他商量。 导师的电话总是来得这么恰如其分。 秦意嘴上答应,但对腿没好全的谢珩,还有些隐隐地不放心。 他身上的气势松懈下来,又恢复到平常那个漫不经心的状态,把谢珩抱回了沙发上。 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这头漂亮的银白色发丝:“小瘸子,我很快就回来。” 从他接电话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谢珩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又放回了自己头上。 秦意不明所以:“怎么了?” 谢珩沉默半晌,似乎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喜欢我的头发吗?” 闻言,秦意下意识看了过去,虽然已经看过很多遍,依旧会被吸引。 他甚至觉得谢珩是不是早知道自己拥有这样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容貌,还故意要这么问——毕竟这样光彩夺目如同月光般的银发,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更何况,拥有这头银发的人,比银发更加耀眼眩目,藏锋般的强大和冷淡的脆弱在他身上共存,一举一动,简直都性感得要命。 秦意喉头微动,心里愈发地痒。 谢珩常年对他这种人避之不及,刚才再三要求才骗得一点亲近,什么时候这么主动过? 于是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来,握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嘴唇微勾:“不喜欢的话,你会哭吗?” 谢珩没那么容易哭,但他还是选择了另一个答案:“……嗯。” 是意料之外的答案,秦意微微一愣。 谢珩……居然很在意这个吗? 前两夜沾染在衣服上的湿润触感似乎还未消去,他心里软下来,捻了捻手中的发丝:“真的会哭?” 谢珩却摇了摇头。 他只不过是想从身上找个秦意喜欢的东西,让男人留下来而已。 秦意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还以为谢珩现在居然有心思跟他开玩笑,看来心情还不错,又占便宜似的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再度准备离开。 这一次,谢珩果然陷入沉默,再没有什么其他举动。 他没有一而再再而三阻拦男人离开的资格,继续下去,只会惹人厌烦。 但潮汛期身体上的疼痛可不管这些。 男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渐渐模糊成一堆光点。 谢珩蹙了下眉,抬起手紧紧握住靠近心脏的地方,才稍稍缓解的疼痛似乎再度席卷而来,他只能重新蜷缩回沙发里。 别走…… 谢珩眼眶涩得发疼,过低的体温让睫毛上都结了一层冰霜,却没有掉一滴泪。 但那简单的两个字梗在喉咙中,谢珩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没人教过他怎么挽留,也没人教过他什么是主动争取,更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真正的爱。 旁的人鱼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撒娇示爱信手拈来,可对在人类福利院长大又被谢家领养的谢珩来说,他早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他只会忍耐。 只会习惯。 他甚至已经习惯了用自己身上的什么价值去换取那一点点关心和爱护。 一旦他身上没有价值,随意抛弃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谢家给他灌输将近二十年的教育显然很成功,到现在为止,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更何况,谢珩还处在潮汛期。 没有看完所有注意事项的秦意不知道,只有动过情的人鱼,才会面临潮汛期。 在此期间,他们会极度渴望待在这个人身边,无论你怎么打他骂他折磨他,都不会想要离开。 更何况,由于常年生活在深海,人鱼根本找不到比他们体温更高的地方,更不可能找到像人类这样比他们体温更高的物种,最多只能互相取暖。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潮汛期的人鱼其实很容易被人类诱骗。 有谁会在见过温暖之后,还愿意回到永恒的黑暗冰冷当中去呢? 像人鱼这样的物种,在对某个人类动心起念之后,为了这一点可以让人鱼心安的温暖,甚至可以忍受所有事。 走出门,秦意总觉得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他给导师回了消息,并不知道谢珩的体温还在下降。 别走…… 秦意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安静的别墅,皱了下眉。 他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怎么走出这么远,好像又听见了谢珩的声音……?《 》 14、好久不见 导师口中重要的事情,就是原文当中的剧情推进。 主角攻受在这个时候因为一些问题大吵一架,而促进他们和好的催化剂,必定得是秦意这个专业深情男二。 因为痴恋谢安然,原主主动申请要去参加司氏集团的实习,对谢安然大献殷勤,引起了主角攻司寒云的嫉妒。 也因着这份嫉妒,秦意被司寒云百般刁难,与司寒云冷战中的谢安然气势汹汹,嘴上说着要为秦意讨个说法,结果讨着讨着,就又讨到了床上去。 秦意这位深情男二,妥妥就是两位主角play的一环。 司寒云把人睡爽之后,误会也跟着解开,心情大好,自然也就没什么精力再去刁难原主。 可怜原主还以为谢安然真的舍生取义替他去讨了公道,对谢安然的举动感动得无以复加,从此以后对谢安然更加死心踏地。 不过很可惜,秦意并没有那个兴趣做这个催化剂。 那天晚上他拒绝了谢安然的示好,没跟这位万人迷滚到一张床上去,就算现在没见到谢安然,他大概也能想见,之前装的深情假面肯定已经功亏一篑。 谢安然收后宫的方式还是很简单粗暴的,能睡的睡服,不能睡的基本上就都死了。 在还不能确定怎样才能完全抵抗万人迷光环之前,他还是离谢安然远远的比较好。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谢安然光环的影响几乎无处不在,甚至可以说只要他想,所有人都会替他说话。 等秦意到地方时,导师果然跟他提及了这件事情。 秦意本能地就想拒绝,但导师最后是这么劝他的: “……秦意啊,司氏集团毕竟是h市最大的企业,在医药科技这一领域的前瞻性研究方面几乎是一家独大,那位司总又点名要你去,你马上就要毕业,就算真的去实习上几个月,也不影响未来深造或者医学研究啊。” “司家不能得罪,不然你以后的道路说不定就会举步维艰,更何况我听说你跟司总不是朋友吗?只是去实习几个月,基本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又何必拒绝呢?” 其他的好处相对于远离谢安然而言显得比较微不足道,秦意不太在意,他听了这么大一段话,听到最重要的一点是“司总亲自点名”。 照理来说,在谢安然出现之前,他这个深情男二和主角攻还算是朋友,关系也不错。 所以应该是他进了公司,跟谢安然看上去不清不楚之后,才会被主角攻真正关注到,但听这话的意思,显然现在就关注到了。 最近两天他跟谢安然没什么接触,那大概就是那天接风宴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出了风声,被司寒云给知道了吧? 果然啊,就算只是故作深情,但只要跟万人迷主角受扯上关系,准没什么好事。 司家在文中的设定那叫一个如日中天,碾压所有企业存在的恐怖实力,还有各方势力在背后支撑,金手指跟谢安然的光环比起来其实也不遑多让。 所以如果是谢安然开口还能拒绝,但如果是司寒云,恐怕还是得亲自去看看。 他也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暗夜霸总主角攻,什么商界的传奇人物,到底是被爱蒙蔽了双眼,还是真的蠢得可怜。 所以最后他点点头,答应了这个邀约。 几乎就在他答应的同时,导师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并且告诉他,让他下午就去公司看看,提前熟悉一下实习的环境。 显然,不止他想见到司寒云,这位主角攻,似乎比他还更迫切地想见到自己的情敌。 敲定这件事,秦意跟着导师又开了一上午组会,趁着中午的间隙给谢珩发去了消息,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是太累了,还是睡着了? 秦意盯着空荡荡的对话框看了几秒,无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是谢珩亲过的地方…… 一点点冰凉的触感,就算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力度,一旦回想起来,却总会让他的心情变得奇怪。 像是心悸,又似乎有所不同。 明明走过那么多个世界,恩爱主角们的明秀暗秀他见过无数,甚至偶尔也会撞破两人赤.身裸.体的场面,早对这些没多大兴趣了,但对象换成谢珩,似乎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受虐体质,明明面对的是曾经最厌恶他的系统,但真有这种亲近的举动,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就好像……就好像这是他一直压抑在心中期待已久的东西,所以一旦得到就无法放手,甚至尝过这一点点甜,犹嫌不够,还会变得贪心,想要更多。 只是这样贪得无厌,说不定会遭到报应的。 如果进一步试探,甚至彻底打破界限的话,会收获谢珩更加冰冷厌恶的眼神,或者…… 会收获谢珩的恨意吗? 想到这种可能,秦意扯了下唇,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已经到了出发的时间,司氏集团财大气粗,派了专车来接送这总共十位实习生,窗外的景色转过几轮,他们就已经到达了集团本部的天域大厦。 面前的玻璃门向两侧自动滑开,一股强烈的冷气混合着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有一些微涩。 秦意环顾四周,周围的环境很有商业化的格调,一看就知道这座大厦的拥有者一定拥有无上的财富,就连地面都铺成了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让人不敢轻视。 其他的实习生都被带去参观,只有秦意单独被司总嘱咐,走了电梯。 总裁办公室静悄悄的,助理敲了三下门,转过头来,对这位司总特意关照的朋友十分客气:“秦少,可以进去了。” 听到这个称呼,秦意脚步顿了顿,知道这回肯定不是单纯的实习。 来势汹汹啊。 又是单独把他叫上来,又是喊他一个小小实习生“秦少”的,真是演都不演了。 他对助理礼貌地笑了笑,独自推门走了进去。 巨大的落地窗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立在办公桌前,听到推门而入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明亮的光线勾勒出男人的轮廓,也确实是如原文中描写的那样,刀削般的脸庞,冷峻的面容,还有自带上位者的气势。 他非常直白地上下打量着秦意,带着些许寒意的目光有如实质,过了好几秒钟,他却缓步走上前,朝秦意伸出了右手:“阿意,好久不见。” 还是和以前一样亲近的称呼,似乎并没有要因为谢安然的事而为难他。 秦意几乎立刻就意识到,面前的人和谢安然不一样,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这就比较麻烦了。 他不动声色,握住那只手几秒便松开,而后微微一笑:“是很久没见了,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司寒云寒暄着。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只是目光始终定在秦意身上,有点沉甸甸的,“就是老爷子最近说,很久没见到你了,很想你小子。” “……你什么时候有机会跟我再去见他?” 果然是聪明人,连打压的话都说得比别人好听。 明面上是说老爷子想他了,实际上是在警告他,只要老爷子在,h市就翻不了天。 秦意暂时没兴趣跟这种金手指在手的主角攻直接对上,顺着他微微颔首:“这几天还有点事需要处理,等过段时间,我一定去看看他。” 司寒云的面色稍稍缓和,依旧没跟他提及谢安然,反倒说起了其他事:“听说是你在跟进人鱼的项目,刚好我手上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要不要现在跟我去实验室看看?” 秦意神色不变,轻轻笑道:“司总亲自带路,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实验室离公司不远,还在集团的园区内。 电梯平稳沉降,狭窄的轿厢中,两人隔着一段微妙的疏离距离,谁都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也没有提及一些不该提及的人。 “叮。” 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打开,谁曾想,两人默契没有提及的人却猝不及防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没想到会同时和这两人见面,谢安然看上去也有些尴尬。 但由于他前两天才跟跟司寒云大吵了一架,现在正是冷战期间,所以他直接无视了眉头紧皱的司寒云,反倒挽住了秦意的胳膊。 香甜到熏人的香味扑面而来,谢安然撒娇似的晃了晃男人的胳膊,十分委屈:“秦意哥,那天我真的只是想扶你回房间而已,你为什么丢下我就直接回家了,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此话一出,司寒云身上的气势陡然变了。 他的眼睛墨色一样的黑,目光直直盯着两人亲密的姿态,深不见底,又有汹涌的情绪在翻涌。 但他并没有失态,做出什么非常冲动的举动,只是脚步略重走出电梯,再度转过头,看向他们:“还不走吗,阿意。” 口中明明喊的是秦意,可他的目光却如同钩子一般盯住了谢安然,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胆寒的压力。 秦意清楚地知道,他要是像原主一样傻傻凑上去,无异于跟主角攻直接宣战。 更何况,他实在无意参与这种修罗场。 他避开谢安然望向他的目光,抽出手,“然然,司总在等我,我跟他商量完重要的事,再来找你,好吗?” 谢安然茫然地看着秦意走出电梯,看上去有些伤心:“秦意哥,连你也讨厌我了吗?” 听上去确实可怜兮兮,但秦意无动于衷。 就算不回头,他也能想象身后的光环有多强盛。 一旦回头,后面的事就会彻底不可控了。 因为司寒云在场,谢安然并未多做纠缠,毕竟这位商业大佬不仅占有欲极强,还有点疯,点到为止的吃醋可以,再纠缠下去,关小黑屋都只是常事而已。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电梯间的这点闹剧仿佛也被甩在身后。 实验大楼出现在他们面前,防护级别比较高,进入之前需要验证权限。 司寒云按上自己的指纹,略显厚重的合金大门缓缓打开,他却突然道:“谢安然喜欢你。”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秦意摇摇头,并不这么认为:“比起喜欢我,他大概想让司总更在意他一些吧。” 司寒云不解:“你不喜欢他?” 秦意勾勾唇,边走进门中边笑道:“有了更喜欢的玩具,自然就没那么喜欢了。” 闻言,司寒云却骤然停在原地,有了片刻的愣神。 走出几步发现这位司总还停留在原地,秦意略显疑惑地转过头,正要问他怎么了,却听男人突然道:“比起绝情,我还是比不过你。” 司寒云皱起眉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往事,“从小到大,我好像什么都比不过你。” 因为声音太低,秦意隔这几步的距离,没太听清:“司总,你说什么呢?” 司寒云却摇了摇头,不再提及刚刚一闪而过的思绪,毫无征兆地问起了另一个人:“你的新玩具,是谢珩吗?”《 》 15、不安 秦意几不可察地一顿。 对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司寒云见状也并没有多做纠缠,他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里才是真正通往实验室的门,需要再次扫描识别权限。 直到头顶幽蓝色的光带瞬间变成绿色,秦意才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实验室里的许多东西都需要低温贮藏,里面的气流都明显比室外温度低了许多,司寒云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带着他来到了储藏人鱼的区域。 这是一整片温度极低的玻璃温控柜,为了人鱼的尸体不腐坏,温度常年控制在零下,并且注入了特殊的防腐剂,这些已经死去的人鱼,除了双眼紧闭,看上去仍然如生前一般鲜活。 大概是因为才见过谢珩的鱼尾,看见这些人鱼尸体,秦意心里有一点微妙的不适。 在被人类捉到之前,这些都是鲜活的有智慧的生物,除了多了一条漂亮的尾巴,和人类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也会怕疼,也会落泪。 大多数人类都害怕死亡,难道人鱼就不害怕吗? 但因为人类的贪婪,他们就这样死去了,甚至死后也不得安宁,过于冰冷的尸体还要被封存在这些玻璃柜里,供人参观、欣赏、研究。 如果秦意没有记错,生命科学的每一本教材,最后一页都写着有关生命与环保的警示,提醒人们保护的成本远低于修复,等一切破坏再去维护,或许就已经来不及。 可这样尊重生命的课题,人类似乎还是没有学会。 就像司寒云这样的,看见这些漂亮的尸体眼里也没什么波澜,只是很平静地介绍了几句:“目前我们所能抓到的所有人鱼都在这里。” “接连意外捉到的几只人鱼没过两天都死了,导致后续的很多医药研究无法展开,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总的来说,研究效果并不理想。” 秦意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其实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他收回落在这些人鱼身上的目光,状似无意道:“既然人鱼在岸上活不过太多天,那为什么还要执着去研究这个,其实还有很多领域也能……” 司寒云却打断了他:“因为他们的身体很珍贵。” 为了展示,男人走到旁边的观察窗面前轻轻敲了两下,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得到命令,在控制面板上敲击了几下,一个显示屏缓缓降落下来,显示着一组组惊人的数据。 司寒云示意他去看,手指指向了最好的一组数据。 他语气淡然,根本不像是在谈论几条逝去已久的生命,而只是在谈论这个项目有多好的前景:“我们在这些人鱼身上取用了几片鳞片,都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对许多不治之症都有不同程度的效果。” “如果真的沿着这个方向持续不断的研究,你知道能给我们带来多少利润和收益吗?” 他的手指往下滑,最终计算出来的数据后面带了一连串的0。 秦意数不清这是几位数,也懒得数清,因为他本来就对这种项目没有任何兴趣。 甚至于原主的梦想也只是完成他的医学事业,而不是利用医学为自己赚取多少财富。 毕竟这世上有无数种可以为自己谋利的方式,为什么一定要建立在践踏生命的基础上? 就因为利润够大吗? 但以秦意死过这么多次经历来看,他并不认为生命是可以用利益去衡量的。 毕竟这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怎么可能超越生命本身存在的意义? 他本以为司寒云是为了谢安然的事才特意指明他过来实习,没想到,原来是想要他亲自经手这个有关人鱼的项目。 为了这个,这位暗夜总裁甚至拍了拍疑似情敌的肩,依旧叫得那般亲近:“阿意,别的人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你把谢珩这颗已经废了的棋子捡回去,不会是因为——” “他的身份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秦意心头一跳。唇边的弧度也僵硬了不少。 司寒云难道……真的知道了谢珩的身份? 毕竟主角攻的势力遍布各个角落,加上原书给他开的金手指,想要查到这些,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尤其是,其他的人鱼无论怎么好生养着,在岸上都活不过三天,但谢珩却好好活了这么多年,甚至混迹在人类社会当中,也至今没有被谢家人发现。 司寒云如果真的发现这一点,把主意打到谢珩身上似乎也是必然。 秦意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嘴角微勾,看上去有些散漫,似乎对这些事并不在意:“刚好缺个床伴而已,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司寒云盯着他看了几秒,也不知信没信,只是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别急着回去了,然然前两天跟我吵了一场大架,生了我的气,你帮我陪陪他,替我跟他道个歉,告诉他,晚上我会在老地方等他,陪他吃饭。” 秦意知道他的用意,无非是还怀疑自己对谢安然有什么不轨之心。 谢安然一整个下午都需要待在公司,这座大厦里到处都是监控,司寒云打开控制室就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之后相处的一举一动。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加上为了中止有关于谢珩的话题,秦意保持笑意不变,答应了下来。 司寒云却像是瞧出了他的心思似的,走到不远处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资料,递给了他,然后道:“阿意,关于人鱼的项目,你可以再仔细考虑一下。” “有什么信息可以随时跟我说,我这里有一些关于人鱼的资料和利润预估,你如果感兴趣,也可以先看看。” 秦意倒也没指望这样就能真把这位叱咤商场的司总糊弄过去,毕竟为了更大的利益,他连谢安然对其他男人的亲近都能暂时隐忍下来,显然是个狠角色。 他接过资料,微笑点点头,便走出这个冰冷的实验室,重新回到大厦里,找到了谢安然的工位。 谢安然看到他很是惊喜,双眼一亮,直接朝他扑了过来:“秦意哥!” 秦意伸手假装去接,却在关键时候收回一点,让谢安然一个没站稳,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语气关心地去扶谢安然,眼神却很淡:“然然,你没事吧?” 谢安然瞬间一副柔弱小白花不能自理的模样,掀开裤腿,仿佛腿折了一般泪眼朦胧,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秦意哥,我膝盖受伤了,站不起来了,你能不能抱我起来?” 秦意扫了一眼,其实只是一点擦伤,贴两张创可贴都费劲。 但这哭唧唧的声音把公司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谢安然万人迷光环瞬间发动威力,所有人看向秦意的目光都变得十分羡慕。 要是抱谢安然的是自己该多好啊…… 秦意却早有预料地闭上眼,直到小绿球提醒,才勉强掀起眼皮,把可怜兮兮的谢安然抱了起来。 秦意心中不耐,声音却依旧温柔:“……然然,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谢安然正愁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连连点头。 秦意扫了一眼闪烁着红光的监控,让系统帮他给主角攻发去了信息。 大概因为司寒云交代过的缘故,秦意一说是谢安然有事,公司就立即借了车给他。 秦意把谢安然抱进车里,导航去了最近的医院。 十几分钟的路程,“摔断了腿”的谢安然却在车上睡着了。 直到秦意把谢安然抱进医院,谢安然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睡得十分熟。 为他诊断的医生看上去也有些无奈,他看着这一点都快要愈合的擦伤,看看熟睡的谢安然,又看向秦意,语气不算好:“这种伤就算不来医院也会自愈,下次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也有些浪费医疗资源。” 秦意认同地点头,暂时把谢安然安置在了一个空病房,这才有时间给谢珩打去电话。 依旧是无人接听。 秦意皱了下眉头,又把电话打给了司寒云。 “……快点来接谢安然,他腿摔了,在第一人民医院。” 连然然都懒得叫了,显然是耐心已经告罄。 司寒云听到他这么冰冷的声音也是一愣,但涉及到谢安然,他还是没有多问,就答应匆匆赶来。 秦意这才重新回到了病房。 谢安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 见秦意走过来,猛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眼泪都擦在了他身上:“秦意哥呜呜呜呜……别把我一个人留在病房,我真的好害怕呜呜呜呜……” 医院的白炽灯刺眼明亮,消毒水味十分浓烈,他想起谢珩把嘴唇咬得血肉模糊还说不疼的场景,离开之后就没有消散过的不安,又强烈了起来。 秦意轻微蹙了下眉,心里的厌烦快要克制不下去。 他拍着谢安然的背,重新把人哄睡着,又把小光球喊了出来:“司寒云到了吗?” 666知道自家宿主现在心情不妙,火速查询了一下,有点尴尬地回答:“主角攻似乎被什么商务合作缠住了,还没有出发呢。” 秦意皱了下眉头,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快了一点。 这边暂时无法抽身,他只好再等等,目光却扫到被他搁置在一旁的资料。 是司寒云给他的,据说跟人鱼有关。 他其实不觉得他们能对人鱼有多少了解,但还是鬼使神差打开了。 大部分的资料都很正常,而且由于才刚刚接触人鱼这种生物,有很多缺漏,唯独一个记录得非常详细,是秦意今天早上才刚看过的内容。 可当时因为谢珩的原因,他没有看完,后面急匆匆出门也忘了还要关注这个。 谢珩也还在潮汛期…… 秦意正这样想着,目光突然定格在了最后几行小字上。 那是一起渔民口口相传的事件,真假不知,说村中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曾经跟人鱼相恋过。 那人鱼的性子偏冷,平常看上去对姑娘的示好都冷冰冰的,直到有一天,那姑娘夜间偷偷出去捡贝壳,却意外捡到了趴在石头上奄奄一息的人鱼。 人鱼的状态与平日里大相径庭,一直缠着姑娘,甚至还跟着她回了家,说一定要待在伴侣身边云云。 传说的真实性已无可考证,但极为可能存在某一段时间,对人鱼的生命延续十分特殊,尤其是已经有伴侣的人鱼。 “这段时期内,人鱼的五感尽失,如果没有伴侣的陪伴,极有可能导致心力衰竭或者长时间失温而亡。” “具体死亡时间,据推测,是三天以内……” 三天,以内…… 那不就是—— “目前所捕的所有人鱼,没过两天都死了。” 男人的瞳孔骤然紧缩,他死死攥着手中的这几页纸,反复看了好几遍,而后手指发抖,尽数掉落到了地上。 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验证,他已经顾不得其他,快步朝医院外走去。《 》 16、刻刀 颀长的身影匆匆闯进驾驶座,车的时速几乎瞬间飙升到限速范围之外。 在车内导航接连不断的警告声中,秦意冷静地改变方向,又把油门踩到了底。 他怎么会有这种疏忽…… 车一停下,方向盘几乎是从他的手里甩出去,男人一路疾跑,打开门,屋里却静悄悄的。 谢珩不在客厅。 没有窝在沙发上。 也不在主卧和次卧。 他还会去哪儿? 他还能去哪儿? 现在的谢珩根本无处可去,秦意不是应该早就知道吗? 在他正准备让系统直接搜寻时,小别墅后花园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月光从门缝里泄出来,秦意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毫不犹豫,跟着自己的直觉,闯了进去。 入夜的月光极冷,地上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踩不破的冰霜,人鱼就坐在杂草丛生的小花坛旁,手上拿着一把刃口卷曲,甚至有点豁了口的刻刀。 不知什么原因,他只披了一件不够合身的白衬衫,身形看上去更加单薄。 得益于人鱼与生俱来的天赋,就算是遍体鳞伤,他的身体依旧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比月光更加耀眼的银发,宽肩细腰,饱满起伏的胸膛,腹部极为漂亮的古老纹路一直延伸到人鱼线,若非跌跌撞撞跑到这个院子里,身上多了许多或深或浅的淤青擦伤,那他一定是造物主最得意的作品。 鱼尾耷拉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蜷缩着,但它的主人,却极为专注。 很显然,人鱼在做他最喜欢的事情,他在雕刻。 别墅后的小花园很长时间没有派人打理,几乎已经废弃,连漂亮点的野蔷薇都不愿意往这里长,想要找到合适的材料并不容易。 又或许,本来就不是合适的材料。 手指被划伤成了最司空见惯的事,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濡湿掌心,沿着指缝蜿蜒而下,一滴,两滴,滴落在小花坛旁,在这昏聩的月光里,晕开一朵朵血花,比杂草更加显眼。 谢珩看上去却像并不在意。 他垂着眸,清冷的眸子里透着一种很薄的光,执着地剖除打磨,只为他手上这个还未成型的作品。 可惜这只是一块满是杂质的石头,一点也不适用于雕刻,就算付出更多的心血,也未必能雕刻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 潮汛期的痛苦是无法自愈的,谢珩的后背早已经冷汗漓漓,汗湿的额发紧紧缠在他过度苍白的皮肤上,也像是一种纹路,让他的疼痛与疲态仿佛也成了可供观赏的美妙乐曲。 所幸手上的作品终于渐渐成形。 栩栩如生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好看的薄唇,还有眼中那一点传神的温柔笑意,倾注着创作者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绪,或者,还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过的爱意。 因为太疼,谢珩的嘴唇已经在不自觉当中咬得鲜血淋漓,但因为大功告成,他的唇边终于露出了一点几乎看不到的弧度。 他盯着面前没有声音的男人看了许久,终于低下头,轻轻吻了上去。 这样的乱石没有温度,甚至因为只是一个雕塑无法回应而显得过于冰冷。 他冷漠地旁观着人鱼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无声嘲笑他只是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可怜瘸子,当他只是一个不够完美的信徒,所以更加无动于衷。 这样的冷漠总是会遭到应验的。 因为长时间的雕刻,谢珩长时间维持在一种姿势,等他想坐回原来的位置,却腰肢僵硬,一个不稳,狠狠摔到了地上。 掌心被手里紧攥着的钝刀狠狠划伤,又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谢珩难堪地皱了下眉,变回瘸了的腿,慢慢爬起来。 秦意围观全程,感觉自己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走也走不动。 他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声音却在微微的发抖:“……谢珩?” 砰的一声。 谢珩浑身的血液凝固倒流,几乎本能地把雕塑推倒,又把刻刀藏在了身后。 “你……”所有的痛楚都被压抑在喉咙里,谢珩的声音很不对,又低又冷,像在迫切地赶人走,“你为什么回来了。” 好不容易才雕刻好的作品毁于一旦,显得谢珩似乎多么厌恶面前的这个人,甚至如果秦意没有看清谢珩之前是在做什么,他也一定会这么认为的。 可是秦意看清了。 他不仅看清了谢珩在做什么,更看清了那张雕塑的脸—— 是和他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因为谢珩的遮掩,认错的几率小得可怜。 秦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身边的,也不知道亲手砸碎自己的作品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谢珩是切实在心慌意乱的。 不仅心慌意乱,身上还添了许多新的淤青和伤痕,总像添不完的。 秦意的笑意便淡了许多,他弯下腰,什么也没有问,开始一点一点捡起旁边这堆碎石。 谢珩却在几秒过后就来阻拦他,他抓住他的手腕,面上的神情不变,只是低声说:“……不用捡,不重要。” 秦意只能把这堆烂石头放下来,把更重要的东西捡了起来。 他牵着谢珩的手,看着掌心这没有丝毫愈合迹象的豁大伤口,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去轻轻触碰的。 但轻轻一碰,很快就收了回来。 他没有抬起头看谢珩,只是盯着这个伤口,如同平静叙述什么一般为他分析着利害:“手受了伤,说不定你就再也握不起雕刻刀了。”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谢珩沉默地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握不住了。” 秦意瞳孔微颤。 他轻吸一口气,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丝巾,包扎住刺眼的伤口,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握得住。” 他说,“……等你的旧伤好了,就能握住。” 谢珩没有点头也没出声否认,只是周身环绕着男人安稳的气息,再看着自己手上多出一个用昂贵丝巾扎成的漂亮蝴蝶结,他感觉自己快站不稳了。 他的鱼尾,又快长出来了。 他尽可能不动声色靠近着男人,像那个晚上一样嗅闻了一下,却并没有闻到他最喜欢的味道。 秦意浑身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就像是去过了医院一样。 不仅如此,还…… 谢珩蹙起眉头,刚刚缓解的疼痛又变得剧烈起来。 潮汛期人鱼的嗅觉最是敏感,所以哪怕夹杂在浓烈的消毒水味当中,谢珩也还是闻到了。 他闻到了秦意身上那一丝甜腻的香气,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强行按捺下胸腔当中激荡到发疼的情绪,可一出声,发哑的嗓音就暴露了他的心情:“你亲过谢安然了。” 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总是显得这么宁静。 秦意很想否认。 他不知道这小瘸子是从哪里都有出来的结论,毕竟他就算再怎样故作深情,对那位万人迷主角却终究是没有情的。 又怎么会真的亲谢安然? 但看到谢珩小心翼翼抓着他的衣摆,眼里密密麻麻,是谢珩极力隐藏却也压不过的悲伤,他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想,他是不是好像真的有点过分了。 他总以为,谢珩无论到哪个世界,无论变成什么样,对他这样的人总归是带着些厌恶的,因为厌恶,就不可能因为他这样的人而产生类似于伤心的情绪。 但事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现在的谢珩没有关于系统的记忆,从小到大没有获得一点正常的关爱,又被谢安然一脚踢进尘埃里,逼得无路可走。 就连辛辛苦苦雕刻出来的获奖作品都轻易的践踏,当做了谢安然进入贵族圈层的踏脚石。 秦意帮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在可怜他。 何况前两天谢珩还差点杀了谢安然,更说明他根本不需要谁的可怜。 像谢珩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他。 秦意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他就算是再散漫,也好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同的状况。 012修的是无情道,谢珩是人鱼这样的冷血动物,不对谁产生感情才是正常情况。 但如果已经动了心…… 秦意眸子轻微动了动,突然说:“我没亲过谢安然。” 谢珩却垂着眸,又重复了一遍:“你亲过他了……” 秦意还想解释,却被谢珩再次打断:“你亲过他了……” 他用力掐着自己,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又逼自己再次发出声音,“所以能不能……也亲我……?” 谢珩赤脚踩在地上,衬衫的长度堪堪只遮过大腿根,两条腿修长又白皙,其中一条缠着绷带,遮住了大半的风光。 秦意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眸色渐深。 亲谢珩…… 汹涌的海浪被压抑在平静的海面之下,是为了防止这种轻抚变成一种暴风雨似的迫害。 而瘸了腿的人鱼显然不能再受到一丁点伤害了。 他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披在谢珩身上,拨开人鱼汗湿的碎发,去看他透着薄光的眼晴。 谢珩以为他要拒绝,立即冷了脸色,挣扎着想要推开,却被他轻而易举抓住了手腕。 月光温柔地铺陈,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一束银白色的发丝,俯下身,在尾尖上落下一个吻。 他轻笑出声,再次严正声明:“我没有亲过谢安然。” 亲你,倒不是第一次了。《 》 17、动情 对他的话,谢珩一个字也不信。 他紧紧握着那把刻刀,抵在秦意脖颈,那层薄光被轻轻一踩,就带上了弥漫的鲜血,又成新生的冰霜。 他含混着各种情绪的目光变得像利刃一样冷,直指面前的男人,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混着鲜血咽出来的,带着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你骗人。”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在这里,还以为他有多恨面前的男人呢。 秦意没有一点被威胁的慌乱,他甚至上前一步,大手包裹住这只攥着刀的手,又往脖颈正在跳动的脉搏处靠近了半指。 他眉目半垂,笑着说:“谢珩,我不怕死的。” 你不知道吧? 你已经陪我死了九十九次。 眼睁睁看着他历经悲惨的幼年,孤苦的少年,扭曲的成年,最后如同烟花一般,在最后一刻迸发出极大的光彩,然后灰飞烟灭。 他本以为像012这样的无情道,就算拥有了人类的躯壳,也依旧还会是一样的冷漠无情,旁人的死生自然与他无关。 动情…… 听上去更像是可笑的谎言。 但现在谢珩这副狼狈不堪、浑身伤痕的样子,不仅爱而不自知,还偏偏爱而不得。 而爱而不得的对象,竟然是他。 秦意甚至觉得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像一个胜利者一样,把他推倒在地上,就像刚刚那尊雕像一样,冷眼看着他在地上挣扎,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或者踩着他受伤的手,用鞋跟狠狠扎进去,告诉他,像他这样的废物,这辈子都别想从这滩泥泞里面爬起来。 落井下石,不是他曾经作为一个反派最擅长的戏码吗? 时空管理局的同事都以为,他是被执政官a挑中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是被012选中的。 他完全没有在这之前的记忆,睁开眼睛的时候,012就已经在他身边了。 是012作为反派系统亲自绑定的他,让他经历了这么多痛苦惨淡的人生,在一次又一次轮回里徘徊,几乎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有一点恨吗? 也许吧。 但也有一点庆幸。 庆幸在他万毒噬心栽倒在暴雨中,浑身冰冷躲在山洞里,庆幸无数个他以为自己即将要死去的时机,有一个冰冷的声音总是陪在他身边,把他从一片漆黑里拉回现实。 秦意握着谢珩的这把刻刀,低头盯着这个人,突然猛地刺向了自己的脖子。 刀刃刺破皮肤,血珠噗噜噗噜冒出来几滴,谢珩瞳孔猛地一缩,便再也拿不稳手中的利器,率先松了手。 劣质的刻刀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谢珩垂下眸,紧紧攥着自己的心脏,眼眶涩得发疼,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秦意低头看着他的模样,心想,谢珩,这把刀太钝了。 钝到伤害不了任何人,只能割伤你自己。 谢珩心脏疼到无法缓解,又想咬自己的嘴唇,微凉的触感却率先抵到唇边,阻止了他的行为。 修长的手指很快顺着滑下来,轻轻扣住了他的下巴。 谢珩被迫抬起头,仍然执着地不愿意和男人对视。 秦意没有办法,只好低下头,亲了亲他这双漂亮的眼睛:“生气了?” 谢珩睫毛轻颤,这次终于肯正眼看他,目光冷冷仍如刀刃,声音却带着强撑的低落:“……我恨你。” 他舔了一下发疼的嘴唇,又说:“你当时不该帮我。” 是啊。 秦意兀自点点头,心想,是不该帮他。 他这么想着,却一步一步往前逼近,最后把谢珩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 谢珩的身体被抵上冰冷的墙壁,他疼得瑟缩了一下,却还想遮掩住自己最后的尊严,声音嘶哑:“不管你去找谁都和我……” 没关系…… 谢珩的瞳孔再次一点一点紧缩了起来。 是最后几个字也只能被迫咽下去,秦意半垂下眼,微微笑了下,用唇舌堵住了这张总是冒出冰冷话语的嘴。 这次,男人是真的吻了上来。 谁都怪不了,这全是谢珩自找的。 大手理所应当从衣摆下面探进去,握住人鱼劲瘦的腰肢,手感十分细腻,又把他往墙上按去,是格外明显的掌控力度,让谢珩挣扎不得。 氧气好像也因此变得稀薄,谢珩如果想要呼吸,就不得不被迫向压制着他的男人索取。 一向大方的秦意却在这种时候格外吝啬。 交换的氧气越来越稀少,谢珩身体本能的渴求就越深重。 对于长期处在疼痛中的人鱼来说,只要有几分钟不疼的时间,也是好的。 他的双臂紧紧攀附着眼前的男人,声音微微发抖,连带着呼吸都仿佛在抖,“还要……” 秦意眼里的深色顿时如墨色一片化开,手从握着腰的动作慢慢变成整个揽着,又往自己的方向推了半寸。 谢珩的身体始终都是冰凉的。 无论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因为失温,怀中人鱼的身体总是有着极强的存在感,让人很难想象,如此冰冷的外表下,有着这样劲瘦柔软的腰肢,每一处的尺寸都恰到好处,吸引着谁去把玩。 秦意刚开始还能维持清醒,时间一久,却难免有些意乱情迷。 手指往下探去几寸,却连双腿也是微冷的。 眼看这场交易即将失控,秦意嘴里却突然传来一点疼痛,又尝到一丝腥甜。 被这疼痛唤醒了一点神志,他终于放过可怜的小瘸子,只有目光落到谢珩嘴角渗出的一点鲜血,一双桃花眼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轻轻笑出声:“咬我?” 他的手绕到谢珩颈后,抚弄了一下腺体所在的位置,见人鱼浑身一颤,这才收回手,冠冕堂皇地下定罪名,“……恩将仇报。” 如此逗弄一番,谢珩面色更冷,耳根的温度却已经红得能烧开水。 这一切情态都被秦意尽收眼底,他没再说多余的话,把谢珩抱回屋内,非常熟练地给人鱼上了药,又给他裹上柔软的毯子,塞进了主卧的大床上。 秦意目光微落,看他这身上的新伤旧伤,又落到缠着绷带的左腿,心里的感受更加微妙。 他很理所当然地抬起这只瘸了的腿,隔着绷带,用力地咬了一下,教训的意味很是浓重。 谢珩疼得皱了下眉,想收回自己的腿,秦意却握着脚腕不放,在刚刚咬过的地方落下一个吻,这才勉强松开。 他淡淡看向谢珩,唇角微微噙着一点笑意,身上隐隐透出与平日里不太相同的气质,是食肉动物特有的威胁感:“怎么腿瘸了还喜欢乱跑……?” 似乎觉得这句话还不够有力度,他又暗示意味极浓的摩挲着腿上那个似有若无的淡淡的牙印,发出一种无声的警告,“再这样出去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恐怕我得考虑一下,是不是该给你的脚腕上系上一条漂亮的银链了。” 说完,他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发现并不是完全不可取,只是谢珩必然会生气,又或者对他产生厌恶、恐惧、憎恨,这些对他来说很熟知的情绪…… 谁知道呢。 但看现在的谢珩,除了耳朵泛着桃花一样的粉,对他这个提议,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因为触动的那一点情感就忘了要厌恶他,还真是有点可怜。 甚至于秦意一从床上起身,想要去洗个澡,换身新衣服,再回来陪着谢珩,谢珩耳边的温度却会迅速地降下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质问道:“……你要去哪儿。” 他忍了又忍,还是蹙眉,“你要去找谁?” 秦意些许戏谑地挑起眉头,慢条斯理地重复着面前这个人口不择言时,说过的谎话:“你之前不是想说,我去找谁都和你没关系吗?” 他笑眯眯道,“既然没有关系,那为什么要一直问呢……?” 谢珩心神微震,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黯然垂下眸:“我……” 潮汛期人鱼的智商显然不比平常,这么为难人的问题,他回答不出来,但还是维持那份执着,蹙着眉道,“……我不知道,但你不能走。” “不然,”冷清的声音顿了顿,有些原因不明的迟疑,“不然……我就杀了你——” 可惜一点没有杀气,能感受到杀手的杀人意愿并不强烈,虽然冷清的声音到最后高了几度,但依旧没有高到哪儿去,像是虚张声势,输了阵势。 在这种事上,不管是无情道还是人鱼,好像总比普通人类笨拙许多。 秦意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决定不再折腾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颇好,秦意那双桃花眼头一次弯成月牙的形状,特别像那种化作可怜人然后勾引少男少女到山上吃掉的狐狸精。 逗弄够了人,他并不想谢珩继续陷在这种情绪的泥沼,说了实话:“你不是不喜欢现在我身上的味道吗?” “我去洗掉,”秦意非常刻意地笑着看了他一眼,又非常刻意地补充道,“然后或许……换上你喜欢的味道?” 谢珩落在被子上的手瞬间攥紧了。 ……他的小心思,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这下,谢珩不禁感觉耳根要烧起来,脸颊要烧起来,就连那条总是深夜犯疼的腿,在秦意刚刚咬过的地方,好像也在微微发麻。《 》 18、侵.犯 此时正值夏夜,窗外蝉鸣长嘶,谢珩最后也没有闻到秦意身上那一点浅淡好闻的香味。 至少秦意走出浴室时,房间静悄悄的,谢珩似乎已经因为过度疲惫而昏睡了过去。 他在这柔软的大床上紧闭双眼,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头仍然轻轻皱着,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就连裹在他身上的被子也已经掉落下了大半。 没有了遮掩的薄被,人鱼的身体就这样近乎赤.裸地暴露在男人面前,而他自己却无知无觉,丝毫不知道这对于一个没什么底线的狩猎者来说,是多么具有诱惑力的场面。 秦意眸色一暗,借着半遮半掩的月光,几乎看清了所有细节。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从皎洁的银发游走到这具身躯的各处,偶尔在哪里多流连几秒,再慢慢收回,最后突然轻轻笑出声,到底没做什么。 但他依旧放轻了脚步。 秦意走到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眉眼滑到腰腹,每一处都是那么好看又合人心意,在这样的月光下,甚至美得格外惊心动魄。 他盯着床上的这条人鱼看了许久,眼里的神色变幻几许,终是俯下身,凑到谢珩耳边,温柔地呢喃,“对我这么放心……” “万一我想侵.犯你,你明天清醒之后该有多么恨我……” 这样清高孤傲的性格,要是真被折辱了,也是不可能心甘情愿当他的床伴的。 所以秦意没有趁人之危,甚至拿出一盒崭新的内裤,非常好心地给谢珩套上,穿得服服贴贴,又重新给他盖上了被子。 只是如果仅仅对他这样毫无戒心也就算了,要是对其他任何人也这样…… 秦意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俯下身,仔细寻找着一个适合下口的地方,最后狠狠咬在了谢珩细瘦的喉结上。 随后,他露出如往常一般的温柔笑意,几乎是温声细语地喊着,又用了最亲密无间的称谓:“宝贝……” 他似乎不再遮掩自己的本性了。 那双属于反派的璀璨桃花眼里,终于显露出了几分令人心惊的可怕情绪,“如果对任何人都毫无戒心,那折辱你的机会还很多,很多,很多……” 人不能轻易招惹一个没有坏到彻底的反派,他们的善恶都不够纯粹,灰白的灵魂底色,会让他们成为一个看上去清醒且正常的疯子。 表面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把柄。 但同样的,因为骨子里那一点恶劣,他的底线会比常人要低得多,谁也不知道,他哪一刻就会突然变得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疯子就是疯子,跟食肉动物一样,大多数都是极度危险、不稳定,且具有威胁性的红线人物。 就像现在—— 被盯上的猎物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暧昧的印记在最显眼处,别忘了,总是温柔笑着的狐狸,也会巡视自己的领地的。 . 秦意没有趁人之危地爬上床,只是搬来个矮些的椅子,趴在床榻边,圈领地似的,陪着谢珩入睡。 半梦半醒间,司寒云的电话是将近凌晨四五点时打过来的。 铃声才响了两下就被秦意接起来,他瞥了一眼床上的人鱼,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才走到阳台,把听筒放到耳边:“……喂,司总?” “这个点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听筒那边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传来几声忙乱的杂音,像是有谁在发脾气,然后才是司寒云的回应:“打扰你休息了?还是打扰……谢珩休息了?” 很奇怪,男人似乎因为什么事忙碌了一夜没休息,声音竟然透出几丝无形的疲惫,但很显然,依旧没能削减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语气缓缓,称呼依旧亲近,仿佛只是两个朋友间无所谓的闲聊,“阿意,看来那些资料对你是有点用处的。” “这几天你都没有来。”他顿了顿,语气重了不少,又再次提起了人鱼的情况,“是因为谢珩有了什么特殊情况,所以一定要在家里陪他吗?” 闻言,秦意唇边顿时泄出一点冰冷的笑意。 他就知道,司寒云一定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打起了谢珩的主意。 不然,也没有必要把这样一份近乎机密的资料,亲手、专门放到他面前了。 他把手机从右侧换到左侧,贴近耳畔,沉默几秒,单手擦着了一支烟。 火星熹微,夹在男人好看的指缝间,又映在男人天生自带风情的桃花眼中,忽明忽暗,与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一样微微闪动:“司总,用这么亲密的称呼,还要问这种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司总你喜欢的人是我呢。” 如此戏谑的语气,让电话那头的司寒云用力皱起了眉头。 谢安然勾三搭四的事本来已经让他足够心烦,实验室都已经发出了再三催促,他本来还打算和秦意秦意周旋一二,现在也没了这种心情。 他狠狠舒了一口气,还想维持风度,以免落了下风:“阿意,你是个聪明人,别用这种话糊弄我,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 秦意却抖落了一两点烟灰,对这种话不以为意,甚至轻轻笑出声:“司寒云,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这就是不同意的意思。 司寒云心情极差,眉头也皱得更紧,额边青筋隐隐跳动,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怒气,但他还是说:“阿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威胁你,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如果你想选人合作,我才是那个最好的选项。” “就算谢珩现在有点利用价值,但攥在你手里,与放在公司的实验项目当中相比,到底哪个能获取更大的利益,你应该心里比谁都清楚。” 说到这里,他终于忍无可忍,下达了最后的通缉令,“这是我最后一次规劝你。” “阿意,和我认识了这么多年,你知道的,我的手段不只一种,黑的、白的,带血的、不带血的,我都做过,我只是还不想用在你身上。一个玩具而已,等这次项目大成功,你想找多少这样的玩物找不到?” “你若真喜欢人鱼,到时候我想办法再给你弄来一条更漂亮的,不然一个瘸了腿还不知能不能恢复的玩物,哪有什么乐趣?” 秦意却在心中长长哦了一声—— 原来是想打感情牌。 不仅如此,甚至恩威并施,威逼利诱,显然对这种场面的操控已经十分熟练。 若是平常,秦意或许还有心情陪他演一演,但谢珩身上现在新伤加旧伤,说是遍体鳞伤都是轻的,在他还没做什么惩罚的时候,竟然又这样胡乱睡去,还这样一副春.光乍泄不设防的模样,实在是让他心头冒邪火,又不知道往哪个地方撒。 所以很不凑巧,秦意现在也正是没什么耐性的时候。 手上的香烟已经燃尽了半只,掉落在指节上有些发烫,他终于夹起来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一层海盐味的薄雾,轻声道:“司总,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答应你吗……?” “你一定会答应我。” 作为本文的暗夜总裁大总攻,司寒云总是如此笃定,又如此相信自己的选择,“阿意,我想,你目前好像没有不答应的理……” “不可能。” 秦意含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他,又渐渐变得无比冰冷,“我说,我不可能把谢珩交给你。” 司寒云怒从心上,终于再装不得那幅从容不迫的样子,大吼出声:“你说什么?!” 主角攻天生就带着气场,谁听到这样愤怒的声音都会心惊胆颤几分,但很可惜,秦意并不在这类人当中。 之前,他愿意扮演深情人设,是他对任务还勉强说得上有两分责任心,但事实上,对这个世界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那些无比耀眼的光环和金手指,秦意都没有一丝畏惧。 他只是轻轻笑着,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毋庸置疑的事实:“我说,谢珩是我的人鱼。” “我不管他在司总眼中,他是床伴、玩具还是其他的什么,但他已经属于我了。” “就算是死,他应该死在我的床上,我的身下,而不是死在你那个暗无天日的破实验室里——司总,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言尽于此,秦意没心思听司寒云后续不断的威胁和咆哮,盯着再次来电,毫不犹豫拔掉电话卡,又漫不经心扔向未知的远方。 以他的性格,其实是不喜欢当反派的。 但是如果……有人非要他来当这个反派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再次坐上这个位置。 哗啦。 秦意眸光微动,唇边的那一点冰冷的笑意多了几分温度。 ……怎么还有偷听的小老鼠。 那根未燃尽的烟被缓缓掐断,秦意盯着地板,在心中数了三秒。 一。 二。 三…… “小瘸子,往哪跑啊……” 秦意无声无息出现在想要跑上楼的人鱼身后,温柔的声音瞬间在谢珩耳畔炸响。 “宝贝……” 他把谢珩困在楼梯转角的地方,从身后用目光轻轻描摹着谢珩优越的身形,“我是不是说过了,不要乱跑。不然,我会把你锁起来的。” 用身体铸造的牢笼缓缓向内收敛,他低下头,在人鱼湿冰的侧颈咬下第二个属于自己的印记,“……你说,你是喜欢用黄金做的脚镣,用白银烧的链条,还是用宝石一颗一颗镶嵌上去的镣铐?”《 》 19、宝贝…… 谢珩被咬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低声道:“我没想跑。” “我……” 人鱼有些犹豫,“我都听到了。” 秦意困住他的动作一顿,手指灵活地钻进衣摆,往上探去,眯着眼睛在谢珩耳畔轻笑:“……都听到了,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谢珩没想到他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做这些,呼吸渐渐变乱,脑子也逐渐不太清醒,“我……我可以……可以帮你。” 男人的心思却似乎并不在这上面,他一点也没有被威胁的恐惧,甚至低下头,咬了下人鱼的耳朵尖:“你想怎么帮?” 谢家如今的状况已经不会再帮他,甚至只要谢珩敢走出秦意的房子,说不定没过多久就被抓回去给谢安然当替代品,供他们压榨。 毕竟在原文当中,谢珩可是直接被扔到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像奴隶一样的驱使,又不准他停下雕刻的动作。 直到有一天,谢珩满是伤疤的手再也拿不起那把刻刀,不管再使用怎样的暴力都毫无用处,谢珩只是说,他想出门见见太阳。 谢家父母终于同意了。 谢珩被安排在一间偏房,迎着阳光作画,谢安然又如曾经一般在他面前炫耀,属于谢珩的吊坠挂在谢安然脖子上,在明亮的光线底下亮得晃眼。 一直安安静静没什么反应的谢珩盯了这个吊坠几秒,突然朝谢安然冲过去,不顾身上血淋淋的伤口,用尽了所有力气去抢夺。 吊坠的绳子太细,谢安然差点窒息,但谢珩身体虚弱,很快就被拦了下来,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把他压在地上,他依旧死死盯着属于他的东西,口里全是酸苦的血腥味。 谢安然却在父母一众人的拥护下,朝谢珩很得意地笑了一声,把吊坠扔在地上,重重踩了两脚。 直到众人一哄而散走后,谢珩才捡起被踩进污泥里的吊坠,擦干净上面的脚印,重新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这也是谢珩死前,最后一次见到阳光。 秦意已经亲眼看着谢珩被推下去砸得头破血流,也亲眼见识过一场灰暗与惨淡的人生,不可能再让这一切重蹈覆辙。 而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实验室,明显比谢家的地下宝更加残忍和暴力。 幽冷的灯管底下,所有人都很容易失去人性。 但谢珩沉默许久,仿佛不知道这些一般,竟然主动开口道:“……我可以给你我的鳞片,我的血。” 他似乎已经无路可走,生怕被男人抛弃,却又用着极其冷静的语气,旁观者一般,审视着自己最后一点价值。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他,谢珩太知道这一点。 就算秦意现在愿意因为一时的心软而为了他跟司家对上,那以后呢? 以后有一天,秦意失去了对他的兴趣,发现自己曾经因为谢珩损失了多大的利益,他一定会后悔,甚至因此厌弃已经瘸了腿的人鱼。 而那种结果,是谢珩所无法承受的。 他已经可以忍受许多事,却不想看见秦意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最后望向他时,变成了厌弃。 所以他甚至觉得一时的疼痛没关系,“人鱼的生命力很顽强,只要不取出我的鲛珠,做什么实验我都不会死。” 他说,“鳞片可以再生,血也可以……” 听这话的意思,竟是同意了去实验室,当一个毫无尊严的研究对象。 秦意眼神微黯,便彻底没了耐心。 他直接把谢珩翻过身来,掐着人鱼的下巴,让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那双桃花眼里含着微冷的意味,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其他复杂的情绪,最后不轻不重地伸出手,点了点谢珩的鼻尖,似嗔似叹道:“还是没教乖啊,宝贝……” 他惩罚似的轻轻掐住人鱼细瘦的脖子,卡在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另一只手却贴着人鱼的内.裤边,用指尖缓缓摩挲着劲瘦的腰身。 他们之间已经靠得极近,近乎于呼吸交缠,谢珩正处于潮汛期,哪受得了这种勾引,本能地闭上眼,脊背也僵硬地绷直。 但想象中的亲密,却迟迟没有来临。 等了许久的谢珩有些焦躁地睁开眼,却正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双眸。 很显然,面前的男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预想当中的亲密都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比任何时间都难受。 谢珩微微移开眼,似是难以忍受般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 秦意就停在人鱼耳畔,轻声诱哄:“宝贝……” “不想难受的话,就重复我的话。” 被男人身上带着轻微水汽的气息包裹着,谢珩的大脑逐渐昏沉,只听得见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耳边重复着什么。 谢珩呼吸凌乱,不自觉抱住男人的脖子:“我……我是你的……” 虽然说这话时他声音很轻,秦意依旧捕捉到了。 他一边奖励似的啄吻着谢珩的薄唇,一边把谢珩抱到栏杆上,趁谢珩喘.xi的间隙,缓缓侵入了人鱼好看的薄唇。 可怜的人鱼被吻咬着,抱着男人脖子的手臂都有点没力气,抱不稳,却还要断断续续重复着那句话:“我是……” “我是……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这样的惩罚才结束,秦意吻掉他眼尾生理性的泪水,温柔地笑着夸赞:“……宝贝,真棒。” “但记住了,下次再说这样的话,惩罚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虽然他没有囚禁人的爱好,但面对一些屡教不改还一心想往外跑的小瘸子,必要时候,还是不得不上一些“特殊”手段。 秦意十分熟练地把谢珩打横抱起,放回床上,刚要起身,就被谢珩拽住了衣角:“……你要走吗?” 竟是一刻也不想分开的意思。 秦意只好坐回去,伸手揉了揉谢珩柔软的发丝。 人鱼眉头微微皱起时,面色总是显得很冷,但由于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散,所以格外没有说服力,反而显得更加惹人怜爱。 秦意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长久地停留了十几秒钟,最后还是略显漠然的站起身,淡淡道:“这是惩罚,谢珩。” “乖点。” 想起谢珩刚刚说的那种话,他眼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阴暗,如同潮湿的水汽包裹着心灵,渐渐凝结成了一处不可直视的深渊。 他一直都是在悬崖上踩钢索的人。 时空管理局不会无缘无故选择一个过于善良的人去担任反派,因为绳子太细,稍不注意就会坠落下来,被一大片一大片的黑暗吞噬。 所以他必须最后再提醒谢珩一次,也是提醒他自己: “宝贝,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好人,别让我真的把你锁起来。” 说罢,秦意从置物柜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回到废弃的小花园,把雕塑的碎片一点一点捡起来,又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安静躺到床上,正准备在心中谋划着后面的应对之策,却突然感觉一具温冷的身体钻进了自己怀里。 秦意下意识伸手去摸,只听见一声闷哼,被子滑落下几分,露出了那一点银白。 他心头微动:“……谢珩?” 人鱼在被窝里动了几下,一截冰凉的鱼尾便缠绕上来,银发脑袋也跟着拱进了衬衣里。 秦意再怎么样毕竟是个男人,不可能对这样的动作毫无反应,他眸色渐深,手指却不自觉揽到谢珩腰间,声音都低哑了不少:“别乱动……” 或许因为是夏夜,明明贴在自己身上的这具身体极为温冷,却让人邪念横生。 他本来准备等谢珩睡着之后再回房间陪他,让人鱼好好记住这一次教训,却怎么也没想到,谢珩竟然愿意主动钻进到他的怀里。 秦意克制着自己的反应,有些说不出话:“你……” 谢珩却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趴在男人的胸口,睫毛轻垂,细腻好看的手指在男人不断滑动的喉结轻轻滑动。 从上滑到下,再从下滑到上。 那一点独特的触感落到衬衫第二粒扣子时,秦意听见谢珩冰凉的薄唇贴在他耳畔,低声喃语:“锁起来……也没关系。” 秦意足足怔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谢珩说的是什么意思。 心脏有一块地方像被什么撬动了一般剧烈震动,男人全身上下血液好像都兴奋起来。 他揽着谢珩的力道越来越紧,像要把这个人揉碎在自己身体里,但不知为什么,又习惯性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轻轻掐着谢珩的下巴,那双桃花眼因为兴奋而微微眯起,然后弯出了一点迷人的弧度。 谁都应该知道,吃人的狐狸在诱骗猎物时,会做最后一点温柔的提醒:“宝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珩吃痛地轻呼出声,又很快搂得更紧:“……嗯。” 秦意忍无可忍,迅速翻身而上,把人鱼压在了身下。 他的手指从锁骨向下滑落,最后停在下腹部,把整个掌心落在了那里。 隔着手掌,他在柔软又冰凉的腹部落下了一个吻。 他不厌其烦一遍遍轻声喊他:“宝贝……” “宝贝……” “宝贝……” “宝贝,今天……我会一直进到这里。” 谢珩阖上双眼,漂亮的眼尾慢慢沁出几滴晶莹的泪水。 他已经不在乎这些。 他不在乎在遍体鳞伤的时候再做这种事会有多疼,也不在乎这种时候的求欢会不会让人觉得卑贱,他只想要面前的这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 只要一直在他身边,就算真把他锁起来,也没关系。《 》 20、嫂子 秦意不知道这些。 但谢珩身上的伤痕一路吻下来,那股兴奋也渐渐消退,心头只剩下一点陌生的涩意,每看见一道新伤,这点生涩就会变疼一点。 最后,男人顿在原地,摩挲了两下鱼尾上光秃秃的鱼鳞处,又落下几个很轻的吻。 谢珩双目紧闭,还在等着,如果现在停下,无疑会让正心思敏感的人鱼生出更多别的心思,秦意并不想用这种忽远忽近的方式,逼谢珩用卑微的姿态对待自己。 在他心中,谢珩无论沦落到什么样的境地,都应该始终清高孤傲,带着一点矜贵,不把谁放在眼里。 他只能低声哄着:“……宝贝,用腿。” 谢珩皱着眉头,有些抗拒:“瘸了,很丑……” 秦意最不喜欢听他说这些,直接吻上他的唇,熟练地侵入口腔,还惩罚似的咬了下谢珩柔软的舌尖。 顾忌着谢珩的身体还没有恢复,秦意只。 但谢珩身体虚弱,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直接睡了过去。 秦意只能自己蹑手蹑脚又去洗了个冷水澡,再重新回到床上,把皱着眉头的小瘸子抱在怀里,让他安心。 谢珩睡得快是因为疲惫,但不管什么原因,秦意今夜没办法那么快入睡。 但美人在怀,温冷的身体就贴在他身上,如此亲密的姿势,就算洗了冷水澡,心中的躁动也实在难以轻易平复。 为了避免对现在的谢珩进行二次伤害,他试图把自己的思绪重新拉回正事上。 思索片刻,秦意把被迫休息了很久的系统喊了出来:“小六,我们这位司总说,他什么手段都有过,那偷税漏税,他有吗?” 小绿球还以为他们要大战三百回合,为了保护宿主隐私很识趣地自动回避,听见秦意的声音,这才慢慢现身:“报告宿主,经查询,暂无此类行为。” 秦意:“职场霸凌,勾结黑恶势力呢? 666:“经查询,暂无此类行为。” 秦意:“人体实验,私自贩卖违禁品?” 666:“经查询,暂无此类行为。” 秦意:…… 秦意沉默了。 没想到,传说中叱咤商场的暗夜总裁司寒云,竟然不是法外狂徒,反而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吗? 这就比较难办了。 人鱼因为是最新发现的物种,也没有在陆地上存活的例子,也没有被写入任何一条记录当中,所以并没有立法。 也就是说,就算把谢珩抓走去做什么医药实验,司寒云也能钻法律的漏洞,说明谢珩的人鱼身份,证明他并非人类,所以不受法律保护。 司家的势力在京中一家独大并非一天两天,秦意就算想用秦家硬碰硬,也得顾及着秦家其他人的安全。 用秦家去对抗司家,最坏的结果是以卵击石,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这都并非秦意想要的。 等等…… 秦意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道暗光。 不是还有谢安然吗? 他们这位司总做事滴水不漏,浑身上下找不到什么漏洞,但很可惜,也已经拜倒在谢安然的万人迷光环下。 司寒云以为谢珩是他的弱点,但这位司总似乎忘了,他自己也有一个软肋,名为,谢安然。 其他人可能影响不了司寒云的计划,但用谢安然可就要容易得多了。 别看上次见秦意时,司寒云强装镇定,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但那是秦意已经撇清关系,表明对谢安然没什么兴趣的情况下。 最后就算是这样,司寒云依旧对他们不信任,一再进行试探。 若谢安然真是那种善良单纯的娇弱小白花也就算了,但他不是。 他不会只安于把司寒云一个人收入囊中,在原书当中,包括原主在内,经常出现在谢安然身边的护花使者都有三个,就更别提什么露水情缘,网恋情深。 司寒云一直为此十分恼怒,又总是抓不住谢安然到处勾搭人的实际证据,就算当场撞破,似乎每一次谢安然依旧是那个受害者,而非主导者。 他就算心有怒气,也不好朝谢安然发火。 秦意不相信司寒云对谢安然的这种行径一无所知,但没有亲眼见到过,人就容易心生幻想,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非残忍的真相。 那不如,就让他来做这个撕开真相的人,如何? . 小别墅的位置已经暴露,对谢珩来说并不安全。 秦意趁着清晨天蒙蒙亮时把谢珩带回家中,把还未睡醒的秦澜喊了起来,交代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又提醒她小心谢安然,尤其是不要看谢安然的眼睛。 秦澜本来还不清醒,见他哥怀里抱着个衣衫半解的美人,瞬间一个激灵,哆哆嗦嗦地抓住他哥的手,痛心地大喊:“哥,就算我们家大业大,也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上次我就想说了——你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啊!” 秦意沉默几秒,默默挣开便宜妹妹的手,冷静介绍:“这是谢珩。” 谢珩? 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挺熟悉的…… 听见他哥似乎认识怀中的人,秦澜勉强镇定下来,挠了挠头,在脑中过了一遍京城圈子里的名字,对应上号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谢家吧?” 秦意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秦澜捂住额头,再次发出土拨鼠般的尖锐爆鸣:“作孽啊——” “哥,你把人家儿子睡了,还直接抢回来了,谢家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跟你拼个你死我活的啊——” “要是……要是他们找上门来,我该怎么说啊?!” 秦意:…… 看着惊慌失措的妹妹,秦意难得觉得额头有些发疼,不得不提高音量:“别喊了。对谢家的事,你一无所知吗?” 他简明扼要地解释着,“谢家在三岁时丢了自家小少爷,之前那个孩子一直都是养子,直到最近谢家父母才找回亲生孩子,上次邀请我们去宴会,也是想为他的亲子正名。” 秦澜眨了眨眼,回想起谢家的那件事儿,突然觉得还有救:“这事我知道,那哥,你怀中抱着的这位,是养子还是……?” 见她冷静下来,秦意的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他望向怀中脸色苍白的少年,目光温柔:“嗯,是养子。” 这目光在他哥身上可见的太少了,秦澜瞬间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她在这两人之间亲密的姿势里反复打量,在心中合理推测出了一种结果:……既然不是违法犯罪强制爱,那就是两情相悦……? 想到这种可能,秦澜顿时长舒一口气:“好说,好说,嫂子在我们这住几天?” 听到这声“嫂子”,秦意面不改色,并未反驳,甚至心情还肉眼可见地好了几分,又重新交代了一下谢珩待在这里的注意事项。 除了不能看谢安然眼睛这一点听起来有点奇怪,秦澜都一一应下,也对这位能拿下她哥的嫂子十分好奇。 毕竟她哥之前可是痴迷医学无法自拔,已经到了连个人形象都毫不在意的程度,一切从简,觉得除了医学研究之外的所有事情都很浪费时间。 如果不是脸还在那里摆着,完全就要往科学怪人方向发展了,他们也因此对他哥多有担忧。 现在好了,他哥明显也开始在意形象了,气质都和原来不同了,必定得是嫂子的功劳啊。 如今竟然还直接把嫂子带回家照顾,肯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了吧……? 秦澜跟着她哥,一路双眼放光,八卦之心正在熊熊燃烧。 秦意刚把谢珩放到床上休息,一回头就看见妹妹这副样子,又颇不放心地多叮嘱了一句:“谢珩醒来之后,好好照顾他,多余的话,不许乱问。” 女人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一幅“她办事你放心”的模样:“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把嫂子交给我,你就安心去吧。”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秦澜之前办的事都还算靠谱,男人轻微拧了下眉,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在人鱼眉间落下一个吻,便先行离开了。 这一番举动,更是惊掉了秦澜的下巴。 等秦意真的离开之后,秦澜悄咪咪走上去,发现她这位嫂子不仅是个大美人,似乎还有点眼熟。 更重要的是,她的大美人嫂子,怎么好像……有喉结? 电花火石间,秦澜突然想起了他们刚刚谈话的内容。 等等…… 她哥刚刚是不是说,是……养子? 一道晴天霹雳在脑中炸响,秦澜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秘密—— 所以他哥这么多年都没有谈过女朋友,原来是因为喜欢男的?! 完啦,女人后退两步,一面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一面颤颤巍巍在心中哀嚎,好歹住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完全没有看出来,他哥是gay啊——《 》 21、杀机 很可惜,离开秦家的秦意并听不见妹妹秦澜在心中的这些鬼哭狼嚎,当然,就算听见了,他也只会觉得有点吵。 根据系统给他传递的剧情来看,现在这个时间点,谢安然应该已经勾搭上了第三位护花使者,同校的年下小奶狗学弟。 依旧是非常老套的一夜情剧情,谢安然公司聚会喝醉了酒,学弟好心送他回家,却稀里糊涂滚到了一张床上,和这位来公司实习的学弟春风一度,学弟从此以后对他念念不忘,也始终觉得这一夜都是他自己的错。 毕竟喝醉了酒的人又能有什么错呢? 学弟对谢安然的殷勤被司寒云看在眼里,但很显然,能成为谢安然身边常驻护花使者的,身份必定不能是个省油的灯,是个隐藏世家的唯一继承人,来公司实习,也纯属体验生活。 秦意不想被搅进这复杂的三角关系当中,他只需要推波助澜就可以了。 因为他曾经狠心拒绝过谢安然,以谢安然的性格,必定会越挫越勇,想更多办法来让他成为谢安然万人迷后宫当中的一员。 而秦意,只需要让司寒云意识到,这是谢安然主动的行为,就能扰乱他的心绪。 心中纯洁无瑕,柔软可欺的完美小少爷形象如果有一天有了裂缝,轰然倒塌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秦意还是按照约定,去了公司实习。 大概是司寒云交代了什么,连前台的态度都跟前几日截然不同,变得爱搭不理,秦意倒也不在意这些。 年近四十的主管也许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矮小,踩着自带增高的鞋咚咚咚走到秦意的工位面前,扔下一堆资料,颐指气使地让他今天下班之前就要整理出来。 但秦意刚把散乱的文件按类别分好,还没开始整理,主管的脚步声就再次由远及近,又有了新的要求:“小秦啊,公共区的饮水机好像没水了,你现在去换一桶——” 秦意瞥了他一眼,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朝主管礼貌微笑:“……这好像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主管瞪了他一眼,两颊的肉随着他的声音像案板上的猪肉似的剧烈抖动:“让你去干你就去干,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连这点苦都不能吃,以后还想不想在这个公司干了?” 这句话对秦意毫无威胁,他漫不经心地在心中给出了否认的回答,到底没有拒绝。 于是接下来,这位主管就像抽风一样不断提出新的要求: “小秦,这几个文件你顺便扫描一下——” “小秦,冲杯咖啡进来,顺便加几块糖——” 秦意表面微笑点头,实则抓住旁边想要逃跑的小绿球,放到了那一沓厚厚的资料上。 作为任务者,他毫无愧疚之心,甚至还给小绿球扣高帽子:“数据整理和分析,小六,是你最擅长做的事。” 666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身上瞬间绿光大盛,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不满,也只能任劳任怨地扫描资料,自动整理好数据,传输到了秦意面前的电脑上。 谢安然就在这个时候准时出现了。 以他的视角来看,秦意现在正是被为难的时候,就算不能真的帮到什么,关心体贴一下,也足以让人心生好感。 秦意没有拒绝谢安然的好意,还露出了一点温柔的笑意,像是真被他感动到了一般:“谢谢你,然然,你还是这么懂事体贴。”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谢安然对秦意嘘寒问暖,秦意配合地做出一副被他迷倒了的样子,却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谢安然的万人迷光环,比起刚回谢家时,好像越来越弱了。 谢安然给他发消息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他好像为什么非常焦急,想把一切都拉回正轨。 工作日的最后一天,秦意终于收到了司寒云的电话:“阿意,这几天不好过吧?” 秦意不咸不淡地回他:“承蒙司总厚爱,过得还不错。” 司寒云被噎得被迫结束了这个话题,却似乎还是有些不死心:“只要你同意帮我,之前的话我就当你没有说过。” 秦意眉头微挑,有些意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司寒云毕竟是聪明人,在这件事上,两败俱伤绝对是下下策,如果能说动秦意配合,他绝对不会愿意出手对付秦家。 但他这几天被针对,心情很差,说话也懒得那么委婉:“司总,比起教训我,我建议你还是先管一管你家谢安然,让他不要一再的邀请我,你说呢?” “然然不可能主动邀请你。”司寒云的语气差了不少,又说得斩钉截铁,“他不是那样的人。” 秦意知道口说无凭,直接把聊天截图一张不落地全部发给了司寒云,还好心地透露了一下谢安然可能会跟学弟再续前缘的情况,至于司寒云会不会信,这就不关秦意的事了。 他的目的,只是让几个人狗咬狗去,让司寒云暂时没有心思来布局对付谢珩而已。 却不知怎么的,这些东西发过去之后,电话瞬间挂断,那边便再没了声息。 说起来,秦意觉得今天有些怪异。 一向准时出现的谢安然,从下午开始就一直消失在工位上,不见踪影。 秦意本来是不在意,但司寒云向来对谢安然的去向了如指掌,若是谢安然真的无缘无故消失了一个下午,司寒云一定不会如此淡定。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司寒云也是知道谢安然去了哪,去做了什么,所以在秦意说出那番刺激性的话的时候,司寒云才会如此笃定,谢安然并没有背叛他。 可谢安然能去做什么事呢? 秦意眯了下眼,正思忖着,手机上忽然弹出一条消息,来自秦澜。 ——哥,出事了,我快要拦不住,速速回来。 秦澜性格活泼,是个戏精,难得有如此言简意赅的时候,秦意心头一跳,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抬手就打了电话,却没有接通。 果然不正常…… 秦意立刻从工位上站起来,就要离开,却被正盯着他的主管拦了下来。 秦意一改平日的散漫模样,似笑非笑,总是浸满笑意的眼里此刻却闪着几分寒光:“……主管,我记得,你有个孩子,在外国语上小学,是吗?” 主管脸色微变,声音瞬间高了一个度:“你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 秦意却只活动了一下手腕,轻轻笑了笑:“我没打算干什么。只是如果你还继续拦着我,我就不能保证我会干什么了。” 刚才还颐指气使的主管顿时面色煞白,他也只不过是接到了司总的命令,拿鸡毛当令箭,谁知道像秦意这种泥腿子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 他被秦意的话震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离开,又在心中大骂。 这臭小子!等司总回来,他非要好好地给这小子记上一笔不可! . 开车的一路电话都没有打通。 秦意半垂下眸,熟练地把油门踩到底,眼底覆上一片阴翳。 这件事,谢安然最好是跟祈祷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然…… 很可惜,这种祈祷并没有什么用处,谢珩的悲惨命运,也脱离不了谢安然的精心安排。 秦意赶到时,谢珩不见踪影,只有秦澜发丝凌乱,被两个保安压在地上,赤红着眼睛,头一次毫无风度的大吼:“谢安然,你放开我嫂子!” “就算爷爷点了头又怎么样,现在当权人是我爸妈,以后的掌权人是我和我哥,我们秦家没同意那你那个什么狗屁协定!” “你以为你谢家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勾搭上了司家,哄得爷爷都站在你那一边,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贱男人,还想把我嫂子送到那个老东西的床上去,去你爹的春秋大梦!” “你等着吧,今天是我毫无防备,你要是真敢让那老东西对我嫂子做什么,来日我不扒你谢家一层皮,老娘就不叫秦澜!!!” 听到秦澜的声音,秦意的心重重地跳了两下。 他迅速回想了一下相关剧情,目光微微凝起风暴。 他突然记起来,这一场闹剧,正是谢珩真正死亡的原因。 谢安然说,是谢珩偷了他的吊坠。 明明是他亲手丢掉的东西,但他的父母却义无反顾,相信了他拙劣的谎言。 彼时谢安然已经借着谢珩的作品飞黄腾达,在艺术界占领了一席之地,谢珩那双手的价值大大减小,所以他说,像谢珩这样的小偷,不适合待在谢家了。 正好爆发户王家有个同性恋儿子,刚死了前夫,正在寻亲,娶亲的资金极为丰厚,可以助谢家的新项目一臂之力。 谢家自然不舍得把他们的宝贝疙瘩谢安然嫁出去,谢珩,就又成了最好的人选。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谢家父母和颜悦色地握着谢珩的手,嘴上却说着,要谢珩替谢安然嫁给一个虐待人成瘾的暴力犯。 他们说,这对谢珩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既是尽了孝心,也是有了个归宿。 谢珩不答应,那就直接饿到娶亲那一天,绑在车上嫁出去。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这个新婚之夜,饿得没力气的谢珩竟然杀了那个暴力犯,也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怎么忘了,是这段剧情…… 秦意狭长的眼尾眯起。 所以就算救下谢珩,这段不可抗的剧情还是会发生,而且……提前了啊。 秦意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几丝杀意,但想起谢珩掐住谢安然时从天上劈下的那几道雷,他只能把这点阴暗藏回了心里。 他走到众人中间,踹开那两个保安,把秦澜从地上扶起来,转头看向楚楚可怜的万人迷,露出一点冰冷的笑意:“谢安然,谢珩已经不是谢家人了,你没有理由把他带走。” “除了谢珩,你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了吗?”《 》 22、天罚 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在谢安然回答之前,秦意不动声色打开了录音。 谢安然依旧是那幅小白莲花的做态,依靠着谢家父母,看上去柔弱可欺,一副谁都能踩一脚的样子。 但秦意总感觉,和昨天的谢安然相比,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面对秦意的问题,谢安然揽着母亲的臂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轻地说:“秦意哥,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你知道的,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谢珩已经被送走了,”他咬了咬牙,眼里柔弱的光显得有些诡异,像是把许多情绪强压在其中,扭曲了思绪,“我现在只想让你今晚一直陪着我,好吗?” 面对这种视线,秦意无意识后退了半步,那种对危险的本能预感,让他对谢珩这种微妙的扭曲表情感知得更加强烈。 很显然,秦意的预感正确,这种扭曲也并非毫无理由。 就在昨夜,谢安然发现自己那种掌控人心的能力突然毫无征兆地彻底消失了。 不,或许是早有预兆的。 从秦意脱离轨迹的那一刻开始,后面桩桩件件的事,就已经为这种能力的消失,埋下了隐患。 虽然这个彻底消失,只持续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谢安然就发现它又回来了,但这绝对是之前的所有日子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不管怎样,这是谢安然一直以来最大的倚仗,没有了这种神奇的能力,谢安然不知道以后自己该如何在这里立足。 这个吃人的上层社会,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繁华和奢靡,宴会上任何一个人拿出自己的才华都能把他压得喘不过气,要想继续维持他如今的地位,他绝不能失去上天赋予他的这项恩赐。 因着这个,这些时间谢安然心中积压的惴惴不安,终于在能力消失的那一刻,彻底爆发。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不能总想着那些缓兵之计,也没有时间再去慢慢勾引秦意。 他必须让秦意心甘情愿躺上他的床,爱上他,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对自己产生极度的痴迷。 所以当他偷听到司寒云与秦意的通话时,他知道,机会来了。 司寒云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他不会轻易允许谢安然去靠近别的男人,但如果,这个男人和司寒云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呢? 所以谢安然做了半真半假的承诺,大张旗鼓地来到秦家,抢走了谢珩。 这是他和司寒云约定好的,趁秦意不在,由他出面,代表谢家直接把谢珩送到天域大厦的实验室去,这样司家就从这件事当中抽身出来,不必和秦家撕破脸皮。 可惜秦意听到“喜欢他”这种话唇边也只有冰冷的笑意,哪有对他一丝的情意。 他心里有些急切,只好走到秦意面前,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子:“秦意哥,我知道,你几天你都是骗我的。” “你的演技很好,但我的能力还是在减弱……”说到这里,他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低声喃喃,“所以我知道,你肯定是在骗我。” “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对不对?” “你喜欢的人是谢珩,对不对?” 秦意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从秦意的角度来看,谢安然似乎看上去伤心极了。 但他死死拽着秦意,没有得到回应让他眼里的光变得更加诡谲。 ……秦意喜欢谢珩。 所以谢珩一定得死。 他一定得死…… 谢安然不会把谢珩送去实验室,那样怎么能保证他一定会死呢? 受尽折磨又有什么用,只要谢珩一天不死,秦意就一天不会爱上他。 他的能力已经失灵过一次了。 他必须永绝后患。 所以谢安然说:“秦意哥,只有你今天晚上陪着我,我保证谢珩安然无恙。” 没成想,秦意思考几秒,竟然真点了头:“好啊,我答应你。” 正要继续骂的秦澜转过头,一脸惊诧:“……哥?” 脑子抽了,说什么胡话呢? 秦意却已经顾不得其他人的反应了。 他唇边的笑意淡了许多,直接抓住谢安然的手腕,众目睽睽之下三步并两步把人拉入屋内。 要关门之时,谢家的人准备冲上去,秦意冷冷睨了他们一眼,勾唇笑道:“没听你们少爷说吗,他要我陪他一晚上,现在我来履行义务,你们也要拦我吗?” 谢家的人便面面相觑,都不敢动了。 “砰”地一声,大门被狠狠甩上。 秦意眉眼淡淡,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一路拽着谢安然,手上的力度却越来越大。 谢安然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苦,疼得直掉眼泪:“好……好疼,秦意哥,你放开我……” 秦意对此置若罔闻,心里翻腾的情绪灼烧着,燃烧到一个顶点,反倒让人觉得森冷。 他把人甩倒在沙发上,直接欺身而上,撕破了谢安然的衣服,缓缓微笑着,如果不是手上的动作太过粗暴,他看上去依旧是那个温柔体贴的情人。 他掐住谢安然的脖子,眼中凝聚着风暴,贴到谢安然耳侧,十分亲呢地称呼喊着他,“然然,你不是一直想我操.你吗?” 他语气温柔地说,“……面对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你怎么害怕了呢?” 这与谢安然印象中温柔体贴的人大相径庭,他是真的感觉到窒息,也是真的感觉到秦意想杀了他。 熟悉的一道惊雷劈下来,秦意只皱了下眉,没有丝毫要松手的迹象。 于是那道雷直接劈在了秦意身上。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刹那间的光景,手臂上的刺痛开始成千百倍的加注到身上,秦意喉咙里渐渐有了浓重的血腥味。 连呼吸间也好像有什么被灼烧的焦炭味,他轻吸一口气,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几下,艰难地把血吞了下去。 因为是天罚警告,秦意的衣服毫发无损,每一道雷,都是直接劈进了身体里。 他确实是有些没力气杀了谢安然,手上的力道都不如方才那般狠厉,但他僵硬的手指蜷缩几下,并没有彻底松开。 谢安然却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男人松懈的力气让大量氧气涌进来,谢安然剧烈咳嗽了好几声,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脑子反应过来之后,又一个劲地想向后退去。 “别,别杀我……” “别杀我……” “秦意哥,我……我错了,别杀我……” 秦意含着舌尖未消散的锈味,只是温柔地微笑道:“那然然告诉我,谢珩被送到哪里去了呀?” 谢安然哭着说:“在……在王家的南山庄园里,晚上,晚上王家才会有人过去……” 秦意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他起身时有些脱力,身形虚晃了一下,但他没有倒在地上,还是站定了。 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男人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主角,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上这双眼晴。 催动的蛊惑力量萦绕在他周围,其实从来没有消散,秦意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所以他突然笑出声,像是发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事一般,说:“谢安然,他们,到底爱你什么呢?” 多么无足轻重的语气,却沉重地敲在谁的心上。 谢安然说不出话。 好奇怪。 他觉得心里难受极了,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撞了一下,让他痛苦又茫然。 但他的眼泪,却因为这一点茫然,竟然渐渐止住了。 谢安然看上去实在可怜。 秦意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把衣架上的外套扔到谢安然身上,放下衬衫袖子,遮住被劈得面目全非的手臂,然后朝外走去。 秦意的步子很快,等他第三次握着方向盘加速闯过红灯之后,他突然在恍惚间,发现自己比想象当中更没有耐心。 明明有更体面更妥贴的处理方式,但心中的焦灼摧毁了他的理智,他没有心思顾忌那么多,就好像这种事不只发生过一次。 一闪而过的光影里面藏着许多真相,但是明明灭灭,白炽灯一照过来就散了,秦意什么也想不起来。 车到庄园的时候静悄悄,这地方实在偏远,秦意下车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夕阳垂落,残阳血照。 一路走过来,地上也有血。 先是一滴两滴,像街边不知名的小花,毫不起眼。 然后就变成了把人放在地上一路拖拽,三四条断断续续的血痕并列蜿蜒,一直抵达庄园最深处的仓库门口,轰然一下,没了声息。 大门上面本来上了锁,现在却已经完全断裂,断面参差不齐,反倒像被某种啮齿类动物咬断的伤口。 秦意盯在那里看了几秒,一路狂跳的心脏竟然诡异地平静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下,推门而入。 尘封已久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灰尘,过了好几秒才能看清楚面前的画面。 夕阳从最高的窗户里打进来,洒在这里的一片尘土里,也洒在银发美人清晰的轮廓上,让他看起来有种不属于这里的肃穆。 他坐在落满灰尘的沉重木箱上,双腿就那样耷拉下来,指缝间沾满干涸暗红的血迹,旁边是脸朝下东歪西倒的人群。 秦意放下了脚步,试探性地喊道:“……谢珩?” 听到走过来的响声,谢珩本来没什么反应,但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他背脊一僵,慢慢转过头,有点慌乱地看着来人,“秦意……” 男人走到他身边,沉默了几秒才问道:“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谢珩摇摇头:“……没有。” 他垂下眸,看着底下晕死过去的人,皱了皱眉头,“他们只是被我吓晕了过去。” 秦意:“……” 秦意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那你受伤了吗?” 谢珩再度摇头。 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好看的面颊上也溅上了几滴鲜血,看着秦意的反应,他有些不安地蹙了下眉头,“……你也会害怕我吗?”《 》 23、瘸子 秦意怎么会害怕他,他彻底松了一口气,跳上木箱,坐在谢珩身旁,反而轻轻笑出声:“你拿什么吓他们的?” 谢珩不自觉偏过头去,明显不想回答。 “不说?” 秦意故伎重施,手指轻轻从后脑勺插.进人鱼银白色的发丝,直接把那张沾着血渍的脸捧到自己面前,眼中笑意更深,“那我亲自来检查检查。” 他揽住谢珩的腰,低下头,很轻地吻了下人鱼好看的薄唇,再要吻时,便被谢珩略微偏头,躲了过去。 秦意却不如他的愿。 他把谢珩又朝自己拉近了些,手指轻动,便探进衣摆,笑着说:“不是这里……” 又咬了下人鱼的鼻尖:“也不是这里……” 最后终于重新吻住谢珩的嘴唇,侵入口腔,挑逗着人鱼柔软的小舌头,大拇指用力按在侧颈的某处,让谢珩不得不微微仰头,以逃避那轻微的窒息感。 可惜谢珩还想躲却躲不开,只能半推半就:“……不……不行……” 只听得见一点唇齿交.合的水声。 半晌,夕阳没入山下,谢珩趴在秦意肩膀,额头微微出了一层薄汉,手指紧紧攥着秦意后背的衣料,口中含着些许不正常的喘xi,勉强回答了男人最初的那个问题:“我的……尖牙。” 他勉强平复着呼吸,心中的不安却消散许多,但得不到答案,他就会一直追问,“他们怕我的尖牙,可以轻易咬断钢筋一样粗的锁链,你不怕吗?” 秦意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又挑了起来:“……怕。” 听到这话,谢珩的眼神顿时黯然了下去,他轻轻地把脸颊埋在男人胸口,只露出一双眼睛,眉头亦轻轻地蹙起,像是很难以忍受这种结果。 秦意却突然用了些力气掐住他的下巴,真好奇似的,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刚才蹂.躏过的嘴唇,还得寸进尺,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什么样的,给我看看。” 谢珩眉头蹙得更紧,一幅不情愿的姿态:“……你不是害怕么。” 秦意轻轻摩挲着这两片柔软的唇瓣,眼眸微暗,犹嫌刚才的亲近不够似的,又在上面轻轻咬了两下:“真害怕,刚刚就不会进来了。” 谢珩只得移开眼,又轻轻张开嘴唇。 男人的大拇指指尖顺势探进去,摸了摸那几颗还未消退的尖锐牙齿,果然只要稍一用力,指尖就会冒出一两滴血珠。 这反倒让秦意安下几分心来,他把手收回来,想着原书当中的结局,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终于淡去,变成了一层讳莫如深的东西:“我是怕你的尖牙还不够利。” 会为一群不值得的人陷入绝望,又亲手毁了自己。 他撩着谢珩一缕柔软的发丝,风轻云淡地说着,“哪怕是我,如果有一天要伤害你,你也应该咬断我的喉咙才是。” 听了这话,谢珩却并不高兴。 在一些事上,他有着自己的执着,虽然他很少提及,只会不断地重复:“……我不会咬你的。” 谢珩舔了下嘴唇,“也不会杀你。” 他只要这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要男人对他偶尔的眷恋和怜惜,这样胸腔中跳动的那颗心,不断翻腾灼烧的东西,才不会觉得那么疼痛。 他只是想要止疼而已。 “我要……” 人鱼顿了顿,声音轻了许多,“恨你一辈子。” 没有任何说服力。 秦意在心中如此评价,盯着这个小瘸子看了几秒,好脾气地点点头:“好,恨多久我都受着。” 然后他跳下木箱,在谢珩面前微微俯身。 谢珩不明所以:“你在做什么?” 最后一缕余晖也没入黑暗,秦意转过头,桃花眼里闪着亮光,朝人鱼微笑道:“上来吧,背你回家。” . 秦意把谢珩带回家之后已是深夜,围着的人早已散了,秦家大宅却依旧灯火通明。 秦澜站在院子里,跟谁打着电话,正在发火。 “……那群不要脸的狗东西,竟敢直接上我们家里来抢人,让他们全部滚进警局,我非要他们掉一层皮不可!” “司家?司家怎么了?他敢让谢安然公然来我们家抢人,这是根本没把我们秦家放在眼里!一个暴发户还踩在我们头上,自以为攀上了司家,我就没办法对付他了?!” “爷爷早就老了,退了那么多年,早就不掌事了,股份在谁手里,以后又要传到谁手里,你我心知肚明……让谢安然乖乖把我嫂子送回来,我嫂子要是出了任何事——” 看到归来的两人,秦澜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急匆匆挂断电话,走到秦意面前:“哥?嫂子没事吧?” 只是不等男人回答,背上的谢珩就因为这个称呼轻声的咳嗽了起来。 这几天待在秦家,秦澜都是很客套地喊他谢少爷,突然来了一句嫂子,打了谢珩一个措手不及。 面对这种称呼,秦意的反应却十分平淡,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似的:“他没事,屋里怎么都亮着,爸妈回来了吗?” “是,回来了,”说起这个,秦澜余怒未消,“今天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爸妈说,但我已经派人去警局处理了,就算整不了谢安然,那些跟他一起肇事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秦意有些许疑惑:“……既然没有告诉,那爸妈为什么回来了?” 秦澜神情一僵,突然诡异地沉默了几秒。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也没想到这么巧,会有这么多事都赶在同一天发生。 早知这样,她就不提前给爸妈打预防针了。 这样爸妈就不会提前猜出来,又这样一声不吭谁都不告诉地飞回来,给他们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秦澜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那个,哥,如果我说,爸妈是发现了一点小情况,所以回来看看你,呃,……和嫂子的呢?” 秦意看向心虚不已的便宜妹妹,目光幽幽:“是你说的?” 秦澜连连摇头,连连甩锅:“我没有说。” “只是我怕到时候突然告诉他们你的情况,他们一下子接受不了,所以就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问题,发给他们一些新闻,谁知道,被爸妈给猜出来了……” 秦意:…… 他倒是不怪秦澜,京城里的这些世家,大部分的确都十分传统,虽然见了更多世面,但规矩并不少。 别人的孩子怎么闹都可以,男女不忌的玩也都无所谓,甚至就算真有同性结婚的情况,他们也会大大方方递上两个厚厚的红包,说一声祝福。 但到了自己家孩子,几乎就不可能允许他们自由恋爱,婚姻,只是利益的连接,是让两个世家势力更上一层楼的筹码。 更别提同性恋这种十分敏感的话题,就算是谢安然这种特例,如果不是有万人迷光环傍身的情况下,也根本不可能讨到什么好。 总体而言,上流圈子玩归玩,一夜.情可以,床伴可以,情人可以,但真要到结婚,正常的性向尚且要指定婚姻人选,如果是同性恋,恐怕还要经历更多苛责。 秦澜也是好心,毕竟如果突然被撞破,谢珩这种没有光环的对照组,大概率就要经历“给你五百万永远离开京城”的情景。 再加上谢安然如果在其中推波助澜,谢珩恐怕又要重复经历前世的惨死结局。 现在这种情况,谢家父母并没有立即给他打电话让他滚回来,而是在家中等着他,就说明秦澜的“旁敲侧击”还是有效果的。 温水煮青蛙,总是让人更好接受一些的。 思绪想通也就只有一瞬间,秦意朝秦澜点点头:“不怪你,我先带谢珩进去了。” 进门之前,秦意想了想,还是把谢珩放了下来。 也许因为是深夜,屋中格外寂静,秦意牵着谢珩走到灯火辉煌的客厅,两个原主记忆中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 或许是因为刚飞回来的原因,秦父西装革履,到了这个年纪也保养极好,比同龄人看上去年轻不少,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却怎么看都是个精明的商人。 秦母的穿着就舒适很多,休闲的长裙,只耳边缀着两个玉石耳环,膝盖上摊着一本时尚杂志,正悠闲地看着书。 听到响动,两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秦父打量了秦意一番,声音听上去倒是温和:“……回来了?” 秦母则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就收回目光,声音淡淡,听上去却比秦父更让人有压力:“这么晚了,秦意还带了什么人回来,不跟我们介绍一下吗?” 面对此种场面,早已历经n个世界的秦意微微一笑,牵紧谢珩的手,从容不迫道:“爸,妈,如你们所见,谢珩,是我男朋友。” 秦意明显感觉身旁的人轻轻一颤,他于是得寸进尺,把手指一根一根插.进谢珩微松的指缝间,死死扣紧,又不动声色往自己的方向拉近。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陷入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秦母才重重合上那本杂志,又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目光落到两人交缠的手上,语气微微加重:“……男朋友?” “秦意,我和你父亲是相信你们,才不会对你们成年之后的事多加干涉,但你应该知道,在秦家,你们两个不可能有结果,我和你父亲也不会同意你走上这条不归之路。” “如果你想继续跟他在一起,那你就将一无所有,遭受到无数异样的眼光,我们也会把你逐出秦家,你不再会拥有秦家少爷的身份,明白吗?” 二选一的选择,终于还是再次摆到了秦意面前。 他唇边的笑容淡了点,牵着谢珩的手却没有松开:“……妈,我听不懂。” “我只知道,谢珩瘸了,所以我就要做他的拐杖。” 秦母道:“那你知道,瘸子好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拐杖扔掉吗?” 秦意却完全不以为意,他突然轻轻笑出声,眉目微垂道:“那我让他瘸一辈子,不就好了……?”《 》 24、喜欢 被威胁的人神色淡淡,反倒秦母一下子绷不住那幅严肃神情了:“你,你这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和你爸本来是想测试一下你们是不是顶得住得住压力,在我们这种环境里,如果连这种压力都顶不住,还是趁早分开的好。” “现在倒好,压力倒是顶住了,我怎么才发现,这孩子原来还是个受害者。” 秦母十分痛心疾首,一直以为自己养了这么大的孩子,是个正直有教养的,结果竟然……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秦意,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喜欢的人的?” “是……”说到这里,秦母皱了下眉头,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声音都小了许多,“是不是你把人家的腿打瘸的?” 秦意漫不经心笑道:“我打瘸了,但是我会照顾好他的。” 这种无耻的话都说得出来,秦母差点没维持住体面:“你——” 秦父看上去没有多说什么,面色却也差了许多。 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想道:他们怎么会教出这种毫无下线连脸面都不顾的孩子?! 连这种伤天害理事都做得出来,这—— 秦父低下头,扫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朝秦意招了招手:“……你过来。” 秦意还牵着谢珩,现在松了手,小瘸子说不定又要跑到哪去,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什么话,站在这里也可以说。” 秦父不是那种固执的人,他于是真的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秦意面前,十分冷静地给了他一巴掌。 很沉闷地一道声响,秦意的嘴角都被打出血,显然用了力道。 从原主的记忆当中看,他们不是爱用这种教育方式的父母,或者说,这甚至是秦父第一次动手打人。 他道:“你们的事我们不会再阻拦,但你刚刚所说的这种暴力行为,自己上楼,好好反思。” 一旁的谢珩嘴唇微动,明显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一直没有反驳的秦意随手揩掉嘴边的鲜血,点了点头,拉着谢珩上了楼。 父母这关,算是过了。 上楼之后谢珩一直很沉默,秦意打湿手帕帮他擦掉脸上的血迹,见他垂着眼睛不说话,轻轻一笑:“吓到了?” 谢珩摇了摇头,伸出手,摸了摸秦意左脸上的红印,睫毛颤动几下,又低垂了下去:“你不喜欢我的腿恢复吗?” 真的想他变成一个瘸子吗? 秦意盯着他看了几秒,牵着他的手,帮他擦掉最后一点血迹,风轻云淡地答道:“不是已经恢复不了了吗。” 谢珩微微一愣,他有些不敢置信似的,倏然抬起眼,眉头微微蹙起:“你……你知道……?” 这幅意外的模样与平日里实在不同,像是脱离了冷清的外表,更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秦意把手帕扔进垃圾桶,双手捧起他的脸,没忍住亲了亲这双眼睛,然后才解释:“我检查过你的腿,该长好的地方都已经长好了,按理来说早就应该恢复了,但你走路还是跟原来一样,很难不知道。” 谢珩躲了一下男人的动作,他还有问题没有问完,不想又被糊弄过去:“你会厌恶瘸子吗?” 秦意不答反问:“你是瘸子吗?” 谢珩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点。 他本来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秦意从来也不提及,他也就当做不知道。 但是秦意已经知道了真相,谢珩也就没什么装下去的必要,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秦意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他说:“那我喜欢瘸子。” 男人伸出手把他抱进怀里,“最喜欢……我捡回来的小瘸子。” 秦意的气息温暖,环绕在周围,是潮汛期的人鱼最喜欢的温度。 谢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融化,但又很快冰冷如初。 他没有回应这声喜欢。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价值,所以只是靠在这个人类身上,靠这偶尔的片刻,汲取着难得的温度。 屋中的光线昏暗,谢珩半垂眉目,目光又落到自己缠着纱布的腿上,心里弥漫着一种生涩的疼,让他不得不紧紧攥着秦意的衬衣,又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这样仿佛就可以离真正的幸福更近一些。 他想,原来这件他刻意不去提及的事,秦意早就知道了。 那今天呢? ……是怕他不高兴,所以哄他的吗? 他问不出口。 他还是……要在他身边恨他一辈子的。 这件事过后,不知是真被秦意的疯劲儿吓到了还是什么原因,很诡异的,无论是司寒云还是谢安然,都安分了许多。 听说,是司寒云亲自把谢安然从警察局捞了出来,但从这以后,谢家父母似乎再也没有见过谢安然一面。 谢安然不在,秦意也没有了在这个公司继续待下去的理由,谁知道司寒云还会做什么事,来威胁他或者实现那个计划。 就像司寒云自己说的那样,他的确有许多手段,就连谢安然这种万人迷也可以为他所用,只不过没有其他人那么听话,也没有那么好用罢了。 秦意不相信司寒云会这么轻易放弃,作为原书中后宫唯一能长期待在万人迷谢安然身边,并且拥有正牌身份的主角攻,他显然比谢安然都要聪明得多。 从这个角度来讲,秦意必须感恩谢安然的万人迷光环,不然也没办法给司寒云那样一个人制造那么多困扰,以至于没有太多心思来找谢珩的麻烦。 秦意把谢珩那段录音发给了司寒云,也让他看看他亲爱的小娇花的真实面目到底是什么样的,司寒云一个字都没有回他,但必然不可能毫无波动。 谢安然的后宫可不少呢。 因为秦意这个深情男二的变动,司寒云不像原著当中那么特殊,不是让谢安然一再地使出手段才能攻克,也没办法再那么轻而易举获得谢安然最多的关注。 这样其他人就会有更多机会,不仅有那位从未见面的年下奶狗作为竞争者,顺着秦意给他的线索查下去,谢安然勾搭过的小三小四小五,都躁动起来要跟他抢人,也够司寒云烦扰一段时间了。 反观谢珩在秦家终于过了一段安生日子,除了唯一知道真相的秦澜,秦家所有人都认为是秦意打断了谢珩的腿,还强行把人家抢了回来,才造成今天这个局面,都觉得对谢珩有愧,每天都对他和颜悦色的。 谢珩在秦家的地位直线上升,已经比秦意都更受秦家人重视了。 虽然其间谢珩也解释过,说他的腿是他自己的问题,并不是秦意造成的,却并没有人相信,反而都觉得是他太爱秦意了,连这种委屈都能忍受,对他更加爱怜。 谢珩被送到王家的事没做成,谢家正因为资金链的事焦头烂额,又因为谢安然的事传出许多谣言,在京城当中的名声也有所损失。 谢家的地位大不如前,趁着这个机会,秦意专门给谢珩买下了一间艺术室,供他继续进行以前的雕塑创作。 秦意本来只是给主管发去信息,说要提前结束实习,主管本来答应的好好的,过了两个星期又突然死活不同意,让秦意回来办理什么手续才能离开。 其实提前结束实习对秦意并没有任何影响,就算不去办理什么手续也没关系,但这个时间段,司寒云估计正因为那一群情敌发疯呢,秦意并不想又多事,引起司寒云的注意。 比起谢安然,司寒云才是更不好对付的那一个。 所以秦意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去公司一趟。 主管除了对他态度不好,倒是没有再像上次那样为难他,秦意很快就把所谓的手续办完了,正要离开时,却听见几个正式员工在议论什么事,并且似乎夹杂着他熟悉的那两个名字。 秦意微微一顿,不动声色放慢了离开的脚步。 “……你发现没有,谢安然好像好久都没有来公司了,他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他能出什么事儿啊,人家本来就是富二代过来体验生活,从警局出来都是咱们司总亲自去接的,再怎么样也比我们好啊。” “不是说,自从司总把他接回来之后,大家就再没有见过他吗?我听我二姐说,好像是司总把他囚禁了起来还是什么,之前那个小公子不是还上司家闹了吗?” “什么啊,你们这听的都是什么谣言,我听说,好像是谢安然他自己因为这次的事受了打击,所以才不想见人,司总只是顺便照顾他而已……” …… 几人窃窃私语,不乏有对谢安然的羡慕嫉妒,似乎真像那天谢安然亲口说的一样,他的万人迷光环,开始变弱了。 秦意走出公司,坐在回家的车上,却有了几分沉思。 如果真像那样,谢安然的万人迷光环变弱了,那对司寒云的影响岂不是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大了? 会不会牵制不了多久,司寒云就又会有什么新的计划来针对谢珩……? “……少爷,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秦意的思绪。 窗外雨势渐大,不是绵绵细雨,而已经结成了冰冷的雨幕。 看到这天气,司机问道:“需要我去接谢珩少爷吗?” 秦意收回思绪,摇了摇头:“不用,我亲自去接他。” 他撑着一把伞,朝视野开阔的白色小楼走去。 这是谢珩亲自选的,离海边很近,平日里推开窗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海浪和礁石,天气好的时候,阳光洒在沙滩上,海洋上金色与湛蓝交织,美不胜收。 秦意上楼的时候,谢珩手里还拿着刻刀,全神贯注的状态下,压根不知道男人已经悄悄来到了他身后。 秦意不敢打扰他,一直等到他刻完,才从身后揽住他的腰,低头吻了下他银白色的长发:“做完了?” 谢珩脊背轻微一僵,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慢慢放松下来:“……嗯。” 秦意扫了面前的雕塑一眼,眸中瞬间就噙上了一点笑意:“没看错的话,这双眼睛,好像有点像我啊……” 谢珩微微偏过头去,声音冷清:“……不是你。” 秦意便让他转过身,把他轻轻抵在雕像上,用鼻尖去试他脸颊的温度:“那你怎么这么烫……” 膝盖顶进谢珩的双腿之间,秦意抓起人鱼的手,惩罚似的挨个咬过他带着薄茧的指尖,又眷恋地含吻了两下,轻声教训着:“宝贝,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雨声淅淅沥沥,谢珩的喉结被迫滑动了好几下,本来只是在脸颊上的热意,一直延伸到了银发覆盖着的身体上。 秦意咬开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凑近轻声笑道:“不乖的瘸子,又要挨罚……”《 》 25、金丝雀 紧闭的艺术室静悄悄,时不时有急促的呼吸声,刻刀被摆弄的声音,到了桌子边缘滚落下来,发出轻微的声响,又被吞进雨幕。 秦意体贴地帮谢珩整理好衣服,把人从桌子上扶起来,完成了一次完整的惩戒。 谢珩的眼神里还有些恍惚,任由秦意牵着下楼,过了许久喉结才滑动了一下,又蹙着眉头,声音很冷:“下次,不能在这里,图纸……都被弄脏了。” 似是冷冰冰很不好相处的模样。 但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耳边的红晕并未消散,就连声音里,也夹杂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一低头便能瞥见谢珩颈窝里的斑驳肿.胀的粉色痕迹,秦意心情愉悦地微微挑唇,刚想戏谑地调侃两句,却突然听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秦意哥……” 几乎只有一瞬间,揽在怀里的身体就明显僵硬了许多。 谢珩半垂下眼,蹙着眉头想挣开男人的手,却被秦意紧紧扣住,又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半步。 秦意微挑了下眉,打量着面前浑身湿透的谢安然,在心中淡淡评价道: ……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已经连装都懒得装下去,也没兴趣欣赏谢安然是不是在搞什么“湿shen诱huo”的新把戏,他唇角的弧度,只跟他的语气一样,用缓慢的语速,表达着一种温柔而讽刺的味道:“……好久不见,又怎么了,谢二少爷?” 谢安然怔怔听着这嘲讽的话语,心里的剧痛不断扩散,他抓住秦意的手,眼眶红彤彤的像只兔子,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秦意哥,司寒云他疯了,他囚禁了我,我……我费尽心思千辛万苦,趁着今天的暴雨天气才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我不想被他控制,不想成为他的傀儡,我还有未完成的梦想,不能就这样成为他的金丝雀,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爸妈为了利益不会再帮我的,只有你,只有你能帮我了……” 这幅可怜落魄的模样,就算没有万人迷光环,恐怕任谁看了,也要心生怜悯。 但很可惜,秦意是很了解他的人。 他早就知道谢安然那颗愚蠢而腐烂的害人之心,不仅会贪心不足,还会利用别人的真心,把加害的手伸向无辜的人。 所以他风轻云淡拂开谢安然的手,用身体隔开谢安然与谢珩之间的距离,然后笑道:“谢二少,你弄错了一件事。” “你既然认为救你出来用尽手段保护你的司寒云是个疯子,难道上次撕破你衣服的我,就会是什么好人吗?” “向我求救,显然是真正的蠢货才会做出来的事,而你,是这样的人吗?” 这话骂得含蓄又直接,谢安然再笨也不可能听不出来,他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只能眼泪汪汪又略显失望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秦意哥……”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秦意:……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眼见谢珩又要因为谢安然这话误会什么,秦意及时打住:“等等——” 他安慰性地收紧揽在谢珩腰间的手臂,这次的笑容中终于带上了些不怠,“你心里应该清楚,我跟你从来都没有过什么亲密的关系,要论名分,司寒云才是你的正经男朋友,这话跟他说显然比跟我说更为合适,不是吗?” “可他疯了!”谢安然情绪崩溃,他穿着的还是睡衣和拖鞋,发丝凌乱,哪里还找得出当初那幅小白莲花的影子。 不再故作柔弱之后,他眼里藏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恐怖,始终不满足于这个世界给他的东西,虽然看上去是受害者,实际上却更像是始作俑者。 谢安然声音颤抖地指控着:“你知道吗?他,他竟然想要让我一辈子待在那栋房子里,说那样才能保护我,太可笑了,我不能被他困住啊……” “原本的结局不是这样的,我,我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他喃喃着,“我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这不是真正的我……” 秦意没有应答。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人把心底所有的想法都暴露无遗,想起原主竟然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在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死于非命。 他不喜欢多管别人的事,但如果原主能够听见,他希望跟系统做交易这件事,原主能够不后悔。 这场雨是一场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倾盆大雨很快变得淅淅沥沥,只偶尔有雨水顺着檐壁滴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秦意等了许久终于开口,也打断了面前这个人不太正常的状态:“谢安然,有时候我会突然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这样的人。”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能那么理所应当地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认为所有人都是伤害你的人,却不去想想,这是不是你自己亲手选择的结果。” “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身份从高到低者皆有,但凡你对得起其中一个人,还他们其中任意一个人三分真心,哪怕只有三分,也足以让他们为你赴汤蹈火,换得一个足够美好的结局。” “但是你没有。” “你只把他们当做证明你魅力的工具,哪怕是司寒云这样的高位者也不足以满足你的贪心,你还想要更多,你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以你为世界中心,所以你才会追逐不受你控制的我。” “但是贪婪,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找到尽头的东西。” “你可以贪图一个人的爱,两个人的爱,但如果贪图的太多,可一定要藏好了,不然你就会变成他们争夺的猎物。” “而成为猎物这个结果本身,甚至也是你自己选择的。” “你还指望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能帮你什么呢?” 说完这些,他不再管谢安然有什么反应,带着谢珩上了车,只丢给谢安然一把伞,让这位万人迷主角自行决定要去哪里。 人是可以拥有很多欲望的。 想登上高位,就要少些犹豫,不择手段;想蛊惑人心,就要若即若离,违背人性;想受尽追捧,就要精心设计,包装自己。 但其中这么多途径,唯独践踏真心,是最容易遭反噬的一种。 秦意不知道像谢安然这种主角能不能想清楚这件事情,但这已经跟他没有关系。 只要司寒云别再把心思打到谢珩身上,不管他们怎么闹,他都并不在意,也不想参与那些爱恨情仇。 因为谢安然的横掺一脚,谢珩的脸色看上去更加冷了,本来就寡言少语,现在更是沉默。 秦意费尽心思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让谢珩学会向他提出要求,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他没把谢安然挂在树杈上冷嘲热讽一番,就已经算是很有道德了。 回到家,敏锐的秦澜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好像有点问题,把秦意拉到一边,小声试探:“你……你欺负谢珩了?” 秦意淡淡摇头:“……没有。” “我没欺负他,”男人顿了顿,瞥见独自上楼的谢珩,心中微微一紧,“但惹他不高兴的人,也确实是我。” 秦澜啧啧感叹了两声,笃定道:“那肯定是你不对,谢珩脾气很好的,这么多天待在我们家都安安静静的,你一定记得要好好哄他。” 秦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正转过身想去追谢珩,又被秦澜拉住。 “诶等等,”秦澜环顾四周,把秦意拉到更隐秘的角落,放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哥,除了这个,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之前我为了对付谢安然,去查了谢家的事,本来是想看看谢安然有没有什么把柄,却偶然间发现,谢珩的身世,好像有点问题。” 想起谢珩人鱼的身份,秦意身体微微一顿,目光稍凝:“……什么问题?” 秦澜道:“谢家是从南城济宁福利院接回的谢珩,我一开始以为谢珩是出生在这个福利院的,但其实,距福利院收留谢珩,才不到三天。” “我从来不相信巧合,所以我猜测,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是有人专门把谢珩送到这里,又被谢家父母发现的。” “如果是送来的,那一定会留下痕迹,所以我顺着查下去,那天送来的每个孩子都有记录,谢珩也在其中,但是……” “一般情况下如果是被动接收,不会记录送养者姓名,只有主动送养会有记录,但主动送养不会被轻易接受,必须提供身份证明和监护能力丧失证明,不然不能轻易弃养。” 听到这里,秦意仍然有些许疑惑:“这些流程都很正常,你为什么说谢珩的身世有问题?” 秦澜又抬头看了看楼上,没发现谢珩下楼,这才道:“哥,你知道如果完全走正规流程,监护能力丧失证明是很难办下来的吗?” “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轻易被允许……”她放轻了声音,“比如,即将病故。” 病故? 秦意微微皱起了眉头。 所以,谢珩很有可能不是被抛弃的,而他的父母知道自己人之将死,所以才被迫把谢珩送到福利院的吗? 但哪怕得的是不治之症,也不可能准确地预测出自己是哪一天死去的,他们又是怎么确定,只要把谢珩送到福利院,就一定能被谢家人收养呢? 又或者说,这本来只是一个巧合。 “但更奇怪的是,我顺着病故这条线索继续查下去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家医院几乎把谢珩母亲所有的住院信息全部抹去了。” 秦澜啧了一声,有种即将揭晓真相又偏偏重新云遮雾罩起来的不爽感,“我只查到了纸质档案里残留的几条,好像说他母亲是一个什么……什么医药科技公司的员工,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医药科技公司…… 秦意眯了下眼睛,心里隐隐有个猜测:“那个纸质档案在哪?” “喏,”秦澜水灵灵掏出手机,“这是我当时偷偷拍下来的照片,你看看。” 秦意快速扫了几眼,目光定在了最后几条—— 和平医药科技。 他喊出小绿球:“系统,司寒云的公司有改过名吗?” 666摇摇头:“没有喔。” 秦意眉目微垂。 难道这件事和两个主角没什么关系吗……? 见自家宿主神情不对,小绿球主动飘到屏幕前,吧嗒吧嗒吸收上面的消息,检测完相关数据后,疑惑出声:“咦,竟然是和平医药科技公司?” 秦意:“你知道?” 666道:“宿主,司寒云上次带你去的实验室,那里面工作人员的工作服上,写的不就是这几个字吗?” 秦意瞳孔一缩,快步走进书房,打开司寒云上次给他的资料,在上一页的落款附近,找到了熟悉的字眼。 竟然真的…… 对上了。《 》 26、吃醋 这也就意味着,要想查清真相,和主角攻的交锋必不可少。 正好,司寒云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会轻易放手的人,秦意真想以退为进,也要看司寒云愿不愿意。 把这些线索放在心里,秦意推开门,人鱼已经洗完澡,室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 谢珩安静地坐在床边,正在梳理自己银白色的发丝。 人鱼都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他们自愈能力强,但痛觉神经发达,手上破一点小口子都疼得不得了,所以不愿意让自己受一点伤。 更何况,人鱼的美貌和实力挂钩,实力越强悍的人鱼,也会拥有更惊人的美貌,这也导致他们会格外在意自己的容貌,也倾向于追捧更加昳丽的人鱼。 谢珩是背对着他的方向,秦意走过去,自然地从谢珩手里接过那柄木梳,轻轻地帮他梳理。 说起来,自从潮汛期来临,谢珩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把这头银白色的长发变回去了。 谢珩似乎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他没有阻止男人的举动,直到梳理工作完成,秦意再没有多余的动作,谢珩才微微蹙起了眉。 秦意并没有察觉到人鱼的这点小心思,他惹了谢珩生气,又没有及时跟上来哄人,今晚谢珩肯定不想见到他,他也不会自讨没趣。 可就在起身的瞬间,谢珩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谢珩的声音很冷,像大冬天里檐角冻住的冰:“要去哪。” 秦意还在思考有关和平科技的事,他正在衡量自己要不要主动去找司寒云,便随口道:“去找一位朋友叙叙旧。” 谢珩便松开了手。 他垂着眸,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语气难得带了一丝嘲讽:“这么晚,还要去找谢安然……” 只是话一说出,就不知到底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讽自己了。 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的瘸子。 连哭都不会哭的冰冷废物。 要舍弃这样的人,似乎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 他理所当然应该是被放弃的那一个,而谢安然则理所当然会成为被选择的那一个。 跟着他回来,秦意会后悔好像也不是什么意外的结局。 听谢珩主动提到谢安然,秦意这才从思绪当中回过神来,察觉到面前这条人鱼敏感的心思。 秦意长长地“哦”了一声,坐回到谢珩身边,笑眯眯地从身后揽住他的腰,装模作样地感叹道:“我们谢珩,也会吃醋啊。” 谢珩微微侧过头,冷冰冰否认:“……不是。” 秦意早知他不会承认,唇边笑意更深,桃花眼里的光闪烁起来,修长的大手便顺势从衣摆里面探了进去。 他贴在谢珩耳畔,掌心里尽是温冷细腻的肌肤,轻描淡写地笑道:“那就是今天在艺术室,还没被我操.够。” “没进行到最后一步,宝贝,你好像有点遗憾。” 谁曾想,谢珩沉默几秒,竟然真的“嗯”了一声:“那你亲我。” 这下,该轮到秦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了。 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被谢珩狠狠推开的准备,没想到,面对这样甚至带着点折辱性的话,谢珩竟然就这样承认了。 看来是认真地在吃醋……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宿主,当然要满足系统的任何需求。 秦意这么想着,把人压在落地窗前,低头吻了过去。 这个吻比以往都要轻柔得多,也漫长得多。 先是轻轻地吻咬,等谢珩呼吸渐渐急促,耳畔染上颜色,再侵入口腔,逗弄唇舌。 谢珩抱着他脖子的手臂很紧,这样亲密的姿势,秦意的身体也有了些反应。 他可不是那种会暗自忍耐的性格,他一边吻着一边把谢珩抱到书桌上,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低声诱哄道:“宝贝,腿盘上来……” 谢珩被炽热的躯体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书桌上的书都是正经严肃的医学类书籍,压在身后硌得有些疼,谢珩蹙了下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风雨飘摇,还是润物无声,他也只能承受。 这是他自己想要的。 但左腿曾经的疤痕处被轻柔地吻过,他还是眸子一颤,眼尾稍红。 欲望是随时可以疏解的,但灵魂上的饥渴,做再多次也只会加重,到最后,其实只需要一个吻而已。 …… 谢珩已经累得没力气抱他。 秦意把他抱到浴室,帮他清洗,又重新把他抱回床上。 谢珩始终神色恹恹,也不想看他,秦意勾了下唇,还是解释道:“虽然看你吃醋很有意思,但自证清白是头等大事,不能马虎。” 他捧起谢珩的脸,眼中依旧带着笑,语气却是非同寻常的认真,“谢珩,我并没有想去见他。” “是有件事,我本来打算查清楚再告诉你的,但为了防止你误会,还是先告诉你一些比较好。” 谢珩维持着沉默,脸色却好了许多。 解释还是有用,秦意更放心道:“谢珩,你并不是一出生就在福利院的,大概率也并不是被随意丢弃的弃婴,当年的事,你父母或许有一些难处。” “运气好的话,有一天我们可能真的能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你并非是被抛弃的那一个。”秦意摸着他柔软的发丝,轻轻在上面落下一个吻,“能让你被家境殷实的谢家收养,他们或许比你想象当中更爱你。” 谢珩翻了个身,背对着秦意,眸光微动。 秦意躺在他身边,把他揽进自己怀里,轻轻笑道:“不过,就算找到了他们,你也只能待在我身边,不能想着逃跑。” “……再逃跑一次,我会罚得更重的。” 谢珩没有立即回应,却放缓了呼吸,把头靠在秦意肩膀,漂浮不定的心,似乎也安分了不少。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秦意都以为谢珩不会回答,却在半梦半醒间,听见谢珩又低低地“嗯”了一声。 秦意唇角弧度微扬,把怀中的小瘸子更抱紧了一点。 这样的夜晚过后,秦意往往会比谢珩醒得更早,他如往常一般梳洗打理好自己的一切,卧室的门却被敲响。 打开门,秦澜正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蓝金色的信封,心情看上去并不怎么好。 秦澜很少一大清早就来找他,秦意有些疑惑:“怎么了?” 秦澜把手上信封一样的东西递过来,心情复杂地道:“哥,司家,给我们递来了请柬。” ……请柬? 司家这个时间段的请柬,怎么听都像鸿门宴,也难怪秦澜看上去面色复杂。 秦意打开那个信封一样的东西,略过上面的那些客套话,只捕捉到了几点关键信息。 一来,这场宴会是司氏集团医药新项目颠覆性成功的庆功宴加上成果展示的展览会,一定就是司寒云之前跟他说过的有关人鱼的项目有关,稍微一推,不就是那个和平医药科技研究的项目吗? 二来,这场宴会在一艘巨大的豪华游艇上举办,私密性强,安全性却有待商榷。不过大概为了打消他们的这层顾虑,上面似乎已经邀请了许多人,不乏业界知名人士,谢安然居然也在其中。 三来,这一份信封里只包含了一份请柬,却特别注明可以携带一位家属或者朋友,秦意很难不怀疑,这就是为了让他有充分的理由带上谢珩。 不过他有点好奇,司寒云凭什么认为,他一定会带着谢珩去呢? 不久后的电话给了秦意答案。 不仅秦家父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嘱咐了这件事,连秦老爷子也被发动,让他必须去参加这场宴会。 好吧。 上流圈层就是这样,司家毫无疑问是站在最金字塔尖上的一位,谁都不会轻易得罪。 秦意本来也有要从司寒云那里探寻真相的计划。 他收下了请柬,同意参加。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宴会如期举办,秦意带上谢珩,在夕阳里走上了那座看上去就无比奢侈的游艇,一个通体闪烁着光泽,名为“和平时代号”的庞然大物。《 》 27、选择 游艇是三层挑高的设计,空间非常富足,秦意二人被带到视野开阔的贵宾间,直到夕阳彻底落山,才有侍者敲响了他们的门。 “……先生,您的晚餐到了。” 侍者说,“参观展览的时间将安排在晚餐之后。” 秦意应了一声开了门,侍者们鱼贯而入,依次端上丰盛的食物,又在离开时礼貌地关上门。 不愧是万人迷文里也能当主角攻的一位,司家确实出手阔绰,说是晚餐,这琳琅满目摆得几天都吃不完。 桌上的海鲜种类颇多,人鱼应该还算爱吃,秦意转过头,便看到谢珩正坐在窗边,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微微地发怔。 潮汛期到了尾声,感到困倦是常事,但大概因为靠近海洋,谢珩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秦意直接过去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谢珩难得没有挣扎,却蹙着眉头侧过脸去,神色并不算好。 秦意只以为他在潮汛期所以疲累不想理人,把其中一个最可爱的雕着小鱼图案的甜点推到他面前,并没有多话。 小海鱼吐着泡泡,身下铺着几颗颜色各异的小海星,谢珩盯着看了几秒,面色稍霁。 晚餐吃到一半,门再度被敲响。 “秦先生,在晚上的展览会开始之前,我们司总邀您一叙。” 秦意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答道:“谢谢您,我会来的。” 虽然知道司寒云的宴会没这么简单,不知道喊他过去是要做什么,但他还是想陪谢珩吃完这顿饭的。 可惜没过多久,门又一次被敲响,又是一次新的催促。 秦意只是让侍者稍等,谢珩还没有吃多少,潮汛期的人鱼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很爱不声不响地黏着他,估计等他一离开,没了他陪伴的谢珩就会停止进食,重新坐到窗边发怔。 于是这样的催促来了三四次,秦意终于明白司寒云的急迫,用餐巾布擦了擦嘴角,从餐桌上起身。 看来在没有把事情处理好之前,想好好吃完这顿饭,是不可能的了。 只是他刚表现出一点要离开的趋势,一直一言不发的谢珩便抓住他的手腕,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目光冷冷:“……你要去哪。” 谢珩已经经历了很多,秦意并不想让人鱼知道那些利益勾结的肮脏烂事,所以他没有详细解释,只是道:“去见一位老朋友。” 谢珩垂下眸,手指慢慢攥得更紧。 又要去见谢安然…… 他蹙了一下眉头,并不想轻易放秦意走:“……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在秦意要拒绝之前,他的目光更冷,又接着道,“你总是丢下我一个,又总是让我一个人等。” 秦意微微一怔。 毕竟谢珩说的没错。 这段日子里,无论遭遇到什么样的危机,似乎总是谢珩在等他。 等他回家,等他处理危机,等他去找他,一直就这样长久的忍耐着,等待着。 谢珩不是风一吹就会飘散的娇花,他能把那些人都吓晕过去,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实力。 但谢珩现在恰好是那个对照组。 司寒云是小说当中的主角攻,他有足以跟谢安然匹敌的光环,恐怖的实力,而他本人,又比谢安然更加聪明。 之前司寒云明明在电话里大发了一通脾气,现在却还是能按捺下这种怒意,再设一个更加能被他掌控的局,让秦意明明知道是鸿门宴,却还是必须上了这艘船。 虽然待在房间里也不一定安全,但相比较现在带谢珩去见司寒云,风险还是相对较小。 谢珩本就处于险境之中,他不能再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去赌。 所以他只能拒绝:“抱歉,这次不行。” 秦意轻轻挣开谢珩的手,克制着那一丝将要同意的心软,又嘱咐了两句,“谢珩,把门反锁,在回来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走。有任何危险立即给我打电话。” 他又忍不住伸手帮人鱼把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声音低了许多,“这是最后一次。” “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等了……” 说完这些,秦意不敢去看谢珩的反应,匆匆走出房门,也就不知道,谢珩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慢吞吞吃光了那个甜点,然后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这是唯一一次,他没听秦意的话。 . 富丽堂皇的酒厅里,男人坐在宽阔柔软的真皮沙发上,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有一口没一口灌着高浓度的酒。 地上东倒西歪地倒着几个瓶子,伏特加,威士忌,都是很昂贵的牌子,但到了男人这里,却只是些苦涩滚烫的液体而已。 秦意刚推开门就被这空气中浓烈的酒气熏得皱了下眉,他快步走到沙发前,看着面前略显颓废的男人,有些不确定地喊道:“……司寒云?” 司寒云眼神还算清明,两颊也没有什么红晕,似乎没有醉,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就又重新抓起了酒杯:“阿意,来了就坐啊,那么紧张做什么。” 秦意眯了下眼,感觉这场面跟他想象当中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坐在司寒云隔了几个位置的地方,漫不经心笑道:“司总,我不紧张,只是你这么急匆匆地要我过来,总不可能是让我陪你一醉方休的吧?” 可能是因为酒杯里的酒还没有喝完,司寒云并不应他。 秦意也很有耐心,一直等到男人把所有的伏特加都灌进嘴里,才听见司寒云的回应:“……你总是很聪明。” 浑身酒气的男人盯着他,眼神突然变得有几分锐利,“你喜欢谢珩?” 秦意眼神不变,维持着唇角完美的弧度,推不倒翁般把话题又推了回去:“这好像跟我们今天要商谈的内容没有什么关系。” 秦意无法确定司寒云此时的目的。 在清醒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或许还有博弈的可能,但现在,司寒云这副酒气冲天的样子让他的清醒程度有待商榷,而借酒消愁的行为动机,显然是情感因素。 情感会让本来危险的东西变得更加充满不确定性,更何况是主角攻这种身份的人,就更加要小心。 所以秦意不紧不慢笑着说,“我说过了,谢珩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床伴。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东西被别人触碰,只要司总不动他,我们就还是朋友。” 司寒云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又撬开了一瓶酒。 他伸出手时,手指竟然有点微微的颤抖,但很快,他就抓住了冰冷的瓶身,毫不迟疑地倒进酒杯,仰头灌下。 一杯酒去了大半,他终于眸色深邃地看向身旁的“朋友”,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狠厉:“如果我就是要谢珩成为实验室的展品呢?” 秦意礼貌微笑:“那我也就只能和你鱼死网破了。” 他不喜欢喝酒,但此刻他拿起桌子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半杯腥红的酒液,同司寒云手上的那杯碰了碰,“这船上的人很多,能帮到我的人或许不少。” 司寒云却似乎是真的醉了。 听到这话,他难受地往后仰倒去,让自己彻底陷在沙发里,闭上了双眼。 显然,身为总裁的他并不畏惧秦意的威胁,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没有用,这船上的都是和平医药的工作人员。邀请函上的人员,在另一艘船上,你所想要的帮助,可能得不到了。” 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很平和地平铺直叙的语气,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底气。 秦意眼中的笑意却深了许多,绝无善意,全是冰冷:“看来谢安然说你疯了,是真的。” 他开始肆无忌惮地踩着司寒云的底线,趁着这人酒醉,一步步推进与试探,“司总打算怎么做呢?” “把我杀了,再把谢珩扔进实验室里,这就是司总大费周章举办这场展览会所想要的结局吗?” 试探可能效果不大,但有些底线却正中红心。 司寒云骤然睁开眼,握着酒杯的力度大得惊人,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但很可惜,几息之后,还是克制不了。 手中的玻璃杯砰地一声被捏碎,玻璃渣狠狠扎进掌心,痛彻心扉。 刚刚喝过的酒精仿佛劣质的燃料,司寒云有些喘不上气,他的手臂撑着沙发,每一声笑都痛苦至极:“他跟你说我疯了?” “我看是他鬼迷心窍疯了才对!”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是要你亲手做出一个选择,选对了,你和谢珩都会安然无恙地从这艘船上下去,选错了……” “我就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了……” 玻璃渣刺得越来越深,司寒云额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久违地露出一点略显疯狂的笑容,“说不定炸了这艘船,和你们同归于尽,谁知道呢?” 试探出这个结果,秦意唇边的笑意终于渐渐淡去,他看着痛苦不已的司寒云,隐隐有一种感觉:司寒云必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改变了原本的计划,而且…… 有要黑化的迹象啊。 虽然他已经做足了准备,船上也有他的人,但如果司寒云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一心想让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死,那他做的那些准备,就显得有些杯水车薪了。 看来,得想办法知道他和谢安然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行。 “系统,这段时间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查到吗?” 小绿球好久没工作,听到声音“嗖”地一下飞出:“正在为您搜寻中……” “正在整合信息中……” “叮!整合完毕,由于原文当中并未提及这段剧情,系统只能为您还原出大致情况,请宿主注意接收~” 秦意瞥了一眼沙发上随时要暴走的男人,明白现在没有太多时间仔细探究,目光快速扫过系统传输过来的文字,却稍稍有一丝意外。 司寒云之所以这么崩溃,竟然是因为谢安然竟然直接告诉他,他现在才发现,他真正喜欢的人,是秦意。 但司寒云并没有像谢安然所说的那样囚禁他,相反,谢安然的万人迷光环现在大不如前,如果对着他的那些争夺者也这么说,被暴怒的追求者们撕成碎片也十分正常,所以司寒云是真的只想保护他。 司寒云其实并没有限制他的的人身自由,只是不让他回谢家,毕竟那里太危险,谢家父母为了利益,就算将来卖了谢安然这个儿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谢安然并不这么认为,他那个愚蠢的小脑瓜里根本想不通这些弯弯绕绕,秦意那天说出的那句话在他耳边久久挥之不去,让他抓心挠肝,他以为,这就是爱情。 而阻止他追求“爱情”的司寒云,在他眼中,就成了囚禁他的疯子。 可既然谢安然的万人迷光环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司寒云没理由继续被他迷住啊…… 秦意眯了下眼睛,突然福至心灵。 所以,比起谢安然的那些追求者,司寒云居然是真心爱他的吗? 是真心爱他,所以在谢安然听说秦意要参加展览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己也要参加时,司寒云又受到了刺激,把原定目标谢珩,改成了秦意。 但这就有个更大的问题了。 司寒云这样真心爱着谢安然,又把他们几个都带到一艘船上,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等秦意提前思考清楚这个问题,司寒云接下来给出的游戏,似乎就已经揭示了答案。 这个为情所伤的男人又整整灌了三瓶酒,眼底的清明渐渐被另一种可怕的东西所吞噬。 他抓着秦意的手,在沙发上找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两下。 酒柜的屏幕上显示出两个鲜红的倒计时,右边的有六十秒,写着谢安然;左边的只有三十秒,则标着谢珩。 秦意对这种模式很敏感,顿时心头一跳:“这是什么?” 司寒云道:“每个人上船之前,都会带上一个属于这场宴会的手环,而谢珩和谢安然的手环里,安装着一枚极小的炸弹。” “这种炸弹虽然炸不死人,却会致人残废,毁容,变得不人不鬼,生不如死。” “他们的手环难以摘下,除了特定钥匙无法解开,只有你的手环里有唯一一把钥匙能救他们。” “但你的手环也有问题,只要你解开,毒素就会跟着那根毒针瞬间进入你的身体,你最多只有七日可活……” 说到这里,司寒云瞬间按下手中的遥控器,像是觉得多好笑似的又从牙缝里挤出几声笑,只是这笑声太痛,每一声都带着酸苦,酸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明明这场游戏,他才是全局的操盘手,可他靠在沙发上,剧烈地喘着粗气,像痛得要窒息过去一样,缓缓吐出两个字:“选吧……”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秦意毫不犹豫打开手环,一根细小的针瞬间扎入皮肤,持续了整整五秒,只像蚂蚁咬那样痛。 毒素很快蔓延全身,秦意的身体开始从骨子里发冷。 他眉目微垂,有点可惜,眼看着这次任务马上要完成,却又功亏一篑了。 这种可惜只持续了一秒钟,秦意没有时间耽搁,起身准备走出酒厅,却在门口撞见了熟悉的身影。 迷离的灯光下,谢珩就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 28、来处 第28章 来处 我已经找到更珍贵的东西。…… 秦意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只能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把他的手环解下来,笑容显得有些僵硬:“谢珩,不是说让你在房间等我回去吗……?” 谢珩低低“嗯”了一声, 声音冷冰冰的, 又带着一丝细微的,极其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 秦意微微一愣,隐隐觉得这语气哪里不对, 刚想解释自己并没有责怪他,谢珩却突然把脖子上的吊坠扯下来,放进了秦意手中。 “吊坠,刚刚有了一丝裂缝。”他说, “帮我砸碎它。” 话题能转到这里,说明谢珩刚刚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秦意稍稍松了一口气, 却仍然不明所以:“可是这个吊坠,不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吗……?” 谢珩纤长的睫毛颤动几下,垂下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他破天荒主动牵住秦意的手,声音依旧那般冷:“……更珍贵的东西, 我早已找到了。” “砸了它吧……” “秦意。” 秦意有些迟疑,吊坠却似乎听到了这句话似的, 在他们两人的指缝间滑落, 掉在地上,碎为齑粉。 嗡——! 哔———— 吊坠碎裂的一瞬间,秦意脑中瞬间一片嗡鸣。 尖锐的回响毫无征兆地刺穿耳膜,撕裂性的疼痛瞬间袭来,撞击着大脑, 好像有什么回忆侵袭而上…… 视线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吞没,来自世界深处,来自无数个时空之外,最深处的、被遗忘的那段记忆。 来自于他的来处。 谢珩的手指嵌进秦意的指缝,紧紧扣住。 然后他抱着秦意,不顾周围人的反应,从船上一跃而下,坠入深海。 …… 所以说,时间真的是能让人淡忘掉很多东西啊。 那些深刻痛苦的记忆,刻骨铭心的曾经,血泪交织里紧紧相握的双手,经过十年不曾忘记,百年不曾忘记,但如果经历一个又一个百年,还会如当初那般鲜活吗?. “……状元郎,状元郎?” “哎哟,状元郎,您可算醒了,文国公在恩荣宴上等着您呢,您可记得穿戴好了,晚些时候还要上雪鸿寺学习谢恩礼仪呢,可千万别耽搁了。” 坐在案几旁的男人一身华服,支着下巴,对来催促的太监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终于捻起桌上的那枝翠羽簪花,插饰在了乌纱帽檐与发间。 天乾十三年,传胪大殿第二日,这是战乱结束的第一次科举,一切仪式都显得格外隆重,举国欢庆,盛世空前。 世人皆知,今年的新科状元不仅才华横溢,容貌更是极为出色,一双桃花眼噙着轻浅的笑意,仿若春水流波,粼粼动人,稍一起意,便能勾魂摄魄。 几分妖气,几分才气,哪怕御赐罗袍在身,金丝银线也要沦为陪衬。 沿街灯火辉煌,千里香车宝盖,皆不如秦状元惊鸿一瞥,熠熠生辉,恍若冉冉升起的新月。 及冠之年,金瓯名动,独笑春风。 恩荣宴上无人敢嬉闹,一项项规矩走过去,便顺利结束,只是这夜从雪鸿寺习完礼仪回京,却偏逢惊雷暴雨,月黑风高。 有人心生嫉妒,围剿刺杀,杀了周围的侍官,又要来杀状元,却反被状元一一咬死。 只因谁都不知道,当今状元郎,其实是一只修炼老道的狐狸。 他给自己取的人类名字,叫秦意。 但一只狐狸终究不敌一群经验老道的杀手,秦意依旧受了伤。 后面不知还是否有人追杀,他只能躲进佛堂。 御赐罗袍已经湿透了,分不清是雨还是血,他关上门,想为自己处理伤口,只是罗袍脱到一半,一柄锋利的长剑锋便抵在了他的喉咙前。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秦意轻轻抬起眼,望向这柄剑,通体如千年寒冰般冷,剑脊毫无纹饰,只有一片无情的冰冷虚影。 这是无情道的剑。 剔透冷硬,不仅能惩奸除恶,维护良善,更能斩断羁绊,斩断一切可能扰动道心的尘缘。 无情道向来不会插手这种权力争夺,所以面前这人,必定与刚刚追杀他的那批人无关。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弯着眼睛笑道:“……道长,我不是什么恶人,你不要误会。” 蓬松的狐狸尾巴灵活异常,无声勾住这位无情道修士的脚腕,声音丝丝缠绵,不是勾引,胜似勾引,“我看你受了重伤,我能帮你。” 可惜面前的人并不领情。 “……放开你的尾巴。” 声音比这柄剑更冷。 佛堂内并没有点灯,暴雨如注,空气不仅黑暗而且阴冷,在这样幽深的环境里,秦意有些看不清这位修士的模样,却能感受到那道望向自己的目光,寒冷且无情。 似乎稍微被这样触碰一下就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无情道的人就是这样经不起挑.逗,秦意只能有点遗憾地收回了自己的尾巴。 修炼了这么久,他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正经的无情道呢。 他正想再找点什么其他的理由让这位修士放过他,却不知什么原因,那柄削铁如泥的剑,竟真的在几秒之后,收了回去。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也在一瞬间,从他的面前抽离。 啊,他反应了一会儿,想了起来,这他知道。 无情道不滥杀无辜。 狐狸是食肉类动物,狡诈聪明,试探出了一点底线,很快就会得寸进尺。 他寻着血腥气走过去,借着强大的夜视能力,看清了这人的伤势。 比他想象中伤得还要更重一点,甚至于比起这位道长的伤势,他自己那点伤,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雪色道袍上已经浸透了粘稠的血色,血污层层叠叠,新伤和旧伤交叠在一起,有点分不清哪里看上去更骇人一点。 腰腹间的衣物也被刺破,伤口边缘皮肉翻卷,露出一点骨头,是最严重的新伤,不仅在缓慢地渗着血,又冒着丝丝黑气,明显不同寻常。 这并不是包扎就能解决的问题。 秦意蹲下身,运转体内的修为,掌心里冒出一点柔和的光亮,按在了那处伤口上。 “你……!”本来已经快要疼昏过去的无情道修士瞬间反应激烈。 他像受惊一般狠狠攥住男人的手,动作快得甚至带上了一阵风,又因为乏力微微发抖,“别碰我!” 这种恼怒的情绪,并不是因为缓慢消失的疼痛,而是因为温柔覆在伤口上的温热的指尖,不仅触摸到他的伤口,也碰到了他的腹部。 这个姿势,对于无情道来说,有点太亲密了。 但他阻止不了秦意。 温热的感觉在短暂的离开之后又很快重新回到伤口上,他闷哼一声,呼吸里带着细碎的颤抖,“别……” 秦意挑了下唇,越是如此正经不染红尘的人,他心里就越有一种恶劣的趣味在缓慢蔓延。 那双桃花眼里闪动着光,看着黑暗里的修士,语气戏谑:“道长,你忍一忍,你这伤口要费我不少修为呢,可不能半途而废。” 这无情道修士果真不领情,竟然还道:“……不用阁下帮我,觉得疲累,弃了便是。” 秦意盯着他看了几秒,隐隐能看出他的五官轮廓,大抵是真的清冷出尘,此刻眉头正紧蹙着,脸上似乎还有血污。 他轻笑一声,心中兴味更浓,低下头,含住了那处伤口。 骨头上的伤口已经治疗得差不多,但伤口上面的毒素还未清除,此刻他手里没有别的物什,只能用嘴吸出毒血。 果然听见这位道长的呼吸更加不平稳,哪怕浑身无力,也还要骂他:“你这……这放荡之徒,不知羞耻——” “道长——” 秦意语调拉长,笑眯眯道,“你这伤口上有毒,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他的狐狸尾巴很快露出,又重新缠上了修士的腿,似有若无地蹭着,如同尾羽扫过人的心口,“明明是我救了你,却连一声谢谢也得不到,真是让人好生伤心。” 这话说的在理,哪怕是无情道的修士也无法反驳,他心里也并不如面上那般冰冷毫无波动。 相反,从见这人第一面起,他就知道这只狐狸放荡无耻,毫无脸皮可言,心里总像窝着一股火似,屡屡被牵动心神,等停下来,又带着一点生涩的刺痛。 秦意看不清他的脸,但秦意不知道,在剑锋对准男人的那一刻,他看清了秦意那双似乎始终噙着笑意的桃花眼。 或许是因为这双眼睛的的光亮太过缠绵,或许是因为他被疼痛折磨得太久意识不清,他竟然会隐隐的觉得,这种光亮,似乎与他之前见到的所有都不一样。 既不像剑光那样冷冽,也不像月华那样皎洁,却让他心中微微一动,感觉心脏像被什么灼烧了一下。 或许不是灼伤,而是冰冷的刺痛。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奇怪,无情道不需要多余的感情和羁绊,所以他本能地想要斩断。 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冷,疼痛在大脑里搅动,所以他捂住腹部的伤口,有些无力地退开。 他以为这样就能避免以后的接触,但是很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方竟然发现了他的伤势,还救了他一命。 虽然他不需要这种牵绊,但对有救命之恩的人,确实不该如此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道歉。 秦意真是太擅长得寸进尺的狐狸了,听到这声道歉,立即就又踩着他的底线,继续提出看似为他好的建议: “道长,虽然我救了你的命,但你身上的伤势还很重,若是不及时治疗,再受重伤也是迟早的事,不如跟我回去,养好身体再离开,你说呢?” 对方没有骂他,秦意便直接把这个不回答当做默认,继续闲聊道:“我给自己取的名字,叫秦意。” “道长,你的名字呢?” 还是毫无回应。 秦意知道了对方的态度,感觉自己再得寸进尺一点,对方就又要恼羞成怒,只能略显遗憾地闭上了嘴。 可就当秦意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的时候,无情道修士抱着自己的剑,蹙着眉头,冷冷回答:“……无情道,谢珩。”——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我最喜欢的部分了,终于写了一个真男狐狸精,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Orz[心碎]《 》 29、年少 第29章 年少 也曾神色飞扬,也曾金瓯名动。…… 狂风暴雨下了一整夜, 没有任何要停歇的迹象。 后半夜的温度骤降,空气里冰冷且潮湿,谢珩腰腹的伤口虽然不再加重, 仍渐渐发起高烧, 浑身烫得惊人。 无情道修士不常生病,尤其是发热这种小病,但谢珩的伤势非比寻常, 治好腰腹的伤最多只是保住性命,不让毒素蔓延全身罢了。 所以秦意劝他跟他回去的那番话,说得倒也并非哄骗。 秦意的伤在胸口,他咬着外衫, 很快处理好自己的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狐狸尾巴还一直缠在谢珩脚腕上, 却没再听谢珩冷言冷语骂他一句, 便又觉得奇怪。 他感觉修无情道的人脾气都很差,至少面前这位冷得可以直接去冰冻豆腐,但他还是蹲在谢珩身边,悄悄摸了摸他的额头。 烫得让秦意立即收回了手。 怪不得没再骂他,原来是已经烧得意识不清了。 “冷……”谢珩面色苍白, 眉头紧蹙,清冷的眉眼间带着一丝病气, 浑身发着抖, 只有干得起皮的嘴唇轻微动着,凑近听,勉强能听清那一点喃喃般的声响。 “冷……” 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这些年的修为不受控制源源不断从新伤旧伤里流失,已经护不得他了。 若不及时保证体温, 就算能硬生生扛过去,于修练根基必定有损,修为说不定要倒退几百年不止,还会留下难以根治的后遗之症。 秦意也是修炼了几千年才修成人形的狐狸,自然懂得修为倒退,神元有损的威力。 他不至于那么良善,碰到谁都要救上一救,但对方刚才明明能杀了他立即取了他的妖丹为自己治伤所用,却很快便放了他一马,那对谢珩如今的状况,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更何况,他刚刚都已出手帮谢珩治了这腰腹之伤,就当送佛送到西,再帮这修士一回也无不可。 雨夜很冷,秦意刚刚才淋过一趟,身上到处也冰凉,衣服更是湿得透彻,完全没了保暖的效果。 他犹豫了一下,身形瞬间暴涨数十倍,变回了原本的狐狸模样,身体团在一起,把谢珩拱到了自己温暖柔顺的狐狸毛中心。 他本是不想轻易在人前暴露自己狐妖的本体,但事急从权,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翌日清晨,谢珩意识渐渐转醒。 掌心所及之处冰凉一片,但总有温热的地方。 狐狸不知何时变回了人形,秦意的脑袋趴在谢珩胸前,尾巴还缠在他腿间,半干不干的罗袍盖在两人身上,他们紧紧相拥,姿势亲密无间。 谢珩有些莫名的恼怒。 果真是……不知廉耻…… 他下意识地想掐诀唤醒自己的剑,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是徒劳地微微痉挛了一下。 这只千年狐妖比他想象当中重得多,若是平日里他早已把人掀飞,但现在,连掐个最普通的唤剑诀他都做不到,就更别谈把半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开。 手指僵硬,手臂也无力,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不用去看也知道痕迹多么狰狞,但身体里刺骨的寒意,却已经渐渐消去。 谢珩几度挣扎无法,只能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也许是感受到了身下人的动静,没过一会儿,秦意也悠悠睁开眼,尾巴习惯性地扫了两下,见这人睫毛轻轻颤动,勾了下唇:“不愧是无情道,趴在你身上都没什么反应……” 他把尾巴收回来,慢慢坐起身,又凑到谢珩耳边,吐气如兰,“还是说,道长,你也很享受这种姿势……” “你……!” 谢珩骤然睁开眼,说不清更多是羞还是愤,身上的重物骤然离去,他立即起身,催动最后一丝力气,掐诀唤剑,直指坐在地上的狐妖,“你找死!” 只是耳根烧红,红得滚烫,道心不稳,拿剑的手便也气得在发抖。 秦意缓慢眨了两下眼,主动靠近那柄剑,含住了那坚硬冰冷的剑尖,又轻轻吻了一下。 剑身嗡鸣,与主人同心。 谢珩向来冷清的瞳仁紧紧一缩,分明是想握紧这把剑,手上却怎么也没了力气。 “你……” “你怎么能……” 强烈的心神震动之后,是道心动摇的滔天怒火,气急攻心,谢珩身形不稳地朝前走了几步,那柄环绕着冰寒之气的无情剑,便带着冷冽的剑气,直直刺向了秦意。 只可惜,重伤之下强行运转剑法只会遭到反噬,心念所至,丹田处顿时传来一阵刀绞般的剧痛。 这具身体,虽然脱离了危险,依旧虚弱至极。 秦意轻而易举就避开了这剑锋都不稳的攻击,他闪身到谢珩身后,正对后颈狠狠一敲,谢珩便向后昏倒去,正好倒在了他的怀里。 “……这么容易动怒,还是这样把你带回去好了。” 秦意轻轻勾唇,在谢珩紧蹙的眉头上点了点,“不然在这途中再气昏个三四次,对你现在的身体,可毫无益处呢。”. 皇帝亲封的状元竟在恩荣宴当夜遭到刺杀,正值壮年的帝王大怒,当即下令彻查此事。 但据说,这新科状元面对危机四伏的刺杀,不仅化险为夷,还带回来一个人,似乎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此时正想要离开他醒来之地。 但没那么容易,熟练的无情道心法运转起来突然变得艰涩滞重,谢珩心口只传来一阵沉闷的刺痛。 秦意端着一碗药进来,见他又要强行运转修为,连忙阻止:“……别那么急着修炼,你的身体还没好呢。” “是你……” 谢珩冷冷转头看他,突然攥住男人的手腕,手指痉挛般收紧,指甲几乎要陷入皮肉,却又显得有点徒劳无力,“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冷漠的眼睛里只一瞬间便燃起两簇幽冷的火焰,是恨,是怒,是凛冽的杀意,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屈辱。 可这虚弱的力气连筷子都不一定握得住,根本不可能伤到秦意,他任由对方掐着,目光扫过谢珩过度苍白的唇色,唇边的笑容邪气四溢,声音却是调笑:“道长,是我救了你,伤你的人还在外面逍遥,你可别随便冤枉人啊……” 听见他的声音,谢珩愈发心烦意乱,眉头也蹙得更紧:“……那为何修为倒退至此,连我的心法也不能运转了?” 秦意摇了摇头,这回倒是说的真心话:“这我也不知道,道长,你讲讲道理,我并没有修过无情道。” 说到这里,他的尾巴又不安分地缠上谢珩,眼中笑意盈盈,又带着一点微妙的漫不经心,无端撩人心弦,“我修的……都是有情的道,你的心法运转不了,问我,这不是为难人吗……?” 谢珩手上的力道顿时松了几分,但这蓬松的尾巴在腿间晃来晃去,也让他更加烦闷,不由得冷冷出声:“你的尾巴——” 秦意收回狐狸尾巴,心中暗自腹诽:他的尾巴这么柔软,真是不识货,竟然可以一再拒绝。 说起来,昨夜黑灯瞎火看不清这道长的模样,今日一见,确实与常人不同。 清晨的光并不那么透亮,谢珩眉头轻蹙,一头银发倾泻而下,像是含着冰丝的月华,总给人一种冷冽之感,也因此,他的皮肤看起来很薄,隐隐能看见手上青筋的形状,依旧格外漂亮。 可他的眼睛却总是冷的,含着寒光,含着无情,道心愈坚,随手斩断情丝。 纤尘不染,无情无义,有趣,有趣。 想到这里,秦意轻轻一笑,把他抱回床上,提醒着:“你还是好好在我这里休养一段时间,等伤好了,说不定自然就好了。” “毕竟就算现在能够运转心法,以你身体如今的虚弱程度,恐怕御剑飞出这个院子就要吐几口血,更别谈还去寻找那群追杀你的人了。” 他撩起一缕银色的发丝,毫无征兆地在上面落下一个吻,“省点力气,身体也能恢复得快些。” 果然,话音未落,就又见谢珩握紧拳头,额上青筋隐隐暴起,冷冰冰道:“……寡廉鲜耻!” 看着他这副想揍自己又没有动手的模样,秦意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肆意笑出声,眉眼间是少年般的神色飞扬。 他算是发现了,什么无情道,分明就是不禁逗的和尚。 为抚慰状元遇刺一事,皇帝又一挥手,赐下不少好东西,还把本应官从六品的职位又往上抬了一抬,成了五品大官,这真是前无古人地头一遭,这位状元但凡是个真有能力的,便几乎已经肉眼可见地能平步青云。 一时之间,有人眼红艳羡,有人暗中打听,府前接连几月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登门来访之客有如过江之鲫,送的各种奇珍异宝笔墨纸砚都堆成了小山,又全部被送进了库房里。 但秦意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很像是有人借此造势,毕竟突然从籍籍无名被捧上云端,人就很容易做错事。 可他是狐妖啊。 狐狸是最狡诈的动物,怎么会上这种当呢? 于是被送到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拜访礼,被原封不动送到皇帝面前,并上书一封,其中不仅写了洪灾的应对之法,更是直言将这些贵礼全部捐赠出去,于近日赈灾之用,聊表对万民之心,绝无贪污之意。 毫不意外的,在几月过后,京城中果然谣言四起,言语直指官从五品的秦意,说他四处搜刮民脂民膏,收受贿赂,这才惹怒上天,引下天灾。 今日一上朝,秦意又被参了好几本,他也不慌张,只慢悠悠从群臣当中走出来,针对对方质疑他的几点问题,一一做了解答。 从容不迫,每一条陈述都条理清晰,加上那些东西早就换成物资送往灾区,皇帝心中自然有了考量。 皇帝既然能平复战乱,是从多少勾心斗角枪林弹雨当中走出来的赢家,如今大梁正值用人之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真材实学的人才,他自然不会亏待。 反倒是跳出来针对秦意的几位,其用意实在明显,无非是害怕寒门出身的秦意爬到他们头上去,但因为此事就要诬告朝廷命官,若不是秦意早有准备,以后岂不人人可效仿? 于是皇帝震怒,跳出来针对秦意的几人官职皆有所贬,其他臣子便也从此事通晓了帝王之心。 这是位明君,眼里容不得沙子,更糊弄不得。 秦意是活了几千年的狐狸,什么王朝更替没亲眼看过,上有政见下能断案,有八面玲珑心,此事过后更是步步高升,官逼宰相。 那时明月高悬,京城十八条通衢大道,条条光明荡途,轻车快马,秦意和谢珩一起躺在屋顶,看远处火树银花,千灯万盏,哼着不知名的歌。 少年意气,总被称颂。 以至于后来雪落,鸿飞西东,还以为是自己来得太晚,错过了好梦。《 》 30、囚笼 第30章 囚笼 别想逃离我,我亲爱的道长。…… “道长, 我今日参加了围猎,这鸟通体雪白,好看得紧, 我捉了回来送给你, 你喜欢吗?” 夕阳西下,府中,秦意拎着一只金线缠绕的笼子, 献宝似的放到谢珩面前,笼子里关着一只鸟,左边的翅膀上明显已经包扎过了,不太飞得起来, 但依旧难以遮掩羽毛通体的柔顺,色泽的光鲜。 谢珩许久未应, 只轻轻瞥了这笼中鸟一眼, 便蹙着眉偏过头去:“……不需要。” 秦意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谢珩没有好脸色才是正常,哪天要是突然好说话起来,他还得怀疑一下,是不是被人给夺舍了。 他本也不在意这些, 继续道:“它受了伤,就算现在放生也飞不远, 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如在家中养着,还能和你作伴。” 谢珩攥紧手指,像是忍受不了他的聒噪一般,走进屋中,猛地一下将门合上, 把鸟和人一起关在了门外。 但等入夜秦意再来看的时候,桌上却已经没有了笼子的身影。 问过侍女才知道,是谢珩晚膳时拿到屋中去的,秦意唇角不住勾起,但似乎又想起什么,一点点回落了下去。 其实秦意知道,这些时日,谢珩的伤渐渐养好,他便总是想走的。 他大约也知道了,谢珩在无情道这条路上不仅天赋卓绝,远超师门所有人,也已经走得很远,离飞升似乎只剩下一步之遥。 在渡劫之前,为了确保飞升成功,谢珩下山历练,被嫉妒结仇者追杀,一时不查中了圈套,这才受了重伤。 谢珩似乎总是要离开的。 不管是飞升还是回宗门,都离秦意这只野外散修的狐狸太远了,若不是雪鸿庙意外撞见,他们两个之间,大概几辈子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秦意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宗门,靠自己跌跌撞撞像野草一样长大,参加科举也只是觉得有趣,没人教过他该走什么样的路,他只是孤零零的一只狐狸。 在庙里遇到谢珩,他突然感觉这个人类身上也笼罩着一层空茫茫的孤寂,跟他自己一样,好像都有点可怜。 所以他走到他身边,那种孤寂的感觉突然就被驱散,只剩下胸腔震动的笑意,带着久违的、庞大的暖流,包裹住了狐狸的那一颗心。 他承认,他好像是有点喜欢和谢珩待在一起的感觉。 秦意狐妖的身份毕竟是个定时炸弹,若是不小心透露出去,最好的结局也只不过是流放,遇上脾气稍微大些的帝王,恐怕就要直接变成一具尸体了。 虽然他心里隐隐的有一种感觉,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谢珩其实也不是那种爱传流言的人,相反,他尤为寡言少语,因为如今不能修炼,大部分时间手上便总捧着一本书,安静得不像话。 就算放他走,那种被揭露身份的可能,也只是微乎其微。 所以数来数去,秦意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必须把谢珩留下来的原因。 他想不通就不想,反正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能轻易放谢珩走。 虽然已经休养了大半年,但谢珩的身体其实并未痊愈,他便悄无声息,落了一个囚禁的阵。 说是囚禁,其实与往日待他无二,只是用了特殊的妖力封住谢珩丹田,让谢珩无法轻易动用自己的修为,并且以整个秦府为阵,让谢珩不能踏出府中一步。 只是谢珩本身并不爱踏足红尘,一心只有早日恢复修为,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未发现。 秦意便也小心翼翼守着这个秘密,亲自置办好谢珩的一切大小事宜,免得谢珩哪天突然想出府,便会发现不对。 只是…… 再如何如履薄冰,近在咫尺的真相也总有会暴露的一天。 这一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秦意下了朝,去东市买了几样谢珩会多吃两口的糕点,就又坐着马车回了府。 才到府门前,他就隐隐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仔细一嗅,空气当中竟然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若非他嗅觉灵敏,几乎察觉不到。 他本能地快步走到谢珩屋中,见熟悉的身影还坐在那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拎着糕点往前走了几步,秦意的脚步却微微一顿,感觉好像还是不对。 那股浅淡的血腥味,到了谢珩这里,明显浓烈了许多。 他不紧不慢走到谢珩面前,目光从上扫到下,谢珩的脊背明显紧紧绷着,无意中泄露出了几分紧张。 直至看见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的那只手臂,秦意才微微一笑,放下糕点,坐在他身旁:“……你想走?” 就这样不留情面地点了出来。 秦意强硬地把他那只手臂从身后拉出来,果然一看,新受的伤,鲜血从手臂一直留到指缝,还在持续不断地往下滴落。 滴落到掌心里,又是一朵鲜艳的血花,和谢珩的眼睛一样冷,像结着冰霜。 秦意修长的大手缓缓收拢,把这滴血握在掌心,随手撕下一块衣摆想要给谢珩包扎,却被这人狠狠甩开:“……滚开!” 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对这种触碰的厌弃,以及一种熟悉的凛冽杀意。 谢珩还是那么冷,连微风吹进这双眼睛里都要凝结成冰霜,眸中燃着冰冷的怒火,望进人心里,有种刺骨的疼。 秦意被拒绝得习惯了,只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温柔地、静谧地笑了一下,掌心里那滴冰冷的血突然灼烫起来,一直烧到心里。 他一反常态,突然紧紧抓着谢珩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的方向,手臂死死地箍在腰间,让谢珩动弹不得。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无情道所能接受的接触距离。 谢珩眉头紧蹙,下意识推动体内的力量却受到阻碍,心中不由得更加烦躁:“你今天,是找死……” 男人却不听。 他的手指落在谢珩好看的眉眼上,又从眉眼拂到鼻尖,又慢慢落到嘴唇,细细地描摹,就像往日里描摹他的那些画作,又比作画用的力道更轻,也更加珍惜。 他突然紧紧拥住怀中之人,把头搁在谢珩肩上,手指穿过银白的发丝,轻轻地说道:“……道长,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又想跑到哪去呢?” “我送给你的,你都不喜欢,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他喜欢什么? 谢珩的手瞬间狠狠攥紧,他压住心中的那一丝沉闷的刺痛,心想,他什么都不喜欢。 ……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些—— 这是师尊教他的。 无情大道万年孤寂,就连同门之间都毫无情谊可言,或许会为了一把冰冷刺骨的剑互相厮杀,却是飞升最快的一条路。 这条路,只要坚守那颗无情无义的道心,走下去,纵使手上沾满鲜血,从尸山血海上踏上去,也足够他证道飞升了。 他心法的运转都依赖于心中坚如磐石的三尺冰冷,一旦动心起念,冰雪融化,也只不过是一时之间。 谢珩是无情道空前绝后、难得一见的天才。 遇到他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说,他可以毫不留情杀死他昨日还在喂养的灵宠,杀死昔日一起死里逃生的师姐师兄,甚至亲手杀死养他长大的师尊,只为证明心中的大道。 这些都是师尊教他的。 在谢珩才七岁的时候,仙气飘飘的男人就已经握着他的手,教他亲自把剑插进了小灵宠的喉咙。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谢珩握着心脏的位置,感觉这里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淡淡地有些难受地说:“……师尊,为什么,我这里很疼。” 那个男人身形微微一僵,握住他的手,掩藏住那疯狂而可怕的执念,温和地安慰说:“孩子,这些都是正常的。” “杀了他们,你应该感觉到高兴呢。这不是疼,是高兴的感觉。” 毕竟以男人劣质的天资已经飞升不了了,好不容易遇到谢珩这样年少的天才,绝对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谢珩还是觉得疼。 但年幼的他选择相信面前的人,这毕竟是捡他回来养他长大的男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直到这个对他最好的人,握着他的手,像曾经无数次一样扎进了男人的胸口。 谢珩的心脏再次传来剧烈的刺痛,因为太过猛烈,他甚至跪倒在地上,快要握不住自己的剑。 太多血了。 谢珩抽出这把剑,拼命想捂住这个黑漆漆、血淋淋的窟窿,却无济于事。 男人倒在他怀里,谢珩低头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发现自己的指尖在抖。 ……这是高兴的颤抖吗?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山,脑袋痛得一片空洞,连掐了三次剑诀,却总是念不对。 心神动摇之际,他遭到了师弟的暗算,身受重伤。 只是谢珩不知道,他所经历的每一场死亡都是男人诱他入深渊的精心安排,包括男人自己的死亡在内,都是他这位师尊,亲自安排在飞升大道上的垫脚石。 这条路走到这里,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强行破阵以谢珩现在的修为已经不可取。 借着拥抱的姿势,谢珩陡然刺向了秦意的胸膛。 骤然的疼痛让秦意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的嘴角瞬间渗出鲜血,却温柔地握着谢珩的手,抽出不知哪儿来的短匕首,带血的指尖轻轻拂过谢珩的下巴,微笑着,声音颤抖地说:“道长,我们狐狸,有九条命呢……” 谢珩心里的钝痛骤然剧烈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没想到秦意会笑着说出这种话,喉咙被什么生涩的感觉堵住了,嘴唇颤动了两下,那三个字却迟迟说不出口。 秦意没有他想得这么多。 想把谢珩留在身边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私心,秦意分不清,也懒得分辨,他只知道,谢珩是被他捡回来的,自然就是他的,陪在他身边也是理所应当。 说到底他还是妖,能在官场上游刃有余是因为见识,但在其他方面,对人类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最多只能称得上是一知半解。 只是封了丹田,并没有彻底废了他的修为,秦意自觉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他也不明白,在这府中当一只毛发银白、受尽照顾的鸟雀,有什么不好吗? 谢珩真的是很漂亮呢。 越养越漂亮,越养越舍不得放手。 每次那几根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臀,手背上隐隐跳动的青筋,微微蹙起的剑眉,还有那双淡漠无情的眼睛…… 他记得很清楚,那双眼睛偶尔也会闪过几丝波澜,伴随着耳畔轻微的热气,就像平静的碧湖里,偶尔捡到的碎玉。 现在这波澜是因为自己,那以后呢? 会不会也因为其他人生出更强烈更剧烈的波澜,击碎他手里好不容易捡到的这几块玉石,像是流沙,从指缝间溜走? 流沙就是如此的不讲情面,握得越紧,剩余的越少,失去的越快。 飞升以后,或许是数以万年计的生命,谢珩会不会就彻底忘了自己…… 这似乎已经是冥冥之中既定的结局。 毕竟忘掉一只狐狸,总比忘掉一个人还更容易。 所以…… “我不会放你走的,道长。” “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想出门我就辞官陪你云游,你想杀我我就让你刺穿我的心,你要渡劫我就替你皮开肉绽修为尽毁,但是你不能逃离我。” “更不能忘了我。”—— 作者有话说:感谢zz喜欢睡觉的营养液《 》 30-40 第31章 好梦 “道长,你有点烫……”…… 说这样的话, 到底也是存了心思。 把一份卑劣的愿望说得动听,也是狐狸很擅长的事情。 他没管自己的伤,只是重新把谢珩拥进怀里, 轻轻靠在这人身上, 把喉咙里的血腥味儿咽了下去。 一点腥甜,微苦,微涩。 谢珩似乎也默许了这个拥抱, 心脏所在之处火烧火燎,说不清到底是疼还是什么其他的感受,但他已经没有再握起一把剑去刺伤男人的力气了。 或许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自这天以后, 他们的关系似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说不上是更亲近还是更疏远了, 只是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一夜的事, 仿佛谢珩从未想过逃离,也从未拿起那柄剑。 这样短暂的可以堪称幸福的日子总像偷来的。 秦意每日都会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回来给谢珩解闷儿,谢珩总是说他不需要、不喜欢,房间里的东西却越堆越多。 堆积成山的那一天,秦意被刺伤之处终于快要痊愈, 却莫名感染了风寒,体热之症持续了好几天, 直至七日后凌晨才渐渐退消。 秦意病了七日, 谢珩便一言不发照顾了他七日。 所以秦意没有一点大病初愈的自觉,他喝了药,躺在床上拽着谢珩端着药碗的手,不让谢珩走。 平日里颀长的身形支撑起一身官服,这个时候窝在被子里, 头也要枕在谢珩腿上,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声音沙哑,语气之中甚至带了一点撒娇的意味,说:“……头疼,道长。” 谢珩虽然面色冰冷,也不喜欢旁人触碰,垂着眸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放下碗,轻轻帮他揉着太阳穴,却不与他对视,目光偏到一边。 秦意便趁机握住他仿佛天生带着寒意的手,盈盈冲他笑道:“你的指尖好凉啊,道长。” “和你的剑尖一样冷,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冻伤。” 听见这略显轻浮的话语,谢珩的眉头瞬间蹙紧,半天才冷冰冰又干巴巴地道出一句:“……不要得寸进尺。” 秦意却突然用力一拉,谢珩来不及反应,瞬间倒在床塌间,他便一个翻身把谢珩压在身下,眼中的笑意更浓。 因为兴奋,这次不仅是尾巴,连狐狸耳朵都冒了出来。 谢珩瞳仁一颤,瞬间恼了:“你——!” 他倒是想要推开,秦意的狐狸尾巴却已经不止于满足缠在腿上,顺着双腿缠住他的腰,还要故作委屈,手指滑过谢珩胸口撩拨两下,语气缠绵:“道长,你的身体也好冷……” 那种寒气几乎要透过尾巴柔顺的毛把狐狸冻伤,但他的尾巴还是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直至谢珩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清醒点……”谢珩偏过头去,声音有点发颤。 秦意却完全没被震慑住,尾巴只松了一瞬,就又瞬间缠上来:“道长……” “道长……你……你摸摸我的耳朵……” 耳朵? 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跟着温暖的气息拱在面前,谢珩的身体更加僵硬,半天才吐出一个字:“你……” 不知羞耻…… 不等他把话说完,秦意却已捧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狐狸耳朵上了。 很柔软,很灵活。 时不时扇动一下,从手里溜走,又很快会重新回到掌心里。 或许是因为房间里太安静,谢珩的心跳声瞬间重了许多,他总是避开狐狸那双好看的眼睛,一池春水,搅散如星。 始终如初见一般粲然,明知那是陷阱,跳下去万丈深渊,依旧会着迷。 谢珩收回手,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他只能用手臂挡住眼睛,不断按捺心中那一丝挥之不去的躁意。 这样的姿势让狐狸很有安全感,秦意趴在他身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就这么静静待了很久。 在谢珩以为狐狸已经睡着的时候,秦意声音沉沉,突然道:“道长,你可以不离开我吗?” “狐妖的寿命很长,比修士还长,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等到你躺到棺材里,我还可以趴在你的棺材上,趴在你的墓碑上,继续陪着你。” 他没头没尾地低声说,“无情道太冷了……” 也太过寂寥。 高处不胜寒,纵使大道飞升,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或许千年万年,守的也只有一座寒冰铸成的孤城。 谢珩沉默了许久,嘴唇终于动了两下,刚想要说些什么,几柄闪着寒光的毒箭就射.入了房中。 只有数道微不可查的破风声,谢珩却在电花火石间警觉起来,护着秦意翻滚到地下,冷声一呵,紧接着一道剑气就瞬间释放了出去:“谁?!” 只听闷哼一声,窗外陡然寂静了下来,那人来得无声无息,显然是没打算恋战,似乎只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就迅速离开。 秦意迅速起身开了半寸窗,却见院中月色静谧,只有一道残影从房檐上逃走,显然轻功了得。 “……是我师弟。”谢珩的声音闷闷在身后响起,有些干涩,又有些不对劲。 秦意心中一凝,忙点亮屋中灯,却见谢珩拔出毒箭,右手紧紧捂着左臂上方,指缝间渗出粘稠的血液,雪白的衣袍瞬间被染得腥红一片。 秦意瞳孔紧缩:“你受伤了……” 这柄毒箭扎得并不深,毒素却霸道异常,迅速在谢珩身体里蔓延开来,那些还未痊愈的旧伤被催动,隐隐有复发之势。 更重要的是,一阵奇诡热意毫无征兆从骨髓深处钻出,从下腹钻到脊骨,像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缠绕上了那颗向来冰冷无情的道心。 谢珩眼眸剧烈颤动几下,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毒—— 七情毒,毒性大,七日之内不解必死无疑。 而情毒种类繁多,解法……却只有那唯一一个而已…… 谢珩双腿发软,双颊亦很快被这热流熏得染上桃花一样的春色。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几不可查蹙了一下眉,呼吸急促了几分,跌跌撞撞朝门外走去。 见他连路都走不稳,秦意连忙追了上去。 熟悉的气息一靠近,谢珩刚攒起的几分力便瞬间溃不成军,一股又一股从脊梁处传来的灼热像要把他吞噬,他本能地靠近秦意,勉强能得到一丝缓解。 但渡劫之日近在咫尺—— 不能……不能这样…… 下一秒,他冷言寒色,狠狠甩开想要帮他的男人:“滚……” 谢珩中的毒显然不是凡物,秦意怎么可能现在无动于衷地离开,他再度伸出手,想接住快要站不稳的修士。 “滚——” 还是这样冰冷的字眼,又比前一声更添几分嘶哑。 一道刺目寒光骤然亮起,谢珩唤剑出鞘,裹挟着他体内狂暴混乱的修为,狠狠劈落在他与秦意之间。 轰隆——! 坚硬的地面应声炸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狰狞裂痕,激荡的气流卷起两人的衣袂,谢珩持剑的指节用力地掐紧,冰冷的剑尖直指面前的男人: “……我让你滚——!!!” 秦意微微一怔,脚步终于停在了裂缝之外。 谢珩的动作亦是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不知何时,秦意已经解了他丹田的封禁,恢复了他原本的修为。 谢珩喉头莫名涩然,神思混沌间,他用力摇了摇头,强撑着理智转身离开,已经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跌跌撞撞御剑从京城飞出去,飞出京城没多远便掉下来,他只能收回自己的剑,再跌跌撞撞往山上爬,往回宗门的路上走。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醒着,也是可以做梦的。 他梦到师尊又握着他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着,直到他的手上满是鲜血,师尊犹不满意,那双温柔又忧郁的眼睛看着他,说好孩子,好孩子,你是我的好徒儿,杀了我吧,杀了我。 手上的血便成了师尊的。 他看见这个温柔的男人身上有数不清的黑漆漆的血窟窿,温柔地捧着他的脸,夸他好孩子,然后七窍流血而亡。 他又梦到师姐,师姐意气风发,正是少年锐气的好时候,当着诸位师伯的面,把那本无情道剑谱摔在桌上,毫不留情地痛骂一通,说要是为了所谓的大道连挚友亲人都不顾,这算什么狗屁的大道? 与几位大吵一架,转过头,看见他,身上的气势便瞬间消了下去,笑着朝他走过来,蹲在还年幼的他面前,从掌心里变出一颗糖。 他小心翼翼伸手接过,那颗晶莹透明的饴糖便染了师姐的血。 师姐脸色苍白地倚在墙上,低着头,用带血的手不断擦掉他脸颊上的眼泪,说没关系,没关系,不怪我们小珩,是师姐当初瞎了眼,拜了个这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师,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亲手砍了这群人的头颅,重新建立起新的宗门。 可惜向来守诺的女人,已经没有时间实现。 她在最好的年华倒在他面前,孤坟一座,荒冢一个,无名无碑,没人会再记得。 最后他梦见了他的灵宠。 那只狐狸总喜欢跳到他的身上,用尾巴紧紧地缠绕着他的手臂,用耳朵去蹭他的指尖,微微的痒意,是他在无数个寒夜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那是他亲手捡回来的,是他最喜欢的狐狸。 秦意说,狐狸有九条命。 可好像不是每只狐狸都能有这样的幸运。 师尊不知道,小狐狸死的那个夜晚,谢珩偷偷把它带回家,盯着浑身染血的尸首坐了一夜,小狐狸也还是没有醒来。 他和师姐一起,偷偷把小狐狸埋在灵坛底下,师尊一直没有发现。 三日后便是雷劫,他又身中这种剧毒,飞升不了就只有死。 谢珩想,要是他死了,他就再把小狐狸的尸首挖出来,和自己埋在一起。 回宗门的途中又遇到暴雨,谢珩的意识本就混沌不清,如今在狂风骤雨中迷失方向,只得躲进山洞。 皮肤湿透发冷,身体里却灼热难耐,谢珩生起一堆火,窝在石床上,想着若是途中醒不来,便就这样扛到雷劫的那一天。 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火堆已经熄灭,他背对着洞口,刚想掐诀再生火,一具冰凉阴冷的身体却突然从身后贴了上来。 “道长……” 狐狸不知是何时追上来的。 他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紧紧抱住谢珩,尾巴缠绕上他的腰,再也不会放手。 “我说过的,”狐狸轻轻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贴在他耳畔厮磨,“你逃不掉的……” 谢珩身体一僵,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身影,却怔愣了许久。 山洞里很黑,循着血腥味,狐狸舔了两下谢珩手臂上的伤口,立马尝出了其中的剧毒。 “不解毒,你会死的。” 秦意如此笃定道。 谢珩早被这身体的冷热交替折腾得意识不清,他怔愣是因为他已经分不清幻境和现实,看见狐狸耳朵,还以为是在宗门里的那些时候,身体开始微微地发抖。 他轻声唤了一句什么,伸了摸了摸柔软的狐狸耳朵,突然在左耳上摸到一处残缺。 因为这是靠近耳根的地方,被柔软的毛遮挡着,如果不是从上摸到下,平常很难发觉。 谢珩浅淡的眼瞳猛地一怔,更加确信,他就是陷入了一场美好的幻梦。 眼前光影变幻,他的心防大乱。 本来还能压制的热意,便如野火燎原,随着越来越灼热的呼吸,焚尽了灵台万年不化的霜雪。 谢珩在原地震动许久,突然一反常态地伸出手臂,慢慢地、慢慢地,带着些许僵硬,抱住了秦意的脖子。 银发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脖子上,他的指尖却已紧紧抠进自己湿透的衣物,几乎要掐出几道红痕,又把道袍狼狈地揉皱。 秦意感受到颈窝传来几点冰凉,然后听见谢珩说:“对不起……” 灼热随着呼吸一次又一次贯穿心脉,然后变得越来越疼。 秦意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难得有些不明所以:“道长,为什么跟我道歉……?” 谢珩没有回答,只紧紧搂着他,发红的眼尾不断落下几道冰凉的泪水。 心脉很疼。 似乎不是因为这毒素一时的疼痛,而是已经疼了很久,直到今天才敢真正直视。 秦意抱住疼得浑身颤抖的谢珩,犹豫许久,终于在那些泪水上落下几个吻,又一点一点舔干净了。 “道长,你有点烫……” 秦意捧着他的脸,轻轻蹭着他的鼻尖,“道长,我帮你解毒,好不好?” 第32章 梦醒 无情道哪懂什么爱呢………… 一点轻柔的吻就一发不可收拾, 暴雨还在一刻不停地落下,山洞里两天两夜的缠绵,已经分不清昼夜。 第三个夜晚, 谢珩情毒已解, 在温暖的气息中慢慢睁开眼,狐狸毛茸茸的耳朵就在他眼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扑闪,但秦意却双眼紧闭。 情毒的消解, 要靠另一个人灵力运转而后慢慢化解的,秦意消耗了大半体力,此刻正是疲累的时候,睡得很沉。 谢珩记忆混乱, 大半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但他记得手上的触感。 他慢慢坐起身, 盯着秦意看了几秒, 伸手拔弄了两下狐狸的耳朵,又顺着毛茸茸的耳尖摸到耳根,再一次触碰到了左耳上的残缺。 谢珩怔愣了很久,很久。 此时雨过天晴,刺目的日光穿透稀疏的云层, 落在了那双略显失神的眼睛上。 不知过了多久,谢珩睫毛轻颤, 披上不知何时被烘干的外衫, 盖住了那些暧昧不清的红痕。 刚解完毒的身体到底还是虚弱,站起身时他有些踉跄,但他已经没有时间顾忌这么多,只脚步不稳地往宗门上跑去,心脏却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有……急需现在去确认的事情。 许久未归, 昔日的灵台已经沦为一片废墟,杂草丛生,略显荒芜。 他去时正好撞见几个前来打扫的无情道弟子,谢珩目光粗略一扫,都是他那个好师弟的狗腿子。 他不欲与他们多纠缠,只是一言不发,大步走向了记忆中的位置。 但那几个人却显然不肯放过他。 无情道最讲衣洁冠正,最忌动心起念,谢珩匆忙赶来,雪白的道袍破损,又只胡乱地披着一件外衫,脖子和锁骨上还有未消去的暧昧印记,任谁看了都知道,必定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情.事。 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看昔日里高不可攀的天才跌落下神坛,他们已经连表面的尊重都懒得遮掩,幸灾乐祸般地大声调笑着:“哟,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高高在上的谢师兄吗?” “啧——唉——” 领头的那个人夸张地摇着头,像是有多为谢珩痛心疾首一般,目光却如同一条极为阴险的毒蛇,在谢珩敞开的衣襟下那些暧昧痕迹与点点血渍上反复流连,“真是没想到啊,师兄你竟然是这样寂寞难耐的人,在飞升之际还要去伺候野男人,真是把无情道的那些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另一人立刻接过话,顺着这下流的语气,更加肆无忌惮:“就是啊,谁能想到师兄的身体这么饥渴,早知如此,哪天跪下来求求我们,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我们也不是不能帮忙啊哈哈哈哈……” 这是全然的恶意,他们故意拉长了调子,几人哄笑一团,刺耳非常。 但或许是因为接近真相,面对这种羞辱,谢珩的心却格外沉静,也更加确信,他并没有冤枉任何人。 他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只能是他那位师弟的精心安排,这几个人身为他师弟的忠实拥护者,自然也肯定知道那种计划,不然按常理来说,就算看到他身上的痕迹,也肯定会往女人身上猜,又怎么会说“野男人”这种话。 如今他已飞升不了,旁的自然也不用再顾忌,当即掐了两个剑诀,单手结印朝他们狠狠劈下,本来还在肆意嘲笑的几人瞬间骂骂咧咧,哭爹喊娘。 破船还有三千钉,谢珩的修为就是再倒退百年,也比这几个半瓢水强。 几人终于不敢再嘲笑,只是狐疑地盯着谢珩,似乎在考虑他要做什么,随时好通风报信。 见他们不再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谢珩便再不管他们,只静静盯着这孤寂的地方许久,跪在荒芜的废墟中,用力刨着这寸冰冷黏腻、含着碎石的土地。 几人见他这疯了似的架势,更加惊疑不定,议论纷纷: “……老二,他在挖什么啊?” “谁知道,不会是受了刺激,疯了吧?” “管他呢,这灵台自师尊走后都荒废了多年了,还能挖出什么宝贝……?” 这次几人却说对了,的确没有什么宝贝。 谢珩挖开了灵台下的孤坟,却果然空无一物。 尸骨,毛发,都不曾见。 他当时还把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和小狐狸一起也埋入这个泥土当中,如今,却也不曾见到了。 谢珩瞳孔微震,紧紧握住心脏的位置,感觉那里又开始隐隐的发疼。 ……是巧合吗? 一样残缺的位置,一样的习惯,只差这块玉佩,就能完全重合,还原真相。 但很可惜,他好像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合上这最后一块拼图了。 雷劫来了。 伴随着轰隆隆的震天声响,轰然一声劈到他身上,皮开肉绽,背上的皮肉都滋滋作响。 无人护法,又明知无法飞升,他却要一个人扛。 一道,两道,三道…… 飞升的雷劫总共有十五道,每一道都会比上一道更重,也更不留情面。 谢珩跪在地上,在这场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中,恍惚间看见一个身影,又开始剧烈地心慌。 …… 秦意是第一道雷劈下来的时候被震醒的。 他下意识往身旁摸去,却摸得一个空,迷糊的大脑瞬间就清醒了大半。 他急匆匆跑出山洞,果然见山顶上黑云压顶,天穹撕裂,雷电轰隆。 秦意立即意识到这是谢珩的雷动,可是他不是鸟兽之类没有翅膀,也不会御剑飞行,只能变回本体,以最快的速度,往山顶跑去。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直在耳边炸响,一道,两道,三道……秦意在心中数着,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四条腿都磨破出血,却还是没来得及。 等他赶到时,雷劫已经道破,谢珩修为散尽,活脱脱成了一个狼狈的血人。 狐狸站在他身边徘徊几秒,目露担忧,最后拱到谢珩身体下,把浑身是血的修士背回了山洞。 筋脉断裂,根基尽毁,连最后一次生机也无,就算活过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废人罢了。 狐狸把他脸上的血舔干净,又把他拱到背上,去寻山间灵泉。 据说这灵泉能治百病,解百毒,秦意不知对谢珩这种情况是否有帮助,但他也只能一试。 灵泉路途遥远,谢珩途中一直未醒,为了维持他的最后一点生机,秦意每日都需要把自己的修为炼化一部分,当成丹药喂给他,寻了将近两月,这样才扛到了灵泉所在的地方。 狐狸把谢珩扔进去,焦急地等待了三天三夜,他自己身上的伤都恢复如初了,可是那损毁的根基依旧一动不动。 ……没用的。 飞升雷劫的威力,远远不是一个小小的灵泉能够相比拟的。 狐狸只得把谢珩从泉水里捞出来,再驮到背上,先回到山洞中,再想其他的办法。 只是这办法没想出来,谢珩倒是悠悠转醒了。 秦意心中一紧,连忙把食物和水叼到他身边,生怕他发现如今的状况,但谢珩盯着蓬松的大狐狸怔愣片刻,从石头上下来时,还是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经脉寸断,体内的灵气气若游丝,近乎于无,甚至只是维持凡人的身体状况也十分勉强,手脚无力,就连用力一支笔都握不住。 他就这样,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 对于这一结果,谢珩似乎十分平静地就接受了,他摸了摸狐狸身上柔软的毛,没有对他冷眼相待,更没有说出那些不中听的话。 他只是……摸了摸狐狸身上柔软的毛,从耳朵摸到尾巴,一言不发。 身为无情道曾经的天才,他没有惨烈死在那场雷劫当中,他只是……成了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 但谢珩不说,不代表秦意对于一切一无所知。 他驮着谢珩看遍了人间的许多夕阳,最后如曾经无数次一般把谢珩安置在一家客栈,自己去集市上买点吃食,只是拎着糕点在要进门之前,他却从门缝间看见了谢珩一个人时的动作。 谢珩在握一支笔。 那支笔被他颤抖着地握住,又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谢珩于是弯下腰去捡,捡不起来,又再次落到地上。 谢珩于是蹲在那里,不厌其烦地尝试了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依旧握不住。 他垂眸盯着那支笔,有点失神。 秦意的心里骤然疼了一下。 但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拎着吃食,推门而入。 这一夜,秦意让谢珩睡得很沉、很沉。 他盯着这个面色苍白的修士看了许久,从窗缝里溜走,天色将晓再回来时,手上便捧着一颗带血的灵丹。 他叼着灵丹,抵上修士的唇,把它渡给了谢珩。 谢珩的生机开始复苏,根基开始重塑,经脉开始生长。 狐狸却猛地吐出了两口血。 秦意也不在意,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刚从房中走出,就又吐出一口鲜血,已经快要无法维持人形了。 他心中知道,这妖丹一取,自己就已经时日无多。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如今修为耗尽的身体,没有走多远,便虚弱到无法支撑,甚至连本体也支撑不住,退化成一只普通大小的狐狸,竭力朝外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但爬到下一个树荫底下,他实在跑不动了。 这里有鸟鸣有树荫,他觉得死在这里也不错。 但狐狸不知道,在把灵丹给谢珩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见秦意踉踉跄跄往外走,便一直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 谢珩本以为秦意终于是厌烦了,想抛弃他这个累赘,但当看到秦意再也支撑不住人形的时候,他瞳孔紧缩,彻底慌了。 那是虚弱至极的征兆。 可是秦意又不用如修道者一般经历雷劫,怎么会突然没了修为,虚弱成这个样子? 几乎电花火石间,他想到了自己。 是……因为他吗? 是为了救他,对不对? 可惜,再也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狐狸的嘴角渐渐咳出鲜血,谢珩猛地冲上去,抱着秦意逐渐失温的身体,想把修为还给他,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修为全部用来修复他的身体,他碎裂的五脏六腑,他这条本来不可能活下来的命。 甚至连筋脉断裂处都在源源不断往外泄出本不属于他的灵力,这就说明,秦意曾经多次尝试过修复他修道的筋脉,只是失败了而已。 唯一成功的这一次,他倒在了谢珩怀里。 谢珩只能不断紧紧抱着他的狐狸,一遍又一遍试图输送着一点修为,可他的灵根还在恢复的状态当中,根本无济于事。 怀中的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失温。 他抱得更紧了些,突然感觉有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在自己的胸口,他心头一颤,手指发抖地摸过去,摸到了那块挂在狐狸脖子上的玉佩。 是它…… 也是他…… 陪在他身边的,始终都是…… 谢珩心头大恸,弓着脊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想,他想…… 若是直接挖出自己的灵根,炼成丹药,再喂给他,是不是能…… “……不能。” 虚空当中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女声。 无情道哪懂什么爱呢? 这种感情可以是心慌意乱,可以是厌烦憎恶,可以是长久不消散的恨,唯独不能是爱。 所以等他懂得时,已经有点太晚了。 强烈到铺天盖地的不甘与悲痛吸引了时空管理局长官的注意,执政官A落在他面前,看着这幅惨相,如同人类一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把残忍的真相告诉了他。 她淡淡道:“谢珩,你年幼时差点杀了它,后来埋在灵台下时,却意外被它吸收了天地之灵气,反倒成就了他千年狐妖的身份,这段恩怨本已还清。” “可惜这一次,他又破了你的无情道,救了你的性命,介入了你的因果,惨死是他的命数,已无回天之力。” “既是如此,我依旧感受到你强烈的不甘,我知道,你还想救他,那不如跟我做个交易如何?” 冷风把这淡漠的声音带到耳边,谢珩死死抱着怀中的狐狸尸首,把脸颊贴在柔软的毛上,良久,才缓缓抬起眼:“……我要做什么?” 执政官A从未见过如此上道之人,心情颇好地笑道: “一百个世界当中,只要有一个世界他活了下来,我就给他一次生还的机会。” “只是这一百个世界当中,你不能陪在他身边,只能作为系统帮助他,否则,你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谢珩,你要试试吗?” 第33章 予取 到头来,乱了你道心的,还是我。…… 无情道言出必行, 谢珩履行诺言,作为系统012,他陪着秦意走过九十九个世界, 又眼睁睁看着他惨死了九十九次。 ……怎么可能不插手呢? 只是大势已去, 如飞蛾扑火,徒劳无功罢了。 012偶尔是他的助理,偶尔是他的司机, 偶尔是他的师尊,偶尔是他的灵剑……又有许多偶尔。 执政官A的要求似乎并不像她说的那么严格,比起不能陪在秦意身边,更多的只是不能让秦意发现。 他于是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陪着他走遍每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清楚地旁观着每一场有关他的盛大的死亡。 他不厌其烦地抱着秦意的尸首, 等到尸体一点点变得冰凉、僵硬, 又等到尸体一点点腐烂、枯萎,才慢慢从这场过于漫长的死亡当中缓过来,和他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 他以为年岁日久,死亡在身体里留下的痕迹久已钝化了,但再一次看见秦意在山洞里渐渐失温、结上一层又一层冰霜的身体, 他还是失控了。 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久到他忘了去计算这是第几次死亡,忘了自己这个时候只是一个系统, 他幻化出人类的身体, 徒劳想用体温给秦意提供一点温暖,过了不知多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系统是没有体温的。 系统……是没有体温的。 只有人类才有。 与他同名的谢珩,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当然,就像执政官说过的那样, 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 大梦初醒,残缺的记忆被补全,一处不知名的沙滩上,秦意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本以为那吊坠里只是关于谢珩的数据,或是关于谢珩的秘密,却怎么也想不到,谢珩的秘密,竟然全都和他有关。 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下意识舔了下嘴唇,下一秒,一个冰凉的东西就贴上了他的唇畔。 秦意低眉一看,是一个海蓝色的贝壳,其中盛着一部分澄澈的水,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像是清甜的甘泉。 转过头,谢珩就站在他身旁,一头银发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明明近在眼前,却又恍若隔世经年。 他不知道谢珩记起来多少,嘴唇动了几下,却发现亦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在这段记忆回归之前,他隐隐也有些猜测,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不只在一个时期浅浅死亡,还丢失了记忆。 不,准确来说,如果加上他尚有灵智的小狐狸时期,这已经是他死的第一百零一次了。 所以,谢珩也已经看着他死了一百零一次了。 秦意拧了下眉,有许多话想说出,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又被堵在了喉咙里。 谢珩便以为就算吊坠碎了秦意也不曾记起,于是移开目光,淡淡道:“人鱼血可以解百毒,我这具身体的血液不纯,给你喂了七天,毒已经解了。” 秦意这才回到现实,他摸出手机,联系上在船上的卧底,那艘船在谢珩抱着秦意跳海之后果然已经返航了,似乎就算是主角攻司寒云也没料到谢珩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被镇住了。 加上这片海域本就凶险非常,船上的所有人包括卧底在内都集体默认他们两个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肯定已经死翘翘了。 现在突然知道他们两个还活着,卧底们瞬间大喜过望,相拥而泣,还以为没有人能付他们尾款了呢呜呜呜呜…… 秦意脑子也有些乱,发消息让他们先镇定,并让他们把收集到的证据发给自己。 司寒云因为谢安然心思郁结,毕竟没怎么遮掩,什么杀人下毒的证据竟然异常完整,加上秦意自己的录音,再把手环交上去,应该够司寒云吃上一壶了。 收到消息的秦意反手就是一个举报加上报警。 他详细地把录音和证据链发了过去,非常带私人恩怨的控告司寒云买凶杀人。 做完这一切,瞬间神清气爽,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他望着不远处缓缓升起的晨阳,想起自己曾经好像从未和谢珩有过这样的时光。 他偏过头,勾着谢珩的西裤把这位美人瘸子拉到自己身边,修长的手指握住谢珩的腰,微微仰头看向他的方向,试探着轻轻笑道:“……道长?” 谢珩本来平静的瞳孔一颤,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紧,呼吸都毫无征兆地急促了几分。 他静默许久,薄唇颤动,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 小狐狸…… 秦意看他半天不说话,也以为012什么都不曾记起,刚松开手,一点冰凉的东西就滴落在了手背上,明明微微发冷,却一直灼烫到心脏。 秦意怔愣片刻,再抬起头,谢珩半垂着眸,用力掐着心脏的位置 ,青白的指甲像是要掐进皮肉,瞳孔剧烈颤动着,眼尾也已经微微泛红。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嘴唇张动半天,声音却已经哑得快要失声了。 只有几点冰凉的泪水从那双淡漠的眼眸中滑下,滴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秦意唇边的笑瞬间僵在那里,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把他的道长拥进了怀里。 比起秦意,他才像是那个濒死的人,在生与死的交界里不断徘徊,只有噩梦噩梦和重复不断的噩梦,只有不断撕裂的伤口,和无数次的徒劳无功。 好梦难留,谢珩只能死死抓住面前的浮木,手指攥得死紧,一刻也不敢松开。 他不曾嚎啕,也不曾失声痛哭。 只有压抑沉重的抽气声,攥紧到快要出血的指节,他克制的一切情绪都短促而破碎,像是濒临窒息。 泪水无声,又如此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长久的失声里找出一点嘶哑的声音,轻声唤道:“小狐狸……” “小狐狸……” “小狐狸……” 他唤了一声又一声,难得脆弱得不像话,“对不起……” 这份痛已经灼烧了他太久,痛到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也无法解脱,如果不是想要还秦意一条命,他或许早就已经—— 无情道他走不下去了,他只想要紧紧抱着他的狐狸,不管秦意想要如何对待他,羞辱,践踏,把他当成炉鼎玩烂了也好,他都一并承受。 他说,“你现在可以杀了我,或者恨我……” 秦意盯着他发红的眼尾看了许久,还是低头吻了他满是狼狈泪水的眼睛,又陡然轻轻笑起来:“道长,你真狡猾。” “明明我才是狐狸,我却觉得,你比我还狡诈得多。” 海风拂过狐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又牵动他的发丝,带来丝丝痒意。 心脏微微发涩,秦意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他好看的嘴唇,嘴角的弧度也终于泄露了几分过分极端的占有欲:“你明知道的,你说的这些要求,我做不到啊……” 不管是折辱谢珩,杀了谢珩,还是以仇视的心态对谢珩产生怨恨,这都不是他这样一只普通的狐狸能做到的。 是谢珩把奄奄一息的它捡了回去,用羊奶一点点把它喂养长大,和他一起在寒夜里紧紧依偎,又和他一起度过春夏秋冬。 谢珩和他,一开始或许处在一种不对等的关系当中。 就如同大发善心的主人可以养许多宠物,一只猫,一条狗,快要冻死的狼,还有……狡诈万分的狐狸。 但狐狸的一生却只能有一个主人,于是卑劣的欲望开始产生,在谢珩的纵容当中不断扩大,直到缠绕上那颗坚如磐石的冰冷道心。 谢珩既然不怨他,那聪明的狐狸就只能得寸进尺,一步步占领谢珩的世界,直到他的每一寸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滴眼泪,甚至于还有那条瘸了的腿,都属于自己。 这样……自然就公平了。 秦意用手臂钳制住谢珩的身体,一点一点吻掉他的泪水,就像曾经舔掉那些鲜血一样,眼里闪烁着近乎璀璨的贪婪光亮:“道长,你应该知道吧……” “我爱你。” 短暂的震动过后,谢珩垂下眸,靠在他怀里,低低应着:“……嗯。” 秦意瞥见他发红的耳朵,轻轻挑弄两下,颜色瞬间更加粉嫩了。 到头来,乱了你道心,还是我…… 秦意漫不经心地想。 这样才绝对公平啊,我的好道长。 他掐住谢珩的下巴,吻咬着他的薄唇,犹嫌不够,又侵入唇齿,逗弄着小舌头,肆意攻城略地。 谢珩这个时候几乎予取予求,修长的手指本来守在腰间,也慢慢探进了谢珩的衣摆里。 尽管如此,秦意的目光却没有一刻从谢珩身上移开过,他的余光还始终盯着,眼看着赤红的眼尾越来越鲜艳,他恶劣的心思含混着不断蔓延的占有欲,让那双桃花眼又染上了几分恶意。 谢珩明显已经开始双腿发软,秦意却没有帮他扶着腰,若即若离的姿态,让谢珩更加不安。 但谢珩没有丝毫抗拒,只是一反常态地抱住秦意的脖颈,任由他撷取,仿佛只要稍微松懈一点力道,就会再度失去。 这是尽在秦意掌控中的事。 直至谢珩闷哼一声,声音沙哑地唤他:“秦意……” “秦意……” “秦意……” 衬衣袖子顺着手臂滑落下来,有人的双臂只会攀得更紧。 “小狐狸,再抱紧点……” 他才收紧腰上的力道,低下头,如同奖励一般,吻了下谢珩银白色的发顶。 第34章 予求 我很喜欢他。 秦澜是开着一艘小游艇来接他哥的。 看见谢珩躺在男人怀中, 眼角还有明显的泪痕,她对着男人连连摇头,又连连叹了三声, 眼里明晃晃地闪过四个大字:真是禽兽。 秦意抱着谢珩上了船, 欲言又止:“……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澜却只用一个字就终结了对话:“啧。” 秦意:…… 看来在秦澜心中,他略显变态的形象,已经无法扭转过来了。 其实之前对自己的一些评价, 谢珩并没有妄自菲薄,他的这具身体比他修无情道时不知脆弱多少,又接连给秦意放了七天血,很容易累。 方才的亲密还称不上是什么长时间的情.事, 谢珩抱着男人脖颈的手臂滑落下来许多次,只是很快又紧紧抱了回去, 加上情绪大起大落, 依旧很快就会累得陷入沉睡。 回航的一路上谢珩都没有醒,却无形黏人许多,秦意只要不在他身边,或是没有牵着他的手,他的眉心便会蹙起来, 像做了噩梦一样,冷汗涔涔。 可他明明不曾苏醒。 秦意只好一直陪在他身边, 又成功收获了自家妹妹略显复杂的眼神。 到家休息半日, 秦意去警局做了笔录,出来时熟悉的身影坐在椅子旁,双手交握在一起,脸色略显灰败。 谢安然也坐在他身旁,眼睛不安地左瞧右瞧, 嘴唇嗫嚅几下,还是没有说什么。 经历这样荒唐的一场戏,他们两个倒是还在一起。 其实以司寒云的能力和光环,就算控告他买凶杀人,说不定最后也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惩罚,毕竟秦意到底没死,不是吗? 说不定司寒云这种精于算计的商人,还会反咬他一口,搞个两败俱伤。 但很奇怪的是,看司寒云的神情,似乎并没有这种计划。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关秦意的事了。 他没打算跟他们搭话,只是多扫了几眼就准备走出去,经过他们身边时,司寒云却突然喊住了他。 很奇怪,司寒云还是喊得很亲近,没有任何责怪或者怨恨他的意思,只是道:“阿意,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意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他们两个走到这种地步,他也没心思再继续跟他斡旋:“司总,你认为杀人凶手和被害人之间,还有什么交谈的必要吗?” 司寒云却道:“……你不想知道谢珩的母亲在哪儿吗?” 将要走出门的男人目光微顿,终于转过身,唇边的弧度带着几分嘲讽的寒意:“还是司总最会拿捏人心,说吧,我洗耳恭听。” 不知为何,谢安然似乎从疯狂地想要得到他,变成了有点害怕他,看到他的目光,瑟瑟缩缩躲在司寒云身后,像只见到猫的小老鼠。 不得不说,这样看上去,似乎比之前疯狂执拗的样子要顺眼多了。 司寒云似乎也被男人的目光给刺痛,上前几步,突然自嘲般笑了笑:“阿意,如果我说,我最羡慕的人是你,你会相信我吗?” 幽冷的灯光洒下,秦意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时候提起这个有什么意义。 从司寒云把主意打到谢珩身上开始,他们两个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就更不用谈及这些羡慕嫉妒乱七八糟的情绪。 但为了有关谢珩母亲的那一部分,他还是接着听了下去。 只是接下来的话,听上去有点好笑。 因为这位小说当中无人能及的暗夜霸总主角攻,竟然像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样,谈及了从前自己的心路历程。 他说:“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你都做得比我好。” “成绩比我更优秀,人气比我更高,甚至对理想的坚持都比我更加决绝。” “我们两个曾经都同属于医学院,毕业时我放弃了继续攻读的计划,接替父亲在商界奔波,你却还是那么执着,继续着你的医学梦想。” “我那个时候想,你太天真了,家族事业放在眼前不去继承,竟然拱手把一切都让给了你妹妹,这太蠢了,我一定会做得比你更好,最后却还是有求于你。” “事业上这样也就算了,到现在,你宠爱的玩物愿意为了你去死,我喜欢的人,却一步步把你当做真爱,你说,这公平吗?” 秦意心道,这世界的确不公平,只是这话由司寒云这位主角攻说出来,就显得有几分可笑了。 他无意和他争辩,因为每个人做出每一个选择都有他自己的道理。 他只是想到了结局凄惨的原主,还是代表一个没有光环的普通角色道:“……司寒云,其实你已经比这个任何一个人都更幸运了。但如果你永远都只羡慕我拥有的,甚至认为是我夺走了你的幸福,那无论走到多高,你永远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以及,我得告诉你,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没有把一切拱手相让,我走我的路,那些东西都是秦澜应得的,作为我的亲生妹妹,她以后将会支撑起整个秦家,她不是我的敌人,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闻言,司寒云似乎还有什么诉衷肠谈人生理想的话要说,但秦意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耐。 他微笑着看向司寒云,主动截断对话,每一分笑意都不达眼底,“好了,我想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关于谢珩母亲的事,可以告诉我了吧?” …… 在这件事上,司寒云判得并不算重,杀人未遂,以及有些罪名并不成立,比如对谢珩和谢安然的伤害。 经检查,他们两个的手环都是普通的电子手环,并不存在所谓的炸弹,只有秦意那只手环的针管里有残余的毒素,的确致命,可以作为证据之一。 秦意没想到司寒云最后说的似乎是真心话,局面走到最后的时候,司寒云想对付的人,就只有秦意一个了。 作为一个没怎么被命运优待过的狐狸,他不是很懂这种主角的脑回路,就像他同样不懂另一位万人迷主角的脑回路一样。 毕竟他不知道他之前做了什么就成了谢安然心中的真爱,但听说,自从这次事情过后,谢安然正常了很多,也神奇地回归到原本的人生道路上,开始重新倒追司寒云了。 只不过,这些秦意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没了谢安然对他的过度关注,司寒云迟早有一天也会慢慢淡忘他这个人的。 而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按照原主原本应该拥有的美好人生,继续坚定不移地在医药学这条路上走下去。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完成。 和平科技的研究基地附近,有一片极为偏僻的墓园,因为很久或许才会有人记起去打扫一次,早就已经杂草丛生。 但是今天,它迎来了两位它的客人。 秦意带着谢珩下了车,又给他披上外套,才牵着他的手,往墓园里走去。 谢珩最近总是嗜睡,一整天除了做.爱似乎就总是在睡觉,一天最长能睡二十个小时,秦意难免有些担心,怕是上次放血真的伤到了身体,因此格外小心翼翼。 那天回家之后,他就已经把有关母亲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谢珩,虽然谢珩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但系统的投身总是类似于轮回转世,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个世界里,012就是谢珩。 当年的事说简单也简单,只不过是各有难处罢了。 谢珩的母亲是人类,也是和平科技的一名研究员,她年轻聪明又性格温善,是最早一批着手人鱼研究项目的人员之一。 在研究的过程当中,她发现人鱼其实也是很有智慧的生物,并渐渐与其中一位雄性人鱼相爱。 但那个时候的科技还不够发达,思想也十分落后,连同性恋都未必能接受,更别提这种情况—— 研究员与人鱼被认为是跨种族的相爱,显然是大忌,于是谢珩的母亲被调出国内,不允许再从事这类项目的研究,他们也被迫分开。 可人鱼是及其忠心的种族,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更极其依恋和需要他们的伴侣,在发现自己的爱人再也不会回到这个狭窄的实验室之后,那名雄性人鱼咬死了看守他的工作人员,找到尖锐的手术刀,自杀而亡。 谢珩的母亲过了很久才从国外听说这个消息,她那个时候其实已经生下谢珩,便辞职带着谢珩立即赶回,看到的只有一具被解剖研究的冰冷尸体,心中顿时涌起剧烈的悲痛和愤怒。 那天夜里,她亲手燃起一场大火,烧毁了整座实验室,也烧掉了有关于人鱼的所有资料,和那名雄性人鱼的尸体一起,葬身火海。 这个项目被迫停止,由于这个项目在后期由于不够人道其实不被国家所支持,除了实验室并没有其他备份,于是所有有关于人鱼的研究也被迫倒退回原点。 在葬身火海之前,其实也就是那个下午,他的母亲听说京城有名的谢家将会到济宁福利院收养孩子,把谢珩抱到了福利院门口,并把人鱼的吊坠挂在了小小谢珩的脖子上。 她其实并没有到绝望的地步,也并非不爱谢珩,但比起死亡和孩子,复仇的心更加强烈。 烧毁实验室,避免以后会有更多的人鱼惨遭捕杀,是她看到人鱼的尸体之后,就下定决心必须要做的事。 后来,是谢珩母亲的挚友顶着风头,悄悄为她立下了这样一座碑。 谢珩其实不怪她。 在瑟瑟冷风中,他脱下披在身上的外套,亲手为面前这座孤坟擦净灰尘,端端正正放上了一个漂亮的海星标本,边框上镶满了亮晶晶的宝石,是人鱼最爱用的定情之物。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墓碑前静默了很久,然后道:“……我过得很好。” 似乎就再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了。 隐隐的闷痛持续得太久,他的眼光似乎也被风吹得有点发涩,他转过头,避开风,对秦意说:“……我……我想回去。” 秦意点点头,又对着墓碑道:“伯母,你放心,我很喜欢他,不管他之前经历了什么,以后,我都会照顾好他的。” 他们十指紧扣,安静地走出这里,秦意在车里开了放松的轻音乐,又一起回到了家中。 只是刚下车门,谢珩却突然开始剧烈的腹痛。 他紧紧蹙着眉头,咬着嘴唇,脸色一下变得很苍白,手按在下腹的位置,后背冷汗涔涔。 秦意赶紧扶住他:“……怎么了?” 谢珩依偎在他肩上,很快疼得神志不清,过了许久才轻声道:·“这里……疼……” 第35章 假孕 别再吃药了好不好…… 秦意本想让家庭医生来看看, 但想到谢珩人鱼的身份,他只能按捺下来,先给谢珩把了一下脉。 这不看不知道, 秦意越看这脉象越觉得奇怪, 谢珩的身体除了稍微虚弱外并无其他问题,但这个脉象,越看越像是…… 怀孕了。 秦意微微发怔。 这些日子谢珩被他按在各个地方.操的时间确实多了点, 但雄性人鱼并没有生殖腔……难道也能怀孕吗? 谢珩一直攥着秦意的手,这个时候才慢慢缓过来,呼吸并不平稳,好看的薄唇微微泛白:“……我怎么了。” 秦意没有回答, 目光却不自觉落到他小腹的位置上,温热干燥的大手覆在其上, 轻轻道:“有什么其他感觉吗?” 腹部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已经缓解,谢珩摇了摇头,看着秦意的动作和神情,陡然沉默了几秒。 联想到人鱼的特性,他心中突然有一种荒谬的猜测:“我是不是, 怀孕了……” 话音落下,他顿时侧过脸, 错开与秦意相交的目光, 心下有些紧张,手指被他自己掐得发白,指甲陷进肉里,又莫名感觉有些难堪。 毕竟雌性生育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健康的孩子,但雄性生育就无法确定了, 在人鱼族群当中,怀孕的雄性人鱼经常被视为是觊觎雌性得天独厚的生育能力而故意改造自己的身体,为人所不耻。 而且因为常规情况下雄性无法受孕,怀孕的雄性人鱼几乎就等于不忠不洁的荡.夫,会被认为和许多人鱼有染,不爱惜自己最柔软脆弱的鳞片。 就连这一世他们的重逢,谢珩都是以床伴和情人的身份用身体与秦意做的一场交易,或许有一天秦意就会觉得,谢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和修无情道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谢珩虽和秦意有前世过往,也不免心中微微刺痛,因为他不愿意秦意会用那样的目光去看待他,认为他是一个可以随意玩弄的玩物。 若是秦意恨他也好,可秦意分明说了那句话……谢珩便开始有些惶惶不安了。 他失去秦意太久,痛苦得太久,一点幸福就能把他灼烫。 秦意是因为还不确定,所以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但他没有否认,在谢珩看来,就是已经是默认的回答。 谢珩有些踌躇,后知后觉感受到指尖的疼意许久才慢慢松开,轻轻把自己的手覆到男人的手上,一起放在自己的腹部,低声问道:“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秦意还在思考雄性人鱼到底是否真的有怀孕的可能,一时被他问得一愣,握住他的手:“谢珩,你听我说,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 谢珩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断了他,只是神色看上去更加难堪:“……你不喜欢,我可以吃药。” 他纤长的睫毛不断颤动,极力掩饰着自己此时脆弱敏感的心思,“雄性人鱼无法孕育子嗣,我瘸了一条腿,生下来的人鱼卵也要受我影响,你不喜欢它,让他早点胎死腹中,我……我不怪你……” 见谢珩似乎在这件事上状态不对,秦意终于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似乎低估了他的死亡对谢珩的影响。 在他的记忆里,不管是道长还是012,亦或是谢珩,他们身体里都有一根很硬的脊骨,这就决定了,就算沦落到再狼狈的境地,他们也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过度脆弱的情绪当中,让自己沦落到过于下位的境地。 但现在的谢珩似乎有点不对劲。 是因为一直把这些情绪都藏在心中,是因为一直克制着自己的疼从不会随意告诉谁,所以遇到某一个契机,就会牵引出来并放大,以至于竟然会从清高变得有点卑微吗? 但这并不是这只狐狸想要的。 秦意抚弄两下近在眼前的银白发丝,把谢珩护进怀中:“……道长又在胡说什么呢。” “我对人鱼的了解还不够,人类的医学有很多部分不能用在你身上,只是从脉象上看有些像,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怀孕呀。” “我做狐狸时本来也没有父母,现在也不在乎是否有孩子,但如果道长愿意,我当然也是喜欢它的。” 秦意说的都是真心话。 谢珩却不知为何,虽出于冷静的性子并未反驳,却仿佛认定了是秦意不喜这个孩子,便净编些谎话来骗他。 这件事,秦意是过了好几日才看出来的。 当天夜里,秦意趁谢珩睡着又研究了好一通资料,依旧不能确定,终于拎出散发着莹莹绿光的小球,让它给谢珩检测身体,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几道绿光在谢珩腹部的位置扫过来扫过去,数据呼啦啦翻腾,最终定格在两个字上—— 假孕。 “宿主,人鱼的族群一直以来都对繁衍很重视,他们的身体也会跟着这样的文明而进化,谢珩本就身体虚弱,情绪又大起大落并未完全恢复,你最近使用谢珩的次数又有点太多了,他的身体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假孕现象。” “安心啦,雄性人鱼除非经过身体改造是不能怀孕的,谢珩的身体只是会出现人鱼孕期会出现的症状,但是并没有怀孕哦。” 秦意思虑几分钟点头,也算稍微放下几分心。 他躺回谢珩身边,把人鱼拥进怀里,难得有些失眠。 手指从睡衣衣摆里探进去,人鱼的腹部柔软,比起人类的体温更加温冷,秦意轻轻摩挲,心头有些发软,又隐隐地刺痛。 都怪他。 让谢珩一个人轮回百世,一遍又一遍承受那些剜心之苦,又无人诉说,只能紧紧抱着会腐烂的尸首,等待下一世来临。 以谢珩这样孤傲的性格,孕期的痛苦会让他丢掉所有自尊和体面,他也选择承受,却竟然害怕秦意会不喜欢。 一百个世界太久了,谢珩都快忘了,秦意并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反派,他只是一只本来快要死的、被谢珩捡回去的狐狸而已。 或许秦意确实已经惨死了很多次,在痛到极致的时候也会在心里对绑定他的012说一句轻飘飘的怨,反派的身份滋长了他心中的恶,但他从没有完全堕入地狱,变成真正的疯子。 他在别人面前装腔作势,端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派头,但在谢珩面前,他始终都是那只狐狸,只想拱进谢珩怀里,用尾巴缠着道长的腰,看着柔软的耳垂一点点变粉,挨一巴掌,或者撒撒娇。 要怎么才能让谢珩安心呢…… 秦意静静凝视着银发美人熟睡的容颜许久,又悄悄在那发丝上落下一个吻。 道长,小狐狸最喜欢你了…… 他在第二日清晨就把假孕的情况告诉了谢珩,谢珩却静默不语,显然并未相信他的话。 秦意便想着也没关系,这段时间好好把谢珩的身体调养好,等正常的孕育时间过去,总有一天会相信的吧? 但他再次低估了谢珩在这件事上的决心。 为了照顾谢珩的身体,这段时间秦意都没有再进行任何剧烈的情.事,最多只是亲亲抱抱,就和谢珩一起睡觉了。 只是这天半夜,秦意意外醒来,下意识朝身边抱去,却摸到一片冰凉。 秦意顿时有几分奇怪,正想让系统看看谢珩去了哪儿,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哗啦的动静。 秦意身体一顿,立即轻手轻脚下楼去看,但真看到楼下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的脚步却陡然停在了最后几阶楼梯上。 眼前的一幕是他永远也想象不出的。 昏暗的灯光下,谢珩半跪在地上,似乎是因为腿脚不便,那些本应该藏在柜子里的劣质营养品、保胎药散落一地,谢珩却忍着腹中的恶心从地上捡起来,沉默地就着冷水灌进嘴里,一颗又一颗,一瓶又一瓶。 秦意像被钉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过神来,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到谢珩身边的,但发出声音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点发抖。 他握住谢珩的手,阻止他继续去捡那些药,感受到这人的僵硬,死死把他抱在自己怀里:“道长……” “道长,别吃了好不好……” “我喜欢你……” “我一直很喜欢你,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下去,是道长把我捡回去的,还记得吗?”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是012还是谢珩,我都会喜欢你……” “我不要孩子,”秦意用力把脑袋埋在谢珩脖颈,“我只要你……” 狐狸的愿望其实一直很简单。 他要谢珩健康、快乐、幸福、平安,和他永远在一起。 第36章 筑巢 用新的幸福把遗憾包着。…… 谢珩眸子微微一动, 过了很久,才缓缓回抱住了他。 谢珩的声音发哑,嗅着秦意身上的熏香, 慢慢平静了下来:“……我知道。” “你不知道。” 秦意头一次这样直白地否认了他, “亲眼看着我惨死了那么多次却救不了我,你在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是你害死了我。” “但不是的。” “谢珩, 我不是被你害死的,我是完全自愿为了你而死的,我风风光光,我心甘情愿, 我只不过是上山野间的一只狐狸而已,生命的最后时刻倒在心爱的人怀中, 我已经够幸福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银白的发丝, 他怜惜地捧着谢珩的后脑勺,目光温柔地盯了他许久,轻轻在谢珩略微偏凉的脸颊上落了一个吻,“……不记得吗,我是被你捡回来的。” “道长……”他握着谢珩的手 , 放在自己稳健跳动的心脏上,那里有生命流动的声音, 然后轻声说, “这只狐狸,他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从你捡回他开始,他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这双桃花眼还是如此粲然,如星光般亮晶晶的,他始终追随的那个人, 倒映在其中的身影,其实从未改变。 谢珩便怔怔看着这片熟悉的星光,手指微微蜷起,许久才将头抵在秦意肩上,低低“嗯”了一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仿佛终于确认,这不是好梦一场,后面也不会再反复不断出现新的噩梦。 他不必再抱着那些冰冷的尸首,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而等待了。 谢珩突然觉得腹中不再那么疼痛,他只用轻轻地靠着面前的人,说一句最普通的:“……我想睡觉了。” 男人便会打横把他抱起来,走向卧室,秦意像小狐狸时期一样趴在他怀中,他则轻轻呼噜两下这个毛茸茸的脑袋,他们相拥而眠。 …… 没有及时收拾的结果就是收到了严肃的处置。 秦澜一边让人收拾了地上的药,一边痛心疾首:“……哥,这件事你不告诉我也就算了,你怎么能给嫂子吃这么劣质的保胎药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秦意想到昨天看见的场景,还有点后知后觉地发怔,他摇了摇头,准备把早餐端上去,“谢珩没有怀孕。” 对他的话,秦澜表示半信半疑:“真的……?” 秦意道:“谢珩只是身体比较虚弱,这段时间需要好好休养,我会和他搬出去出去一段时间,等他养好了再回来。” “我知道咯,”秦澜还是觉得奇怪,“那这些安胎药是什么情况?” 秦意眼眸微深,帮着阿姨一起把这些药扔进垃圾袋,还叮嘱了两句。 他始终记着谢珩那时的模样,垂下眸,神色淡淡,周身的气质却显得十分危险。 他勾勾唇,轻飘飘的语气,却又蕴含了什么更深的意味,就像是让人看不清的迷雾:“……是我的问题,知道他不乖,还没盯好他,才会让他乱吃这些东西,以后不会了。” 见他哥提起这件事似乎心情不不算好,秦澜很有眼力劲儿地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晚上爷爷叫你们去吃饭,爸妈也在,据说还请了什么客人,算是带着谢珩去老宅的第一次正式家宴,穿两件好的,在爷爷面前好好表现呗,爷爷可不像爸妈那样好糊弄。” 上一次因为剧情的不可抗力不能拒绝,这一次,秦意的回答却格外斩钉截铁:“……不去。” 他说,“我们今天晚上就搬出去。” 这么急的行程,秦澜难免有些惊讶,还想再劝,但一想到老爷子确实性格顽固,能接受他指定的人,却未必发自内心接受她哥娶一个男妻,她还是闭上了嘴。 她哥本来选的就是不好走的路,她就不必再多话给她哥添堵了。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端上去的早餐还是没能喂进谢珩肚子里,秦意也不着急,调养身体不是一时之功,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他坐在床边,盯着床上熟睡的人看了许久,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又定格在了昨夜。 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镇定,似乎还能用理智保持清醒,说着那些劝慰之言,虽然确实是真心话,但没人知道,谢珩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指尖在发抖。 夜色漫长,他就那样抱着怀中的人,过了很久很久也不敢闭眼。 他很害怕。 他宁愿谢珩打他骂他,拽着他的衣领质问他,用剑指着他,哪怕那剑劈在他身上也没关系,也不愿意这个人真的用这样狼狈的姿态,卑微地确认他的存在,或者确认他不会离开。 一百个世界,就算每一个世界只待十年,也已经有一千年,而如果每一个世界都是百年,那就是过了万年的时光。 他想了一整夜,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出,到底应该用什么去修复死亡在谢珩灵魂上刻下的反复不断的旧伤。 千年万年,光阴似箭,那些旧伤造成了沉疴痼疾,难以清理袪除。 这只狐狸想到最后,只能用了最笨最不讨好人的一种。 他给谢珩的脚腕上系了一条细细的、漂亮的银链。 …… “……醒了?” 谢珩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前依旧是那双温柔的笑眼,躺着的这张床却早已换了地方。 窗帘并未拉上,窗外星光点点,是很美的夜色,可以远眺繁华都市的摩天大楼,但这里显然已经离秦家很远了。 谢珩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刚离开床面,就听见哗啦一声,是金属链条碰撞地面的声音。 他低下头,扫了眼脚上还垫着软垫的镣铐,竟然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只面色如常地对秦意道:“……我饿了。” 谢珩的反应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秦意微微一愣,走到他面前,抱住他冷冰冰又软乎乎的道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生气吗?” 谢珩不知道他说的是腿上这根银链或是其他的什么,只摇了摇头,还是说:“……我饿了。” 假孕对人鱼身体带来的痛苦毕竟还是不可逆的。 秦意又是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莫名开始有点怨自己现在不是狐狸的形态。 不然这种时候,他早能用尾巴缠上去撒娇了,人类的语音有时候并不够便利,哪里比得上毛茸茸的蓬松大尾巴更能让人心中柔软呢? 他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乖乖下楼去给他家道长做晚饭去了。 他不知道,有些过分的行为,是过去的谢珩一定会冷冷骂这只狐狸厚颜无耻的,却反倒能让如今的谢珩安心。 秦意暂时离开房间后,谢珩低眉垂目,看着腿上这条链子,甚至真的开始思考,给他和狐狸两个人用链子拴在一起的可行性。 细长的银链当然是精挑细选的,扣在上面显得谢珩的脚腕更加冷白,甚至能隐隐看见脚踝处青白的血管,若是指尖按在上面,也能感受到其中跳动的脉搏。 显然,就算时间匆忙,狐狸也没法忍受有什么丑东西缠在他们道长腿上。 谢珩想象了一下这镣铐也锁在秦意手腕上的情形,垂下来的时候用衬衣袖子挡住,旁人并不一定会发现,但秦意却要因为这个没办法离开自己。 只要谢珩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秦意也就必须跟他一起起身,用极其亲密的相拥姿势离开,给刚刚还在交谈的人赔笑。 毕竟大家都在的情况下突然离席,并算不上一件多么礼貌的行为。 想到这里,谢珩眸光微动。 但银链似乎有点过于冰凉。 狐狸是家庭式动物,虽然不会集体群居,但也喜好温暖,害怕寒冷。 不像人鱼,除非自己身体散发出来的寒意,其实更喜欢温冷的环境,甚至能把周边所有东西的温度变得跟自身的体温一样低,这样才会感到比较舒适。 所以这种方式最终不可行,谢珩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们新的住处是一个大平层,谢珩走到门口才发现这链条足够的长,甚至够他走到厨房,只是无法进入,只能站在厨房门口。 这只狐狸还是太过心软,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要囚禁谢珩。 谢珩的晚餐是一份用柠檬调鲜的螃蟹粥外加一个微甜的大馒头,秦意端着晚餐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谢珩就站在门口,假孕对人鱼的影响还是十分明显的,就像现在,谢珩轻轻捂住腹部,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的下腹似乎十分紧绷,虽然并未像真正怀孕那样圆润饱满,微微凸出,也能看出和平时有些不同。 秦意立即放下手中的餐盘,快步走到他身边,把谢珩打横抱起来 ,放到柔软的沙发上,眉眼间有几分焦躁:“……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珩摇了摇头,伸手抱住秦意的脖子,轻轻趴在男人,低声道:“抱我……” 秦意立即揽住他的腰,手臂抱得很紧:“这样感觉好些了吗?” 谢珩这才放任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许久,又没头没尾地道:“……我想要贝壳。” 他轻轻地说,“还有海星。” 这没什么不能答应的,秦意又紧紧抱了他一会儿,听见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本想松开双手,趁现在就去海边找谢珩想要的东西,怀中的人却瞬间抱得更紧了。 人鱼的眉头又瞬间蹙了起来,语气冷冰冰的,又带着一丝不安:“……你不喜欢我吗?” 秦意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想,还是又重新抱了回去,亲了亲他冰凉的脸颊:“道长又在说胡话。” 谢珩却稍稍躲开一些,明显有些不高兴:“……那为什么你要松开我。” 秦意微微一愣,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假孕”这两个字背后代表的真正含义。 包括做出不符合自己性格的行为,会因为秦意随意的一句话就乱吃安胎药,原来都是因为平日里暗藏的情绪被在这个时期有意地放大了吗? 而之前没有对他表现出这么强的依赖性,大概率是因为所感受到的安全感还不够,所以不敢筑巢,只能自己暗自忍受。 但因为昨天秦意说过的那一番话,加上今天把他带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私密空间的行为,人鱼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全,放下心来。 况且谢珩平日里的情感总是很克制,很少直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所以在“孕期”,情绪波动大这一点就会体现得更为明显。 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哭泣,会胡思乱想,感觉到焦虑,也会因此表现出更强的依赖性,本能地寻求更多关注和身体接触,以此来确定自己是“安全”的。 想清楚这个,秦意突然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期其实正是个治愈旧疾的好机会,让谢珩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机会一次又一次确认秦意就在他身边,用新的记忆覆盖疼痛的曾经。 于是秦意抱着他坐在沙发上,像哄小孩子一样摸摸他们道长的脑袋,轻声笑着说:“那我哪里也不去,在这里陪着你,可是道长想要的贝壳、海星怎么办呢?” 谢珩重重皱起了眉头。 他严肃思考这个问题的神情让秦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点,他朝谢珩凑近了几分,好商好量道:“那道长亲我一下,我打电话让人送来,好不好?” 第37章 归处 我爱你,在春夏秋冬。 主动做这种事对谢珩还是有些为难, 他侧过脸推开男人就想要从腿上下去,但秦意好不容易找到这机会,哪里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手臂稳稳箍在他腰间, 让谢珩无法挣脱。 秦意就这样看着他,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双桃花眼里浸满了笑意:“……那就是道长不想要吗?” 谢珩一对上这双眼睛心脏就砰砰跳了起来, 立即垂眸,蹙着眉头又摆出一副冷脸来:“你这是……故意闹我。” “我哪里敢呢……”秦意凑到他耳边,对着可爱柔软的耳朵悄声说,“那道长不亲我, 把尾巴变出来,让我看一看, 我就让人去找海星, 好不好?” 谢珩眉头蹙得更紧,在这两个选择之间挣扎,最后是几点冰凉,落在了秦意唇边。 连吻都如此轻盈,像是晶莹的雪, 是慢慢融化的。 秦意还是一个没忍住,掐着谢珩的下巴, 撬开他的薄唇, 边吻咬着,边轻轻调笑:“这样可不够……” “还是让我来教教道长,不让我走,到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谢珩最后还是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海星和贝壳,他坐在床头, 拿起刻刀,从下午一直雕到晚上,秦意就坐在他旁边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是难得静谧的时光。 直到傍晚时秦澜的消息突然弹出,秦意本是随意扫了一眼,却发现是国际知名的艺术大赛,获奖的作品将会被放入缪斯艺术展中进行全球巡回展出,是个很适合谢珩复出艺术界的机会。 男人转头看向神情专注的人鱼,目光从他拿着刻刀的手滑落到脚上的那根银链,银链精致漂亮,锁在脚腕上正是合适的尺寸,夕阳西下,金光穿过落地窗洒到谢珩的衬衫上,倒真像让他镀了一层金羽似的。 这样的时光是那一辈子的狐狸梦寐以求的,他迫切地恳求这一只羽翼丰满漂亮的雪雀为他停留,愿意为了他困在笼中,不再飞走。 时隔多年,不同的身份,好像命运真让他得偿所愿,这只金丝雀因为失去了太多,遍体鳞伤,不再挣扎,甚至不在乎他身上又多加了几条或沉重或轻盈的锁链。 似乎真的是这只鸟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依赖他,不愿意离开他,多么美好又合人心意的结局。 可是一只鸟,你让他折了羽翼,断了一条腿,带着浑身的伤,最后赤红着眼睛抱着你说,他愿意留在你身边。 这绝计不能说是他发自真心自己选择的。 谢珩聚精会神雕刻了太长时间,长时间高强度集中精力让他的身体很快就陷入困倦,秦意轻手轻脚为他擦洗,给他换了睡衣,又把他抱回温冷柔软的被子里。 谢珩牵着秦意的手,很快睡着了。 人总要得偿所愿一次,才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秦意把唯一一盏昏黄的夜灯也关掉,在黑暗里亲了亲人类微凉的额头。 然后狐狸用很轻的、绝不会把任何人吵醒的声音道,道长,我很快就回来。 秦意出了门。 他的脚步很快、很快,仿佛稍微慢一些就要跟曾经的很多个世界一样错失什么,并且永远都再找不回来。 八点半时,秦意敲响了谢家的门。 管家大概有什么事回了家一趟,是谢家父母给他开的门。 见到他,两位中年人神色都有些尴尬,秦意倒是从容不迫得很,直接问道:“谢安然在家吗?” 谢母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出于对自己家孩子的维护,她还是回答说:“秦少说笑了,那孩子野得很,最近又被司寒云迷昏了头,整日追着他跑,怎么会在家……?” 秦意听完也不恼,直切重心,继续追问:“那他现在,就是在司家……?” 见他揪着自己家儿子不放,谢母立刻表现出了十万分的不耐烦:“这我们哪能知道呢?秦少大半夜拜访,就是为了找我们谢家的少爷,之前那位假的已经被你掳了回去,难不成是现在又对真的旧情难忘?” 这些酸刺之语对秦意来说早就不痛不痒了,尖酸刻薄、阴阳怪气其实就是不敢正面回答,在某些时候,无异于直接给出了答案。 秦意礼貌微笑:“谈不上旧情难忘,只是他还欠一些东西没有还,想必你们二位是最清楚的吧?” 听到这话,谢家父母顿时一脸难色,所幸秦意本来也不想听他们的回答,“既然他不在这里,那我便明日再找他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秦意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是那样半途而废的人。 司寒云是个善于算计的商人,说起话来总是半真半假,全程也就只有自我剖白的时候掺杂了几分真情,直接问他不可取,反倒极有可能又要牵连出一笔新的交易。 秦意现在可没有再来一次鸿门宴的兴趣。 思考几秒过后,秦意打通了秦澜的电话。 家宴之后,秦家父母有交接之意,但秦意没有参加,显然是对秦氏的公司没有太大兴趣,当场给他打电话,甚至也打不通,最后只有秦澜收到了一条消息,有什么事让秦澜全权决定。 这就几乎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秦家父母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们儿子钟情于医药学研究,肯定不想管家里公司的这些事,本来还想让两个孩子一同进公司,最后共同打理,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了。 于是继承公司事业的人,理所应当就变成秦澜。 很快,秦家的几位掌权人就发现这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他们突然想起来秦澜从小就擅长这些,甚至能在酒局上把几个位高权重的长辈哄得哈哈大笑,逐步接手之后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有欣欣向荣更进一步的趋势,也并不是什么意外的状况。 所以秦意打的电话连续打了三次才打通。 秦澜的声音很快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连语速都比平常快上许多:“抱歉啊哥,最近正忙着公司对接的事,白天黑夜都忙得飞起,刚刚一直没有看私人手机,现在才发现你打了好几次,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秦意一笑:“你这么忙,还有时间帮我……?” “帮哥哥的忙,怎么能算帮忙?”虽然工作处理上越来越沉稳老练,但秦澜骨子里的八卦的还是没改,“快说,是嫂子又出什么事了吗?” 秦意顿了顿:“是有关谢珩的事,我现在需要找谢安然一趟,你能帮我查查他在哪里吗?” 当了公司一把手果然不一样,仅仅挂断电话几分钟过后,秦意就收到了谢安然如今所在的住址。 谢安然似乎真的不是在司家,却也是在司家附近的一间小公寓里。 所以众说纷纭的谢安然如今倒追司寒云的事,大概也是真的。 秦意不知道他们之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但命里因果轮回,或许本应如此。 那既然曾经得到过的爱都还了回去,其他东西也还回去,也不难吧? 秦意敲开了谢安然如今住处的房门。 见到面前的男人,谢安然浑身一抖,脸色惨白,看上去摇摇欲坠似的,竟也没有阻拦秦意,反倒退开几步,小声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秦意却没有要进门的意思,他把手插进大衣兜里,看着曾经的万人迷谢安然,淡淡道:“……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谢安然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还是说:“好。” 他把头垂得很低,声音也很小,“我会让他回到谢家,把他的房间,他的父母,都还给他……” 秦意却摇了摇头:“那些都对他不重要,本来也不属于他。” “我要你还的,是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 谢安然怯怯咬了下嘴唇,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只能小心问道:“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很奇怪,明明这东西是谢家的几个人亲自夺走的,可过了这段时间再问,一个一个的却都忘记了。 谢珩沥尽心血才得到的作品,谢安然不花费任何功夫就那般轻易地拥有,这才没过多久,竟然也已经忘了个干净。 原来得到的太理所应当,罪犯也会很快忘记自己曾经是小偷的。 秦意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是一幅什么表情,他盯着谢安然看了几秒,突然不咸不淡地笑出声,夹杂着一丝难以抹去的冷意,又似乎是真心觉得这件事很好笑。 他捏着口袋中的烟,力道大了不少,然后变成了死死地攥着,指尖松开的瞬间,耗尽了他对主角的最后一丝耐心。 “把他的作品还给他,”他笑着说,那双向来含情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起来,也像含着利刃,“还有他曾经被你们毁于一旦的荣耀、名誉,承认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你,你和你的父母才是最大的骗子,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秦意当夜还是回到家里,谢珩还在熟睡着,他洗了个很长时间的冷水澡,直到重新抱着谢珩的那一刻,烦躁发闷了一夜的心才安静下来。 过了几日,一则热搜悄然登上头条,网上的那群人依旧口诛笔伐,就像对曾经的谢珩一样,只是这次的对象,换成了谢家父母。 网上闹得热腾腾的时候,谢珩手里还捧着那个有两只手掌大的贝壳,孜孜不倦地雕刻着。 只是余光瞥见秦意唇边的一点笑意,他还是转过头,不由问道:“……你在笑什么?” 秦意把他拉进自己怀里:“猜猜看?” 谢珩一转头就看见了电脑屏幕上的这条热搜,静默几秒,很快就猜到了始作俑者:“你干的……?” 秦意也不否认,只半真半假道:“为什么一定是我,说不定是他们良心发现呢?” 谢珩知道他在哄自己,便重新低下头,手上的刻刀又晃动起来,一点一点修缮着细节。 秦意关掉热搜,敲击几下,又重新点开了一个新的宣传网页,问谢珩:“这个比赛,有兴趣参加吗?” 谢珩抬起头扫了一眼,微微一怔,手中的动作骤然停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垂眸低声道:“……可我已经没有作品了。” “谁说你没有,”秦意轻笑,“我看你手里这个就挺不错的。” 谢珩蹙了下眉,有点不太高兴:“……这是我要送给你的。” 秦意眼中笑意更深,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尖,诱哄着:“那想不想,在全世界人的见证下,把它送给我?” 这场国际赛事持续了好几个月,因为缪斯品牌的影响力之大,全球巡回这件事对所有艺术家们的吸引力之强,热度空前绝后。 艺术作品只能提交一个,却要连选三轮,初赛由比赛现场的观众投票,二审由专家评分,决赛则定在法国巴黎,直播投票,全世界所有参与直播的朋友都可以进行投票。 在层层筛选之中,有一个作品异军突起,因为只用十几个硕大的贝壳就构建出想象中神秘美丽的亚特兰蒂斯,极其精湛的雕刻技术早已达到雅俗共赏的境界,分数和票数都远远甩了第二名一大截,成为当之无愧的冠军作品。 作品的热度居高不下,但为了避免作弊等行为,以及为了避免给作者本人带来不好的影响,一直到正式颁奖典礼上,缪斯品牌的代理人才为大家揭晓出了作者姓名。 只有很简单的两个字,Xie Heng,谢珩。 秦意也破例受到邀请,作为陪同人员,和谢珩一起来到了现场。 万众瞩目的聚光灯在前,身后的灯光如银河般流淌,在主持人动听的声音当中,光柱最终打在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上。 因为左腿的原因,面对如此盛大的场景,谢珩难免有些犹豫。 秦意便轻轻推了谢珩一把。 台下人声鼎沸,他站在喧闹的人群中,轻轻笑着,主动鼓起掌来. 狐狸想要养好一只鸟,让那只鸟为他停留,不是只有准备笼子和锁链才有用。 他有毛茸茸的一棵心,那只鸟飞累了,自然就会停在肩上。 他只需要每天都站在树下,等到水暖花开的盛春,或是风雪凛冽的寒冬,为那只鸟准备一个家。 他的雪雀,自然会飞回来的。 第38章 替身 “……摊主,我要他。”…… “我说宗主, 江凛好歹也是金尊玉贵过的,把他丢到那种劣等的环境里,过不了几天说不定就被折腾死了, 要不你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是他咎由自取, 肖想自己不该沾染的东西,就算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可他要是死了, 你上哪再去找个替身,替代……陪在你身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好你自己的修炼就行了,至于江凛,我给完他教训, 自有安排……” 厚重的房门紧闭,屋中的两人渐渐有了些分歧, 沉浸在争执当中, 交谈的声音愈大,也就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男人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他斜靠在门上,眉眼半阖,疏冷的阳光洒在他脸上, 五官俊朗分明,轮廓冷冽清晰, 无需多言, 便自带一股冷淡疏离。 连怀中抱着的重剑都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就算包裹着几个旧布条,也依旧不断向外散发着冷气。 听到最后盖棺定论的结局,屋中两人言语之间就轻易决定了另一个人的悲惨结局,把那人推向深渊, 再也不能回头。 男人半阖的眼皮终于缓缓睁开,阳光直射入眼,藏在睫羽之下的那双眸子比起常人也有几分特别,是一种很淡很冷的灰,像是薄暮下森林里氤氲的雾,又像是战时最后一场未尽的风雪。 总而言之,虽然冷淡疏离,却绝对不是个善茬。 他不紧不慢朝外走去,看上去速度不快,实则带着风,路过的男男女女都朝他问好,喊他“大师兄”。 无人阻拦他,直至最后即将踏入宗门之外,才有扫雪的门童有些意外,冲着那道颀长的背影大声喊:“诶诶诶,大师兄,你干什么去?” 靳言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淡淡垂下眸,只丢下两个字:“……下山。” 众所周知,在无妄天,没有师尊的命令,谁都不能轻易下山。 但门童还只是个外门弟子,地位比这位师尊的首席大弟子,宗门里当之无愧的大师兄可低得多,虽然心中有几分疑惑,却也没有资格过问。 于是只能看着男人一步步远去,最后消失在无妄天的漫天风雪中。 这是靳言来到这个修仙世界的第三个月。 绑定的球从反派系统变成社畜系统,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再跟主角作对,坏处是想在这个金手指横行的世界里活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原主与他同名,是宗门里的大师兄,年少成名,又为宗门无私奉献,受到师尊的重用,受到众人的拥护,本来他的一生就算不得道成仙,也至少能传承师门,带领众人走向更欣欣向荣的明天,在青史上留下简单却还算辉煌的一笔。 但很可惜,他的师尊,是本文狗血替身三角恋的主角之一。 狗血虐恋文修仙主角定律其一,死父母死姐妹死兄弟死对象死师门,无论天地众生经历怎样的浩劫,他自己还是会活得好好的。 要问为什么? 因为——爱情—— 只是若仔细探究,就会发现这份爱未免显得有些轻浮和浅薄,比起爱对方,更像是一种极端的自恋。 原主师尊名福玄,百年前因为救命之恩爱上他的徒弟陈颂今,但陈颂今红颜命薄,死得早,从此之后变成福玄心中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本来事情到这一步还算正常,陈颂今的确是个正义善良之辈,满怀一腔救济苍生的热血,也曾救下过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只是想救的人太多,偶尔也会失足。 途径忘忧国时,她救下了一个半龙半人的落魄男人,只是她不知道,这男人其实是忘忧国的煊赫王爷,江凛,被人暗害之后又步步紧逼地追杀,方才流落至此。 所以救下江凛,也就意味着在忘忧国的地界里,同样要面对无休无止的追杀者。 一次追杀中,陈颂今为救江凛性命身中数箭,因为其中一箭箭染剧毒又直接贯穿心脏,最终不治而亡。 陈颂今为自己心中的道义而死,福玄却不免对这个人产生了几分怨恨,而巧就巧在,洗尽这人脸上的血污之后,福玄陡然发现,这人的眉眼竟跟陈颂今有几分相像。 于是他把这男人带了回去,江凛清醒之后便以为救下自己的是福玄,养伤期间,福玄更是不知什么原因,对他百般照顾百般好。 江凛一出生就活在尔虞我诈之,从未有人对他有过这样毫无目的的真心,他有些手足无措,也开始不遗余力地回馈这份真心,只要福玄随口一句话,无论多无理的要求,想要哪座山上的草药灵丹,他都一定费尽心思帮福玄得到,哪怕自己头破血流,浑身伤痕也不在意。 旁人都嘲笑说,福玄,你真是捡了一条好狗,你骂他,他还要冲你摇尾巴汪汪叫,真是多么好的运气。 这般侮辱人的话,就算是当着福玄的面说,他也依旧无动于衷,既不生气,也不恼怒,默认一般,从未出手制止。 明明以他的身份,多说几句话就能阻止,他却表现得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与之前照顾江凛时简直判若两人。 江凛不是不知道这些,他在人间时身份尊贵,当惯了上位者,却也只蹙蹙眉头,狭长的凤目睨那人一眼,全当做没听到。 但那群人却以为他是认了怂,愈发过分,直到骂及江凛的母亲,江凛才把正在擦拭的花瓶扔到掌心,猛地砸到了那人头上。 那人只把他当成福玄的一条狗,自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两人撕打起来,江凛虽是半龙半人的体质,但根本无人教他如何这种体质如何修炼,只凭一股狠劲,自然不敌,受了重伤。 更重要的是,伤了眉眼,眉尾一道伤,破了相。 江凛本以为福玄这一次总会站在自己这边,谁知道福玄却大发雷霆,责怪江凛,口中还喃喃着:“不像了……” “不像她了……” 就连平日也是,只准他穿白衣,就连头发束起都要发脾气,说是宗门里的规矩,明明宗门里有其他人这么做,也不见福玄这个师尊管束。 这一次,福玄不仅掐着他的脖子冲他发疯,甚至直接丢下深受重伤的江凛,不再愿意见到他。 江凛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仍皱着眉头,拖着重伤的身体决定跟福玄道歉,这才意外听到福玄与朋友的对话,撞破了真相。 以江凛的性格自然要问个清楚,福玄却恼羞成怒,对江凛积攒了这么久的怨恨瞬间在这个时候爆发,他亲手挑断江凛的手筋脚筋,把他关进笼子,扔到了山下的奴隶市场。 江凛在那里饱受折磨,苟延残喘着一口气活了下来,从此走上黑化之路,成为拥有震动三界能力的魔尊。 不过好笑的是,后来要灭绝三界众生的却不是黑化了的魔尊江凛,而是为执念疯魔的福玄。 毕竟就算黑化了,江凛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让福玄感受到自己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向他报仇而已。 所以说人的名字不能取得太好,福玄,福玄,有福之人,得运之辈,反倒祸害三界,让众生为他的白月光陪了葬。 而更好笑的是,白月光陈颂今的梦想,是改变昏庸的世道,救济苍生。 但旁观者觉得好笑,如果你就是那被灭绝的众生之一,这件事突然就没那么好笑了。 因为这三人的爱恨纠葛,不,准确来说,因为福玄单方面的自我感动,靳言这个兢兢业业多年的大师兄,对此一无所知,更没有任何参与感,莫名其妙就跟着宗门一起覆灭了。 所以原主的心愿也很简单,就是活下来,不被师尊的执念所牵连,活到最后。 只不过修仙世界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个简单的心愿也并不好实现。 在故事的最后,只有魔尊江凛有和福玄抗衡的能力,勉强保全了跟着他的手下,跟福玄同归于尽。 而现在,未来有着赫赫威名的魔尊,正脚筋手筋全断,和一众低贱肮脏的奴隶关在一起,厚重的锁链缠在他身上,稍微动一动就是一道血痕。 他就像一只死狗一样窝躺在笼子里,尾巴蜷曲成一团,缠在他身上,也像成了锁链似的。 如果不是他的胸口还有起伏,恐怕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去多时。 但靳言还是刚走到奴隶市场,就在一堆血糊糊的奴隶堆里,一眼看见了他。 无他,像江凛这种曾经常年养尊处优的人,哪怕后来落魄,身上凌厉的气质,骨节分明的手指,连身体都比那些瘦小的奴隶高大一整圈,还是很好认的。 靳言这张脸太扎眼,走到哪里都容易引起关注,他勾起斗篷后的兜帽,放到一个不会遮挡视线的位置,站在一众管家仆役后面,等待着前面的人做完他们的交易。 来买奴隶的大多都是富贵人家,他们要买听话的,麻利的,也偏好年轻瘦小的,比较好管教,没有人会看中手脚全废的江凛,他就这样被留到了最后,无人在意。 夕阳落下,牙侩对着江凛摇头感叹两声,感觉今天不会有人要买这种废物回去,便准备要收摊了,一道冷冽的声音却骤然从身旁传来:“……摊主,我要他。” 牙侩转过头,看这人遮得严严实实,不能确定是什么身份,便也不好得罪:“他?您确定吗?” “我可跟您说好了,他虽然是个新进的货,但手筋脚筋都断了,要给他修复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而且我们这儿一经出手,概不退换,您想清楚了再买,不然以后后悔,我可不负责啊。” 靳言淡淡点头:“嗯,就要他。” 笼子里的男人眼皮掀了掀。 牙侩本来还在愁卖不出去,闻言,眼里瞬间闪过一道喜意,几乎一秒就把钥匙掏出来塞进男人手里:“诶,好嘞,这是他的钥匙,您拿好,他手脚断了,可能需要找个马或牛来……” 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个神秘男人打开笼子,把浑身血污的奴隶抱了起来。 牙侩惊讶地止住声,心里直犯嘀咕:这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但面上还是摆着一副好颜好色,目送着靳言消失在人群。 小绿球这时飞出来,哼哧哼哧绕着他们飞了一圈,看着靳言怀里的血人,不太明白:“宿主,你为什么要救他呀?” 靳言道:“为了活命。” 666不解:“救了未来的大反派,为什么能活命呀?” 靳言:“提前跟未来的上司打好关系。” 666:“可是我们的任务是只要完成社畜的心愿就可以了,不是要当反派呀?” 靳言:“既然给谁打工都可以,已知现任领导未来会将我害死,及时找好下家,是明智之举。” 666:是这样吗……? 但为什么他总感觉,新宿主和上个宿主的行为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都……怪怪的。 靳言并不懂他这位新同事的疑惑,他把一沓银钱放在柜台上,把江凛抱进客栈柔软的大床上,喂他吃了一颗丹药。 江凛还是双眼紧闭。 靳言便喂了第二颗。 依旧如此。 靳言又拿出第三颗,床上的人终于抓住他的手腕,睁开一双凌厉如刃的凤眸,声音嘶哑难听:“够了……” 靳言似乎早料到如此,只微微一顿,便把丹药了收起来。 他反握住江凛的手,指尖轻轻落在他手腕曾经的伤口上,触感微凉,目光却看向江凛的方向,该是疑惑的语气,却似乎早有猜测:“……不是手筋断了吗。” 靳言俯下身,又状似无意般轻轻在伤口上吹了一下:“……不疼吗?” 第39章 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你未来的道侣。…… 见他这般问, 江凛愈发感觉对方是明知真相却惺惺作态,但又不能确认,他狭长的美目微眯:“是福玄让你来找我的?” 靳言慢条斯理把手背抵在他额头上, 语气带上了几分认真:“发烧了吗?” 陡然被人这么关心, 江凛莫名有点脸热,目光闪烁:“没有……。” 靳言这才把手收回来,淡淡疑惑道:“那怎么会净说些胡话。” 江凛:…… 靳言继续道:“还在做他会带你回去的美梦吗。” 江凛:…… 靳言略显怜悯道:“还不知道自己做了这么久的替身吗?” 江凛:…… 会心三连击, 若是换做旁人,江凛早就一拳打了上去,但偏偏面前这人神色淡淡,语气淡淡, 没有任何要讥讽他的意思,于是他握紧的拳头不得不又松开了。 江凛心中有些发堵, 他虽然撞破了真相, 但被人这样近乎明白的点出来,还是很失颜面。 他偏过头,重新闭上眼,莫名有些心如死灰,确认这不会是福玄派来的人了。 那人要杀要剐都很果断, 不会想到这般风轻云淡净说的是些让人想死的话…… 见他这副神情,靳言却立即关心地捧起他的手:“又疼了吗?” 江凛不答他的话, 他刚做了被人背叛的王八孙子, 最见不得这幅故作关心的姿态,看着对他十分关切,说不定又是在他眉眼间寻找谁的影子。 他把手抽回来,双眼依旧紧闭,蹙着眉头道:“既然你不是他派来的人, 那你为何要救我?你想要什么?” 靳言瞥了他一眼,神色莫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话说给鬼都不信,更何况还是身处囹圄的江凛。 能把他们之间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又能精准地在一众奴隶当中救他出来,难道真能只是什么侠义之士? 但他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情况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那股心如死灰在短暂的沉寂过后迅速消去,很快变成新的燃料灼烧着江凛的身体。 他的骨,他的血,他的筋,甚至每一次费尽全力才能平缓下来的呼吸,都叫嚣着一种名为仇恨的热流,一直烧过脊背,让江凛浑身颤栗。 他很久没有这么恨过了。 在无人知晓之处,他曾经恨过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他却不知为何重新沦落到这样境遇中,苟延残喘地活着。 或许命运本该如此,它会一次又一次把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问题摆在你面前,直到你正视它,解决它,车轮的碾压才会停止。 只是如今的江凛,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只要想一想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那些以为早就不曾在意的东西就会重新翻涌上来,一如他最落魄时灼烤靠着他的痛,让他只能不断的睁开眼,再闭上,再睁开,辗转反侧。 他甚至感觉自己体内的毒素隐隐快要发作了。 江凛是在忘忧国的皇宫里出生的。 他从降生的那一刻便是一个怪胎,头上长角,尾椎生骨,一双眼睛是似西域蕃酒般浓郁的血色,明明是宠妃的孩子,却因为这副怪模样,惹得他母亲也遭皇帝厌弃。 但幸运的是,他这位母亲并不是仅靠容貌就获得皇帝的欢心,她有心机有手腕,在江凛三岁时,不知从哪儿弄来一颗丹药喂给他,叫他头上的角和身后的尾巴都消了下去。 除了眼睛里还有一层不甚明显的血色,江凛看上去,已经和普通孩子无异。 宠妃在后花园一舞惊鸿,红着眼睛我见犹怜地倒在老皇帝怀里,说这孩子其实是为皇帝挡灾,这段日子灾祸消去方才变回普通模样,便又轻易把宠爱夺了回去。 如此有手段的母亲,连这种事都能遮掩得过去,心中就必定只有最高的位置,而且显得有几分的冷漠无情。 这丹药并非毫无弊处,其本质是靠多种毒素控制身体性状,以毒攻毒,虽能短暂掩藏江凛半龙半人的身份,却需要月月服用,毒素自然一点点在江凛身体里面累积,每月月末毒发,江凛便会痛苦不堪,无药可医。 所以这终究还是个隐患,稍微棋差一招,说不定就要满盘皆输,于是在怀上第二个孩子之后,他这位母亲毫不留情地把他丢到宫外一处小宅子养着,并谎称他担了国祸,死了。 没有了母亲的庇护,方才四五岁的孩子,又时不时显现出一副怪模样,能做什么呢? 生冷腥臭的剩饭剩菜经常直接灌进他嘴里,被仆役辱骂殴打都是常事,父亲会不喜他这个样子,唯一知道真相的母亲亦对他不闻不问,那几年里,他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一开始毒发的时候,他还是会哭的。 但一哭就会有奴仆嫌他闹得心烦,用藤条把他身上打得血肉模糊也不见他停,便把抹布塞在他嘴里,让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小声呜咽。 所以后来他就不哭了。 那千种万种毒素和他的骨髓融合在一起,他蹲在角落把嘴唇都咬出血,刺鼻的血腥味蔓延在鼻尖,如同他心中刻骨的恨意。 从没有人给过他任何关怀和爱,他仿佛天生就是为恨而生的孩子。 这种尖锐的情绪一直根植在他的身体里,比毒素更快侵蚀了他的心脏,为了报仇,他心甘情愿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把刀,一步一步爬上去,耐心等待老皇帝病重之时,血洗皇城。 很快,他便能推举那人上位,成为忘忧国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王爷。 但是好像还不够。 刀上沾血时,曾经对他非打即骂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里眼神或畏惧或憎恶,他手起刀落,却只砍掉了他们的一只手。 只因为他心中的恨,像噩梦一样在每个深夜扼住他喉咙的恨,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悲惨,而得到丝毫缓解。 一丝缓解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 江凛想不通,他拖着带血的刀踏进皇城的每一座宫殿,每一座宫殿的城墙都高得可怕,像一座又一座猩红的高山,爬完一山还有一山,永远也爬不出去。 在一座火光冲天的大殿中,江凛终于见到了他的母亲。 十数年过去,昔日的宠妃已经衰老许多,眼角皱纹鬓毛衰,仍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昔日的光彩,她大逆不道地坐在高处的皇位上,身上的衣衫对这个季节来说已经有些单薄,或许又只是因为,高处不胜寒。 见到江凛,她神色平静,只是一出声嘴角就流下乌血,明显是中毒已久,时日无多。 她唤江凛过去,伸出手,想替江凛挽一缕发丝,只是江凛不应,她也只能悻悻地把手收回去,似庆幸似感叹道:“……长,长这么大了……” 江凛别过脸去,还有要问她的话。 他克制着心中无法缓解的情绪,眉头紧蹙,声音凌厉沙哑:“当年,你为什么把我送出宫?” 女人只是笑,她撑着龙椅,把身旁明黄的尸首踢下阶梯去,那尸首的心脏上插着一把匕首,赫然是当今皇帝。 她那双曾经无数次流光溢彩眼里都流出血泪来,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傻孩子,为了……让你……活命……” “我已经出不去了……” “又怎么能让我唯一的孩子,困在这里……” 女人站起身,跌跌撞撞从他最高的位置走下来,把沾着血的半块虎符塞进了他手里。 江凛还有要问的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火舌很快吞噬了她的衣摆,她用尽最后一让力气把江凛推出门外,扣上了沉重的金锁。 轰地一声,大概是宫门里的女人倒地。 江凛怔怔反应不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座即将被火光吞噬的金瓦琉璃,竟然是金銮殿。 因为手里的那半块虎符,鸟尽弓藏的是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他辅佐年龄尚小的皇子上位,还是成了王爷,忘忧国赫赫有名的摄政煊赫王。 是他一步步筹划得来,他本就没有打算做那兔死狗烹的蠢人,只不过在最后一步时,与他想象当中有些不同。 他想不通母亲最后的温柔,但那些恨意好像规矩地盘踞了回去,不再折磨着这颗年轻的心,直到江凛遇到了与他年纪仅差三岁的兄弟。 就算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那惯会拿捏人心的女人还是在骗他。 为了保全那个健全的孩子,就可以把他当白痴一样骗吗? 人怎能偏心至此…… 只是因为他多了两只角、一条尾骨。 但这已经是他十九岁时候的事了。 后来他养尊处优了上十年,也学会了控制自己的龙角和龙尾,这点年少时的恨意,大抵早如炉灰磨损殆尽。 如此高的位置确实不好坐,一次毒素发作时他被人钻了空子,遭到接连不断的暗杀,中毒昏迷,再睁开眼时,他就遇到了福玄。 被人利用,遭人背叛,被当成一个女人的替身…… 这些回忆转瞬即逝,江凛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想控制着把尾巴收回来,就见面前这一本正经的修士,不知何时,竟在用指尖逗弄他的龙尾。 龙尾也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黏黏糊糊地缠上去,连鳞甲都软化了几分,表示着自己的喜爱。 江凛眉心一皱,倏地把龙尾和龙角都收回体内,刚想说些什么,便听靳言大言不惭道:“……是它先缠着我的。” 他神情淡淡地补充,“它挺喜欢我的。” 江凛顿感一股牙痒,手也攥紧成拳,简直想一拳砸死面前的人:“……你到底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 靳言注意到了他即将可能存在的暴力行为,修长的大手握住他攥得发白的手指,拍了拍,然后看上去不费什么力气一点点把他的掌心展开:“……小心伤到自己。” 江凛刚积攒起的怒气瞬间被卸了去,他看着自己变得毫无攻击力乖乖待在男人掌心的手,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的体质和常人不同,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未遇到手劲儿能大到直接卸了他的力道的人。 而且看上去毫不费力。 见这人的眉心始终皱成个川字不肯松开,靳言又把他的手放回原来的位置,主动介绍道:“我叫靳言。” 江凛面色稍霁。 靳言又接着说,“是你未来的道侣。”—— 作者有话说:才发现有读者给我投了地雷,感谢落[求你了] 第40章 谎言如此美妙 “……因为需要你。”…… 话音落下, 江凛的脸色又变得十分精彩。 他的瞳孔跟着这句话微微放大,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只感觉手又痒了, 但想到刚才手指被一根根掰开的场景, 最终还是有些烦躁地收回了手。 神经病…… 江凛复又倒进床塌,用手臂遮住眼睛,心想。 一见面就说出这种话……面前这人看着倒是冷淡正经, 脑子指定有点毛病。 但不知为何,心中那一团聚起来灼烫恨意却莫名其妙被这略显荒谬的说辞打散,虽然隐隐作痛,却少了几分无处不在的窒息。 靳言却以为他又难受了, 没再出声,只帮他盖好被子, 抱着剑静立一旁, 想了想,怕江凛睡不着,用灵力悄悄在树梢上勾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了一曲安魂咒。 他记忆力很好, 虽然江凛不曾提起,但他还记得原文中是怎么描写江凛渡过这段日子的: “……半龙半人的体质向来都是强大的代名词, 断骨能再生, 挑断的手筋脚筋也能长回来,但江凛大半生的苦痛折磨都是缘此而生,就连今天困于这一方囚笼,也要受这体质折磨。” “与旁人不同,到底说不上是祸还是福, 是灾还是运。” “但疼痛发作起来之时,江凛靠着冰冷的铁笼,嗅闻着腥臭的鲜血,无数次在锁链里挣扎着,握住自己的龙尾,真想把自己多余的那根骨头硬生生扯下来,连同这些年受过的苦楚也一同剜下来,好叫这惨淡淋漓的人生就此停止……” “笼子里的龙闹起来是很吵的。” “牙侩半夜都睡不着觉,只能把他扔到更小的笼子里,再上一道枷锁,连想死的权利都剥夺,只能忍受着这样惊人的痛。” “厚重生锈的镣铐快要勒进血肉里,嵌进骨头里,成为他的一部分了。” “江凛就这样硬生生熬着。” “一直熬着,半死半活,从漫长寒冷的寂夜熬到鸟鸣声渐起,又熬到下一个暮色四合,手指到最后已痛得蜷曲、毫无血色,却始终没有人领他走。” “疼痛偶尔暂停的间隙,他从汗湿的睫毛里看见不远处如同血色般的夕阳,心里不断冒出一点点微小的祈望,他希望有人带他走。” “什么人都好。” “带到哪里去,要做什么都没关系。” “只要带他走就好了。” “……但一天又一夜,一夜又一天,那群鸟也许是搬到新的屋檐下,都不再叫了,却始终没有人打开这个笼子,带他走。” “江凛于是不再睁眼,也不再看那残阳了。” “他一心想着死。” “他一心求死。” …… 一曲安魂咒结束,靳言听见床上的呼吸声已经渐渐平稳了起来。 江凛脖子上的锁链在被他抱出时已经解开,但手腕脚腕的筋脉还在恢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长好,靳言不敢轻举妄动。 这人睡着的模样和醒着时很不相同,天生带着几分刻薄弧度的凤眼紧闭,连凌厉的眉眼都柔和许多,漆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嘴唇苍白沾着几点血,莫名显得更加脆弱和柔软。 他坐在床边,看着江凛熟睡的容颜发了一会儿愣,手指掂量起这两条有三根手指粗的铁链,沉甸甸的,又把这镣铐调松了一些。 大约,再过几天就能长好了。 原文中福玄是过了三月有余才派人来接江凛,但那时江凛因为已经挨过筋骨再生的时期,已经逃往魔界。 时间还充足,靳言并不着急,等江凛养好了身体再去获得书中所写的那些机缘,以后便能保护他了。 其实会说出那样的话,靳言并有没想那么多。 以江凛爱憎分明的性格,会本能地护着属于“自己人”范畴的人,也就是护短,而能让他愿意用性命护到最后的人,当然必须是最亲近、最亲密的人。 靳言只是想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活下来,他思虑许久,发现除了道侣,好像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值得江凛在最后一刻还以命相护的身份了。 在成为快穿任务者之前,靳言最初生活的世界早已沦为末世,并没有像爽文中那样逐渐建立起人类安全区,是真正人类的末日时期。 暂且活着的人类零零散散,散布在各处,极端恶劣的天气下,丧尸且不说,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被变异的动物植物袭击,安稳睡过一晚上的时间都极少。 每天都会发生许多意外,暴力与血腥让人的大脑逐渐麻木,只剩下活着这唯一的本能。 活着。 活着。 人类曾经自诩高贵,如今却没办法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因为要活下去,所以道德、自尊、文明,在死亡的威胁之下都渐渐成了可以无底线放弃的东西,这是靳言十几岁时就已经明白的道理。 这样的生活靳言度过了数十年,就算后来已经经历过无数个世界,他的生命底色也始终不会改变。 只是要活下去而已…… 是以万剑宗大师兄的身份活下去,以江湖上一个无名剑客的身份活下去,还是以江凛道侣的身份活下去,对靳言而言,并不那么重要。 正思虑江凛的下一步机缘是何处时,怀中突然有什么嗡嗡作响,靳言从衣衫中拿出,是一块巴掌大的玉石,传音石。 记载他人的气息,就算是没有修为的凡人相隔千里之外也能互相联系,更有强者,通过这块石头,能直接投射出双方所在的一方地域,由虚影传来,与亲自来到了这里无异。 只不过根据修为强弱,投射出的地域范围有大小,虚影人物停留的时间有长短。 靳言指尖轻动,这玉石便骤然传出一道略带怒气的质问之声:“何故无令下山?!” “念在你初犯,速速归来,自行去堂中领罚——” 靳言既已决定下山,便不可能随意丢下江凛再回去,直接掐断传音,正准备把玉石再放回衣襟中,一道虚影却突然出现在房中。 仙风道骨,即使只是一道虚影也自带威压,正是福玄。 那虚影环顾四周,本要继续发怒,却似乎突然察觉出几分不对,他拨动着手上的金玉扳指,眼中闪动着几分略显暴戾的阴寒:“靳言,这是何地?” “……那床上躺着的,又是何人?” 靳言自是知道面前的人道貌岸然,虚伪至极,并不畏惧,只用被子盖住江凛的脸庞,从床边站起,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福玄的视线,淡淡应道:“与师尊无关。” “呵?”福玄冷冷笑出声,本应该是温醇的声音,大抵因为夹杂着几分真实的愤怒,所以总显得有几分刺耳,“与本君无关?” 他剑宗的位置坐得如此之久,实力早就到达了深不可测的境界,无人敢随便窥探,也就无人敢挑战他的威严。 无妄天规矩森严,每一条都有福玄的手笔,而因为有他这样的修仙大能及其座下几位长老坐镇,明知一去可能就再也下不了山,上门拜师之人依旧如过江之鲫。 靳言是福玄曾经最倚重的弟子,至少在无妄天,他听从福玄的安排,能处理宗门的大小事物,能教导师弟师妹,几乎比福玄这个师尊还要更忙一点。 这样的徒弟就算翻遍全宗门也找不出第二个,几乎可以说是福玄用得最顺手的一个,如今突然毫无征兆地忤逆他,福玄心中自然怒火大盛。 他扬起手,万钧雷霆汇聚在掌心,身上的威压陡然恐怖起来,仿佛轻而易举就能让群山崩裂坍塌,最后却是从虚影上轻飘飘落下,骤然消失。 传音石碎裂开了一条缝隙,但他的虚影,他的声音却还未消散:“靳言,忘了那些年的教训了吗……?” 话音落下,靳言顿时感到一股寒流从后脊背窜起,直奔心脉而去,剧痛来得又急又快,他甚至疼得恍神了一声,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不对劲。 眼前的福玄分明只是一道虚影而已,他的修为再怎么高深,也不可能隔着这么远在这里使用。 靳言在肩头点了两下,迅速掐诀护住心脉,眉心微皱:“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小绿球“滋”地一声出现,迅速开启绿光扫描: “正在为您检测中……” “正在查验主角行为……” “叮!恭喜您解锁隐藏新剧情,已为您补全相关设定:万心蛊。” 万心蛊,正如其名,分为子蛊和母蛊,子蛊需在十五岁之前植入,依靠母蛊,可控制万人。 子蛊平日无痛无痒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甚至还有助于心脉流转,修为巩固和境界突破,但因其依赖母蛊者强大的修为而存在,所以受母蛊牵制,必须待在母蛊所覆盖的范围中,听其指令,否则就会遭到反噬,承受万蚁蚀骨、万箭穿心之痛。 也难怪原主和万剑宗的那些人到死也只能留在无妄天,原来就连身体也早已被管控,除非亲手杀了福玄,否则根本无法轻易离开无妄天,就算最后强行离开,只要福玄想,也不过只有痛得七窍流血而亡这一个下场。 福玄就是养蛊之人,对此心知肚明,见靳言还有要反抗的意思,他心中已经冒出几分面对弱者的不屑,继续厉声教训着:“靳言,还不速速回来领罚!从你踏入无妄天的那一刻,你就不可能从这宗门当中解脱出去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你以为,本君就找不到你在何处?!!!” 更暴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剧痛瞬间由心脉扩大到各处,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撕裂开,靳言却并不想因此认输。 他想活,不想回去不明不白的死掉,更不想沦为福玄自我感动的工具,成为谁脚下的一具尸骸。 酸苦的血腥味从喉腔里涌出,靳言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道虚影,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但他揩掉嘴唇边的血,按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道:“……除此之外,有别的解法吗。” 666围绕着他转了一圈,数据的检测速度转得飞快,看上去也有些焦急。 上一个世界难度中等,不像修仙世界这般危机四伏,用到它的时候也少,但这个世界弱肉强食,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各种各样从未接触过的新设定,也就意味着拥有更多未知的风险和挑战。 福玄身为未来可以倾覆世界的主角,就更是如此,看着渐渐跪倒在地上的人,他眼中终于流露出几分轻蔑:“不过蝼蚁而已,留在无妄天,你就还是万人之上的大师兄,但若是离开这里,你以为你自己与被碾死的飞虫有何区别?!” 身体里几股力量还在相互对抗,你强我弱,彼竭我盈,自身的力量也成为了伤害他的利器,若是心志不坚者,恐怕早已沦为恐惧的俘虏,但靳言并不理会他的嘲笑,他静静地蛰伏,等待着一个更加适合反击的时机。 “……找到了!” 检测结果终于停了下来,666瞬间绿光大盛,“宿主,子蛊虽然说母蛊牵制,但终究是在您的身体当中,若您能想办法把子蛊取出来,虽然您暂时会修为倒退,但只要洗筋伐髓一番,很快又会恢复回去,只是需要时间。” 把子蛊……取出来? 理论上可解,但子蛊在他的身体里,无法确定到了哪里,若是常驻在要害之处,就算取了出来,靳言自己恐怕也时日无多。 就在这时,床上因安魂咒而陷入沉睡的江凛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在睡梦中翻动了一下身体,那条龙尾又悄悄从被子里滑落出,有一下没一下地蜷缩着。 虚影无法穿过实物,所以福玄也无法掀起被子,但若福玄此时朝他身后看去,却必然能看见那条龙尾。 靳言眸光微定。 不能,不能让福玄发现—— 他唤剑出鞘,冷冽的剑气带着破损的传音石朝那虚影砸去,又是一道锋利的短剑光,彻底将传音石砸得四分五裂,那些被记录在其中的气息瞬间缠绕在靳言剑身上,反倒成了攻击的力量。 于是这道虚影在一瞬间,彻底被击碎了。 这本是不可能的一件事,靳言如今只有金丹上等,和福玄差了好几个等级,但偏偏这传音石当中还有福玄自己的一道气息,相当于自己打自己,对靳言来说,也就无所谓输赢。 想彻底伤到那人的根基肯定是无稽之谈,但拖延时间,完全够用了。 剧痛在一瞬间就消散而去,靳言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他擦掉唇边最后一点血,念了个诀,地上的血渍只需几息便被清理干净。 但这么大的动静,虽然血迹及时被清理了,刺鼻的血腥味还是让江凛蹙起眉头,骤然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江凛下意识看向靳言的方向,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的脸色似乎比初见时苍白了几分。 但靳言整个人本就偏冷冽,皮肤也如同结了一层寒霜或是冰冷的水汽似的,所以江凛并不能确定。 他眉头下压,更显几分冷厉的凶狠相,语气听上去也十分差劲:“你在这里守了一夜?” 靳言低头瞥他,见他脸上浮现几分气血色,大概睡得很好,才低声应道:“……嗯。” 江凛心里莫名燥得慌,想道谢又憋不出口,只有耳朵有点害臊地烧起来,龙尾也蜷曲成一团。 自己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还在一个陌生男人身旁睡得如此安稳,这令江凛不敢相信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诡异。 因为少时的经历,他防备心极重,就算后来荣登高位多年,夜里也总是睡一个时辰,醒一个时辰,一点风吹草动都万分警觉,又怎么会,怎么会…… 江凛不喜欢自己柔软脆弱的一面暴露在谁面前。 他冷眉紧蹙,上挑的嘴唇紧抿,半天才厉声道:“……你过来。” 靳言不明所以,但还是不动声色把剑收入鞘中,走到了他面前。 江凛就算是紧张也依旧显得气势凌厉,手指无意识敲击着床面,总像是上位者的叩问:“你为什么想成为我的道侣?” 因为想要活下去。 因为需要他在未来用命来保护自己。 因为在最危急最关键的时候,甚至需要他替自己去死。 仅此而已。 靳言垂眸看着江凛,他的眼睛很漂亮,因为那层天生自带的血色反倒显得格外晶莹剔透,眉眼冷峻 ,因为执着便会显得格外锋利。 但透过这层锋利,这时候的江凛,注定在心绪不定。 他才刚刚被人背弃,替身就意味着他自身的价值不被人需要,所以他徘徊,犹疑,无法判断靳言救人的目的,又急需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不会想再被人利用,所以靳言的那些真话,听上去便有些不合适宜。 虽然看上去,靳言是寡言少语的类型,但能在末世活那么久,他其实早就已经练就了洞悉人心的本领。 他把真正的原因咽进肚子里,看着这双漂亮、深邃的眼睛,握着江凛这个人身上最脆弱柔软又极端诱人的部分,把违心的话说得毫无破绽可言:“……因为喜欢你。” 他说,“因为需要你。”《 》 40-50 第41章 停下 “哈啊……” 清冷好听的声音在房间里落下, 因为语气淡淡,听上去并不像在剖白心迹,但屋内还是陡然寂静了几秒。 “……疯了吧。” 江凛微微发怔, 瞳孔缩紧, 别过脸去,并不相信这脑子有病的修士说出的话,这应该是疯话, 或者是随口说出来,他们在此之前都不曾见过,又怎么会…… 但他的心脏却因此变得很奇怪,手指已经攥得发疼, 脸色黑得厉害,像是真的极端厌恶这种大放厥词的行为, “……这种骗小孩的话, 以后别拿来骗我。” 面对他这种态度,靳言并不生气。 虽然他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谁,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但他能够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推测出来江凛的心情,从而扮演一个真心喜欢他的人。 他在江凛面前半跪下来, 握住这人发抖的指尖,淡淡道:“我会让你相信我的。” 他会扮演好一个道侣的角色, 让他爱上他, 迷恋他的爱,依赖他手心的温度。 最后能心甘情愿替他去死。 这实在是靳言很擅长的事。 这是一个互惠互利的骗局,江凛能从其中得到想要的,靳言也能因此活下来,比起末日里那些真正践踏道德和底线的东西, 那些人性最深沉晦涩的部分,甚至颇为温情。 这一次,江凛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甩开他的手,钻进被子里,背对着靳言,“ 想死你就继续。” 他刚刚才被当过女人的替身,被那样一个道貌岸然的王八羔子骗了,恨福玄恨得牙痒痒,绝对不会再犯一次贱。 他不会相信靳言的话,也不可能喜欢上这样一个性格冷淡的人。 江凛舔了下嘴唇。 他……不会相信的。 他只不过是因为现今才得知真相,死里逃生,暂时落魄,还没有能力直接把靳言赶走,等他找到真正的修炼法门,能同福玄一样有随意操纵他人生死的能力之时,他就会把靳言赶走的。 至于救命之恩,他再找机会还给他就是了…… 后半夜,江凛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 虽然靳言仍然只是静静伫立在一旁,甚至连气息都有意地隐没了,但只要意识到这个男人就站在他身旁,他就会想起那句淡淡的—— 喜欢他…… 需要他…… 靳言听见江凛闷哼一声,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静默片刻,半跪在床前,手探进被子里,握住了江凛的脚腕。 筋骨还没长好,又在沉重的镣铐下磨了许久,时不时有暗红从伤口渗出来,指尖一片冰冷黏腻。 是血。 缓缓流了许久的鲜血,淡淡的血腥味从被子里钻出,是靳言最熟悉的味道。 有丹药为江凛的体力做支撑,江凛不至于会昏过去,但新长出来的筋脉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就会断裂,需要反复生长,反复恢复,恐怕会很疼。 安魂咒半月内只能念一次,刚才已经念过,现在就只能硬熬过去。 修长的指尖挑开其中一只生锈的脚铐,带着一点凛冽的力量,落到伤口上,冰凉彻骨,却能缓解疼痛带来的痉挛。 “哈啊……”江凛抓紧被子,咬紧的薄唇里发出一声闷哼。 看来有效果。 靳言又挑开另一只脚腕上的镣铐,如法炮制般把手放上去,动用力量,缓解疼痛。 江凛无法抵抗这疼痛缓解带来瞬间的舒适,声音发哑地警告:“你放开……停下……” 靳言充耳不闻,直至江凛的呼吸渐渐平缓,才松开手。 他的目光淡淡落在这伤痕累累的人身上,见江凛还在凶巴巴的嘴硬,仿佛那点面子比他自己的身体还重要,心中就不由生出几分古怪的躁意,似是生气,又似乎不是。 他轻轻压在江凛身上,手指拨开男人微微汗湿的发丝,露出江凛发红的脸颊,还是那般凌厉的轮廓,却因为这一点点如桃花般的粉色,显得格外漂亮生动。 福玄抓他回去,真的只是因为长得像吗……? 像这样桀骜冷峻、张扬恣肆的人,有金尊玉贵的身份,但偏偏把自己放在心上,捧着自己,追着自己,甚至在床上被Cao.得…… 就像现在这样一双眼晴。 被江凛极力掩饰着的,一闪而过的脆弱,太漂亮了,太动人了,是江凛自己永远不会意识到也不会相信的,具有多么强的诱惑力。 甚至想要他在这种时候多骂几句自己,用最尖锐的词汇,最狠厉的姿态,用这双泛红的眼睛说出来…… 可是真的骂得出来吗? 声音都已经哑了。 这些想法都只有一瞬间而已。 “想我停下……” 他俯下身,凑到这人耳畔,淡淡的语气里蕴藏着令人心惊的情绪,“江凛,那你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 靳言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帮江凛缓解疼痛,但江凛的反应如此之大,又好像他什么都做了。 所以对那个男人,江凛难道也是如此吗? 又或许会更…… 靳言垂下眼眸,掩去眼里的深色,头一次觉得,自己先主角一步把人抢过来的选择如此正确。 福玄迟早有一天会发现,江凛有如此生动的一面,就算他不喜欢江凛,也根本不会放过他的。 江凛…… 变成魔尊之后,会更生动漂亮吗?. 这一夜囫囵过去,为了安全起见,靳言准备把江凛背到别的地方去,只是下楼买早餐之时,系统却突然绿光大盛,开始了警报提醒: “友情提示,友情提示,友情提示!楼下几人曾经在无妄天欺凌过江凛,他们本就是福玄门下的弟子,一定能认出江凛,更有甚者会通风报信,宿主,小心行事哦~” 靳言要上楼的脚步一顿,微微偏过头,略略一扫,将楼下的场景尽收眼底。 为首的人样貌还算端正,名为庞高轩,来宗门之前大抵也是个公子之流,道袍上时常挂着几块玉佩,叮铃当啷作响,都是稀罕物,可惜小门小户,目光短浅,对福玄这种高位者极尽谄媚,因此总莫名显得尖嘴猴腮,让人不喜。 面对只是普通百姓的掌柜,他显得气焰很足,像公鸡一样嘴里不断发出啧、唉的心烦声音,最后一拍桌子,嚣张至极:“喂,掌柜的,你知道我们几个都是什么身份吗?!” “说包你的楼就包你的楼,差你那几个钱啊?啰啰嗦嗦说什么呢,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下一秒我这剑不长眼,可就落在你身上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修道的天赋,掌柜哪知道今天运气如此差劲,会碰到这样几个修士,一看他们身上无妄天的牌子又得罪不起,顿时面露难色:“几位大人,几位大人,我这客栈本就都已经住满了,也不好把客人们都赶出来,再说您给的钱也不够包楼的,要不您还是去别处看看吧,小的这边……这边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担待不起?”庞高轩把剑往他桌子上一拍,身后几人便跟着他把桌子砸碎,把椅子踹烂,稀里哗啦倒了一片,还磕碎了几个名贵花瓶。 客栈老板顿时一阵肉疼。 看着掌柜这副模样,仗着自己剑修修士的身份,庞高轩说起话来更格外硬气,“我还就看上你这座楼了,你这生意还想不想做了,要是不想做了,我们今天就帮你把这座楼都砸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孰轻孰重啊?” “再说了,你这破破烂的楼能值多少钱,统共上下也没几个上好的房间,我们这一绽钱还不够,你还要收多少?!” “别不是个黑心店吧,就专坑来往过客的钱,那我们今天把它砸了,也算是伸张正义了哈哈哈哈哈——” 几人你应我和,呼呼哈哈笑作一团,客栈掌柜都快哭出来了,也不敢拦他们。 在强者为尊的大陆上,普通人活得就是如此卑微、毫无尊严,苦心经营一辈子的生意,可能只是因为遇到了几个泼皮修士,就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果然是在无妄天见过的几个刺头,拜高踩低,趋炎附势这一套做得尤为出彩,因此印象深刻。 只是靳言在宗门里的事务太多,平常与这几人不容易碰面,也从来没有真的撞见他们与江凛起什么冲突,又或许是他们本就躲着他这个大师兄,怕遭到教训。 也是福玄谨慎,靳言穿来宗门三个月竟不曾见江凛一面,不然也不必等到把江凛扔出宗门,才有机会出手。 如此横行霸道,鱼肉百姓,靳言不信福玄对此一无所知,只不过因为是自己宗门的弟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就连欺凌江凛也只不过是他们做的诸多恶事当中的一环而已。 并不是真的因为江凛是谁谁谁的替身而看不上他,而是因为对他们而言,还没有找到正确修道方式的江凛就是个弱者,欺凌弱者,在他们的观念当中,如此理所当然。 靳言收回目光,手腕在衣袖里轻轻转动,手指成诀,几道暗流朝二楼的假山流水里去,水流瞬间如瀑布般猛地倾泻,把那几人齐齐淋成了落汤鸡,却偏偏避开了掌柜的方位。 “呸呸呸呸……”庞高轩被呛得连连咳嗽,还吐出了一条小金鱼,“谁?!” “哪个孙子在这里放暗箭,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敢不敢跳出来跟爷爷我比试比试?!!” “是啊!是啊!哪个不要脸的泼我们一身水,装神弄鬼!有本事直接出来啊!跟我们万剑宗比试比试!!!” 靳言手指轻动,庞高轩几人身上顿时发出阵阵恶臭,他们慌慌张张掐了几次净衣诀也不管用,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不对。 加之叫唤半天也无人理会,最后只能互相拉扯着狼狈离开:“算了算了,今天真是晦气!呸,算你这掌柜运气好,你等着,等着我们换一身衣服回来,再要你好看……!” 靳言这才推门而入,床上江凛冷冷睨他一眼:“干什么去了?” 靳言把早餐在八角桌上摆好,又在江凛要杀人的眼神中把人抱到椅子上,方才道:“……你不是不想见到我吗。” 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去做什么? 江凛蹙了下眉头,似乎找不到什么好理由,突然冷嗤一声:“我是想看看你死了没有。” 靳言却摇摇头:“我不能死。” 江凛冷笑:“看不出来啊,什么鬼话都能编出来,你还怕死?” 靳言突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我死了,你就要守寡了。” 江凛:…… 手上的筷子瞬间被捏断,江凛恶狠狠在心中想,有这张嘴,他看这个人还是死了的好……—— 作者有话说:感谢桦华化木灌溉的营养液[哈哈大笑]感恩[求你了] 第42章 背他 江凛,我带你走吧。 很可惜, 靳言并没有被断裂的声音威胁到,甚至非常好脾气地给他换了一双筷子。 这人顿时有气也发不出来,只能恶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仿佛那是靳言的脑袋似的, 面色发黑地吃完了这顿饭。 见状,靳言悄悄挑起嘴唇,很轻微的弧度, 转瞬即逝。 他的余光一直落在江凛身上。 好像从初次见面开始,这人的脸色一直很差劲,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脾气看上去也不怎么好, 语气还总是凶巴巴的,但其实…… 还是很乖的。 无妄天的人已经来过这里, 保不齐后面还会不会来, 如今江凛的筋脉还没有完全长好,又连一道机缘都还没有获得,这里已经不适合作为休养的地方了。 思及此,靳言解下自己黑黢黢的斗篷,披在江凛身上, 江凛倒是想躲,奈何男人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 力气实在奇大, 轻轻松松就把他按在那里,给他系上了。 太丑了。 江凛眉头皱得老紧,他死也不会穿这个的…… 他抬起手,想扔得远远的,却听男人突然道:“……福玄迟早都会找上门来。” “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靳言淡淡开口,“江凛,我带你走吧。” 我带你走吧。 江凛要解开的动作便因为这几个字,彻底顿住了。 他做了多久的春秋大梦,从被丢进那个破落的小院子里开始,整夜整夜都是困厄的梦魇,只有偶尔的那一个好梦中,才会有那样一个模糊的影子,很轻地拢住他,用最轻飘飘的语气说要带他走。 可是好梦吝啬,影子太轻,拖不动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在他没有力气跪倒在地上的时候,既没有人会带他走向生路,也没有人会带他走向死路。 他不曾依赖过谁,以为这辈子再听到这句话的机会是上天仁慈,在他死前再还给他一个好梦,让他死得不至于那么痛苦,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听到。 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客栈里,前路未卜,他的心思深重,身体不如一个瘸子,连路都走不了。 江凛偏过头,蹙了下眉,脸色难看:“我的腿,还没有……” 靳言并没有打算在这方面为难他,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蹲在他面前:“上来。” 剑修的背宽厚结实,体力远比寻常男人好得多,在这副身体上又并不明显,脊背的线条绷起时十分优越,倒像是习惯了生死厮杀,所以面对任何情况,都格外从容不迫。 事实也确实如此,靳言曾经任务失败多次,都是因为在最后一刻,求生的本能远远大于对完成任务的渴求,来不及思索太多,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反应,本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完美收尾,却硬生生把主角给反杀了。 甚至于任务世界崩塌,靳言都与其他任务者不同,不立即脱离世界,而是试图以一己之力把原本的世界支撑起来,重新构建新世界的秩序。 虽说能被强制来到社畜系统部的反派没有一个不是烫手山芋,但像靳言这样的,无疑是最难缠的那一类。 江凛不会知道这些,但他沉默几秒,还是趴在男人背上,抱住了靳言的脖子。 靳言步伐稳健,背着这么重的男人也不见有吃力,江凛难得安静了一阵,又没由来地道:“……你是不是背过很多人?” 靳言脚步未停,扯下兜帽盖住江凛的脸,道:“只你一个。” 江凛便偏过脸去,再不出声了. 原书中并没有详细描写江凛是如何一步步成为魔尊的,只知道他获得了三道机缘,每一道都必不可少,又偏偏只有江凛能走。 凭着原书中匮乏的只言片语和后续江凛展现出来的一些能力,靳言倒也依稀能推断出一些信息,比如获得机缘的地点。 但他现在救了江凛,原书当中的地点是否会因此而发生改变,这也未可知。 只是不等他想清楚,途中的一场暴雨就骤然落了下来。 这暴雨还夹杂着飘雪,似乎让雨滴砸在人身上时没有那么疼痛,但隆冬时节淋雨可不比夏天,湿冷又不容易烘干,很容易沾染寒病,路上行人呼啦啦的,很快就四散开去。 靳言背着江凛并走不快,他是剑修身体强壮,自己淋雨倒没什么,但江凛腿上的伤口却很有可能因此而感染溃烂,所以必须找个地方避雨才行。 冰凉的雨水顺着靳言的脸颊滑落,流进衣领里,衣衫很快就湿透。 他调整了一下背上的江凛,感觉这人的呼吸似乎刻意减轻了不少,仿佛在压制着什么似的,变得有些微弱。 靳言脚步一顿,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江凛在忍痛。 他环顾四周,一座破庙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风雨飘摇,未必能撑过这场暴雨,但靳言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他立刻加快步子,朝那处走去。 走进去才发现这庙看着破败,里面竟然还算温暖,靳言迅速而小心地把江凛放下来,掐了个诀烘干身上的衣物,把外袍也披在江凛身上,犹嫌不够:“……冷吗?”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副残废样子太过狼狈,江凛睫毛轻颤,又把头侧到另一边去,没有应声。 靳言只能摸出丹药给江凛喂下,这才感觉江凛掌心稍微有了点温度。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掀开江凛的裤脚,血水果然已经顺着脚踝流了一地,又因为方才雨水的冲刷,整块骨头和皮肉都泛着一种诡异的粉色,像是新长出来的筋,只是因为不断加重的压力,就再次断掉了。 也幸好还有这镣铐固定住江凛的手腕和脚腕,不然被割断得如此整齐,恐怕连再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惜那丹药已是他身上最后一颗,不能碾碎了给这再次断裂的筋脉治疗,但如果要就这么熬过去,忍痛对身体所带来的伤害,也会远比想象中威力更大。 靳言再次敲出小绿球:“系统,我要借药,这附近可有什么村镇吗?” 666冒着绿光就闪现了出来: “正在为您搜索……已搜索到附近村镇!” “有的宿主,距离这座庙最近的村子名叫青溪村,曾因为村边有清澈溪流,灵气缭绕而得名,因为灵药丰盛,此处医术小有名气,本来还是一个很繁荣的村子。” “但后来出了一些怪事,村子的天气变得极为诡异,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白天黑夜,一个月里至少有两旬的日子会下暴雨,导致此处常年洪灾泛滥,民不聊生,灵药大量减少,县郡几次派人治水都不得法,彻底放弃了这个村子。” “村里的年壮年因此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些走不掉的弱势群体,从而更不受重视。” “宿主如果要去借药的话,大概率可以借到,但一定要万分小心。” 靳言思虑几秒,微微颌首。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以灵血在江凛周围落下一个简单的阵法用以保护,这才安心离开。 此阵虽简单但却有效,除非对方修为远超于他,不然不可能轻易破除。 系统的搜索果真靠谱,说是最近,靳言稍用灵力助速,不过几息之间就到达村口,果真是更大的瓢泼大雨,一丝雪花都无,雷雨哗啦,就像一座阴森闷沉的牢笼,雾气深深,甚至隐隐有几丝鬼气。 这般一家一户去借,恐怕不行,靳言正欲与灵药所在之地起感应,却突然听到了几道熟悉的嚣张声音: “……哟,这不是雨村的‘小仙童’吗?怎么,又来采药啦?” “哈哈哈哈,你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灵宠还是只弱鸡,居然还在这鬼天气上山采药?” “喂,听说你爹当年也有那种癖好,最后居然撇下你和你娘跟着野男人跑了?看你这野种的骚样,该不会也是喜欢……” “快乖乖把药交出来,不然看你这幅娘里娘气的样子,我们就真的扒了你的衣服看看,看看你到底是男还是女哈哈哈哈——” “实在不行,你学学你那骚爹,也脱光了衣服陪陪我们,我们就给你留一两株药材,让你回去救那老东西,怎么样?”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仗势欺人的德性,让并没有那么爱管他人闲事的靳言也停下脚步,目光冰冷了一瞬。 他微微转过头,在暴雨里掀起眼,只见不远处的草棚下,庞高轩正对一个瘦小的少年推推搡搡,那少年死死抱着怀中的草药,已经被他们推倒在地上,上下其手,倒像是真要在这儿撕破他的衣服似的。 靳言抬起手腕,中指与食指并在一起,在空中画了一圈,猛地朝他们甩去,背后的重剑便随之出鞘,带着一片冷冽的剑光,直指正在霸凌的几人而去。 只听“哎哟哎哟”接着几道破口大骂的声音,欺凌人的行动就这样被迫终止了。 庞高轩只感觉自己头顶冷飕飕的,从怀中掏出灵面镜一看,瞬间大骂出声:“草,哪个孙子把老子头发都削没了,给老子滚出来!!!” 显然,那剑光准确无误地削掉了几人的发冠,甚至还有那一撮可怜的头发,本来勉强称得上是一句五官端正的几人瞬间变成了地中海,视觉年龄直线上升。 靳言这才从雨幕中缓缓走出,他戴着绿色的帷幕,在风雨中看不清面容,但他身上隐隐散发出远高于他们的修为,直接让庞高轩等人吓软了腿。 感受到这危险的气息,庞高轩瞪大眼睛,率先“扑通”一声跪下:“大大大大大人,不知是何方神圣,在下无妄天庞高轩,师从剑宗福玄,奉师尊之命下山取药,无意叨扰,或许您和我们师尊有私交呢……?” 靳言手指轻抬,又是几道剑光射.出,连暴雨都仿佛骤停了几息,寂静的空气中,只与带着杀气的剑意一起,伴随着一声冷淡的:“滚——!” 庞高轩被这剑光吓得直哆嗦,捂着脑袋,生怕下一秒就不在自己脖子上了,屁滚尿流地带着几个手下往外跑: “好好好,好好好!这小子手里的灵药,我们就当礼物送给您了,我们马上滚,我们马上滚……!!!” 待几人彻底消失无踪,绿色帷帽才化作几道绿光回到666身上,小绿球从未如此得意过:“看,宿主!在关键时候,我还是很有用的吧!” 靳言眸中冷色稍减,淡淡瞥了它一眼,点了点头,666正准备继续得意,便听靳言道:“下一次,若要变成帷帽,能否换个颜色?” 666不解:“为什么呀宿主?” 靳言难得没有直说,沉默几秒:“你之前的宿主没有告诉过你么?” 无知的小绿球懵懂地摇了摇头。 靳言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怜悯:“你可以去搜索一下‘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这句话的意思。” 666迅速搜索。 666对结果表示沉默。 666倏地一下,消失了。 没有眼光的人类! 没有眼光的人类! 绿色是多么圣洁的颜色,是当时他自己特意挑选的呢!!! 系统哭泣着离开了现场。 “你……也是为灵药而来的吗?” 略显紧张的声音从雨中传来,靳言勉强从这种诡异的氛围当中回到了现实。 靳言走入草棚中,一个瘦弱的少年正慢吞吞从地上爬起,见到男人,他紧张地抓着自己并不合身的衣袍,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刚才,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你……你也想要我的灵药吗?” 靳言帮他把地上散落的灵药捡起,只拿了其中两株治伤的普通草药:“我只要这些。” 似是没有想到被这么轻易放过,少年更用力地抓着衣角,怔怔看着他:“其实……其他的药,你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拿去,我……我再上山去采就好了……” 靳言摇了摇头,将那两株草要藏进衣袖,免得又遭了风雨摧残:“这些药本就是你的,我拿了这两株草药,你也算还了我的恩情,剩下的还是快拿回去,给你家里人治病吧。” 说起这个,这瘦弱的少年瞬间就蔫了许多:“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药能不能救阿嬷,如果,如果,仙人您愿意跟我回去一趟的话,您想要多少灵药,我一定,一定为您寻来……” 他并不擅长要求别人做什么,声音越说越小,但为了阿嬷的性命,他还是哆哆嗦嗦把话说完了。 见靳言没应,他一咬牙,猛地跪了下来:“只要您能救我阿嬷,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靳言:“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狄绍,仙人您,您叫我什么都行……” 靳言眸光微动。 狄绍。 若他没记错,似乎就是江凛成为魔尊之时,麾下鼎鼎有名的四鬼之一? 靳言道:“我需要给一个人治伤,你若愿意等,就先拿上药跟我一起回去一趟,到时我带着他一起看你的家人,看看怎样治疗,如何?” 狄绍眼睛微亮,自然点头如捣蒜,紧紧抱着自己的药,快步跟上了靳言。 一切都比想象当中更加顺利,只是回到庙中,就听见刚刚还听过的几道声音,又好死不死地冒了出来,简直堪称阴魂不散。 …… “真是晦气,竟然跟你这种人撞在同一处,感觉这屋檐都变得寒酸了起来……” “我看是师尊终于擦亮了双眼,知道你这种货色跟师姐没办法比,连跟师姐提鞋都不配,这才把你逐出师门的吧……?!” “唉,我说你这也太惨了,离开我们师尊之后,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这破庙里面苟且偷生,我说下贱东西就应该有下贱东西的觉悟,别以为曾经攀上我们师尊,就能一步登天,看看,看看,现在摔下来,到底是比谁更惨啊……” 一而再,再而三,这群人明明刚刚才屁滚尿流地逃走,转眼遇到比他们更弱势的人,就瞬间好了伤疤忘了疼,要从欺凌侮辱别人身上,找回自己的存在感。 就算靳言不是那么容易动怒的人,短短两天之内多次碰到这种场面,还都是同一群人造成的,冷淡的眉眼间也不由漫上了几丝凛冽的寒意。 这一次,他唤重剑入手,猛地推开大门———— 作者有话说:感谢祭圭亭的地雷和真的吗(^v^)、好好子的营养液[眼镜]感谢[求你了] 第43章 入魔 “……你的眼睛很漂亮。”…… 然后就看见江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把大放厥词的几人撂倒, 还摘了其中一个人的鞋,拍了拍他的小脸蛋。 靳言:……? 他屏息收了剑,下意识看向江凛手腕脚腕, 血痕犹在, 说明并没有好全,甚至可以说,并没有完全恢复。 你是说, 一个人手筋脚筋全部被挑断,不久之前还躺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现在就能带着血乎乎的伤口,把这一群修士都撂倒了? 这状况饶是靳言也未曾预料到, 他朝江凛的方向走近了几步,语气难得有几分迟疑:“……你的腿, 好了么?” 江凛冷冷睨他一眼, 那条龙尾不知何时又长了出来,比初见时大一倍,粗一倍,连上面的龙鳞都闪烁着光泽,甩到他面前, 就像一道屏障,阻止了靳言继续往前:“你不是丢下我走了吗?” 他那双凤眸危险地眯起, 眸中薄薄的一层血色此刻已变得如西域美酒般浓厚, 已经覆盖了他的整只瞳孔,暗红色的血光闪烁,周身围绕着层层黑气,像小蛇一般在他的身体上游走,倒显得他那张脸昳丽异常, 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扫见靳言身旁的小可怜,江凛冷嗤,“还又带回来一个。” 靳言这才隐隐发觉出不对。 江凛这周身的黑气……显然是有入魔之兆,或是,已经入魔。 虽然这本就是江凛要走的路,但依旧不对,因为江凛根本就还没有获得原书当中所谓的机缘,现在入魔,恐怕是透支身体所得。 靳言曾经读过这方古籍,大概是这么说的: 龙族生于冥渊,为恨而生,有怨则生其血,有恨则增其骨,是以以恨喂养,可得心魔,心魔愈强,其力愈盛。 可置之死地而后生,走火入魔,不到九渊之地不可悔,盛极而衰,龙族生矣。亡矣。 所以龙族的力量很强大,是世间难有的强,一般的族群无法匹敌,但也正因如此,如果滥用龙族的力量,会过度激发基因里的暴虐劣根性,最后极其容易走火入魔,暴体、失智而亡。 这也是龙族渐渐消亡,三界似乎再不提起的原因。 更何况,江凛只有一半的血脉属于龙族,以他现在的身体强度,根本不足以控制体内的龙族血脉,现在短暂使用得越多,对身体的消耗就越大。 在原书当中江凛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但那也是意外获得机缘之后,而绝非是现在。 在获得机缘所赋予江凛的力量之前,必须让他清醒过来才行…… 想清楚这些也只在瞬息之间,靳言又往前走了几步,江凛眼神阴鸷地盯着面容冷淡的男人,不安让他的龙尾随之爬动,环绕在靳言周围,带着十足的威胁。 靳言却对此置若罔闻。 他侵入龙族划定的边界,踏入江凛盘踞的领域,下一秒,因为受到威胁,弥漫着血气的龙尾迅速缠紧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勾着把靳言送到了江凛面前。 血雾弥漫,江凛的神志显然已经被龙的气息侵蚀了一部分,他死死盯着这个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煞气的讥诮:“你找死,我可以帮你。” 靳言却不怕他,只在龙尾收紧的时候稍微皱了一下眉头,而后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凤眸,把里面疯狂、混乱、复杂的部分连同那一丝戾气尽收眼底,淡淡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十分紧张的666:……? 十分紧张的狄绍:…… 暗自窃喜、伺机逃跑的庞高轩等人:……??? 都啥时候了,你小子还想着泡帅哥呢? 听到这话,江凛亦是微微一怔,眼中久违地闪过一丝茫然与诧异,龙尾没有力量的支撑,也跟着松懈了下来。 冰冷修长的指尖随即落在他的眼睫上,带来轻微的痒意,又顺着眉毛滑落到鼻尖上,在上面轻轻点了点,最后落到唇角,缓缓摩挲,暗示的意味极浓。 靳言却只是看着他,他似乎不在乎面前的人是走火入魔还是失了神智 ,用最冷淡的语气重重砸在江凛心上:“江凛,你知道你自己很漂亮吗?” 似乎终于受不了这般近乎于在众人面前示爱的直白,江凛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却躲开他的目光,声音冷厉道:“……若是.不想死,就闭上你的嘴!!!” 但很可惜,这脖子上的力度,还有靠近脉搏处微微发抖的指尖,都远远不够取谁的性命呢。 靳言握住江凛的手腕,另一只手勾住他手腕上的链条,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又勾了几分,纵使再淡的语气,此时也莫名暧昧横生:“江凛……” 他轻轻唤他的名字,“你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杀我,还是舍不得我走……?” 江凛的手因为这话骤然收紧,青白的指甲嵌入血管,男人脖间的鲜血很快随着滋滋黑气往下流,不得不说,有些疼。 但靳言只需这么平静的看着他,江凛除了让他流这么点血之外,就不敢再进一步了。 江凛的手还是格外好看格外细腻的。 靳言垂眸,穿过镣铐,用手指碰了碰那几道未曾痊愈的伤口,冷冽的力量很快便从指尖溢散出,像是雪花轻飘飘落在其上,缓解了伤口撕裂带来的疼痛。 江凛便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他收回掐住靳言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煞气混合着血气往他自己身上涌,瞬间成了伤害他自己的利器。 江凛骤然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狠狠磕向地面,那些远超出他自身能力的魔气撕裂着他的五脏六腑,刚才还大魔头般的人瞬间痛苦不堪。 靳言就这般静静看着他,并不像他口中说的,是真的有多么喜欢他,那睫羽盖住浅淡的眸子,莫名辨不清神色。 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等待江凛的痛苦发酵,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蹲下来,握住男人的手,再次轻轻唤他的名字:“江凛……” “这个世界上,如果会存在丢下你的人,那其中,必定不包括我。” 靳言并非对死亡毫无畏惧。 但风险总是伴随着机遇的,这是一个试探江凛底线的好机会,他想看看,江凛到底是那种真正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还是一只非常好哄的小龙。 对喜爱夸赞,极度需要自我价值认同的小龙,夸夸他的眼睛,摸摸他的鳞片,再轻声说两句需要他,他自然就被迷得找不着北,还愿意为你出生入死了。 那些支撑着江凛的魔气和煞气在这一刻仿佛通通散去,本就筋脉断裂的江凛再也支撑不住这副躯体,水灵灵地跪倒在了靳言怀里。 龙尾和龙角在一瞬间就被收回,此刻的江凛,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一个容颜出色、脾气差点的普通修士而已。 靳言接住他,被龙身上还未彻底散去的温度烫了一下,手指本能地一缩,又很快拢了上去。 比他的身体温暖许多,甚至称得上一句灼烫,靳言抚摸了一下江凛手臂青筋旁又多出来的一根黑红血线,明白这是用燃烧生命换来的力量。 只是以为自己离开,把他抛下就能让江凛有如此之大的反应,这并不能代表江凛就真的轻易爱上了他,但很显然,江凛生命里有一种极度缺乏甚至十分匮乏贫瘠的东西…… 靳言眸子微动,握住了这一部分,江凛就只能永远和他绑在一起了。 这一点,江凛自己却根本没有意识到。 这一番操作实在是天秀神秀,围观的几人包括只有靳言能看见的小绿球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危机怎么就这么轻易解除了。 不,对庞高轩等人来说,或许还没有解除。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江凛对他们的众伤当中缓过来,正准备趁此机会偷偷离开,只是刚溜到门口,那凛冽的重剑就“唰”地一下挡在他们面前,冷而寒,杀机尽显。 靳言抱着江凛,转头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听不久之前他们骂江凛的话,这几人虽然下了山,却并不知道福玄把江凛扔进奴隶市场这些后来的情况。 所以只要把他们的传音石也毁了,就不必担心他们会给福玄通风报信。 更彻底的方法,当然也有。 靳言瞥了这几人一眼,比如,把他们都杀了。 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但还有别的人在场,杀他们并不是万全之策,靳言思虑几秒,收了这份心思,挥剑斩碎几人的传音石,又捏碎一个造型奇特的符咒,抹除了他们的这段记忆。 做完这一切,靳言才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有冬日的衣袍遮住,并不太明显。 力量回到身体里,江凛筋脉断裂的情况便愈发严重,伤口已经开始流出黑血,仿若中毒一般,最严重的地方出现几块溃烂的青紫。 靳言微微皱了下眉,想了想,抬手扒了那东倒西歪昏过去几人的衣服,垫在了江凛身下。 这伤口可不能等江凛醒来之后再治疗,靳言拿出袍中的两味草药,正欲捏碎,一旁一直未曾出声的少年终于轻手轻脚走过来,小声道:“我……我来吧……” “这些药直接捏碎,效果可能并不好。” 靳言从不在这种事上争执,退出位置,把草药交到了狄绍手上。 狄绍指尖冒出一簇微弱的火苗,把草药炼化成汁,又加以灵力辅助,去除草药中的杂质,灌入小瓶中,就变成了简单的灵汤。 看着他熟练的动作,靳言问道:“你是药修?” 谁知这普通的一句话,却让狄绍憋红了脸,他踌躇半天,给江凛手腕脚腕上都敷好包扎完,才不好意思道:“我……我天赋差,灵力低微,师父嫌我笨手笨脚,早把我逐出师门了,我,我已经不算一个正经修士了……” 这听起来又有一段故事,靳言怕揭其伤疤,没有继续追问。 狄绍自己也不会主动提起,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丹药,喂给江凛,不过半炷香,江凛便悠悠转醒了。 他还记得刚才的事,脸色黑沉了几分,但靳言却眼尖地看到,他的耳后似乎也红了一片。 靳言捏了捏他诚实的耳朵,江凛感觉有点痒,冷眼瞪他:“……你做什么?” 靳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看看刚刚要杀我的人,长什么模样。” 江凛心口一窒,简直想想砸死面前的人,似乎又想起什么,最后却蹙着眉头放下了。 这人脑子绝对有病…… 他漆黑的瞳微颤,背过身去,把脸埋在手臂里,舔了下干得发裂的嘴唇。 他也有病……—— 作者有话说:感谢桦华化木灌溉的营养液[哈哈大笑]感恩[求你了] 第44章 见鬼 那只耳朵,又变红了一些。 靳言听不见江凛的这些心声, 唤了几声没喊动,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略显萧瑟的背影,干脆直接把整个人打横抱起来, 牵动江凛身上的锁链, 发出互相碰撞的声音。 强行入魔、动用体内的能量使江凛身体产生更大的损耗,现在连手都有点抬不起来,但他又十分愤恨, 凤眸微眯,看向靳言的方向带着危险的光,最后狠狠在这人脖子上咬了一口。 靳言气质疏离,皮肤也呈现出一种冷白的色调, 看着跟烧出来的玉瓷似的,但似乎又比那易碎的玩意儿冷硬得多, 更像是一场肃杀漂泊的大雪。 江凛本是发了狠地咬, 像是要撕咬一块皮肉似的,真尝到血腥味之后却停下来,总感觉这人好像连骨头带血都是冷冰冰的,很难啃得动,反倒能把人冻得牙齿发颤。 感受到一瞬的刺痛, 靳言本能地收紧手臂,淡淡瞥了怀中人一眼, 感觉这个人实在牙尖嘴利, 教训似地拍了两下臀部,又把江凛气得想当场把他咬死。 只是那只耳朵,似乎又变红了一些。 看来江凛的耳朵,可比他的主人诚实得多。 也……柔软得多。 靳言眉头轻微一动,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嘴唇也轻微动了动,好像想说句什么,想到这人极其差劲的脾气,又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江凛犹气不过,又狠狠咬了一口,靳言脖子上就多出了两个牙印,带了点血,又莫名显得有点暧昧。 狄绍本是在前面引路,回头时无意间撞见,连忙慌张加快脚上的速度,把头低得更低了。 雨村并不算小,如今被雨雾笼罩,显得更加空茫无边。 狄绍每日都要上山采药,拿到集市上去卖,再回来照顾老人,倒还记得清路,可今天,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依旧不见家门口那熟悉的旧旌旗出现。 狄绍暗自皱了下眉头,只得加快脚步。 靳言刚才也是来过的,以他如今的修为,透过寻常雨雾看清路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如果他没记错,这村子上面分明笼罩着一丝鬼气。 可跟着狄绍走了这么久,照正常磁场的分布来看,随着深入,所笼罩的鬼气应该越来越浓烈才对,但这周围看上去却都是正常的雨水。 ……不对劲。 他们刚刚是不是走过这里? 随着路程的不断延长,靳言心中的疑惑逐渐增加,直到那座曾经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破庙又出现在了他眼前,这份疑惑瞬间变成了一种确定。 狄绍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转过头,显得有些懊丧:“抱歉仙长,可能是我记错路了……” 靳言却摇了摇头:“……你没有记错。” 他道,“是有东西让我们困在了此处。” 所谓三界,其实有五行,仙、道、魔、人、鬼,灵气浓郁之处才能成仙,百阴汇聚之处才能聚鬼,这两者都十分罕见和难得,百年千年不得法,掐头去尾,就成了三界。 鬼修从其本质上来说,也是道的一种,但能生成鬼者,心中必有极大怨气或者极其深重的执念,有非实现不可的执念,一旦意识到自己还未消散于世间,便会在执念中越陷越深,最后沦为执念的傀儡,也就成了为祸世间的邪祟。 邪崇因其怨念力量强大,除了怨恨没有其他的神智,而鬼修更像是换了一种载体的人,只不过是死过一道的人,带着此前的记忆,要从头再来。 那东西暂且没有现身,把他们困在这里,似乎也没有要害他们的念头,靳言姑且当它是刚死的邪祟,或是已经成形的鬼修,既然把他们困于这个破庙,那谜底必定就在谜面上。 “……跟我来。” 靳言抱着江凛,大步朝破庙的方向走去,狄绍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 靳言一脚踹开庙门,里面的场景果真变了一番模样,一个明秀的小村庄沿溪而驻,道旁的竹林繁茂深浓,阳光从很高的地方打下来,光影婆娑,山清水秀。 身旁的狄绍却陡然瞪大了眼睛,他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 靳言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并未直接相问,而是朝那个所谓的“村庄”走去。 最靠近他们的这边是一家三口,父亲把一个小女孩扛在自己的脖子上,与她嬉笑玩闹,母亲则娴静地坐在一旁,安静地织着冬日里要用的毛衣,时不时抬起头看看他们,露出一点温柔的微笑。 很有活人气息的村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房子周围灵气环绕,似乎都过得很好。 靳言朝着一家三口走过去,但在抵达房门的那一刻,房门却“砰”地一声关上,草屋院子里的几人也消失不见。 靳言抱着江凛,面不改色地走向下一家。 砰! 砰! 砰! 靳言:…… 只要他们走过去,院门就会在一瞬间紧紧关闭,房子前的人也都不见踪影。 这样的闭门羹大概吃了四五次,靳言也不再刻意去寻找,只是一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他现在倒是真的想看看,这只鬼修究竟想做什么。 没有回头的靳言不曾看到,其他人进不去的门,在狄绍经过时,却未曾关上。 那一家三口甚至还朝狄绍笑着招招手,打着招呼,小女孩则挣扎着从父亲的怀中跳下来,屁颠屁颠朝他跑过来,只是不等走到门口,就又被他的母亲抱了起来。 温柔的女人亲了亲小女孩白皙的脸颊,低声哄着怀中的孩子:“囡囡乖,不要闹哥哥,玩了这么久,该睡觉啦……” 狄绍怔怔盯着他们许久,最后抓了抓被欺凌时弄脏的衣袍,狼狈移开眼,终究还是没有踏进他们的小屋。 他们就走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座老房子出现,一户一院,院门中还有一处竹林,房子看上去的确破旧了些,连房梁上的木板都已经有些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或许是因为有“人”居住,所以显得格外幽静雅致。 这一次他们没有吃闭门羹,房门没有闭上,靳言正准备走进去一探究竟,阻止的声音却从身旁传来:“别再往前了。” 出乎意料的是,先拦他们的,竟然是身旁的狄绍。 靳言看向他,这才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怎么了?” “方才就看你神情不对,”他顿了顿,简单斟酌了一下用词,“这地方,你认识吗?” 狄绍当然认识,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早就已经刻在脑海——这不就是还未被雨雾笼罩之前的青溪村吗?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一路上看见这些熟悉的场景,心中隐隐的不安不断扩大,直到看见这座不曾关上的院门,那些熟悉的曾经便瞬间蜂拥而上,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已经,已经猜到是谁了。 狄绍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他低下头,嘴巴张张合合终究心一横,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很小,简单的几个字在这种时候却艰涩异常:“是……” “这里……是青溪村。”说出这几个字,狄绍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圈。 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可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就是没有落下,反而被他强忍了回去,“也就是曾经的雨村。” “青溪村?”靳言眉头微蹙,难道困住他们的邪祟,真的和狄绍有什么关系吗? 第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话就变得顺畅了许多,似乎怕他们不信,狄绍继续道:“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不会骗你们的。那片竹林,那条青溪,不会有错的……” 靳言反倒更加疑惑:“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愿让我进去?” 狄绍沉默几秒,抬起头,看着靳言:“因为这个院子,是我曾经的家。” “我在曾经的师门里,也见过这种把人困在原地无处可去的情况,这种阵法对于邪祟来说并不少见,要破阵出去,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就只有……” “找出这只邪祟,杀了他。”未尽的言语,靳言替他补充完整了。 狄绍面色惨白地点点头,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角,那场惨剧历历在目,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场雨刚落下来的时候,青溪村并无人知晓,它会给村子带来如此之大的祸患。 山洪是夜里来的。 没有人能提前预料到,更没有什么先兆,大地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嗡鸣,如同一头巨兽,用它的狂暴,碾碎着这座曾经平静美好的村庄。 曾经灵气环绕的溪流,反倒成了吞噬村民们生命的魔鬼,浑浊的浪头裹挟着折断的树木,从黑沉沉的山谷上游直扑了下来。 这种时候要席卷走什么,就算是活生生的人命,也只像撕碎一张薄纸那样简单而已。 狄绍那时候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刚被一个宗派的药修长老看上,才跟着修炼了半年不久,偷偷用传音石跟弟弟联系时,恰好撞见了这场山洪。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抗衡的力量,狄绍这种半瓢水更是来不及去救,能救他们的,就只有法力高深的药尊长老了。 他向这位师尊求情,希望师尊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去救一救这个无辜的小村庄,药尊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他说:“……他们不过是一群连修炼都搭不上边的普通蝼蚁而已,死了也好。” 药尊捋着自己的小山羊胡,看上去慈眉善目,说出来的话却冷酷无情,他甚至认为亲人的死亡对狄绍来说是好事,“你还能就此了却尘缘,专心修炼之事,也算是他们死前为你尽的最后一份心。你不如多替他们祈祷祈祷,也好让他们轮回投个能修炼的好胎罢——” 狄绍便明白了,普通人的命不是命,只有高高在上的修仙尊者,才能享受这世间最优越的环境,在这世道好好活下去。 可他就是被普通人养大的,天天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的弟弟与他年龄相仿,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上山修道的人而已。 所以他冲着药尊磕了三个头,说今后不能再侍奉师尊,拿出那件能日行千里却只能使用一次的保命法器,赶回了家中。 可惜天道不公,他只来得及救下夜里买蜡烛回来的阿嬤,可怜他的弟弟,却葬身在这片黑黢黢的洪水之中,尸骨无存。 这是狄绍心里永远的伤疤,此刻突然被翻出来,难免伤痛。 更何况…… 这出不去的法阵是邪祟设下的,到处的门都关着,只有他家的门能开,就算他是再笨再迟钝的人,也该知道这阵眼是谁了。 可若是不破阵眼,他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所以狄绍并不是想阻止靳言破阵出去,他只是希望这种结果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只要慢一点点就好了,不然……不然他没办法再看着小宁死去一次…… 正此之时,江凛却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呻吟一声,在美好到有几分诡异的幻境中,更显得格外清晰。 靳言低下头,却见江凛本来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此刻又变得苍白如纸。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却还习惯性咬着牙,说着违心的话:“我没事……“ 靳言目光微顿。 出于剑修的警觉,就在江凛说话的这一瞬间,他感觉有一丝幽冷的怨气,正试图钻进从江凛体内,与周围幻境中弥漫的、被“灵气”掩盖的怨念隐隐类似。 靳言指尖浮现冷光,试图用自身温和的灵力直接吞噬掉这点碍眼的小东西,但那丝怨气却像是被什么吸引着,顽强地抵抗着他的灵力,还试图一次又一次钻进江凛断裂的筋脉。 偶尔尝到一丝魔气,就餍足地闪烁一下,再继续尝试钻进。 显然,龙族的血脉对任何邪祟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里是那邪祟的地盘,几乎等同于某种被它掌控的场域,灵力再高深的修士也要谨慎应对,只有阵眼是安全的,这座老房子,也就非进不可了。 “不必担心,我暂时不会杀他,”靳言淡淡道,“这种阵法,并非只有一种解法。” 说罢,他抱着咬牙忍痛的江凛,踏入了那座破旧的院落。 院内景象与外面阳光明媚的“村庄”并无不同,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正站在竹林的小花坛旁,悠闲地给他的花浇着水。 如果不是年轻人身上还缠绕着丝丝鬼气,指尖时不时透出两点幽幽的绿芒,几乎要让人以为,他还活着。 察觉到他的房子有人进入,他连头都没有转,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嘻嘻笑了两声:“我刚浇了花,你们怎么不过来?” 靳言对他并不熟悉,无法判断他是否有太多恶念,或者只是在重复执念里的画面,没有出声,只是后撤一步,露出了身后的狄绍。 那“人”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浇花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慢慢转过身,唇边笑容僵硬,盯着灰扑扑的狄绍,眼里幽冷的雾气丝丝缠绕过来,总让人觉得像是雨丝一样的冰凉。 年轻人并没有失去曾经的记忆,所以他笑不出来,默然半天才如同幽灵一样飘到狄绍身后,轻轻道:“哥,你怎么来了……?” 因为看过太多人情冷暖,所以靳言本能地觉得这句话很危险。 是暗藏在亲昵称呼下的危险。 他刚要说些什么,下一秒,看上去还悠然自得的年轻男鬼就瞬间掐住了狄绍的脖子。 因为见到了以为永远见不到的人,他平静的模样花了很短的时间就被撕碎,他一只手亲近地搂着狄绍的腰,另一只手却狠狠掐着狄绍,尖锐的指甲刺进纤瘦的脖子,如同一个怨夫一样哀怨又愤怒:“为什么不来救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你知不知道那河水有多冷,有多冷啊?!” “我被冲到河里,是我们经常去的那片竹林插进了我的喉咙,我想喊又喊不出声,每天都在盼着你来救我……” “可我的尸骨在河里冲刷了三天三夜,都没有人捞我……” “为什么?哥,我好冷啊,我真的好冷啊……” 怨气太大,连环绕在江凛体内的那一丝怨气都被收了回去,靳言怕狄绍有什么危险,刚准备掐剑诀,这只男鬼却突然松开了手。 控诉到最后,他似乎并不是真的想杀了面前的人,他只是很委屈,又很怨恨,血泪从一滴一滴,突然变成了稀里,一直从那双幽暗的眼睛里往外流:“哥,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 “就像当初那个人突然把你带走一样……”说完这一句,他抱着狄绍,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你为什么舍得丢下我……”—— 作者有话说:久等。走了一点剧情。 感谢江未眠的5瓶营养液,感谢桦华化木和黄鹤楼在山的1瓶营养液[亲亲],感恩[求你了] 第45章 双生 江凛戴上这些的样子也很漂亮。…… 狄绍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小时候把营养都留给了弟弟, 所以虽然他比弟弟大上几岁,自己却长得很瘦小,男鬼早年间就死了, 又加上这浑身膨胀的怨气, 几乎把狄绍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别哭,小宁,别哭……” 来不及去顾及脖子上的伤, 狄绍只能不断抹着弟弟的眼泪,弄得手上都是黏糊糊的血,本来还透着死气面色苍白的男鬼也被抹成小花猫,只是因为脸上的是血, 所以莫名显得有些古怪。 看着曾经只能在梦中相见的面容,此刻尽在咫尺, 狄绍自己的声音也十分艰涩。 他抱着男鬼的脑袋, 细瘦的胳膊被鬼气缠绕上,可他仿佛对此毫无知觉,仍旧悉心安慰着:“是哥的错,是哥错了,哥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 鬼气都偏阴郁, 很容易放大人心中的阴暗面,被纠缠上的话, 对还活着的人来说, 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靳言还是把剑收了回去,没有出声阻拦。 他虽不知这其中具体缘故,但通过他们的对话也能猜到一二,对狄绍来说,比起这点鬼气对他造成的影响, 他最深的噩梦,大概还是那个与弟弟错失的夜晚。 明明应该是十分凶险的情况,但因为狄绍这个变故,似乎突然就有了可商量的余地。 能不费神解决当然更好,靳言虽然不怕麻烦,但也并不想花费太大气力。 没有了那试图把江凛当做食物吞掉的一丝怨气,怀中的人脸色好上了许多,靳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升起了旁的心思。 等这两人从重逢当中缓过神,靳言便后退一步,重新操起剑阵,一副要当场把这邪祟斩于剑下的气势。 狄绍一回头就见此阵势,哆哆嗦嗦快要哭出来,可还是下意识挡在了男鬼面前:“仙长手下留情,仙长之前……之前说破阵有别的解法,不用杀我弟弟的……如今可有别的法子了吗?” 靳言瞥了他一眼,故作一幅冰冷无情的姿态,剑阵寒光流转,映着他那双如冰雪一般冷淡的眼眸:“可以不杀他,但他之前把江凛当做食物之事,总不能这么轻易掀过去。” 男鬼虽有神智,但明显是不久前才唤醒的,此刻的智商与几岁孩童无异,听见这近乎于威胁之语,顿时目露凶光。 层层绿光在他手中燃起,似是火焰,又比火焰多一层幽暗,噼里啪啦的,明显还有极强的攻击力。 这里始终还是属于这只恶鬼的场域,曾经美好的景象只因他心中情绪动荡,便开始扭曲撕裂,呈现出一种即将崩塌的姿态。 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起来,靳言并不畏惧,他只是像逗小孩似的,让剑阵又逼近了一些。 这恶鬼果然凶巴巴地问:“你想做什么?!” 可惜配上他那张被狄绍抹成血糊糊小花猫的脸,总让人感觉,这其中的威慑力似乎大打折扣了。 狄绍很怕他们真的打起来,连忙拉着自家弟弟,抱着他小声劝慰道:“仙长,仙长对你并无恶意,你不要这样和他说话……” 他说着说着,似乎是想起当时师尊的冷漠无情,又红了眼眶,“小宁,别惹恼了他……” 他已经承担不起再失去他一次的代价了…… 恶鬼这才稍稍收回自己被威胁的怒意,勉强安静下来,他冲着这男人亮了亮自己的尖牙,因为对修士都有道貌岸然的印象,所以说起话来依旧带着一种警惕的语气:“那你说,你要什么?” 靳言道:“你如今已有神智,已经称得上是鬼修,用鬼修七窍之精血炼丹,可医死人、肉白骨,江凛如今筋脉尽断,正适合此种丹药,你若愿献出,方才把江凛血脉当零嘴一事,便可掀过。” 恶鬼眨了眨血泪未干的眼睛,前面文绉绉的几句没听懂,但最后一句他勉强听懂了,道:“不给你们这种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那些都是我的!” 说着说着,不知是想到什么还是迫于这剑阵的威势,他还是不情不愿的回答了,“我的精血不在我手里,与我的尸骨埋在一起,你们若要寻得,需要自己前去。” 靳言迅速在脑中回顾一下剧情,眼神微动。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或许就是江凛的第一道机缘…… 下一秒,那吓死人的剑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速度快得像从来没出现过。 靳言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江凛柔软的发丝,仿佛刚才那个冷酷无情要取鬼命的人不是他一般,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你的骨灰在何处?” 这变脸速度,看得狄绍目瞪口呆,狄宁也忘了继续龇牙,手中的鬼火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噗”地一下,又灭了。 似乎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就会被放过,他又反复打量了靳言好几眼,轻飘飘在哥哥身后撒了个娇,方才道:“只要你不伤害我和哥,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明明他们才是被莫名其妙困在这里的人,却反而成了那恶贯满盈的混帐;明明对方才是恶鬼,倒成了身世凄惨的小可怜。 靳言:…… 靳言一个成年人,不和小孩子计较。 靳言:“那这出不去的阵何解?” 恶鬼犹豫了一番,转身回去,从房子里拿出一盏青灯。 明明是很轻盈的一个物件,在他手里却总像沉甸甸的,移动一小段距离都费劲。 他舔了舔乌青的嘴唇,将此盏青灯放到狄绍手中,道:“我与哥虽不是亲生,却是双生命格,只要哥拎着这盏魂灯,引我回家,我心中最后一丝怨气消解,此阵再无怨气支撑,自然破开。” 这番话言辞清晰,比方才幼稚的话语又明显成熟了一些,靳言猜想大概是神智在逐渐恢复的原因。 不过这破解之法,也与他的猜想倒也不谋而合。 惟有狄绍依旧有些隐隐的不安,他接过这盏青灯,从里到外支持细细看了一遍,并无什么特别,只好小心问道:“……仙长,你知道,何为双生命格吗?” 靳言身体一顿,他就是故意没有提及此事,没想到还是让狄绍问了出来,眼中难得多了几丝复杂。 所谓双生命格,正如其名,既相生又相克,互相依附而生,纠缠不清,年少二人皆弱时,可互相滋润,共同成长;但其命运又互相克制,随着两人不断成长,命中注定只有一生一死,若一方想活,只需在面临死局之前相离,另一方自然会面临毁灭。 简而言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面前这只男鬼生前的死亡,其实正是狄绍离开家门所导致的。 甚至连这场山洪的牵引或许都…… 可狄绍只是两个普通农户养大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知道,他随便捡回来的一个孩子恰好就是与他相生相克的双生命格。 世间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呢? 他只是出于那一份善心,捡到了路边衣衫褴褛的小孩,捡回来养大了,做了弟弟,家里早前还因为他这份善心一点一点好起来了,他又怎么能想到,会因为所谓的命格,而发生如此之多的惨象呢? 这种真相对狄绍来说,就显得有些太过残忍了。 更何况,靳言这种人向来是不相信什么命运之言云云的。 就算有双生命格的牵引在,但故事当中的二人皆对此一无所知,另一人甚至是在死后才知晓此事,死都死了,跟山川河流一起陪了葬,另一个人如果没有今日,甚至要痛苦半生,又何尝不是一种因果轮回…… 就算此事真的因他们而起,他们也已经以身入局,有了相应的报应,又何必把这所谓的真相说出,让如今唯一因为重逢而幸福喜悦的人继续痛苦烦恼? 所以很默契的,明显也知道双生命格为何物的江凛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闭上眼,从刚才就一直未曾发言,此刻却紧蹙着一对眉头,似是很不耐烦的模样:“你们还出不出去了?啰啰嗦嗦的,是想在这场幻境里面待一辈子吗?” 靳言微微一怔,垂眸看向怀中这人的眉眼,仍是冷厉得紧,配上如今苍白如纸的面颊,给人一种极其肃杀的感觉,又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细腻。 是了,面前这个人既坐过高台十数年,养尊处优十数年,却也在曾经落魄伶仃十数年,他的生命坎坷,甚至连遇到的片刻温情都只是虚假的谎言,又怎会对他人的苦楚毫无所察呢? 或许有些不合宜,但靳言陡然记起来,在原本的剧情当中,狄绍为何成了江凛的下属。 原文的狄绍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他没有碰到靳言,没有被救下,被那几个混帐撕破衣服,轮番糟蹋羞辱了一番,手上的药也被尽数抢去。 毕竟就算是健壮的凡人男子也未必能打过一群筑基期修士,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瘦弱到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的小药修,就更没有反抗之力。 他甚至没有时间悲伤,只能强忍着下shen被撕裂的痛苦,冒雨去了山中,重新采摘草药,再匆匆跑回来煎熬,可惜半罐药喂下去,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到天明,唯一的亲人依旧离他而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开始感觉到疼痛。 唯一一件不够合身的道袍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那些人只为羞辱发泄,根本没有任何预备措施,他的裤腿都已经浸满鲜血和……不知名的液体,就连雨水都冲刷不干净。 狄绍呆呆坐在那里,也不去清洗,他浑身发着抖,牙齿打着颤,心里有一种阴暗的情绪在滋生,与他柔软的性格大相径庭,在他永远软趴趴的心里翻腾。 可是那几个修士抢了东西便离开了,他要上哪里去找他们报仇? 像他这样修为弱小的药修,怎么打得过背靠剑宗的无妄天子弟? 两股情绪交织,在寂寞的长夜里,最后便只剩下了茫然。 他没有机会报仇,也没有能力报仇,白日里坐在院子里发呆,黑夜里被仇恨的情绪和羞辱的画面所折磨,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日子,耳边的嗡鸣一天一天严重起来。 江凛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在一个如旧冰凉的夜里,意外获得机缘的江凛奔波太久,浑身散发着恶臭,黑着一张脸,在狄绍屋外敲门。 他已经接连问了许多人家,都因为他这副落魄的乞丐样子拒绝了他,终于问到了村子的最尽头,最靠里的一间老房。 狄绍先是被他幅煞神模样吓了一跳,应激似的抄起周边的东西想往他身上砸,都被江凛手脚利落地一一接住。 只是江凛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呢,不明他这份行为的缘由,脸更黑了:“……我又不是个杂耍伙计,你往我身上砸东西做什么?” 见狄绍自己似乎也过得挺差劲,裤腿上沾着褐色血迹的裤子都还没换下来,跟他这个在路上逃跑的亡命之徒也大差不差了。 江凛止了声,有些烦躁地蹙了下眉,强迫把自己的声音放平和点:“那个,这么晚叨扰,在下意外偶然间遇到山匪,这才沦落到如此境地,能否借此处简单梳洗一番?我之后会付报酬的。” 说完这句话,不知怎的,狄绍竟然跌倒在了地上。 江凛倒被他吓了一跳,自顾自点燃屋内的蜡烛一看,这才发现狄绍眼眶通红,咬着嘴唇,竟然在无声落泪。 江凛沉默了。 就算他这副样子稍微吓人了点,也不至于直接把人吓哭吧? 不管怎么样,江凛还是烧了壶热水给自己擦洗了下,换了身衣服。 看上去不像是身材瘦弱的狄绍会穿的,他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在身上摸摸摸,最后好不容易摸出半锭银子,放到了狄绍面前,表示自己真的不是吃白食的。 狄绍却怔怔看着他,半晌才小声唤道:“小宁……” 这声音轻柔得把江凛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江凛一把把银子塞到狄绍手里,打断了他的情绪:“停,我才刚做完一个女人的替身,没兴趣再做一个男人的替身,怎么,当我是替身专业户……?” 后来通过自己的一件法器,江凛才知晓了狄绍的情况。 他本来准备暂时在这里休整两天就走,但看狄绍那个精神恍惚的模样,实在不放心,反正一个人走也是走,两个人走也是走,带着一起呗。 走的那天是一个难得的好晴天,江凛在这乡村养了两天,养得有点野,感觉比他那什么金砖玉砌的寝宫住着都舒服,他嘴里叼着一根草,在黎明里拍了下狄绍的肩:“想找那群龟孙报仇的话,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江凛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他是最想有人带他逃离的,那些曾经边挣扎都挣扎不了的泥淖,让他永远都睡不安稳的噩梦,就算后来再度做到了魔尊这样高的位置,他也永远处在不安的状态中,还能支撑着活下去,只是因为心中焦灼的仇恨而已。 可他这样一个在尔虞我诈你活下的人,却愿意在另一个人的人生陷入绝境的时候,伸出一只援手。 江凛其人,连他自己都从未意识到,他似乎总是轻而易举就把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给了别人。 那个黎明究竟是怎么样的,后来成为四鬼之一的狄绍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终于把那身破烂不堪的衣袍换了下来,跟脾气不太好、浑身还环绕着魔气的古怪男人一起,踏上了一段新的路程。 时隔这么多天,他终于可以往前走了。 回忆收束也只有一瞬间。 江凛从来都没有变。 他是从勾心斗角里闯出来的一颗赤子之心,敌人恨他残酷狠辣,亲友爱他侠义道心。 靳言不知道江凛在那种时候是怎么腾出来的余力,还有心思去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把,若是他,复仇尚且自顾不暇,根本不曾在意旁人的生死。 末日的底层机制造就了靳言淡漠的性格,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因为无法确定你救下的人在明日会不会捅你一刀,或是把你推走当成他逃命的肉盾,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求生,求生,只要能成为最后生存下来的人,似乎什么手段都可算得光辉。 这就是靳言历经这么多世界,始终不变的底色。 但不知为何,碰上了江凛,靳言的这一层底色似乎偶尔会褪色一瞬,就好像那些都只是灰白的法则,那样冷漠、无趣,远远不及面前这人眼眸中的光亮鲜活。 对于这种可以称得上是道义与善良的东西,靳言还很陌生,但他更加坚定了,一定要牢牢抓紧面前的人,让他心甘情愿和自己绑死在一起,这样才能活下去。 靳言抱着江凛,总感觉自己好像是抱着好大一块稀世珍宝,他时不时垂眸,淡淡的目光扫过江凛腿上手上的镣铐,莫名觉得有点可惜。 获得机缘之后,这些沉甸甸的生锈铁链自然就没用,该解开扔掉了。 江凛的皮肤很白,是一种很斑驳肃杀的白,就像是生命里明显经历过许多波折所投射下来的光影,手上有薄茧,身上有新伤旧伤,许多伤疤虽然已经淡去,但留下的痕迹依稀。 但他浑身上下又都是冷硬的,硬邦邦的。 靳言的手指不动声色缠绕着江凛唯一柔软的发丝,心中不可抑制地想。 江凛戴上这些的样子也很漂亮。 要是就能这样锁住,他想在锁链的内侧,刻上他的名姓。 是他的。 是他的…… 借着火点燃了灯芯,狄绍提着那盏青灯,还在前面引路。 被血泪抹成小花猫的恶鬼环绕在他身旁,时不时在他脸上蹭蹭,周身的怨气被安抚下去,变得越来越淡—— 作者有话说:感谢倚雪归的5瓶营养液,感谢桦华化木的2瓶营养液,感谢真的吗(^V^)得1瓶营养液[求你了],感谢宝贝们[亲亲] 第46章 嘘 帮我…… 到家时, 雨水还在蔓延。 阿嬷已经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再加上又在病中,连面前两个曾经最熟悉的面孔也已经认不出:“你们是谁啊……” 狄绍捧着她的手, 放到自己脸颊旁, 小声喊她:“阿嬷,阿嬷,是我, 小绍……” “我采药回来了,小绍回来了,喝了药,你的病就会好的……” 但床上的老人依旧认不出他们, 低声喃喃着:“好孩子……你是谁啊……” 苍老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病气,有气无力, 几乎只有贴着那苍老发皱的面颊, 才能听清她若游丝的话语,靳言虽然不专精于医术,但只这一眼,便知已经病入膏肓。 照理说,以老者身体腐败衰老的程度, 甚至两月之前或许就应该死去,但或许是心中遗憾未解, 到现在也迟迟不肯离去。 弥留之际, 只是强撑着病体留在这人间,心神已去大半,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天方神药,恐怕也无济于事。 但面对着两双期盼的眼睛,靳言还是把江凛放在一旁的木椅上, 上前几步,坐在床前为老人诊脉。 几息皆断,脉象微弱,尚不确定,有无回光返照。 不管是末世还是曾经经历过的无数个世界,旁观他者的死亡,对靳言来说只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已经激不起心中多少波澜。 他站起身,遵照着末世的习惯,把手放在胸口,对着床上的老人一拜,而后道:“她已没有多少时日,可能连今夜都熬不过去,若有肺腑之言,莫留遗憾。”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还没有从和弟弟重逢的喜悦当中缓过神来,就又要面临一个亲人的离去,对狄绍来说,还是有些残忍。 狄绍沉默了一会儿,强忍着泪水,似乎又想起什么,眼睛微微亮了一点:“仙长你说过的,若用精血炼成丹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 “的确如此。”靳言知道他可能会动这种心思,但他未曾提及,也是因为有更深层的原因。 他看狄绍从听到精血开始一直都没有提及此事,只以为狄绍已经想通了,知道人死如灯灭,不可强留的道理,但或许在面临生死之时,情感总是大于理智,明知不可,仍要试探几次,方才死心。 他淡淡道,“你是药修,医术必定比我精通,总该知道,这鬼修精血是何物。” “鬼修精血因其处于百阴之汇聚,蕴含着极其强大的能量,若炼成丹药,也的确能让死去不久的人死而复生,但大多数人肉胎凡身,等不到活过来之时,就已经被其中的怨、憎、苦、怒四者,撕成了碎片。” “若非如此,鬼修精血如此难得,必遭到诸多修士哄抢,恐怕也不必等到我们去取,就已经毁在了一场场争夺厮杀之中。” “江凛半只脚已踏进入魔之道,加之偏向嗜血暴虐的龙族血脉,可以克制其中阴气,精血方能有功效。” 话说到此处,靳言及时止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未尽之意,在场几人都知晓—— 阿嬷身体衰老虚弱,别说一整滴精血炼成的丹药,就算只喂半颗,也不可能承受得了。 意识到这件事,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瞬间蔓延上狄绍瘦弱的身体,从脚底直冲头顶。 冬日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裤料直刺骨髓,他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软得支撑不住,差点顺着粗糙的土墙滑坐下去。 但狄绍没有真的滑下去,他目光震动,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火烧火燎,半天才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就没有……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靳言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一直一言不发江凛突然道:“靳言,你出去,我和他们说几句。” 这并不是他擅长的场合,靳言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外,轻轻阖上了门。 屋外雨幕淅淅沥沥,不知是不是靳言的错觉,这场降落在雨村的暴雨似乎更大了一些。 他伸出手,滴落在手上的雨滴滋滋作响,其中饱含的怨气与他的灵力争斗一番,最终被灵力所吞噬。 靳言大概也想清楚了。 如此强大的怨气,必定不可能只是那只鬼修一个人的。 在最初那场洪水里淹没的尸体皆无人收敛,哪怕每一具尸体只有一点怨气,千具万具堆叠在一起,必定会产生极重的阴气。 在雨村还是青溪村的时候,灵力那般丰沛,灵药的种类繁多又长得十分丰茂,其实也是因为此地的风水,几面环山,独把青溪村包围在其中,就连这条溪流也是环村而生,可以说是妥妥的“聚宝盆”。 但也正因如此,那些尸首也全部堆积在一处,从前聚得是灵力,如今聚起阴气来也是一样,伏尸百具,皆有成祟之象,困在此一处,所以阴雨久久不散,又引起新的洪水。 如此循环往复,此地的阴气便越积越重,当然不是简单的兴修水利就能解决。 至于为什么会汇聚到狄宁身上,大概是因为他年纪较轻,怨气更大,是死得最早的那一位,很容易吸引其他与他类似的怨气,机缘巧合之下,反倒让他保留了几分神智。 若是平常这件事还有些棘手,但有一只鬼修、一只疑似魔修在,要解决就容易得多了。 靳言再走进去的时候,床上的老人已经阖上了双目。 也不知江凛跟他们说了什么,狄绍虽然看上去蔫哒哒的,终究还是没有执着于强留下阿嬷的命。 这天夜里,几人合力将阿嬷葬在后院的槐树下,靳言在坟土上落下一个安息咒,保证不会被这雨村的森森阴气所打扰。 人死去也就只有一瞬间而已。 狄绍把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玉佩解下,塞进一抷土里,一同放在坟前。 几人难得都很安静,江凛趴在靳言背上,环着他的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地发怔。 他们准备休整一夜再出发。 只是这破破烂烂的房子里很久都只有狄绍和阿嬷两个人住,因此只有两张不算大的草床,那只男鬼跟自家哥缠缠绵绵的,明显一刻都不愿意分开,鬼修本也不需要睡觉。 所以江凛就只能被迫和靳言睡在一起了。 江凛明显并不想和一个脑子有病还冷冰冰的修士一起,他眉头紧蹙,那双凤眸里的不满都快要溢出来,但现在寄人篱下,也没得挑,所以他只能委屈自己:“……我可以睡地上。” 靳言瞥了一眼他并未痊愈愈合的伤口,摇了摇头:“地上冷。” 江凛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勾,半讥半讽:“我不是你们这种金尊玉贵的剑修,不怕冷。” 对他这不痛不痒的嘲讽,靳言眼眸中连一丝波澜都未激起,只当没听到。 仗着江凛现在不方便跑,靳言直接把他抱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 江凛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过,额边青筋隐隐暴动:“……下去!” 见靳言无动于衷,他只得艰难翻了个身,让自己不要对着剑修冷峻的眉眼,权当眼不见为净。 谁知这反倒方便了靳言,男人温冷的躯体瞬间从身后贴上,冷清好闻的气息瞬间环绕在他身边,带着常年练剑之人独有的宽厚,并不滚烫,只叫人心安。 双臂亦有力地箍在腰间,平常看着不声不响的,实际上力气大得惊人,任由江凛如何挣扎,靳言的手臂兀自岿然不动。 江凛气不过,只能又转回来。 只这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极近,江凛直直闯进那双冷淡的眼眸,像是无意间闯进一场漂泊大雪,连到了嘴边的讥讽之语都咽了下去。 只这一恍神忘了抵抗的瞬间,靳言便收紧搂在他腰间的手臂,轻轻靠过去,用鼻尖蹭了下他的脸颊,轻轻地说:“……江凛,我是你未来的道侣,与你同眠,人之常情。” 见江凛冷眉一皱,马上要生气,靳言立即退开一些,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江凛好看的唇上,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语:“嘘。” “江凛,我喜欢这样看你的眼睛。” 特别漂亮、深邃,不是那种很浅薄的很嗜血的红色,而是瑰丽又浓烈的酒,很像他在末日夕阳里曾经灌进嘴里的那一杯,能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身体各处,即使是在低温的深夜,也能让身体一下子就暖和起来。 偏偏这酒的颜色又极为难得,在璀璨的聚光灯下看,在黑夜的微光里看,都是一样的蛊惑人心,诱人下注。 “那一人一鬼都在,”靳言垂下眸,没头没尾地道,“我若是在这里对你做什么,你会怕吗?” 淡淡的眸光落到他身上,带着一种无法直视又无法深究的占有意味,总让人以为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风雪。 但其实,那从风雪里面走出来的人,才是最危险的威胁。 江凛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靳言又在说这种脑子烧坏了似的胡话,他应该尖锐地嘲讽回去,或是讥笑地骂上两句,可是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半天发不出声音。 有动静的是略显紊乱的呼吸,胸腔里不断加剧震动的心跳,让他利齿发痒,尾椎也发软,他的龙尾像要钻出来了,因为在某一瞬间,他想死死地环住这个人的脖子、更死死地缠绕着这个冷淡又无耻的剑修,把他缠死在自己怀里,让他再也说不出这些疯话。 但是这些好像还不够。 杀了他还不够解恨,应该在靳言快要窒息的那一刻突然松开他,让他那双修长的腿微微发抖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为了来之不易的空气。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剑修面前,这个时候再让靳言抬起头,这双清冷如雪的眼眸里夹杂着几丝近乎于情yu的水色光泽,一定会更加好看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江凛突然莫名有几分恼怒,他动作凌厉地捂住靳言的眼睛,恶狠狠地威胁道:“再这么看,我以后一定找机会把你这双眼睛挖出来……” 靳言以为他真生气了,便不再出声,只是摩挲了两下他柔软纤细的腰肢,把头搁在他肩上,搂得更紧了一些。 可惜靳言没有读心术,若是他有,听到江凛的这些心声,是一定要帮他好好实践一下的。 窒息的感觉靳言不是没有尝过,但如果是江凛这双漂亮的手带来的,靳言这双看似冷淡的眼眸中,一定会裹挟上几分旁人看不出的兴奋的。 双腿磕在冰冷的地上的时候,靳言一定会假意顺从地把脸颊放在江凛带着薄茧的掌心间,认错似的,讨好似的轻轻地蹭两下。 但就在江凛愣神的几秒钟里,他就会反把江凛压制在柔软的座椅里,在这人恼怒与惊慌的眼神中,在他漂亮的颈间落下细密的吻,又讨好似的用柔软的发丝蹭开江凛的第一颗金丝纽扣,然后把人吃干抹净的。 以下犯上,在一瞬间扭转支配与掌控的地位,恰好也是靳言最擅长的部分呢…… 不过没关系,虽然听不见江凛的心声,但很快,靳言得寸进尺的机会就已经降临了。 …… 靳言是被江凛过高的体温热醒的。 不仅如此,本来恨不得掐死他的江凛此刻不仅体温不对劲,状态也很不对劲。 那双入睡前还凌厉漂亮的眼睛此刻像是晕开的红酒,不甚清明,迷离朦胧,甚至真的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欲.望。 他趴在靳言身上,把脸颊贴在靳言胸膛处,一只手搂着靳言的脖子,另一只手却顺着小腹一路向下,探进了靳言的道袍。 “好冷……” 江凛又抬起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甚至轻轻咬着靳言冰凉柔软的耳垂,“靳言,帮我……” “很冷……” “你抱抱我,帮我,好不好……” 他似乎只会说这几句话了,但靳言却敏锐地皱起了眉头。 下一秒,江凛大胆的动作让靳言闷哼一声,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但现在情况不明,江凛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明显不是意乱情迷的时候。 他及时把江凛那只不安分的手捉回来,迅速把身上这人的双手反剪绑到身后,这才有时间坐起来,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里显然已经不是那个破旧的小草屋,狄绍和那只男鬼也不见踪影。 四周的房梁上系着红绸,窗户上也糊着一对对喜字,靳言盖的是大红花被,两边挂着的是喜字的大红灯笼,桌子上还有一对做工精巧的龙凤烛,灯芯煌煌,偶尔迸溅出一点细碎的火星。 靳言迅速掏出一个带着指针的法器,这法器高速转了几圈,最终停留在了一个人间不可能存在的时辰。 靳言便几乎可以确认,这又是一重新的幻境了。 难道除了那只爱哭的男鬼,这里还藏着另一只邪祟怨鬼不成? 靳言再度看向江凛,这个人的情况绝不是简单的中了媚.药或者春.药那么简单,更像是中了什么法术,所以只会按照既定的指令和话语形式,就像是傀儡一般…… 可傀儡受人控制,是完全没有自己的神智的,因此只要直视那双眼睛,就能分辨他到底是人还是傀儡。 可偏偏江凛这双眼睛,又不是如傀儡那般空洞,反而带着一点小钩子似的,有一种柔软的勾人。 但这就更不对了。 以江凛的性格,就算是真的中了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只会冷冷一嘲,嗤笑一声,断无可能露出这般情态。 靳言难得有些无法判断,正欲喊出系统问个一二,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却突然从身后缠了上来。 “靳言……”江凛攀着靳言的脖子,身体柔软地可怕,蓦然一声倒在他怀里,手指划过他的脸颊,“你不是喜欢我吗?” “这喜床、喜烛,还有这大红的灯笼,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靳言冷冷盯着“江凛”,嘴唇迅速无声吐了几个字,然后并指成掌,灵力随着手指的动作猛地拍向“江凛”背后,只见一道红色的虚影从江凛身体里掠出,江凛便再度昏迷了过去。 那红色虚影本是想从窗户里逃走,没想到靳言下手如此之狠,愣是让她倒回原地,连连吐了两口血。 靳言这才看清这红色虚影的面容——竟是一个女子。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女鬼。 若非两只眼睛只有空空的血雾,生前的面容一定十分出色。 靳言唤诀就要将她斩杀于剑下,好破了这乱七八糟的虚妄幻境,那女鬼却突然扶着桌子坐下,吃吃笑起来:“郎君别激动啊……你且仔细看看,你身旁的人可还没醒呢,若是就这么出去之后,变得痴了傻了,心疼的还是你自己,不是吗?” 对这女鬼的话,靳言并不全信,他既没有收回剑,也没有劈下去,只是这般僵持着:“你对他做了什么……?” 女鬼笑得更加放肆,若是在生前,这一颦一笑必定风情万种,可惜有了那两团血雾,只让人觉得阴森恐怖:“郎君放宽心,我可不是什么恶鬼,也并没有对这位俊俏的郎君做什么。” “你可以叫我红娘。我只不过是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想帮你们一把罢了。” “是吗。”靳言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语气里是挥之不去的凛冽杀意,“若我今天真的与江凛在此成事,恐怕我们二人都会死在这里。” 红娘捂着嘴,像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突然尖锐地笑起来:“生同衾死同穴,今天你们一同死在这里,以后就永远不会背叛对方,也不用经历那些情情爱爱里的酸辣苦楚,有什么不好的吗?” 靳言并不为所动,只是冷淡道:“生同衾死同穴,要先活下来,才有资格谈后面的事。” “哦?”红娘勾着红唇笑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会还是害怕跟他一起去死吧?” “不如,你亲自去跟他解释如何啊?” 话音落下,江凛身上的锁链尽断,那些前段日子才被压制下去的魔气瞬间成倍翻涌,还夹杂着许多阴郁暴戾的怨气,试图贪婪地侵蚀这个人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江凛缓缓睁开眼,只见那双眼眸,霎时间,变成了嗜血的红—— 作者有话说:感谢白刺玫灌溉的2瓶营养液,感谢真的吗(^v^)灌溉的1瓶营养液,感恩[求你了] 第47章 受困 江凛,你同他们……是不一样的。…… 混乱的魔气不知以什么为燃料, 慢慢在江凛身上烧出猩红的火焰,这时候的江凛,才像是真正的厉鬼。 这女鬼的场域虽是喜房, 却阴气极重, 床上的喜被都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凉意,恰好助增了江凛的失控。 那所谓的红娘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但靳言知道, 她是不知躲到了何处,准备看好戏。 说时迟那时快,靳言抓起喜被,迅速包裹住江凛, 把他压在了身下。 但江凛身上那层火焰,很快就吞噬其上, 把他们之间这层间隔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的确是极其恐怖的实力,可靳言清楚,这燃烧的根本不是魔气,而是——江凛的寿命。 靳言眉头轻蹙:“江凛,你清醒点, 我……” 这一回,江凛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翻身而上, 那双冰凉的手用力地掐住他的脖子,靳言只一瞬间就感觉到强烈的窒息,带着一点幽冷的火焰,像小蛇一样攀爬上他的脖颈。 命脉在别人手里,总是会后背发凉的。 任何人这样近距离地靠近灭顶般的死亡都会发自本能的慌张, 会急迫地想要更多的空气,会拼命地挣扎,但很可惜,靳言对于这种感觉的第一反应是熟悉。 太熟悉了…… 在末世里,怪物的可怕只是其次的,资源的极度匮乏会滋生极度的恐惧,而基因的异变又在催生着,这种恐惧变成一种更加难以控制的恐慌,于是最恐怖的怪物变成了你曾经的同伴。 哪怕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为了生存,也会连最低的信任都失去。 靳言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模糊,他眼前飘过许多人的幻影,他的父母、老师、跟他表白的男生,哪怕是曾经和他一起在军队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也曾在最后,想用这样的方法杀死他。 层层叠叠,或真或假,所以他只能用尽全力,才能看清面前这个人。 那种阴冷的感觉从江凛眼底透出来,却带着一丝轻蔑或者还有恼怒或者什么其他的情绪,因为复杂而浓稠,像是波浪或者涟漪一样的泛开,而非那种无机质的冰冷,或是一潭死水。 靳言不知为何,反倒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真正的死水就好。 只要还有人的情绪在,只要还是人,而不是只剩下杀戮和生存的机器…… 靳言就这样静静看着他,脸色因为长时间的窒息而渐渐变得青白,可他没有极力的反抗,而是伸出手,抚摸着江凛的脸颊,从侧脸开始,慢慢滑到下巴。 因为氧气稀薄,所以这平常的动作在这种时候做起来也格外艰难,指尖发着抖,甚至整条手臂都在微微的颤抖。 他嘴唇轻动,无声唤起面前这个人的名字:“江凛……” 他很想说,你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经历什么,江凛的眼底总有一种独属于人类的温度,哪怕那是被世人命名之后所不耻的情绪,像是怨恨、恼怒、嫉妒,或是什么更晦涩不清的东西,却只因为足够强烈、足够真实,毫不掩饰,所以色彩鲜艳,生命鲜活。 哪怕历经这么多个世界,靳言也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了。 他渐渐没有力气,只有那双冷淡的眼眸执着地看着面前怒火中烧的人,触碰着江凛的手慢慢垂落下来,一点一点,就在快要真的离开的时候,氧气却突然全部还回来了。 江凛似乎是看懂了他无声的话语,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 靳言被呛得咳嗽了几声,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膛剧烈地起伏,一丝碎发狼狈地滑落下来,他却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反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他又一次赌对了。 江凛抓着他那只本来要落下去的手,突然脱力一般倒向他怀里,把脑袋埋在他颈间,直到嗅闻到熟悉的清冷气息,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那条黑红的血线又往上爬了几厘,江凛也没力气起来,索性靠在靳言肩上,盯着这个男人许久,懒懒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还有燎烫的火星,却学着剑修方才的模样,触碰着近在咫尺的轮廓,过了不知多久,才没头没尾地问道:“……靳言,你真的想过和我一起死吗。” 瞥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暗色,靳言帮他把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淡淡应他:“当然……” 没有。 他不喜欢死亡。 更不喜欢这种无谓的死亡。 比起曾经的那些腥风血雨、心理博弈,对着一个嘴有多狠心有多软的人,说一两句动听的话,用美好的谎言填补对方心里的那份不安与空虚,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他不懂爱到底是什么,对这方面的认知堪称贫瘠,但他知道怎么成为最终生存下来的人,很轻易就能看透对方的欲望,也很会说谎。 这个未来会成为大反派的人,看上去狠戾可怕,似乎完全不好接近,可江凛生命里真正极度缺乏的东西,哪怕很好猜也很简单,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看清。 他遇到的每个人都和命运一路,对江凛这般吝啬,像是生怕他获得那一时半刻的幸福…… 那靳言来做这个人。 把他极度缺乏又极度渴望东西都给予,换他替自己死一场,实在是一场很公平合适的交易。 而隐匿在某处暗中窥伺的红娘,看着这和谐的一幕,都快要怀疑鬼生了。 ……这对吗。 这个男人身上那么重的煞气,连她这种千年女鬼都要退避三分,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被哄好了?! 她仍然不甘心,刚想再给两人加一把料,靳言却立即捕捉到这微弱的法力波动,从床上站起,几乎就在女鬼出手的下一刻,那柄利剑就刺穿了她的喉咙。 “……滚出来。” 但没有血,甚至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红娘如同一团黑色血雾四处飘散,又很快重新汇聚,恢复了如初的模样。 靳言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她。 她本不想和这两个实力莫测的修士直接对上,这才伪造了这样一个美梦般的幻境,想让他们在美梦中成为自己的养料,谁曾想,这两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是如此轻易的就破了她这迷魂阵。 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一直被困到死吧……! 靳言出剑很快,只是凭借本能如此,那叫做红娘的女鬼颇为古怪,又把他们带到了她的场域,来不及捕捉她的身影,只见阴风阵阵,吹灭了灯笼里恍惚的红火,也吹灭了桌上的那对喜烛。 周围霎时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连一丝月光都不曾见到,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幽远的歌声,带着一点凄清的怨恨,似乎在诉说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但若想仔细听清,却会感觉头昏脑胀,耳膜刺痛。 靳言眼神微动。 不像狄绍家那只男鬼的阴差阳错,这才是真正独属于每一只怨鬼的场域。 那女鬼神出鬼没,连靳言这剑都不能直接杀死她,所以若要破阵而出,还需找到其他方法。 从狄绍和那只男鬼来看,若能想办法平息一只邪祟的怨气,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靳言思虑几秒,摸出一只灰扑扑的白色骨笛,突然抓住江凛的手腕,咬破了他的手指,把血一一抹在了上面。 指尖顿时传来一阵柔软温暖的触感,又带着一点微微的刺痛,江凛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举动,微微一怔,竟也忘了阻止。 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笛子贪婪地吸食着夹杂着魔气的龙族血脉,几秒就吞噬干净,而后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彩,连颜色都焕然一新,浓郁的紫色迅速攀附其上,笛身周围还萦绕着丝丝黑气。 靳言垂眸问道:“江凛,你会吹笛子吗?” 江凛微微拧眉,别过眼去,不知他想做什么,但听到这种问题,还是明显不想回答:“……没人教过。” 靳言似乎也想起没人教过他的原因,道:“那我吹给你听。” 是一首很奇怪的曲子,曲声不算悠扬,甚至有点嘲哳难为听的意思,只是吹着吹着似乎与窗外的歌声合在了一起,就像谁曾经在一个破旧荒芜的世界里,从一个毁灭走向了另一个毁灭。 没有绝望,也没有新生,一切都如数被摧毁,活着的人只能在一片灰色里,渐渐忘却记忆当中那些鲜活的部分。 其实吹什么曲子没有什么影响,只是沾染了魔气的骨笛,能唤出最近的魂灵,进入她死前的最后一段记忆,就像以她的身份,做了一场足够悠远的用来回忆的梦。 大红的喜房不知在何时已经消散,等一曲终了时,那歌声里的鼓点却越来越强烈,歌谣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声嘶力竭,甚至于只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情绪,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两人的面前只剩下一座摇摇晃晃的木桥,桥的那边是一片黑色的雾气,似乎往更高更深的山顶上去。 江凛看都没看这变幻的场景一眼,他始终盯着身旁的靳言,总觉得吹奏曲子时,这个人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却让他心里莫名其妙很是难受。 看着与往日里似乎有些不同的男人,江凛那双血色的眸子微黯:“这首曲子叫什么?” 靳言摇了摇头:“并无名字。” 江凛微微一愣,随后冷冷嘲了一声:“无名之曲,也拿出来吹奏?” 靳言点:“你若喜欢,可以给它取名。” “谁说我喜欢了?!”江凛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小龙,他从破旧的床上跳下来,快步朝桥走过去,“谁管你吹什么曲子,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再说这些奇怪的话,我就杀了你……” 得益于这奇怪的空间以及女鬼的助力,江凛也算因祸得福,虽然不确定受的伤有没有恢复,看上去竟然还挺矫健。 靳言收回骨笛,看着江凛兀自走远的身影,清冷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深色,随后抬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予你的1颗地雷,感谢祭圭亭的12瓶营养液和白刺玫的一瓶营养液[可怜],感恩[亲亲] 第48章 他的 是能替他时刻监视江凛的东西。…… 过了桥, 越往山上走越是冷,况且这山只能上不能下,每往前爬一段路, 刚刚走过之处立马被一片黑雾笼罩, 再也辨不清方向。 直到走到一条岔路口,实在无法选择,靳言便再度拿出那骨笛吹奏了一曲, 这一次,方才唱到一半,一阵应和的歌声便跟着传来,其中一条小道上远远传来一阵陌生的吟唱, 伴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变大。 靳言当机立断拉着江凛躲在树后, 只见浓郁的白雾中, 一顶喜轿慢慢被抬出,依旧是大红的绸布,后面跟着长长的吹奏队伍,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送亲的喜袍,吹着, 弹着,抬了几箱丰厚的嫁妆。 这也真是奇了怪了, 这嫁妆不往新郎官家里抬, 反倒往山上抬去,莫非是要嫁给山神么? 靳言很快就听到了答案。 雾里看不清他们的面庞,只有落在最末尾两个人议论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这谭家三小姐也真是倒霉,做河神新娘这事本来轮不上她, 可惜大小姐被神婆选中送来村子之后,过了几天莫名其妙摔到井里就死了,二小姐竟是在送来的前一日莫名其妙地失踪,偏那神婆又打定了一定要谭家的女儿,最后便只剩下她来了,真是可怜可怜……” “可怜什么?灾祸本来就是村子里的女人带来的,如今不过就是献祭其中一个,去谁都一样,只求去了这一趟,河神能满意,村子风调雨顺才好。” “就是,我还准备挖点灵根仙草去集市上卖了换一些酒吃呢,这暴雨一来全都冲毁了,别说灵药,连普通的影子都找不着咯……” “行了,别聊了,这样慢慢吞吞,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去?赶快把这新娘送到河神那里去,我们也好尽快下山……” 靳言二人隐匿起自己的气息,悄然无声地跟上去,骨笛却在靳言怀中嗡嗡地震动,与那乐声诡异的共鸣,于是快到山顶之时,送新娘上升的家仆们才察觉出了不对。 对着轿子中唤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媒婆只得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狭窄的喜轿里竟空无一人,媒婆脸上的褶皱顿时都堆叠在一起,大声叫唤着:“逃了啊!” “逃了啊!” “这辛辛苦苦送上来的新娘,竟然自己跑了啊——” “大事不好了,河神的新娘逃了!要是河神怪罪下来,我们村子将永无宁日啊……” 一传十,十传百,他们丢下喜轿,开始四处慌张地寻找,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发现,靳言刚想躲到别处,就在此时,骨笛又嗡嗡地震动了一下。 那群人瞬间像有感应一般,呼啦啦全朝他们的方向奔涌而来,不知何时飘到他们面前,蓦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白雾不知何时变成了混沌不堪的血雾,每个家仆的面容都逐渐模糊不清,仿佛与那女鬼是同一种材质一般,周身萦绕着丝丝黑气。 媒婆是唯一能看清楚脸的人,看见并肩而立的靳言二人,她浑浊的眼睛一亮,褶皱都挤在一起,笑得像一朵菊花般,呵呵地笑着…… 谁说跑了…… 在这深山老林中,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这不就找到了吗……? 煤婆指向看上去更平平无奇的江凛。 江凛晲她一眼,身上泄露出来的魔气竟连周边的黑雾都能吞噬。 媒婆:…… 她那苍老的手只好转了个方向:“……不对,不对,那一定就是这位——” 靳言淡淡一瞥,剑光雪亮。 媒婆:…… 知道这两人都不是好惹的,她陡然阴森森地尖锐叫了一声,像是某种动物一般,僵直地指着他们的方向,“那就把他们两个人都抓上喜轿,两个新娘,一同送去!” 这点雕虫小技,一堆血雾造出来的幻境而已,江凛右手一抬,本来是想把他们都杀了,可那只手却被身旁的男人紧紧牵住,不得动弹。 靳言被绑之时没有反抗,他只淡淡地看着江凛,江凛便福至心灵地懂了他的意思,眉心一蹙,面色变得很差,但到底也没有再反抗。 两人就这样被捆住双手,扔上喜轿,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山顶上走。 江凛早先便不悦,耐着性子才被扔到这里,门帘一落下来,那脆弱的绳子瞬间被崩断,变成稀薄的血雾消散。 他冷眉一皱,正欲嘲讽剑修两句,却发现靳言身上的绳子竟然一动不动,还绑得好好的。 江凛微微一愣,随后嗤笑一声:“怎么,堂堂剑修,连这样的绳子也解不开了吗?” 靳言没有丝毫被嘲讽的自觉,反倒把绑住的双手放到江凛面前,轻声道:“那你帮我解开,如何……?” 或许是这幻境的原因,靳言雪白的道袍不知何时染成了鲜艳的红衣,如此颓靡强烈的颜色,陡然穿在靳言身上,突然为他添了几分艳丽的色彩,衬得他冷白的皮肤更似雪一样的白,愈发让人移不开眼。 在有意无意间,靳言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喜轿上坐下两个男人本就略显狭窄,他却盯着江凛那双漂亮的血色眼睛,又凑近了一些,薄唇轻动:“求你了,江凛……” 江凛盯着他好看的嘴唇愣了半晌,不知为何,耳畔的温度突然就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 靳言瞥见他烧红的耳朵,得寸进尺,微微起身,手臂轻轻搁在他的腿上,进一步要求:“可以帮我咬开吗。” 他的头抵在轿子上,微冷的发丝跟着主人的动作落在江凛肩膀,带来一点轻微的痒意,“江凛……?” 江凛吃软不吃硬,靳言的声音本就冷淡动听,这一声接着一声唤他的名字,愣是把这位未来的魔尊哄得晕头转向,都快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江凛的牙尖嘴利不仅是性格层面上,还有物理意义上,这绳子缠得紧,嘴唇一不小心就会碰上靳言的手腕,仿佛稍一用力,咬断的就不光是绳子,或许还会在这冷白如玉的皮肤上留下细微的伤痕。 江凛只能握住靳言的手腕,咬得很慢,像是那种最劣质的刀片,一点一点在粗砺的绳面去磨断。 可惜江凛正被哄得找不着北,脸颊和耳畔的温度让他的大脑一片糨糊,只想快点把这奇怪的动作做完,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其他。 但若是他在这时抬头,就能看见靳言正用淡淡的目光盯着他咬在绳结上的嘴唇,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夹杂着一种陌生的侵略性,不再刻意掩藏,只会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强烈。 江凛咬了多久,他就盯了多久。 待江凛终于把这该死的绳子咬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做什么,红着耳朵骂了一句该死。 靳言喉头微动,得到解脱的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强迫着他与自己额头相抵。 他垂下眸,目光从江凛的眼睛滑到鼻尖,最后落到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唇瓣,夸赞道:“江凛,你的牙齿很好看,也很……锐利。” 嘴唇也生得很漂亮。 不知道小舌头会不会也一样灵活、柔软。 若是被人吻住的时候…… 靳言眸光微顿。 他又将这近在咫尺的人里里外外扫视了个遍,用手指拔弄了一下那烫得快要烧起来的耳朵,龌龊的心思信马由缰。 身体一定会很僵硬吧。 像是到达了目的地,摇摇晃晃的喜轿被绊了一下,陡然停了下来。 这点晃动虽然突然,但对靳言来说无关紧要,根本不至于摔倒,但他还是放任自己起身,出轿的脚步一个不稳,就明晃晃倒在江凛身上,再加上那突然的骤停,顺理成章就把江凛在轿子中,压倒了。 但就在压下来的前一秒,靳言甚至还有余力动了动指尖,打乱那高束的发冠,装出一幅江凛是被撞得头发披散下来的模样,十分没有诚意地道歉:“……真对不起。” 他压在江凛身上,假模假样地在地上摸索了一番,手指在江凛柔软的发丝间穿梭,却不动声色把那发冠收进了手袖。 “找不到了。”靳言从身上摸出一根玉簪与对应的发冠,递给江凛,是十分古朴却精致的样式,上面似乎还环绕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寒气,淡淡说道,“不介意的话,可以用我的。” 本就还没从刚才的氛围当中缓过神,清冷的气息又突然劈头盖脸砸下来,江凛心慌意乱得很,哪里还顾及得上发冠是不是真的找不见了。 他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剑修,蹙着眉头接过这玉簪,快速将头发束起,黑着脸道:“就知道跟你一起没什么好事……” 靳言并不生气,只看着那玉簪上的寒气慢慢蔓延到江凛的脖颈,几乎要探进这人的衣领去,却在江凛再度蹙眉之时,无声无息地收了回去。 那发簪上有靳言的一丝剑息,与传音石的功能类似,虽不能传音,但只要还在江凛身边,便能让他立刻知晓江凛所在的位置,时时刻刻都能替他窥探、奸.视江凛。 但江凛对此一无所知。 靳言收回目光,盯着看似生气实则耳边热意一直没有消下去的江凛,温声道:“……抱歉。” 依旧不是什么真心诚意。 倒是江凛把这放轻的语气当成真的,以为靳言真在为自己的话而失落,不好再乱发脾气,皱着眉头半天发现自己这些年习得的都是一些讥讽之语,只能侧过脸去,放低了声音:“磨磨蹭蹭的,你还出不出去了?” “……走吧。”靳言抬起手,曲着手指,蹭了下江凛的鼻尖。 刚才还垂着头的人瞬间目露寒光,咬牙切齿:“你把我当什么了?” 哄小狗似的。 闻言,已经走出轿子的靳言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地掀起帘子,朝他伸出一只干净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盯着江凛那双血色眼睛一闪而过的不自然,踩着江凛最痛最深的期待,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道侣。” 江凛的瞳孔微微怔动,连喉结都不自然地滑动了几下。 那只温冷的手这种时候看起来是如此有诱惑力,仿佛只要牵上去,这个人就真的会像开始时说的那样,把他从这泥淖般的人生里拉出来,带他走。 但江凛舔了下唇,还是拂开了。 他按捺着心中一闪而过的悸动,扯起唇冷冷嘲讽:“这种鬼话就别再说了,能成为你道侣的人恐怕很多,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靳言道:“有……很多。” 比如很漂亮。 血色的瞳孔很漂亮,柔软的嘴唇很漂亮,身上斑驳的伤痕很漂亮,就连带着镣铐的模样,也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他的手指又往前进了一步,刚要主动抓住江凛的手,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瞬间打断了这短暂的温情: “仙,仙长……?终于,终于找到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予你的1颗地雷,桦华化木的5瓶营养液,感谢白刺玫和真的吗(^v^)的1瓶营养液[可怜],感恩[猫头] 第49章 吃醋 江凛,快点喜欢上我吧………… 身体一顿的功夫, 江凛就先他一步自己走了出去。 靳言只能把手收回来,江凛的性格需要徐徐图之,反复确认, 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喜轿外, 媒婆那群“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靳言对此倒有几分疑惑,抬头看见狄绍身后那只男鬼, 瞬间明白了一切。 看来就算是一堆幻影,也会害怕看上去更凶恶的厉鬼。 狄绍有点劫后余生的小庆幸:“仙长,你们没事就好,我一开始找不到你们的时候, 吓了一跳,还, 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 靳言:“……你们怎么也在此处?也碰到那只女鬼了吗?” “什么, 什么女鬼……”狄绍目露几分茫然。 他本就性格软,胆子也不大,听到这话不自觉紧张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服,左右看了看,没见到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方才继续摇摇头,“没有见到过……我是被小宁喊醒的, 醒来就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周围什么都没有。” 靳言眸光微滞。 看来那女鬼一开始的目标只有他和江凛,狄绍应该只是顺带被牵连过来,加上同样有一只鬼修在身边,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对他动手。 从这个方面来看,有些人比鬼, 倒是可怕多了。 但如今媒婆她们都被吓跑了,相当于做的梦被打断了,骨笛招魂的方法只能用一次,没有回忆,如何平息怨气? 不,不对。 靳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的场景还没有消散,就说明他们还在生魂的回忆里,应该很快就会…… 几乎就在他想到这里的同时,脚下的山脉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整座山都开始剧烈地摇晃,令人心悸的轰鸣从更高处传来,浑浊狂暴的洪水裹挟着碎石,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一旁的狄绍脸色煞白。 是山洪来了。 所谓河神并不存在,他吞噬了新娘和送亲的人,依旧没有停下来。 所幸他们所处的地势并不算低,江凛当煊赫王爷时也曾治过水灾,他以最快的速度观察完周围的地形,当机立断:“快!去那边高处的山洞!” 话音刚落下,靳言便左手拎一个,右手拎另一个,都扔到重剑上,腾空飞起,御剑而行。 江凛:“……这剑能撑得动三个人吗?” 靳言难得沉默了一下:“……勉强。” 可能因为曾经在星际军队里待过,靳言很少说那些大概估计的话,说勉强就是真的很勉强,这山上狂风暴雨的势头稍微大些,就把剑吹得歪歪斜斜,但好在靳言的灵力输出很稳,还能勉强维持平衡。 耳边呼啸的风声渐渐变得愈发凄厉,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山上的一草一木,震耳欲聋地咆哮着,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因为三个人都在剑上,靳言不敢飞得太快,豆大的雨滴打在眼睛上,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他不能注意到所有方位,江凛倒能看得清晰,忽地收紧抓在他右臂上的力道:“靳言——!” 靳言快速朝那方向一瞥,一块被洪水裹挟的硕大巨石翻滚着朝他们撞来,剑身亦察觉到了这一威胁,警惕地发出几声低沉的嗡鸣。 靳言目光一凝:“抓紧了。” 重剑跟着主人催动的灵力而转向,剑身猛地向左//倾斜,堪堪擦着巨石的侧方飞过,狄绍一个没抓紧差点掉下去,靳言却像早有预料一般,只在一瞬间便抓住他的手,手臂大力一甩,又把他扔回了剑上。 再这样下去不行,靳言连续快速掐了三道诀,剑身光芒大盛,速度骤然增加,凛冽的寒芒刹那间划破黑茫茫的雨幕,朝那唯一可暂时躲避的生路而去。 眼见马上要冲到洞口,谁知这洞口附近的山峰也轰然爆发几道裂开的声响,是几根粗壮的古树被冲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靳言拎起二人,用尽全力,那两道身影扔进了洞口。 借着灵力短暂在虚空中漂浮的瞬间,靳言双手紧握重剑,朝滚落下来的树干狠狠劈下,千百道剑光霎时间跟随而去,光影闪烁,碎屑横飞。 靳言在最后一刻飞身而进,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重剑跟着主人进洞之前还被树屑砸了两下,委委屈屈地跟进来,倒是很自觉地回到了剑鞘里。 “仙长,仙长你没事吧?”狄绍已经被方才的场面吓得脸色煞白,像是快要哭出来,又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扶起缓了一会儿神的靳言,“刚刚太惊险了,多亏,多亏仙长,不然我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靳言低低“嗯”了一声:“多谢。” 他抬起眼,江凛抱胸站在一旁,借力半倚在石壁上,扫过狄绍扶着靳言的手,微微蹙了下眉头,那双血色的眼眸也似乎黯淡了一瞬,过了几秒便侧过脸转身离开,似乎一点也不关心靳言伤势的模样。 暂时无处可去,三人只能在这里待上一夜,靳言脱下外衣简单铺成了个石床,唤江凛过来,江凛也偏过头,闭着眼,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 靳言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真的没再喊,闭眼躺了下来。 然而待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站在一旁江凛却骤然睁开眼,走到靳言面前,盯着男人清冷却略显疲惫的眉眼,微微地发怔。 不知看了多久,他突然从腰间摸出一把刻着古怪花纹的匕首,割破两根手指,偷偷放到了靳言唇边,只是等不及再悄悄收回,就被捉了个正着。 “熟睡”的剑修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舔净唇上珍贵的龙血,一双冷淡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担心我?” 江凛手腕挣动了一下,没挣开,只能避开他的眼神,扯起唇,语气半嘲半讽:“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剑修,无妄天的大师兄,只有傻子才会担心你。” 靳言仍抓着江凛的手腕,把指尖那两道血淋淋的伤口放到他面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伤口上萦绕着一丝金色的暗芒,明显不同寻常。 剑修还在盯着他,把这样显而易见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淡淡问道:“那这是什么?” 江凛喉头轻轻滑动,虽然提高声音极力虚张声势,仍不可避免显得有几分心虚:“我不小心划伤了手指而已。” 他收回手,冷冷一嘲,“怎么,当我是无妄天那群舔着你的人,连这种小事也要跟你汇报吗?” 江凛被扔进来的位置靠洞口更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狄绍已经朝靳言跑了过来,比他更先一步,更积极,也更热情,更单纯。 江凛倒并不是对狄绍有什么意见,相反,他知道狄绍心思单纯善良,跟他这样从一出生就沾着腥风血雨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也并不是就认为狄绍对靳言真的就有什么了,毕竟狄绍那么爱他的弟弟,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对别人动什么心思。 但这就是他和这样的人最大的不同。 明明知道只是感恩之心,明明知道这两人之间必定清清白白,江凛还是因为场景的熟悉,在一瞬间,生出了几分如冷雨般潮湿的嫉妒。 但靳言是他亲手推开的,他又有什么资格生出这样的情绪? 甚至靳言在刚刚还救了他们的命。 太丑陋了。 连关心人的话都不会好好说。 江凛嘲讽别人的时候似乎很多,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因为被放弃过太多次,他心里早就生出了一块腐烂的地方,导致他对自己的厌恶,似乎比对别人的更多。 所以一旦存在一个有一点喜欢的东西,他就像一个偏执的疯子一点也舍不得松开,他会死死地捧着那一株不曾在他手里枯萎的花,一遍又一遍问对方,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求求你,爱我一下吧。 但很可惜,这只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声音,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曾听到,所以那株花也从来不会给他回答。 无论是陷入底层还是身处金玉,江凛始终都是孑然一身,孤独一人,在不安和噩梦里缓慢地呼吸 ,缓慢地活着。 恶意的荆棘丛生,他斩断一片又还有一片,那些尖刺扎进他的血肉,最后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不会好好说话了。 因为只有用最尖锐的言语和那些恶意对抗,他才能活到现在。 所以江凛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情绪是嫉妒,他只是会在这样许多的瞬间里,觉得自己卑劣而已。 对啊,一个卑劣肮脏的贱种,怎么会有人真的对这样的人感兴趣呢? 他用这样的理由,很轻易地就在潜意识里说服了自己,但最可怜的是,他从来不会意识到这些。 不过…… 靳言意识到了。 洞悉人心是靳言存活下来的本领,江凛对他而言就是个太好看穿的人,温柔在他手里,便成了一把钝刀。 水滴石穿,因为这把刀足够钝,所以它可以让任何一颗真心——哪怕是铜墙铁壁包裹的真心,也会缴械投降。 这个时刻,刚刚合适。 靳言把浑身尖刺的江凛抱进了怀里。 他修长干燥的手落到江凛怀里,像给小猫顺毛一样,从好看的后颈慢慢摸到僵硬的脊背,可能因为骨感太强,会感觉怀中这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瘦,又或许只是错觉。 靳言搂住了他的腰,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在他耳畔唤他:“江凛……” 他垂下眸,淡淡地说,“就这一点血……你的身体又要恢复多久。” 江凛的身体被他这几下轻轻的抚弄摸得发烫,他大脑一片空白,轰隆隆的心跳声像是又从哪边跳出来,想抗拒又觉得身体发软,蹙着眉头半天,才磕磕绊绊说出一句毫无攻击力的话语:“跟你……跟你没关系。” 靳言对他这软绵绵的攻击照单全收:“……真想对你做点什么。” 剑修咬了一下他的侧颈,又踩着江凛真心上最软最涩的那一块,“江凛,忘了福玄,快点喜欢上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感谢预收换梗请在文案说明好吗好的的20瓶营养液[可怜],感谢琅华的10瓶营养液[奶茶],感谢真的吗(^v^)和白刺玫的1瓶营养液,感恩[猫头] 第50章 大师兄 现在,这个人,被他捡到了。…… 江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忘掉福玄那个狗东西, 毕竟他还没杀了福玄报仇呢,可能把他的头砍下来就能忘了。 但他现在没心思想这个,靳言这个人看着温温冷冷的, 这样抱着的存在感却极强, 尤其剑修仿佛真的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似的,让他手脚发软,明明能推开, 却又使不上劲。 最多只能言辞凌厉些,咬牙切齿的:“……放,开,我!” 靳言却不可能松开他。 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 剑修慢悠悠抚摸着难得不那么僵硬的背脊骨,倒是没再继续咬下去:“……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见实在挣不开, 江凛只得蹙着眉头, 沉默了一会儿,移开目光:“无妄天里,能使出方才那种剑阵的,只有你和福玄。” 江凛没说的是,之所以他只看过一眼就知道, 是因为他曾在无妄天,亲眼见过靳言用灵剑为福玄摘青枣。 那种青枣可不是普通的枣, 而是一种难得的灵果, 就在无妄天的后山灵台处,灵枣树根深叶茂,高有千尺百尺,长好的果子都在最高处,蕴含着极其丰厚的灵力, 绝非一般人能摘下。 靳言便施展了剑阵,还拿着篮子一个不落地接下来,引得周围人一阵叫好。 “不愧是大师兄,我的剑每次不到一半就落下来了,大师兄却能一次性摘下这么多……这也太厉害了吧!” “还得是师兄!不像我们,没有师兄有天分,平时又犯懒,疏于练习,到关键要用的时候,就知道平常差了多少了……” “那是,大师兄可是师尊的关门弟子,可不像你,偷懒鬼!听说,大师兄在师尊最早收的一批天才弟子里,那天赋也是数一数二的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灵果,嘿嘿,不知道师尊吃完之后,看能不能剩下几个留给我们,也好尝尝是什么味道的,嘿嘿……!” …… 当时只是遥遥的一眼,一道清冷颀长的身影,被簇拥在一众弟子之间,众星捧月。 他们喊他“大师兄”,江凛便知道,是那个人人都尊重崇拜难得一见的天才,性子虽然冷了点,却十分稳重周全,受人爱戴。 可以说,无妄天从未有一个人说过他半点不好,每个人提起大师兄都是一脸骄傲和自豪,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大师兄的性格更好了,对他们也好,不仅把宗门的大小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遇上他们有什么大事小事,竟然都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帮他们呢! 太难得了,他们要一辈子追随大师兄!!! 这些话,江凛也都是听到过的。 但之前都是从旁人口中听到,这是第一次看见,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也足以见得多么受人欢迎。 他那时看着那个背影,难得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心想,用那般利落的剑阵打下来的灵枣,一定会很甜吧…… 但是哪怕福玄早已吃厌了这些东西,直接派人分给了底下的弟子,却没有人会来把灵枣分给他。 所以他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他们口中的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师兄”了,甚至在很多次听到之后会有些烦躁地蹙起眉来,却又忍不住再多听几句。 大师兄今天又得了师尊表扬。 大师兄明日又买了珍稀蔬果。 大师兄后日又夺了剑榜魁首。 大师兄…… 大师兄…… 偶尔完全无睡意的夜,江凛躺在那张单薄的床上,听着窗外历练回来的众人又嘻嘻哈哈地说,大师兄今天又做了什么特别厉害的事,心里或许也会生出几分微不足道的羡慕。 他知道,那个人,就算只是一个背影,也能看出来,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人人见那皆欣喜,因为那人是郁郁青山。 人人见他皆厌恶,因为他只是寻常草木。 所以江凛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个人会把他抱在怀里,用那只温冷好看的手,缓缓抚摸过他僵硬的脊背,说希望他快点喜欢上自己。 他有任何值得真心喜爱的地方吗? 样貌普通,心思深沉,脾气差劲,还有一对丑陋的龙角和一条奇怪的尾巴…… 江凛思前想后,觉得没有。 这般想着,他同样僵硬的双手,慢慢地、试探性地,回抱了面前的剑修。 靳言手指一顿,淡淡垂下眸,真的把他整个人都拢进怀里,不知真假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很喜欢你,江凛。” 江凛喉头莫名发涩,过了不知多久,他才低低“嗯”了一声:“那你就先喜欢着。” “反正,”他抿了下唇,用最后一点微弱的嘲讽,抑制住不断发哑的声音,“反正我是不会喜欢你这般道貌岸然的剑修的……” 靳言听出了他语气中那一丝松动,并没有多加言语。 ……道貌岸然吗? 他在心中想。 也许吧。 修长的手指插.进靳言觊觎已久的发丝,冰凉、柔软,因为丝丝魔气,偶尔会呈现出一点瑰丽的紫色,从江凛的脑袋一直摸到发尾,让靳言觉得更加漂亮,爱不释手。 这种温柔的抚摸下,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靳言缓慢抚摸的手终于也跟着停下来,他扯下最后一件外衫披在江凛身上,把江凛更往自己怀里拢近了一些,躺在简易的石床上,和衣而眠。 月色如画,灰而不冷。 只是有冷雨在其中,难免多了几分湿漓漓的味道。 这样的光线似乎格外适合江凛,凌厉的轮廓多了几分无言的柔美,又清晰,又深邃,睫毛短俏浓黑如鸦羽,眉眼还是那般好看,却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味道。 ……真是漂亮。 世间少见如此凌冽、锋利又漂亮的人。 就像什么呢? 就像一把被藏在月光里的宝剑,不识货的人路过,还以为那是一块尖锐一点的随处可见的石头,又或者是早就已经废了锈了的短刀,却不知,他稀少珍贵的程度,足以让每一个捡到的人,立即放下手中刚刚得到的宝物。 但现在,这个人,被他捡到了。 靳言垂下眸,盯了江凛许久,最后轻轻敲了敲他的尾椎,那根被藏起来的龙尾果然听话地显现出来,黏黏糊糊却又十分温吞地缠上了他的手指。 和它的主人一点也不一样,江凛的身体,总是比江凛自己更诚实一点。 但也……很漂亮。 尾端闪闪发光的鳞甲,灵活地缠绵在靳言指缝间,只为多黏他一会儿,乖得不行。 靳言和它玩了一会儿才把手收回来,那尾巴便害羞又大胆地缠住了剑修的脚腕,明显不想分开。 靳言最后摩挲了两下,也由它去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靳言再次朦朦胧胧醒来时,听见有水声。 怀中早已空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只有一瞬间,靳言只把它当成错觉,抬头看见不远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把用来铺垫的外衫穿好,开始循着水声去听。 外面的洪水还在暴涨,并没有任何要停歇的迹象。 所以这轻微的水声便是一道线索,流水的地方,一定有出口。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尽力屏蔽狂风暴雨的干扰,判别着这水声传来的位置。 半晌,靳言从石床上起身,忽地聚起手中灵力,朝一块石墙的方向击去。 这处的石墙果然比其他的地方更薄,一下子就被击得粉碎成石末,击落之后,靳言走进去看,果然别有洞天。 不仅有许多颜色奇异的天材地宝,还隐隐能看出一条路来,寻着狭窄陡峭的石壁看去,一座玉桥静静悬浮在空中,桥下百丈处,河水清澈见底,河底还躺着许多具深深浅浅的石棺。 如果他没猜错,这恐怕就是江凛获得第一道机缘的地方。 在女鬼的回忆当中不可能有这些…… 靳言身体微微一顿。 或许从昨天的洪灾过后,那段回忆就已经告一段落,可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平复女鬼怨气的行为,所以一定还在那场域当中。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靳言的修为高于她们,但一旦陷入她们的场域当中,也不能轻举妄动。 这些邪祟的场域之所以难以破解,是因为或许并不完全都是虚构,或是单纯的梦境,更像是被暂时传送到了一块地方,有实际的地域,或是有真实存在的地方作为基础,虚虚实实,不能靠强行“醒来”,作为直接出去的路径。 为今之计,他们只能继续探索。 正好,让江凛获得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可看上去有路,也知道要对岸去,那玉桥又浮在空中,难道又要御剑飞行?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靳言这一次没有唤出自己的重剑,而是随意操纵旁边的一颗小石子,模拟御剑飞过去的情形,果然,一到那棺材河水之上,就瞬间像被什么吸力一样吸下去,直接坠入深渊,落进河水也不见有什么水花,竟然就这么无声消失了。 见到这一幕,靳言终于轻微皱起了眉头。 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 这时,不知何时跟过来的江凛却睨了一眼,片刻凝神,忽然道:“……那河水中有念力。” 念力? 来修仙世界这么久,靳言也算见多识广,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目露几分疑惑。 江凛并未解释,倒是一旁的狄绍听到了,小声问道:“是,是魂魄长时间被留在河水之后,慢慢与河流融为一体的那种念力吗?” 江凛点了点头:“是。” 他道,“准确来说,是遗失了完整三魂六魄的魂灵,被迫留在河水当中,从而产生的念力。” “我曾带人治水时,频频发生怪事,路上遇到一个专修术法的修士告诉我,这种念力平日里只要不靠近便没有什么危害,但河中毕竟是缺失了三魂六魄的人,出于本能,遇到任何东西都会吸走。也包括……活人的生魂。” 狄绍听了,脸上又有点失了颜色:“那,那我们该怎么过去啊?” 江凛摇了摇头。 那修士也只是提醒过他,并没有教他破解之法。 “既然念力的发生只是出于本能……”靳言思索了几秒,“或许只要隐藏气息,直接从河水当中趟过去,便能安然无恙。” 这一回,不解的人换成了江凛:“为什么这么说?” 靳言:“玉桥凭空浮起,没有其他倚仗,只能因为念力。石子也是到中间才吸走,所以念力感应需要一定的时间。” “或许念力只能吸走河水之上一定距离的东西,但如果我们本身就在河水里,念力误以为我们是河流里的那些魂魄,因此感应不到我们,反而是安全的。” 说罢,靳言将自己的一丝气息存入石子,直接浸入河中,果然如普通河水一般,并没有消失。 他继续控制,一直走到河对岸,河水始终只是缓慢流淌,没有吞噬石子的迹象。 推测正确。 河水可以立即吞噬石子,却不可能立即吞噬生魂,所以只要及时传送回来,虽然可能会生一场病,却能保住性命。 靳言思考片刻,道:“我先一试。” 跳下河之前,他摸出一块玉牌,交给江凛,“江凛,若此次尝试失败,你可直接捏碎玉牌,我便会立即回到此地。” 江凛微微一愣,随机蹙起眉头。 保命的玉牌,他就这么交给自己了? 他盯着这东西几秒,忽然觉得有些烫手,看着面前慢慢走向峭壁的身影,江凛心中一震,迅速抹掉其中靳言的气息,换成了自己的。 他抓住靳言的手臂,侧过脸,舔了下嘴唇:“……让我先来。” 靳言眸光微动:“江凛……” 江凛却直接把玉牌塞在了他怀里,直接走上了峭壁:“别废话,玉牌拿好,别多想,我根本不担心你,我……我只是从来不想跟在别人屁股后边……”—— 作者有话说:感谢46778705的25瓶营养液,感谢予你的2瓶营养液 感谢白刺玫和真的吗(^v^)的1瓶营养液[可怜],感恩[猫头]《 》 50-60 第51章 别咬 “没人会看见的……” 理由太蹩脚。 靳言垂下眸, 看着手里的玉牌,一点黑气萦绕其上,是江凛的气息上本就缠绕着一丝魔气。 明明该是惹正道修士厌恶的东西, 却和那条尾巴一样缠缠绵绵地绕在靳言的手指周围, 黏人得很。 靳言任由它缠着自己,抬起眼,江凛的动作利落, 已经从峭壁上慢慢爬下来,走到河边了。 倒真像只小龙似的。 江凛跳下去时安然无恙,只是整条河的宽度并不短,趟过去很需要一些时间, 靳言还是始终盯着,似乎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走到河流正中央之时, 那玉桥却不知为何, 突然猛地降了下来。 靳言几乎本能就要把玉牌捏碎,却见江凛只是稳稳站在河中间,等玉桥又重新升上去,才重新走过去。 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和狄绍依次趟过了这河。 说来也真是奇怪, 这河水竟不沾身,也不会打湿衣物, 果真不是普通的河。 靳言的目光扫到江凛的衣袍, 微微一凝。 不知为何,竟只有江凛的衣物被全部浸湿了。 靳言有些不解,在场似乎也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惑,他想了想,还是把这个问题丢给了系统:“……为什么只有江凛会被河水打湿?” 小绿球“噗”地一声冒出, 绕着江凛的头转了一圈,检测了一堆数据也没检查出什么,最后只能停在靳言脑袋上,猜测着开口:“可能因为在河底那些残魂看来,江凛也和他们一样,是魂魄残缺的人。” ……魂魄残缺的人? 江凛吗。 想到这种可能产生的误会,剑修极其轻微地皱了下眉头,无言走到江凛身边,蹲下身,帮他烘干了那半截湿透的衣袍。 江凛嘴唇紧抿,看着蹲在身边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许多人为他做过这件事,但不知为何,如果是靳言半跪在他面前,替他烘干那已经湿透地紧紧粘在身上的衣物,心里便总会升起几分奇怪的感受。 他薄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靳言却突然捂住他的嘴,躲到了一块石壁后面。 狄绍也迅速反应过来,跟着他们藏了起来。 只听几道声音由远及近: “……真是晦气,来秘境当中玩玩,也能碰到你们这群无聊的古板东西,你们不是向来对这种阴气弥漫的污秽之地嗤之以鼻的吗?” 是合欢宗的大师姐。 “修道者修一天道,便要守一天道,既然此处有邪祟,除邪卫道,乃是老夫本分。倒是你们这种不入流的门派也来此地,也不怕被人一锅端了。”是福玄座下的药尊长老。 大师姐站在众位弟子最前,低头看着自己新做的蔻丹,闻言嗤笑一声:“冠冕堂皇,你们就好说这些谥美之词,谁不知道此地鬼修精血与骨灰珍贵,精血千年才能一遇,掌其骨灰者便能直接控制那厉鬼,如此珍宝,你们无妄天舍得放过?” “是,我们人少宗小,”大师姐勾着红唇,看着日益扩大的宗门,又看着面前这些衣冠整洁却人面兽心的修士,“你们正义,你们高洁,还连大师兄都跑了呢!” 她身后的合欢宗众人听到这里,都纷纷笑出声来,笑得东倒西歪,好不有生趣。 那长老气得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冷哼一声,猛地一甩衣袖,不与她们一群乌合之众计较。 靳言偷听也能被提及,便知现如今必不能用这个身份,江凛的尴尬处境更是不能被无妄天的人发现。 毕竟福玄到现在还以为江凛在奴隶市场忍受折磨,如果突然发现江凛被他所救,还不知道要发什么疯。 但长老的修为比他要高,普通的易容术恐怕瞒不过去—— 几息过去,靳言江凛两人头上都顶了一顶绿色的帷帽,狄绍是唯一不用遮遮掩掩的人,好奇地盯着这颜色统一的帽子,挠了挠头。 江凛总觉得戴着这帽子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能归结为这颜色太丑了:“这是你何时弄来的帷帽?” 就跟凭空出现一般,之前根本没有见过。 靳言不回答,只一味地看向小绿球消失的方向。 江凛本也没有真的想要他回答,用帷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还要低声喃喃:“……好丑。” 靳言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666不语,只一味地在心中咒骂人类没品。 绿色帷帽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有些奇怪,但很显然,各个宗门都有自己的代表发色,五颜六色的,混入其中,一时也没人发现。 于是两个无名散修加一个被除名的药修就这样跟在前去抢夺精血的人群后,悄无声息混入了大部队。 靳言略略一扫,发现不仅有合欢宗和无妄天的人,其他一些神龙不见首尾的大宗门竟也派了人前来,旁边还跟随着一些附属的小宗门,浩浩荡荡的,真是热闹得很。 人一多就容易有口舌是非,刚才的一波互相嘲讽过去,靳言很快就听到了许多私下的八卦讨论:什么药尊弟子又被合欢宗拐跑啦,什么无情道的创始人其实是对旧情人爱而不得啦,什么音修仙子倒立用脚弹琴之后变成女同爱上自家徒弟啦…… 真真假假,五毒俱全。 当然,就近期而言,最津津乐道的还是要属无妄天大师兄对师尊爱而不得,伤心欲绝,因此弃师门而去之事。 据传,大师兄曾是剑尊最信任的弟子,上到练剑比武宗门集会,下到小吵小闹鸡毛蒜皮,皆交由这位大师兄处理,就连谁在山上摔了一跤,遇到管事的人都会说,领他去大师兄那,让大师兄带他看看。 如此负责的徒弟,若非向师尊求爱被拒绝,是决计不可能轻易离开的。 显然,这八卦能这么传开,诸位修士也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那大师兄在师门时便兢兢业业,受人欢迎得很,看无妄天那群人护着他们师兄的样子,啧啧啧,跟护眼珠子似的,这事多半是真的。” “可不是吗,只是一个大师兄就给他们宗门众人又当爹又当妈的,这一般的徒弟能忍吗?那必定忍不了啊!还不是靠着对师尊的那份爱慕之心……嘿嘿……” “他们两个看上去都挺厉害的,你说,他们谁在上——” 话音未落,说这话的人突然觉得后背一凉,一丝魔气爬到他的身后,莫名遍体生寒,本到了嘴边的话就直接缩了回去。 爱而不得的大师兄本人就站在他们身边,对着喧嚣尘上的谣言置若罔闻,最多是他们神情激动时向他们淡淡头去一瞥,仿佛其中主角不是自己一般,没有任何被触动到的反应。 倒是江凛,听着他们讲述靳言为了福玄如何如何付出,都已经徒手掐断了几根无辜的枯树枝了。 察觉到江凛的情绪,靳言拉过他发红的掌心,直接紧紧牵住,又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低声安慰:“三人成虎。” 都是谣言而已,可信度为零。 江凛心情不佳,越听越像是真的,难得没有甩开他的手,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死死盯着和他同样戴着帷帽的男人,仿佛能透过这绿色的布纱,看到那双冷淡的眼睛。 他心中不安,手上的力道收紧,还是问道:“……你该不会真的喜欢福玄那死人吧?” 为了抓他回去,所以和他逢场作戏—— 靳言脚步一顿,很快地扫了四周一眼,手臂无声无息揽住江凛的腰,微微低下头,轻声耳鬓厮磨:“这些天,我到底和谁待在一起,江凛,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亲密,江凛的背脊瞬间一僵,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斥责,这个人现在太得寸进尺了,还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就做出这种,这种…… 这一点犹豫就会给剑修机会。 靳言甚至掀开这层帷幕,从身后埋在他的颈间,叼着他的肩窝,轻轻咬了一下,声音压得又低又轻,却总像是含着小钩子似的,用尾羽扫过心尖:“没人会看见的。” 这撩拨般的语气,仿佛他们真的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江凛总是很难拒绝这样引诱的语气,他僵硬的骨头软了一瞬,开始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江凛不由蹙了下眉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只能侧过头,想要低声警告:“你别……别咬。” 只是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有人看见了他们亲密的姿态,顿时捂住了双眼,嘀嘀咕咕地朝前走:“……死断袖,秀什么恩爱呢。” 江凛:…… 本来还因为迟疑半推半就的江凛蓦地推开身旁的男人,不知是因为被人撞破了而羞耻,还是因为自己心里也很乱,只想赶快逃离现在的处境。 靳言并不恼,只是看着江凛加快步子的背影,那双清冷的眸子里还是生出了几分晦涩,模糊不清的情绪,让人看不出那是什么。 向来性格冷淡的剑修垂下眸,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纤细腰肢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那里,有点奇妙,也难免会让习惯了冰冷末世里的人有些贪恋。 跑什么呢,江凛。 靳言摩挲着指尖,心想。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会帮你了…… 你不应该好好待在我身边,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吗。 要好好信任他,依赖他,直到末日真的降临的那一天为止,直到为了他死的那一刻,为止。 在靳言的字典中,挟恩图报,有时也是个好词。 但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所以靳言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在几秒过后缓步跟上去,无声无息出现在了江凛身后。 这群修士都想抢夺精血和骨灰,就算控制不了那厉鬼也要为自己所用,这时候却都停了下来,想必是受到了什么阻碍。 仗着身高,靳言往不远处一扫,本应该是石门的地方却镶嵌着一个硕大的竖式棺材,四周都被钉死了,就像一座山那样高,却是必经之路。 最前面的修士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不是说那女鬼已经被杀了,女鬼所在的场域不再受她掌控,所有通往乱葬岗的阻碍也会跟着消失吗?怎么又会出现这么大一个拦路棺材,难道那女鬼死之前是骗我们的不成?” “什么乱葬岗啊,我们不是要去找骨灰和精血吗?跟乱葬岗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知道呢?雨村自从这阴雨缠上之后,年年都有大洪水,洪水把那些人的尸体冲到下游,但雨村几面环山又让那些尸体冲不出去,都堆积在那里,自然就形成了聚阴盆。这说好听点是聚阴盆,说难听点,可不就是乱葬岗吗?” “我说怎么一路过来总觉得阴森森的呢?这里阴气又尤为的重,原来是这座山都快成尸体堆成的尸山了啊!” “害,快别说了,越说越觉得后背发凉,要是那女鬼没死,岂不是就有可能在哪里阴森森的盯着我们……?” 此话一出,几个讨论的修士不约而同都打了一个寒噤,只等着看这些宗门大能有没有什么办法,他们自己么,则默契地不再讨论下去了。 刚才还互相嘲讽的几个宗门难得团结了一把,几个修为颇高的什么长老师姐师兄们聚在一起,叽里咕噜讨论了一大堆,一致认为只有开棺才能进去,又或者这棺材本来就只是一个障眼法门,只是把门做成了棺材的样式而已。 他们试图用剑去劈,用火去烧,用冰去冻,那山一样高的棺材依旧立在那里,就像真正的山一样,岿然不动。 徒劳无功的行为证明,想强行打开显然不可能。 看着他们竭尽全力开棺的行为,靳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雨村那只男鬼的骨灰和精血都埋在这里,可这里偏偏还在那女鬼的场域范围之内…… 所以他们和这群修士遇到的女鬼肯定是同一只,听方才讨论的,似乎是谁已经把女鬼杀死了,但这不可能 。 如果他们真的把女鬼杀死了,就像那个修士说的一样,这里所有的异象会全部褪去,而不是在不久之前,还能看到那条清澈见底的河水里,整整齐齐摆放着那么多棺材。 所以女鬼必定还没死。 女鬼还没死,这群修士却还能走到这里,就极有可能是被刻意引导的了。 唯一的问题是,靳言想不通,那只女鬼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人引到此处? 思考间,却见江凛背离人群,朝一棵枯树底下走去。 靳言目光微顿,立即跟上去,心下还有些疑惑:“发现什么不对了吗?” 江凛沉默几秒,又转头看了看刚才那条河的方向,道:“位置不对。” 他们是从山洞进来的,山洞是山,五行属土,河流小溪皆属水,棺材无论多大,无论在何处,皆属木。 水生木,所以棺材沉在水底,没有问题;木克土,所以他们从山洞走过来,这些峭壁上下还有可能会长树,所以棺材可以作为木门阻挡他们进山的路,这也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正常情况下,要形成一个完整的场域,五行缺一不可。 那火和金呢? 五行当中缺两行,根本就不可能形成如此庞大的场域才对…… 被这么一说,靳言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如果说缺少金和火,缺少金和火—— “烛火熄灭,说明她可以控火,所以那女鬼就是火。” 而金克木。 江凛蹲在那棵枯树底下,用力挖掘着,靳言也同他一起,但直到把整根树根都挖空了,也没有看到任何“金”。 空的。 都是空的。 “不对——” 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江凛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他们的推测出了问题,“靳言,阻止他们开棺!” 这一边,不知情的各宗各派还在努力尝试开棺,发现硬闯不行,但毕竟是棺材,所以他们开始尝试砸碎一个角,把棺材撬开。 这个方案看上去比硬闯靠谱多了,什么法器法阵轮番轰炸,还真被他们炸开了一个角。 众人仿佛看到胜利的曙光,着急忙慌合力砍下旁边粗壮的树干,准备把它削尖了作为撬开的工具,干得正起劲儿之时,却听一道冷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热烈:“不能开棺——!” 几个修仙大能转头一看,却见两个戴着绿色帷帽的年轻人从人群当中走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也能看出他们独特的气质:一个更高大些的,气质冷淡疏离;另一个虽然看上去比他瘦上一些,却也气质凌厉,锋利得惊人。 二人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容貌清秀,目光单纯,略带些怯懦。感受到周围投过来的目光,少年左顾右盼的,似乎还有些许紧张。 无妄天这次来的长老正是药尊文铭,也就是狄绍曾经的师尊,他一眼便看出其中一个是那过于善良的废物,见两人明显与狄绍是熟识,便同样不放在眼里:“尔等蝼蚁休要在这里口出狂言!几个无名散修,妄想一步登天,竟然还在这里指挥起本尊?!” 自从成为无妄天的大师兄,靳言还是头一次这样被药尊指着鼻子骂,毕竟以往这人面兽心的老头子都左一个“师侄”右一个“师侄”喊得亲热,就想从他这里多探听一点有关福玄修为的消息。 没想到,只是装一装无名散修,还能有这样新奇的体验。 不过无妄天就是一个火坑,靳言本也已经不在意这些,听他这么骂,内心也没什么波动。 倒是江凛冷笑一声,出言讥讽道:“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东西,就别在这里自称什么你尊我尊的了,听着不害臊吗?” 这无妄天的药尊,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哪里受过这种气? 文铭习惯性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却像是气得要这胡子都给拽下来:“你你你你你——你这贱.种,满口污言秽语,果真跟那蠢货是一丘之貉,竟敢对本尊说出如此不敬之语,老夫今天就要为民除害!” 但在他举起剑之前,靳言却伸出手,挡在了江凛面前。 靳言先是对他一拜,而后道:“文铭长老,在下曾一直很崇敬你,以为你是仙风道骨之人,也以你为修仙界榜首。” 听了这话,药尊面色稍霁,然而靳言接着就道,“不曾想,我家道侣只是心直口快说了两句,一介药尊,也如地痞流氓般,要对他喊打喊杀。” “想来,是在下对你有所误会,可惜还是如他们所说,惟有剑尊福玄,才是修仙界诸位真正的榜样。” 这话一下子就把文铭架到了高位。 若是平日里,一介散修,杀了就杀了,但今天还有其他宗门的人在此,文铭若真是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人杀了,岂不就变相承认了福玄比自己强,有气度,福玄才是真正的修仙界第一人吗? 欲骂未骂、欲杀不能杀的药尊长老:…… 他这把老脸都快憋红了,最后也只能愤恨地一甩衣袖,一副不与他们这群无知蝼蚁计较的大度模样。 见药尊都在他们这里吃了瘪,惯会识人的合欢宗大师姐马上就看出,这几人,并不是好惹的主。 她的眼睛贼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翘着自己的指甲,扬着红唇笑着缓和气氛:“哎呀,大家今天那相聚在这里都是缘分,喊打喊杀的难免失了和气,方才这位小哥不是不让我们开棺吗?若能说出一个道理来,咱们听一听也无妨啊~” 合欢宗看着不声不响的,但自从他们换了宗主之后,如今是愈发壮大,尤其是情报可谓修仙界第一,其中牵涉不少名门修士,还有许多人欠下恩情,已经成了众人不敢惹的存在。 毕竟其他的宗门虽然能把你揍死,但很显然,合欢宗可以让你在整个修仙界社会性死亡。 所以大师姐一发话,其他人虽然依旧轻视,却努努嘴,互相使使眼神,也都并未反驳,算是默认。 很显然,这只是出于对大师姐面子的尊重,在场没有一个人认为,这个灵力低微的无名散修,真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让他们放弃开棺的理由。 几个站在后排的修士甚至靠近对方,对这一幕窃窃私语: “……这是谁啊,脑子有病吧,他不会以为,他比这几个名门大宗里的人都要更聪明吧?” “管他是谁呢。我估计,这就是想在这个时候给几位大能留下印象,哗众取宠罢了,等会儿看他怎么出丑……”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方法呢?既能给几个大能留下印象,还能多说上几句话。” “还是别吧,留下无能自大,痴傻的印象吗哈哈哈哈哈……” “你小点声,别被别人听见了……” 他们的声音的确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压着的气音,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更何况还站在后排。 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话早已经听过了太多遍,微风轻轻一吹,就能把这些话带到江凛耳边。 更何况,这几个修士的窃窃私语更像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不光是他们,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已经习惯了相信权威,又怎么会把两个无名散修放在眼里? 江凛其实也没指望真能说服他们,他一开始那样和靳言说,也只是出于救人的本能,如今这么一折腾,看见众人眼里无声的嘲笑,他突然就失去了救下这群人的兴趣。 毕竟这是太熟悉的场景,他的人生里好像一直以来接受的都是这样的眼神,冷漠的、窥探的、怀疑的、仇视的…… 江凛难得沉默了几秒,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发不出声音。 既然无人信任他,他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反正从来都是这样。 没人信任他,没人对他有什么真心,哪怕他花费再大的气力,结果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的人生就是一滩烂泥,连自己都拉不上来,还指望着能去救谁呢? 江凛突然嗤笑一声,发挥仅剩最后一点的善心,微微挑眉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看这棺木不顺眼,所以不能开棺,否则你们都会死在这里,爱信不信。” 说罢,江凛便大步转身离开,失去了所有说话的兴趣。 靳言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愣,本也不是多话的人,不再多言,只是快步跟在了他身后。 江凛又回到了枯树旁,把帷帽摘在一旁,坐在峭壁边上,靳言就跟着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吹这呼啸的冷风。 过了不知多久,可能是很漫长的时间,也可能只是很短的一瞬间,江凛突然转过头,攥着靳言的衣领,死死盯着面容冷淡的男人,声音有点发哑:“靳言,我是不是一个,是不是一个……很烂的人?” 靳言任由他攥着,半垂下眸,淡淡的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许久,伸出手,摸了摸江凛的眼眶,没有发红的迹象,没有流泪的迹象,因为过于正常,所以靳言知道,这甚至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 心理学上讲,这种行为叫习得性无助,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所以就算情绪陷入绝望,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向任何人求助,而是放弃。 事实上,真正的烂人,从不会说自己烂。 相反,他们认为自己善良、博爱甚至伟大,他们觉得自己生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理所当然可以随意操控别人的人生,可以践踏所有无辜的生命,他们甚至,把这个叫做正义。 所以靳言没有回答,他把江凛拢进怀里,突然低声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没头没尾的话,但江凛听懂了。 攥着男人的手渐渐松开,江凛低着头,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他舔了下干得发裂的嘴唇,喉咙里的酸苦让他好半天才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 “……你很可怜我吗?”他说,“你很可怜我吗,靳言?” 盯着近在眼前的黑发发旋儿,靳言低低“嗯”了一声。 他可能是挺可怜江凛的。 心中无端升起的情绪柔软而纯粹,带着一点无法言说的酸疼,指尖触碰到这个凌厉桀骜的人,又总是觉得这样的触感比想象当中更温和、温暖。 软乎乎的,像触碰到了一点冰凉的棉花糖。 连尖牙都是柔软的,唇边的冷笑是柔软的,带来的疼痛都是柔软的,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作为一个生在末世的人,靳言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情感,他只是感觉他匮乏的生命里好像多了什么像是色彩一样的东西,仔细一看,那是江凛眼里强烈的情绪,是他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篇,很容易就覆盖了曾经。 甚至于,在靳言不曾意识到的时候,江凛生命鲜明浓烈的程度,已经超过了靳言曾见到过的任何一个人。 仿佛他只要站在那里,这世界其他的部分就会慢慢褪色,连末世给靳言留下的底色都慢慢褪去,只剩下他—— 只剩下江凛。 靳言已经麻木了太久。 末世是灰白的,后面的任务世界都是灰白的,生存是唯一用污血染成的鲜艳。 所以冷也是正常的,无趣也是正常的,靳言对自己生命的感知漫长也短暂,他就像一只不断撕咬生肉的动物,只剩下活下去这一种单薄的情感。 或许,活下去根本不算情感。 在江凛的手即将落下之际,靳言握住了他的指尖。 “江凛……” 他轻声唤他。 “江凛,你也可以……可怜我。” 靳言并不懂什么是喜欢,他只知道,要牵住江凛的手,他才能听见声音,尝到味道,看见色彩。 要把江凛和他紧紧绑在一起,他才能活下去。 靳言发现自己的心态可能有点变了。 如果江凛真的替他而死,或许他会暂时弃他而去,但他还会回来,把江凛的尸体偷出去,放在冰棺里,好好地储存起来,放在每天都可以看到的地方。 原本公平的交易,因为执棋手的贪心,似乎已经有点倾斜了—— 作者有话说:这个女人更了非常粗长的一章。八千字了呜呜呜呜。弥补一下更新频率。 希望可以继续维持。 另外就是跟大家说一下,明天(周四)入V啦。 第二次入V啦,可惜又是熬了很久,有点对不起大家,就这样打破了我以为我第二本能顺V的幻想呜呜。每次都要靠大家的支持才能写下去,真的特别感谢大家的追读,希望这次可以把水平稳住,或者渐入佳境。 敬告自己,入v之后,只要有进步就好,稳住数量和质量,把故事完整度提高,为下一本打下基础,不要天天盯着数据看。 没有勤奋更新的V文时光里请大家狠狠鞭挞我,谢谢。 感谢白刺玫和真的吗(^v^)的营养液[奶茶] 第52章 信任 只要走下去,往哪里走,都是往前…… 无人在意的地方, 一个小脑袋慢吞吞从树后探了出来:“江,江凛……其实,我, 我也相信你……” 只不过刚刚看他们两个情意绵绵, 你侬我侬的,这个小脑袋不太好意思探出来,只能面红耳热地等在树后, 听见他们好像把话说完了,确认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才敢冒出头。 江凛这才意识到旁边有人,耳根一热, 本能想挣开,但不知为何, 最终还是没能做出这个动作。 这点细微的变化都被剑修看在眼里, 靳言眸色稍深,主动松开他的手,整个人的姿势却依旧似有若无地把江凛困在其中,就像是投射在他身上的影子,没有光亮的时候以为消失了, 有一点光亮就又会出现。 靳言抬起眼,看了看远处依旧坚定不移开棺的众人, 主动转移了话题:“……他们执意要开, 我们躲到何处才安全。” 江凛亦摇了摇头:“还不确定开棺之后会发生什么——” 谁知,话音刚落,剧烈的声响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棺门,开了! 成千上百的尸体从无比庞大的棺材里掉落下来, 他们都一样,穿着大红的喜服嫁衣,像红色的春花一样簌簌坠落,只不过不像花瓣那样轻飘飘,而是轰然一声,声音沉闷。 然而只要一落地,他们就会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一堆火星。 成千上百的尸体,就有成千上百的火星,聚集在一起,如蜂群一般朝棺下的众人涌去。 而只要有哪个跑得慢些个倒霉鬼真碰到了那火星,他的身上就会瞬间自燃起来,诡异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身体,他会和那些穿着大红嫁衣的尸体一样,因为灵力低微,只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倒是有灵力充沛的修士化灵为水,噗地一声泼到那些倒霉鬼身上,可惜毫无用处,那些火星一见到沾有灵力的东西,反倒会像秃鹫见到腐肉一般一拥而上,不仅连灵力都吞噬,反而烧得更快更旺了。 是冥火。 水浇不灭,土扑不息,只要寄主还在,便永远不会消失。 “跑,跑啊——” “快跑啊,这东西会追踪人的气息,用水也根本扑灭不了的,快,快跑!” “啊啊啊啊啊啊烧死我了!救命啊,快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好烫啊好烫啊……” 本来还在各自阵营中的修士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乱作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又很快被火焰吞噬。 几乎就在同时,四周的峭壁陡然开始往里收缩,就好像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因为贪婪来到这里的人,就是这个熔炉最好的燃料。 看见这一幕,江凛蹙了下眉头,凤眸微微眯起。 以人为祭,供给死魂…… 所以这片场域里,缺的不是金,而是火吗? 那女鬼竟属金? 不等他想清楚,四散开来、不断壮大的火星就已经发现了靳言几人的踪迹,直奔他们而来,江凛本能地准备拉着靳言与狄绍,准备跳进河中躲避,走到峭壁边缘,江凛却被靳言拉住了。 江凛眉头蹙得更紧,转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在看见眼前的景象之后微微一愣。 只见那片火星分明已经飞到他们面前,却突然在某一个位置,如同失去方向一般,转了个头,追别人去了。 靳言倒不算奇怪,毕竟狄绍身后可还站着一只与那女鬼实力不相上下的男厉鬼呢,也就只有那些修士眼盲心瞎,明明修为高的人也有,却因为心里的偏见,失去了窥探这一真相的机会。 因为这个原因,此处没过多久就以靳言他们为中心,隐隐形成了一个半弧形的安全区,其他地方则群魔乱舞,逃的逃,伤的伤,死的死,乱作一团。 靳言隐隐有种预感,又把那绿色的帷帽戴在两人头上,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果然,安全之地总是在这个时候格外突出,其他修士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拼了命朝靳言几人所在的方向跑来,浩浩荡荡,跟刚才那幅嘲讽的模样大相径庭,率先跑到江凛身后的人立刻发现那些诡异的火星不再追逐他们了,大喜过望。 他们朝宗门的人挥着手:“到这边来,这边是安全的!” 乌泱泱的人朝他们跑过来,自以为找到了庇护之所,但这枯树峭壁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地方人一多就显得拥挤了,靳言几人很快就由中心挤到了一边。 就算是这样,这块地方依然站不下所有人。 合欢宗的人修为普遍不算高,正因如此要想在修仙界活下来,脑子就得转得快。 她们是最先发现此地安全的一批人,因此占据了更多地方,几乎所有合欢宗的人都能在安全范围之内,其他宗门的人只有零星几个能挤进来,或者勉强站在外围。 在生死之间,其他宗门也顾及不上什么势力大小,瞬间就开始不满了:“你们合欢宗凭什么站在最靠里的位置?” “像你们这种只会靠歪门邪道来增进修为的宗门,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又有什么资格全部都活下去?不想死的话应该把位置都留给我们,你们快滚出去!” 许多小宗门都是以无妄天的万剑宗马首是瞻,听到这话都开始附和: “就是,我们活着能造福修仙界,你们活着能做什么,不仅不知廉耻到处大肆勾引,还强行霸占我们的位置,是想让我们这些宗门都覆灭,好让你合欢宗一家独大吗?” “你们最好还是让出一些位置来,不然以你们那低微的实力,小心引起公愤,不日宗门就会因此而覆灭!” “什么啊,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搞的鬼,不然怎么他们就这么快发现了此处安全,而我们却慢他们一拍呢?” 合欢宗的人又不傻,她们现在明显占据了有利地形,这里明显更安全,那些冥火不会往这里来,明摆着宗里的大家能活下去的局面,凭什么让出去? 其中一个小师妹实在忍不下去,跳出来朝他们做起了鬼脸:“我们抢的快呀,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你们实力再高也不能这么霸道啊,明明是我们先到这里了,什么叫抢占了你们的位置?” 此话立即得到了合欢宗众人的赞同:“师妹说的在理,这地方又没有标示属于哪家,为什么说是我们占了你们的位置?” 一片争执声中,那位眼高于顶、视众人为蝼蚁的药尊,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因为顾忌身份,文铭长老没有那么快赶过来,好巧不巧的,跟他门下的一群人一起,也被卡死在了这个范围之外。 他已经有大乘期的修为,不会像那些灵力低微的修士一样被直接烧死,但这些火星来得古怪,又是在别人的场域里,并非对他毫无影响。 他狼狈地躲避着威力愈发恐怖的冥火,小山羊糊都被烧成了小黑羊糊,这一刻的脸色更是差得可怕。 小辈们的争论似乎无休无止,有这么多修道世家在此,谁也不想率先一步动手,只在口头上争执,但危险却是不顾这些的。 冥火吞噬了那些尸体,火焰的颜色从淡淡的粉燃烧至赤红的烈焰,最后变成了幽蓝的冷色,直接冲众人的方向而来,几息之间就夺走了好几人的性命,甚至于尸骨无存。 这直接点燃了文铭长老的怒火,自从被奉为药尊以来,他何时经受过这种狼狈?又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他与福玄本就不对付,此次出行本想拿那精血炼丹,顺便看看能不能把那只厉鬼也控制在手里,也算是多了几份筹码,谁曾想在这里竟然惨遭冥火屠戮,再继续这样下去,他来时带了这么多弟子来,回去却伤亡惨重,还不知道要遭到多少讥笑。 他再顾不得那些宗门世家间的体面,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之时,忽然出手,一掌重击,重伤了蹦得最欢的小师妹。 这一掌可蕴含了大乘期的力量,绝非一个还在筑基的小辈能够领教的,且小师妹毫无防备,一下子就被击昏过去,连嘴角都渗出血来。 大师姐本不欲参加这些争论,反正如今是合欢宗占上风,吵吵也无妨,谁知这文铭长老竟然直接动手,还把人打成了重伤! 什么狗屁药尊,方才在暗中传达让众人不要听那几名散修的话时,她就已经很不满了,现在更是打伤了自己的师妹,大师姐忍无可忍,瞬间火冒三丈:“老东西,你竟然对小辈下手,还要不要点脸了?!” 但这种谴责对此时的药尊来说显然太过不痛不痒,药尊座下的徒弟一听师尊都发令了,立即开始下狠手,什么剑阵法器都往自己方才还在同行的同伴身上扔,合欢宗众人很快不敌,受了伤还算小事,被拎着扔出去占了位置,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看无妄天这种大宗门都开始动手,其他的小宗小派自然也坐不住了,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靳言对现在的场面并不意外,正想拉着江凛往后躲躲,却见这人上前一步,声音凌厉:“够了,别打了!” “互相厮杀就能保全性命吗?杀了其他人自己就一定能活下来吗?这些冥火若是一直不散,尔等什么宗什么门平日里高风亮节,难不成都要缩在这里安家不成?!” “不是自称仙门世家吗?!不是自诩与我们这些凡人不同吗?!但今日种种,在我看来,甚至不如毫无天赋的凡人。” 靳言微微一怔。 他不曾料到江凛还会愿意说出这样的话。 剑修的嘴唇微动,已经预料到了后续的发展。 他很想规劝江凛,不必管这些人的死活,枪打出头鸟,就算死到临头,这些人都未必会反省自己,现在出手阻拦,你以为自己是出于善心,却反倒很有可能会被当成他们的垫脚石。 但看着这人眼中的光亮,熠熠生辉的模样,话到嘴边,似乎又被咽了下去。 狄绍亦跟着站了出来,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在众人面前说话还是有些忐忑,声音却难得洪亮了一些:“是,是……,我觉得江,我觉得这位公子说的对,大家不要再打了,还是,还是要齐心协力,想想怎么对付冥火才是……” 他们的声音或许还是稍显微弱,但靳言手指微动,附加上自己的一丝灵力催动,便成功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未必真的把江凛的话听进了心里,毕竟在他们看来,连脸都不敢露的江凛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可怜虫而已,他的话有什么值得听的? 但靳言加上的灵力就像把这声音直接灌进了人耳朵里,众人脑袋一懵,就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药尊其实也不想弄得太难看,抬手示意弟子停下,捕捉到其中隐约的信息。 他走到曾经的徒弟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无法抹去的轻视:“汝方才说,那怪异的火焰,是冥火?” “既然你知道这是什么,那你一定知道其中破解之法?若你今日能在此就我无妄天弟子一命,我便既往不咎,重新收你为徒。” 听到这话,人群中有人小声惊呼:“长老竟然还收过这种废物为徒?”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大家因为疲惫与紧张太过鸦雀无声,所以还是能够听清。 好死不死,正好传进了狄绍耳中。 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似乎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悲惨的过去,也知道还没有修炼多长时间就被除名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可他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在狄绍心中,隐藏在他身后的弟弟比任何人都重要,文铭长老曾经见死不救,弃他而去,他也不可能再认这样的人为师尊了。 今天会说这样的话,也只是因为想要支持恩人而已。 但柔软的性子还是让狄绍手心一阵冷汗,半天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就在他即将点头之时,突然感觉一个温热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 狄绍没有回头,但他知道,一定是江凛。 脑中似乎多了什么混沌的记忆,狄绍不能完全理清,但他想起江凛曾经在那座小茅草屋里对他说的话。 “……我知道你此刻什么也不想听,节哀对你来说也根本就是无用的狗屁话,但你的弟弟因为那些人而死去,你的阿嬷受到打击,也是因为那些人,别忘了啊。” “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先不死,然后找到机会,把那群人打得满地找牙。”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往哪走了。但是只要继续走下去,就是往前走。” …… 他觉得江凛说的对。 他要,他要继续走下去。 他已经决定了。 于是狄绍咬咬牙,竭力提高自己的音量:“我……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没有见死不救的师尊!我……我也不知道冥火的解决办法!就算有……就算有,我也不会因为这种威胁告诉你的!!!” 说完这些话,他就闭上了眼睛。 现场一片寂静,或许是因为惊愕,或许是因为疲惫,又或者因为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总之,狄绍慢慢睁开眼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出声。 毕竟当年的事,其实药尊的弟子们多少也听说过一点。 狄绍在炼药方面必定是很有天赋的,不然,出身贫贱的他,也不可能被药尊看重。 这样的人自毁前程,让众人在嘲笑之余,总归还有些唏嘘。 眼见众人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对,为了挽尊,文铭长老冷哼一声:“不用也罢,本尊还不想要你这样的徒弟!” “既然你知道解法……”这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突然就把他扔到边缘,“那你就直接出去替大家抵挡这火焰好了!” “还有你,你!”文铭长老指着两个戴着绿色帷帽的散修,“都滚出去!” 众人依旧没有说话。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靳言二人的方向,明知药尊做得不对,却又在心中升起一点庆幸,庆幸幸好不是自己被赶出去。 这个时候,吵来吵去的修仙世家们倒是又团结一致了。 惟有向来圆滑世故的合欢宗大师姐面色微冷,因为方才的事,并不想再跟这老东西虚以委蛇。 靳言在末世早已见过世态炎凉,看着众人的举动也并不意外,只眉头微动,然后毫不犹豫走出去,与江凛一同扶起了狄绍。 他们似乎把狄绍身上那只男鬼的庇护,当成了这块地方是安全的。 靳言微微侧头,余光瞥过那高傲的老头子,在心中猜测了一下他能在那无穷无尽的冥火下坚持多久,又觉得无趣,索性不再关注了。 江凛与他一同走出几步,皱了皱眉,还是不太放心:“你的师弟师妹,也不用管吗?” 靳言摇了摇头,道:“他们是文铭长老座下的弟子,文铭与福玄两者看似和谐,实则互相算计,因此他们平常也与我并无太多交际,算不上是师弟师妹。” 况且,就算真的称得上是同宗之人,这些师弟师妹现在也莫不作声,希望推他们三个人出去。 谁都知道那冥火的威力,一出去就要面临生死,靳言是知道真相,所以明白只有狄绍在,他们就一定会安然无恙,但这些人并不知道,不就明摆着要他们三人的性命吗? 刽子之手的旁观者,和同谋无异,自然也无需太多同情。 “等等!” “我们合欢宗同你们一起出去!” “让你们几个小辈在这里抵抗算什么,我宁愿我们宗门是覆灭在这冥火之下,好歹是大家一起死的,也不想死在这冠冕堂皇的仙门百家手中——”—— 作者有话说:感谢想要领养猫崽的20瓶营养液,感谢76094401的10瓶营养液,感谢矜璟的10瓶营养液,感谢捌玖不离拾的6瓶营养液,感谢予你,真的吗(^v^)和白刺玫的1瓶营养液[可怜],感谢大家[奶茶] 我看着手打的,应该没有漏掉的吧。 第53章 引路 “……受不了吗,王爷?”…… 经过方才一番乱斗, 合欢宗肉眼可见地少了不少人,连大师姐身上都带了一些擦伤,她骂骂咧咧好半天, 诅咒那老东西直到祖宗十八代, 才勉强平息了心中怒火。 一行人直奔冥火的方向而去,众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各自拿出自己的法器, 看能不能抵挡一阵,谁曾想,一路走过来,他们在那些冥火面前就如同隐形人一般, 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合欢宗弟子的脑袋上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问号:……? 难道刚才那猛烈的攻击,那轻飘飘就能让人尸骨无存的火焰, 是他们的幻觉不成? 大师姐自然也心生疑惑, 左看右看都没有发现冥火有任何攻击的迹象,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些怪东西现在不攻击我们了?” 靳言只摇了摇头,指了指走在前面的狄绍:“只要跟着狄公子,就不会有事。” 大师姐:“为何?难道他真的有对付这些怪东西的法子?” 靳言顿了顿:“因为他身上有鬼。” 大师姐:“哈哈哈哈哈你真会开玩笑……” 靳言并没有跟着一起笑,反倒淡淡把目光移过来, 很平静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显然,他并没有开玩笑。 大师姐:…… 大师姐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男人的目光实在有点阴了。 虽然他们是修士, 修道这么多年,什么乱七八糟的邪祟也见过不少,但对这些灵鬼志异之类的东西,还是本能地会有一丝恐惧。 谁还不能怕个鬼了呢。 大师姐懂事地不再发问,免得走在路上把自己吓到, 靳言自然也不会再出声。 没有了冥火的攻击,靳言一行人才有机会走近棺门,那些尸体烧成灰之后,这棺材里就成了空的,黑漆漆的一片,不知要通往哪里。 事实上这里本就不能多待,那些峭壁在陡然缩紧之后似乎因为狄绍的缘故,降低了收缩的速度,但它们并没有停下来,还在缓慢地收缩,就算没有那些冥火,再继续待下去,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越靠近这巨大的棺椁,那些冥火行进的速度越慢,仿佛时间流速都在此变慢了许多。 靳言摘下帷帽,往这如同深渊一般的地方扔进去,没有任何回响,也没有落地的声音,十分诡异。 仔细看来,这棺椁的深处似乎不能长时间凝视,很容易让人渐渐失去神志,本能地走进去,仿佛心中已经确信了,往更深渊的地方走才能更加安心。 这正是它的诡异之处,毫无缘故地就想吸引人进去,但没有任何理由的信任就是诈骗,一旦走进去,能不能出来便不好说了。 靳言伸出手敲了两下棺材旁边的石壁 ,不像实心的山崖,反倒有种空心之感,更加确信了这一点,道:“不能从此处走。” 大师姐也跟着凑上来看了看,总觉得这深渊恐怖,看了两眼便不敢再看:“那我们要从什么地方进去?” 靳言:“你们来时走的那条路,还记得吗?” 大师姐摇了摇头:“我们进入之前便发现,这地方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所变化,就算我记得,也不一定能找到原来的路了。” “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靳言转过头,看向紧张兮兮的狄绍,“找一只与那女鬼拥有同等怨气的厉鬼,替我们引路。” 狄绍再傻也知道目前就一只厉鬼,只能说的是他弟弟,他胆子本就很小,一直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呆着,更是让他紧张不已。 但为了让大家尽快出去,他还是主动道:“要……要怎么引路?” 靳言道:“此地阴气重,寻常传送阵,在此场域中使用必会失效,不能完全保证会传送到何地,但若用一厉鬼血泪作阵眼,辅以基础的传送阵,阴气相符,不会遭到此地排斥,便可传送到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狄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轻轻唤了一声,趴在他肩上的男鬼才显现来,飘到靳言面前。 靳言伸出手,几滴血泪便滴在他的掌心。 做完这些,男鬼又飘回狄绍身边,瞬间消失不见。 这场面实在诡异得紧,合欢宗众人旁观全程,脸色青白,难得集体沉默,但实际上,看到这一幕,他们都在心中无声尖叫,然后不约而同闪过一句话: 还……还真有鬼啊?! 靳言没有时间顾及他们脆弱的心灵,血泪在阴气重的地方很容易引来其他东西,他拿着剑迅速在地上画了一个六芒星形状的传送阵,指尖轻捻掌心血,分别在星角上一点,最后一掌拍在阵眼,几根灰色光柱冲天,传送阵霎时间开启。 靳言用手帕擦干净手上的灰尘,朝狄绍点点头:“可以进入了。” 说时迟那时快,文铭长老带着一群人就冲上来,抢先一步进入了传送阵之中。 “哈哈哈哈哈还是药尊长老聪明啊——” 看来这血泪确实是好东西,还真引来了其他……东西。 靳言目光微动,静静看着他们的举动,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原来就在靳言他们离开不久之后,原本所谓的安全之地就又遭到了攻击,死了不少人之后,药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即带着剩下的人跟了上来。 他们如今受了重伤,人数又大幅减少,不能像之前那样硬碰硬,一直蛰伏着,直到这一刻,才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被传送走之前,药尊还是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哼,没想到竟然是你这浑小子在算计本尊,不仅私自下山,还目无尊长,等本尊得了精血和传承,从此地出去,一定要叫福玄好好管教你一番!” 说罢,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捋着他没剩几个的胡子哈哈大笑,“兵不厌诈,你小子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是你应得的结局,你就永远留下来,和他们这群蠢货在一起,死不瞑目吧!!!” 靳言没什么反应,大师姐倒是率先狠狠翻了个白眼:“不要脸的老东西,你说什么呢?!什么都抢,是因为你爹儿子太多,顾不过来,所以养出你这样的东西吗?” 合欢宗别的不行,团结这一点尤为的突出,只要大师姐发话,其他人就会立马跟着附和: “就是!刚刚说那块安全的地方是属于你们的,一上来就要抢,现在这阵明明是这位公子设下的,你们也当成你们的也要抢,你们无妄天还天天自比什么神啊仙啊的,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匪徒!” “呸,真不要脸!” 靳言看了眼义愤填膺的合欢宗众人,学着江凛的模样,拍了拍大师姐的肩,示意她不必太过生气。 而后便静静地看着文铭长老和他身后的这群人,就算受到这样的言语侮辱,靳言眼里也没有一丝波动。 到底谁是蠢货,还未可知。 剑修安静地等待着,直至传送无法退出的那一刻,靳言才上前一步,走到文铭长老面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淡淡地、无声道:“恐怕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传送阵里的人瞬间消失,靳言这才慢慢转过身,十分没有诚意地道:“抱歉,我似乎忘了说。” “并非任何人都能使用这种法阵,只有得到厉鬼信任之人作为媒介,此阵才能生效,至于其他人,如果要强行传送,会发生什么,会传送到何处,就无法确定了。” 靳言早就注意到了他们鬼鬼祟祟的举动,若是文铭长老一人还好说,毕竟修为摆在那里,若要刻意隐藏气息,就算是靳言也未必能够发现。 但这么大一批人,这般尾随在他们身后,若他还毫无所察,恐怕在末世开始的前几日,他就已经成了刀下亡魂,怎么还会有后面这些事。 所以并非忘记。 自作孽,不可活。 但凡文铭长老这个时候心存一丝善念,愿意和他们一起走,而不是把他们留下来,都不会比现在死得更惨。 毕竟他让江凛伤心了,不是吗? 还有那些人,他们曾经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向江凛的,江凛或许很快就忘记了,但靳言可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些人自然也是让江凛伤心的帮凶,早点死了,也好早早转世轮回,投个好胎。 所以身首异处的结局,以靳言的手段来说,已经算是仁慈。 但这些没有必要告诉江凛,靳言只是牵住江凛的手,而后对狄绍道:“狄公子,你先进去,我们跟着你进去,所有人进去之后,你便在心中默念骨灰所在之地,便会开始传送。” 狄绍点点头,走进传送阵,众人也跟着进去,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离开了那诡异的地方,来到一片山野。 乱葬岗这名字没说错,虽然大部分尸体都已经成了一具白骨,仍不可避免恶臭难闻,彰显着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靳言倒是淡定的很,毕竟他曾经也是在这种地方躺过的人,对这种味道早就失去了本应该有的敏感。 江凛却有些忍受不了。 倒不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相反,正是因为小时候常常经历,后来在皇城里也见过许多次,所以才更加忍受不了。 这种场面会让他想起皇城里风起云涌的血腥,仿佛他的手上也沾上了许多污秽,无论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江凛眉头紧蹙,呼吸急促了几分,本能地退后几步,刚想要屏住呼吸,一只雪白干净的大手就从身后伸过来,替他捂住了口鼻。 一点淡淡的檀香,却轻而易举驱散了周围的血腥。 那人甚至逗猫似的,用拇指蹭了蹭他的鼻尖,凑到他耳畔,轻声道:“受不了吗,王爷?” 看见江凛瞬间发红的可爱耳尖,剑修似乎有意地顿了顿,薄唇轻动,把什么称呼含在舌尖,硬生生叫出了几份缱绻的味道,“还是……殿下?”—— 作者有话说:感谢76094401灌溉的5瓶营养液,感谢白刺玫,真的吗(^v^)、予你灌溉的1瓶营养液[哈哈大笑],感恩[可怜] 第54章 安慰 “殿下,你真好。” “……又在乱喊什么。” 江凛目光闪烁, 想推开靳言的手,似乎又舍不得这一点淡淡的檀香。 这种檀香虽然不像其他香味那样浓烈,却总让人想起温香软玉一类的词, 又似乎比温香软玉多了一份几不可察的强势, 以退为进,轻而易举就能把牙尖嘴利的龙族困在其中。 饶是再难听的话,在这种淡淡的香味中, 一旦说出口来,就瞬间变了味道,“这个时候找死不成……?” 说什么生啊死啊的话,反倒很像是在调情。 靳言自然不是找死, 他半垂下眼,发现江凛耳朵的红晕已经蔓延到整个脖子, 忍不住用指尖摩挲了几下, 惹得江凛整个背脊都跟着颤栗。 江凛忍无可忍,抓着靳言的手臂用力一咬,牙尖嘴利,果然留下一个青紫的牙印,再用点力, 就真的能咬出血来了。 这点带着酸涩的疼痛对靳言并不算什么,但他微微皱起眉心, 还是掀起衣袖, 把留下两个牙印的手臂伸到江凛面前,道:“……好疼,江凛。” 连血痕都没留下,过一会儿痕迹就消了,但看靳言的神情, 却像是受了多重的伤势一样。 江凛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明明是他自己咬下去的,总该知道力道有多大,但一看到靳言那双冷淡的眼睛,他突然就真的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咬的力气太大了,真把人给咬疼了。 他有些烦躁地蹙着眉,盯着那个自己留下的牙印,尖锐的牙齿很轻易就能在这样的皮肤上留下痕迹,江凛越看越不顺眼,又不知该如何做,最后只能黑着脸道:“那要怎么办?” 靳言淡淡看向他,面不改色:“……你吹一吹。” 闻言,江凛忽而嗤笑一声:“吹一吹就能不疼,这是哪里的道理……?” 靳言静静盯着他唇角的弧度看了几秒,再度垂下眼:“被喜欢的人安慰,再疼都会不疼的吧。” 江凛:…… 一句话打得江凛头脑发晕,都来不及想起自己一开始是因为愤恨才咬他,只记得面前的人受了欺负,甚至于,连“欺负”他的人是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江凛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温情的动作,于是很不习惯,做起来也很生涩,他捧着剑修的手臂,在那红紫的牙印上轻轻吹了两下,那带着一点冷清气息的檀香瞬间扑面而来,环绕在他的鼻尖。 是靳言把江凛拢进了怀中。 靳言缓缓拨弄着他的耳垂,又唤他曾经的名讳:“殿下,你真好。” 还没有人真心实意这样喊过江凛呢。 纵使他的身份是皇子,却没有人因为这个身份真正尊重他或者忠于他。 一开始他们因为他的身份厌恶他,所以在折磨他的时候会喊他“殿下”;之后他们发现他有一点价值可以利用,所以在让他放下戒心的时候会喊他“殿下”;到后来,他手握兵权登了高位,他们又畏惧他,所以喊他“殿下”。 从没有人这样温声喊过,仿佛这称呼只是为示亲近喊出来的,亲昵又缠绵得很。 江凛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冷淡的声音,淡淡檀香的怀抱,还有腰间似有若无的温度,无一不在撩拨又安抚着他的神经,对于这个时刻陪在他身边的人,他似乎真的快要习惯了。 这个叫做靳言的人,是如何做到如此无耻、怪异,却又能用温冷的掌心,让他觉得暖和的呢? 他的脑袋抵在靳言怀中,允许自己短暂地贪恋这点温度,可以暂时逃离那些在他生命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得到一丝喘息。 最后,他抓着靳言的衣领,更确切一点说,是紧紧地攥着,然后微微仰头看向靳言那双冷淡好看的眼眸,声音凛冽地威胁道:“不准这样喊别人。” 江凛陡然松开他,发冷的声音突然又轻了许多,“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靳言一点都没有被威胁到,甚至隐隐有一种掌控对方心理的快.感,看着这样桀骜难驯的人一步步为自己沦陷,开始渐渐习惯自己、依赖自己,恐怕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拒绝。 至于这丝快.感到底来自何处,剑修现在还没有仔细思考的意识。 他低低“嗯”了一声,指尖抚过江凛凌冽的眉眼,像在擦拭一件足够珍贵的稀世宝剑,用半真半假的谎言,代替同样珍贵的承诺,牢牢握住了这只小龙的真心。 “江凛,”他说,“我只会对喜欢的人的过去感兴趣。” 淡淡的目光落在江凛身上,他伸出手,点了点这只龙的鼻尖,“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江凛不知道。 他也无法真正确认。 但心中因为这些反而生发的痒意,却一刻不停地,愈发清晰起来。 他漆黑的瞳孔依旧蒙着一层血色,微微颤动,便足以证明他的内心远没有面上如此理所当然。 他那根本不是威胁,完全就是在邀请。 其他人虽然也很厌恶这味道,但远远没有这么敏.感,一到这地方,很快就开始到处翻找搜寻他们所要找的东西,狄绍跟着弟弟的指引,精准地走到一块地上,奋力刨开之后,看见了那赤.裸裸的白骨。 鬼修的精血是灰蓝色的,挖开之后,漂浮在尸骨中心,用玉瓷瓶可以收集。 “仙,仙长,江公子……我找到我弟弟的骨灰了,这精血是不是你们要用的?” 狄绍的声音压得很小,似乎是怕别人发现,又会招来祸患。 但很显然,对于耳聪目明的修士来说,压低声音并不足以阻止他们听清话里的内容。 于是一堆人齐刷刷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江凛也从这暧昧横生的氛围当中脱离出来,他勉强平复着自己奇怪的心情,接过小瓷瓶,打开看了看,确认无误,便扔给了靳言:“没问题,拿好。” 其他人只好失望地转过头,知道自己此次又要空手而归了。 大师姐也跟着叹了口气:“唉,这么多年才出一次鬼修,费劲儿折腾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要空手而归,会被师尊骂死的吧。” 马上有人安慰她:“算了,秦师姐,能从那鬼地方出来就算大难不死了,比起这些奇珍异宝,还是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 秦可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点点头,很快就振作了起来。 靳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瓷瓶,将它收好后,却突然道:“未必一无所获。” “这是你们之前看到那只男鬼的骨灰,而不是那只女鬼的,你们想要的东西,可能还在这里。” 谁曾想,话音刚落,似乎要验证他的说法,一阵阴风顿起,卷起绯红色的血雾,乱葬岗很快就变得能见度极低。 幽暗的环境,天生就让人心生恐惧,更何况这血雾就像吞噬人心的魔鬼,愈发让人不安。 小师妹不久前才从昏迷当中醒来,就又遇到这种情况,脑袋还有点发懵,旁边的师兄却比她更胆小,哆哆嗦嗦喊:“师姐,这里太恐怖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小师妹没被这血雾吓着,反倒被他的喊声吓了一跳:“师兄,你不要这样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你这声音跟见了鬼似的!” 那师兄本就害怕鬼怪,闻言更加紧张,刚想说什么来缓解气氛,就看见一只血乎乎的手突然从雾里伸了出来,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师师师师师姐,有鬼啊啊啊啊啊——!!!” 那只手却没有往他的方向来,而是死死抓住了小师妹的手,还带着低声的喃语,催眠般重复着:“姑娘,跟我来,跟我来……” “姑娘,跟我来,跟我来,活下来,跟我来……” 小师妹中了那一掌,本就还在重伤之中,瞬间就受了这低喃影响,就要跟着这只手走。 眼见她马上就要被拉进血雾,秦可当机立断抓住小师妹的手,一笛子下去把这只手斩断,小师妹立即清醒了过来。 秦可稍稍松了一口气,不曾想,这只手却弥散之后又迅速聚拢起来,反倒抓住了秦可的手腕,也要把她拉入这血雾之中。 她刚要再次斩断,就被血雾中另一只手抓住,猛地把她拉进了漩涡。 千钧一发之际,靳言与江凛几乎不约而同十分有默契地跳进这血雾形成的漩涡,狄绍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了进去。 合欢宗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也想跟着进去,漩涡却在这一瞬间,立刻消失了。 再次睁开眼,靳言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这具身体高挑纤瘦,十分年轻,就像是女子的身体一样,却像被饿了许多天一样,蜷缩在角落。 更重要的是,这具身体,不受他控制。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麻布粗衣的大胡子男人走进来,他恶狠狠踢了“她”一脚,犹嫌不解气,但似乎想到什么,还是没有继续打下去。 男人蹲在“她”面前,假装慈祥道:“死丫头,别再想着跑出去,我们已经和王老爷说好了,礼金早就送来了,明天就让你嫁过去,生两个大胖儿子,就让你享受大富大贵,别再逃了,听见了吗?” “若是明天早上起来发现你又逃了,哼,你就等着被我打断双腿,再绑着送上花轿吧!” 听见这话,靳言后知后觉意识到,似乎在这一刻,他才真正进入了那女鬼的回忆。 可若眼前是这女鬼的回忆,那之前那些,又是什么? 很快,靳言就得到了答案。 虽然这中年男人凶恶,说的话似乎也十分有威慑力,但哪怕把牙咬掉,把嘴里都咬出血腥味,“她”还是咬断绳子,然后逃了。 镇上都是恭维那王老爷的人,没人会帮“她”,“她”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最后只能一味地往山林里跑,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山林里漆黑,山路也幽长,在一片黑暗里奔走,还要警惕可能会出现的豺狼虎豹,这条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但“她”也只能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仿佛只要步履不停,就一定能走到下一个黎明。 “她”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走了不知多久,看到前面的火光,还以为自己是走到了一个新的村庄,然而再往前走几步,就看见了那几张熟悉的脸。 “她”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转过头拼了命地跑,却似乎依旧跑不过身后这群人,最后,“她”被逼到了山崖之上。 “她”只犹豫了一秒,就亲手挖掉自己的双眼,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她在赌自己不会死,又害怕自己死了之后,连自己的尸体都无法掌控,还要被拖到王家去,所以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才变成了一对血窟窿。 只可惜,她赌输了。 她死了。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赌赢了。 知道她宁死都不愿意嫁到王家,王家大发雷霆,把他那贪财好色的父亲拖到菜市场五马分尸,那脑袋咕噜咕噜滚了好久,最后也死不瞑目。 巧的是,恰逢这一年有一位大官跟着皇帝微服私访,发现王家在这里成了地头蛇一般的存在,不仅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竟然还肆无忌惮滥伤人性命,当即查了他的家,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王家收到的赃款全部换成黄金,竟也堆满了几个房屋。 这下可好,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王家自然也抄家流放。 靳言本以为这就是那女鬼的一生,然而故事到这里,却并没有结束。 很多年以后,有一群女子上山挖笋之时,意外挖出了这具尸体,谁知这尸体虽然死得惨,女子的面容却栩栩如生,犹如昨日还在,不由让人心生怜悯。 看这具尸体衣不蔽体,又被扔在这荒山野岭,实在可怜,她们便一起凑了凑钱,为她置办了一具棺材,立了一个小小的坟头。 但其实,普通的尸骨哪里留得到许多年以后,还能看出是男是女呢? 是“她”的怨气太重,恨意太刻骨,偏偏又粉身碎骨,久久无法解脱,所以才能留存至今。 但这么一安葬,“她”却意外吸收了此地的灵气,变成一只鬼,成日游荡在这山林之中。 比起一具尸体,她更像是一只沉睡已久的厉鬼,只是恰巧被善意唤醒,所以没有害人,也没有报复。 在这山上游荡了不知多久,山村便遭了洪灾,村子里都传,这是河神发怒所致,必须献祭适龄少女作为河神的新娘,向河神表示敬意,方能平复这般愤怒。 不过村子里的人并不知道,这座山上,可没有他们口中所传的什么河神,无所事事的女鬼倒是有一只。 或许是因为运气不佳,送新娘上山都能遇到洪水,女鬼还记得这群女子,发现新娘似乎是其中之一,便顺手救了下来,把那送亲的人吓了一顿之后,也扔了回去。 这女子现在也不好送回去,谁知道村子里还会发什么疯,女鬼就只能把这位新娘留在山里面,就当与她做个伴。 谁知,这反倒让山上有河神的传说越传越悬,一位又一位妙龄女子被送上山,最后河神有没有新娘不知道,她这位女鬼的“新娘”倒是收了一堆。 反正在山上也快活,又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子,除了一开始对女鬼有些惧怕,后来发现竟是这女鬼救了自己之后,这群女子,直接把她当成了山神。 她们不打算回村子,悄悄地在山上建了房子,又偷偷种了几棵桃花树,在女鬼的帮助下建起堤坝,过了一段难得惬意的时光。 只是好景不长,几个小男孩偷偷上山来玩时发现了她们的房子,高高兴兴回去告诉村子里的人说那些姐姐还活着,却好心办了坏事。 所以这一日,女鬼在山上游荡完回来,发现桃花树也没了,房子也被砸烂了,那些昨天还灵动鲜活的女子倒在地上,一个一个的,竟都死了。 这些女子没有她这样好的运气,她们没有化成厉鬼,所以她便替她们,成了这厉鬼。 跟随着这些女子的气息,她精准找到那些动手的人,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掐死了。 但这还不够,她……还要她们活下来。 活下来…… 活下来…… 活下来—— 靳言就是在这一声声执念中醒来的。 做了一场囫囵大梦,靳言的意识还不清醒,他用力摇了摇头,隐约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再转过头来,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江凛眉头紧蹙,半跪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脸颊,正低声喊他:“靳言……?” 靳言微微一愣,意识归于清醒—— 作者有话说:感谢预收换梗请在文案说明好吗好的的10瓶营养液,感谢76094401灌溉的5瓶营养液,感谢白刺玫、真的吗(^v^)和予你的1瓶营养液[奶茶],感恩[可怜] 第55章 触碰 靳言,你可以抱我吗? 靳言裹住江凛的手, 本能地摩挲了几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环顾四周, 才发觉他们身处一片山崖之上, 这里倒是难得的好风景,不远处,几棵桃花树正开的繁茂非常, 微风一吹,花瓣轻轻飘落,就像一场粉色的风雪一样。 见他们醒了,那道红色身影才转过身, 竟是那位自称“红娘”的女鬼。 她指了指左前方,明明该有眼睛的地方空无一物, 却偏偏能感受到一种被紧紧注视的感觉:“门在那边, 带上你们的人,走出去就能回去了。” 靳言这才看见地上同样昏迷的秦可和狄绍,有些疑惑:“你不打算对我们动手吗……?” 女鬼勾了下红唇,转过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大概是真的对他们毫无兴趣:“本来是想杀了你们解解闷儿,但我现在,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靳言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刚刚这漫长的梦境, 还有梦中挥之不去的执念——活下来。 女鬼死了这么多年,已经不可能有复生的希望,那就只能是…… 一开始就把一群修士引到那棺椁之前,用冥火吞噬掉他们的身体和生魂,却不知是听谁说的, 以为这般就可以逆转天道,复死为生。 “你是想用生魂喂养那些魂魄,让那群女子重新活过来吗?” 话音落下,红衣女鬼身上的雾气顿时浓郁起来,她没有转头,只是又捂着嘴吃吃笑了好久,声音终于带上了厉鬼独有的阴森凶狠:“我不杀你们,你们也别掺和我的事。否则……” 她又阴森森笑了好几声,声音之尖锐,像是指甲在玻璃上划过的声音,带着一点疯癫,“我就把你们也杀了,当做引路的一部分。” 靳言最不害怕的就是威胁,他垂下眸,认真思考了一番,在女鬼即将消失之际,还是道:“没用的。你比我更清楚,人死不能复生。” 女鬼却突然像被刺激到了一般,身上的火光大盛,一下子膨胀了好几倍,就像一团烧起来的红雾,低声喃喃着:“我只是想让她们回来而已……” 这团红雾转过身,忽然逼近靳言两人,“只要她们回来,我就收手,我就做错了吗?” 靳言摇了摇头:“你没做错,你只是被人利用了。” “我不知道这种方法是谁告诉你的,但用活人喂养死魂,并不能让她们活下来,反倒会阻碍她们的轮回。” 话音落下,这团红雾更庞大了些,她的笑声渐渐类似于一种尖叫,只在一瞬间就彻底被激怒,“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骗子!骗子!人类都是彻彻底底的骗子哈哈哈哈!!!骗子!我要杀了你!” 面前的厉鬼阴森恐怖,直冲他而来,靳言却没有丝毫畏惧。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视着两个眼睛似的血窟窿,那双冷淡的眸子毫无波动,沉声道:“生死是唯一不能勉强之事,任何人都不能让死去的人再活过来。” “她们为你留下的都是美好的记忆,想来如果还活着,大概也不希望你为了她们困在这里吧。” 这样的话似乎贯穿着某种看透人性的力量,疯狂乱舞的红雾终于还是被这番话所震动,在即将吞噬剑修的前一秒停下来,最后退回原地,幻化回了那只女鬼。 她低着头,呆呆站在原地,空洞的眼眶却留下一滴血泪,掉落在地上,很快就变成烧灼的火焰,消失不见。 靳言二人知趣地没有打扰她,女鬼的身体却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下几岁孩童那么小,却依旧站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不断发出滋滋的声响。 靳言走到那几个桃花树下,折下一枝,递到矮矮的女鬼面前,轻声道:“折下一枝桃花,和她们一起走吧。” “我们会把你的尸骨和她们埋在一起,大概轮回一世,总还有重逢的机会。” 所以厉鬼有时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么可怕,她们在没有失去神志的时候更像一面镜子,心存善念者见善,心存恶念者,只能见恶。 女鬼愣愣盯着这枝桃花许久,接过桃花枝,身上跳跃的红雾渐渐消散,她的身体也就随之变得透明。 等再一阵风吹过来,几处桃花纷纷下,她便在这一场桃花雪中消失得无声,只留下一颗红色的珠子。 她其实早该死了。 但因为不甘心,她用自己的尸骨和精血,引来一批又一批贪婪的人,把他们当做燃料,用冥火吞噬他们的身体,慢慢填补血肉铸成的阵法,只为唤一群人回来。 可她试了一次又一次,阵法被一遍遍启动,她们始终都没有回来。 她便告诉自己,换成修士便会有不同。 但其实她比谁都清楚,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有什么复生的机会。 她自己也有一些疲倦了,这两人困在她那阵法中竟也能安然无恙,大概是真有些本事的。 总是比她有本事的,她明明不愿再相信人类,但或许因为那双眼睛太冷太淡了,莫名比那些明亮的眼睛更容易让人有一种信服的力量。 她信了。也醒了。 失去执念其实只有一瞬间,没有怨气的鬼魂,只会这样无声消散罢了。 靳言把那颗珠子捡起来,晶莹剔透,又萦绕着一丝淡淡的红色雾气,好看得紧,靳言想了想,把珠子放到江凛手中。 这便是江凛的第一道机缘了。 少部分厉鬼消散时会留下这种珠子,名为九火转念珠。 厉鬼本就需要天时地利,十分少见,这珠子就更稀有。 江凛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也能猜出来这东西的贵重程度,莫名觉得珠子落在掌心,似乎有些发烫。 他不安地舔了下嘴唇,追上靳言的步伐:“这珠子世间难得,你就这么给我了?” 靳言低低“嗯”了一声,道:“……难得,所以很配你的眼睛。” 话音落下,江凛的手瞬间攥紧,火红的珠子硌在掌心,微微发疼,他嘴唇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靳言却挖开了面前的坟墓。 这是……那女鬼的墓。 一块小小的无名碑,矮矮的坟头,就和女鬼消失之前一样,毫不起眼,也不会有人在乎。 简易的棺材被打开,饶是靳言习惯了生死,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女鬼的墓中,竟然只有几截骨头,半件破单衣,和一枝久已干瘪的桃花而已。 桃花本还看得出繁盛时的形状,但棺材一掀开,一接触了尘埃,就在一瞬间化为了灰土。 答应别人的事应该做到,靳言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埋在了桃花树下。 做完这些事,他们喊醒还在昏迷中的两人,本来准备回去了,狄绍这才意识到似乎事情都解决了,他吞吞吐吐:“仙长,我还想回去一趟。” 靳言脚步一顿:“……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吗?” 女鬼已经消散,这片场域的控制自然也就跟着消失,他们用传送阵回到原本的地方,合欢宗众人看到师姐没事都松了一口气,狄绍则慌慌忙忙跑到年轻的尸骨旁。 狄绍收了弟弟的尸骨,用指尖的火焰烧成骨灰,放进一个小瓶子里,挂在了脖子上。 大师姐秦可长叹一声:“害,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结束了,这下可是真的空手而归喽……” 但这其实本就是江凛的机缘,九火转念珠力量虽然强大,但也很容易让普通修道者走火入魔,就算没有靳言,也只有江凛能够掌控,也就注定只能属于他。 但江凛似乎把这珠子当成了靳言送给他的礼物。 他一直紧紧握在手中,时不时低头看上几眼,几度看向靳言,欲言又止。 但女鬼已散,这块地方也很快会跟着崩溃坍塌,并没有留给他多少犹豫的时间。 再次睁开眼之时,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草屋之中,江凛率先从靳言的怀中醒来,他下意识喊了一声:“靳言……?” 无人应答。 江凛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发现靳言还阖着双目,清晨疏朗的阳光洒在剑修冷淡好看的眉眼,倒让他的睫羽蒙上了一层金光。 江凛手指发痒,刚想凑近看一看,靳言却瞬间睁开了双眼。 他伸出手的动作被靳言抓了个正着。 剑修握着他的手腕,把江凛又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一些,另一只手臂紧紧箍住江凛的腰,在他耳畔轻声道:“……想碰我?” 靳言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见江凛这回竟然主动转过身,不由得有些好奇他想做什么,他于是屏息不动,静静等待,果然碰上了惊喜。 “江凛,你刚刚……是不是想碰我?” 手都伸出去了,江凛当然是想摸摸他的睫毛,看看是不是和想象中的手感一样,谁知道却会被抓包。 但江凛显然不是实话实说的性格,他从靳言怀抱里退出来一点,强行撑出一张冷厉的面色:“谁会想碰你?我是想你放开我。” 谁曾想,靳言这次却从善如流,真的松开他的手腕,把手收了回来。 江凛微微一怔,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愕然,软化的心脏一下子染上了几分焦躁,他蹙了下眉头,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变得更加焦急。 靳言……怎么真的不碰他了? 他不是擅长说这些的人,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冷吗?” 靳言淡淡看着他,依旧是那种冷淡又带着一点占有欲的目光,却不再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他轻声说:“江凛,你知道的,我并不怕冷。” 因为他的这句话,江凛的瞳孔猝然收紧,他迅速背过身去,心里难受得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在不久之前还把那珠子送给了他,这么快就厌倦他了吗? 看着这紧绷不安的背脊,靳言几次忍不住想把人拉进自己怀中,但想到自己的计划,他还是按捺下这种冲动,阖上双眼,静静地蛰伏。 江凛的性格很生动,让这样的人为自己沦陷,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但如果一味地示好,在让江凛潜移默化习惯的同时,也会不断放大他性格当中回避的那一部分。 靳言倒没有打算改变江凛的性格,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改变别人的人是疯子才对,靳言只是需要用什么东西来推动一下他们如今停滞不前的进度。 所以偶尔假装收回那份好,江凛才能更快意识到自己的内心。 但僵直的背脊似乎格外冷硬,半炷香、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江凛似乎依旧一无所动。 靳言终于睁开眼,淡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靳言还是准备暂时放弃这种做法,刚要伸出手,却听江凛哑声道:“我……我有点冷……” 听见这句话,剑修半垂下眼,眸中快速划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深意,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江凛僵硬的背脊,直到把那些骨头都摸酥了,才用掌心紧贴着他的后颈,把他拉回了自己怀里。 靳言从身后搂住他的腰,反握住他的手,犹嫌不够,又把手指一根一根嵌进他的指缝,轻声唤他:“江凛……” 他悉心教导着这只桀骜的小龙,“……喜欢什么,一定要说出来。” “想被我抱,光说冷可不够。” “谁会想要被你抱……”江凛说到一半,似乎又想起什么,沉默半晌,舔了下嘴唇,“那要说什么?” 靳言眸色更深,低声道:“还要喊我的名字。” “就喊,‘靳言,你可以抱我吗’?”—— 作者有话说:因为一些不好的事情都堆到一起导致心情有点糟糕,打开文档发呆了好久也写不出东西,所以今天有点晚,抱歉。 感谢电子羊、76094401和龖龖的5瓶营养液,感谢予你的2瓶营养液,感谢白刺玫的一瓶营养液 第56章 吻 江凛,我想亲你。 江凛没有应声。 这种时候他就像一个哑巴, 明明对于其他人来说如此轻松的一句话,却硬生生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说不出来, 只有喉头微微滑动,最后憋出一句:“……又在说什么疯话?” 靳言知道这不是他能说出口的话,也不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 直接把他翻过面来,与他额头相抵,低声道:“……你不说,那我说了。” “江凛……”剑修垂着眸, 轻声唤他,“我想亲你。”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被珍惜的。 江凛从小见惯了世态炎凉, 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听到这句话,没有从他脸上看出几分高兴,眉心反倒又蹙得死紧,最后死死攥着靳言的衣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当成道侣。 这是靳言的第一反应。 他摸了摸这个人近来愈发容易发红的耳朵,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并不是什么很纯粹的喜欢, 他只是需要一个替死鬼而已。 面前这双眼睛虽然冷厉,犹有光亮, 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品出了几分残忍。 所以靳言头一次沉默了。 他知道江凛快要踏进他的陷阱了。 尽管他早已习惯用谎言去编织一个足够美好的梦境, 对这样的交易也不会有任何歉疚感,但他第一次,产生了几分犹豫。 他喊出系统,小绿球在他身旁转了一周,最后停在了他的脑袋上:“宿主, 有什么吩咐?” 靳言道:“这个任务,如果我不做,还会有下一次机会吗?” 小绿球晃晃身体:“这是执政官大人破例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哦,你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死亡,如果这个任务也失败,宿主将永远失去复生机会哦。” 靳言心中微微一涩,他捧起江凛的脸,终于在这双恼人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江凛整个人都呆在原地,就像傻了一般,眉心瞬间舒展开,什么明嘲暗讽的话都记不起来了。 见他这副样子,靳言用手指拨开他的碎发,彻底封住他的唇,温冷的气息笼罩上来,很快不满足于浅尝辄止,顺着微微张开的唇侵入口腔,缓慢却不容拒绝。 江凛涨红了一张脸,抓着靳言衣领的手渐渐失了力道,又随着舌尖被逗弄,猛地收紧。 靳言抑制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意乱情迷,退出来一点,另一只手从后颈一直摸到背脊,低声唤适:“江凛……” “江凛,张嘴,”剑修紧紧盯着这张被自己蹂躏过的嘴唇,“呼吸,不然你会眩晕过去的。” ……眩晕?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 江凛心中还是不信邪,或许又是因为觉得有些丢人,但最后还是乖乖张开嘴,学着呼吸。 靳言盯了许久,没再继续亲下去,他搂着江凛的腰,脑袋轻轻靠在这人的肩窝,半晌,没头没尾道:“江凛,你的心跳好快……” 腰也很烫。 就像个真正的活人一样。 急促而强烈的跳动,靳言只有将死之时才体会过,但如果像这样抱着这只小龙,就可以听见他的,不必再在夜半醒来,摸着自己发冷的身体,好半天才感受到一点微弱的脉搏,以此来确定自己还活着。 江凛不太习惯这种亲密的姿势,他与人有过最亲密的接触,或许就是小时候被从襁褓里抱出来的时候,因此浑身僵硬,就像一块钢板,好半天才能在靳言不断的抚.慰下放松一点。 亲完好半天,江凛的声音还发哑:“靳言……” 靳言:“嗯。” 江凛:“你为什么喜欢我?” 靳言垂下眸,修长的手指穿过他的后脑勺,缓缓摩挲:“没有什么原因。” 可能只是因为头发太软,嘴唇太软,耳朵太红,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呢。 九火转念珠需要一定的功法运转才能在不爆体而亡的情况下使用其中蕴含的庞大能量,这也是江凛最重要的机缘,从此以后,能够把这世间任何一种力量化为己用,而不至于一沾上一点暴戾的气息,就理智全无。 靳言顺道仔细思考了一番,思考精血算不算一道机缘,姑且算上,多比少好,以免过后再出什么变故。 这两道机缘多费了些功夫,后面的机缘也只是手到擒来,不会比第一道更麻烦。 毕竟是剑修,靳言的炼丹技术一般,幸好有狄绍在。 他将炼制此种丹药的方法和那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蓝色精血一同交到狄绍手中,又叮嘱了几条注意事项,毕竟是鬼修的东西,控制不好也有可能会有反噬。 这些狄绍一听都明白的,他重重点头,接瓶,入手似乎比他之前更重了一些,也不知靳言到底在其中加了些什么。 他并不犹豫,立刻闭门开炉,指尖冒出青火,将炼丹技艺施展到极致。 那滴精血甫一入炉,并未如寻常药材般融化,反而发出滋滋鬼气,血光冲天,几乎要掀翻这座小破屋的屋顶。 以自身精纯灵力为媒介,辅以靳言告知的秘法,狄绍一点点驯服那阴气森森的精血,然后将其与数十种珍稀灵材缓缓融合。 过程惊心动魄,炉火明灭九次,丹室内各种异香交替弥漫。 最终丹成之时,一颗龙眼大小、缠绕着紫蓝色血纹的魔丹落入玉盘,狄绍几乎脱力,额头都冒出汗珠来,却终于松了一口气。 狄绍罕见地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太……太好了,这下江公子你的伤就能恢复了!” 江凛盯着手中萦绕着一丝诡异气息的丹药看了几秒,不知想了些什么,低声道谢,将丹药送入口中。 磅礴的力量瞬间在他身体里化开,断掉的经脉重新开始生长,江凛从未感受过这种冲击,视线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模糊,但他强忍着这种疼痛,就像久已习惯一般,只是死死咬着下唇。 娇嫩的唇瓣很快被咬得血肉模糊,靳言淡淡垂眸,伸出手半扶住江凛,把自己的手递到他面前:“……张嘴。” 江凛喉头剧烈滑动了几下,刚想摇摇头,修长的手指就撬开他的嘴唇,插.入了口中。 “咬我,你会好受些。” 意识到男人在做什么,江凛瞬间头脑昏聩,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倒下去。 疼痛之余,江凛的心又怦怦跳起来。 狄绍还在旁边看着呢…… 但其实狄绍并没有想的太多,他的感情经历也是同样的空白,也不太能理解断袖之类的东西,他只是不断拿袖子擦擦刚刚炼丹练出来的汗珠,对江凛的状态十分担忧。 但江凛不同。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当一把刀的时候,军营里的男人天天讨论哪个女人胸.大腰.细好生养,他听到了便会厌恶地皱皱眉暗自走开,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不仅是因为他不喜欢在背后对别人评头论足,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他对女子并不感兴趣。 那群臭烘烘的死士自然就把它当成了异类,开始嘲笑他,说你不喜欢女子,难不成是断袖喜欢当小白脸不成? 江凛这时候就会蹙眉一个个冷嘲回去,实在不行就把他们一个个都打趴下,耳边才会清静一些。 日子久了,便没人再敢开他的这种玩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并不是玩笑。 他似乎……真的是断袖。 但断袖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刀剑无眼,他们这种死士是要经常干一些脏活累活的,今天暗杀这个,明天刺杀那个,今天还在说过几个月就要娶媳妇儿,明天可能就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这些不重要,也从未在江凛生命中占据什么色彩,所以对靳言如今的举动,他的反应难免就大了些。 他只知道自己这幅狼狈模样,又被人看见也就罢了,这看上去冷淡严肃的剑修竟然还当着旁人做出这种事来…… 既然是靳言先对他起的心思,靳言不是也应该是断袖吗?不是应该明白,这种动作实在有些,有些…… 或者,靳言完全就是个……变态……?! 他甚至感觉到这温冷触感的手指在他的上颚轻轻划过,往喉咙更深的地方去,哪里像是为他缓解疼痛,简直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靳言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很快察觉到他的反应,余光扫过旁边一脸担心的狄绍,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却没有丝毫要收敛的意思,反倒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也会脸红吗,殿下?” 说罢,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把手指抽出来,江凛心里却突然冒起一股莫名的火气。 他抓着靳言的手,用力咬住剑修的虎口,这一次,是真的咬出血了。 很显然,靳言说能止痛不是哄他的,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进入口腔,一股温和的灵力同样顺着经脉而下,瞬间缓解了魔气肆虐带来的痛苦。 过了不知多久,那令人颤栗的剧痛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沛强大的力量感。 虚弱一扫而空,江凛的心跳也慢慢缓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筋脉,明显感受到两股力量在体内游走,一股阴冷乖戾,一股暴躁炽热,但偏偏这两种力量又能以一种奇异的姿态融合在一起,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盈。 没人不希望自己获得力量,尤其是像他这样为了恨而生的人。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股灼烧着他的恨意,还有因为恨意而摧动的毒素,都诡异地减淡了许多。 是因为……靳言吗? 意识到这种可能,江凛用力甩甩头,不敢再多想。 靳言只以为他的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点了点他的鼻尖,略显亲昵:“怎么了?” 江凛却猛地后退几步,目光飘忽不定:“没……没事啊。” 竟然还有点结巴了。 靳言眉头微动,朝他后退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却总有一种侵入边界之感。 江凛很快退无可退,靳言淡淡看着他,明明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却总有一种圈化领地之感。 他摸着江凛的下巴,突然发现江凛的脸颊已经不再苍白,眸中划过一丝任谁也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 他此刻的声音甚至比他本来的音色还要更温和一点,“现在腿脚修好了,就想跑了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无名客的30瓶营养液,感谢牧屿为戈的4瓶营养液,感谢龖龖2瓶营养液,感谢白刺玫、76094401和真的吗(^v^)的1瓶营养液[垂耳兔头],感谢大家的支持[可怜] 煮包调理好了一些,恢复正常更新。 第57章 kisskiss 今天早上的吻,你是…… 指尖在脸颊上留下的触感是冰凉的, 拖延着,缓慢的,江凛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动作, 略略侧过脸去:“……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靳言却仿佛早就看透了他似的,又往前进了半步,他的目光是淡的, 身体的语言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冷,大概踏着千万具尸骨中走出来的人都是这样,他们的语言纵然平缓,也足够像利剑刺穿人心。 不过靳言还没有要伤害江凛的打算, 比起那个,他更想勾住江凛的心, 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一拉, 让他跑不掉才好。 不知在什么时候,也许是江凛这个时候的脑子太混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靳言已经牵住了他的手。 这是一种很松散的姿势,随时都能挣脱开, 所以显得很不安全。 于是那只修长的大手没有任何犹豫,就灵活地钻进江凛的指缝间, 紧紧扣住, 犹嫌不够,拉到面前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趁江凛愣神又想回避的时候,靳言抬起眼,直勾勾盯着他,轻易就把江凛心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放到了明面上, 然后惩罚似地咬了下他漂亮的指节,轻声说道:“没有想过,只要腿好了,就立即离开这种会说疯话的家伙吗?” 江凛当然这么想过。 但靳言是有读心术吗?!怎么会猜得这么准……!!! 然而不等江凛想出什么摆脱这种局面的方法,靳言就仿佛再次猜中他心中所想,转头对不远处有些尴尬犹豫的狄绍道:“狄公子,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看着他们两个人亲密的姿态,狄绍哪里还看不懂,放下担忧的同时也稍稍脸红,在慌乱中点了点头,就匆匆跑到了院子里。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江凛也瞬间被抵到了窗户上。 草屋的窗子年久失修,虽然还能用,但总是会有不知哪里的缝隙,让冷风趁虚而入,靠近了便能感受到一丝凉意。 而现在,这丝凉意正顺着江凛的后颈钻进衣摆里,跟靳言指尖滑过的感觉十分类似,让江凛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种凉意就是靳言指尖带来的,正缓缓侵入着他温热的皮肤,江凛忍不住一阵颤.栗。 但其实只是冷风而已。 窗户下面就摆了一张床和简易的小几,江凛退无可退,靳言的膝盖轻.轻顶开他的双腿,温冷的手捧着他的后脑勺,以一种密不可分的姿势,执着地问着那个问题:“江凛,你喜欢我吗?” 江凛快要被周身环绕的冷清气息迷昏头,但幸好还尚存一丝理智。 毕竟眼前这双眼眸的颜色太合心意,江凛几乎就要被哄着说出那个字,但心脏多急促地跳了几下,他还是有点心虚地舔了下嘴唇,咬咬牙道:“……不喜欢。” 靳言眸子微深,对江凛的答案不置可否,他摸着这人桀骜的眉眼,淡淡道:“今天早上的吻,你是喜欢的吧。” 其实指尖的味道江凛也很喜欢,但他强行按捺下想在这掌心蹭一蹭的奇怪冲动,致力于用提高的声音掩饰自己:“你……你别再碰我了!” 真奇怪,似乎只有靳言这双手,才是檀香味最重的地方。 这种时候,靳言并不会听江凛的话,他在江凛腰间摩挲几下,见江凛忍不住咬着嘴唇,微微弓起背:“别……别再碰……” 靳言轻轻靠在他的胸膛,手指勾着他的腰带往外扯落几分,听着胸腔里那愈发快速的跳动,继续说着,“既然不喜欢,怎么会起反应……?” 像是要印证他的说法似的,江凛那条覆着一层鳞甲的漂亮龙尾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黏黏糊糊勾住了剑修的脚腕。 靳言便侧身让出一点位置,让江凛刚好可以看见这样一番景象,“你看,江凛,你的尾巴都出来缠着我了……” 江凛感觉自己快疯了。 靳言眼睁睁看到他的耳朵红了个彻底,甚至像要灼烧起来似的,没有生出一点怜悯之心,反倒又添了一把火,“想不想我亲你……?” 江凛特别特别想,但以他的性格真的很难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觉得自己难受,又说不出来哪里难受,只觉得是面前这个人带来的,所以只想要赶快结束这种情况。 离我远点…… 可惜发不出声音。 没关系,靳言替他说。 “我记得我教过你的,”剑修又朝他靠近了几分,“想要我亲你,应该怎么说。” 江凛看着他,眼中漫上一层不甚明显的水汽:“靳言……” 江凛还是说不出口。 但剑修无动于衷。 他只能哑着嗓子,又喊了一遍剑修的名字:“靳言……” 靳言甚至感觉他是不是快要哭出来了,虽然眼眶没红,也没有什么其他证明他要哭的迹象,但靳言就是感觉,江凛的身体和情绪被他这样轻易又完全地调动起来了。 可明明他们还什么都没开始做呢。 太缺爱的人就是很容易变成这样,尤其是江凛这种缺爱缺到这种程度的,曾经获得过一点雨露甘霖,又怎么舍得轻易松开? 江凛确实觉得眼眶有点无理由的酸涩,或许是靳言之前似乎对他太好了,他在他最想离开的时候带他走,背着他穿过暴雨,费尽千辛万苦替他治好了伤,甚至连无数人垂涎的东西都那样理所应当顺手给了他,而靳言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一无所求。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这样的好突然被拿走,或者转移到别人身上,江凛真的能忍受得了吗? 江凛想了想,发现似乎是有点难以忍受的。 他终于克制住喉咙里那股似乎被人发现就代表怯懦的哽咽,软化了一点态度:“靳言,求你……” 他的声音却最多支持他说到这里了。 靳言再不愿意,江凛也只能闭上眼,任由剑修怎么去肆意嘲笑了。 虽然,靳言根本不会的。 想象当中最糟糕的情况也压根没有到来,靳言静静盯着他看了几秒,看见他眼里动人的水光,把额头的碎发拨上去,低头吻了上去。 只是浅尝辄止,江凛尝试过更亲密交缠的,总觉得还有点不够,以为过一会儿靳言总会像早上那样亲他的,结果靳言哄他似的亲了一会儿,就一副要推开的架势。 江凛有些着急,慌乱之中,他直接抱住了靳言的脖子,漆黑的眼瞳里还闪过一丝别扭:“……这就结束了?” 靳言摸了摸他的唇角,猜到他这话的意思,却低低“嗯”了一声。 江凛微微蹙起眉头,侧过脸去,全身上下最硬的地方就是嘴:“结束就结束,反正我本就不会喜欢你这种货色……” 靳言对他的嘴硬心软早有了解,指了指他抱着自己的手,心里清楚,面上却似乎真的在疑惑:“那你为什么不松开。” 这下可好,本来只有两只耳朵红彤彤,如今脸颊也染上了粉色,连腰都软塌下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说着不喜欢对方,身体倒是诚实得紧。 眼看真的要把人逗得烧熟了,靳言眸中久违地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几乎一闪而过,难以捕捉。 他低下头,一点点吻掉了江凛眼角还未消散的水光。 在江凛发愣的眼神中,靳言温声道:“不亲你不是厌倦你,只是我怕你会被身体的温度烧熟。” 语气几分认真,竟然还带了一点淡然调侃的味道。 江凛:…… 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的却尽是些让人想死的话,江凛的脸热终于稍稍好了点,只是总觉得还不解气似的,恶狠很在靳言肩窝咬了一口。 靳言认为他这是恼羞成怒。 但靳言不与别扭小龙计较,起身时用力捏捏那条十分黏他的尾巴,看江凛瞳孔猛地一缩,像要弹起身暴起打人似的,就当做教训了。 休整了几天,一日清晨,一行人商议一番,决定去往不夜墟。 一来,江凛体内积累的魔气如今日益增多,虽然体质也跟着增强了不少,爆体而亡的风险却在增加,必须要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先行修炼的功法,以防万一。 二来,鬼修常年待在狄绍身边会对他的气运有所影响,也须寻得一部功法,既能提升实力,也能消解残余怨气才行。 三来,靳言体内的蛊毒未解,总是会受到福玄牵制,无疑是一个定时炸弹,这种明显对未来活下去可能不利的隐患,也需要找办法解决才是。 不夜墟地处多方交界之处,不受任何一方管辖,四通八达,繁华异常,据说连三界最大的情报组织和拍卖会总部都设在此处,还衍生出许多灰色领域的产业。 魔修总是为修道人的不耻,相关功法只要见到了就容易被销毁,他们若有这种目的,不夜墟就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不受任何一方辖制,所以只要不是当头撞见,也不用担心福玄会发现他们现在的情况。 就算是真的撞见了,不夜墟毕竟地域特殊,不像修仙界大多数地方多少都要给福玄几分薄面,总还有其他应对之法。 更重要的是,在原文当中,江凛会成为不夜墟背后真正的主人,剩下的机缘,说不定就在那里。 一把剑实在站不下四个人,他们租了马车,一同出发。 除靳言之外,剩余三个人一个相当于是“逃犯”,一个死了不知多久了,一个连草药都还要天天上山去挖,都是小穷鬼,本来是只打算租一辆的,但靳言道:“此去舟车劳顿,一辆马车未免拥挤。” 随机掏出一锭银子,租了两驾马车。 江凛坐上马车,一双凌厉的凤眸微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靳言,你愿意租下两架马车,不会是觉得有他们在,你做那些混帐事就不方便了不成?” 靳言摸摸他头上不知何时翘起来的呆毛,淡淡应道:“殿下明白就好。” 江凛:……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江凛蹙眉道:“不准再叫我殿下。” 靳言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可是殿下看上去,似乎很爱听。” 江凛:……—— 作者有话说:感谢想要领养猫崽的20瓶营养液,感谢白刺玫、真的吗(^v^)、76094401、龖龖的1瓶营养液[可怜],感恩[奶茶] 第58章 野猫 屈居人下,你也愿意吗? 不夜墟听上去是一块荒地, 实际上因为四通八达,所以逐渐成为一座十分繁华富饶的城。 这里的势力盘根错杂,靳言三人才入城不久就遇上三波大乱斗, 被迫与他们缠斗一番, 一直到夜晚才找到一个安生地方,可以暂时休憩一下。 江凛他们先上了楼,留下靳言一个人在底下排队等着付三天的房费, 但或许是因为太过鱼龙混杂,靳言竟然意外听到了熟人的消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阴魂不散了。 “……今日不夜墟的人怎地都出门晃悠了,哟, 还见到了不少新面孔。” “害,您还不知道吗, 拍卖行的罗掌柜说今天的压轴有好东西呢, 前几日就放出消息了,这里的客栈都爆满几天了,甚至几位大人物都闻讯赶来,死盯着,瞧, 连无妄天那位剑尊,不也来到了这里?” “什么东西能有这等吸引力?莫不是罗掌柜又喝多了卖关子, 哄骗人过来的吧!” “嘿嘿嘿你还不知道他啊, 整天倒在酒柜里,哪有时间来整这些,听说是真的有好货,但不知道是什么,能让这么多人齐聚这里……” 他们很快压低了声音, 靳言稍稍用了一点灵力,听见了什么传承,秘籍之类的,听不太真切,正好到他付账,男人把银钱放在桌子上,路过那群人时,听清了最后几句话。 “……听说是从已经坍塌的秘境废墟里带出来的,什么飞升之人留下来的传承,罗掌柜差点因为这个,没了半条命呢……” 靳言无声上了楼。 江凛坐在房间里,倚在窗户旁,从这个角度探出去可以看见一棵巨大的野桂树。 这桂树明显是自己生根发芽,没人养护也长到现在的,想来盛秋之时必定枝繁叶茂,香气扑鼻,可惜如今是隆冬,它的品种不算好,做不到四季常青,所以如今只剩下几根赤.裸粗壮的树枝,已经有些丑陋了。 即使这样,从这个角度依旧看不见楼下的场景。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江凛的目光时不时瞥向门口,比之前更容易觉得焦躁。 直到靳言推门而入,江凛才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但又怕自己太主动,总显得有些廉价,于是蹙起眉头,把头转回来,强压下那些不安的情绪,继续看着窗外。 若是旁人怎么会注意到他这么些小动作,或许看他蹙着眉头,还要以为他对自己不耐烦,但靳言不一样,察言观色惯了,只是多瞥一眼,很容易就能捕捉到这丝亮光。 他朝江凛走过去,和他一起站在窗户旁,静默了一会儿,在感受到无数次往自己身上瞟还要强装不在意的目光之后,终于问道:“在看什么?” 听到这句话,江凛莫名其妙看上去有些如释重负。 他动了动身子,脚下不动声色朝靳言靠近了半步,没有嗅到什么刺鼻的香水味,或者什么不该有的味道,方才缓了神色。 “在看那棵树。”江凛这样说着,但其实根本什么都没看,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有点丑,到了冬天也没人管。” 靳言跟着他的话看过去,的确有一棵树,但靳言却无端从这句话中品出了些什么别的味道。 他抬起手,摸了摸江凛侧面的脸颊,大拇指不自觉就滑落到江凛的嘴唇上,用力按压会微微泛白,但是再松开,就会比平时看上去更加娇嫩一些。 所以他说:“我觉得挺好看的。” “这棵桂树无人看护,能和野草一样靠自己长到现在,有自己的枯荣更替,若是再强求它四季常开,或许以后便会沦为寻常草木。” 他的声音冷且淡,说的是树,眸子却始终盯着面前的人,能看穿江凛眼底的不安,犹豫,用桀骜不驯筑起来的铜墙铁壁,甚至还有因为自己这句话而出现的一闪而过的慌乱。 江凛就这样被看穿了。 这一路上的花花草草很多,靳言冷淡的面容更是出色,盯着他的眼睛数不胜数,江凛哪怕不刻意去关注,也能感受到那些目光。 这个人……有什么好看的呢。 江凛忍不住偷偷侧目。 一点雪飘落在靳言的睫羽上,轻飘飘的就化了,却好像把剑修眼中的冷洗净了一些,更有一种晶莹透亮的感觉,只是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疏离,难以靠近,又莫名有吸引力。 江凛微微一愣,感觉心里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再感觉周围的视线就好像更加碍眼,可无名无份,又有没有什么办法,脑袋都垂下去不少。 靳言之前那些短暂的后撤有了一些效果,江凛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是有可能失去这个人的。 如果靳言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那这段日子对他的这些好,随时也可以给予别人。 就像现在这样的话,哪怕是骗他的,哄他的,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说给他听了。 江凛说不出什么,所有的情绪和心思都哽在喉咙,只能有些狼狈地移开眼神,垂在身侧的手却一点点攥紧,暗骂自己废物无用。 不知什么时候,靳言的手却已经插进他后脑勺的发丝间,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江凛被迫微微仰起头,飘忽的视线也不得不收回来,坠入一场为他精心编织的温柔乡中。 靳言实在很喜欢这个动作,看似温和也没有什么威胁力,实则不容拒绝,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 可能江凛自己都没有发现,每次像这样把他朝自己的方向带过来的时候,江凛的脊背都会瞬间变得很僵硬,但只要再捏两下,不仅僵硬的地方会瞬间软化,连脖子到脸颊都要泛着一种淡淡的粉色,简直漂亮得可怕。 像有什么开关一样。 末世只有厮杀,接连不断的相互算计、背叛,身上沾的血,手上的污秽都黏在一起,麻木地活下去才是常态,连他自己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根本没有任何再养其他活物的机会。 人类无法真正成为一个杀人机器,偶尔有喘息的机会,看着自己被层层血污浸湿的衣物,纵使情感淡漠如靳言,也会突然忘记自己执着要活下去的原因。 他低头看着早已经不再往前走的腕表,抹掉表盘上的血,盯着暂停的时间默然许久,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不久后,他在路边捡走一只已经狂化变异却伤痕累累的猫,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水源洗干净它的毛,治好了它的伤。 异化的猫没有理智,没有思想,一醒来就把靳言的手咬伤,靳言摸了摸它头上的毛,只能把它扔回了笼子里。 白天靳言会把食物分给它一半,异化的野猫进食速度很慢,一块肉都要吃一整天,所以那只猫每天晚上都会叫。 整夜听着这样怪物般的嘶叫,靳言一开始或许还有些不习惯,但日子久了,却能睡得比之前的所有时间都安心。 直到那只野猫开始撞笼子。 它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拼了命地撞,看见靳言似乎想把它从笼子里拿出来,甚至一头撞死在了铁笼上。 靳言盯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发了一会儿呆,没有再把它从笼子里拿出来,只是拿落满灰尘的旧布掩住笼子,离开了这个他暂时居住的地方。 从那以后,靳言就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 江凛比那只猫乖得多。 就这么捧着江凛的后脑勺,逼迫他向自己靠近,江凛也不会躲,甚至嘴唇因为紧张微微张开,隐隐能看到里面柔软的舌尖。 而靳言只需要在江凛的唇上稍微亲一亲,江凛就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任由靳言施为。 这么好懂的人,怎么会有人能拒绝呢。 靳言把江凛带到了床上。 剑修勾住他腰间的革带,轻声道:“今天可以碰碰你吗?” 江凛不知道他说的碰是哪种碰,但他好歹也知道自己是断袖,大概能猜到,只是心里总像是有一些类似于三从四德的束缚似的,感觉就这么同意了,好像显得自己不检点,谁都可以似的。 但对视上这双冷淡的眼眸,江凛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他只能侧过头,用手臂遮住视线,声音哑得厉害:“……随你。” 靳言本来是没有这种打算的。 一个吻就已经多了些恩怨纠葛,若是再有了肉.体上的纠缠,还能不能把对方只当成一个利用的对象,能不能只把道侣的身份当成一种适应角色的扮演,就不好说了。 这些靳言比谁都清楚,但他发现自己似乎不满足于此。 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么贪心过,或许是因为碰上了江凛,这份微不足道的贪心突然就被放大了数倍,它开始频繁地出现,甚至从一出现开始,很快就变得剧烈。 得到一个人全须全尾的真心,更何况这个人的心还比平常的人更加烈一些,稍微碰一下都烫手得厉害,靳言怎么舍得松开。 他温冷的指尖在江凛嘴唇上摩挲几下,还是不由自主又问了一遍:“……江凛,屈居人下,你也愿意吗?” ……愿意吗? 愿意吗。 江凛不知道。 他的心跳得飞快,剧烈跳动的声音刺激着耳膜,他舔了下嘴唇,甚至感觉身体都开始发烫,最后只能挤出一句,“别再问了……” 别再……故意戏弄他。 江凛有些受不住。 又或许,靳言这种变态,就喜欢看他这幅难堪的模样…… 靳言没有觉得难堪,他眸色渐深,拨开江凛因为脖颈上隐隐一层汗而黏在锁骨上的发丝,重重咬了一口,甚至叼住那块肉舔了一下,大手落在外袍上,又缓慢往腰间摸去。 藏在碎发间的耳尖已经红得能滴血,因为极端的紧张,江凛死死攥住男人的衣物,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 然而就在靳言准备勾掉江凛的腰带之时,急促的拍门声却骤然响起: “仙长,仙长,你们在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想要领养猫崽的1颗地雷,感谢78661960的10瓶营养液,感谢田子坊的6瓶营养液,感谢76094401和真的吗(^v^)的1瓶营养液[可怜],感恩[垂耳兔头] 高估自己了,先搓一章[奶茶] 第59章 身体 这具漂亮的身体,注定遭人觊觎。…… 关键时候被打断, 靳言动作一顿,倒是并不生气,毕竟狄绍最是胆小谨慎, 若不是真的有急事, 恐怕不会出声打扰。 他正要起身,低下头,却瞥见江凛衣衫凌乱, 胸前皮肤裸.露大半,白得扎眼。 依旧是很斑驳的白,大概是从少年时到现在仍然受过很多伤,就算后来养尊处优数年, 总也抹不去这些曾经留下的痕迹。 靳言忽然不想纵容他的遮掩,抓住手腕压过头顶, 便看见了江凛那双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凤眸, 凌厉桀骜被揉碎,似乎变得异常脆弱,又一池春色。 靳言微微一怔,冷淡的目光盯着这幅难得的模样看了许久,终于知道江凛为什么要用手臂遮住眼睛。 当然。 或许江凛自己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他这副模样有多诱人,就像淋着葡萄和红石榴汁的糕点, 若是咬上一口, 还有草莓的香甜也说不定。 靳言很久没吃过这几样东西,都快要忘了它们的味道,但他现在是真的很想再咬上一口,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唔!” 江凛完全没料到靳言竟然还敢继续,被这一个吻激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只是大概是觉得丢人,并没有真的流泪,倒是眼睛里很快蒙上了一层水光。 靳言就更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了。 顶着门外的喊声,吻咬江凛的嘴唇,江凛只能被迫承受着,都感觉快要尝到一点腥甜的血,剑修才堪堪停下来。 靳言还是把那根欲掉未掉的腰带扯了下来,遮住江凛此刻无比动人的眼睛,绕到脑后,打了个结实漂亮的结。 做完这些犹嫌不够,又解下自己的外袍掩住江凛的身体,才下了床,走到门口开房门。 狄绍的确是很急切的,他的额头上都急出了一层薄汗,说话都不哆嗦了:“仙长,楼下有一群人不知道从哪看到你的名字,非说认识你,威胁客栈老板带人来找你,你,你要不要赶快离开这里啊?” 靳言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是谁,他在福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这么久,都进了同一座城了,福玄能在这里找到自己,靳言并不意外。 但江凛的机缘还没有获得完全,福玄毕竟是比他们多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现在就算他们两个加起来,恐怕也接不下福玄三招。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想着江凛此时的光景,靳言掩住门,安慰道:“没关系,我去一趟。” 说罢,靳言整理好有些微凌乱的外衫,在门扉上迅速定下一道隐形的护咒。 冷光铸成的屏障一闪即逝,将房内与外界彻底隔绝。 他最后透过门缝望了一眼,正好看见江凛艰难地坐起身,似乎连双手的指节都泛着一点粉色。 江凛试图扯下蒙眼的腰带,宽大的外袍从肩头滑落,露出斑驳的伤痕与新鲜的咬痕。 狄绍大约也是听说了这些流言蜚语的,依旧目露担忧:“仙长,他们人多势众,会不会对你不利……” “没关系。”靳言,“我比你更了解福玄,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 廊下灯笼忽明忽灭,大概因为今夜有冷风,火光总是显得不那么安稳。 靳言却并不着急,他不紧不慢,一步步走下木梯。 靠近了福玄,那隐隐的蛊毒似乎也在灵脉里跳动,他却陡然想起方才江凛蒙着眼微仰起脖颈的模样。 只着素衣也如此漂亮动人,任何人看到,都会不可避免起一些不干净的心思的。 从某个方面来说,福玄一直视江凛为他的掌中之物,哪怕是替身,也不会愿意让别人染指。 更何况,如今这个横插一脚的人,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徒弟,他最为得力的助手,宗门里的大师兄。 大堂烛火通明,掌柜被他们的阵势吓到,缩在柜台后瑟瑟发抖。 七八个青衣修士呈剑阵站立,他们的穿着都简单肃穆,唯有中间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色袍子,用金边镶着,连袖子上都针脚细密,花纹繁复,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料子。 他连自己的剑都没有拿出来,只是坐在那里,正用帕子擦拭着手中的茶盏。 当靳言的衣角出现在最后一阶楼梯时,像是早有感应一般,茶盖“咔”地一声脆响,瞬间裂成齑粉。 正是福玄。 他随手掸掉手中的灰尘,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只双眼森寒地盯着许久不见的徒弟,习惯性地发布着命令:“劣徒,还不过来?” 显而易见的,福玄身为剑尊,是真的没有把面前的靳言放在眼里。 他活了多少年,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徒弟又活了多少年,就算靳言的确有那么一点天赋,但这天下的天才如过江之鲫,多的都是半路夭折、早早被拍死在岸上的。 在他看来,靳言也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罢了,又何惧之有? 况且靳言的半条命都攥在他手上,这点小打小闹,福玄并不放在眼里。 话音落下,他以为靳言依旧会像以前一样,乖乖跟他回宗门,谁知靳言却站在原地,只静静看着他,眸中冷淡依旧。 福玄多瞟几眼便知道,这个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得力徒弟在暗中掐唤剑诀,眼中的光都森寒许多:“怎么,想用我教你的东西对付我,还是真的不打算回无妄天了?” 大概是发自真心的觉得好笑,福玄的态度很快变得十分轻蔑,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就连让他回的都是一种施舍。 福玄说,“可是离开了无妄天,你以为你还有可去之处吗?” 这种态度靳言已经很熟悉,并不会在内心激起多少波澜,无妄天的许多人似乎都和他这位师尊一脉相承,认为天下人都把无妄天捧上高位,他自然也不能免俗,应该继续回到他的位置上,任劳任怨地等死。 但福玄他们可能忘了,即便卑微如蝼蚁,若能在轻视下夜以继日地啃食,也能把参天大树咬烂、咬空、咬死。 要论修为,靳言的确打不过福玄这种似乎能够永生下去的剑尊,但如果只是借着福玄这份轻视,拖延一些时日,却完全够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靳言唤出他的剑,福玄依旧不放在眼里,甚至都没有打算亲自下场,而是让那些摆着剑阵的师弟师妹上前一步,去对付他们的大师兄。 虽然福玄现在完全有杀了靳言的能力,但他也还有能用得到这个徒弟的地方,并不想赶尽杀绝。 毕竟靳言确实能把宗门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能让他专心自己的大业,而不用被那些琐碎烦杂的事情所拖累。 他也在赌,赌靳言重情重义,舍不得对曾经相处日久的同门下手,就算现在有了一些什么别的小心思,逼靳言回来,也完全够了。 但或许是日夜相处的默契,靳言的剑法有所收敛,合力攻击的剑阵竟然也没有使出全力,双方剑法绚烂地打了半天,两边还是零伤亡。 福玄总算看出来了些不对劲,他猛地从茶桌上站起,已经十分不耐烦:“够了!你们还想不想你们的师兄回来了,想就给我使出全力!” 几人对视一眼,都非常犹豫,却没有再继续打下去,而是猛地朝福玄的方向跪了下来:“徒儿们无能,未能伤到师兄分毫,也请师尊高抬贵手,放大师兄一马。” 福玄先是一愣,未曾料到这一茬,很快这一闪而过的愣神,就演变成了更加滔天的怒火,他拔出自己的剑,只用一剑,就把一众跪在旁边的徒弟们全部掀翻。 “既然你们不行,那为师亲自来!” 靳言同样执剑而立,衣袂无风自动。 右手紧紧握住手中的剑,他道:“师尊,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福玄忽而冷笑一声,怒火已经烧到脑袋顶,心中只觉得这个人在找死,与此同时,一道凝练至极、蕴含着恐怖威压的金色剑芒顺着剑锋迸发,直直朝靳言劈来。 靳言却似乎早已料到,他并未硬接,而是手腕一抖,长剑划出一道玄妙的弧线,剑尖勾住一个什么东西,朝福玄击来,又在福玄的剑锋炸开。 嗡——! 炸开的瞬间,熟悉的气息也随着靳言的剑气袭来,正是福玄自己的力量。 福玄始料未及,不知道他又从哪里弄来的一股属于自己的力量,竟真的被击得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血来。 又是这招…… 福玄这下子是真的起了杀心了。 废了一个得力助手的确麻烦,但既然已经有了二心,那就留不得! 实在不行就再培养一个出来,大不了也再多费些时日罢了—— 事实证明,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接下来的剑招,靳言皆如法炮制,那些传音符像不要钱一样朝福玄丢过来,躲过了一个还有另一个,竟把福玄一个剑尊打得有些狼狈了。 虽然其实并没有伤到福玄多少,但是一个毛头小子,能把他逼得吐血,对于在大家眼中高不可攀的剑尊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耻辱。 福玄眼底那一丝轻视终于消失,他用双手握住自己的那柄剑,身上突然爆发出比之前恐怖千百倍的威压,一步步走上前:“好啊!好啊!太好了!” “真是被邪魔歪道带坏了,连这种对抗的方式都想出来了,今天本尊就替天行道,肃清我无妄天的师门!” 霎时间,剑光大盛,强大的力量就如同他释放出来的光芒一样耀眼,甚至于无法直视,多看一眼都要被刺伤。 这才是剑尊真正的实力,连旁边看热闹的一些修士都因为灵力低微被迫跪服在这威压之下,失去了思考能力。 就在那柄剑要再度带着这恐怖的力量劈下来之时,一声远处的叫唤,唤醒了福玄的几分理智: “师,师尊,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汇聚的力量停顿几秒,福玄竟然真的放下了剑。 走之前,还冷哼一声,威胁似地扫了靳言一眼:“算你走运,本尊来到此地是有要事,倒被你耽误了时间。” 福玄猛地一甩手,“既然你不愿意回无妄天,那今天我们师徒二人就在这里割袍断义,本尊将你逐出师门,恩断义绝!” 靳言沉默以答,待福玄走后,嘴角才敢渗出一点鲜血。 一切都与他计算的时间刚好吻合。 如果不是还听说了这场拍卖会,靳言倒还没有傻到跟一个剑尊决一死战,但今日这么一看,福玄力量的强大程度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算是末世也更多的靠的是自身的力量和搏斗技巧,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明显非普通人力所能抵抗。 他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五脏六腑都像被挤压到了一起,闷闷地疼,即使福玄已经离开此地,依旧没有缓解多少。 不过…… 好在保住了江凛,没有被福玄发现。 想到这里,靳言屈指揩掉唇边这点血,走回楼上,腿脚还有些发飘。 抬起头,本来还在房间里的江凛,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尽头。 靳言并不知道江凛看到了多少,但不知为什么,紧绷的心突然一松,就任由自己向前倒了下去。 下一秒,迎接他的果然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一个温暖到有些发燥的怀抱。 被这种气息环统着,靳言不由在江凛脖颈轻蹭了两下,手臂也熟练的环绕到这人腰上,目光刚好落在近在咫尺的牙印上。 ……是自己在这具身体上留下来的。 靳言眸色渐深。 他慢慢摩挲着江凛又开始泛粉的脖颈,轻轻地说:“江凛,别让他们看见你的身体……” 这具漂亮、鲜活又温暖的身体,在这样寒冷的雪夜里,注定会引来许多人的觊觎的……—— 作者有话说:感谢牧屿为戈的1颗地雷,感谢倚雪归的10瓶营养液,感谢7 6094401的5瓶营养液,感谢白刺玫、真的吗(^v^)的1瓶营养液,感谢大家[让我康康] 第60章 盅毒 还是不喜欢他吗? 江凛不知道靳言口中的他们是谁, 他只是下意识接住了这具有些踉跄的身体,不由猜测刚刚发生了什么。 见靳言没有主动提及的意思,他嗤笑一声:“怎么, 说话太难听, 被人揍了?” 想到江凛之前跟福玄的那些牵扯,靳言摩挲着他雪白的脖颈,头一次撒了一个显而易见的谎:“没有谁。” 怎么会没有谁, 无非是靳言不想说罢了。 江凛心里也清楚,以他的性格,像这种模棱两可不确定是否有威胁的情况下,他是一定要追问清楚的。 但不知为什么, 面对着比离开时明显虚弱几分的剑修,那些尖锐的话语到了嘴边, 又很快被咽了下去。 江凛讨厌自己这种优柔寡断的时刻, 他蹙着眉头,把靳言半抱半拖地拉进屋中,直到男人躺在床上,这才在通明的灯火下,看见比平常乌青许多的嘴唇。 江凛本就未松开的眉心顿时皱得更厉害, 观察一番,心里约摸有一种猜测:“你中毒了?” 靳言低低“嗯”了一声, 头脑开始有些昏沉, 还想去牵江凛的手,却被他避开了。 或许是因为蛊毒发作,平常不放在心上的小动作,在这种时候却能敏锐地捕捉到,剑修心里顿时像被尖锐的刺扎了一下似的, 没了像平日里那样去死皮赖脸牵上去的气力。 他不由想,还是不喜欢他吗。 到了这一刻,靳言已经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扮演一个喜欢江凛的人,还是真的希望江凛能够喜欢他。 他尝过了太多血腥,或许也是心里面总攒着一口气,所以会反抗主角,拒绝本应该毁灭的结局,现在这个结局已经临近,甚至可以说,只要在拍卖会上拿下江凛的机缘,大概就真的会有人愿意替他去死了吧。 但好像,这个结局于他而言,总像是缺少了几分什么似的。 末世的夕阳总是比血更腥红,谁都不敢松了那一口气,靳言也一样。 他突然很想再摸一摸那只猫的脑袋,那一定是蓬松的,柔软的,哪怕咬他一口也没关系的。 又或许不是,毕竟那只猫已经没了体温,可能摸起来有些黏腻,毛也稀疏了不少,留给他的,又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靳言本来想要背过身去,谁知,下一秒,他便真的摸到了轻柔软和的脑袋,是江凛抓着他的手,神情别扭,却放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如他所愿。 是小龙生涩的,不太熟练的哄人方式。 靳言的手又在他脑袋上揉了几下,滑下来,刚好摸着江凛的面颊,其实只是因为蛊毒发作导致的浑身无力,他却像一个垂死的人一样,不住地描摹着。 靳言其实感觉自己早就已经死了。 他的心脏腐烂着,因为没有营养,连蘑菇都不愿意在那里生长,他就躺在一片漆黑里,伸手想抓住一点什么,以此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 很奇怪,或许是因为江凛这么多年培养出来敏锐的觉察力,他似乎真的察觉到靳言与以往有些不对劲,但他不知道靳言曾经在末世当了许多年的行尸走肉,只是以为靳言中了毒,身体不舒服,所以才会表现出这种近乎于灰败的状态。 毫无理由的,靳言又一次轻声地问他:“……江凛,你喜欢我吗。” 江凛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性格使然,他是很想在这个时候摇摇头的,但或许是因为靳言的状态实在太奇怪,江凛紧张地舔了下嘴唇,移开目光:“你不是知道吗?” 靳言的手又滑到他的脖子,捧住了:“我不知道,你可以说给我听吗?” 江凛莫名感觉这个时候的靳言挺像小孩的,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碍于之前的印象,总觉得是靳言在逗自己,纠结来纠结去,那句话就是说不出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靳言摩挲着他脖子上的手也一点点向下滑落下去,就像……就像人死之前,最后一点微光一样。 江凛莫名觉得心慌得很,在这只手真的要滑落下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手忙脚乱地用双手紧紧捧住,说出了那两个字:“……喜欢。” 当然是喜欢了。 不然早在江凛身体恢复大半之时,他就一定会找机会把靳言杀了,毕竟靳言可是曾经看到了他最狼狈的模样,就算要报恩,就算要报恩……在报恩之后,也一定会找时间杀之而后快的。 斩草除根,避免春风吹又生,是江凛能活到现在的生存法则。 不该给自己留一个这么大的隐患,不该被这样的花言巧语哄骗,江凛早该知道的。 他也隐隐地觉得靳言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所以尝试筑起铜墙铁壁,抱着十万分的戒备心,像对待所有对他别有所图的人一样,露出锋利的爪牙,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但这些好像对靳言都没什么用。 靳言总是一眼就能看穿江凛的心思,轻而易举就给予了他从来不曾感受过的东西。 所以就算是假的,就算别有所图,江凛似乎也没有办法放弃了。 江凛雷厉风行惯了,是很少犹豫的,所以当他为是不是要因为拒绝靳言的示好,和靳言彻底决裂而犹豫的时候,靳言就已经稳坐胜利的高台了。 或许也不能这么去判断,毕竟靳言一个冷情冷性又洞悉人心的人,接近江凛的目的就不纯粹,现在可好,爱和利用长时间浸润在一起,慢慢互相渗透…… 靳言,真的还能分得那么清么? 就像现在,这两个简单的字一扔出来,靳言的瞳孔也跟着颤了两下,他重新抚上江凛的脖子,将他朝自己的方向压近,最后亲了亲他的嘴唇。 真好。 靳言想,江凛……真好。 当此温馨之时,一道绿光霎时间在他眼前闪过,666从江凛肩上一跃而下:“ddd宿主,就在刚刚,我找到更快解除蛊毒的方法啦!我厉不厉害,棒不棒?” 靳言伸手挡了一下这刺眼的绿光:“什么方法?” 666十分得意:“江凛的泪!这可是龙的眼泪,加上一点点灵力辅助的话,完全足够引出蛊虫了!” 江凛的……眼泪? 从靳言见到江凛起,最多只从那双凤眸年里看到一点点漂亮的水光,还从来没有真的看见过江凛哭出来过…… 要获得眼泪,他需要做什么呢? 这么想了,靳言就这么问了:“江凛,你哭过吗?” 江凛正被他摸得背脊发软呢 ,腰都塌下去了,闻言有些不怠,咬了下嘴唇红着耳朵否认:“没有。” 靳言听出了这是嘴硬,心里的想法信马由缰,摸到腰间,手臂用力,把他拉进了被子里。 江凛慌慌张张:“……靳言你松手!我……我鞋还没脱……” 靳言捂住他的嘴,抬起另一只手帮他把两只鞋都脱了,摸人摸得越来越顺手:“嘘。” 只是摸到比平常似乎更加滑嫩细腻一点的皮肤,江凛微微敞开的衣领里似乎还有一点香甜的水汽,靳言微微一愣,很快又搂得更紧:“偷偷洗澡了……” 江凛以为后面他们可能还要做点什么,是趁靳言出去之时快速洗了一下澡没错,但现在突然被发现了这点小动作,又被直接点出来,还是觉得躁得慌。 就好像洗干净了等着被…… 想到这里,江凛躁得恨不得当场把靳言咬死,奈何腰间紧紧箍着手臂,想往前挪一步都不行,只能紧紧贴着剑修的胸膛,似乎还能感受到稳健的心跳从身后传来。 “江凛……” 靳言唤他,又低头咬了一下他的肩,“你的身体好像会变色。” 狗屁。 江凛咬牙切齿,在心中暗骂,谁的身体会变色,他的身体都不会! 他极力挣扎着,试图想要证明他江凛不是那么招惹的人,靳言却贴得更近了些。 “江凛……” 他好像很喜欢喊他的名字。 “我也……”靳言顿了顿,陡然垂下眸,掩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晦涩,“我也喜欢你。” 江凛瞬间不再挣扎,也没了声息。 江凛幸福的时光实在少得可怜。 从出生开始细数,一天一天,每一天过去,江凛带着浑身的伤痕,躲在角落里,或者躺在不知名的地方,都在期待下一个黎明。 下一个,又下一个。 黎明是始终不会到来的。 但有靳言在的这一天,他好像等到了。 阳光洒过雕花窗棂,落在他们床前,鞋靴散乱,甚至有一根腰带缠在那里,即使什么都没做,他们也好像又亲密了许多。 靳言经常比江凛更先醒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照顾江凛,但这一次把外衣拿到江凛面前,却对上了一双早已睁开的飘忽不定的眼睛。 江凛没看到缠在鞋子上的那根红色绦带,还以为扔在床上,左翻右翻找不到,莫名有些耳热:“你……我的腰带被你扔到何处去了?” 竟像是还有一丝委屈似的。 靳言为他整理衣袍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头扫了几眼,从鞋子底下抽出被压着的那一根,系在了江凛腰间。 这么一看,江凛的腰似乎更细了,袍子看着宽大,腰肢却似乎堪堪盈盈一握,比普通男子细得多。 靳言为他穿衣的动作一顿,发觉不该用这种系法,可惜衣服已经整理好了,再拆了重穿江凛恐怕真要生气的。 靳言还想为他穿鞋,被江凛躲了过去,非要自己穿上,剑修的目光淡淡盯着他,趁江凛刚穿好一只鞋还没站稳,拿走了他另一只靴子。 江凛不明所以:“你拿那么远做什么?” 靳言没有回答,竟然径直走向门口,把靴子扔到了门外。 不等江凛,靳言很快又走了回来,他搂着江凛的腰,似乎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够亲密,直接坐下来,把江凛抱到了自己腿上,还不知足地咬了咬他的耳朵尖:“……别去了。” 明明是为了遮掩身份,这幅打扮,却实在招人得很…… 但这话不能这么说,靳言便缠他:“这般遮掩,他们不知道……” 温冷的嗓音压在耳边,江凛心里痒痒:“不知道什么?” 靳言道:“不知道……你是我的。” “谁是你的了,”江凛微微挑起眉头,咬咬牙,虚张声势,“我不过暂时还打不过你而已,怎么就成你的了?” 靳言照旧不回答,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似乎哪里都不好留下印记,只能作怪地似的研磨了两下雪白的脖颈,牙齿叼着嫩.肉,留下几个粉红印子,江凛蹙了蹙眉头,到底没多说什么。 江凛只道:“把靴子拿回来。” 靳言还有些不尽意,摇了摇头,还想继续纠缠。 江凛:…… 又缠了几分钟,最终,江凛忍无可忍,一掌拍开剑修,自己走到门口,把鞋子穿上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76094401的5瓶营养液,感谢茶荻的5瓶营养液,感谢真的吗(^v^)的1瓶营养液,感谢[抱抱] 怎么没有日更也没有人骂我,快来鞭策我,让这个女人勤奋更新[眼镜]《 》 60-70 第61章 一见如故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不夜墟的拍卖会, 进入之前都要提前验资,验资完之后才会发放请柬,所幸有万能的系统在, 虽然无法对大的剧情进行什么干扰, 但是伪造两份请柬这样小小的任务,还是没问题的。 进去之后倒是不用再遮掩,虽说要验资, 但大家进去到底也是各凭本事,未必就有那么严格。 此处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乌泱泱挤在一起,只能看见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头, 就算刚刚可能还看见熟人,眨眼间就会淹没在人.流之中。 这倒是个好理由, 靳言可以嵌进江凛的指缝间, 紧紧扣着江凛的手,江凛推拒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只能由他去了。 就是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耳朵上的颜色一直没消下去。 狄绍跟在他们身后,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装作没看见。 系统办事难得贴心,竟然还给他们安置了三楼的包厢, 被人引着往上走, 但就在隔壁包厢门口,走廊上却有几个人推推搡揉,要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往外赶。 那老妇人目光炯炯,精神倒是很好,就是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 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布袋子,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她脸上的皱纹并不重,只是不可避免的多长了些斑,花白的头发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扯得散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大喊起来:“我是……我是来找我女儿的,你们凭什么把我赶出去?” 能上楼的都是贵客,几个侍卫模样的人也十分为难,再让她继续这样大吵大闹下去,惊扰了楼上的客人谁都担待不起。 为首的侍卫只好心一横,厉色道:“别再跟这不要脸的老婆子掰扯了,一个泼皮无赖还想留在这里,直接打断腿,扔出去!” 侍卫们也早就不耐烦了,眼看就要真刀真枪地往这老妇人的腿上招呼,却听一道饱含灵力的温冷声音突然传来,阻止了他们的暴行:“等等。” 靳言走到他们面前:“我认识她,她跟我们一起。” 那老妇人也是一脸惊异,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帮她,但还是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准备欢欢喜喜跟着他们走了。 靳言不至于有善心到这种程度,这本就是属于江凛机缘的一部分,场景和时间有所变化,但是纠纷大差不差,尤其是这老妇坚持说自己是来找她女儿的,她这位女儿大概率就是…… 正这般想着,便听身后一声冷嗤:“嘁,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这么个脏兮兮的老乞丐也往回捡,也不怕沾了什么脏东西,反倒被害死!” 这声音十分陌生,靳言转过头,便见一男子身着靛蓝外袍,腰上配着镶着一圈金边的宝剑,若是丢到五大三粗的军营里,或许能称得上一句俊朗,可惜很明显胸无点墨,只让人觉得气质嚣张。 更重要的是,靳言乍一眼看过去,总觉得这眉眼之间,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人见他不说话,他以为他被自己的气势所惊,更加得意洋洋,他上前一步,开始大肆嘲笑:“哟,这不是被剑尊逐出师门的大师兄吗?” 说到一半,他似乎陡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哦,我忘了,既然都已经逐出师门了,也就担不起我这声大师兄了哈哈哈哈哈——” 身后几人也是新面孔,靳言从未在无妄天见过,大约能看出来是这人的狗腿子,话音落下,他们明显是以为自己踩着了靳言的痛处,一群人大声哄笑起来。 实际上靳言并没有丝毫被嘲笑到的感觉,他沉默几秒,发出会心一击:“……你是?” 世界上最大的侮辱,就是你以为你可以拿着对方过去的经历嘲笑他,但其实对方根本就不认识你。 蓝袍男子果真恼怒至极,刚想又生气,似乎又想起什么,阴笑了几声,还想挽尊:“我告诉你,我叫吴观,是剑尊新收的养子,与剑尊一见如故,以后还会继承你的位置,成为宗门里的大师兄。” 靳言淡淡看着他,纵使是平日里情绪淡漠惯了,听到这句话,眼眸中的嘲讽或者是同情也不由一闪而过:“……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一见如故。 的确是一见如故。 靳言终于想起了为什么这人乍一看去会有几分眼熟。 原来是在某一个瞬间里,这人竟与江凛有三分相像。 不,或许更准确的说,大概是与福玄那位白月光,陈颂今,有几分相像。 靳言不曾见过这位传闻中的白月光,但既然是在江凛满脸血污的情况下也能看出几分相像的人,加上原文中的描述,大概也能描摹出一个意气风发、一心匡扶正义的少年形象。 世间之人谁能不爱这般少年,福玄为此动心也实属正常,但在人死多年之后还有这般执念,自我感动般寻找着一个又一个替身,利用自己的威望,施舍一点好,享受着这些人对他的拳拳真心或者感激涕零,也不过是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已。 这样的人,最爱的也根本不是记忆当中的陈颂今,而是他自己吧。 因为这种姿态太过理所当然,所以即使靳言自认为已经是自私之人,也本能地产生了几分厌恶。 这个所谓养子的悲剧结局已经注定,靳言不想同他争辩,更不想要劝解,他侧过头,拦住凤眸深沉的身边人:“……江凛,我们走吧。” 江凛身上的魔气丝丝缠绕,已经隐隐有跃动攻击的趋势,靳言并不想他为一个注定痛苦悲惨之人而伤神,或是在这复杂的地域里惹上什么麻烦,因此安抚地摸了摸江凛黑茸茸的脑袋。 江凛那双凤眸里也隐隐跳动着几分幽暗的火焰,同他身上的魔气一样,这人敢这般羞辱靳言,他恨不得把对方狠狠鞭笞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所以温冷的触感会落到头顶,是江凛始料未及的,他蹙着眉头斜睨靳言一眼,烟里的余焰还未消散,很快就被靳言捕捉到,总觉得眼中一烫,心上也跟着烫了一下。 不过是几句轻飘飘的咒骂之语而已,江凛竟然会生气到这种程度。 果真是这种生动的性子…… 靳言淡淡垂眸,看着他,总感觉想做些什么的欲.望似乎愈加强烈起来。 真漂亮。 连生气发怒之时都这么漂亮。 若真哭起来,会不会更加勾人? 可惜还有碍眼的人在旁边。 见无人理会,尤其是靳言竟然一副视他如无物的模样,那个怒火就只有往头顶冲,他居然直接冲上前,拦住了靳言的去路:“你们不能走!” 这样直接阻拦看上去有些胡搅蛮缠,吴观快速环视一周,迅速找到了下一个攻击目标。 见到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吴观眼前一亮,迅速指向她的方向,开始了新一轮的大肆评判:“要进去可以,不能把这个老乞丐带进去,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什么瘟症疫病,若是这样的人都可以进厢房中,岂不有损此处拍卖会的容姿?!” 真假参半的拍卖会还谈什么容姿,如果不是罗掌柜放出的消息属实,此处根本不会聚集如此多各门各派之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就是用来为难靳言一行人的借口罢了。 只是不等靳言有什么反应,一丝魔气就从江凛手上蔓延开来,迅速缠住了吴观的一条腿,只听一声惨叫,伴随着皮肉焦糊的味道,还耀武扬威阻拦的人就倒在了地上。 根本没有想到他都放出了自己的名号,靳言这群人还敢动手,他捂着自己的右腿,痛苦地哀嚎,被他的狗腿子抬走之余还不忘放狠话:“你们给我等着!等我义父来了……等!等拍卖会结束,我一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知道,魔气的攻击可不比灵力,灵力更讲究快、准、狠,就算是疼也疼得干脆利落,疼一会儿也就失去知觉了,魔气却不一样。 既然为了怨与恨而生,便天生就邪气,带着腐蚀性,它会钻进你的骨头,慢慢地啃咬,就算是一时用什么方法止住了,多年以后,都还有可能会做右腿疼痛的噩梦。 毕竟魔气这东西,连修炼者自己如果一个不慎走火入魔,都随时有可能会被反噬,就更别提被攻击之人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凛大抵是天生就要修魔之人。 暂时没有功法都已经能攻击人,那若是有了,突飞猛进,甚至一夜实力暴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靳言突然想起来,在原文当中,魔修这条路,似乎只有江凛一个人真正走通了。 毕竟传承和功法之所以能流到江凛手中,也是因为前人走火入魔,控制不了如此强大的力量,所以暴毙而亡了,不是吗? 他转过头,看向眼神幽暗的江凛,已经可以预见江凛成为魔尊之时的辉煌。 届时,如果江凛真对自己动了杀念,大概靳言会真的没了还手之力。 所以只是“喜欢”,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更加长久的依赖,需要更爱他,再爱他一些才行。 至于这一点里到底掺杂了多少私心,靳言现在还根本意识不到。 江凛做这些完全发自于本能,几乎不受他自己控制,思绪回神才感受到身旁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靳言再怎么说也是从无妄天中养出来的,不可能对魔修不厌恶…… 江凛突然有些不安。 他想,谁会真的喜欢性格狠戾、无情凶残之人呢? 毕竟靳言自己被人嘲笑了,也没有伤害对方的意思,明显是还在顾及和福玄之间的师徒旧情。 想到这种可能,江凛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紧,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未来有一天,靳言也会用那种异样的、厌恶的目光,看着他吗? 这样的想法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靳言牵住他的手,让那些还未消散的魔气顺着手臂慢慢往上爬,留下了几道鲜明的红痕。 看着这如同伤口一样的痕迹,江凛莫名有些慌乱,他越是想收回那些肆意弥漫的魔气,这些东西就越不听他的话,反倒游走得更快。 江凛这次是真的想挣脱开靳言的手了,但靳言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只淡淡瞥他一眼,就继续紧扣着。 江凛变得更加焦灼,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办法摆脱这种局面,毕竟他对魔气的控制还不是很自如,甚至还本能地想要吞噬更多,更多…… 毫无疑问,那样也会对靳言造成更大的伤害。 到最后,江凛彻底慌不择路,喉咙都涩然了许多:“靳言,你……你要咬我一口吗?” 只是江凛不知道,在靳言眼中,他不久之前还凌厉非常的凤眸,在急切的逼迫之下,已经又蒙上一层水光了。 波光粼粼,诱人深入。 与此同时,拍卖会,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76094401的5瓶营养液,感谢郎艳独绝的5瓶营养液,感谢牧屿为戈的5瓶营养液,感谢白刺攻的1瓶营养液[眼镜],感谢[星星眼] 第62章 探索 “别,别用力了……” 铃声摇响, 靳言四人被催促着进入厢房。 门内两个小空间连在一起,一个是素雅的普通雅室,摆着香炉小几之类的东西, 推开门出去, 玉面屏风挡着,不知这屏风用了什么法术,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 往下看却能尽览台上的风光。 江凛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他们之间瞬间隔着一张不高不矮的雕花方桌,只是正常的陈设,两人之间的距离仍被隔开了。 第一件拍品已经被端了上来, 靳言的心思却不在此。 似乎总是如此不合时宜的场合。 靳言素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就算一件事起初没有什么起色, 但只要认定这件事能让自己活下来, 他就会充分利用目前所能利用的所有条件,一点点把百分之一的可能,变成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最终肯定是,一切皆利于他。 但现在稍微出了点意外。 没有耐心, 江凛都发出这种邀请了却不能做什么,心里的渴望变得愈发焦灼,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 但这只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在。 还有其他人在啊…… 靳言垂下眸,伸出手,在桌子底下,再度牵住了江凛的手。 江凛心头一惊,眉心因为紧张微微蹙起, 还未消下气的热气又往脸颊上冒,略略侧过头去,到底没有阻拦剑修的动作。 靳言这时候似乎比江凛更加难耐,大拇指灵活地钻进江凛掌心,不断摩挲着那些细小的伤痕,心中想的却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很想亲江凛。 除了柔软的嘴唇,还有那具身体其他的地方。 他都还没有探索过。 可惜还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靳言把目光投向台上的拍品,余光却把江凛的每个细小的动作都尽收眼底,包括想挣扎的,想从他指缝间溜走的手。 靳言自己得不到,同样也没有给江凛这个机会,他几根修长的手指用力夹着江凛的指缝,指尖趁人不注意就滑到了那些痕迹上,爱抚似的,力道很轻,江凛只感觉掌心痒痒的,心里好像也跟着发痒。 江凛终于转过头,快速舔了下嘴唇:“……别,别用力了。” 靳言有一些微微的惊诧,他是没有想到,江凛的声音有一天竟然也会变得这么小的。 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但越是这样,似乎就越有诱惑力,靳言正准备再拿这只手做点什么,江凛却突然放弃了挣扎,似乎在看着台上的东西发怔。 靳言也跟着看过去,看模样,竟然是半块虎符,不过原本是虎符,现在能到这拍卖会上,肯定就不只是这么简单了。 台上的女人还在按照安排激情介绍着:“……这一块虎符可不简单,本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物件,但诸位猜怎么着?” “上面竟然有凤尾花的独特印记和残余的力量!这凤尾花可不只百年难得一见,恐怕三界上下也就只有那么一株,是唯一一位飞升的大能所种,若能服用,便能从内而外改变一个人的体质,让修炼再无任何瓶颈,乃是三界第一奇花。” “若能寻着这个印记找到它的本体,其中价值不言而喻,各位自行斟酌。起拍价五十高等灵石,开拍!” 听上去这花的确珍贵,对于天赋不好或者根本就没有天赋的普通人来说,几乎是逆天改命的存在,但对靳言这种修炼天赋高的人来说,就并没有那么大的用处了。 天赋再好也需要时间的沉淀,就算是毫无瓶颈,也只不过是晋升的时候轻松一些,时间不够,修为注定比不上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 更何况,这拍卖的并不是凤尾花,而是一条明确的线索,相当于手上握着藏宝图,但就算是直接寻着印记,真要得到那花,恐怕也要耗费许多时间和精力。 靳言并没有看出这虎符有什么特别的,很显然他和江凛都不需要,但看着江凛的神情,他还是道:“喜欢这个吗?” “要拍下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凛才恍惚间从梦中惊醒,盯着那精致小巧曾经象征权力的东西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不用了。” 声音却跟着哑了许多。 前尘往事而已,他……他已经不会在意,也不必再提及。 这声音一下子就变了,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不光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那双凤眸中血光跳动,连泛着粉的脸颊都瞬间变得煞白,丝丝魔气以他为中心,慢慢往周围蔓延,彰显着江凛不平的心绪。 靳言微微皱了下眉,从座位上站起,见江凛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又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江凛,你在哭吗?” “……没有。”江凛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他轻吸一口气,唇边忽然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没有哭。” 有什么好哭的呢? 只不过知道了他曾以为永远找不到的真相,而这个真相,比他想象当中更残酷一些而已。 凤尾花的确对人有用,蕴含着极为强大的能量,能让人从此修炼飞升再无任何瓶颈期;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这种花生长在龙族的禁区,对于龙族而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药。 半株花就足以抑制龙族的能力,让龙的特征都消退,而一整株花的力量,看上去轻飘飘的,实则会让一只龙死亡。 所以为什么这半块虎符上只剩下了一些残余的力量,因为其他的力量,都用来对江凛的身体造成伤害了。 只不过江凛并不喜欢天天把这等重要的东西带在身边,才免遭死于非命的结局。 所以那个女人临死之前才会把虎符给他。 因为她想杀了他。 因为她要他死。 他的亲生母亲,生怕他死的不够彻底,在临终之前还要把他往地狱推上一把,只是为了保护另一个看上去更加健康的孩子。 那他呢? 他不是她的孩子吗? 就因为他多了两个角,一条尾巴,他就不是她的孩子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呢? 江凛想不通。 他的指尖抖得更加厉害,连带着身体也微微发抖,前尘往事裹挟着浓重的恨意,那些阳光永远照不到的腐烂之处,开始把阴暗把当成养分,疯狂地滋长起来。 它们希望能把江凛养成一个怪物,便先如同怪物一般钻进他的骨头缝,啃食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时间从不能抹去一切,它只能让过去被隐藏,让滔天的痛苦看上去若无其事。 靳言再迟钝也该察觉到不对了,他捧起江凛的脸颊,看见他喜欢的瞳孔微微涣散,血光充盈,如同一面扭曲的镜子,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靳言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是……心魔。 早在吸收那些精血的时候,江凛漂亮的眼睛就已经闪过一闪而过的血光,只不过因为他本身的眸色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所以不易察觉,容易被忽略。 没曾想,那些怨气一抓到机会就卷土重来,还想让江凛走火入魔,好占据这具难得一见的身体。 靳言立即在指尖聚起灵力,刚想帮他驱散那些怨气,就被江凛抓住了手腕。 江凛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剑修,那双血色弥漫的眼眸里,头一次露出了几分偏执:“靳言,你不会丢下我的吧?” 靳言喉头轻动,微垂下眸,掩去眸中的深色:“嗯。” 至少在江凛替他死之前,靳言不可能离开。 但现在的江凛显然觉得这些还不够,他蹙了蹙眉头,虽然被心魔迷了神志,说出这些话时依旧十分艰难:“靳言……” 他低头唤他,“我想……” 想你亲我。 靳言看懂了。 不管是为了帮他驱除心魔还是什么其他扯淡的理由,这一刻,靳言都不愿意再去想了。 他凑过去,碰了碰江凛的唇,大手抵在江凛在后脑勺上,让他不能往后退,慢慢吻咬着,吞咽着这种美味。 江凛的眼神又逐渐涣散起来,却不是因为心魔,而是因为面前这个冷淡的剑修。 “抱住我。” “腿,盘上来。” 靳言把江凛抵在纸窗上,半掩的两扇门“砰”地一声,合上得严严实实。 躲在雕花窗后面还想八卦一下的两人:…… 或许是因为怕掉下来,江凛的双腿缠得很紧,哪怕隔着衣物,也能隐隐感觉到大腿.根蓬勃的肌肉,靳言被推拒惯了,还有些不习惯,但吻得更深一些更久一些,似乎就习惯了。 魔气的肆意让江凛桀骜不驯的眉眼赤红得更厉害,竟然偶尔也能显出几分媚态。 虽然完全不可能出自于江凛的本心,但靳言还是被这一闪而过的昳丽神态勾得眸光幽深,大手一路往下,托住江凛的腰,又见江凛似乎被吻得神志清醒了几分,想挣扎,轻轻在他的臀部上打了一下。 江凛便不动了。 魔气渐渐消退,江凛抱着剑修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就把头死死埋在靳言脖颈,热气从头窜到脚,连藏在靴子里的脚趾头都似乎害羞地蜷缩了起来。 这种姿势…… 这种姿势。 哪怕只是亲吻,也太奇怪了些…… 江凛只在那种风月本子上看到过,是常被人看成勾栏作派的小倌娼.妓,故意勾引人才会如此,江凛从未想过,有一天似乎自己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还是两个男人之间。 再继续下去可就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了,魔气褪去,江凛的腿慢慢放下来,又用力推开了靳言。 他蹙着眉,目光闪烁,耳朵通红,声音沙哑:“够了……” “亲够了,”江凛心脏狂跳,嘴唇嫣红,却偏过头强装镇定,“不是还有正事吗?” 靳言当然是有些不满的,但他还是低低“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愈发漂亮的人身上,把这些账都记在了心底。 对脾气不太好的小龙,对亲爽了就跑这种事,总归该有些惩戒措施……—— 作者有话说:感谢倚雪归的5瓶营养液,感谢星海下的风景的2瓶营养液,感谢76094401和真的吗(^v^)的1瓶营养液[星星眼],感谢[眼镜] 第63章 贪婪 爱本来就是一种贪婪的东西。…… 拍品中规中矩, 并不算多,更多人都是为了压轴的几件拍品而来,等得有些百无聊赖。 江凛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亲密当中缓过神来, 怔怔看着一件件拍品如流水般走过, 时不时蹙起眉头咬牙切齿一番,大概还在懊恼刚才被靳言一勾引,就让人趁虚而入了。 虽然明明他自己也很喜欢的, 但胸口就是憋着一股气,好像承认自己喜欢这样,就会落了下风似的。 靳言很喜欢观察江凛的这些小动作。 而无论是引诱还是逼迫,让这样的人说出真心话, 总是别有一番动人风姿的。 所以靳言只是沉默地窥视着,用余光安静地捕捉, 见江凛恨得牙痒痒, 在不自觉当中,马上都要把嘴唇咬出血了,靳言方才及时出声:“……江凛。” 江凛这才从沉浸式的懊悔当中回过神,睨身旁淡定的剑修一眼,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阴沉沉甩去一记眼刀, 继续在心中自己气自己。 靳言发现自己似乎真领会了他的意思,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 刚想再说两句什么, 最后一件拍品便已端了上来。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当中,一把古朴的鞭子静静放置在柜子中,灰扑扑的,看上去饶有年头,十分陈旧, 又实在朴素。 更重要的是,它的外观和寻常鞭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初学者买的那种灵鞭美观,总让人有一种期待落空之感。 “这就是楼主和罗掌柜说的压箱底的宝贝?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 不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疑问。 现场陡然安静几秒,都等着楼上的几位出价,却无人应答。 见此场面,已经有人率先哈哈大笑起来:“哎呦,今日真是笑煞我也!还以为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东西,结果是个哄三岁孩子的把戏。” “我说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倒是被那酒鬼哄了一遭,随便从杂物堆里掏出来一个东西,再给它编一个离奇的身世,便说它是什么稀世珍宝,竟然真的用这种噱头把大家骗了过来……无非就是看那些大人物不缺钱,想从他们的口袋里再捞一笔金罢了——” 很显然,这也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谁料,身旁灰头土脸的老婆婆看到这件平平无奇的武器,却激动了起来:“这个,这个……是好东西嘞!” 毕竟许久未下山,靳言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问道:“你认得出这条鞭子?” “我……我不认识,”老婆婆慌忙摇下头,怕对方不信,又连忙说着,“但我见我女儿拿过的嘞,我女儿收藏的都是好东西,不会有错的!” 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这位老妇人口中的女儿到底是谁,但凭借敏锐的直觉,加上对剧情的推断,靳言还是决定拍下了。 左手边的玉牌经过特殊处理,靳言指尖轻点:“一百块高等灵石。” “一百块高等灵石,还有没有要跟这位买家竞争的仙家?” 场面一度尴尬,好在拍卖员很专业,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一百块灵石一次。” “一百块灵石两次。” “一百块灵石三……” 眼见即将一锤定音,拍卖员眼中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谁知就在这一秒,隔壁的包厢却传来竞拍的声音:“等等,我们出两百块灵石!” 靳言瞥向隔壁,看不到对面的人影,但只听声音,也能猜到是那位想要替代他成为大师兄的可怜兄台。 那位名为吴观的“新宠”未必真的看上了这个鞭子,只不过以他心中对靳言的敌意,就算是自己看不上的东西,也想让靳言的愿望落空罢了。 想通了这些,接下来的竞争也就理所当然。 若是平常物件倒也无妨,靳言本身不是物欲很强的人,但这件东西对江凛来说至关重要,非拿下来不可。 靳言淡淡伸出一根手指:“两百零一块。” “三百块!” “三百零一块。” “四百块!” “四百零一块。” “五百块!” “五百零一块。” …… 两个厢房就如同杠上了一般,不断加价,而且靳言还永远只加一块钱就压得死死的,把吴观气得脸都绿了。 要不是还在拍卖当中,吴观恐怕真的会冲到隔壁厢房门口破口大骂。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最后两人相争,一直加价到一千零一块,福玄终于出声阻拦,才让靳言拍了下来。 说起来好笑,但一千块高等灵石的价格其实已经很昂贵,如果换成普通人的金银,可以是一家人一年的开销。 见状,江凛也终于忍不住问:“你有那么多灵石吗?” 谁知靳言竟然真的诡异地安静了几秒,淡淡回答道:“没有。” 江凛:? 江凛:“没有你还拍?” 靳言依旧淡定:“会有的。” 似乎想到什么,他垂下眸:“况且,你需要这个。” 江凛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歪理,连这种事都能往自己身上扯,但还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也不怪江凛对他的说法不信任,拍下的物品可都是要当日把灵石付清的,江凛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凑齐这么多灵石的方法。 他摸遍全身上下,那些贵重的东西似乎早就遗失在了被追杀的路途中,根本不可能还留在身上,最后摸到了脖颈上的金玉坠子。 这枚坠子曾经是父皇母后在他生下来之前给他准备的见面礼,只可惜,在他生下来当天发现是怪物的那一刻,这坠子便被砸到地上,永远缺了一角。 即使如此,无数能工巧匠聚集在一起设计雕刻出来的金玉坠依旧足够名贵,用来抵一大部分灵石,还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江凛毫不犹豫把坠子扯下来,强硬地塞进了靳言掌心。 掌心的触感略显生硬,还带着一点江凛的体温。 靳言微微一怔,下意识抬起眼看向他,却见江凛似乎是觉得尴尬,舔了两下嘴唇。 “拿去抵债吧。”江凛收回手,不自觉移开眼,“别再做这种冲动的事。” 靳言其实心里面自有一番计划,也正好借这件事验证他对这老妇人身份的猜测,一举两得。 但面对江凛的举动,剑修却并没有反驳。 他静静看着面前别扭的人,冷淡的眸子渐渐深了。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江凛这样的人呢? 明明出生在最贫瘠的土壤里,可桀骜不驯的外表下,依旧藏着一份全心全意,一颗不溺于利益算计的真心。 靳言自问,如果他经历江凛所经历里的一切,遭遇最悲惨的少年时期,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所怨恨,那颗生下来就浸泡在利益大染缸的心,一定不可避免会变得更阴沉、扭曲。 算计,算计,任何人都只会是他的一颗棋子,是自我利益攫取的一环,只有这样才会觉得安心。 但江凛不同。 他虽然充满戒心,他虽然始终处于一种不安的状态,但他还有一颗炽烈的真心。 任何坚不可摧的寒冰碰到这样的真心都会被融化的,甚至会被炙烤,会觉得手心滚烫。 喉头轻轻滚动,靳言想要做些什么,厢房的门却被轻轻敲响。 “刚刚拍下最后一位卖品的客人,是在这个厢房里吗?” 来了。 帮靳言他们付清账单的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老妇人眼睛一亮,难得手脚利落了一回,精神矍铄地跑过去,抢先狄绍一步开了门。 门外竟然站着一群紫袍人,只有中间的人与他们不同,明显穿着自己的私服,三十岁左右,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她左半边脸带着半张面具,鲜艳的衣袍被半掩在鎏黑色的披风之下,如果不是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反倒显得低调得很。 一看到她,老妇人瞬间目露惊喜,高兴又亲热地抓住她的手:“哎呦,囡囡你可算是来了,你不知道,来的路上老身我忘了带你给我的令牌,刚刚就被一群人拦了下来,竟然说老婆婆我是乞丐,要打断我的腿,真是气死老身了!” “幸好有这几位年轻公子出手相助,不然……”说到这里,老妇人叫唤几声,难免有些嗔怪,“哎哟哎哟,你就只能在街上捡到瘸腿的老婆子咯!” 老人的衣服被拉拽已经有些衣衫褴褛的意思了,这女子身份地位明显高于周边所有人,倒也不嫌弃,安抚地摸了摸老人的脑袋,安慰着:“抱歉,干娘,是我疏忽了,但下次您来之前也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才是。” 她声音动听,态度从容,“楼里的事物繁多,难免有顾及不到的角落,知会一声,我也好去接你。若是真的被打断了腿,就算我把他们的腿也都打断,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安抚好老妇人,女子转过头,对着靳言的方向一抬手:“多谢几位公子出手相助,在下凤唳楼谭钰,不夜墟的大部分产业我都有所涉猎,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几位可尽管来找我。” 这话其实还是说得谦虚了,靳言看过剧情,可知道这不夜墟其实就是谭钰一手扶植起来的,哪里是产业有所涉猎,实际上就是这里的主人。 在原文当中,江凛也是在阴差阳错当中救了谭钰一命,这才成了不夜墟背后真正的主人,但其实平日里,这些产业也还是归谭钰打理,江凛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感兴趣,也不是很擅长,更像是挂名的老大。 靳言一开始就猜测这老妇人定是背后有什么贵人才对,心里约摸有几个人选,但没想到这女儿竟然直接就是谭钰,倒是又省了一笔功夫。 猜测得到验证,靳言倒也不用客气:“不瞒楼主,我们现在确实有个忙需要你帮。” 谭钰眉头微挑,想着大概是处理跟他们对着干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雷厉风行的手段:“但说无妨。” 谁曾想,下一秒,靳言却道:“我们没钱了。” 谭钰:…… 狄绍:? 江凛:?! 靳言依旧异常淡定,明明自己一行人已经是一群穷鬼了,但他姿态之坦然,语气之淡漠,仿佛对周围人的震惊毫无所察:“刚刚拍下最后一件卖品,现在囊中羞涩,恐怕付不起灵石了。” 谭钰愣神几秒,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没关系,这倒是小事了,我最不缺的就是钱,至于这神鞭就当我们交个朋友,赠予你们的礼物好了。” 说罢,她拍了拍手,笑意当中逐渐夹杂了几分幸灾乐祸:“罗掌柜,这就是你要找的有眼光的知心人,你们先聊聊吧,我还有事要忙。” 话音落下,只见一群紫袍人当中,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个白净小生。 他穿的倒是素净,长得也素净端正,若非身上还有未散尽的丝丝酒气,一点也看不出是那个传言中的酒鬼。 此刻走出来,盯着面不改色的靳言,罗掌柜眼神中顿时带上了几分幽怨。 说好的知己一逢相见恨晚呢! 说好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呢! 都是穷鬼都没关系,人穷志不能短,那么大一个恩情,竟然就拿来换钱了!可恶!可恨! 气归气,罗掌柜还是抱着一种猎奇的心理准备跟这几个人聊一聊。 说不定刚才只是穷途末路的选择呢。啊啊啊。呵呵。 罗掌柜泪牛满面。 罗掌柜面无表情。 靳言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在被江凛讨伐。 江凛凤眸斜睨,掐了他的手臂一把:“把我的坠子还我。” 这点痛对于他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靳言淡定拒绝:“不可以。” 靳言顺势牵着他的手,几乎把他的整只手都包裹在掌心里,摩挲着修长指节间那些细小的伤痕,见江凛又有要缩回去的意思,又攥得更紧。 “已经给我了,江凛……”他低声说,“不能要回去。” 不知是在说坠子还是在说人。 但不管是金玉坠还是江凛,靳言都只会牢牢握住而已。 靳言就是这样十分淡定、连吃带拿的人。 又或许,爱本身就是一种贪婪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了(心虚) 这一次我一定勤奋更新,拿回我失去的一切。 太完美主义了,不要再完美主义了谢谢。短时间内写作水平不会有跃迁式成长的,太追求完美反而会让你无法动笔,不可以。完成大于完美!(这个女人又在警示自己,请屏蔽我的碎碎念) 第64章 主人 别看他的狼狈与慌张。 罗掌柜一屁股坐在梨花木椅子上, 几个人谁也不说话,开始大眼瞪小眼。 唯一真正淡定只有造成这种局面的始作俑者,还能低头呷一口菊花茶, 却发现难喝至极, 最后默默吐出已经干枯的菊花瓣。 没人说话就只能一直僵持下去,罗掌柜的心情更加不妙,只能主动开口:“你们为何要买我的鞭子?” 江凛也正在疑虑, 为什么靳言说这东西是为他而买的,亦转头盯着他,目光询问。 靳言总不能说是剧情使然,你们两个命中注定要追随江凛, 这种话已经对江凛用过一次,大概也只会对江凛才有用。 想了想, 靳言道:“我不喜欢这件东西, 所以不知道。喜欢它的,是江凛。” 江凛眼中浅淡的疑虑顿时变成大大的疑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被喜欢”了,在这个时候说自己也不喜欢显然只会让局面更加尴尬,只能轻轻蹙起眉头, 给了靳言一记眼刀,然后乖乖点头。 真可爱。 靳言想。 总而言之, 在这一方面, 江凛还是比靳言要靠谱得多,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稀奇的,但以他皇室子弟的见识,两人还是相谈甚欢,让罗掌柜由忧转喜, 真心地把江凛当成了知己。 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有眼光的人的! 罗掌柜认为自己不虚此行,招招手,那古朴的灵鞭便被抬了上来。 看上去确实太过平平无奇,甚至可能还不如初学者买的一件普通武器,罗掌柜心情好了,身上的酒气都跟着散了许多,面含微笑对江凛道:“把你的血滴上去试试。” 江凛心中虽然有疑虑,但迟疑了几秒,还是划破指尖,把血滴了上去。 龙血滚落,触到鞭身的刹那,整条颜色暗沉的长鞭骤然泛起一层赤金流光。 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鞭身上竟然还有一道道古朴的纹路,碰到主人的鲜血,便有如活物般游动,将龙血尽数吸纳。 灵鞭微震,发出一声清越嗡鸣,古朴的颜色褪去,显露出火红的本体,周围浮光跃金,华丽至极。 罗掌柜像是喝醉一般,嘿嘿笑起来:“不错不错,此鞭名为赤血鞭,曾经在坍塌秘境当中封存百年,也总算遇到他的归属咯。” 江凛只觉掌心一热,那鞭已自行跃入他手中。 血脉相连之感油然而生,仿佛这条灵鞭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靳言在一旁静静看着,明白这就是剧情的不可抗力。 龙血启灵,神兵认主,这条看上去不起眼的长鞭,总算是回到了它命定的主人手中。 但靳言记得,原剧情当中,应该不止这些才对,刚想发问,这条灵鞭忽然再次剧烈地震动起来,鞭身上燃烧起剧烈的火焰,即使是旁观者也能感受到其上过度炽热的温度。 江凛本能地想松开,谁知这鞭子这时候却霸道至极,燃烧的焰火刹那间烧成漩涡,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就要把江凛吸入其中。 说时迟那时快,在江凛消失的前一秒,靳言抓住他的手腕,被一起吸了进去。 是意料之外的场面,狄绍瞪大眼睛,难免有些担心:“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啊?仙长,仙长他们……不会有事吧?” 罗掌柜依旧是一种微醺的状态,摇头晃脑安慰道:“放心,这是有灵识的武器认主必经的过程,他们不会有事的。” 的确没什么事,只是差点掉在岩浆之中罢了。 幸好靳言反应快,御剑把江凛拉了上来。 靳言环顾四周,很快意识到这是赤血鞭营造出来的幻境世界。 两人脚下的黑色石台仅容立足,岩浆还在一波一波朝他们袭来 ,热浪扑面,空气因过高的温度而扭曲变形,可谓一句险象环生。 见状,江凛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条赤血鞭着实有些调皮,靳言不再多话,言简意赅道:“是赤血鞭营造出来的幻境,需让器灵发自内心认你为主,方能出去。” 话音未落,场景骤然变幻,四处峭壁的岩崖变成富丽堂皇的宫殿,赤红的宫墙巍峨,不由让人心中胆寒。 但这样的场景,对江凛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这是那一天…… 是江凛实在太饿了,偷偷去厨房找剩菜剩饭吃,却差点被烧死的那一天。 江凛蒙着一层血色的瞳孔微微震动,低下头,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 靳言敏锐地察觉到江凛的状态似乎有几分不对,但这段剧情完全超出原文之外,他也无法预测,只能用手指安抚地压了压江凛有些乱掉的碎发,低声唤道:“……江凛?” 江凛却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一般,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鬼使神差朝后面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周围幻影里的人似乎看不到他们两个,走过去也视他们为无物,依旧自己做自己的事。 他们很顺利地来到厨房门口,江凛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在门口怔忪了几秒。 推开门,一个十来岁模样的瘦弱少年蹲在角落,他穿着并不合身的衣服,两个龙角恹恹地缩着,连一条小龙尾都瑟缩在腿上,从远处看,就像只有巴掌大小的小老鼠似的。 他似乎太饿了,狼吞虎咽地啃着手中冰冷发硬的馍馍,鼻子上脸上不知什么时候都沾上了煤灰,甚至有点看不出原本的容貌。 即便如此,靳言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曾经的江凛。 一个长着龙角龙尾的小怪物,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经常被奴仆们戏耍殴打,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可怜。 靳言的眸光微微垂落,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能再度把江凛柔软的发丝放在指尖摩挲了两下。 他早知道,江凛拥有一个足够凄惨的曾经,是不堪回首的悲惨,以至于就算后面登上高位,那些看上去位高权重的幸福光景也似乎短暂如哑了的焰火,连绚烂的一刻都不曾拥有。 江凛不曾拥有幸福。 在他的回忆里随便翻一翻,全都是灼热的疼痛。 但偷吃冷硬的饭菜,只是开始而已。 急促的脚步声走近,江凛从怔愣当中反应过来,突然意识到了接下来的画面。 “别……”江凛挣扎了一下,抓着靳言的衣袖,声音瞬间沙哑了起来,“别看,靳言……” 别看他的狼狈。 别看他惨淡灰暗、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血色的过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来得太急太快,就像带着一阵风,一脚踢在瘦弱的少年肚子上,又拽着他的衣领,狠狠打了几把,把苍白的小脸都打得青紫,嘴角也渗出血来。 “……我让你偷东西!我让你偷东西!” “小杂种,娘娘没在你出生当天掐死你就算已经算对你不薄,你现在还敢偷东西,真是不要脸!” “谁允许你用你的脏手碰那些干净食物的,你碰了,倒给狗狗都不吃,难道给我们吃吗?!!” 那人狠狠揪着他的头发,把少年像死狗一样拖到煮沸的锅边,舀起一勺滚烫的水,直淋淋泼到了他的背上。 瘦弱的少年只死死咬着牙,红着眼眶,发出像小兽一样的呜咽。 是了。 这就是江凛长大之前的所有时光,一天又一天,这样悲惨的生活,总是在不断上演。 如果不是半龙半人体质的强悍程度不同于普通人,在这种折磨之下,江凛大概早就死了。 江凛心中又燃起滔天的恨意,如同野草一般一点就燃,他眼里的血色,迅速增长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心魔嗅到良好时机,又高高兴兴跑出来,如同深渊的恶魔一般在他耳边引诱:“去杀了他吧……” “去杀了他吧,我亲爱的孩子,杀了他,你的过去就不会再这么悲惨,你会有新生,会有新生……” “你会有新生的!亲爱的孩子……” 江凛如同昏了头一般,拿起旁边劈柴的斧头,就要往那人头上砍去。 但斧头砍下来之前,一只温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靳言把他抱进怀里,低头吻了吻他那双因为仇恨而格外漂亮的血红色眼睛,低声道:“都是假的。” 靳言说:“江凛,都过去了。” “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你不需要对回忆动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于是斧头落了地,感受着周围令人安心的气息,江凛怔怔看向面前的剑修,眼眶变得和那个孩子一样血红,喉咙里的嗓音微微颤抖着,以至于哑不成音:“那你……那你别看……” 靳言低低“嗯”了一声,阖上双眼,把他抱得更紧:“好,我不看。” 不知过了多久,悲惨的曾经轰然一声炸开,像碎片一般消弥无声。 他们又回到岩浆所在之地,一道赤红鞭影瞬间破空抽来,挟着万钧之势。 靳言抓着江凛侧身避过,鞭风扫过石台,碎石四溅。 但那鞭影却如活物,在半空一折,再度袭来。 江凛终于恍若从梦中醒来,他不退反进,徒手抓向了鞭身。 掌心与鞭身接触处冒出青烟,皮肉焦灼,江凛仿佛根本没感受到疼痛似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鞭身剧震,火焰翻腾,似在挣扎,掌心的龙血却一点点浸润其中,真正与它融为一体。 这条骄傲的灵鞭挣扎片刻,终是缓缓伏低,退去要把人烧化的灼热,化为温顺流光,没入江凛掌心。 四周景象霎时模糊一片,再睁眼,两人已回到原地,赤血鞭静静缠绕在江凛腕间,温和得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江凛身上的力量却陡然暴涨,甚至涨到一种可怕的程度,已经隐隐有赶超福玄之势,又在瓶颈之处,慢慢停了下来。 这是来自上古传承的力量。 也是江凛通过灵鞭的考验,真正的认主了。 原文当中的认主其实比这要更艰难得多,江凛在这段惨淡的回忆里足足困了二十三个日夜,才勉强脱离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靳言一定要和他一起进去的原因。 靳言知道,如果他不进去,单靠江凛自己,他甚至可以在痛苦这二十三夜过后,裹挟着心魔一起,一举达到魔尊实力的最巅峰。 也无非就是经常要再度遭到心魔的折磨罢了,对靳言的计划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更方便靳言控制江凛,让江凛依赖自己。 但似乎有些舍不得。 靳言垂下眸,目光落到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又想起瑟缩在角落的少年,心里淡淡想: 一只漂亮又可怜的替死鬼,对他更好一些,也无可厚非吧…… 第65章 双修 要试试吗? 对灵鞭认主这件事最高兴的还是罗掌柜, 他喜滋滋盯着江凛瞧了又瞧,越看越觉得满意,终于神秘兮兮地掏出了最后一件附赠品, 塞到了江凛手中。 这是一部完整的魔修功法, 江凛抖落了两下,就如秋叶一般,掉落了几片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残页。 见江凛似乎没注意到, 靳言本能地弯腰将残页捡起,本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余光扫到其中内容,却顿在了原地。 只见上面用古朴清晰的字迹写着两个大字——“双修”。 下面甚至还贴心的配上了几幅图画, 画上两人逐渐痴缠在一起,动作暧昧亲近, 再傻也该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靳言难得沉默了几秒, 正准备默默把残页折叠起来,藏进手袖里,却被反应过来的江凛抓了个正着。 靳言性格冷淡,平日里表情也少,现在虽然依旧神色淡淡, 一副没什么太多情绪的模样,但江凛就是觉得似乎有点不同了。 他那双凤眸微微眯起, 狐疑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几秒, 还是朝他伸出手:“……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靳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凛吃软不吃硬,靳言不想让他看的,他就越是心痒要看看, 蹙着眉头直接把残页从靳言手中抽出来,低头一看,脸色黑如锅底,又似乎烧得慌。 偏偏靳言还像没事人一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要试试吗?” “不可能!”江凛气呼呼把残页塞回书中,面色瞧着阴沉,不知想到了什么,心虚地舔了下嘴唇,说到后面,声音都低了许多,“想都别想……” 靳言伸手拨弄几下他的发丝,没有回答。 经此一遭,几人也算是满载而归,也算是托了这灵鞭的福,出门的时候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阻拦。 罗掌柜心情好人就变得特别好,顺便附赠了狄绍一套解除鬼修怨气影响的方法,只是看狄绍尴尬又有点害羞的表情,似乎这解决方法,也不怎么正经的样子。 入夜。 江凛一回来就又开了一间房,也不等靳言说什么,拿着钥匙就上去,“砰”地一声把门锁上了。 靳言再怎么对情感不擅长也该知道,他这是在躲自己。 只是不巧,江凛新开的这个房间,就在靳言隔壁。 靳言没有阻拦江凛,兀自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几秒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太过安静了。 月上树梢,靳言面不改色翻窗进了江凛的房间。 只是江凛似乎没有躺在床上,反倒是浴室的方向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没有人告诉江凛,这里的隔音并不算好,极端安静的情况下,靳言身在这个房间中,甚至能听到浴室里江凛不算平稳的呼吸声。 靳言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江凛却始终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江凛似乎,一个人在里面待得太久了。 因为福玄也在此处,靳言并不放心,走上前,在门上敲了敲:“……江凛?” 无人应答。 一个人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靳言半垂下眸,敲的力度又重了许多。 “……江凛,在做什么?” 江凛似乎被吓了一个激灵,竟然有点结巴:“没,没做什么。” 声音很大,听上去更像虚张声势了。 靳言皱了下眉,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江凛的呼吸声实在奇怪,靳言眸光微黯,推门而入。 眼前的一幕,即使淡定如靳言,也怔在了原地。 江凛在给自己…… “别,别看了……” 靳言的眸子一下子变得深邃起来,他第一次没顺着江凛的意思,走过去,扶住他的腰,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轻声夸赞:“好乖。” 大手探进衣摆,这个人的背是像大雪一样斑驳的白。 然后门被“砰”地一声关上,江凛咒骂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不知过了多久,嗓子便沙哑了。 发哑的嗓音一直维持到第二天也没有转好,走路姿势也变得有点奇怪,连狄绍都听出了几分不对劲,目露担忧:“江公子……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江凛:…… 江凛嘴唇紧抿,摇了摇头:“没有。” 转头看见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阴沉着脸,红着耳朵,这下彻底不理会靳言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靳言今天也不在状态,一路上走神了许多次,有一次甚至差点撞上了门檐,若非狄绍及时提醒,恐怕额上也要多上一块青紫了。 今日本是江凛正式修炼的第一天,奈何昨夜靳言一不小心就做得狠了些,现在的走路姿势甚至都隐隐有些一瘸一拐的。 只不过江凛向来是个好面子的人,佯装无事,若不仔细观察,暂时看不出来罢了。 但这种“含羞带怯”的状态,即使江凛脸色不太好,也比平日里看上去好接近许多,竟在路上被一个大胆的姑娘拦了下来:“公子,我见公子长相惊为天人,气度不凡,可能知道公子名讳几何?” 是笑嘻嘻的一张脸,姑娘笑颜如花,看上去甚是可爱。 能在此处混得光鲜亮丽的人都不简单,这姑娘看着面色单纯,身上叮叮当当挂的东西不少,看上去就像一个酷爱打扮的富家商女一般。 但她的背上却背了一个大斧头,至少有几斤重,有成年男子手臂那么粗,她背起来轻轻松松,看上去毫无压力,若真操持起来,大概一斧头就能抡飞一大片人。 见她与江凛搭话,靳言脚步一顿,目光落到两人身上,本能地走过去,想伸出手,把江凛与她拉远一些,但不知这姑娘悄咪咪凑到江凛耳边说了什么,江凛竟然眉头一松,久违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不是那种明嘲暗讽的冷笑,是真心实意的弧度,虽然转瞬即逝,依旧被靳言敏锐地捕捉到了。 靳言的手就此顿在原地。 似乎……任何人都能比他更容易让江凛高兴。 第一次的亲密其实并不太顺利,靳言再怎么样也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他能看着末世的男男女女关系混乱也无动于衷,真要自己来,却难免动作青涩。 更何况,江凛昨夜蹙紧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就像是在忍痛一般,生理性的眼泪从睫羽里沁出,到最后,连骂都骂不出声了。 但他还是允许靳言试了一次又一次。 有了修炼法门,江凛的修为将成倍数增长,很快就会让所有人望尘莫及,离最后的结局,便也只差一步之遥。 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只是靳言开始犹豫,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拿不稳这颗真心了。 他并不能让江凛觉得幸福,甚至连高兴也很难做到。 越是亲密反而越让他品出一种患得患失的滋味,因为太亲密了,已经超出了靳言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靳言垂下眼,开始善妒起来。 若江凛跟旁人在一起,会更幸福吗? 但不可以啊。 纵使江凛跟他在一起时觉得痛苦,也要好好地依赖他,依赖这种痛苦才行。 痛苦总有一天会变成幸福的吧。 靳言淡淡地想着,终于重新伸出手,把江凛重新拉回了自己身边。 看着他们二人亲密无间的姿势,巨斧姑娘眼珠贼兮兮地转了一圈,非常识趣地告辞了。 江凛对靳言的心思一无所察,那温冷的气息又环绕上来,大手牵上他的手,手指再一根根插.进指缝,越扣越紧,越紧越扣,不留一点缝隙。 他还是觉得有几分别扭,挣了几下没挣开,到底没有继续拒绝。 不夜墟也算是寸土寸金之地,虽然鱼龙混杂,但依旧统一对魔修保持着一种不齿的态度,所以江凛还是得躲着点修炼。 他们几个穷鬼就不要考虑能找到什么好地方修炼了,一起到达了罗掌柜倾情提供的场地。 这是一片空旷的雪原,一眼望不到头,飘雪时更显苍茫。 不知罗掌柜到底给狄绍介绍个什么法门,一到此地,狄绍神神秘秘说要自己修炼就先告辞了,又只剩下了靳言两人。 靳言静默片刻,主动松开手,任由江凛练习。 正如原文所说,江凛仿佛是天生的魔修,悟性极高,漫天风雪中,黑红两股气息交缠在一起,靳言便能看见江凛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强,只是不可避免的,怨气也跟着越来越重。 这是江凛的必经之路,靳言眸光微动,并未阻拦。 直到血红的光混杂着漆黑的魔气,慢慢结成茧的形状,将江凛托举到半空中,几乎要封住江凛呼吸的出口,靳言才一剑斩破,接住了他。 靳言垂眸:“……江凛?”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凛的神智缓缓清醒,他紧攥靳言的衣摆,慢慢睁开眼,不由唤道:“靳言……” 好疼。 魔修之路比想象当中更难走,成倍的力量不要钱地往身体里钻,修炼的速度完全超出正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纵使天才如江凛,也无法消解这种痛苦。 这些,靳言都知道。 所以他才会在昨天半强迫地与江凛双修,以为两人承受能稍作缓解,没想到似乎没有多大的作用,反而让江凛更难受了一些。 靳言垂下眼,安慰似地用嘴唇碰了碰江凛的眼角。 看来若想缓解痛苦,还得找全那些残页。 正思忖之际,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嘲笑: “远远看着如此浓重的魔气,我当是谁呢,还准备看看需不需要为民除害,除魔卫道,没想到,原来是你啊,大,师,兄——”—— 作者有话说:感谢琅华的10瓶营养液,感谢真的吗(^v^)和孤舟探景的1瓶营养液 第66章 荒谬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救你? 听到这挑衅般的话语, 靳言抱着江凛,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只是用掌心遮住了江凛的眼睛。 见靳言不理人, 吴观心有不甘, 更不想在福玄面前丢人,气愤得一脚就要踢过来,却被靳言稳稳握住了脚腕, 再只需要借力往前一推,吴观便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吴观气得又冲过来,又被打飞。 再冲过来,再被打飞。 幸好这是冰天雪地, 地面看上去还算干净,不然吴观恐怕会更加狼狈。 这样尝试了不知多少次之后, 福玄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出手阻拦了他继续找死的行为,打量着雪地里的两人,目光不善。 魔气给身体带来的冲击还未消散,江凛此刻腿脚发软,只能迷迷糊糊倚在靳言身上, 倒比平日里看上去乖巧许多,也让他与靳言看上去更加亲密无间。 福玄倒是没有把靳言放在眼里, 他只是觉得奇怪, 靳言做大师兄时虽然饱受爱戴,看上去人缘不错,实际上因为他那冷清的性子,依旧与人隔着几分疏离,独来独往的, 从不见与谁有这等亲近。 受视角的限制,福玄只能勉强辨认出靳言抱着的是个男人,这便更奇怪了,他从不曾听说自己的这个徒弟有什么断袖之癖,那靳言怀中这个男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或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福玄总感觉,靳言这怀中之人,似乎有几分眼熟,让他想起了…… 罢了。 想到那道桀骜的身影,福玄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 是他亲手派人挑断那人的手筋脚筋,丢到奴隶堆里去的,教训都还没有吃够,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更何况他现在有了新的替身,那个人脾气太烈,正好多磨一磨性子,回来也能乖巧些。 想到这里,福玄又不爽了起来,他大肆嘲笑道:“靳言,本尊还以为你找到了什么好去处,没想到竟是和魔修厮混在了一起,如此不知羞耻、品行低劣,怪不得不敢在本尊的不夜墟待下去,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见靳言不理会他,福玄心中的厌恶更深,或许还夹杂着恼羞成怒,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本尊今天就替天行道,让你和这小魔修都都死无葬身之地!” 大概是怕靳言还有什么阴招,福玄并未草率出手,而是集中所有力量直接释放出来自于更高境界的威压,朝地上的两人袭去,连他身后之人都被牵连,忍不住一片扑通跪下。 看上去平静,实则空气都已经凝滞,几乎都要被粉碎。 靳言的五脏六腑都仿佛遭到挤压,抱着江凛的动作却一动不动,纵使口中已经有了腥甜的铁锈味,嘴角渗出鲜血,却不动声色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为江凛撑起了一个狭窄却安全的空间。 但以他如今的修为,面对这种威压,根本撑不了多久的。 而一旦他撑不住了,江凛恐怕今天注定会死在这里。 余光瞥向福玄的方向,靳言能把福玄的心思洞悉得明白。 又扫见这位剑宗旁边的“新人”,靳言的眸子不自觉幽深了许多。 他握住江凛苍白得连青筋都分明的手,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微妙的薄怒。 他突然觉得,福玄这一生未免活得太轻易了。 他精心算计费尽力气才可能博得一丝生的机会,福玄却这样不珍惜,不仅轻贱自己的命,也这样轻贱他人的命。 那位莫名其妙被牵连至死的大师兄做错了什么呢? 只是想回馈一份微薄善意的江凛做错了什么呢? 他虽然来自异世,但所求并不奢侈,只是活下去而已,又做错了什么呢? 这是一种微妙又容易被忽视的感觉,大概靳言在笼子里见到江凛的那一眼就已经埋下,只不过他的情感本就偏淡漠,又克制惯了,一时难以察觉。 但几次三番,碰见福玄,碰见那些和福玄一样的人,这种感觉早就已经开始层层堆叠,直到再度被打量又恰巧能捕捉到福玄那种轻蔑心思的这一刻,终于破土而出了。 靳言头一次这样想。 为什么要替他死的人是江凛? 凭什么? 凭什么他和江凛一定要死,而这个轻贱他人性命的人就能畅快一生轰轰烈烈还能被后人永远记住? 像他们这样没有光环的普通人,每日朝不保夕,只为喘一口气,好好活下去,凭什么到了最后,却要为一场莫名其妙甚至根本不曾存在过的风月情事陪葬? 这般想着,靳言原本淡漠的眸子已经漆黑得可怕。 这是……道心不稳的迹象。 谁都没有看见,原本夹在那本书中的几张残页,竟然无火自燃了起来。 直到这火焰蔓延,燃着了靳言雪白的衣角,突然变成一场肃杀冬风里的大火。 靳言在这场无名大火里抱紧江凛,犹觉不够,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许多,像要把江凛嵌进自己身体那般用力,带着极其浓烈的占有欲。 这种占有欲不仅是身体上的,而是对江凛这个人的生命,甚至即使是江凛的死,也该属于靳言自己。 他已经无法把江凛拱手让人。 是他一步步引导江凛获得本就属于他的机缘,却让江凛误以为那是他给予他的,是他自私自利,霸占了那些本不属于他的、来自于江凛的恩情,是他……占据了江凛那颗自以为腐烂其实依旧炽烈的心…… 他的确是骗子。 他骗了江凛。 江凛恨他也可以。 但只可以恨他。 只可以……恨他。 既然江凛不能替他去死了,那福玄就去死吧…… 因为种种原因,靳言两人都没有细看,不曾翻开那残页的背面,但如果他们从头到尾把那几页读完了,就会发现,残页上写,魔修之所以寥寥,是因为这是为毫无退路之人准备的。 怨、憎、悲、痛、惧,这是魔修力量的来源,所以最快提升修为的方法便是杀人掠夺之法,不仅能抢夺他人修为化为己用,还能吸收其中怨憎,进一步增强实力。 这注定许多魔修都会因为受不了这种痛苦而走火入魔,能好好活下来的魔修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苛求般的少。 于是写下这本书的人提供了一种方法,那就是双修。 并不像普通修士那样轻易,甚至于,如果正道修士与魔修相结合,只会让魔修更加痛苦罢了。 只有一种特殊的情况,能让修炼不那么痛苦,那便是两人皆堕入魔道。 两人皆入魔,再双修,便能达到阴阳调和之功效,缓解这种修炼的苦痛,甚至能……逆天而为,修改命格。 鲜艳跃动的火焰渐渐变成漆黑的,像黑雾一样朝周围蔓延,一把剑破空而来,裹挟着极其诡异的力量,只听几道不起眼的、刺入血肉的声音,待黑雾再次散去,靳言一身魔气,眸色比深渊更加浓黑,粗壮的剑身带着黑烟,已经狠狠刺入福玄心口。 “你……” “你……” 福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死在自己肆意掌控的蝼蚁手下,眼睛一点点瞪大,知道无回天之力,突然癫狂地笑起来:“你的蛊毒未解,骤然堕魔……以为杀了我,你还能活几日?” 靳言面不改色拔出自己的剑,又往福玄的心口捅了一剑。 福玄虽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死也要给靳言找不痛快,他握住靳言的剑身缓缓反拔出来,下一秒,直接闪身到江凛身边,把自己的剑对准江凛的脖颈:“既然尔等今日用此条贱命也要我死,那便同我一起陪葬吧!” 说时迟那时快,或许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江凛骤然睁开眼,躲过了这个攻击。 当然,就算他不睁开眼,靳言的手也已经握在福玄的剑上,纵使掌心血.血流如注,靳言依旧紧紧握住,狠狠甩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福玄也终于看清了江凛的面庞。 福玄的瞳孔无限放大,但今日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靳言竟下山救了江凛。 福玄捂着自己的心口,在临死之际,还要放声狂笑,扰乱心神:“江凛,别以为你赢了!你以为……你以为,靳言为什么要救下你,接近你?” “不是因为他对你有什么想法,而是因为你傻,你好骗,你的真心就跟狗一样,永远会被利用,哪天你死在他手里,才会知道你自己有多廉价……” 歪打正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竟然真的说对了。 但靳言的剑没有给他更多时间。 轰然一声,福玄朝后倒下。 如此荒谬。 本应至少还能再活三十集至少还能施展结局大阴谋的主角剑尊,竟然散尽气运,就这么死了。 江凛用力摇了摇头,不知是还没有从模糊的状态中醒过来,还是听到了这些话,神思不属地在想什么。 其余人看见这惨烈的场面,都吓得屁股尿流,一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只有吴观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像失了心魂一般,慢慢爬到福玄的尸体旁,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道绿光一闪而过。 在这一刻,666终于明白,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优秀靠谱的宿主,任务会失败那么多次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宿主宿主宿主你!在!做!什!么!!!”小绿球大声尖叫起来,在靳言身边蹦来蹦去,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后面本来还有一大段剧情的,现在全!没!了!更何况,杀了主角,你也会死的,你也会死的,知不知道!” 靳言低低“嗯”了一声,收剑入鞘,看着如同没事人,实则脚步虚晃,往前走了一步,便吐出好几口血。 看着靳言这般模样,666都快要哭出来了:“宿主,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靳言低下头,看着萦绕着浓重黑气的掌心,沉默了几秒,道:“……系统,我想让江凛幸福。” 既然魔修之路太过痛苦,那靳言替江凛走。 这样痛苦就会变成幸福了。 小绿球不能理解:“可是这样贸然出手,你会不得好死的……” 靳言好半天没答它的话,他抱起意识不清的江凛,幽深堕魔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我可以……为江凛走一次死路。” 剑修堕魔,就相当于多年修为只化作一整招,剩下借的全是江凛的力量,很快就会回散,但那些怨憎却会留在靳言身上,如此一来,江凛修练时便能不再经历疼痛。 靳言本也不知道那些残页竟然能有如此大的能力,但现在,他知道了。 意外之喜。 福玄死了,在真正的威胁面前,他认清了自己的心。 江凛真正再醒时已是七日之后。 男人坐在柔软的床边,白衣胜雪,神色依旧淡淡,瞳孔的颜色却格外幽深。 江凛一睁眼就看见这如深渊一般的眼睛,是熟悉的眉眼,他却总感觉,靳言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明明是一样的白衣,却似乎更加危险,平添一丝鬼气。 江凛从床上坐起来,不由蹙了蹙眉:“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一座新宫殿。”靳言揽着他的腰,把头轻轻搁在他的颈窝,眉目半垂,“在我们的家。”—— 作者有话说:深夜的一章。可能有点乱七八糟。 写剧情还是容易烂烂的,下次不写了,大家凑合看一下。 感谢倚雪归的5瓶营养液,感谢白刺玫的1瓶营养液,感谢。 第67章 沾湿 我们做吧。 靳言身上的气息比以往冷得多, 不再是那种温冷的,而是如千年玄洞般阴冷,贴在皮肤上, 大多数时候是掌心融化的雪, 但偶尔,也会让人想起黏腻的蛇。 江凛不由瑟缩了一下。 靳言仿若无察般把他的手尽数包裹在掌心,淡声道:“你怕我……?” 江凛眉头微蹙, 摇了摇头。 他只是有几分疑虑而已。 他的记忆有点模糊,只记得自己疼得迷迷糊糊,中间大约是感知到危险短暂清醒了一段时间,但那些怨气缠着他久久不散, 他很快又坠入一片黑暗。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记得些什么的,但一回想就觉得头痛不已, 便不再去想了。 靳言也没有给他时间去想。 靳言紧紧揽着他的腰, 咬了咬江凛的耳尖:“那我们做吧。” 江凛瞳孔一缩,不知道靳言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他才刚醒来,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又要被按在床上.操一顿…… 这……也……太丢脸了…… 江凛很快就没有什么多想的心思了。 靳言实在太缠人了。 还不是那种黏糊糊的缠绵, 而是不动声色的,不显山不露水的, 顶着那张无比淡漠的冰山脸, 连做的时候,都只有耳根后会有一点薄红。 偏偏这一点薄红,天天在江凛眼前晃,每次江凛想要把人推下去,靳言就会静静看着他, 握着他的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冷淡的眸子半垂,又漂亮又动人,江凛哪里受得了这个,稀里糊涂就又同意了。 反正江凛是第四天下午才彻底意识清醒的。 身上已经被洗干净,还算清爽,江凛面色稍霁,坐起身时才察觉出几分不对,下床刚走了两步,膝盖一涩,差点直愣愣跪在地上,幸好靳言来得及时,江凛才堪堪落入一个温冷的怀抱。 大概因为隔着几层衣物,怀中的温度还是一样的,只有脸颊无意间蹭到靳言脖间的皮肤,才确认了前几天醒来的时候的感觉不是错觉。 靳言的身休,真的阴冷了许多。 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征兆,江凛下意识用掌心的温度再试探了一下,就算靳言体温天生比旁人低一些,这也绝对不是正常修士会有的温度。 太过冰冷,就像一具尸体,一具死物,他不由蹙了蹙眉心:“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掌心灼热,就和江凛这个人一样,靳言定定看着他,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揽着他的腰,大手熟练地滑到衣摆中,摩挲着他在江凛身上留下的痕迹。 “没有发生什么。”靳言轻声说,“你恨的人,我已经帮你杀了。” “帮我杀了?” 江凛微微一怔。 所以福玄,已经死了? 但福玄可是能撑起一个宗门的剑尊,每天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能伤到他的人都寥寥无几,靳言纵使修炼天赋异禀,到底差了几百年的修行,怎么可能轻易杀得了他…… 江凛越发觉得不对劲。 福玄死了? 真的死了。 怎么死的? 靳言杀的。 靳言……怎么……杀的……? 江凛的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很快,模糊的意识缓慢回笼,那些如同雾一般的记忆也渐渐清晰。 怀中人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靳言还以为又是他疼得厉害了,微微皱眉想去吻他,江凛却冷颜厉色地推开他,指尖颤抖着,想搭上靳言的脉搏。 靳言躲了一下没躲掉,江凛紧握住他的手死死不放,靳言眸光微动,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终于由江凛去了。 摸着靳言的灵脉,江凛心跳如鼓,瞳孔震动。 本该排斥他的灵海平静无波,毫无反应。 因为没了。 那些蓬勃的内力,十数年的修为,全都没了。 曾经丰盈无比的灵脉,现在形容枯槁,比普通人还不如。 “你的灵力呢?” 江凛突然暴起,他攥着靳言的衣领,一双眼睛通红,明明是质问,却又带着几分哽咽,“我问你,你的灵力呢?” “你他妈跟我这个邪修待久了待忘了吗?你是无妄天的大师兄,哪天腻了我了,随时都可以回去的,你怎么能堕魔?你怎么能走这种邪魔歪道?!” 福玄扬言跟靳言断绝关系时,江凛都不曾有如此激烈的情绪,那是因为在他内心最深处,他和靳言这样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天生是个废物才走的这一条路,但靳言不是。 靳言不是…… 靳言不是废物…… 向来凌厉的凤眸水光氤氲,一片赤红:“……你是傻子吗?!” “大好的名声和前途都不要了,跟我这种邪修厮混在一起,还自以为是替我报仇,疯了啊……!!!” 一滴泪掉下来,接着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也憋不回去,江凛只能抬起袖子粗暴地擦着脸,可惜眼泪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完,更是狼狈极了。 靳言怔在原地,难得有些无措。 江凛会有这么大反应,是靳言不曾料到的。 他自己都不怎么在乎的东西,倒让江凛在乎得要死,在床上也只肯掉一两滴生理性的眼泪,现在却会为了他,红了眼眶。 “别哭……” 靳言捧着他的脸,轻轻吻掉那些泪水,“别哭,江凛……” 江凛一掌甩开他,泪眼朦胧里看着靳言比平日里苍白许多的颜色,又开始心疼,最后抱着靳言的脖颈狠狠咬住,失声痛哭,“王八蛋……” 江凛声音哽咽,“你是不是就是成心要看我这副模样,成心……想让我难过……” 靳言说不出辩解的话。 他本就是个骗子,想骗江凛替他去死,碰到这般炽热的真心才栽了,连对江凛的喜欢都掺杂着几分自我利益的计算,不够纯粹。 就算是现在,他也似乎正在利用江凛的心软,让江凛真正爱上自己。 他甚至利用江凛昏睡的这七天,打造好了一座足够漂亮华丽的牢笼,只要江凛知道真相之后,表露出任何想要离开他的迹象,他都会把江凛好好锁在自己身边,直到江凛对他的身体产生依赖为止。 他从来不是什么纯白的大雪,为达目的,他完全不择手段,也不在乎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但这不能怪他。 是江凛的纵容,才会让他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都是江凛的错。 靳言垂下眸,把江凛抱进自己怀里,任由泪水打湿肩膀,轻轻抚弄着江凛的发丝,无声安慰着他。 圆圆鼓鼓的紫色蛊虫终于被江凛的眼泪吸引,从靳言的身体里跑出来,靳言本来想将它直接碾为齑粉,眸光忽然动了动,指尖点了点,不动声色取出它其中福玄的气息,把自己的气息缠绕了上去。 于是蛊虫又带靳言的气息,摇摇晃晃,无声消失在了江凛的身体中。 靳言目光幽暗,他半垂着眼,吻了吻江凛发红的眼睛,发红的鼻尖,最后落在江凛饱经.蹂躏的嘴唇上:“……江凛,我们做吧。” 江凛正伤心得不行,还没缓过神来呢,就被靳言堵住了嘴。 江凛“唔”“唔”挣扎几声,刚伤了心神,哪还有力气挣扎,吻着吻着又被靳言按在桌上,抬起了腿。 新的泪水无声滴落,龙尾无力地垂落在地,恹恹沾湿。 ……是很好的结局。 靳言想。 江凛永远都别想离开他—— 作者有话说:感谢白刺玫的营养液[星星眼] 第68章 回来 从没遇到过这么嚣张的。…… 昏暗狭窄的巷子里, 两侧水泥墙高耸,墙面斑驳发灰,透着一种潮湿的霉味。 这是城市的犄角旮旯, 天光稀薄, 很容易就因为巷道狭窄而被遮住,黑暗在这里悄然滋长。 唯一的光线是巷口那盏的灯,可惜年久失修, 比正常的白炽灯要暗上好几个度,忽明忽暗,轻而易举就让这条狭窄的小巷,变成了恶意的深渊。 “咚”地一声闷响, 衣衫单薄的男生被几个人推搡到地上,额头狠狠撞上墙角, 暗红色的血液从额角缓缓流下, 剧烈的疼痛,让他短暂陷入了昏迷。 但这群人依旧不肯放过他。 为首的寸头混混抓着他破旧单薄的毛衣,把他从地上扯起来,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优等生就是不一样,什么地方都能睡着, 我们还等着跟你交流交流感情呢,你就这么昏过去了, 我可不太满意啊?” 一个有眼力见的跟班在旁边叫嚣:“我们老大让你说句话呢, 别在这装聋作哑,我们不过是打瘸了你一条腿,又不是把你的舌头也拔了,不过是方家的一个私生子,装什么装……” “说话!” 地上的人依旧没什么反应, 跟班脾气本就不好,一见他这副死样子就火了,正准备去踩他那条受伤的腿,地上的男生却突然一反常态地抓住他的脚腕,干脆利落地向后推去。 力道大得惊人。 睫毛很长的人,在眉眼低垂时总是容易显得阴晦怯懦,但同样的,这种样貌,也更容易遮掩住自己真正的神情。 在几人未曾察觉的时候,男生原本的怯懦已经悄悄被另一种气质所替代,他抬起眼,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几个人欺负他早欺负惯了,哪里能容忍得了他的反抗,小跟班更是怒上心头:“方玉,你找死!” 一拳重重朝他打过来,却被男生稳稳接住,掌心稍稍用力,便听得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小跟班的胳膊,竟然就这样被他硬生生扭断了。 刚才还嚣张不已的人瞬间惨叫出声,疼得跪倒在地上。 方玉半垂着眼,冷漠地旁观着他的惨状,也彻底激怒了这一群常年霸凌欺负他的人。 他们像疯狗一样把方玉团团围住,每个人脸上都是相同的愤怒,让他们本就普通的面容显得更加扭曲。 很显然,他们打算群殴了。 方玉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正准备让这位也感受一下胳膊脱臼的疼痛,却正准备用力之时,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于是他突然松开手,任由那人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又把他打倒在地。 在倒地之前,方玉在心中默默数着数。 三。 二。 一。 “你们在干什么?!” 本该落到身上的拳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亮到有些刺眼的光线。 低调奢华的迈巴赫停在巷口,车灯照亮整条巷子,凶神恶煞的一群人扭头去看,却差点没吓破了胆子。 一个助理模样的人率先下车,打开车门,剪裁精良的西裤包裹着一双修长的腿,一个男人弯腰从车上走了下来。 华丽的外套随意地敞开,衬衫解了三颗,隐隐能看见里面的风光,模样更是极为出挑的俊美,眉眼轻压,就带着十足的不羁和压迫。 他这副模样就像是刚约会完又出现在这里,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调侃,甚至让空气都诡异的寂静了起来。 这带来的不仅是压迫感,男人的目光漫不经心一扫,几个小跟班的腿哆哆嗦嗦,都快要跪下去了。 废话,这可是裴夜,裴氏集团的总裁,裴家的当之无愧的掌门人,最顶尖的财富都集中在他手里,二十岁时就以雷霆手段清扫了裴家上下,谁敢调侃他,那就是不想再在这座城市继续混下去了。 裴夜甚至懒得多看他们一眼,下了车就倚在车边,背风点起一支看着就格外昂贵的烟,姿态娴熟而放松,直至猩红的烟灰落地,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刚才的喊声是助理喊的,但这显然是裴夜的意思,寸头刚被拂了面子,不在方玉这里找回场子怎么行,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主动赔笑道:“……这,裴总,不知道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您要在这里休息,我们肯定马上就走!” “就是我们还有一点家务事没有处理完,怕脏了您的眼,就先带着这小子走了,您看……?” 裴夜这才转过头睨了他一眼,薄薄的烟雾模糊了他俊美的轮廓,他那双向来勾人的含情眼夹杂着一丝冷意,连语气都变得危险无比:“我还以为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一句话就让寸头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他连连赔礼道歉,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现在就带着一群人落荒而逃。 裴夜这才没再忍着被烟呛到的痒意,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把他并不怎么感冒的香烟掐灭,走到方玉面前,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了他身上。 裴夜打量着他,很快就发现他的左腿受了伤,不由皱了皱眉,问道:“能走路吗?” 方玉点点头,其实他的腿已经没问题了,但他还是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一头栽进了裴夜怀中。 是熟悉的香水味,温暖的气息环绕着方玉,他装作十分不经意地蹭了下裴夜的脖颈,甚至靠着裴夜站起来的时候,嘴唇又十分不经意地擦过了裴夜的脸颊,最后还要乖巧地道歉:“……真抱歉,裴总,你放开我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裴夜这才发觉方玉竟然比他还要高上一些,但看方玉这副模样,并不像是能自己一个人回去的,他好人做到底,还是把方玉扶上了车。 方玉乖乖坐在裴夜身旁,不一会儿就“犯了困”,裴夜很快就感觉到有人靠在他肩上,他稍稍有些僵硬,侧过头,刚好能看见方玉恬静的睡颜。 方玉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他刚从时空管理局回到这里,心里还有许多未曾处理好的情绪。 在裴夜看不见的地方,绿色小光球噗噗噗围绕着他们飞了一圈,不由疑惑道:“宿主,我们这次的任务是回来改变你的命运,你为什么要倒在未来的攻二怀里呀?” “没有为什么。”方玉依旧阖着双眼,“我回来了,裴夜,就必须是我的。” 小绿球乃大惊,瞪大了它的Q版电子眼,哇哇哇,以前的宿主还会信口胡诌,说是为了任务什么的,现在这个宿主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竟然就这么嚣张! 666没遇到过这么嚣张的,它决定先静观其变。 车里的灯是暖黄色的,照在方玉脸上,有一种莫名温暖的氛围。 他的五官已经长开,轮廓清晰,却还夹着几分学生的干净和青涩,睫毛纤长,轻轻扇动,像是小扇子一般,能扇到人心里。 纵使此刻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碎发凌乱,却也难掩天生的好容貌。 这小孩,实在俊俏。 裴夜这般想着,看到方玉额头上的血迹,不由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拿手指抹去,做完之后才陡然意识到这个姿势似乎有些太过暧昧。 而且这孩子似乎还是个学生,秉持着不能做禽兽的理念,裴夜还是收回手,吩咐道:“刘特助,送他回方家。” 熟睡中的方玉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恰好在这个时候醒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半垂着眸,掩去眼底的深色,苍白的面色让他看上去更加可怜:“裴哥,我今天没办法回去了,可以暂时留在你家吗?” 明明是偏冷的音色,但被刻意压过之后,却显得干净又乖顺,勾得人心里痒痒。 裴夜微微一愣,刚想要拒绝,方玉却恰如其分地抬起眼,裴夜撞进一波格外明亮的碧湖,拒绝的话瞬间梗在嘴边。 算了,都上了他的车了,再送回方家似乎也惹人误会。 他在这个圈子里的名声其实很差劲,虽然大家都畏惧他的权势,却也在背地里骂他是个滥.情货色,他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些,但他身边这位毕竟还是个学生,注意一些也好。 方玉又不是第一次跟他相处,早把他这些心理烂熟于心,他清楚裴夜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熟悉裴夜的一切习性……也包括,最喜欢哪一种类型的男人。 这些思绪也只不过眨眼即过,在温暖的光线下,方玉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真心实意道:“裴哥,谢谢你。” 裴夜莫名其妙像被这笑容烫到了一般,骤然收回目光,他斟酌了一番用词,还是道:“方少爷,我们似乎是第一次见。” 所以为什么要喊得如此熟稔? 闻言,方玉声音低了几分,亮晶晶的眼睛也低落下去,睫毛微微颤动:“抱歉,裴哥,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叫,我以后,就不会再这么喊你了……” 心中却勾了勾唇。 怎么会是第一次见呢。 在那一世,方玉死的时候,只有裴夜这个跟他有过一段时间不正常关系的人,愿意替他收尸呢。 只可惜最后裴夜也死了,眼巴巴替他的那位白月光主角而死,跟方玉这个被虐待至死的私生子毫无关系,也真是惹人嫉妒呢…… 不过幸好,他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重复那样的错误,不会再走错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明明不是自己的问题,裴夜不知道怎么就拒绝不了这个小孩。 看着方玉略显脆弱的神情,他不由自主就顺着安慰了起来,“你喊什么都可以,裴家和方家也算是世交,喊一声哥,倒也没喊错。” 方玉达到目的,见好就收,他默然点点头,没再继续得寸进尺,只是再度朝裴夜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裴哥,你真好。” 看到这笑容,裴夜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似乎……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在裴夜不曾注意过的地方,方玉不动声色嗅了两下披在身上的西装,从熟悉的香水味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清香。 方玉摩挲着西装最上面的一颗纽扣,眼眸渐渐蒙上了一层阴翳。 所以裴夜今夜,又和谁约过会了呢?—— 作者有话说:是双洁。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身心都是只有对方,放心。[眼镜] 第69章 浴室 裴夜被淋得浑身一颤。 方玉乖乖跟着裴夜回了家。 裴夜不会照顾人, 走到哪都是别人捧他,约会也是别人顺着他的心意,偌大的大平层, 甚至连间客房都没准备, 以至于把方玉带到家之后,裴夜才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方玉睡哪? 裴夜皱了皱眉,把人带回来了, 总不能让他睡沙发吧? 瞥见裴夜略显为难的神情,方玉暗自勾唇,他今晚非要跟着裴夜回来,正是因为知道, 裴夜常年住的房子,不是衣帽间就是收藏室, 除了主卧, 根本没有其他能睡的地方。 他走到裴夜身边,微微一笑,很懂事体贴地道:“裴哥,你不用为难,我什么样的地方都住过, 沙发、地板,哪里都可以, 只要你今晚愿意收留我, 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裴夜眉心一松,看着方玉懂事温顺的笑容,喉头微微滑动,怎么也升不起戒心。 方家家大业大,在裴夜接手裴家之前, 甚至比裴家更加强大。 许多年前,方家父母的婚姻是源于利益的联姻,一个是方家大少爷,一个是阮家大小姐,双方都是家族里最受宠的那一个,结婚了也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双方的家族却是强强联合,如日中天了许多年。 家族的鼎盛来自于他们的婚姻,但方家夫妻之间却是貌合神离,一个一心投身于工作,大半年也不见回来一次;另一个则花天酒地,情人床伴一箩筐,两个人四只手都数不完。 他们对婚姻的忠贞并不看重,阮小姐对方大少爷水性杨花的习性也毫无波澜,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管方大少爷情人再多,都不能搞出孩子来,家族的继承权,只能属于他们两个生下来的孩子。 方大少爷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酒囊饭袋一个,所以没什么好不同意的,开始的几年也确实相安无事,但情人太多,总是容易出意外的。 一次酒后乱.性,一个籍籍无名的陪酒女怀上了他的孩子,方大少爷知道之后大发雷霆,立即让她吃了堕胎药,可没成想,吃了几次堕胎药,这个孩子依旧顽强地活了下来,成了方家唯一的私生子。 这个私生子,正是方玉。 陪酒女的作息常年颠倒,虽然长得美,身体却很差,方玉出生之时难产而死,只留下了方玉这个年幼的孩子,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 孩子都生下来了,也不能扔掉,但方家也不想养,于是方玉在贫民窟里长大,十四岁才被允许领回去,认祖归宗。 方玉在方家的生存环境可谓是极其恶劣,所有人都觉得方玉上不得台面,于是高中时期的方玉被整整霸凌了三年,言语上的侮辱,虐待殴打,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大学,方玉的腿被他们硬生生踩断,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了,把这个情况告诉自己的生身父亲,但在醉酒中的父亲哪里分辨得了是非,甚至扇了他一巴掌,嫌他打扰了自己的聚会。 所以其实根本没人会喊方玉一声少爷,私生子这个身份太不光彩,唯一有可能干涉这些事的父亲,对他只有忽略和厌烦。 方玉就在这样充斥着极端恶意的污泥里长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能开出什么样的花呢? 这些都是随便查一查就能查到的消息。 裴夜其实戒备心很强,从方玉上车的那一刻,他的主要资料就已经投放到了裴夜手中,裴夜一一扫过,却没想到这个在学校里光鲜亮丽的优等生,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境遇。 裴夜不是那么有同情心的人,但这一刻,看着方玉唇边温吞的弧度,他不由自主便生出了几分心软。 或许是室内的光线比车里面的光线更明亮一些,方玉的发丝看上去格外柔软,裴夜指尖发痒,又瞧见他额头上的伤,轻轻在他头顶摸了两下:“我先叫医生给你额头上的伤包扎。” 是家里的私人医生,帮方玉头上和腿上的伤口都检查了一下,头上就是正常的磕伤,只需要上点药包扎一下就好。 腿上倒是奇怪,看伤口该是今天留下的,骨头照理来说也应该受了伤,却并没有骨折,就好像被人打断,又因为某种原因很快地愈合了似的。 人体的愈合速度远远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医生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带来的这个简易的检测机器不够精准,刚想跟裴夜反映一下这个问题,抬头撞见方玉的笑眼,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最后只给腿上和额头上的伤包扎了一下,留下了三天的药。 一圈绵白的纱布缠在男生额上,让方玉整个人看上去更加乖巧。 他的余光瞥向镜子中的自己,干净、单薄,还带着一点默然无声的反抗,一种强撑这说自己没事的脆弱,每一种气质,简直都是为裴夜量身定做。 他不动声色扯了扯唇,再抬起头看向裴夜时,眼里的光亮就变得十分纯粹:“那……哥和我一起睡也可以。” “反正我们两个都是男人,睡在一起也没什么,不是吗?” 这点光亮就像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似的,明明不是那么明亮的,甚至有一点晦暗,但裴夜看见了,心头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鬼使神差就点了头。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懊恼之余,心情又有几分复杂。 方玉似乎对他风流成性的名声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每天都会换约会对象,更不知道……他喜欢男人。 ……所以才会毫无防备地提出这样的建议吗? 不等他思考完,方玉又顶着那幅温驯的笑容凑近了一点:“裴哥,我的身上都是血和泥,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浴室吗?” “就在卧室里,”裴夜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应对眼前的局面,“我带你去。” 裴夜:“但你的伤……” 方玉微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医生刚才跟我说,这些伤口都不深,小心一点就好了。” 其实医生根本没说过这种话。 但猎物到了门口,哪有不咬上一口的道理呢? 裴夜家的浴室很大,花洒浴缸一应俱全,裴夜有些不放心,他站在花洒底下,还是教了一遍怎么使用,难得耐心:“……你会用了吧?” 方玉故作疑惑,按下按钮:“是这样吗?” 哗地一声,冷水猝然倾泻。 裴夜毫无防备,被淋得浑身一颤。 温冷的水流瞬间淋透他的衬衫 ,水珠顺着好看的锁骨滑下,掠过胸前淡粉,划过紧窄腰腹的流畅线条,最终没入西裤之中。 氤氲水汽中,他的身体微微起伏,背脊沟壑线条优美,腰肢不自觉收紧,胸前大片雪白更加一览无余,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连皮肤都因为养尊处优,而被冷水刺激得一片薄红。 柔韧而曼妙。 配上俊美不羁的眉眼,真是好看极了。 方玉眸光半垂,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他着急忙慌想抹掉裴夜身上的水珠,却发现怎么抹都抹不完,只能帮裴夜解开扣子,想扯掉他被淋得湿透的衬衫,一边连连道歉:“抱歉,裴哥,我不知道这个会这么敏感,都淋湿了……” 裴夜也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形,他平日里放荡不羁惯了,除了正经场合,衣服领口常年扣不上,总是看上去稍微一扯就能掉了,但在一个学生面前这样,裴夜还是难得察觉出了几分窘迫。 别把乖小孩带坏了…… 裴夜有些狼狈地把湿透衬衫的扣子扣上两颗,狼狈地后退几步,耳根微微发红:“没事,你会用就行,我……我先去换身衣服。” 半脱不脱,其实扣上也根本遮不住什么,倒让裴夜的风光显得更加旖旎暧昧,诱人深入。 再继续下去就有些过火了,方玉温和的眼眸微微暗沉,伸手接住裴夜身上的水珠,指尖轻捻两下,微微一笑:“裴哥,你真好看。” 若是在风月场上,这必定就是在调情了,但对面前的人,裴夜想不到这里去,只是难得有几分不自在,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瑟缩了一下,匆匆忙忙走出了浴室:“你先用吧——” 待裴夜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方玉唇边的弧度才一点点落下去,他阖上门,神色淡淡,哪里还有刚才一点温驯的模样? 花洒打开,冷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身体,腿上包扎好的伤口又被淋湿,慢慢散开。 方玉伸手把带着血迹的纱布抽了下来,随意地扔进垃圾桶,伤口又重新渗出血珠,随着冰冷的水流,又一点点被冲刷干净。 裴夜还在反思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小孩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了半天,连衣服都忘了换。 水珠一点点滴在真皮沙发上,直到裴夜身上的温度都一点点冷下来,浴室才传来方玉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裴哥,你好像没有给我准备合适的衣服……” 裴夜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匆匆忙忙退出来,确实还没有把其他东西准备好,就把方玉关在了里面。 裴夜打开衣柜,幸好助理早就为他准备崭新的睡衣和盒装内裤,他拿上这两样东西敲了敲浴室的门,门一瞬间就开了,一只修长的大手伸出来,精准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清新的水汽从门缝钻出来,裴夜莫名其妙又想到刚才的场景,他舔了下唇,稍稍用力挣开方玉的手,把东西塞到了这只手中。 浴室门这边,方玉笑意盈盈看着门外的身影,没再继续折腾裴夜,他把衣服穿好,正好是半透不透的雪白睡衣,很心机地留了两个扣子没有扣上。 氤氲的水汽中,方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柔顺的黑发,受伤包扎的额头,就像一个真正干净的男大学生一样,好看而纯白。 只可惜在这纯白面料的映衬下,脖子上被掐出来的乌青、身上的伤疤都变得更加明显,方玉极其轻微地皱起眉,很想遮上,似乎又想到什么,勾起唇着低声喃喃:“哥会喜欢这幅样子的吧……” 第70章 同眠 哥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两人的身材其实差不多, 睡衣大致是合适的,虽然跟方玉平常的衣服相比还是略小了一些,裤腿也短了半截, 反倒让方玉看起来更有青春气息了。 裴夜心神不定, 正想抽两根烟冷静冷静,烟还没点着呢,转头看见方玉, 在原地足足呆愣了半分钟,嘴唇含着的烟和手上打火机掉到地上都没发现。 擦。 这小孩怎么这么好看? 方玉适时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笑意盈盈,那双眼睛里似有光亮在流动, 干净修长的手白得发光,在他面前晃了晃:“裴哥, 你怎么了?” 裴夜这才恍然回过神, 他仓皇地收回目光,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没,没事儿……” 心脏这跳动快得不正常,见过无数俊男美女都无动于衷的“情场高手”裴总,快步走到露台, 真得抽根烟冷静冷静,这才发现自己把打火机落在了房间里。 转头回去拿, 却正撞上一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怀抱。 裴夜抬起眼, 是方玉笑着摊开手,掌心放着刚刚掉落到地上的打火机:“哥是在找这个吗?” 但不等裴夜接过,方玉突然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得面色惨白,裴夜手忙脚乱, 又是给人顺气,又是递水的,生怕方玉真有什么事。 方玉这才止住干咳,半垂着眸:“我从小就身体不好,闻见一点烟味都会难受,不过是哥的话,也没关系的……” 假的。 只是裴夜本来没有烟瘾的,后来却不知什么原因染上了,最终得了肺癌,所以就算不为白月光而死,裴夜最后大概也活不长了。 但既然他回来了,就要让裴夜早点戒烟才行。 这招果然有效,裴夜当即把手里的一包烟扔到一边:“行行,哥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抽烟,成吗?” 只是不在他面前吗? 方玉的眸光被遮掩在纤长的睫毛之下,微微晦涩了一些,但抬起眼望向裴夜时却依旧温驯。 “裴哥,”方玉弯着笑眼,摸了摸裴夜生茧的指节,轻声唤他,“你真好。” 方玉是不是真的觉得他好裴夜不知道,他只知道一直到他洗完澡,这双笑眼还在他面前晃啊晃,挥之不去一样,让人心痒。 裴夜又想去摸烟了,但瞥见不远处安静的身影,还是把那包烟扔进了垃圾桶里。 方玉听到朝他走过来的脚步声近了,这才把手上的书放回原位:“裴哥在看这本书吗?” 裴夜瞥了一眼,封面五彩斑斓的,明显是一本科幻童话,他当然不会看这种书,大概是最近有个什么产品跟这有关系,助理整理时候不小心夹杂进去又带回来的。 裴夜随口回道:“应该是谁落下的。” “……落下的?”方玉眼中笑意更深,却始终不达眼底,他摩挲着这本平平无奇的书,指甲一不小心就在上面留下一个划痕,“裴哥原来还带其他人回过家啊。”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面对方玉,裴夜并没有多想,裴氏集团那么大个企业靠他支撑着,前些年为了工作,回家落脚的时间并不多 。 平日里这栋房子都是由跟了他许多年的助理和阿姨在整理,裴夜也对他们比较信任,这段时间回家落脚的时间才多了一些,偶尔在家里也需要处理工作,有这种东西遗落在家里也很正常。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方玉也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等他躺在床上,才发现裴夜转身朝门外走去。 方玉慢慢坐了起来:“裴哥。” 室内只点了一盏小夜灯,光线昏暗,他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身影,辨不清神色:“不是说好要一起睡吗,哥在担心什么呢……?” 他轻轻笑道:“哥也和他们一样讨厌我,连躺都不愿意跟我躺在一起吗?” 可惜裴夜这个时候没有回头,不然他一定能看见方玉眼里一闪而过的寒光,配上唇边不走心的弧度,就像捕猎的猛兽一样危险。 裴夜知道自己似乎很难拒绝这个小孩的要求,方玉的声音一出他就僵在了原地,总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再继续推拒会给这小孩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他犹豫了几秒钟,终于还是干咳一声,出去拿了杯水,又走了回来。 “睡吧。”裴夜有些紧张地舔了下唇,躺在他的另一边。 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方玉的呼吸很快渐渐平稳,裴夜这才慢慢放下心来,也安心睡去。 然而裴夜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过后,身旁呼吸平稳的方玉却缓缓睁开眼,穿着拖鞋下了床。 他站在靠近裴夜的床边,无声凝视着毫无防备的男人,目光一点点掠过他身体的每一寸,就这样站了不知多久。 裴夜连睡觉扣子都扣不整齐,稍微动一动就能看见一大片风光,方玉皱了皱眉,俯身帮他好好扣上,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 他坐在裴夜床边,指尖摩挲着男人俊美的面颊,慢慢滑到他的脖颈,稍一用力就掐出一个红痕来,裴夜在睡梦中感受到这点疼痛,阖着双眼蹙了下眉,又因为转瞬即逝,很快松开了眉心。 “裴哥,”方玉淡淡笑道,“我记得,你是很能忍痛的人。”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疼痛,都很能忍。 真可爱。 方玉垂着眼。 只可惜所有人都会把目光投向你,所有人都会觉得你可爱的,真是让人嫉妒…… 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啊,哥。 因为学校还有未解决的麻烦,方玉没有跟导员请假,他早早地起床,给裴夜做了早饭,然后才赶地铁去了B大。 他当然可以拜托裴夜的助理送他去学校,但方玉了解裴夜的性格,所以他一定要自己去,还得略显辛苦地赶路去,这样才能在裴夜的心里留下一个锚点。 以后还会有许多这样的时刻,许多的锚点汇聚在一起,直到裴夜无论做什么都会先想到自己,这才是他与裴夜更好的开始。 平平无奇的课程结束,今天一天只有上午有一节课,方玉的舍友恰好与他不是同一届,课程安排都不一样,平常大家同时待在宿舍的时间也比较少。 但正因为这样,反倒减少了许多宿舍矛盾,至少大家看上去都是正常人,自己干自己的事,方玉在宿舍内倒是没有遭受过什么霸凌。 舍长是比他们都高一届的学生,见方玉回来,他还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方玉,你昨天怎么没有回来呀?” 方玉知道他是好心,朝他温和地笑了笑:“昨天我朋友来找我,在外面玩得有些晚,所以在他家借住了一晚。” “那就好!”舍长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对了,今天上午有一群人来宿舍找你了,是跟我同届的一群人,他们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我印象当中对他们的风评好像也不怎么好……你跟他们关系好吗?不会是来找你麻烦的吧。” 方玉换衣服的动作一顿,唇边泄出一点笑意,看着温和,实则森冷无比:“是吗?” 看来昨天的教训还没吃够,今天就又上赶着来找死了。 方玉一双笑眼眯了眯,漫不经心地道:“我昨天不小心摔破了额头,可能他们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来关心我吧……” 能来这所大学读书的学生大多数家境都不错,舍长也是这样,他出生在一个富裕温暖的家庭,像霸凌这样的事件几乎不会出现在在他的生命里。 要是别的人或许就察觉出不对了,但舍长面对方玉的说辞,却没有多思考,心里还想着或许是自己以貌取人了,点点头,戴上耳机打游戏去了。 这样的事对曾经的方玉当然是很棘手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帮他,他也没办法向别人求助,因为一旦向别人求助,就立即会暴露他是私生子的身份,也许会收获同情,但更多的,却会收获更多异样的目光。 这些方玉久已习惯了,但有些人留着不处理,始终是个麻烦。 可惜方玉想解决这些麻烦,却难得一整天相安无事,直到入了夜,方玉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终于感受到后面有人在跟着他。 方玉扯了扯唇,很刻意地走进更偏僻的小商店,买了一些东西出来,就又被堵在了小树林里。 还是熟悉的面孔,寸头得意洋洋:“还以为你和裴总真有什么关系,没想到今天就被赶了出来,果然你这种私生子,走到哪里都只会惹人厌烦……” “昨天有裴总英雄救美,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会帮你?” 话音落下,寸头招招手,一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男人就又围了上来。 方玉含笑看着他们的表演,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圈纱布,在手上缠了几圈,在那些拳头快要挥到自己面前时,更快地打了回去。 一拳接一拳,拳拳到肉,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地上就倒了一大片。 要是这群人真的打架厉害也就算了,方玉不至于傻到不懂两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但缘于上一辈子的经历,他知道,这群人都是花拳绣腿,看着唬人,实则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只是欺软怕硬的墙头草而已。 一群小弟都被撂倒,小寸头气得不行,终于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打算亲自上场:“一群废物!” 刀刀直击要害,看来这小寸头已经被他气得失去了理智,对他起了杀心。 方玉要的就是他的杀心。 方玉躲了两刀,故意漏了个破绽给他,往旁边躲了一下,一刀见红,手臂被割了好大一条口子。 下一秒,警笛声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营养液[眼镜]爱你萌《 》 70-80 第71章 懂事 “……轻点。” 听到警笛的声音, 寸头男生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还在做最后的虚张声势:“就算警察来了又怎么样?这里的监控早就……” 话未说完,方玉捂着受伤的手臂, 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修好了。” 寸头男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修好的?!” 方玉道:“我中午吃饭的时候想起我们学校安保系统的漏洞, 顺道去后勤部跑了一趟,反映了这个问题,所以修好了。” 寸头男:…… 被警察押走的时候, 寸头男还在破口大骂:“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有本事我们堂堂正正来一场,报警算什么本事……!” 方玉没有理会,跟着警察简单做了一下笔录。 有法不用, 还纯靠着蛮力解决问题,才是傻子。 手臂上的伤还是割得太深, 虽然在警局做了简单包扎, 但只要稍微用力,很快重新撕裂开,方玉低头瞥了一眼,想起什么,直接扯掉纱布扔在一旁, 继续捂着手臂。 鲜血很快从指缝间流出,淅淅沥沥, 滴落了一路。 方玉翻开手机通讯录, 里面干干净净,没几个人的电话,一眼看过去就到头了,但幸好,最重要的电话被存在了里面。 方玉拨通这个号码,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几乎立即就接通了 ,他压低声音,让自己听上去虚弱许多:“……裴哥,我受伤了,你能来接我吗?” 于是裴夜接到方家这小孩时,就看见疏冷的夜灯下,高挑的男生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路边,半边袖子都是血,看到他时,却露出一个略显温软的笑容,眼里亮晶晶的,比头顶的路灯都亮上几分。 裴夜心里有一块莫名其妙就软塌了下去,但注意到他还在往下滴血的伤口,还是皱了皱眉:“你的手臂是怎么一回事儿?谁干的?” 方玉摇了摇头,依旧笑:“没关系,哥,我都已经习惯了……” 裴夜直直看向方玉,目光终于肃穆几分,漫不经心的气势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带上了几分压迫:“谁?” 方玉脸上的笑意终于淡了几分,弯了弯唇角:“还是上次那群人。” 裴夜知道方玉家里情况复杂,在学校里的境况一直也不怎么好,但说到底这都是方家的家务事,他本来是不打算插手的,但对方玉,却好像总留有独一份的心软。 一个优秀乖巧的小孩,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这样天天受伤。 裴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去医院。” 方玉掩住眼底的神色,摇摇头:“没有多严重的,裴哥,今天还能见到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你的工作很忙,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毕竟还没让哥心疼的够久呢,怎么能去医院呢? 裴夜以为他怕再出什么意外,没有继续坚持,方玉钻进车里,顺利跟裴夜回了家。 这么晚了,私人医生也该睡觉了,好在裴夜家中常年备着医药箱,方玉自顾自给自己上药包扎,丝毫没有麻烦任何人的意思,动作熟练,又在无形中放慢了速度。 果然,待方玉轻轻痛得吸了一口凉气,旁观的裴夜终于忍不住,走上来接过纱布,替他包扎。 裴夜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粗糙笨拙。 他平日里风流恣意惯了,因为有人伺候,生活上的细节经常被他忽略,但看着方玉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他难得沉默了许久,全程没有说一个字。 又或许是因为男生气质干净,穿的衣服也白净,更衬得那道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 “嘶……”方玉适时地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很轻,带着点压抑的颤音,便像羽毛一样扫过裴夜的心尖。 “……轻点,裴哥。” 声音又缓又轻,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像在耳边响起,这下不只是心尖儿痒,身体的其他地方也蔓延起一阵奇怪的酥麻,裴夜下意识揉了揉耳朵,给他的手臂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方玉眼里的笑意终于多了点真心实意,刚想说些什么,便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阿夜!阿夜你在家吗?” “开门啊阿夜,你再不开门我就躺在你家门口,我以后喝醉了酒也天天倒在你家门口,让别人都看看你是怎么抛弃我这个小情人是个真正朝三暮四的大渣男……” 喊声震天,要不是这里的隔音良好,恐怕过两天就要被吵到的邻居投诉。 裴夜暗啧一声,松开方玉的手臂,在某些人发疯之前开了门,把人扛了进来。 这是个金发男人,眉眼精致,长得跟洋娃娃似的,眼珠是较为深邃的碧蓝色,仔细看上去似乎有一点混血的血统。 他身上酒气熏天,一看就是真的喝醉了,看见裴夜更不消停,哭爹喊娘地不知道在喊什么,聒噪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反复响起,裴夜一个不耐烦,直接把他扔在了沙发上。 这人刚才喊的什么,方玉听得清清楚楚,他眼神微黯,唇边的弧度犹在,却总显得冰冷。 他悄无声息抓住裴夜的手腕,把男人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而后温温柔柔开口:“裴哥,这个哥哥是你的爱人吗?” 他垂着眼,语气淡淡,“不知道和谁喝醉了酒还来闹你,他也太不懂事了吧……” 短短几句,茶香四溢,简直没眼看。 但此话一出,倒让沙发上的金发男人察觉裴夜旁边还站了一个人,浑身酒气的男人跌跌撞撞爬起来,盯着他左瞅右瞅,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谁:“这小孩是谁啊?” 脑海里面好像也没有这个人,金发男人拍了拍裴夜的肩,突然傻笑着调侃,“又是你的新相好,还是哪找来的床伴?” 裴夜本来就没想到他会来,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见这个酒鬼还一个劲儿地往方玉身边凑,直接踢了男人一脚:“……孟望秋,收起你那些花花心思,在还在读书的学生面前乱说什么呢?” 那双眼睛向来动人,看谁都深情,此刻却显得十分锐利,“再这么继续乱说话,下次你受了情伤喝醉了酒来找我,我一定直接让保安把你五花大绑,扔到大街上去。” 谁知,此话一出,不但没有让醉酒的男人清醒过来,反倒让他收了笑容,哇哇大哭起来。 孟望秋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似的大喊大叫:“喜新厌旧,喜新厌旧啊裴总!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个旧人呜呜呜呜……臭男人都是这样,你们都是喜新厌旧的大混蛋……” “行了,喊什么,方玉受了伤,今天还要好好休息,你再继续喊下去,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见威胁无效,裴夜直接打开了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把页面放在孟望秋面前,“或者我打电话把那个人喊过来,让他看看你这副鬼样子?” 泪眼婆娑之中,孟望秋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名字,这才吸吸鼻子,止了声。 方玉也终于在记忆和系统给出的剧情当中搜寻一番,找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份。 孟望秋,孟家的小少爷。 孟家父母恩爱,但在子嗣的运气上似乎一直不佳,前两个孩子明明都已经精心养护,却仍旧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早早夭折,直到孟望秋的到来,才终止了这种厄运。 只可惜这方面的运气似乎是守恒的,孟母生他的时候偏偏伤了身体,以后再也不能生育,至今也只有他一个孩子。 所以孟家父母对他的要求不高,只希望他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也就造就了这位小少爷傻白甜般的性格。 小少爷不仅是真正的傻白甜,还脾气不好,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几年前喜欢上自己的家教,死皮赖脸追了两年终于追到,却因为孟望秋的脾气,依旧分分合合。 而每次一气之下提出分手,孟望秋就会找到自己的好哥们裴夜,大吵大闹一番,哭着喊着说自己再也不会原谅他。 意识到不是裴夜的情人,方玉身上的冰冷就消了一半,他松开紧握着裴夜的手,甚至还能替孟望秋多说几句好话:“……裴哥,我想他也不是故意的,受了情伤的人都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消化情绪,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 这好话听上去说了,似乎又没说,裴夜工作了一天,本就头疼的很,方玉这番话正合他的心意,也很有道理,点点头,把委屈巴巴的孟望秋一个人留在了客厅。 于是理所应当的,这天晚上,裴夜又和方玉躺在了一张床上。 一回生二回熟,虽然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但因为过度的疲惫,裴夜比昨天晚上入睡得更快了一些。 待身旁的人呼吸平稳,方玉睁开眼,摩挲着手臂上包扎完好的伤口,总觉得那里似乎还停留着谁的温度。 室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他在床上侧过身,想起什么似的,勾了勾唇,往裴夜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嗅着裴夜发丝的香味,轻轻搂住了裴夜的腰肢。 翌日,裴夜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醒来,后背抵着谁的胸膛,腰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有点沉甸甸的。 裴夜从来没跟谁这样亲近过,皱了皱眉头,意识模糊地转过身,抬眼就撞上方玉近在咫尺的嘴唇。 裴夜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退出这个怀抱,坐在床边穿好外套,动作带着掩饰不住的仓皇忙乱。 太近了。 裴夜按了按眉心,平复着自己比平常略快一些的心跳。 这还是个小孩呢,他总不能对着一个小孩胡思乱想…… 方玉这时候悠悠转醒,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裴哥,早上好。” 裴夜喉头滑动,不由盯着方玉雪白的小腿看了几秒,声音微哑:“……早上好。” 第72章 寿宴 您是担心方玉少爷吧。 这小腿白则白得很, 又修长结实,一看就很有力气。 方玉好似没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背对着裴夜自顾自换下睡衣, 穿上得体的衣服, 准备妥当之后,转过头,却见裴夜又去了阳台。 猩红的烟夹在指尖, 烟灰点点掉落,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看不清裴夜脸上的神色。 只是烟夹在指间,不知男人想了些什么, 却没有吸上一口,刚叼进嘴里, 一只修长的大手便替他接过, 把烟拿到了自己手里。 方玉含住刚刚还在裴夜指尖的滤嘴,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本来睡得红润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却弯着眉眼朝裴夜笑道:“……哥,这烟有点呛。” 雾中的笑眼似乎比平日里更亮一些, 裴夜微微一愣,想起什么, 夺过他手里的烟扔在地上, 一脚踩灭了。 裴夜眉头皱了皱:“伤都没好……” 方玉缓缓垂下眼,语气歉疚:“哥,我只是想快点习惯,这样以后哥就不用避着我了。” 裴夜眉头瞬间一松,平日里旁人接近他, 都是捡捧着他的话说,现在对着心思单纯的方玉,他竟然品出了点无奈的情绪。 啧。 这小孩。 他以后不抽还不行吗? 方玉今天的课程很多,早饭都来不及吃完就匆匆赶去,等下午的课结束已经是五点过后,方玉本来准备去食堂对付一口,收到舍长发来让他记得去领奖的消息,才想起这个这个时间段,他还参加了好几场比赛。 那时他一心想在方家人面前证明自己,所以但凡那位方少爷参加的比赛他也都参加了,每天连轴转就只为拿到一点成就,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 直到他后来才意识到,这些比赛的成就对方家而言根本毫无意义,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只是随便参加着玩玩而已,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他像一个傻子一样,以为捧着这些学校里人人称赞的荣誉回去,就能改变一点自己的境遇,就能让他们拿正眼看自己,结果却得到了更多嘲讽。 “……你以为得几个破奖就能改变自己的身份了?你以为有几个破奖就能比上方家真正的少爷了?” “你跟你那个出生底层心机深沉的妈一样,都眼皮子浅得很,身上流着底层人肮脏卑贱的血,还真以为被方家认回来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吗?” …… 往事历历在目,方玉垂着眼,盯着发来的比赛结果沉默几秒,还是回道:“舍长,我可能没时间去领了,方便的话,替我扔了吧。” 舍长的消息几乎是秒回:啊?!扔了?!!! 舍长:再小的奖也是奖,你高低也是个第一名,扔了多可惜啊!你要是没时间拿,我就替你拿一下,反正我本来也要去领奖的,到时候放你桌子上哈。 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方玉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但他想了想,到底没有拒绝舍长的好意。 方玉:那谢谢舍长了^v^。 发完这一条才发现自己上课期间竟然有一条未接来电,是方父打来的,方玉扯了扯唇,唇角弧度微冷,把电话打了回去。 好半天电话才接通,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方玉,你现在胆子肥了是吧?连你老子的电话都敢不接?!” 这声音实在有点吵,方玉把电话拿远了一些,等他骂完,才重新放到耳边,耐心解释:“爸,我刚刚在上课,所以不能接电话。” 但方父又没真把他当儿子,更不可能体谅他,“……算了算了,本来也就是个陪酒女的下贱种,今天老头子生日,记得准备礼物,回来为他祝寿,要是让老爷子不满意了,看我怎么打断你的腿!” 对他这不痛不痒的威胁,方玉并不放在心上,他淡淡“嗯”了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老爷子真正的生日其实并不在今天,只是不知为什么,非要在今天举办生日宴。 可这么大的事,没有一个人通知他,一直到生日宴当天才想起来还有他这个私生子,又要他准备礼物,恐怕准备礼物是假,要看他的笑话是真吧。 这么些年过去,老爷子对他这个外来的孙子始终不喜,出生的原因虽然占一半,但这其中若是没有其他人的撺掇,这种厌恶也不至于持续这么久。 既然他们想让他准备礼物,那他不好好准备一下,怎么对得起他们费尽心思设下的宴席呢?. 水晶吊灯悬在大厅,折射的光圈璀璨而明丽。 方家老爷子的寿宴,毕竟请了不少人。 邀请函递到城市名流圈每一个人的手上,裴夜也收到了一份。 像这种宴会,他向来是没什么兴趣参加的,最多派人送个寿礼,聊表心意也就算了,但想到那个伤还没好的小孩,裴夜还是犹豫了一下,主动问了这件事。 刘特助年年都在做这样的事,自然知道裴夜的习惯,陡然听他提起,还觉得有些奇怪:“裴总,这种宴会我向来都是替您婉拒的,薄礼倒是已经备好了,您现在是要去参加吗?” 裴夜干咳一声:“我们两家曾经也算世交,好久没有见到方老,去拜访一趟也好。” 这理由找得实在扯淡,七八年没去参加一次了,今年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要去拜访了? 看着自家总裁奇怪的神情,刘特助推了推眼镜:“……您是担心方玉少爷吧。” 裴夜:…… 裴夜转头睨了他一眼:“这几年待在我身边,你的话也是越来越多了。” 刘特助点点头:“谢谢裴总夸奖。” 裴夜:…… 裴夜说实在的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刘特助跟在他身边干了这么多年,真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他辞退,一时也找不到更得力的助手了。 贴心得力的刘特助特意一改以前低调的风格,从裴夜的车库开出一辆狂霸酷炫拽的亮红色超跑,以配合裴夜如果后面要为了方玉少爷砸场子的狂妄气场。 裴夜盯着这许多年没开出来的跑车沉默几秒,还是因为宴会时间,放弃了谴责刘特助的机会,抱着复杂的心情坐了上去。 与此同时,方玉依旧是乘坐地铁过来的。 方老爷子的宴会在私人庄园举行,被邀请的众人全都穿着价格昂贵的礼服,光鲜亮丽。 只有方玉穿着干净的衬衫,米白色的毛衣,一看就是刚下课赶过来的大学生。 众人见状不由得议论纷纷。 “那是谁啊,不知道今天是方老爷子的寿宴,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一身穷酸劲儿,谁把他放进来的啊?” “你还不知道吗?那位,是方瑞的私生子,从小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前几年才被认回来,穷人哪懂什么礼节啊,穿成这样也正常!” “哦——原来是私生子,那就不奇怪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肮脏法子,竟然真让方老爷子把他认回来了……” 一片明嘲暗讽当中,偶尔也会冒出一点不同的声音:“其实我觉得他长得还真挺好看的,就算是私生子,带回来当个花瓶也养眼……” 话音未落,立马遭到攻讦:“一个不知道从哪认回来的野种,就算长得有几分姿色,到底是不是方家的种还不好说,怎么比得过我们从小精心培养的方大少爷?!” 说这话的正是霸凌方玉的小寸头,他在局子里待了半天就被他家主子花钱捞了出去,此刻正忙不迭谄媚讨好着,骂了方玉一番,还要转头看向沙发上的男生:“……您说是吧,方少?” 男生长着一张娃娃脸,长得还算可爱,身上是最新款的礼服,表示全世界限量的设计款,一看就是从钱堆里养出来的孩子,可惜因为过度精致,难免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傲慢,谁也不放在眼里。 听到这样的恭维,他把不远处的方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由摆出一副轻蔑的神色:“不是什么东西都配当我弟弟的,穿成这样,恐怕礼物也没钱准备,我倒要看看,他等会儿在爷爷面前怎么丢脸。” 方玉坐在角落的位置,听不见他们的议论,当然,就算是听见了,现在的他也只会当做没听见。 方老爷子的寿宴很快开始,由方家父母主持,众人一一上寿礼,却又有意无意把最后的压轴留给了方家两兄弟。 方玉这位哥哥名为方继业,一听名字就跟他不一样,是要继承家业的,但他呢,只是一块供人欣赏、把玩的玉而已,是随时可以丢弃的。 方继业拍拍手,一个珠光宝气、做工精美的古典钢琴便被抬了上来。 他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自豪地介绍道:“爷爷,听说你喜欢古典钢琴,这是我搜罗全世界能工巧匠,特意为您定制的,钢琴盖上还用篆文刻着寿比天齐,祝爷爷便如同这琴一般,福泽万世,受人景仰!” 方老爷子果然欣慰不已,满意地点点头,对这个礼物当然没什么话说,只剩下夸奖:“好,好,继业,你有心了。” 炫耀完自己的礼物,方继业想起众人之前的议论,便把矛头指向了一直不曾出声的方玉:“方玉,我的礼物都送完了,怎么还不见你的礼物是什么?爷爷的寿宴这么重要,你不会什么都没有准备吧?你还有没有把爷爷放在眼里?!” 也总算是轮到他了。 方玉扯了扯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当然准备了,只是需要借大哥你的琴一用。” 他的琴? 看来他是要送一首钢琴曲了。 方继业冷哼一声,爷爷曾经可是世界级的音乐家,什么样的曲子没见过,就算把他的琴借给他,又能怎么样? 方继业语气嘲讽:“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看到好东西就走不动路,这琴借你就借你,但这是我送给爷爷的礼物,你可千万别碰坏了!” 方玉只是要获得一下他的同意,对他的嘲讽并不放在心上,见无人理会,便自己为自己准备了一个椅子,简单调了一下音过后,弹了起来。 一听前奏众人就笑了,这不就是《致爱丽丝》吗?如此普通的曲子,还敢在方老面前班门弄斧? 只是就算曲子简单,也能听出方玉的弹奏水平确实很高,看笑话的人渐渐听得入了迷,也不由有几分诧异:不是说这个私生子从穷乡僻壤来的什么都不会吗?怎么还会弹钢琴? 方继业更是从心底涌起一股愤怒的情绪,妈不是说这个方玉什么都不会,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吗?怎么还会弹琴? 于是他等不到方玉弹完,就冲上去一把把方玉拽了起来:“方玉,这种低劣的曲子也敢当做礼物送给爷爷,如此敷衍了事,我看你是根本没把方家放在眼里吧?!” 谁知,此话一出,向来宠他的方老爷子却突然变了脸色,甚至拄起拐杖,猛地打在了方继业的身上:“……你住嘴!” 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方玉无声勾了勾唇,他挣开方继业的手,连忙扶着愤怒的方老爷子:“爷爷别生气,今天是你的生日,气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他垂着眼,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白莲气息:“大哥肯定是不知道我送这首曲子的含义,所以才会这么冲动,意义用事的吧……”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的,也更爱听好听的话,在这一点上,方继业被人宠惯了,并占不到优势。 曲子当然是普通的曲子,却是方老爷子与逝去妻子的定情之曲,意义自然非同寻常,只是鲜少有人知道罢了。 好巧不巧,他知道。 趁热打铁,方玉拍着老人的背,帮他顺了会气,然后才娓娓道来:“大家可能都没有想过,为什么爷爷的生日并不在今天,寿宴却要在今天举行。” “但我知道,如果奶奶还活着,今天就是她与爷爷的金婚纪念日,所以我想弹这首曲子,既是祝爷爷生日快乐,也是告慰逝者,告诉奶奶,爷爷从未因为时间,将她忘却。” 竟然是这样…… 方继业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吓得脸色惨白,又在自家母亲的暗示下,立即向老爷子道歉:“对不起爷爷,我只是以为方玉故意敷衍您才这么生气的,不知道这首曲子还有这样的缘故……” 方老爷子却难得没有当场原谅他,而是先对方玉缓和了脸色:“你也有心了,我看你也长大了,就先接手寰宇科技,历练历练吧。” 而后冷哼一声,甩袖愤然离开。 方老爷子一离开,意识到这是真生气了的方母也立即跟着上去,要替自己儿子把这件事善后,不能在老人心中留下芥蒂。 只是众人此时看向方玉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发生了变化。 如此简单的一招,因为在场无一人意识到老人真正的心思,竟然真的能让方老爷子对自己宠爱的孙子动了手,还把寰宇科技都交给了他…… 这私生子看上去,也不像是省油的灯啊…… 第73章 奶糖 “哥,你要带我去哪?” 有时候局势就是瞬息万变, 毕竟人的心思,才是最难以琢磨的。 其实以方玉对方家人的了解,并不是方老对妻子真有这么深厚的感情, 只是恰巧两个时机撞在一起了, 方玉说的一番话,又把他架在那里了,他这时候就必须表现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但其他人没什么话说了,他这位父亲显然对这次宴会的结果不太满意。 待众人都追随着老爷子而去,室内零零星星只剩下几个人,方瑞才阴沉着一张脸, 走到这个似乎突然变聪明的孩子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狠狠揍了他一拳:“你怎么敢抢你哥哥的风头?!” “你还敢哄着老爷子把寰宇科技都给了你, 是最近活得太安逸,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或许是因为常年泡在酒桶里,身上总带着些许未散去的酒气,这一巴掌突如其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却在方玉计划之中。 或许是因为经受过太多暴力,这种类型的暴力似乎也变得无关痛痒起来。 头被打得偏到一边去, 碎发散落下来正好遮住视线, 嘴里淡淡的血腥味却挥之不去。 方玉扯了扯唇,任由方瑞攥着自己的衣领,轻声吐出两个字:“……蠢货。” 这声音轻得很,如若不是方瑞跟他的距离很近,几乎都要听不到, 但方瑞显然还是听见了。 因为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一直以来,方玉在方家都是沉默忍受的形象,为了获得方家人的认可,又或者为了祈求那一点点来自家的温情,他选择做个“懂事”的孩子,不争不抢,更从未想过和他的哥哥争夺家产。 结果这点微不足道的愿望没人帮他实现,得到的是遭到变本加厉的辱骂、欺凌,是来自各个方面的暴力。 所以这是方瑞头一次被自己长时间忽略的孩子顶撞,这个中年依旧半瓢水的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却更加恼羞成怒:“你这小兔崽子疯了吗?!我看是太长时间没有打你,你都忘了自己跟着谁姓!!” 方玉没有丝毫的惧怕,他弯着眼睛,眸中的嘲讽清晰可见,几乎都要笑出声来:“我说——父亲,你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少年时靠他的家族,结婚后靠他的妻子,以后可能还要靠他那个亲生儿子,酗酒,打人,滥.交,连清醒的时候都很少,和一只寄生虫有什么差别? 如果不是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是投胎投得实在太好,方瑞的人生早该烂得一塌糊涂了。 这样的方瑞是很自我为中心的人,看上去他爱的人很多,实际上他只爱他自己,所以就算是方继业这样骂他,恐怕也是会被他揍的,就更别提他视做污点的方玉了。 那拳头又高高地扬起,方玉带着几分轻嘲,讽刺地闭上眼,一只有力的手却先拳头一步,抓住了方瑞的手腕,拦住了他。 方玉缓缓睁眼,熟悉好看的眉眼出现在眼前,男人穿着收腰的高定西装,紫金色的马甲,胸前两个扣子难得扣好了,却依旧显出一种风流不羁的意味。 是裴夜…… 方玉静静看着挡在身前的男人,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只会是他。 裴夜比平日里看上去冷上许多,本该含情的眼睛凝起一层寒霜,反倒显得深不可测起来。 借着这个姿势,他一把把方瑞推开,微微蹙起眉头,面色显出几分不耐:“方总,对着学生也动手?” 方瑞正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仔细一看原来是熟人,酒也不醉了,人也不燥了,对面前这位裴家掌门人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但今天在自己的地盘上,又是老爷子生日,就算有几分忌惮,但也到此为止了。 方瑞笑着,语气颇有几分阴阳怪气:“原来是裴总,好久不见,今天没跟哪个小情人去约会,怎么倒是有时间管起方某的家事了。” 裴夜假装听不出他语气的怪异,招招手:“不是方老爷子邀请的我吗?” 听到这话,一旁的助理立即很懂得把邀请函递上,裴夜捏着那薄薄的邀请函,直接拍到方瑞怀中:“我这刚准备礼物来看他,方总就一副要把我赶出去的架势,还在我面前当众打小孩,这就是方家的待客之道?” “这次来还真是长了见识,对还在上学的方玉不闻不问不说,还动不动就打骂……” 裴夜挑了挑眉,把方玉往自己身后推了推,显然是护定了,“方瑞,这就是方老爷子宁愿把股权分一半给阮总,也不愿意全部给你的原因吗?” 这可直接踩中了方瑞的痛处,他愤恨地瞪着眼前的人,把牙齿咬地咯吱咯吱响,只可惜顾及到对方的身份,还是恨恨让了步:“那今天就看在裴总的面子上,放这臭小子一马,还有下次,我照打不误。” 方瑞阴沉一笑,眼中的凶狠劲儿就跟土匪似的,到底没再动手。 方玉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并不害怕。 他就是要把自己糟糕的境遇明明白白摆在裴夜面前,从各个方面,每一天每一刻,潜移默化地告诉这个男人,让他不得不对自己心软。 “没事的,裴哥,”方玉轻轻握住裴夜的手,一改之前嘲讽的神色,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你别生气了,可能我本就不该回到这里吧……” 看见方玉依旧温暖的笑眼,裴夜心里本来就一团郁气未散,现在更是堵得慌。 他知道方玉在方家过得不好,无数次路过、听说,但总想着毕竟是方家的孩子,最基本的体面总该是有的,便总是没有在意,却不曾想,这群人竟然已经过分到了这种地步。 他们根本就没把方玉当人看。 在学校会遭到霸凌欺负,回到家里有方瑞这样糊涂暴力的父亲,方玉甚至连个喘口气的地方都没有。 如果说方玉的出生是一个错误,那错的也应该是方玉的父母,方玉又做错了什么呢? 这一夜,裴夜抓住方玉的手腕,都懒得等宴会结束,提前就把方玉拉进了车里。 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渐渐远离那座庄园,方玉看了看车驶向的方向,目露几分茫然:“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裴夜轻吸一口气,不知道从哪开始安慰,他本来也不擅长这个,最后望着方玉温和的面颊,忍不住贴了贴有些发红的那一侧:“带你出去吃大餐。” 方玉目露惊喜,眼里的光比今晚的月色还要亮一点,跟刚才垂眸黯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裴夜看着他这副样子,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但目光落到似乎微微肿起的脸颊时,心又揪了起来。 借着暖黄色的车灯,他终于光明正大揉了揉方玉的脑袋,“小孩,方瑞刚才打的,疼不疼啊?” 方玉笑:“有裴哥在,早就不疼了。” 裴夜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有一块地方悄无声息的塌陷了下去。 助理安静地开着车,裴夜从口袋摸出一颗包装精致的奶糖,塞进方玉手里:“先吃颗糖垫一垫。” 方玉乖乖接过糖果,却没有吃掉,修剪干净的指尖摩挲了几下包装,便把它小心妥帖地放进了口袋里。 裴夜没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跟助理交代了两句什么,转过头来时,只当他已经吃了,随口问道:“味道怎么样?” 方玉微微一笑:“味道很好,哥。” 裴夜略显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处理手头上剩余的工作。 在裴夜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方玉半垂着眸,悄无声息盯着男人的后背,像是要把裴夜的衣服洞穿,直接看到更多风光似的。 这道目光幽暗、晦涩,带着极其强烈的情绪,像是占有、欲望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与平日里的神情截然相反,完全找不到一点温和的影子。 甚至多看一眼就要陷入无尽的深渊,简直让人觉得幽冷得可怕。 车停下来的时候,裴夜先一步下了车,方玉也跟着走下来,却故意一不小心在车顶上撞了一下。 白皙的皮肤瞬间起了一个红印,裴夜转过身时恰好看见,眉心不由自主就蹙了起来。 就像是出自本能,或是已经隐约养成了一种习惯,裴夜捧着他的脑袋,在伤口上吹了几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近在咫尺,方玉垂下眸时甚至能看见裴夜耳垂上的一颗痣,他伸出手摩挲两下,裴夜皮糙肉厚没察觉出什么,只觉得有点痒,不自在地摸了两下脖子。 方玉暗自扯唇,轻声唤他:“裴哥,你对我真好。” 一次又一次的拯救,都是方玉基于裴夜性格的精心设计,其实吊桥效应,不仅对被拯救者有效果,对拯救别人的人,同样也有效果。 裴夜本就是个极为缺爱的人,对这种强烈的被需要感,他会习惯,会上瘾,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方玉大概已经咬上了他的脖颈。 短短的一个星期,裴夜已经救过他三次了。 这场他精心设计的相遇,效果应该还不错。 至少比起那一世的酒后乱性,要好得多了。 至于方家,方玉对他们怀抱更多的是报复之心,寰宇科技只能当做是老爷子一时冲动。 这种招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头一次好用,以后可就不好用了,要想彻底架空方家,还需要从别的地方开刀。 慢慢来,时间虽然不够长,但只要赶在裴夜那位白月光出现之前,也还来得及。 最重要的还是先让哥习惯他的存在,无论是生活里,还是身体上…… 这些想法在脑海里闪过也就只有一瞬间,方玉小心地牵住裴夜的手,跟着他走进刚订好的餐厅。 两个大男人牵手走进去还是有点奇怪,加上裴夜本来就是弯的,似乎就更觉得有些怪异。 “身经百战”的裴总舔了舔嘴唇,转过头想对方玉说些什么让他放开,见到方玉的笑容,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又把头转了回去。 算了。 裴夜想。 带小孩吃饭而已,又不是约会,愿意牵就牵着吧…… 第74章 适应 他是大富翁,我是他的小白脸。…… 这是裴夜常来的餐厅, 和人谈工作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味道还算不错。 菜单上印着烫金的字样,裴夜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随口报了几道价格不菲的招牌菜。 对面的方玉坐得端正, 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就像课堂上最听话的学生。 但谁都知道,真正听话的学生, 可不会在裴夜低下头时,用那样的目光去看他的“老师”,还时不时摸摸“老师”的小手,夸他的手真好看。 甚至每当裴夜抬眼看他, 都能捕捉到那垂下的睫毛,恰到好处地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更显得乖顺和柔和。 裴夜看了几眼总心慌得很, 不敢再看。 毕竟这小孩儿无论长相还是性格,实在是比他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对胃口,他怕自己再多看一会儿,就又要生起什么奇怪的想法。 “……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哥请你吃。”裴夜将菜单推到桌中央,声音里带着他惯有的随意, 却又似乎温柔了一点。 方玉这才抬起头,那双总是水润清亮的眼睛微微弯起, 嘴角勾起一个乖巧的弧度:“点裴哥喜欢的吧。” 他声音轻柔, 带着点大学生特有的干净质感,“我自己……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裴夜微微一愣,不由皱了皱眉。 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会没有爱吃的东西呢?只不过平日里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就连礼物都只能挑别人剩下的, 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吧。 但提起这事好像就又是在揭这小孩的伤疤,裴夜难得有点为难。 小孩子,总是比成年人心思敏感些的,对别人来几句轻飘飘的安慰也就算了,对方玉也这样,裴夜有些做不到。 但剖去那些花里胡哨的安慰,想发自真心哄小孩开心,裴夜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只能闭上嘴,陪方玉吃饭。 一顿饭下来,看着方玉吃得认真,连餐具摆放都规规矩矩,裴夜更是莫名其妙泛起一阵愧疚。 明明该愧疚的人不是他,可面对这样懂事得近乎小心翼翼的姿态,他心头那处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好像没人能不对这样的方玉产生恻隐之心的。 裴夜想,他也不能免俗。 方玉把裴夜神色的变幻尽收眼底,他乖乖地吃饭,时不时用干净的音色撩拨一下裴夜,一顿饭吃得裴夜心神不定,好几次差点说错话。 无人在意的地方,方玉勾了勾唇,余光全然落在裴夜身上,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恐怕观察得比摄像头还仔细。 吃饭时扰乱人的心思,吃完饭,就该以退为进了。 方玉轻轻放下纸巾,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他站起身,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微低着头,灯光洒在他柔顺的发丝上,倒衬得他的面容比平日里更温暖了几分。 “裴哥,谢谢你。”他声音亦放得更柔软,细听之下,甚至像裹了一层糖衣,“不过我该回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经过一番挣扎才抬起眼睛,那眼神里带着些许落寞:“再不回去,父亲恐怕又要生气的。” 话尾轻轻落下,带着些许无奈的颤音,像羽毛在裴夜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挠了挠。 此话一出,裴夜忍不住想起不久之前的一幕,小可怜独自面对愤怒暴戾的父亲,没有人会帮他,身影单薄得可怕。 今天裴夜当众拂了方瑞的面子,表面放过了方玉,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 想到这里,裴夜暗“啧”一声,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现在越记起那老头,越觉得讨厌得很。 他皱着眉头,下颌线绷得僵硬,话在嘴边辗转几番才生硬地开口:“没事,不用怕他,你就在我这儿” 后半句“多住几天”还未出口,一道温润嗓音忽然插了进来。 “小夜,好巧,你也在这里啊?” 小夜? 方玉站在裴夜身后,眯了下眼。 来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五官端正,算不上很出彩,却别有一番成熟韵味。 他穿着一身舒适闲散的衣服,看着低调,却连袖口都叠得规整服帖,方玉稍瞥一眼,扣眼上还镶嵌着色泽温润的珠宝,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亲昵地揽住裴夜的肩,完全把一旁的方玉当做空气,言语之间尽显亲近:“小夜,昨天约会的时候,我说想请你吃饭结果被你拒绝了,今天怎么一个人到这里,也没找个人陪你……” 裴夜也有些意外,昨天他们有个合作项目,就坐在一起聊了聊,签完合同之后,本来是握手以示愉快,男人却没有放开他的手,反倒顺势邀请他出去吃饭。 裴夜自己也是gay,所以能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但想着毕竟是合作对象,所以委婉拒绝了他的吃饭邀约。 本以为这个婉拒,对方应该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男人又开始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明显是还没有死心。 平常也就算了,但今天他是带人出来吃饭的,方玉这小孩还在一边看着,方玉会怎么想……? 想到这里,裴夜难免有些烦躁,正准备拂开男人的手,一只大手却先他一步,直接握住裴夜肩上的那只手腕,面不改色地发力,成功让男人因为疼痛本能松开了手。 艳遇被打断,男人上下打量了方玉一番,面色不善:“你是?” 借着这个机会,方玉把裴夜拉到自己身边,径直挡在两人之间,笑眯眯道:“我是裴哥包养的大学生。” “这位叔叔,”方玉十分自然地牵起裴夜的手,趁裴夜愣着没反应过来的间隙,缓缓十指相扣,“我都听见了,裴哥昨天都拒绝你了,你刚才靠裴哥那么近,是想吃裴哥的豆腐吗?” 听到称呼,男人的脸色就是一沉,听完他的身份,更变得十分难看:“你……他……小夜,你昨天拒绝我,就是因为你包养了大学生?” 不等裴夜反应过来,方玉上前一步,彻底挡住男人的视线,一双笑眼里带着几分阴晦:“你说呢?” 他笑意盈盈凑近男人,盯着这个人轻声道,“哥只能是我的,你再这么盯着哥,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的哦……” 这声音实在轻飘飘得很,甚至音色依旧是如大学生般干净纯粹,却刚刚好能让裴夜听不清,但面前的温润男人,一定听得见。 若是旁人说这话自然没什么威慑力,但不知为何,一对上方玉那双笑眼,明明是很好看的笑容,却阴气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别人说这句话是开玩笑,或者是一种夸张的修辞,但方玉……是认真的。 温润男人也是见过世面的,被这么一盯,却不自觉后退几步,惊出一身冷汗。 他早就听说裴夜在外的花名,别人都说他来者不拒,荤素不忌,偏偏裴夜这样的长相和身材实在馋人得很,加上身居高位,更让人有一种征服高岭之花的快感。 他今天来本来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睡一次裴夜,没想到裴夜玩得这么花,早就包养了大学生了,而且这个大学生看起来,总感觉像笑面虎似的,几句话的言谈之间便让他控制不住冷汗直冒。 男人在商业场混了这么久,早就练就了一幅看人的功力,本能地觉得方玉不好惹,倒不一定是有多么高的身份,只是有股挥之不去的疯子似的狠戾。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可不想莫名其妙,因为一个什么艳遇就被这种心理不健康的疯子暗杀了…… 想通这些也只在转瞬之间,男人尴尬一笑,就此告别:“既然如此,两位,那我还有事没有处理,就先行告辞了。” 裴夜这才意识到方玉刚刚说了什么惊人的话,不过他本就对这人无意,拒绝了又贴上来的工作伙伴也不好处理,借此摆脱了这个麻烦也好,以免后面的工作交接又出什么问题。 方玉对他的心理了如指掌,他适时转过头,垂着眉眼,掩住真正的神色:“对不起,哥,我刚刚是不是不该这么说的,好像搅乱了你的约会……” 一看方玉这副样子,裴夜怎么舍得怪他,不自觉揉了揉大学生的脑袋:“没事儿,他确实挺烦人的,骗骗他也好。” “不过包养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乱说了,哥名声不好,你还是个大学生,到时候传出什么流言,就是哥连累你了。” 方玉任由裴夜摸着自己的脑袋,沉默着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把裴夜半圈在自己怀中,见裴夜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又捏了下裴夜雪白的后颈。 他倒希望多传点他与裴夜的流言,传得越凶越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哥有了新欢,这些不管是真旧爱还是假旧爱,都不再把觊觎的目光放到裴夜身上…… 裴夜只感觉到脖子一凉,没太在意这个动作,只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终于把刚才的话补全了:“这段时间,你就先别回去,在我家待一段时间吧。” 这本就是方玉真正的目的,他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温和地扯了扯唇:“谢谢裴哥。” 见到他的笑容,裴夜也跟着高兴了些:“那我让刘特助看看能不能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生活用品什么的,我这里都有新的,还缺的话就和刘助理说。” 方玉乖乖点点头,跟在裴夜身后。 哥真是很好骗的人…… 方玉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背影,喉头轻轻滚动。 那要多久才能适应他的存在、他的靠近,甚至他的身体呢? 第75章 强迫 哥不会拒绝我的吧? 两人回到家, 昨天那位染着金发的不速之客依然在。 一见裴夜回来了,孟望秋又哭着喊看“阿夜”就要冲上来,但这一次, 在他抱住裴夜之前, 方玉先一步挡在他面前,无声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哭诉的行为被打断,孟望秋也很不高兴。 他上下扫视方玉一番, 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双手插在腰上,对着这个挡路的大学生指指点点:“你怎么又在阿夜家?” 方玉淡淡瞥了他一眼, 想起面前这人原书当中的结局,唇边的弧度依旧温和, 却带上了几次玩味:“哥心情不好, 我陪他住一段时间。” 孟望秋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叫住一段时间?”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昔日的好兄弟,简直气得要一蹦三尺高,“阿夜,我们两个这么多年交情,你伤心不找我陪你也就算了, 怎么我在你这住个两三天你就要把我赶出去,这个臭小子就可以随便在你家住啊?!” 说着说着, 他嘴角一瘪, 直接往地上一躺,一幅铁了心要撒皮打滚的模样,“我不管,我不管,你你你这就是偏心!你这不仗义!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 我也要一直赖在你家!——” 裴夜被他闹得头疼不已,踹了一脚让他起来,谁知孟望秋这次是铁了心的要闹,说什么都不起来,裴夜无法,只能轻“啧”一声,把头偏到一边去,眼不见为净。 方玉本来还有些别的想法,今天一天下来都还没能好好撩拨一下裴夜,但很显然,今天如果不帮这位解决一下他的情感问题,他们这段时间都别想安宁了。 为了避免孟望秋继续打扰他和哥的私人时间,方玉微微一笑:“裴哥,没事,你先上去,我跟他说两句。” 待裴夜上了楼,方玉唇角的弧度才一点点淡去,连同那温和的假面也一点点褪却,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幽冷无比。 他瞥了地上撒泼打滚的人一眼,径直坐在旁边的软皮沙发上,语气淡漠得与刚才裴夜还在的时候判若两人:“别喊了。” “你和周川分手这件事,我有办法。” 听到熟悉的名字,孟望秋顿时停止了滚动,他狐疑地盯着这个疑似霸占裴夜的小子,满是不信任。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都不认识他……”说到这里,孟望秋也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甚至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分手了,是阿夜告诉你的? 方玉却摇了摇头:“不是哥告诉我的,只是因为,周川是大我两届的学长。” “我们之前参加创业比赛的时候一起组过队,之后学长参加什么比赛也经常会拉上我一起,所以我认识他,甚至可以说,我们是熟识。” 方玉本来是不想管他们之间的事的,但他想悄无声息入侵裴夜的生活,把他身边的人拿下也至关重要。 孟望秋是裴夜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性格又单纯好骗,唯一的问题就是情感问题,先让孟望秋欠他一个人情也不错。 这可是孟家唯一的孩子呢,不管以后他需要哪个方面的助力,孟望秋都能帮得上忙的。 而且他记得,在原本的剧情当中,孟望秋也在大哭大闹几场之后找人出主意,在这段时间当中试图挽回,但他身边除了裴夜这个事业狂,剩下就都是一些不靠谱的纨绔子弟,给他提了许多歪主意。 孟望秋心思太单纯,或者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竟然真的听信了他们的话,导致挽回的方式不对,反而把周川越推越远。 这倒也没什么,最多是继续伤心,继续死皮赖脸地求复合罢了。 可偏偏此时的孟家和方家因为一块开发区,正在进行招标竞争,孟望秋被有心之人引导,每天喝得烂醉,伤心欲绝,最后“意外”出了车祸,死得透透的。 最心爱的儿子骤然离去,孟氏父母因此遭受打击,心神不定之中被人钻了空子,失去了这次招标机会不说,一个被从楼梯上推下,一个伤心过度突发脑梗而死。 本来还欣欣向荣的孟家,几乎在短短数月之间,就垮了下去。 如果方玉没有猜错,这场“意外”,恐怕就是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为了在母亲面前表现,安排的好事吧。 所以从根源上入手,让孟望秋和周川尽早复合,有周川盯着孟望秋,说不定就能杜绝此类惨剧的发生。 他向方家人的复仇之路,也能走得更顺一些。 想通这些,方玉仅仅只用了几秒钟,他道:“他喜欢你,所以会无底线地惯着你,无论你怎么闹他,他也不会生气。” “几乎每一次分手都是你提的,所以只要你过两天朝他撒个娇,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方玉笑了笑,“但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学长提的,对吗?” 孟望秋哪知道他短短几句话,自己的底裤都被扒了个干净,一字一句说的都不差,但这件事,孟望秋甚至还没来得及跟裴夜仔细讲过,这个他素不相识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甚至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你你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方玉:“你不用知道我为什么清楚这些,你难道不想知道,你要复合的话,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吗?” 话到此处,孟望秋被吊足了胃口,已经眼巴巴看着他了,方玉适时一笑:“想知道的话,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能再打扰我跟哥的相处时间。” 孟望秋犹豫了一下,在兄弟和男朋友之间权衡了半天,最终屈辱地点了点头。 方玉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见裴夜的身影并没有出现,这才勾勾手让他俯身过来,淡淡道:“装醉酒,装生病,装成雨天淋湿的小可怜,穿着他的衬衫,躺到他的床上去,用尽手段勾引他,让他失控……” 他提醒着,“但是绝对不要想着找人假扮你的情人让他吃醋,甚至说狠话羞辱他的这种方法,明白吗?” 周川性格严肃,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虽然两人有过一些亲密,却也是规规矩矩的,孟望秋从来没想过还能这样,听得心脏砰砰直跳:“这,这真的可以吗?” 方玉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裴夜的水杯呷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 他把水杯放回原位,拍拍孟望秋的肩,扯唇道:“试试就知道了。” 徒留孟望秋一个人在楼下红着脸半天,最后屁颠屁颠离开了。 就是离开之前,孟望秋又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直到坐上车,他才猛地一拍大腿。 方玉根本就是gay啊! 如果他对这些都了如指掌,那肯定就是gay啊! ……可是,可是阿夜好像把他当成了直男啊? 直男方玉在楼下的小浴室洗了个冷水澡,安静坐在床边,手上捧着一本书,视线却淡淡投向主卧开着暖光的大浴室。 因为常年只有裴夜一个人在这里居住,所以浴室的设计其实很随便。 裴夜也从没想过他洗澡的时候门外面会站一个人,所以这扇门其实遮挡的效果并不明显,平时看着倒没什么,一旦到了秋冬天,灯光一开,水汽氤氲,若是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便能隐隐看见里面人的身形。 ……哥在洗澡。 方玉淡淡地想,身体线条一定很漂亮。 洗漱台就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这完全方便了门外的男人。 透过这扇门,方玉的目光犹如实质,仿佛能穿透了过去,一点点细致地盯着裴夜。 刷牙,洗脸,直接伸手接的冷水,扑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到光洁的地板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没有掉落到地板上的就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或者调皮地停留在裴夜饱满的胸膛上。 方玉上一世在很多夜里触碰过这具身体,一寸一寸,直到因为发痒,手指蜷缩起来,或者因为一些疼痛而略微腹部痉挛。 但耳根一定是粉色的,鲜艳欲滴的,一路顺着吻咬到脖子,裴夜的手指几乎要抓破被子,最后移动到方玉的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搂紧攥紧掐紧。 方玉偶尔会感觉到一点窒息,甚至会在恍惚间觉得,裴夜是不是在恨和他这样的人混在一起、滚到一起,还恨自己不舍得松开,不舍得放手。 恨也好。 至少对于那个时候的方玉来说,爱也是爱,恨也是爱,只不过要灼烧着更疼一点,方玉执拗地觉得,裴夜迟早会习惯的。 很多次他都以为,裴夜至少会朝他来上几拳的,因为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那场一夜情,不正常关系的开始,都像是他这个私生子精心设计的。 是他强迫了裴夜。 强硬的强迫,很多次。 裴夜虽然没有谈过几次正经恋爱,但早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也理所应当一直承担着上面那个的角色,所以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的约会对象,都会在约会过程中很体贴地照顾对方,送对方回家。 只不过一般对方问他要不要上去坐坐的时候,裴夜总是会拒绝罢了。 除此之外,这个圈子里所有人包括裴夜自己在内,都是把他当1号的。 gay圈僧多肉少,各种类型的小0对这样的优质资源天天虎视眈眈,包括之前遇到的那位也是,就算不谈恋爱,睡到一回也是赚的。 所以每次和方玉滚到一起,裴夜都会哭得很惨,睫毛都湿成一绺一绺的,只是因为很能忍痛,除了几声闷哼,几乎从来不出声罢了。 裴夜也像是不喜欢似的,从来不会主动提出这种事,都是方玉出现在裴夜身边,在公司楼下,在会议之前,甚至在车里,把裴夜抵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 裴夜,大概真的是恨他的吧。 但恨他,却不反抗,纵容他这些行为,任由他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纠缠着他,似乎直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门开了。 裴夜穿着睡衣走出来,方玉放下手中被揉皱的书,露出个温软的笑容,轻轻地迨:“哥,我们睡吧。” 中文博大精深,睡这个字,似乎也有两层含义,裴夜听到这句话,心里难免冒出点异样的感觉,但对着方玉,他摇摇头,奉劝自己不要多想。 客房因为孟望秋的打岔还是没能收拾出来,两人背对而眠。 裴夜许久也没有听到方玉平稳的呼吸,刚想说些什么,方玉却似有所感,先一步道:“哥,今夜降了温,你冷吗?” 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音似乎带着几分沙哑,比白日里的温软要成熟许多,甚至还带了一点点旁人察觉不出来的幽冷。 裴夜心头莫名其妙一跳,好半天才道:“……不冷。” 方玉垂下眼:“可是哥,我有点冷。” 话音落下,甚至不等裴夜回答,他就已经落入一个温冷的怀抱。 “……哥,”方玉从背后揽着他,声音一下子被拉到很近的地方,灌入裴夜耳畔,“我真的……有点冷。” 裴夜甚至后知后觉意识到方玉把手从衣摆里伸了进来,带着一点指尖的冰凉,缓缓摩挲着他的腰腹。 “你不会拒绝我的吧,哥……?” 第76章 吻 证明直男的方法。 这绝对是一个温冷的怀抱, 鼻尖很快能嗅到这个怀抱里淡淡的幽香,明明跟裴夜用的是同一种沐浴露,却总不是一样的感觉, 无端让人想起空谷幽兰, 静默,而且……根系缠绵。 那只手禁锢着他的腰,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裴夜的心里有些混乱,拒绝的话在喉咙里吞咽再三,也没能说出口。 但他应该说的。 应该…… 裴夜挣开腰上那只手,掀开被子光脚下了床:“小孩, 你猜也能猜到吧,哥喜欢男的, 名声也很差。” 话音落下, 却发现方玉正认真地盯着他。 即使光线昏暗,方玉的面容依旧如清水芙蓉,干净又好看,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类型。 明知不该,裴夜的心依旧怦怦跳了两下, 越看越觉得心头发痒,他只能强掩慌张移开目光, 声音似乎跟着也落寞了几分, “所以离我远点,我……还不想带坏你。” 方玉没想到他挑明得这么快,微微一怔。 他还以为还要再拖很久,让他再多磨一段时间才行,不过这样也好, 很多事,都可以提前提上日程了。 面对如此正经解释的裴夜,方玉只轻轻一笑,也跟着下了床:“裴哥,你为什么要有这种担忧呢……?” “哥虽然喜欢男的,但我不是,我只会喜欢女生,不会喜欢哥的,这在我看来,是朋友之间也会做的事,所以没关系的。” 说到这里,方玉垂下眸,勾起一点自嘲的弧度,“还是裴哥其实也嫌弃我的私生子身份,我跟哥,根本连朋友都不是吧……?” 裴夜哪里看得下去他这副神情,在商战场上风云驰骋的脑子一到方玉这里就宕了机,眉头紧皱着,吞吞吐吐半天,似乎承认也不是,否定也不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方玉看出他的为难,笑着道:“裴哥如果不信,我可以证明给哥看。” 裴夜微微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怎么——” 证……明…… 最后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就被吞咽进了唇舌。 方玉把他抵在衣柜上,掌心垫在后脑勺,吻了上来。 先开始是轻轻的,很快就撬开嘴唇,侵入口腔。 裴夜漆黑的瞳孔缓缓紧缩,在短暂的震动过后,本来还想要推开面前的男人,方玉按住他的后颈不容他后退,捏捏脖子,捏捏耳朵,他便被吻弄得浑身都使不上劲,连双腿都有点发软了。 就好像,方玉比裴夜自己还熟悉他的身体哪里更敏感,更柔软似的……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们根本没有认识多长时间,这种想法大概率是一种错觉。 一吻结束,额头相抵,呼吸依旧交缠,方玉弯着眼睛,轻轻笑道:“……哥,舒服吗?” 裴夜这才骤然从这种氛围当中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他:“谁教你的?” 男人的的胸膛微微起伏,声音压得低而紧,眼底除了震惊与恼怒,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迷惘。 方玉被推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在心中笑着回答:当然是上辈子的裴夜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装模作样扮了一下可怜,裴夜竟然就比上一世还好骗。 “你……”裴夜皱起眉头,根本没有想到方玉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证明,一时有些失语,他好好地站在原地缓了几秒钟,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你也会这样亲你的朋友?” 方玉面色不变,笑着点点头:“嗯,哥,这只是朋友之间的游戏而已,我可以亲哥,当然也可以亲别的朋友了。” 见裴夜神情复杂,方玉缓缓走上前,目光落到男人身上,拉回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裴夜又要推开之前,及时笑出声:“所以哥喜欢男人也没关系的,我们,只是朋友啊……” 其实被众人奚落多年的私生子哪来的什么朋友,他的“朋友”,也就只有哥吧……? 但以他对裴夜的了解,裴哥一定会信的。 裴夜眼睫颤了颤,果然没再继续追问,他移开眼神:“……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再这样,惹人误会。” 方玉自然见好就收:“好,哥。” 这件事看上去就这么过去,方玉后半夜也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规规矩矩地躺在自己那边,也不再用“自己冷”这样的借口了,呼吸平稳,像是真的睡着了。 裴夜却全无睡意,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怎么也无法忽视方玉对他带来的影响。 身侧传来方玉温热的体温和清浅的呼吸,明明前几日只是有些许不自在,现在的存在感却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了。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被柔软撬开、深入探索的触感,带着一丝隐秘的酥麻,沿着脊椎悄然蔓延。 他皱了皱眉头,眼神微黯,略显烦躁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方玉,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甩开。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大学时很快就搬出去住了,所以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孟望秋,其实并没有什么朋友。 但孟望秋比他弯得还早,还是个彻彻底底的零号,所以除了在工作中,裴夜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 直男之间,真的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吗? 裴夜心中仍有疑虑,闭上眼,还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滞闷。 身边人翻来覆去,方玉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扯了扯唇,让裴夜自己去烦恼。 只会喜欢女生…… 方玉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句谎言,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但裴夜偏偏就信了。 又或许其实没有完全相信,可以裴夜的性格,一旦认定他是个心思干净的学生,就一定会有一万种说服自己的方式。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方玉醒得很早,而且今天早上有早八,得去上课才行。 等裴夜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起床,发现方玉已经不在身边,走出卧室,竟然闻到厨房传来煎蛋的香气。 方玉系着围裙,正熟练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鸡蛋,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哥,你醒了?早餐马上就好。” 那笑容太过自然,仿佛昨夜那个强势亲吻他的人只是裴夜的一场梦。 裴夜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早餐了,似乎只有方玉在的时候,他才会想起来,还要正常三餐。 清晨的暖阳融融,裴夜微微怔了一下,刚想要让他以后不用做这种事,又想起昨天那个吻,有些不自在地应了一声,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昨晚睡得还好吗?”方玉将做成爱心形状的早餐放在裴夜面前,状似随意地问道。 裴夜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巧思,拿起筷子,动作微顿,含糊道:“还行。” 方玉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托着下巴,弯了下眉眼:“那就好。我还怕我睡相不好,吵到哥了。” 语气轻快,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依赖和亲昵,绿茶飘香,偏偏裴夜就吃这一套,心里那股烦躁甚至诡异地消散开来,反倒涌起一股暖流。 裴夜抬眸看了他一眼,青年眼神清澈,笑容干净,仿佛他们昨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又或者真的像方玉所说的那样,“朋友之间,就是这般亲密的”。 这种态度反而让裴总开始怀疑自己昨天的失眠和纠结是不是没什么必要,他压下心头那点异样,低头开始吃早餐。 方玉的手艺还真不错,跟他的笑容一样,咸淡适宜,十分美味。 但方玉自己显然又准备早餐不吃完就急匆匆赶去,裴夜擦了擦嘴角,没再让他这样做:“把早餐吃完,我送你去。” 方玉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乖乖答应了。 现在的进度已经比他想象当中快得多,他并不着急。 这本来是个极度顺利的早晨,还能搭顺风车坐在裴夜身边,方玉的心情也很不错,可惜总有烦人的人,会阻拦他的去路。 裴夜还有工作就先走了,于是方玉刚走到教学楼,就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小寸头首当其冲: “方玉,站住!我看你是从迈巴赫上下来的——但你哪有钱买那么贵的车,不会是被谁给包养了吧?!” 第77章 恐惧 我可以帮你。 有些人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当然,这其中要是没有他那位好哥哥的授意,这个小寸头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家族的人, 就算他是私生子, 也远远没有到需要再三招惹他的程度。 这回倒是聪明,确实选了个连监控都没有的死角,但他以为这是方便了自己, 实际上却是方便了方玉。 方玉不怕他真的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但他已经开始有些厌烦了。 毕竟频繁动手的话,要是哪一天被哥发现了他的真面目,看出他干净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早就腐烂的心, 那……该怎么办呢? 于是方玉打晕寸头带来的几个小喽啰后,便索性假装听不见他说什么, 纯粹把他当空气, 径直撞着他的肩就要走过去。 小寸头见状更是气愤,一拳就要打过来,却被方玉提前预知,直接捏住了手腕。 方玉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 小寸头甚至感觉自己的手腕就快要被捏断。 “松松松松手……!!!”寸头男生怒瞪着他,“你这种下贱货色, 还不快松手!!!” 方玉并没有被他所激怒, 现场打量他一番,目光停留在他脸颊的新伤上,终于想起了这个小寸头的名字。 “杨德。”方玉喊出他的名字,见他吓得一哆嗦,扯了扯唇, “你爸的债主,这几天找到你的新住处了吗……?” 话音落下,杨德的脸几乎在一瞬间就褪去血色,他的嘴唇微微发抖,那几道新伤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显眼。 方玉眉头微动,隐约能辨认出来,那是被人狠狠掌掴又用了什么利器留下的痕迹。 “你,你怎么会知道……”杨德的声音陡然弱了下去,先前的嚣张气焰已然荡然无存。 方玉骤然松开钳制他的手,却一脚踢向他的膝盖,让他被迫跪在地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拍了拍杨德的脸颊,动作轻柔,充满羞辱意味。 “城西那套公寓,住得还舒服吗?听说你上周刚搬进去。”方玉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要不要我告诉那些追债的,你爸偷偷给你买下了这套房子?毕竟他们如果知道杨老板还有钱给自己的儿子置办房产,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杨德浑身一颤,眼中闪过强烈的恐惧。 他那位赌鬼老爹自从染上赌瘾就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年欠下的钱越来越多,大多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全家东躲西藏了数年,直到遇上方继业…… 方继业答应替他收拾烂摊子,前提是有些脏活要他去干,他这几年也已经干了不少,其中最多的就是欺凌方玉这个私生子。 尽管如此,他家曾经也是大富大贵过的,杨德本就是个嫉妒心很强的人,对方继业始终高高在上的姿态其实是不满的。 偏偏方玉跟方继业竟然称得上是兄弟关系,所以从方继业那里得来的不满,就可以肆意发泄在方玉身上,以此来获得心理的平衡。 但现在…… 但现在,方玉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因为过度的恐惧,杨德说不出话。 方玉要的就是他的恐惧。 他轻轻一笑,就知道刀子捅哪里最痛:“知道吗?我哥这个人,他是从来不把除他以外的人放在眼里的,更不在乎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嘴上说的,和实际给你的,从来没有统一过。” “你想想,他答应你多少次要替你还债,最后却并没有还债还到底,还用这些债务威逼利诱,要你替他卖命……我真是替你感到有些不值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方玉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与平常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只有被迫跪在地上的杨德知道,这个似乎永远都温软怯懦的私生子,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突然就变得令人恐惧起来。 仿佛要验证他这种感觉似的,方玉微微俯身,突然用力掐住了男生的脖子。 他逼近杨德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对方最脆弱的防线:“你以为替他当咬人的狗,就能换来杨家的安稳吗?你看看脸上的这道伤,是‘信达财务’的人留下的呢,还是‘永利资本’的杰作……?” 听到熟悉的名字,杨德瞳孔骤然收缩,脖子上的剧痛更加明显,氧气的减少,让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方玉指尖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他是不是告诉你,只要把我狠狠按进泥里,让我这个私生子永远不得翻身,你爹那笔烂账就能一笔勾销?”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气息明明是温热的,却总如幽森的鬼气一般,冷冷刮过杨德僵硬的耳廓,“可我怎么听说,那几位老板昨天下午,还坐在我大哥的会客厅里喝茶呢?” 杨德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身体也跟着抖了一下:“你这个满口谎言的私生子,方少爷才不是这样的人!” 嘴上说着不是这样的人,但他眼里细微的神色变化却出卖了他。 当然,后面半句也的确是方玉编的。 方继业还没傻到会把人直接请到家里,但这些根本不重要,因为只要杨德真的去调查,就一定会发现那些催债公司,就是方继业借着他父亲的原因,为他设下的圈套。 从这个方面来说,方玉并没有骗他,只不过是稍微添油加醋了一点而已。 最高级的谎言,正是把事实中的元素进行重新编排,再组合到一起,每一句话说的都是真话,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引导性的谎言。 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要后面有一件事得到验证,曾经的“忠诚”就会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杨德虽然看上去就是个流氓混混,但就是因为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自持身份,所以很好用,无论在哪一世,都可以成为方继业手中那柄最脏、最黑、也最利的刀。 曾经这把刀把方玉的生活搅得鲜血淋漓,但现在,方玉偏要让这把刀扎向方继业自己,他倒要看看,方继业还能不能维持着自己高贵贵公子的身份,继续不沾血腥地稳坐自己大少爷的位置。 而一旦他不能的话,就一定会露出致命的把柄。 毕竟他回来了,可不想方继业这一世活得那么轻松,到最后还能让杨德成为替死鬼,功成身退呢…… 上课的铃声突然响起,方玉终于松开了手。 他淡淡笑道:“你尽可以看看,我大哥到底会不会帮你。但希望你知道,能帮你的,不止他一个。” “哪天你要是不想教训我,随时可以来找我叙叙旧哦。” 耀武扬威想要找回场子的杨德头一次没吭声,他无助地跪在一堆歪七扭八的躺尸旁边,拳头捏紧,似乎想到什么,眼神渐渐怨毒起来. 大多数大学老师对迟到一两分钟没什么意见,早八这位老师的习惯正好也是中途查考勤,所以面对迟来几分钟却明显是匆忙赶来的方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进行今天的课程任务。 上午只有一节课,方玉回了宿舍一趟,干净的桌子上,他的奖杯正静静躺在那里,在这光线昏暗的宿舍里,似乎也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方玉盯着奖杯看了许久,终于还是随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已经没什么用了。 看上去光鲜的荣誉,对方继业那样的主角来说是锦上添花,但对他这样的人,毫无用处。 阴沟里的老鼠是不需要奖杯的。 他走不到阳光底下去,只能把仇恨当引线,掀翻烛台,燃成一场大火,把这群人都烧死,即使他自己会成为燃料,也在所不惜…… 方玉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周川的电话:“……学长,听说你在研究有关智脑的项目,但还没有人为你注资,所以这个项目也只能搁置不前,对吗?” 他轻轻扯唇,“那我可以帮你。” 第78章 贪心 今天晚上哥也在这里陪我吧。 方玉和周川约好了, 在他的办公室见面。 见到周川的时候,金发男人正乖乖窝在周川怀里睡觉,身上还盖了一条毛茸茸的雪白毯子。 方玉微微一愣, 很快就想起了周川怀中这人的身份。 ……看来他们已经和好了。 这么快啊。 方玉半垂着眸。 这复合的速度, 比他想象中可要快多了。 他自觉移开目光,对两人亲密的姿态置若罔闻,只是笑道:“学长, 好久不见。” 周川点点头,把人抱到一边的沙发上,又把毛毯掖好边角,又压低了声音, 示意着:“出去聊。” 方玉自然没有意见,周川的团队是初创团队, 人不算很多, 他们租下这一层的几间办公室,大家各忙各的,依旧显得很空旷。 两人自去了一个茶水间,隔音比其他地方好,倒是比办公室更适合聊其他的事。 想到两人在电话当中聊起的内容, 周川的目光也不由落到这个年轻男人身上:“说吧,从哪里弄来的钱?这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算学弟愿意帮我, 我也未免担心,你会力不从心。” “我手上的流动资金当然不够,”方玉笑了笑,“但老爷子心情好,把寰宇科技的股权交给了我, 我把我手上的股份卖一部分,刚好够给学长你注资。” 听到熟悉的名字,周川微微一顿:“什么公司……?” 方玉:“寰宇科技。” 周川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寰宇科技,是方氏集团旗下最有潜力的科技公司之一,更重要的是,一旦周川的项目有起色,就会以很快的速度淘汰寰宇科技所代表的一系列电子产品。 就算因为受众的心理原因不迅速淘汰,肯定也是最强有力的竞争对象,但现在,方玉竟然说要卖掉寰宇科技的股份,来给他们注资? 这不就相当于亲手为自己打造一个最强有力的对手吗? 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周川斟酌了一下用词,“方玉,你姓方,难道因为你就是方少……” 方玉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微笑着摇摇头,语气淡淡:“我是方家的私生子。” 周川也没想到他这么坦然就说了出来,又是一愣,带着些歉意,及时截住了话头:“抱歉,我不知道。” 方玉并不介意:“没关系,学长这下该相信我了吧?” 因为曾经一起组成过团队,这件事谈起来也很容易,夕阳余晖落下时,两人已经把合作谈好。 这一场交谈下来,周川隐隐感觉方玉跟以前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本来还疑惑方玉为什么要把自家股份帮了,也要来帮他,但因为这点与以前不同的感觉,周川还是把到嘴边的追问咽了下去。 方玉私生子的身份敏感,他总觉得,如果继续问下去,或许会戳到方玉的痛处。 所以谈到最后,周川只是笑着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没想到,方玉竟然拒绝了。 方玉说,有人在等他。 临走之前,方玉突然道:“学长,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 周川:“什么问题?” 方玉瞥了一眼还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金发少爷,顿了顿:“你之前这么急着想把这个项目卖出去,是为了孟小少爷吗?” 工作上向来滴水不漏的周川目光却闪烁了一下:“自己得利的事,怎么会为了别人。” 方玉:“这些研究成果是学长的心血,你之前发给我的那份协议我看了,说是合作注资,实际上学长这边得利并不多,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也未必足够,说是为了自己,学长未免也太不贪心了。” 沙发上的人就快醒了,周川笑笑,没有直接说明白,却似乎也默认了什么:“人活一世,做事总会有自己的私心的。” 是啊…… 人怎么会没有贪心的东西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方玉那双笑眼阴晦了一瞬,很快把这点情绪收了回去。 多拖延了一会儿时间,天气就阴沉了不少,乌云压顶,大雨骤然落下来,噼里哗啦响。 方玉这才想起来,今天下午,他还没有看过天气预报。 气象局的短信一条条弹出来,没想到这座城市的天气如此变化多端,短短半天里,就已经连续发布了好几条暴雨预警。 又能让裴哥心疼了。 方玉扯了扯唇,踏入雨幕。 暴雨很快模糊了视线,身上的衣服也被淋湿,只是不等他走到路边,身后的脚步声就匆匆赶来,一把伞撑在他的头上:“学弟,我回去才发现雨下大了,你要去哪里,还是我送你吧。” 方玉本想拒绝,但不知是不是受这极端天气影响,还是因为看到刚才两人亲密无间的画面,联想到一些什么别的人,心情突然就低落下来,要拒绝的话就咽了下去。 他点了点头,道:“麻烦学长了。” 亮白的轿车很快驶入滂沱大雨之中。 雨雾蒙蒙,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疯狂摆动,周川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因为这糟糕的天气,车速比平常慢得多。 暴雨天,就算开了车灯,视线也容易被阻挡,远处灯光明亮的高楼大厦都好像处在云山雾罩之中,与平日里看到的感觉不太相同。 方玉看着窗外,两人坐在车里,一时无话,安静得可怕。 还是周川率先打破沉默:“方玉,这次的事真要谢谢你了。很多人觉得我们是初创团队经验不足,关于智脑研究的项目更是异想天开,在碰到你之前,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我们团队。” 方玉:“学长,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的。” 毕竟方玉的目的其实并不简单,他并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因为曾经的相识就愿意去帮助每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只是在利用自己对这些人的了解,借他们的力量,来从各个方面对付方继业而已。 他恨他们。 他恨方家的所有人。 情绪最极端的时候,他或许甚至有一点恨裴夜,他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圆满,看到一点幸福都觉得自惭形秽,所以他缠着裴夜。 看到裴夜因为他带来的痛蹙一蹙眉,他甚至还会兴奋起来,心里得到一种变态般的慰藉。 就算是……就算是裴夜这样的人也是会痛苦的。 众星捧月的、站在高位的人,被扒开衣服,也总有一天会露出脆弱流泪的一面的。 甚至直到现在,他似乎也还是这么想。 他知道自己是早已烂掉的。 他喜欢裴夜,所以他也想把裴夜拖下水,让这个金尊玉贵的男人被迫接受他烂掉的心、腐烂的爱。 车子临了十字路口,红绿灯交错变换,周川刚准备刹停下来,可一脚踩下去,车子却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反而横冲直撞,越冲越快。 “不好了!不好了!宿主,这辆车的刹车好像失灵了!”检测到宿主有危险,666立即跑了出来。 在只有一个人听得见的喊声当中,方玉眼神微微一变,却只用了一秒就想通了:“系统,帮我保护一下学长。” 小光球有点懵,也有点着急:“啊?!那那那那那……那你呢,宿主?你怎么办啊?” “我不会死的。” 他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笃定的声音刚落下,刺眼的远光灯就扑面而来,是同样来不及反应过来的几辆车,接着是几阵剧烈的撞击声,几声巨响,玻璃轰地一声碎裂。 后背狠狠撞上座椅,方玉只用手臂挡了一下脸,一阵天旋地转,剧痛中,有温热的液体从额角缓缓流下。 两人的视线皆陷入一片黑暗. 方玉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对的就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周围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四肢酸疼,额上的钝痛最为剧烈,闷闷的,不算特别难以忍受,但也不怎么好受就是了。 来查房的护士正好见他醒了,脸色一变,连忙去喊医生。 小光球飘到他面前,伤心之情溢于言表,又委屈巴巴的:“宿主,那种时候为什么要我去保护周川呀,明明你们两个都很危险?你不会是不想完成这个任务了吧?” 其实666更想问,他是不是想到曾经那些伤心的事,所以想寻死了。 但它不敢问,虽然它还是新手系统,可能有些笨笨的,但至少它能检测出来宿主当时明显情绪波动大,远远低于正常值,不免有些担心。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方玉淡淡摇头,解释道:“当时的情况,明显是主驾驶位受到的撞击会更严重,所以让你去保护他。” “系统,我没有那么脆弱。我恨的人还活在这世上,在亲眼见证到他们获得自己应得的报应之前,我是不会让自己那么轻易惨死的。” 666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太好啦!” 只是这次车祸,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方玉眯了眯眼。 是孟望秋车祸的剧情,提前了。 他以为只要两个人不分手就不会发生这件事,又或者孟望秋不在这辆车上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没想到,似乎因为两个人的提前和好,反而导致剧情节点也发生了变动……? 不等他思考清楚这个问题,病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裴夜步履匆匆,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个彻底,明显是连伞都来不及打,就跑过来看他了。 方玉下意识露出一个微笑,乖乖喊人:“……裴哥?” 裴夜发丝凌乱,用力把方玉抱进怀里,感受到方玉的体温,才渐渐冷静下来,只是声音依旧有点发抖:“小孩,方玉,你没事吗……?” 方玉温软地笑:“我没事啊,裴哥。” 听到没事裴夜明显就更是心里憋得慌,头上缠了这么大一圈,还躺在病床上呢,怎么可能没事? 男人小心地触碰着方玉的额头,眉心蹙起:“你家里人呢?那群王八羔子,到现在也不来看看你……” 他们当然是不会来看的。 甚至会嫌他耽误事,嫌他惹出事,会骂他一个私生子,果然没出息,连开车都开不好…… 就和曾经一样。 方玉太了解方家这群人了。 想到这里,方玉下意识按住手机侧边,把消息提醒调到静音,又试着不动声色遮住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消息:“他们很忙的。” “哥,别管他们了,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裴夜还抱着他呢,怎么会察觉不出他的动作,他松开方玉,夺过手机,一堆污言秽语一条一条弹出来,只有辱骂,只有批评,只有莫名其妙的愤怒,甚至没有一条,哪怕是一条正常语气的关心。 裴夜眼睫一颤。 ……这小孩,在方家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方玉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在裴夜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扯了扯唇。 没错,他是故意让裴夜看到的。 他需要这样的同情,怜惜。 毕竟以裴夜的性格,越心疼他,就会越无法拒绝,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就算真的发现他的谎言,也没办法抽身的…… 这是他费尽心思为哥打造的镣铐。 哥上当也上得很快。 方玉脸色苍白,微微一笑:“裴哥,没关系的,别看了。今天晚上哥在这里陪我,可以吗?” 第79章 苹果 “哥,很舒服吧。” 病房的床可比裴夜家里的狭窄得多, 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躺在一起,不用想就知道有多局促。 刘特助很快送来了清淡的甜粥,方玉慢吞吞吃饭, 裴夜搬来个凳子, 坐在方玉病床旁边,看他慢吞吞吃饭。 只不过这小矮凳儿毕竟是给小孩或者老人准备的,裴夜一个成年男人, 那一双大长腿被迫曲着,显得更加委屈。 裴夜自己倒没觉察出什么,挑挑拣拣,挑出来一个自己认为光洁好看的青苹果, 动作笨拙地开始削皮。 果皮断断断断断断续续,花费了老半天的功夫, 削完一整个苹果, 方玉都吃完粥了,结果却不尽人意,光洁的果皮表面变得坑坑洼洼的,怎么看怎么丑。 裴夜盯着看了半天,也还是觉得丑, 拿不出手,不由蹙了蹙眉, 自己啃了一口。 酸酸甜甜, 皮薄肉嫩,还是好吃的。 但是这卖相……实在令人沉默。 男人正烦闷着,方玉却关注到他的神色,微微一笑:“裴哥,你手上那个苹果, 可以给我尝一口吗?” 听到方玉的话,男人的眉心不由得蹙得更紧。 毕竟手上这个丑得不行不说,自己刚刚还咬过一口,再给方玉吃算怎么回事:“还是不……” “裴哥。”方玉眼里的笑意深了点,却依旧端着那副干净纯粹的模样,“我就想吃你手上的那个。” 裴夜沉默了一下,发现自己压根拒绝不了这样的方玉,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这双笑眼的注视下,把咬过的苹果递了过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年轻人张嘴咬了一小口,嘴唇正好印在裴夜刚刚咬过的地方,裴夜这么看着,喉咙无端干涩起来。连带着喉头都上下滑动了几下,脸上的温度也升起了几分。 灵活的舌尖卷入汁水,方玉好看的眉眼月牙似的微微弯起,在这小小的病房里,却如同盛着星光一般,实在璀璨夺目:“裴哥,你真好。” 裴夜感觉自己的心骤然跳了跳。 苹果的汁水顺着指缝极其缓慢地往下流淌,他指尖一颤,被两人咬过的苹果掉到地板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 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 听到方玉出车祸的消息,裴夜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冷静,连司机都没有带,一个人踩着油门在暴雨天疾驰,生怕再晚一点,就会听到什么噩耗。 急迫,恐惧,从尾椎骨后蔓延上来,就好像……他已经失去过这个人一次似的。 暴雨倾盆,大半的衣服都湿透,紧紧黏在身上,又湿又冷。 裴夜袖口汇集起来的雨水,甚至现在还在往下滴落。 顺着手指,和苹果的汁水一起,流进指缝,也一样,有些黏得慌。 顶着巨大的心跳声,裴夜移开目光,大步走到水池旁,把手上的不明液体都清洗干净了,才重新回到方玉床边。 他捡起那个苹果扔进垃圾桶,正准备重新拿一个苹果出来,却被方玉握住了手。 把男人刚才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方玉弯着眼睛笑道:“哥的手也很好看呢。” 一只手轻轻握着,另一只手就跟随着目光落到男人湿透的衣服上,在腰腹间摩挲几下,指尖顿时感觉到几分湿冷。 方玉温温和和垂下眼,眸光微暗:“哥的衣服都湿透了……要不要换下来?” 可惜这里也没有能换的衣服,裴夜只能把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来,只能再给刘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送一套新衣服过来。 里面的衬衣倒没全湿透,但半透不透的,隐隐能看见饱满的胸膛,和胸前的两点粉色。 方玉的目光轻轻扫过,唇边的笑意便扯了起来:“衣服还没有送过来,哥都湿透了,应该会有点冷的。” 在裴夜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方玉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柔软的腹部。 “哥,这样会暖和一些吗?” 另一个人的体温护住最容易受凉的腹部,暖和肯定是暖和了一些,但是这个姿势,对裴夜来说未免太过亲密,他被抱得浑身僵硬,然而等他想推开时,低头看到方玉受伤的额头,却失去了抗拒的力气。 男人轻轻摸了方玉额头上包裹的纱布,指尖发痒,心里也无端升起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这小孩儿,怎么总在受伤呢? 他哪里知道这些都是方玉想让他看到的,目的就是为了瓦解他的防备,在无意识当中一步步走进这精心为他设计的牢笼。 就像现在这样,方玉只勾着唇笑一笑,提出一个要求:“哥,刘助理过来还需要时间,你先上来陪我躺一会儿吧。” 裴夜压根没有拒绝的时间,就已经被他拉进了被子里。 两个人挤在一张狭窄的小病床上,方玉自然不可能那么安安分分的。 本来只是搭在裴夜腰上的手臂,慢慢把整个腰都圈起来,见裴夜一声不吭,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另一只大手便趁虚而入,探进了衬衣衣摆。 捏了捏腰间的软肉。 裴夜闷哼一声,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正常一些:“别……” 他的声音都低了下去,“方玉,别……”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腰肢,手臂垂下来,搭在□□,掩饰着什么,但方玉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那只手明明应该是温冷的,落在裴夜身上,却实在烫得厉害。 漂亮的指尖在男人腰腹间暧昧地游移,甚至缓缓向上滑去,几乎等同于一种得寸进尺的试探。 裴夜掀开被子,猛地下了床。 他背对着方玉站在床边,胸膛微微起伏,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再用力些,都快要掐出血来。 毕竟要是别的人敢这么对裴夜,他早就几拳上去让对方知道知道轻重,但一对上方玉,这种办法,好像就行不通了。 方玉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过着普通平凡却足够安稳幸福的大学生活,有父母给予学业上的支持,最大的苦恼是要升学还是工作…… 他是个私生子。 是常年遭到霸凌的优等生,是在家里也要遭受暴力的孩子,吞尽了这世间各种恶意,现在也只是……只是想寻求一份温暖而已,裴夜不觉得他有错,也不想再在这诸多的恶意当中,再添上一份自己的。 只不过是因为恰好方玉是他裴夜最喜欢的那种类型,不管是长相,性格还是什么其他的方面都令他不得不侧目,所以他就总因为这小孩的亲近升起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卑劣的人,是他才对。 于是男人慢慢侧过身,握紧的手也松开了。 “我的身上还是湿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夜的声音甚至有点发颤,“先不和你躺在一起了,我在这陪着你,小孩,你别胡思乱想,也别再做这些……这些让人误会的行为了。” 很可惜,这种不痛不痒的谴责不仅对方玉毫无作用,甚至恰好掉进了方玉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静静看着几步之外的男人,没有给裴夜任何反应的时间,弯了弯唇角,淡淡点破了真相:“……是因为对一个病人起了反应,所以裴哥会觉得有点羞愧吧。” 轻飘飘的语气,却让裴夜心头一颤,他怕方玉是真的生气了,下意识便抬起眼,看向了方玉的方向。 月光静悄悄洒进来,年轻人依旧安静地坐在病床上,脸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几缕黑发被虚汗濡湿黏在额角,怎么看都是一个虚弱的、需要被人照顾的病人。 他的唇色又浅淡,眼睫低垂,掩去眸底大部分的暗色时,便只余下一片看似温顺无害的阴影。 方玉脸上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他微微仰着头,就那样含着一种期待、依赖的目光,轻轻笑着道:“……哥,亲亲我吧。” 这样的目光简直直接击中了男人的软肋,裴夜往前走了半步又强行停住,喉咙莫名干渴起来。 他无法抑制地想起那个吻,方玉完全不像初学者般的青涩,一步步攻城略地,连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他甚至有点记不清方玉是不是掐住了他的脖子,手指陷进肉里,在靠近脉搏的地方,控制着他的氧气。 方玉说,他也这样亲过别人。 裴夜不得不承认,在那个难眠的夜里,只要想起这一点,心里就会有一点钝痛。 一下接一下,并不多么难捱,只是有点折腾人而已。 那大概就是嫉妒的滋味,又酸又涩的,裴夜头一次感受。 看裴夜站在原地,方玉也并不着急,他对裴夜向来很有耐心,他愿意等,等裴夜亲自走入他的圈套,然后再也跑不掉。 两人僵持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声音:“裴总,我进来了。” 门被敲了三下,刘特助推门而入,送来了干净的衣物。 “您要的东西。”真正的直男刘特助把装着衣物的袋子递给裴夜,完全没有察觉出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氛围,甚至还贴心询问,“裴总,需要我找人来照顾方玉少爷吗?” 裴夜这才从刚才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拒绝了刘助理好心的提议:“……不用。” 刘特助点点头:“好的裴总,今天推掉的会议我已帮您陆续安排在本周,相关资料我也会重新准备,预计今晚整理好,明天发送到您的邮箱。” “您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继续回去工作,就不打扰您和方玉少爷了。” 刘特助来得快,去得也快,裴夜也终于有了缓一缓的借口,他拿着衣服走向浴室,把上衣都脱了下来。 但方玉不可能让他在这个时候躲的。 只听咔哒一声,浴室的门被人打开又迅速反锁。 裴夜的衣服换到一半,衬衫松散的搭在肩上,一只大手却已经从身后绕了过来。 那指尖似有若无的擦过他的肌肤,慢条斯理地帮他扣上了扣子,又替他拿出另一件外套,帮他好好地穿在了身上。 虽然缓慢,却不容拒绝。 裴夜喉头轻轻滑动,那句略显僵硬的“谢谢”还没说出口,方玉却已经把他抵在瓷砖墙上。 明亮的灯光下,方玉微微俯身凑近几分,一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撒娇又或者讨巧似的在他颈边蹭了蹭。 “……哥,亲亲我吧。” 发丝带起一阵痒意,声音压得比方才更加温软。 裴夜声音发哑:“……方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方玉扯了扯唇,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在男人嘴唇上碰了碰。 “哥……” 小勾子似的。 裴夜突然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他移开目光,就像一种默许。 方玉的唇其实是冷的。 挑逗、厮磨,很有技巧,很容易挑起兴致,裴夜下意识推拒的手抵在胸前,却愈发使不上力气。 那种窒息的感觉,被掠夺的感觉,愈发地清晰。 可因为氧气稀薄,于是只能不断向面前的人索求,根本没办法想其他的。 而且方玉似乎真的掐着他的脖子…… 呼吸被强行控制到有些恍神的瞬间,裴夜后知后觉地想。 这一吻不知持续了多久,裴夜双腿一个发软,差点跪倒下去,幸好方玉及时接住了他,才没酿成惨剧。 方玉扯了扯唇,用一种极其乖巧的姿态,抱着裴夜回了病床上。 “哥,很舒服吧。” “哥,你真好。” 第80章 初雪 下雪了,哥。 裴夜被方玉哄得晕头转向, 直到方玉趴在他的胸口,手臂揽在他的腰间,还在不安分地摩挲腰肢的软肉, 才蹙了蹙眉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面前这小孩灌了迷魂汤, 还是因为刚才开车吹了半天的冷风,导致脑子不怎么清醒,等他意识到发生什么, 方玉已经压在他身上了。 额头上的伤会时时刻刻提醒裴夜这小孩才刚刚经历了什么,这也是方玉敢在今天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 哥会拒绝一个一帆风顺的优等生,却不会拒绝一个受伤的、不安的小可怜。 哥的怀抱是特别温暖的。 方玉一路辗转,身体里的血早就冷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碰到裴夜的温度, 才勉强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哥的心跳也很剧烈。 只是有点可惜, 大概也只有今天晚上会有这种特殊的权利。 走廊的感应灯熄灭的时候,窗外飘起了大雪。 这是方玉回来后的第一场雪,他没想到能跟哥一起看。 裴夜摸了摸缠在他额上的纱布,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感觉这额头上的伤似乎稍微牵动一下就会渗血, 又因为这纱布雪白,方玉的脸颊也被衬出一种晶莹的苍白来。 很难不心软, 但方玉之前早说过这件事, 裴夜不想把他带到这条难走的路上来。 “……没有下次了。” 方玉低低“嗯”了一声,笑着答应:“好,哥。” 方玉一直清醒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怀里已空了,手机里又多了许多未接来电, 都是方家人打来的,明显是因为昨天没有接他们的电话挨一顿骂,所以更加恼羞成怒。 方玉淡淡划过,查看了一下招标会开始的时间,既定的时间线果然提前了,只剩下三天就要正式召开。 那这件事就只能是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大哥干的好事了。 只是这车本来是为孟少爷准备的,没想到被他坐了,他算是替这位小少爷挡了灾,总得做点什么感谢他吧。 大哥那群人给自己送了这么大的礼,他也应该回礼才对啊…… 方玉额头上的伤比较严重,幸好送来的及时,只是还需要输几天液,留院观察几天。 周川因为有系统保护,只受了点擦破皮的轻伤,下午就出院了。 孟望秋一接到消息就眼泪汪汪地跑过来,抱着周川哭了老半天,整层楼都能听见他呜呜的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谁去世了。 查房的护士本来准备过来安慰他,一看周川那点擦伤再晚点都要愈合了,沉默了一下,就命令他安静点。 “这层楼还有其他的病人,这位家属,请你不要大声喧哗。” 孟望秋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情绪当中,哪里听得进这种话,幸好还有周川在,直接捂住他的嘴,超护士礼貌地点点头,人工给小少爷噤声了。 孟望秋哭完之后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个人,又屁颠儿屁颠儿去买了花和果篮,和周川一起前来看望方玉。 裴夜不在,方玉也没必要再继续端着那副小白莲花的模样。 虽然他的脸色虽然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但或许是因为纤长睫毛低垂下时会落下一片阴影,总让人觉得有几分阴晦锐利。 这种锐利不是像裴夜那种上位者自带的锋芒,而像是深埋于地下的剑尖,冷兵器时代刀光剑影时倒映出的寒光,又好像从这层寒光里,映出了一双眼睛。 只是如果你真的去看,看他掀起眼皮,却只能看见黑亮润泽的眼珠,温和又乖巧,毫无攻击性。 方玉坐在病床上,微微笑了笑:“……学长,你应该猜到了吧,这次车祸不是意外。” 周川隐约有点猜测,只是还没来得及去验证,他为人比较谨慎,不是百分百完全确定的事就不会乱说,所以只是摇摇头,道:“是刹车失灵了,但停车场的监控恰好坏了,虽然存在人为破坏的可能性,但也有可能只是巧合,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方玉直接打断他的猜测,语气十分笃定,“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巧合。学长,你是做智脑的,常年跟数据打交道,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周川沉默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就算是人为的,查出来是谁做的,没有证据,我们依然拿肇事者没有办法。” 这就是要息事宁人的意思了。 方玉知道周川的智脑事业正在关键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麻烦,但有时候你不想惹麻烦,麻烦主动找上你,不解决的话,只会对自己有更大影响。 方玉知道周川的软肋在哪里,只淡淡道:“学长,这次是我和你坐在车里,但这只是因为恰巧我今天来找你,那本来应该和学长一起坐在车里的,是谁呢?” “如果真的不是意外,不找出这个肇事者,那就是敌在暗我在明,这样的事只会三番两次地再发生,难保下一次,不会伤害到学长在意的人。” 男人摸着手臂上的擦伤,目光微微一滞,想到那种可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唯一置身局外但其实是预备受害人的孟少爷拎着果篮,一脸茫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一不留心就从果篮里掏出一个鸭梨,孟望秋又心虚地塞了回去:“怎么了?周川宝贝,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 孟望秋心思太过单纯,被捧着长大的,家里就他一个孩子,长大了也总是被周川照顾,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勾心斗角,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为了一点点利益就斗得头破血流,甚至要害人性命,所以这些事,周川还是不想让他知道。 于是周川俯身在金发年轻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孟望秋不高兴地撇撇嘴,周川只能又哄了几句,才让这小祖宗红着脸走了。 这就算默认方玉刚刚的说法了。 孟望秋的一无所知对于他们两个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心思单纯虽好,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很容易被套话,他们要调查的真相又牵涉到各家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还是不让孟望秋知道太多得好。 待孟望秋暂时离开房间,周川才道:“所以没了监控录像,我们该从何查起?” 方玉扯了扯唇:“……不是没了监控录像。”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暗光,“学长,如果停车场的监控坏掉了,那公司门口的监控呢?” 周川不明白他的意思:“公司门口的监控每日都有人检查,自然是不会坏掉的,可这跟我们调查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方玉笑了笑:“学长,没记错的话,你公司隔壁那栋楼在封闭装修,这个月月底才会完工,对吧?” “这两栋楼在翻新之前是两座商场,两座商场共用一个停车场,可因为布局不合理,两个商场之间却并不连通,还经常有人因此走错。现在重修之后,就更不可能有人走那一条路。”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一条通往停车场的路,也就是学长公司所在的那栋楼。现在整栋楼都是办公楼,翻窗户的话,第一时间就被当成小偷会被抓起来了,所以只能走门,并且因为公司的门禁系统,所以只能是熟人。” 方玉勾了勾嘴角,眼里的光忽然冷了几分,“学长,看来你的公司,有内鬼啊。” 方玉的分析分毫不差,从理智上来说是对的,但从情感上来说,周川却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他们这家初创公司的核心成员都是从大学时起就情谊深厚的朋友,怎么可能做出联合其他人恶意破坏刹车系统的事? 出了车祸,几乎就等同于一个死,曾经情谊深厚的朋友,竟然会为了一点利益,就做出置他于死地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周川的心底一阵阵发寒,却还想要辩解一二:“他们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我们从大学时就……” 听到这些话,方玉就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直接打断:“学长,我可没有说过,内鬼就一定在核心团队之中啊。” 周川微微一愣,皱了皱眉头:“那会是……?” 方玉笑道:“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对学长的工作时间和车辆结构了如指掌,又能时时刻刻接触到学长的车呢?” 周川眼神微微一变,心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身影,他沉默了一会儿,感觉这事八九不离十,突然叹了一口气:“方玉,你先好好休息,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会按照你提供的思路,好好查一查的。” 有人替他“调查”当然是最好的,方玉一个人怎么说也是势单力薄,但周川不一样,他有支持自己的家人,有完整的团队,还有一个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孟望秋,从这个方向上来说,整个孟家都站在他的身后,是比他这个私生子更适合揭露真相的人。 而他只需要等待真相水落石出,利用孟家的势力、周川的人脉去对付他那位大哥,再引诱裴夜在后面小小地推波助澜一下,就够方家人吃一壶的了。 不知道这个给大哥的回礼,足不足够偿还一部分方家这些年“好好对待”他的恩情呢?. 大概还是放心不下受伤的方玉,裴夜这天晚上竟然依旧来了。 带的冬瓜排骨汤,在大雪天打开,舀出半碗儿,热气氤氲,香味四溢。 方玉却没有直接去接,他伸出手,轻轻拂落裴夜肩上的碎雪,缓缓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哥,外面又下雪了。” 年轻人眼里的光总是比外面的大雪还润泽柔亮,散落着,细碎的,裴夜曾经只在一个的小孩身上见到过。 但很可惜的是,等他想去接那小孩回家的时候,却被告知那孩子已经被一个富贵人家先接走了,甚至因为签了保密协议,连名字都不曾知道。 后来许多年里他都在寻找那样一双眼睛,久到他已经确认自己不可能再找到了,却在这一刻,在方玉脸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裴夜蹙了蹙眉头,不由自主问道:“小孩,你今年多大?” 方玉接过他手里的碗,唇边弧度依旧:“过完今年的生日就是二十一,怎么了,裴哥?” 对不上。 年龄对不上。 裴夜暗骂自己真是贱得慌,怎么会把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放在一起,轻舒一口气,坐在方玉床边:“没什么,汤要冷了,你快点喝吧。” 方玉那双温和的笑眼眯了眯,唇边的弧度淡了许多。 ……哥刚刚,是不是想起谁了?《 》 80-83 第81章 还钱(?) 忘了自我介绍………… 周川的调查效率很高, 甚至比方玉预计当中还要快一些,甚至孟家已经开始着手,找了方继业一些麻烦。 这是个好消息。只可惜他身上的伤恢复得也快, 明明是出了车祸, 怎么也该休养几个月的,最后两三个星期就彻底好了,让方玉想再赖几天都不行。 今天晚上裴夜陪着他一起, 帮他办的出院手续。 方玉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可惜。 本来只要赖在医院,裴哥就会放心不下他,他们自然而然天天有时间相处,裴夜也不可能拒绝一个还在受伤中的他。 但这种情况, 今天就会结束了。 看看时间,大概还有两三个月, 最多只有半年, 在他真正毕业之前,裴夜的白月光就会再次出现了。 上一世他死得早,对他死之后情况的了解都来自于系统,所以对那件事发生的时间,还不能完全确定。 也不知道, 裴夜情愿为之而死的白月光,到底是哪一位。 他应该没见过这样的人, 如果见过, 那或许就是像他那位众星捧月的大哥一样的人吧? 有些棘手。 裴夜没察觉出他乖巧外表下藏着的这么多心思,低头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又想起方玉在家中的境遇,转头下意识道:“小孩,今天还是坐我的车, 先跟着我回家?” 方玉当然想跟着他回去,但他还有一些事情要亲自处理,待在裴夜家里难免容易被觉察出端倪。 他掩去眼里的深色,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不了,裴哥,谢谢你,这段时间麻烦你太多了,今天总要回去一趟的。” 大半个月的相处,裴夜都快习惯了有方玉在身边,所以也没预料到他会拒绝。 已经把车钥匙都拿出来的男人微微一愣,总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那……”裴夜顿了顿,“那等你回家,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方玉笑着答应了:“好,哥。” 方玉答应得干脆,但看着这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裴夜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感似乎更清晰了些。 他收回车钥匙,手指无意识地在金属齿上摩挲了一下,状似人随意道:“要不要哥送你回家……?” “不用了哥,”方玉摇摇头,再一次拒绝了他。 透过玻璃窗,年轻人指了指医院门口刚停下的一辆黑色轿车,“家里派车来了。” 裴夜极其轻微的皱了下眉,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却到底没再强求。 “那你自己小心。”裴夜抬起手,习惯性地想揉揉方玉的头发,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方玉头上的伤早已好了,今天倒是连纱布也不用包了。 没有了其他东西的遮挡,额前的碎发柔软地搭下来,让方玉的面容显得更加好看,又比在病中多了几丝人气儿,是完全符合大多数人想象当中优秀学生的模样。 还是个学生…… 不知为什么,这种时候想起方玉的身份,心里似乎更加不是滋味了。 裴夜当年被迫辍学,根本没时间把大学读完,就接手了当时处在危难之中的裴氏集团。 在外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比起方玉这种正经名牌大学出来的学生,更像是个运气不错的混混,两人不管是从年龄、外貌还是身份上,似乎都有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说做朋友都够呛,就更别想什么其他的了。 毕竟谁会不喜欢年轻漂亮又朝气蓬勃的朋友,还需要跟他这个都快奔三的男人有什么多余的交集吗? 于是伸出去的手停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至极。 就在裴夜将要收回去之时,方玉却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停顿一般,自然地微微偏头,用修长的大手包裹住了裴夜的手掌。 男人的掌心刚好落在年轻人脸颊上,甚至还被轻轻蹭了蹭。 “知道了,”方玉弯着眼睛,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小钩子似的撩拨着心弦,“……哥。” 裴夜喉头滑动,心跳剧烈得连他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直到方玉上了车,身体里的热流才渐渐平息下去。 黑车没入一片雾蒙蒙的大雪中中,裴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不由轻“啧”了一声。 他实在想不通。 这小孩…… 明明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怎么就这么吸引人呢? 裴夜的视线以外,方玉靠在后座,脸上那点温顺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 司机很安静,从方玉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的半张脸,没记错的话,应该也是方继业的人。 是谁的人他不在意,现在方家正为别的事焦头烂额,恐怕没有时间来管他这种他们根本看不起的私生子。 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甚至都灭了,只有一片安静到有些诡异的黑暗,还有楼上书房和主卧的灯亮着。 方玉无所谓地扯了下唇,独自回到他那间位于别墅角落、采光不佳的卧室。 许久没回来,房间里的陈设都显得灰蒙蒙的,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简单到近乎称得上一句简陋,甚至还不如管家的房间精致,透着一种与整栋宅子格格不入的味道。 向来都是如此,方玉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刚洗完澡,房间的门就被人敲响。 门口站着熟悉的中年男人,比起平日里的模样,此刻的他大概是因为什么事焦头烂额,显得更加疲惫了些。 又或者,是因为在外面受了一天的委屈,回到家里,妻子也不是脾气好的,也就只能把怒火发泄到他这个私生子身上了。 “小兔崽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跟家里人打招呼,这就是你回家这么久以来学到的教养?” 方瑞的整张脸都皱到一起,满脸的怒气让他更显出几分老态,就算是在吼叫,也因为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只剩下有气无力。 “就算你是私生子,也该跟着管家学习规矩,如此肆无忌惮,嚣张跋扈,连你哥哥半分都比不上,以后不知道还要给我丢多少脸!” 就像这些年很多次一样,他说着说着就要一巴掌打过来,但这一次,素来乖顺的方玉却陡然握住他的手,用力把他往后推去。 方玉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他曾经表现出来的那种害怕与羞愧,就像消失在他这个人身上似的,让人感觉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方先生,”方玉轻轻这么喊着他,半垂着眸,病气刚消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淡漠,“如果你这么介意我私生子的身份,完全可以把我赶出去。” 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忽而扯唇笑了笑,“还是说,以您如今在家中的地位,已经连一位私生子的去留,都没有权力决定了……?” “你——!” “够了!!!” 方玉可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方瑞被戳中了痛处,太阳穴突突直跳,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显然气得不轻。 “你给老子记着,就算老子暂时动不了你,你也别他妈的想给老子好过!” 污言秽语而已,对方玉而言,都只是小打小闹。 他不再理会这个落寞中年男人的反应,似嘲似讽地笑了一声,重重把门合上了。 这个家已经开始崩塌了。 利益至上的家,在陷入漩涡的时候,在面临权力争夺的时候,还能维持多久和平的表象呢? 周川,孟望秋,孟家,这三个拿出任意一个都能让方家不好受,现在这三个拧成一股绳,虽然不能一下子就把方家打垮,但让他们过得没有之前那么一帆风顺,还是很容易的。 手机屏幕亮了两下,是一个匿名的号码,方玉指尖轻轻滑动,看到上面的内容,立马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消息。 “……方玉少爷,你之前说的事,我想好了。只要你今天晚上能帮我把所有债务还清,我可以答应你的所有要求!” 方玉:“可以。” 方玉笑了笑,连方玉少爷都喊了,看来和原剧情当中写的一样,是今天晚上那些债主又找上门了吧? 方玉:“今晚我帮你先还一部分当做定金,剩下那一部分什么时候还,就要看你能做到哪种地步了。” 大概是已经火烧眉毛了,对面很快就回了消息:“好,方少爷,你快点来,地址就在XX街……” 在这栋宅子再度安静之际,方玉往兜里揣了几样东西,戴上口罩,从窗口灵活地跳了下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 发青的墙皮剥落,几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了304门口。 为了避免真正的房子被发现,杨德不知什么时候又找了个临时避难所,铁门上贴满了小广告,开锁的,通下水道的,花花绿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向来身材壮硕的杨德被来在几个人中间,连挺直腰背都不敢,像个蚱似的半佝偻着,掏钥匙的手都有点抖,插进门锁里,哗啦哗啦响。 “快点儿。”其中有一个人有点不耐烦了。 另一个人立马接着阴阳怪气:“我们杨哥这是抖成什么样了,连门都不会开了?” 杨德浑身一哆嗦,门开了,几个人接连挤了进去。 约摸过了几分钟,花瓶好像被砸了,又是几声闷响,不知道是打在沙发上,还是打在人身上。 门缝漏出一点光,杨德哀求的声音也跟着传了出来:“……求求你们了,再等等,再等等!有人帮我还钱的,今天!今天那个人就来了!他会带着钱来的,我不会骗你们的……” “呸!”那在门前阴阳怪气的瘦高个踹了他一脚,“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爸那老东西欠了那么多钱不还,现在还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你是他儿子,也是跟他一样的货色,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等?!” “你的话有什么信用可言,上次说有人帮你还,结果就还了那么一点点,你是把我们当傻子,还是把我们老板当傻子?” “要我看,就别跟他废话,砍他两根手指,下次就有钱还了吧?”说着还亮出手里的弹簧刀,差点没把杨德吓尿。 杨德很快又挨了一顿揍。 拳打脚踢,鼻青脸肿,甚至直接被打晕了过去。 正好赶上这种场面的方玉心情还不错,他其实早就到了,但出于某种恶趣味,还是旁观着这位曾经耀武扬威的恶霸头子挨够了教训,才慢悠悠从门后走出来,打断了后面可能更加血腥的场面。 面对几位社会人,方玉也依旧风轻云淡:“几位,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他并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给那明显处于领头人位置的瘦高个,“他欠的本金都在这张卡里了,至于利息,由于杨德也还欠我点东西,可能要过几天才能给你们。” 瘦高个催债人接过卡,让其中一个人现场去查了查,收到消息确认钱没问题,面色才稍微好了点,只是依旧存有疑虑:“你是谁?” “啊,不好意思,”方玉轻轻笑道,“忘了自我介绍了。” “……我是方家大少爷,方继业。” 他淡然自若道,“大概一个星期后,我会参加一场重要的招标会,届时整个市的名流都会聚集在那里,连裴氏集团的裴总都不例外。” “在那种场合下,我无法抵赖,也随时欢迎你们来……” “找,我,还,钱。” 第82章 烟 他没别的路可走了。 招标会开始前的这一个星期, 方玉没有机会再见到裴夜。 但看上去没有联系,方玉的电脑里,却存着裴夜每天的行程, 见到的人, 甚至还有照片。 各个角度的照片,连裴夜脸上细微的神态变化都拍了下来。 一个星期里,裴夜单独约会了三个不同的男人。 方玉一一扫过手里打印出来的这些照片, 眸子半垂。 比之前的频次更频繁了。 不过没关系,这种情况很快就会结束了。 只要等他处理今天完的事,哥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时间了。 正式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孟望秋难得穿了一套正式的西装, 提前四十分钟就到了,连身上不靠谱的单纯气息都似乎严整了几分。 周川站在他身边, 西装袖子被他紧紧攥着, 都快要攥出几道痕迹来。 很显然,虽然看上去只是比平常正经了一点,但从头上的金发都紧绷的情况来看,孟望秋此刻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这一点方玉倒是看出来了,他笑了笑:“……很紧张吗?” 孟望秋的声音抖抖抖抖了两下, 死命摇摇头:“不不不不紧张。” 都结巴了。 方玉眼里的笑意终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他收回目光, 没有揭穿这位少爷。 招标会方玉没有资格参加, 孟望秋两人一起进去,他就站在会议室外,从未曾关严的门缝里,刚好可以看见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的射灯。 整个会议其实挺无聊的,按照流程一一走过, 最多是简单回答几个问题,除了快结束的时候突然冲进来大呼小叫让方继业还钱的几个男人,让方家丢尽了脸面之外,就没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了。 方玉隔着一段距离欣赏了一下方家人尴尬的脸色,不用细想也知道结束之后他们就会互相责怪,目光微动,看见不远处的裴夜,突然就失去了继续欣赏下去的兴趣。 “……系统,你说,如果我就到此为止的话,他们要多久就会自取灭亡?” 好久没有被用到的小光球从他的头顶冒出来,点点头,又摇摇头:“宿主,你们人类太复杂了,是机器也无法计算出来的,正常情况下,方继业作为未来的主角之一,他的事业应该一帆风顺,在遇到运势比他更强的主角时才会渐渐消亡。” “但经系统检测,这样的人并没有出现。由于您的人为干预,方继业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接连遭遇多番事业滑铁卢,如果方继业再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来挽回,目前看上去最有可能是孟望秋成为主角,取而代之。” 方玉:“……孟小少爷?” 666点点头:“是的宿主,孟望秋本就是好命之人,上一世的结局本来也应该十分美好,完全足够支撑起主角的重任,可惜方继业与他气运相当,设计让其遭到打击,这才代替他成为了真正的主角。” 所以车祸一事是他替孟望秋挡了灾,这样孟望秋人生当中最大的转折点在无形当中被化解,就只会按照既定的运势走了。 方玉:“这件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666难得有点心虚,身上的绿光都奄奄一息起来:“咳咳,宿主你也没问呀。” 方玉幽幽看了666一眼,威胁似的敲了敲它发光的小脑袋:“下次有这种重要信息要主动告诉我。” 不然万一他没这个善心,不小心把这种关键人物弄死了怎么办? 这语气听起来实在危险,小光球真的有被威胁到,倏地缩紧身体,疯狂点头,然后迅速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只可惜他不惹别人,却总有人会来找他的麻烦。 也是运气不好,明明刻意走得另一边的电梯,却还是跟方家人撞了个正着。 刚才跟母亲大吵了一架,方继业本就心情烦闷,现在在这样重要的场合看见这个讨厌的私生子,眉心更是皱成个川字,没好气地直呼其名:“方玉?你怎么在这?” “今天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方少爷说笑了。”对着这位名义上的哥哥,方玉心里生出几分不耐,却仍转过身,淡淡笑道,“我只不过是好奇,所以来看看。” “方少爷一上来就质问是不是我做的,可我连你口中说的事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方继业其实压根不把他这种人放在眼里,只是心情不好想随便抓一个人撒气,这不,正好就是方玉这个私生子撞上来了,哪有放过的道理。 方继业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那群人一看就是从穷人窝里养出来的地痞流氓,除了你这种人会教唆,还会有谁认识他们?” 只可惜这种话对方玉毫无杀伤力,他目光淡淡,扫过方继业身后脸色同样难看的方家众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是吗?就算真的是我做的,几位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此话一出,几人皆面色不善,在别处都窝囊的方父在这个时候就硬气起来了,他直直冲上来,又要用拳头说话:“你这个扫把星!自从你回来,家里就没安生过!我就不应该生下你,我,我掐死你!!” 此刻的方玉心情很差,反正如今方家的局势说一句风雨飘摇也不为,他也懒得再装下去。 他多瞥了几眼,电梯口这边的空走廊刚好是监控死角,正合他的意。 他接住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拳头。 在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场景当中,他狠狠用力一扭,只听一声脆响,方瑞的手便被卸了下来。 紧接着,是凶狠的拳头,干脆利落地打向男人的肚子,把整个人狠狠甩在了地上。 “你,你……” 尾椎骨传来剧烈的疼痛,方父瞬间疼得脸色发白。 但方玉并没有就此停下。 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方玉一脚踹在方瑞胸膛上,直接把人打晕了过去。 然后他拎着中年男人的后衣领,像拖着一头死猪一样,把人扔在了他们面前。 轰然一声倒地,中年男人的额头因为磕碰到旁边尖锐的玻璃,碰出了血,实在很有威慑力。 方继业的面色由青转白,他虽然还是骄傲的,看不起面前这个人,但他同时也害怕这种不讲道理的穷人,以至于他的声音都有些不稳:“你,你不怕进监狱吗?” 监狱? 在方家的这些年,他每一天都像活在地狱之中,遭到的暴力数都数不清,还会害怕真正的监狱吗? “……大哥。”这是方玉头一次这么喊他。 年轻人笑着,怨毒遮蔽着他的双眼,渐渐开出仇恨的花朵。 但似乎因为想到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还尚存一丝理智。 “你说,我为什么要坐牢?是他先朝我挥向的拳头,这就只是正当防卫。” “我杀了他吗?你们亲眼看着我杀了他吗?好像没有。” 别说这里是监控的死角,就算真的有监控,面对方瑞这么多年来的家庭暴力,面对这个中年男人挥向他的拳头,他也不可能再继续默默忍受,或者装聋作哑。 已经……够了。 这样悲惨的人生,他已经过够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烂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每个人都可以变成他利用的工具,就连那唯一一点真心也掺杂在怨恨之中,早就找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他没别的路可走。 所以到此为止了。 方玉轻轻笑着:“大哥,你想告我吗?可惜,你们大概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之前那些中标的项目,方家挪用了多少工程款项,又为自己买了几座庄园,那些证据,在今天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全部提交上去了。” “这件事,还要多谢谢你的小跟班啊,方继业。” 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同大石头一样砸在方继业心里。 直到现在为止,他也是发自内心轻视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回来的私生子的。 但他头一次抬起眼,仔细打量着这个许多年,他都未曾用正眼看过的弟弟。 好像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方继业想。 他永远记得,方玉被认回来的那一天,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破破烂烂的鞋子,而他脖子上戴着大师开过光的平安锁,身上是私人定制的小礼服,一个人就有三个保姆。 他不由高傲地想,这样又脏又臭的人就是他的弟弟? 于是他派了一个保姆过去,让她给方玉洗个澡,换身得体的衣服,至少配得上他们方家的身份。 初来乍到的方玉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理所应当地,把这一点施舍当成了善意。 这个破破烂烂的少年,在看见金尊玉贵的小王子时,眼里开始有了一点点的光亮。 方继业也曾看见这点光亮,他想,有个弟弟,似乎也不错。 后来为什么变了呢? 因为醉着酒的父亲,不止一次在他耳边念叨,说方玉是私生子,是一个落魄陪酒女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是永远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掐死他都算他好运的,方继业的心理才渐渐发生了转变。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轻视,终于敌不过偏见,渐渐变成了漠然与轻蔑。 或者说,等他冷眼旁观方玉被人欺辱之时苍白的面颊,这微不足道的心思,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演变成了恶意。 但也正因如此,在无形当中,他给了方玉许多机会。 成王败寇,可能人失败的时候才比较容易想起当初,方继业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陷入了良久的寂静。 他想了想,忽然道:“……接近裴夜,也是你报复我们计划当中的一环吗?” “你怕这些证据不够把我们压死,所以还需要裴夜时时刻刻在场,做你的证人,也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整垮方家吗?” 方玉不知道他这位大哥突然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但对一个曾经同样霸凌过他的人,他似乎也没有说真话的必要。 所以他扯了下唇,笑意淡淡,并不达眼底:“……大哥似乎总算聪明了一回。” “不过现在反应过来也没什么用了,在被整治之前,大哥还是好好享受自己最后清闲的时光比较好。” 方继业却不知为何,突然也笑了,更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弟弟,我还以为,至少你对裴总是真心的。” 方玉的面容瞬间冷了几分,面对方家人的最后一丝耐性也消去:“这就和大哥没什么关系了。”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在意料之外,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英俊的男人披着黑色的风衣,指尖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在夜风里,不知站了多久。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沉默地看着方玉,看了不知多久,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只余下一片让人心悸的冷。 然后他忽然垂下眼皮,当着方玉的面,把手里那支烟点燃了。 方玉唇边淡然的笑意终于渐渐僵硬:“裴哥……?” 第83章 恨吗 恨我吧,哥。 尼古丁能够麻痹人的神经, 但太长时间没有抽烟,裴夜已经会被呛着了。 烟灰掉落在他精贵的西装上,裴夜呛得眼眶发涩, 他把烟掐灭, 扔进了垃圾桶里。 原来这烟的味道也不好。 裴夜剧烈咳了好几声,想,他不会再碰了。 或者说, 有件事,他意识到的有点晚了。 和方玉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开始有一些不入流的梦境,梦里的感受不大一样, 压在他身上的那张脸却越来越清晰。 大约梦都是相反的,梦里的场景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所以他接连约见了几个不同类型的男人, 照理来说应该都是他会感兴趣的类型, 可他却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无聊,又或者时间漫长。 所以今天这种无聊的招标会,别人来都是让助理替他来的,但今天他来了,不是因为这是什么重大的项目, 只是在碰运气而已。 现在看来,他运气不错。 裴夜深吸一口气, 喉咙里还是呛得难受, 只能捏了捏眉心,大步朝门外走去。 天上又开始飘雪了。 方玉没想到裴夜会听到这些,毕竟以裴夜的性格,早该离开这种吵哄哄的地方,而不是最后离席。 怎么重来一次, 他似乎还是搞砸了。 可惜了,他本来不想让哥这么快发现的。 盯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方玉眼眸里的光越来越阴晦,那一瞬间展露出来的脆弱一闪而过,他向来淡定的瞳孔轻轻颤着,唇边的弧度更让人寒意遍生。 ……哥,你以为这样,你就跑得掉吗? 裴夜感觉自己可能是犯了老毛病,有点喘不上来气,所以他越走越快,坐上车,声音都哑了:“杨叔,送我回家。” 助理不在的时候,都是司机老杨送裴夜回家,比起助理,杨叔开车更稳,于是裴夜因为难受闭上眼,却只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就到家了。 可惜还是难受。 吹了许久的冷风,再被车里的暖气一熏,裴夜的头也跟着疼起来,他跌跌撞撞走进电梯,按下二十一楼,电梯缓慢上升,只听见“叮”地一声,门外的感应灯也跟着亮了起来。 裴夜走出电梯。 这个大平层是他离得最近的住处,但他很久没有来住过了,加上头又疼得厉害,他想了很久也想不起这里的密码。 就当他准备拿出电话,再给杨叔打个电话时,一只大手却包裹住了他的手,紧接着,一具温热的身体就悄然无息从身后抵了上来。 方玉从身后环住他,轻轻压在他耳畔喊他:“……哥。” 裴夜还以为自己头疼得太厉害,产生了幻觉。 毕竟当时他离开的时候,方玉似乎除了默认,一点追上来的意思都没有。就算想追上来,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吧…… 但那只手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香味,又握着他的手,把他的食指按在门锁上,“哥,不记得密码,可以用……指纹。” 尾音落下的瞬息,门锁也开了。 “……欢迎回家。” 带着电流的机械女音平静无波地说着。 那只手很快又回到他的腰上,半抱着推门把他带进去,裴夜试图从这种头昏脑胀的感觉当中让自己清醒一点,但看到那张熟悉的侧脸,他却更确信自己这是在做梦了。 反正这样的梦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一想到今天听到的那些话,裴夜的眼眶就涩得不行。 现实中被骗了,梦还不让他做个好梦吗……? 于是裴夜主动搂住了方玉的脖子,把自己送了上去。 方玉自然不会拒绝,他慢慢吻咬着,让裴夜的身体逐步适应他的亲吻,在裴夜的主动迎合下,渐渐把人压在沙发上,看见裴夜眼角似乎沁出了晶莹的泪水。 这份从未袒露的脆弱,方玉盯着看了许久,半垂下眸。 ……哥也会因为他而哭吗? 很荒唐的一夜。 从沙发到阳台,最后到浴室。 窗外的雪花慢悠悠地飘,落在雾气氤氲的玻璃窗边,很快就被里面的温度融化成一滩不起眼的水珠. 这一夜是大雪,裴夜再度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变成雪茫茫的一片。 但他却处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裴夜蹙了蹙眉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腰间还有点疼。 然而等看清躺在身边的人是谁,裴夜本来放松的身体却全都僵硬起来,甚至感觉浑身上下的血都变得冰凉。 方玉……怎么会在这? 但很快,裴夜就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所以,昨天的一切都不是梦……? 不等裴夜验证,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方玉睁开了双眼。 方玉其实早就醒了,他只是想多抱哥一会儿,没想到哥昨天哭成那样,今天也能醒得这么早。 醒来的裴夜果然立即一副疏离的模样,他极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强装镇定地给自己的衬衣扣上扣子,手指却在发颤:“……跟方氏集团的那些合作我会取消的。” 方玉沉默了一会儿,从身后环住男人的腰肢,下巴轻轻抵在他肩上,像在汲取某种温度:“哥,我不是为了那些。” 裴夜还是那个裴夜,很难不对他心软,但他还不至于那么轻贱自己,对一个只是想利用他的人敞开自己的双腿。 心里昨天积压到今天的难受被这句话点燃,他甩开方玉的手,眼眶红了,语气也锐利许多:“好玩吗?方玉?” “看着一个被你利用的蠢货,在知道真相之后还跟你滚到了一张床上去,被你艹了一夜,你觉得很爽很好玩,是吗?” 方玉没有说话。 他静静看着裴夜紧紧蹙着眉头,再也无法维持平日里的风度,反倒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在庆幸,裴夜的确是一个缺爱缺到死的人。 所以一些更加阴暗的想法被他埋在心底,他从善如流地跟着男人下了床,站在他身边,捧住裴夜的手,轻声道:“哥,对不起。” “我的可怜是装的。”他如此坦然地承认,“但如果不是我身边许多人对我都……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骗过哥吧。” “一开始,我是想要利用哥的。” “但这条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恨的这一群人,根本不值得费这么大的力气,也根本不值得把哥这样的人都牵扯起来。” 他弯了弯嘴角,淡淡说着,“所以我只要他们付出代价就好,方家,我不要了。” 眼见裴夜的态度有所松动,方玉趁虚而入,几根手指灵活地钻进裴夜的指缝间,轻声道:“哥,我知道你心里有别的人,但自从你决定把我带回家的那一刻,我就没有什么放手的理由了。” “如果你不能爱我……” 方玉半垂着眼皮,突然慢慢松开手,他轻轻笑着,唇边的弧度渐渐加深,以一种极为危险的姿态,摩挲着裴夜的脸颊。 如果裴夜此时看过去,就会发现,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此刻正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却异常扎眼的光彩。 “那就恨我吧,哥。”《 》 【终章】 第84章 白月光 好久不见。 有爱才能恨得更长久, 不然最多只算得上厌恶,方玉讨了个巧,毕竟对他而言, 只要能把裴夜困在身边, 是爱是恨都无关紧要。 裴夜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没有别的人。”男人眼眶上的红还未消退,他偏过头去,眼神闪避, 心里那股怒气仿佛就这么散了,只是声音有些发哑,“以后别再骗我了。” 哥好像……比他想象当中更心软一点。 方玉稍稍一愣,唇角弯起一点弧度, 语气比平日里更加温柔:“我这样对哥,哥也不恨我吗?” 裴夜睫毛颤了颤, 似乎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当中缓过来, 半晌没有出声,直到方玉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男人才摇了摇头:“……不会恨你。” 心头的酸涩并未消散,裴夜极其轻微地皱了皱眉头,声音又低了几分, “你也不要再骗我……” 方玉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他微微一笑, 把裴夜拢进怀中:“好, 哥。” 甚至没有必要追问下去,因为对方玉来说,无论裴夜是什么答案,只要最后哥在身边,就比什么都重要。 方家人被判刑已经是四个月之后的事情, 不用方玉费太大的力气,风吹梧桐倒,之前与方家是竞争关系的人,自然就会把他们摁得再也翻不了身。 方玉天天缠在裴夜身边,还是那副温和的姿态,却从来没有放下过暗中防备的心。 只是令他感觉奇怪的是,自己防备了这么久,照理说方家垮台,那位白月光也该现身了,结果除了偶尔碰到的野花野草,却根本没有碰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值得被怀疑成白月光的。 方玉曾经死得早,后面发生的事毕竟没有亲眼看到,都是系统传送给他的剧情,但他现在真的有点怀疑: “系统,你们会不会出现传输错剧情的情况?” 也跟着休养了一段时间的小光球本来还软趴趴地瘫在沙发上,听到这话立即弹起:“什么什么?宿主,你怀疑我其他的方面可以,怎么可以怀疑我的专业素养呢?我们的数据又不像你们人类,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出错的!!!” 方玉:“……算了,哥给我发消息了,我先去接哥,以后我们有时间再讨论。” 开车路上,这座城市又开始飘雪,等到的时候,地上已经白茫茫的一片,裴夜大概是提前开完会,正在门口等着,睫毛上都沾了几点雪花。 方玉赶紧快步朝他走过去,给男人围上围巾,又拍掉他身上的雪花,微微笑着把他拉进车里:“外面都下雪了,哥怎么不在里面等?” 裴夜眼神闪烁了一下,把头偏过去,看似是在看外面的雪,实际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方玉牵着他的那只手上。 方玉的手大多数时候还是温冷的,无论是蝉鸣长嘶的夏日,还是大雪纷飞的冬天,永远只带着一点适宜的温度,像是玉石一样润泽。 裴夜用余光瞥见,更是好看得很。 这小孩,似乎就没有一处不好看的地方。 “怕你找不到我。”裴夜找了个略显合理的理由,“上次就走错地方,还要我亲自去找你。” 方玉笑了笑没有反驳,其实那一次是因为有一些野花野草盯上了裴夜,为了宣示对于哥的所有权,就故意跟哥说是自己走丢了,让哥当着公司所有人的面来接他,哥没有丝毫怀疑,甚至还在心疼他是冒雨赶过来的。 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哄。 “今天陪哥去个地方。” 方玉从回忆里收束,仍是微笑:“哥想去哪儿?” 反正哪里都有他的眼线,也是能保证安全的。 裴夜没有直接回答,点开车上的导航,输入了一个地址。 方玉多扫了一眼,心中不由冒出几分疑惑。 ……愿星儿童福利院,这不是他曾经待过的地方吗? 哥去这里做什么?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只要没有觊觎哥的人,方玉从来不会干涉裴夜的决定,只当裴夜是在这里大概有什么慈善项目,十分乐意当了这个司机。 只是等真的开到那里,才发现刘助理早早就等在了门口。 方玉陪男人下车,跟他打了个招呼:“刘哥这么早就在这等着?” 刘特助打趣道:“毕竟自从方少爷您来了之后,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我的工作都轻松了不少,其他能帮到裴总的地方,我肯定还是得尽心准备的。” 方玉确实包揽了贴身照顾裴夜的活,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倒是裴夜被他们调侃得有些害羞,干咳两声:“院长肯定在等着我,我先进去了。” 这倒是正合方玉的意。 等裴夜离开,方玉立即笑着跟刘特助打探道:“其他慈善项目也没有见哥这么重视,这个福利院有什么特殊的吗?” 这也不算什么商业机密,刘特助没什么不能说的:“哦,方少爷,您不知道,这是裴总资助的第一个福利院,所以更重视些,每年这个时候裴总都要过来陪孩子们玩一会儿,大家在一起合照,如今大概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 第一个福利院……? 方玉半垂下眸,胸腔里那颗心突然跳了跳:“哥当时……是为什么要资助?” 刘特助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才谨慎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他说,“但听公司里的老员工说,裴总的父母去世的早,裴总从小一直寄住在姑姑家,毕竟寄人篱下,一直过得不太好,性格也变得有些叛逆,被姑父赶出来好几次,无家可归之时,是院长一直在收留他,大概是为了感恩院长,才每年都要回来看看吧。” 方玉瞳孔一颤:“哥那个时候……很叛逆?” 刘特助:“哈哈哈是啊,之前给裴总整理相册的时候无意当中看见过,剃着寸头,打着红耳钉,眉上还有一条伤疤……” 寸头,红耳钉,伤疤……? 方玉的瞳孔缩紧了。 他好像知道,好像知道—— 他曾经,是不是见过哥……?. 到了夜里,雪总是下得很大。 裴夜眼睛上挨了那衣冠禽兽一拳,脑袋现在还发晕,嘴角也青肿着,浑身上下摸不出一个子,狼狈得不成样子。 墙角还能挡挡风,但地上都是积雪,躺一晚上容易冻死。 裴夜还没那么想死,更何况,要是他真死了,那父母一生的心血,就真的要落到那个畜生手上了。 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拂掉椅子上的雪,坐在这个破落小院生锈的座椅上。 但冬风刺骨,裴夜坐了一会儿,手脚都冻得生疼。 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他身上,很快就化成湿润的水,浸透了略显单薄的外套。 草。 裴夜暗骂一声,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真要被那狗东西得逞了。 彼时少年十七岁,以为落在自己身上的雪,最多不过是冷了点,以为这样难熬的日子,等成年了就会结束。 可能是因为这里太安静,雪落无声,更是寂静得落针可闻。 一点点声音都被放得很大,所以裴夜坐了一会儿,听见翻书的声音,突然发觉这里好像有另一个人。 这才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一个旧亭子,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坐在那里,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一点也不怕冷似的,正安静地看书。 裴夜觉得这小孩真是怪,不好好待在温暖的家里看书,偏偏跑来这四处漏风的小亭子,假模假式的,肯定是个书呆子。 但他自己的处境也不怎么样,雪花不断落到他身上,他感觉自己的衣服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重,最后干脆躺在公园的长椅上,曲臂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但奇怪的是,他闭上眼睛之后,雪花微凉的触感却没有再落到脸上了。 裴夜皱了皱眉头,直接让他睁开眼,这才发现头上撑了一把伞。 只见刚才还坐在那里看书的小孩正站在他身旁,一只手上拿着把巨大的黑伞,另一只手上却还装模作样的捧着那本书,正认真地看着。 大概是因为冬天太冷了,裴夜莫名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深吸一口气,胡诌道:“这么黑的光线,也不怕把眼睛看瞎了。” 小孩这才把目光从书上移开了几秒:“我有眼镜的。” 裴夜继续跟他胡扯:“这么小就戴上眼镜了,以后可怎么办?” 这回,小孩终于把书放了下来,仍旧淡定道:“……眼镜没有度数。” 裴夜被他的回答一噎,就稀了奇了:“那你戴眼镜干什么?” 小孩推了一下眼镜:“院长说,这样看起来比较有学问。” 裴夜嗤笑一声:“那你们院长话还挺多的。” 和小孩的对话让裴夜稍微精神了点,他从椅子上坐起来,继续闲聊:“在学校的,不应该是校长吗?怎么是院长?” 方玉感觉这个哥哥有点笨:“我是福利院长大的,当然是院长。” 他说着,还像个小大人一样摸了摸裴夜的头,“哥哥都没有院长照顾吗?真可怜。” 裴夜微微一愣,随即笑出声:“你这小孩说话真气人。” 方玉却不管他的嘲讽,把对自己来说过大的眼镜摘下来,戴到了这个嘴硬的哥哥脸上。 看着裴夜像是被冻红的眼眶,他垂下眸,声音低了一点“……院长还说,怕眼泪被别人看到的话,用眼镜比较容易遮住。” 小大人似的。 裴夜吸了吸鼻子,心里这般想着,却感觉有几点湿润的东西落在了手背上。 他低下头,把眼睛埋进掌心,觉得这笨重的东西确实有点用。 十七岁的这几个月,由于马上要涉及到公司继承的问题,那个惯会装模作样的男人终于装不下去,在他拒绝之后,不仅不让他继续读书,还想尽办法折磨他。 这是他活了十几年来最灰暗的一段日子,但在大雪天里,有了那一把伞,好像也能遮掩住他的几分狼狈。 后来隆冬已过,春日将至,积雪融化,裴夜终于处理完这些烂摊子,想接这小孩回家,却再杳无音信。 到最后,裴夜记忆中还鲜活的,只剩下那样一双黑亮淡定的眼睛. 雪越下越大了。 杳无音信是因为当年院长就跟着换了,新院长就是今天和裴夜见面的这个,他们聊了一些资助问题,和孩子们一起拍了照,奇怪的是,都这么久了,方玉竟然还没有跟着进来。 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裴夜给他发了条消息,还没有收到回复,问了刘特助,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就干脆坐在长椅上等他。 等得肩上都落了一层雪,裴夜皱了皱眉头,还以为方玉又在这福利院里迷路了,他抖落掉身上的三两雪,刚准备去找人,一把伞却悄然无息撑在了他头上。 男人的眉目俊俏又漂亮,带着一副的黑框眼镜,唇角弧度微微,温声道:“……哥,好久不见。” 裴夜心神微震,瞳孔一点点缩紧,又慢慢松开。 好久不见,小孩。 请在风雪里找到我。 请在大雪苍茫里,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