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可言说的兄妹中情蛊后》 1、01 窗户拂入的清风吹起轻薄的帘子,隐隐露出帘后两人的身影。少女垂头静静地坐在床侧,她的双手被男子牢牢握住,如何也挣脱不开。 “为何要离开,你还是想嫁给他吗?” 男子神色温和,语气也出奇的轻柔。可是商云熹知道,这都是假象,他如此模样已是在疯狂的边缘。 商云熹双眼泛着红,方才被捉回来时她已经哭过一场。可现在看见商明珩,她鼻尖还是忍不住泛酸:“我们都不要再犯错了……” “犯错?这怎么能叫犯错呢。”商明珩轻笑着摇头,“凝露,我们可以做这世上最亲近的兄妹,自然也能做最亲密的夫妻。” 商明珩垂头吻上商云熹发着颤的指尖:“凝露不愿说,那我们便做些其他吧。待你没了气力,便会乖乖待在我身边,对吗?” 商云熹试图将手抽回来,可惜商明珩握得太紧,她仍然做不到。下一瞬云熹顿住身子,她瞧见商明珩张唇将指尖含住,随后感觉到湿濡的舌头包裹住她的指头。 云熹挣扎得更加厉害,但是商明珩随后的话让她安静下来。 “但凝露如果仍旧要逃,”商明珩仰头看向云熹,“那我们便再种一次情蛊吧。” 商明珩的手指探入云熹袖内,顺着手臂缓缓上攀。他嘴角明明扬起淡淡的笑,可是面上神情却显得格外哀伤。 商云熹颤抖着嘴唇摇摇头,然而瞧见商明珩如此模样,她心底不由泛起一阵疼痛。这到底是她的哥哥,救她、育她又护她的哥哥…… “凝露,你与哥哥同生共长,历经世间险恶,又遭逃亡之苦。可我们仍未反目分离,这本就是天作之配。”商明珩半跪在地,头轻靠在妹妹的膝盖上,“我们的姻缘早在八年前便已牵下。凝露就当是可怜我,施点情意与阿兄吧。” 寒风从窗口涌进,吹拂过裸露在外的手腕。而商云熹忽地被这阵寒意惊醒,睁眼便看见屋顶青灰色的瓦片。她的脑袋还在隐隐发疼,这几日热病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 商云熹动作轻缓地下床,她方才似乎做了梦。但梦见什么她却忘得一干二净,好像隐约出现哥哥的身影。 天色已经微微亮,商云熹走出房间时还闻见后屋传来苦涩的药味。她转身朝后屋走去,那里也是厨房的位置。 “哥哥?” 商云熹没有听见回应,她走进厨房也没有瞧见哥哥的身影。 看来哥哥为她煎好药后便出门做工了……商云熹将汤药倒入碗中,把剩下的药渣放进干净的小竹篮,这些明日还要再熬一次。 汤药已经变得温凉,商云熹一口气将它饮尽,可还是苦得她紧皱眉头。 商云熹将另一只装有药渣的竹篮拿在手上,随后走至前院将它们都倒在花草的根部当作养料。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七年,商云熹未曾在史书上听闻这个朝代。她只知道,如今社会动荡混乱,甚至能碰见盗匪烧杀抢掠。百姓生活困苦,能维持勉强的温饱便已不错。 而七年前,商云熹醒来时发觉自己处在一片火光之中。那些盗贼追杀着百姓,抢走他们身上值钱的宝贝。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时,商明珩将她牵走躲进废墟之中。 而这一牵,便是整整七年。 只是商云熹一直想不通,前世自己将近十四岁,怎么来到这个世界时反而成了个十岁的孩童。起初她以为自己是魂穿,然而这具身体腰间的胎记却和前世一模一样。 “小熹。” 听闻熟悉的声音,商云熹抬头看去,瞧见刘家娘子正慢慢朝她靠近。她轻轻弯唇:“刘婶婶。” “前几日听你阿兄说你得了热病,最近可是舒服些了?” 商云熹点点头:“好多了,多谢婶婶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刘娘子眼神飘忽不定,随后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小熹啊,你们家可还有多余的柴薪?我想再借些。” 商云熹知道这些柴薪是还不了的,刘阿婶的夫家……商云熹视线落到刘娘子不断遮掩的手腕上,她隐约能瞧见尚未散去的青青紫紫:“婶婶等我片刻。” 商云熹怀抱着一堆柴递给刘娘子:“前段时间落雨,这些是没湿掉的干木柴。” “真是谢谢小熹了。” 刘娘子一伸手,便露出手臂上猩红还未结疤的伤口,一瞧便是被硬竹鞭打出来的。 商云熹眼神一顿,随后轻声道:“婶婶若是不忙,进来坐坐吧。” 可是刘娘子慌忙地摇头,说着她还有事未弄完,得早些回家。 商云熹没再出声挽留,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娘子走远。而待刘娘子走到拐角处时,商云熹便瞧见一名男子出现狠狠推了刘娘子一把。刘娘子怀里的木柴掉了一地,可他只是狠狠啐了一口,转身便往前走。 那是刘娘子的夫君…… 如今生存不易,商明珩不仅要进山砍柴打猎,闲暇时还要进镇做工。而平日他不在家时,刘娘子对商云熹多有照顾,将她看作自己的半个女儿。 只是可惜,刘娘子的夫君是个好吃懒做之徒,全家的开支都靠刘娘子一人绣花卖布。后来他患上酒瘾,竟然开始对刘娘子拳打脚踢。 商云熹心怜刘娘子,明里暗里都会帮她一把。可是如今世道艰难,没有谁会永远伸出援手…… 再也瞧不见刘娘子的身影后,商云熹转身回到屋子里。以前哥哥出门,她便待在家中跟着刘娘子学习刺绣,虽然如今的手艺仍然糟糕。 商云熹浇花、刺绣、读书,一天时间便这么打发。起初她就是文盲,不仅不认字,甚至有些话都听不懂、说不明。是哥哥一点点教她,从识字到句读,甚至还要教她讲话。 春日的夜幕来得快,天黑沉沉地往下压,仿佛下瞬就要碰到房顶。而一至傍晚时分,商云熹便忍不住向外观望,试图在道路的尽头看见归家的人影。 可惜连着瞧了好几次,商云熹都失望地回到屋子里。天色彻底暗下来,她坐在油灯旁摆弄着今日绣的帕子,她倒是觉得手艺比以前进步许多。 烛火突然摇曳,商云熹面前落下一道阴影。她抬头,正好瞧见商明珩走进屋来。 他穿着黑色直领披风,内里隐隐露出暗绿色的交领长衣,耳垂下细长的吊坠被风吹得不停摇晃。 倒也不是商明珩故意作美,几年前他的耳朵被人划伤,耳垂处留下丑陋的疤痕。最后商云熹为他刺了耳洞,戴上流苏吊坠掩盖这伤疤。 “我去端菜。” 商云熹面上露出笑意,她随后站起身要往后屋走,只是方至门口便被商明珩拦下。 “我来。”商明珩将沾了灰尘的外衣脱下挂在门口,随后将一个小包袱递给商云熹,“阿熹,你瞧瞧。” 商云熹接过打开,看见里面装着几本书、一只木盒还有两套衣服。而木盒中放了一支精致的珠钗,瞧起来便很昂贵。她盯着崭新的衣物:“我已经有很多衣裳了。” “不多。”商明珩将饭菜放在桌上,声音温润如春雨,“再过几月你便要及笄,那时也是大姑娘了,首饰和衣裳怎能少。” 及笄……商云熹在商明珩对面坐下,她面上神情不再如方才激动:“等我及笄后,就要开始寻夫家吗?” 商明珩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他抬头看向云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到这点:“阿熹可是有心仪的男子?” 商云熹摇摇头:“没有。但我若是……”不出嫁呢。 可她总不能让哥哥照顾她一辈子,毕竟哥哥未来也会成家。最终商云熹还是没将那些话说出口。 商明珩性子淡如茶,云熹鲜少瞧见他情绪起伏的模样。两人在家闲聊时,通常是云熹说,商明珩听,偶尔再应上两句。可今夜云熹安静得不寻常。 商明珩拿起桌边的手帕,盯着手帕上的绿直筒瞧了好几瞬:“今日也与刘阿婶学刺绣吗,竹子绣得很生动。” “没有,今日婶婶只是来找我借柴。”商云熹轻轻摇头,试图将那些糟糕可怕的想法抛诸脑后,“我也觉得好看,这些竹子我绣了一下午呢。” 刘娘子的事商明珩也有所耳闻,可那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他不能出手干涉。他也知道阿熹同刘娘子亲近,少不得被这些事影响心绪。 “那明日我去山里砍些柴回来。” “你不去城中?” 听见商云熹的话,商明珩手中动作一顿,随后他面色如常道:“明日不去。” 商云熹眼中一亮:“那我也与你去山里。” 商明珩忽地轻笑:“你去做甚,给那些蚊虫送吃的?” “光取笑我,”商云熹记得上次进山回家,她的脖子和脚踝上被咬出不少红印子,“你身上被咬的也不少。” 见云熹心情好转,商明珩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听着云熹讲她刚看完的故事。 饭后瞧见哥哥将碗收到厨房,商云熹跟过去帮忙,可她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商明珩的手在抖。虽然极其轻微,但她眼睛细,瞧得出来。 商云熹走到商明珩身边,握住他的手腕:“你今天做工是不是受伤了。” 商明珩闻言愣了几瞬,随后才安抚道:“小伤。” “我瞧瞧。” 说着,商云熹便掀开他的袖子,瞧见随意裹着纱布的手臂。她知道哥哥在城里做着搬运货物的活,可这活实在不安全,商明珩时不时还要受些伤。 “你这伤……” 商云熹皱眉,可最后还是没将话说明,只是动作轻轻地替哥哥擦药。那些血肉甚至往外翻,瞧起来触目惊心。她又仔细地替商明珩缠上纱布,垂头小声道:“哥哥有想过不做这行吗?” 商明珩伸手勾过云熹下颌悬落的泪水,他声音放得很轻:“阿熹,我们要活下去。”《 》 2、02(小修) ‘……我们要活下去’。 夜已深,可商云熹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她脑海中全是商明珩的话,在乱世,最重要的便是活下去…… 起初两人年纪小,没有钱财、没有房子、没有食物。而因面容的好颜色,两人常常在林中东躲西藏,避开那些有古怪癖好的盗匪。 后来是她和哥哥在客栈后厨替人刷碗,才赚了点微薄的钱财让自己填饱肚子。再之后,哥哥因力大而干起搬运货物的活,只是最初他身上总是留下很多大大小小的伤。 商云熹也曾和哥哥一同至城内做活,然世道混乱,她常常碰见醉汉痴鬼对她眼神凝视和言语戏弄。 后来商云熹真失手捅了两名朝她动手的男子,最后是她和哥哥一起将他们埋藏。正因世道混乱,没人会在意两个人的行踪和生死。 但从那之后,商云熹选择待在家中。哪怕是乱世,杀人,也从来不是她的本意。 屋外传来微弱的声响,商云熹听见隔壁的房门被打开又合上,随后院子里传来流水哗啦的声响。 她翻过身看向窗户,柔和的月光如华美绸缎般流入房内。商云熹没有睡意,便听着屋外的动静,盯着满地的月色发神。 直到某刻商明珩的低哼声从窗外传来,商云熹才猛地直起身。 难不成哥哥还有其他伤瞒着她? 商云熹匆忙披上外衣出去,拉开门便瞧见商明珩站在水池边。 他身上衣服凌乱,一瞧便是胡乱地套在身上。长长的乌发披散在脸侧,遮掩住他全部神情。商云熹只能瞧见水滴顺着商明珩的发梢不断往下滴落。 她抬脚朝商明珩走去,可刚走出两步,便瞧见商明珩抬手让她不要靠近。 商明珩的声音有些喑哑:“我没事。” 可商云熹瞧着那不像是无事的模样。他的呼吸很急促,就连肩膀也在微微发颤,就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是身上还有伤吗?” 商云熹下意识想要上前,但最后还是止住脚步停在原地。 “没有。只是做噩梦了。”商明珩转过身彻底背对商云熹,“阿熹,快进去休息。” 月光落到他的身上,渡上一层柔和的光,商云熹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甚至关节处都隐隐泛着白。她又担忧地瞧了好几眼商明珩,随后才转身回到屋子里。 因而她并没有瞧见商明珩回头看向她的那一眼,暗沉又克制。 清晨的山林间还弥漫着朦胧的白雾,空灵的鸟鸣在安静的林中不断回荡。偶尔有小动物从草木间探出头,但很快又被脚步声吓得缩了回去。 商云熹踩着商明珩的脚印跟在他身后。见商明珩停下砍枝木,她也跟着挥砍刀,随后将木块都丢入商明珩的竹编筐里。 两个人的速度显然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商明珩便将竹筐装满,喊着商云熹回屋了。 然而刚下山往村口走,商明珩却突然顿住脚步,随后侧目将视线落到不远处:“阿熹,我有样东西落在山上了,你先回屋。” 商云熹没有问是什么,她眨眨眼道:“那我把柴背回去吧。” 商明珩轻笑道:“你能背回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 商明珩垂眸将砍刀放进她的手心:“你帮我将它拿回去就好。” 云熹屈指握住:“好吧。” 商云熹继续朝村口走去,她还能感觉到哥哥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又隐隐觉得今天哥哥实在不对劲,他一直在回避着视线,一次也没有和她对视…… 商云熹抬起手背轻摸脸颊,该不会她脸上还沾着东西没有洗干净吧。 回到家中,商云熹将砍刀放在院子里,随后走进厨房将昨日剩下的药放在灶台上熬。之后她便听见屋外有人唤她,商云熹走出去一瞧,那人竟然是刘娘子的夫君。 她深知这人不是什么好货色,路过院子时将两把砍刀捡起别在腰间。商云熹礼貌道:“陈阿叔?” 陈阿叔咧着嘴笑:“就你一人在家吗,你阿兄呢?” 商云熹和商明珩虽然搬到村子里有好几年了,但两人住得偏,鲜少和村子里的人交谈。而两人刚来时,有人瞧见兄妹俩年幼,想要敲打欺弄一番,结果都负着伤回了家。自那之后,便无人再敢惹商家兄妹。 商云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阿叔是有什么事吗?” “小熹你也明白我们家的情况,如今叔的儿女年纪正小,你阿婶又挣不了几铢钱,现在家里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了。”陈叔垂着头叹气,“我饿着倒也无所谓,只是可怜我那对儿女。所以啊,我想问问能不能向你们讨点米。” 讨点米?这次竟然连装都不愿装了。 商云熹想到昨日她瞧见的一幕,那刘娘子昨日怕是被他逼着来借米,但最后还是说不出口,换成了借柴。 今日倒好,这老头竟然自己上门讨要。如今的世道谁过得容易,这米又不是被水冲来的,说有便有。 可商云熹面上还是漾起笑:“陈阿叔,我也想借点米给你们。但是如今我家也过得艰难,我和阿兄有两日未能吃上米了。” 谁料她这话一出,陈阿叔的脸立马沉了下来:“小熹啊,你的婶婶对你那般好,你都不肯帮帮我们吗?” 商云熹心中确实挣扎,刘娘子对她好是不假,可但凡她今日借了米,陈家便会像寄生虫般缠住她和哥哥。 “陈阿叔,我家真的也无米可吃。” “没米?”陈阿叔彻底不装,他神情完全冷下来,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商云熹,“你家怎么可能没米。你那兄长在外不知做些什么勾当,会没钱买米吗。” 商云熹面色倏地变白,她垂在身侧的手甚至微微发颤:“你说什么?” 陈阿叔冷笑:“你兄长那副模样,就算以色事人又怎么会让你知晓。” 商云熹被他这番无耻恶心的发言气得浑身发抖,她拿起随手放在门口的药渣篮,连药带篮直接砸到姓陈的脸上:“为老不尊,恶心透顶。” 陈阿叔气急败坏地拂干净脸:“臭娘们,老子……” 见他想要推开门,商云熹拿出藏在身后的砍刀:“我看在婶婶的面上唤你一声叔,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既然要胡乱编造我兄长,那我何必以礼相待。” 瞧见商云熹手中的砍刀,陈阿叔不敢再随意上前。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若是惹急了我,先割了你舌头,再杀了你也没人知道。”商云熹冷冷盯着他,“还不快滚!” 虽然陈阿叔走了,可商云熹还是气不过,这群人凭什么张着嘴就在那胡编乱造。 “怎么站在这里,药都要煎糊了。” 听见商明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商云熹才忽然回过神来,随后闻见满院子的药味。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 “我忘了,现在就去瞧瞧。” 商云熹转身就要往后屋走,然而商明珩却圈住她的手腕。 “阿熹,发生了什么?”他弯下腰凑近商云熹,“眼睛都红了。” 商云熹本来并不想哭,但是听见哥哥的声音后,眼泪还是止不住掉了下来:“方才刘婶婶的丈夫来了我们家……” 商明珩半垂着眸,瞧不清眼底的神色。他伸手轻轻擦掉商云熹面颊的眼泪:“别担心阿熹,先去把药喝了。” 商云熹并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太久,不过下午便收拾好心情坐在床头看话本子。别人如何说她到底也管不了,总不能将他们舌头都割掉,越想也只会让自己的心情越糟糕。 日暮西沉,天边被染上淡淡的红。商云熹还在专心看着手中的书,却突然听见商明珩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阿熹,我出去一趟。” 商云熹立马扔掉手中的书,从窗户探出头去:“你什么时候回来?” 商明珩抬头望了眼上空:“天黑之前。” 然而待商明珩离开不久,云熹又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声响。她以为是哥哥去而复返,探出头去瞧时却发现是陈阿叔带着一群盗匪往这边来。 遇上这种人也真是倒了血霉。商云熹气得发颤,但还是反应迅速地从后面窗户翻出去往山里跑。她甚至都能想到那姓陈的是如何向那群盗匪求饶,然后拿她出来挡刀。 天色已经渐渐沉下来,山路陡峭,商云熹走得并不顺畅。细小的树枝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划出血痕,可是商云熹不能停下,她得躲起来,不能让盗匪找见她。 身后传来声音,商云熹知道是那群盗匪追上来了。她不敢回头,鼓足劲往前跑,至少这条山路她比他们都熟悉。 “还跑!” 哪怕听见声音,商云熹也没有停下脚步。然而下一瞬,一只弯刀陷入她的脚边。 “再跑,下一刀就是你的腿咯。” 商云熹缓慢地转过身,发现她的身后只有一名盗贼。若是只有一名……她往前走了两步,挡在弯刀前面,眼底泛起泪水:“我……我不跑了,爷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这才对嘛。”盗贼恶笑着朝商云熹走去,随后将手中的刀别在腰间,他伸手想要触上商云熹的脸颊,“乖点爷才会疼……”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感觉身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想要垂头看向胸口,可脖间的利刃却让他没法低头。 商云熹缓缓松开握住弯刀的手,就在她用刀穿透盗贼的身体时,一把尖刀也刺穿了他的脖子。温热的鲜血迸溅到她脸上,商云熹恶心得想要呕吐。 而待盗贼的尸体倒下之后,商云熹扑进来人怀中,熟悉的荔枝香让她平静下来:“哥哥。” 商云熹的眼泪又一次掉落,可这次并非作戏,她是真的害怕。过了几年平静日子,突然又回到被盗匪追着跑的时候,说不心慌那是假的,更何况哥哥还未在她身边。 “可有受伤?” 商明珩将商云熹从怀中扶起来,低头细细打量着她,随后抬起袖子将她脸上的血渍擦干净。 见她摇头,商明珩轻声道:“那你在这等我片刻。” 若是之前,商云熹一定会在原地等着商明珩回来,可这次她却鬼迷心窍地选择偷偷跟在他的身后。 随后她瞧见陈阿叔倒在地上,周围还有那些盗匪的尸体。而陈阿叔的双腿似乎是断了,他正费力地往商明珩身前爬,嘴中还念叨着他不想死。 商明珩背对着商云熹,她瞧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看见他将一只砍刀扔到陈阿叔的面前。 “将舌头割掉咽下去,我就不杀你。”《 》 3、03(捉虫) 商云熹愣愣地看着那一幕,而瞧见陈阿叔真的拾起那把砍刀时,她转过身躲在树的后面。到底还是不忍瞧见,可若是让她去求情去救他……又凭什么呢。 那人痛苦的闷哼声传来,紧接着又是商明珩冷漠的音色。 “小声些。” 商云熹再也听不下去,直起身便往方才那地跑去。盗贼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随后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不多时,商云熹便瞧见商明珩从不远处走来,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要回去了吗?” 商明珩轻轻应了一声,随后视线落到云熹被划破的脚踝:“我背你回去。” 商云熹也不忸怩,弯腰环住商明珩的脖子。 年幼时她和哥哥逃脱盗贼的追杀后,她便会趴在哥哥的背上睡觉。而哥哥就会背着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出无尽黑暗的森林,在黎明绽放时唤醒她。一眨眼,时间竟然已过去七年。 “阿熹,明早我们便离开。” 商云熹闻言转头看向商明珩,只是流苏耳坠滑过面颊,让她漾起阵阵痒意。 她伸手将商明珩的流苏理顺,但是随后她便感觉商明珩的身子一僵。 商云熹以为是她将哥哥扯疼了,连忙松开手。她小声问道:“那我们去哪啊?” “去洛阳。” “洛阳……好远啊。”商云熹垂眸,“那我们走之前,去看看刘婶婶好不好?” 商明珩点头:“好。” 商云熹回到屋子时,发现里面已经一片狼藉。她的好几件衣服散落在地,哥哥给她买的首饰也全都不见踪影。她弯腰想将那些衣服捡起来,可是商明珩伸手将她拦住。 “这些都脏了。”商明珩神情淡淡,“去洛阳后买些新的。” 商云熹闻言收回手,起身拿出藏在柜中的新的一套,那是昨夜商明珩带回来的。 涧石蓝大袖襦,芙蓉色荷叶边半臂珪衣,紫缘边印花桃夭色下裙,甚至还有蔽膝和披帛。瞧起来倒不像是她一介平民穿的,更像是那些贵族女郎的衣裳。 “怎么了?” 商云熹将目光移向商明珩:“我只是……觉得好繁丽。” 倒不是她自卑自怜,如今乱世,她只怕惹祸上身。 “阿熹,去到洛阳后,”商明珩显然明白云熹在想些什么,“你不必再担忧卑鄙小人和那些盗匪。也是哥哥的错,当初落居于此时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不是的!”商云熹连忙摇摇头,“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所以……她杀人,是自保,是正当防卫。他们不死,便是她和哥哥受辱。这般想着,商云熹冰凉的指尖终于缓缓回暖。 商明珩离开之后,商云熹简单地收拾明日离开时需要的东西。她对这个村子并没有什么留恋,只是这间屋子中,充满她和哥哥平静却温馨的回忆。 第二日是晴朗的天气,商云熹走出房门便瞧见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山间。她抬手将月白色的头纱拢在发髻上,最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头。 “这样就不会晒着太阳。” 商云熹转头看向商明珩,然而哥哥一和她对视便生硬地转开目光。 他声音淡淡道:“走吧,去见刘阿婶。” 村子里一片混乱,许多人都在修整残破的屋子,地上仍然躺着那些盗匪的尸体。而此时他们停下手中的活,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就是他杀了那些盗匪。” “真可怕啊。” “别说了,忘记那几人的舌头了?” “阿熹,到了。” 听见商明珩的声音,商云熹才忽然回过神。她甚至还没朝屋子走去,便看见刘娘子匆匆忙忙地朝她走来。 刘娘子眼眶泛红:“小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对不起,我昨夜没能……” “没关系。”商云熹知道刘娘子想要说什么,她放下头纱,“婶婶,我今日是来向您告别的。” 刘娘子明显一愣,随后小心翼翼瞧了眼商明珩:“你们……要去哪?” “洛阳。” 商云熹又与刘娘子寒暄片刻,之后在商明珩的提醒下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她刚走了几步,便听见刘娘子唤住她。 “小熹啊,他是不是死了……” 商云熹想到昨夜那个场景,就算哥哥真的没有杀他,那山里的血腥味也会引来不少熊狼。她抬头悄悄瞧了眼商明珩,随后轻应了一声。 “死了也好,他死了也好……” 刘娘子面上扬起笑,可随后她的眼底又泛起泪花,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是喜是悲。 “阿熹。” 直到听见商明珩唤她,云熹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许多。她蒙上头纱,匆匆朝哥哥跑去:“这就来。” 至洛阳的路程算不上长,商明珩便决定走水路。而商云熹好奇又担心,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乘过船。 两人白日先是至城中,随后又搭马车到码头。这时的天空已经变成淡淡的粉,太阳彻底隐入山间。 商云熹抬头打量四周,码头停着几只客船与商船。天色已经昏暗,但仍有不少工人往船上搬运货物。 傍晚码头人数不减,商明珩虚虚环住云熹的肩膀:“走吧,阿熹。” 夜晚卷起微风,倒映在水中的青山被吹得泛起层层波澜,两岸的景色也在商云熹眼中缓缓后退。 商云熹心情雀跃:“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洛阳?” “四日后。” 起初商云熹因着新奇站在甲板上四处打量,可她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她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她转过头看向商明珩:“我们现在可以去客屋吗?” 闻言,商明珩便带着云熹朝备好的房间走去。 两人的房间被安排在船的尾端,商云熹走在半途时便觉得头更加疼痛,身体也渐渐乏力。她想自己或许是晕船了。 商明珩瞧见她的面色不对劲:“哪里不舒服?” 商云熹眼前有些恍惚,她费力地眨眨眼睛:“可能是晕船,睡一觉便好。” 商明珩放慢脚步,与云熹并肩而行。待将商云熹送回房间,他轻声道:“我去端碗生姜水。” 商云熹泛起恶心想要呕吐,可她胃中空空,只是一阵干呕。最后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体的难受感才稍稍缓解。 “阿熹,张嘴。” 商明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云熹感觉到勺子轻轻抵在她的唇间。她不喜欢生姜的味道,可还是勉强地饮下两勺。但嘴巴里泛起的腥辣味道,让商云熹没忍住伸手将勺子推开。 她似乎听见商明珩的轻轻叹气,可好在勺子没有再送到她的唇边。 下一瞬,商云熹察觉到哥哥隔着衣袖将她的手腕环住,随后拇指重重地朝某处按压下去。 突如其来的酸疼让商云熹下意识抽回手,可是商明珩却紧紧圈住她。而一段时间后,那抹酸疼感渐渐消失,身子也变得舒畅,商云熹手上挣扎的力度减弱。 商明珩声音里带着轻微的笑意:“舒服了?” 商云熹昏昏欲睡,并没有出声回应他的话。 见商云熹似乎睡过去,商明珩没再出声打扰她,只是松开手将她的手臂放在被子之下。 可担心她还是不舒服,商明珩半垂眼眸,将食指放在云熹的耳后,力度稍轻地按揉。 而此时的商云熹早已熟睡,只是这次她又做了一场朦胧的梦。 房内悬挂着轻薄的红纱,层层纱帘之后是两人纠缠的身影。商云熹本想转身离开,可不知是什么牵引着她,让她掀开纱帘抬脚一步步朝两人走去。而越是走近,商云熹越是能瞧见那旖旎的画面。 隔着轻纱,商云熹能看清那两人的衣袖交缠,裸露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就连急促又沉重的呼吸声也清晰地传进她的耳中。 只剩最后一层薄纱,商云熹并不想将它掀开。但是她的身后仿佛有一只手操控着,强迫她揭开这最后一层。下一瞬,商云熹惊恐地发现,她从旁观者,变成了当局人。 她感觉到耳后传来温热的触感——那人的唇缓缓移至耳垂。 令人发颤的痒意霎时传遍浑身,商云熹转头想要避开那人,可无济于事。他的动作也愈加过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从她腰间探入,指尖在她胎记处不断徘徊……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就在商云熹疑惑之时,她感觉脸颊滑过一抹冰凉的东西。她垂眸去看,瞧见那人耳垂上戴着流苏耳坠。 哥哥……商云熹不会认错,那是她亲手为哥哥刺穿的耳坠。 像是验证她的想法,那人抬起头与商云熹对视,露出与商明珩一模一样的脸,甚至声音都没有丝毫改变:“凝露。” 见他垂下头想要吻自己,商云熹紧闭双眼,伸手抵在商明珩的肩膀。 “不对!哥哥,我是……” 就在这时,暧昧的画面瞬时烟消云散。商云熹再次睁眼双眼,发现哥哥牵着她在山林间不断奔跑,而两人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盗匪。 商云熹记得这次的逃亡,她和商明珩都丢了半条命。 她一度以为她要与哥哥阴阳相隔。 那时两人都藏进狭小的山洞,而洞口的石头挡住了两人的身影。就在两人以为逃脱盗匪的追杀时,盗匪可怖的脸却突然出现在洞口…… 而梦外,商云熹不自觉地唤出声:“哥哥……” 商明珩听到云熹的梦呓,随后瞧见泪水缓缓从她的眼眶渗出,滑落,藏进发间。 “嗯。”商明珩应声,随后抬手轻轻拭过泪珠。 他能猜到云熹做了什么噩梦:“没事了,别怕。”《 》 4、04 商云熹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可待她醒来,那些画面又变得模模糊糊,她只记得梦中那些艳丽的色彩——纱帘轻扬的绯红,枝头朦胧的霉绿和黑暗中一闪而过的银光与血色。 一觉醒来,商云熹身上的不适感已经减轻许多。她缓缓从床上直起身,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一直盯着床角发神。 或许是晕船让她整个人更加敏锐,商云熹闻见房内的潮湿味。她不喜欢这个味道,想要走到甲板吹吹风。 然而路过商明珩的房间时,商云熹却听见他的屋子里传来细微的交谈声。瞧见灯还亮着,她抬手轻轻敲门:“哥哥,你睡了吗?” 房门很快便被打开,商明珩那张昳丽却无甚表情的脸出现在云熹的眼前。 “还难受吗?”他垂眸看向云熹,见她摇摇头,又接着道,“我去给你端碗粥。” 可商云熹脑袋摇得更用力:“我不饿。我只是想去甲板透透气。” 她现在还有些犯恶心,什么都不想吃。 “好。”说着,商明珩往前一步,将房门带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商云熹竟然瞧见屋内的房顶飘过一抹蓝白色,只是商明珩的声音很快让她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此时的船外一片漆黑,借着月亮的微光,商云熹只能隐隐瞧见周围山峰的影子。她仰头看向天空,朦胧的月亮正悬挂在上中天,那现在大抵是子时了。 商云熹轻轻抿唇,随后转头看向商明珩。她的声音比以往还放得轻:“哥哥,你方才在屋中与谁说话?” “嗯?阿熹怕是听错了。”商明珩朝她扬唇轻笑,“房内我一人,我能与谁说话?” 夜里忽然起风,商云熹闻见风中夹杂着的淡淡腥味,有一瞬她联想到梦中的银光和血色。她虽然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但她能猜到——那把反着银光的剑和从身体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你若有任何打算,一定要告诉我。”商云熹不再追问,她只是盯着商明珩,“我们是兄妹,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商明珩也垂眸同云熹对视,他声音温和道:“我的打算便是,让我们都好好地活下去。” 商云熹的眼眶有些发热:“不要骗我。” “不骗你。” 船内已经彻底寂静,商云熹能听见的,只有一阵阵风声和两岸猿猴的啼叫。她并不讨厌这些声音,相反,曾经在山中她便是和着这些声音入睡。 商云熹的思绪莫名飘得很远:“洛阳会是什么样子呢?” 商明珩沉默片刻,随后轻笑道:“金玉其外。” 商云熹听懂商明珩的言外之意:“那我们会在那里待多久?” “待到……”商明珩将视线落到远处的湖面上,“钱财到手为止。” 商云熹没有问商明珩为何要去洛阳,亦不会问他如何取得钱财。就算她和哥哥是最亲近的兄妹,彼此之间也有难以开口的秘密。 湖面上的风越来越大,商明珩垂眸瞧了眼云熹略显单薄的衣裳:“风起了,回屋休息吧。” 商云熹没有异议,跟着商明珩往船舱中走去。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如今这个时候,竟然也有人尚未入眠。 那人从她身边走过时,她闻到淡淡的花香,虽然很微弱但格外有记忆点。商云熹好奇地悄悄看去,却正巧与那人对上视线。令她惊异的是,那人竟然是名长相妖媚的男子…… 除此之外,他甚至还朝她眨眼微笑。 商云熹不知道那人是谁,而当她反应过来转头瞧去时,哪还见那人的身影,仿佛方才只是一个幻象。而那人的蓝白色衣摆和她在哥哥房间中晃见的影子十分相似…… 商明珩看见云熹转过头回望:“阿熹,在瞧什么?” “没什么。”商云熹想或许那人的一笑只是她晃眼罢了。 在船上待了足足四日,商云熹觉得自己怕是有三日都是在床上躺着。她晕船的症状时有时无,但只要躺在床上,便会觉得舒坦许多。 而商明珩每日都会将清淡的饭菜端到她的房内,甚至盯着她喝上几勺生姜水,然后再给她按揉内关穴。 终于撑到下船的那日,商云熹感觉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清爽,连看河岸的青山都要翠绿几分。至洛阳时正好是清晨,码头却已经十分热闹,甚至还能瞧见不远处正在摆摊的小贩。 “走吧阿熹,离城门不远了。” 商云熹跟在商明珩的身侧,对于要待上一段时日的洛阳感到期待又担心:“我们今日要住在客栈吗?” “今晚先住客栈,我白日便去瞧瞧房子。”商明珩垂眸看向云熹,“阿熹想去吗?” 见云熹连连点头,商明珩嘴角扬起极浅的笑,瞧起来竟然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那先去客栈将行李放下。” 商明珩看中的房子位于一条小巷内。虽说是小巷,但地段说不上糟糕,从巷口出去便是洛阳城内较为繁闹的街道。这座房子有几个房间和一小方院子,若是乐意,还能种些花花草草。 商云熹也很满意这间房子,这院中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甚至设有石桌石椅。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在院中乘凉用餐的画面。 见房主离开,商云熹走到商明珩身边:“我们是将这房子租赁了吗?” 商明珩思索片刻:“大抵是这样。” 之后商云熹两人准备回到客栈,待今天房子打扫完,明日她和哥哥便能搬进来。 此时正好是中午,街道上比清晨倒是多了些人。商云熹瞧了眼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子,发现她们的发髻都十分新颖,是她曾经没有瞧见过的。只可惜她的手不太巧,盘不来那些稍稍复杂的发型。 然而转头她却发现哥哥直直看着某个地方。 商云熹顺着商明珩的视线瞧过去,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那群女子身上。难得瞧见哥哥如此模样,她心中起了逗弄的情绪:“你可是在为我寻嫂嫂?” 商明珩回过头来,目光下落至她的发顶,轻声道:“说什么糊涂话。” 回到客栈时,大堂内几乎已经坐满人,商明珩寻了个角落位置与云熹坐下。 店小二满面笑容地跑至两人桌前,将木制菜牌放下:“二位客官想用些什么?” 商云熹接过瞧了两眼便将它推给商明珩:“我想吃些清淡的。” 商明珩顺着云熹的话:“那就一份鱼羹,外添蒸饼和炒笋。” 大堂内闹哄哄的一片,商云熹隐隐约约听见隔壁桌的人交谈。 “听说今晚教坊会有雅乐表演,就在对街的荷庭内。” “哎哟,那岂不是能免费观瞻?” 商云熹被他们的话吸引去了注意,虽然她的目光直直盯着茶杯,可耳朵已经快要放到那两人的桌上。 “那今晚可热闹了。” 其余的人参话:“那些演奏都是吸引达官贵人的,如今谁有闲钱去听吹曲儿啊。” 话题一下变得沉重,那些人挥挥手都不想再提。 商云熹有些可惜他们不再交谈。初来洛阳,她觉着一切都格外新奇,想要了解更多的事情。 店小二笑着将菜放置桌上:“两位的鱼羹、蒸饼和炒笋!” 商明珩将鱼羹端到云熹的面前:“吃吧,下午好生休息。” 在这几日的乘船中,商云熹虽然大多时候都在床上躺着,可是因为晕船她睡得并不安稳,甚至总是做些奇奇怪怪却又记不住的梦。她还真想下午好生睡一觉,若是晚上睡不着……说不准还能去瞧瞧洛阳的夜景。 午后的客栈稍稍清静一些,堂中偶尔会传来店小二和其他客人的交谈声。可是这并不妨碍商云熹的入睡,她睡得很舒坦,比在船上那几日舒坦许多,甚至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 而待她睡醒时,窗外的天空已染上暗沉沉的蓝,那抹蓝由远及近渐渐变浅,仿若花青蓝的水倾倒在天际。 商云熹披散着头发靠在窗边,她的视线从半空落到远处街道上。那里已经围着许多人,她想或许是准备看雅乐表演之人。 商云熹也想去,只是她不确定现在哥哥有没有回来——临睡前,商明珩说他去瞧瞧洛阳城内做活的地方——她不能什么都不说就直接离开。就在她盯着窗外发神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商明珩温和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阿熹,醒了吗?” “睡醒了!”商云熹理好外衣跑去开门,她眼里浮现一抹期待,“我们是要出去?” 商明珩轻轻点头,随后瞧见云熹散着的头发,他问道:“想试试洛阳淑女的新发式吗?” “是这样?”商云熹小心翼翼地将发簪戴入,可额前很快便散下一缕头发。她果然还是没学会,哪怕哥哥一步步告诉她该如何绾发。 “算了吧,”她伸手将簪子取下,“我还是简单将头发束起……” 但商明珩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发簪,垂眸道:“我来。” 于是商云熹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看着哥哥的手指在她的头发中穿梭。 商明珩的手指本就白皙修长,在乌发的衬托下显得更是苍白、骨节分明。商云熹看得出了神,以至她的视线也跟着手指不断移动。 商明珩同镜中的云熹对上视线:“瞧什么这般出神。” “你的手指。” 她的话一出,商明珩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手上动作忽然顿住。 但商云熹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小举动,她自顾自道:“你的手指又长又漂亮。”《 》 5、05 商明珩沉默,没有接云熹的话。 他在云熹的发髻上戴入一朵珠花,最终便绾成了洛阳如今最盛行的发式。随后他又将两条飘带递在商云熹的眼前:“哪种颜色?” 两种都是商云熹心悦的色彩,她也纠结着不知该如何选择。而余光瞥见哥哥衣袖是浅淡的绿,她伸手指了那根薄青色的飘带。 商明珩将飘带系在云熹的发尾:“好了。” 商云熹对着镜子轻轻摇晃脑袋,看着薄青色的飘带随着自己的动作微微飘扬。她面上漾起灿烂的笑:“哥哥手真巧,私下真的没有偷偷练过吗?” “如何练?”商明珩目光落在镜中,看着少女欢喜地触上珠花和发簪,“我身边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商云熹转过头朝他笑意盈盈地道谢,可是商明珩却面色淡淡地转开头,将视线落在窗外。 此时的天空已经彻底沉下来,街上也闪着明亮的灯火,人群的喧嚣声时不时从楼下传来。 商明珩转身离开:“走吧。” 商云熹连忙跟在他的身后,就算如今的洛阳金玉其外,她仍然很期待洛阳城繁华的夜。 洛阳城的夜晚灯火通明甚至将一方天地照亮。街上来来往往无数人,她们或穿着华丽,或朴实简单。不过她们大多走去的方向,都是对街的荷庭,想来是观瞻今夜的雅乐表演。 商云熹和哥哥走至荷庭时,外层已经围满了人,她只能踮着脚往里瞧。 荷庭建于湖心之上,四周悬挂着轻薄朦胧的纱帘。而隐隐纱帘后,伶人端坐荷庭之中,怀抱着各自的乐器。 由木材构成的九曲桥浮于水面,不过桥端又被一圈竹栅栏围住。百姓只可远远观望,不可踏上九曲桥,更别提进入荷庭内。 “好美……”商云熹喃喃道。 如今的世道荒乱,在这七年里,她和哥哥辗转多地。她也曾去过长安,可是那里的夜晚管理严格,晚上更多是死寂和压抑。后来与哥哥在乡间居住,深夜陪伴她的,更多是蛙鸣虫叫。 伶人还未演奏,商云熹便盯着她们手中的乐器瞧,结果发现一种她曾经见过但一时想不起名字。 商云熹绞尽脑汁,终于知道那叫什么名字,心中瞬时变得舒畅。 她伸手拽商明珩的衣袖:“右侧那乐器是不是叫箜篌?” “嗯。”商明珩立于云熹身后,让她安稳站在一小方地上,“从西域传入的凤首箜篌。” 商云熹点点头,随后视线落到那名伶人身上,隔着一层帘和面纱,她只能隐隐瞧见那伶人的面容。可是越瞧她越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然而就在商云熹要想起来时,空灵婉转的乐声响起,将她的思绪打断。那声音就像是从仙境中传来,让聆听者随之沉浸在安宁平静的秘境之中。 嘈杂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悠扬悦耳的旋律在空中飘荡。 可是商云熹此时的注意却不在奏乐之上,她紧紧盯着那名伶人的脸,真的好生熟悉。她到底在何处见过?之前在船上也总是…… 船上……船上!商云熹想起来了,那张脸和她在船上见到的那名长相妖媚的男子极为相似,甚至说他男扮女装也不为过。 他竟然扮作女子在此处奏乐。 商云熹的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身上,而那人似乎有所察觉,竟然抬起头和她对视,甚至又一次朝她眨眨眼。 她侧头避开那人的视线,随后看向商明珩:“哥哥,我们去……”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不远处的人群突然变得不安。他们拥挤着往旁边靠去,许多人都被旁人踩住脚尖。 商明珩伸手将云熹拢在怀中,因着人潮涌动,他不得不紧紧环住云熹的肩膀。春日的衣衫单薄,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不断传来温热的触感。想到无数人朝云熹和他靠近,商明珩心中无端涌起一阵烦躁。 “阿熹,我们先离开。”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商云熹瞧见不少女子慌忙间将头纱拢在发顶。可很快,她便明白她们这是为何。 远处一名华衣男子骑着马闯入闹市,他的仆人挥着鞭子替他开路。而他懒散地跨坐在马背,手中的细金棍勾着女子的下颌,眼底全是戏谑的笑:“好美的娘子,去爷府上坐坐?” 那名女子惊恐地摇摇头,可男子只是轻轻啧声:“瞧瞧,连哭起来都如此美。那娘子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明日爷亲自登门拜访。” 见状,四周之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怎么又出来作乱了。” “谁又能奈这纨绔何?他爹如今可是天子身侧的红人。” “他还嫌洛阳不够糟乱吗?” 男子渐渐朝荷庭靠近,他的仆人将竹栅栏踢开,站在旁边等着男子踏入九曲桥。 而此时的商云熹并未携带头纱,她低垂着头,跟着商明珩离开人群。 可那男子似乎瞧见什么,他手中的细金棍指向商云熹所在:“那边绿飘带的娘子,烦请留……” 然而他话音未落,手抱琵琶的女子走至他的跟前:“秦公子,娘子请您去庭内饮酒。” 男子的注意被分散,他看向庭内,那弹奏凤首箜篌的‘女子’朝他妩媚一笑。 商云熹跟着哥哥来到另一条街道,与方才荷庭之处相比,这里清静许多,甚至都瞧不见几个人影。 她伸手将发髻上的飘带取下,颇有些不满地塞进袖子里。 商明珩垂眸瞧她:“怎么了?” 商云熹皱眉:“那人太恶心。” “他嚣张不了多久。” 商明珩从云熹袖子中取出飘带,梳开褶皱后将它系在云熹的手腕上:“这般好颜色,何必让他坏了你的心情。” 商云熹没有出声,只是抚摸手腕上薄青色的飘带。她的确是一时气急,怎么能因为别人简单一句话而让自己难受。 她仰头看向商明珩:“我们再逛逛便回客栈吧?” “好。” 月亮苍白而静谧,悄悄地悬在半空。今夜的月色褪去浑浊,将清辉明亮的柔光散落在街道,照映出形状各异的影子。 “洛阳城内有花市吗?” “有。” “那我们买些花种院子里吧?” “可以。” 商云熹与商明珩并肩而行,两人的影子走动间渐渐重叠在一起。 商云熹夜里格外精神,直到鸡鸣声隐隐传来,她才阖上眼睡过去。只是这次她又做了那场可怕的噩梦。 梦中哥哥抱着她躲进阴暗的山洞之中,可最后还是被盗匪发现了踪影。她和哥哥拿着刀反抗,但没能逃过盗匪的手心。盗匪将她和哥哥关在潮湿的牢房。 而她因刀伤不争气地发起热,之后的意识都变得朦朦胧胧。 哥哥背着她逃了出来,再次藏身山林。然而盗匪穷追不舍,甚至威胁着要将两人烧死。 后来?后来她烧糊涂了,什么都不记得。她不记得哥哥是如何彻底摆脱那些盗匪,又是如何让自己活下去…… “阿熹。” 商云熹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才发现窗外已经天明。 而此时商明珩正在屋外唤她:“阿熹,睡醒了吗?” 商云熹出声回应他,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今日该离开客栈,搬进租赁的院子里。她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东西,打开房门便瞧见哥哥立在门侧。 商明珩身着一袭芽绿色圆领袍,圆领最上层敞开未系,露出暗黄色的内层。与平日里着交领时的儒雅不同,今日的他瞧起来更加朗然。 甚至在他转头看向自己时,商云熹还从他面上窥见一丝丝温婉之意,与往日的冷淡漠然全全不同。 “怎么一直盯着我?” 商云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你瞧起来俊朗。” 商明珩伸手接过云熹手中的行李,垂眸轻笑道:“原来在阿熹眼中,我以往是无颜之人。” “当然不是!”商云熹眨眨眼睛,“是颜如舜华,颜如舜英。” 商明珩当然明白云熹心中的小九九:“是吗?我怕是担不起这两句。” “担得起,担得起!” 两人一路插科打诨,很快便走至新屋的门前。商云熹伸手推开门,发现院子的确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瞧不见。 “洛阳花市只在清晨开一个时辰,明早再去吧。”商明珩将行李放在屋内,“午后我去添置家用,阿熹要去吗?” 商云熹想了想,随后摇摇头。这个她并不无兴趣。 商云熹最终待在家中收拾行李,只不过屋子整洁,两人的物品也不多。她很快便整理干净,随后坐在梧桐下读书、绣花。待临近傍晚,商云熹又下意识地走出院门瞧巷口是否有商明珩的身影。 哥哥还没回来……她撑着脑袋看向石桌上的光斑,落日余晖透过树叶缝隙落在院内。整个院子都被笼罩在温暖的黄昏之下。 而待商明珩从屋外回来,落日早就隐下,天空也已经染上淡淡的蓝。他回过头便瞧见趴在石桌上睡着的云熹,她的脸侧甚至沾上一片树叶。 回来迟了,商明珩想,他并未料想今日会被人缠上。 他伸手欲将树叶从云熹面颊取走,然而下一瞬云熹却忽然抬手圈住他的手掌。 被触不及防地握住手时,商明珩整个人都僵住。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云熹的手冰凉。 随后他又听见云熹的梦话,声音很轻,细听还有些啜泣:“我喜欢,别伤害自己。”《 》 6、06(修bug) 商云熹原本只是趴在石桌上休息,没想到直接睡了过去。待她醒来睁开眼,发现厨房上空正飘着缕缕白烟,院子里也弥漫着熟悉的味道。 她直起身看向不远处的厨房,瞧见商明珩正往碗中乘着汤饼,香味便是从那处传来。察觉到有什么从背上滑落,商云熹将它拾起来才发现是一床小卧被。 就在她垂头拍打小卧被上的灰尘时,商明珩端着碗从厨房出来,打趣道:“什么将你唤醒了?” 商云熹的视线落在碗中:“汤饼的香味。” 商明珩没再出声,只是将汤饼放在云熹的面前,随后伸手接过她抱在怀中的小卧被。商云熹平日里不爱用熏香,但身上总是萦绕着一抹淡淡的气息,闻起来像是青涩的橘香。 而商明珩便在这床卧被上闻见了熟悉的、独属于商云熹的味道。 待商明珩从屋子里出来,重新坐在云熹面前时,他发觉她再次直直盯着自己的脸瞧。只是这次不等他发问,云熹已经说道:“我方才做梦了。” 商明珩垂眸看向云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梦见你要将你的脸毁掉。” 商明珩听后淡淡一笑:“梦都是反的。” 商云熹瞧见商明珩这副神情——眉尾上扬,眼角微微下垂,面容浮现浅薄的笑,视线还紧紧落在她的身上。 现在的他和梦中那副病态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被自己的想法惊住,商云熹觉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转变着话题:“花市在明早什么时辰开啊?” “辰时。” 商云熹点头表示知晓,随后便垂头安心地吃汤饼,都不敢再抬头瞧一眼哥哥。 今夜的月亮又变得朦胧,远远瞧去就像是罩上一层薄薄的纱。商云熹坐在窗边将手中的绣帕细细收了尾,便准备上床休息。毕竟明日一早她还要去花市择花。 然而就在她熄灭油灯,躺在床上入睡时,她脑中又忽然浮现梦中哥哥的面容。准确来说,是他神情扭曲又痛苦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商云熹觉得一定是这几日遇见太多糟心事,不然怎么会做那么可怕的梦。在她印象之中,哥哥从未对她表现如此神情,也不可能…… “若是你不喜欢这张脸,便将它毁掉吧……” 商云熹闭上双眼,结果又突然记起原本已经忘掉的一幕。她猛地睁开眼,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做了如此荒谬的梦。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回忆那梦境,翻身再次入睡。 第二日清晨商云熹又被商明珩唤醒。倒不是她没有睡好,反而是睡得实在太舒适。没有乱七八糟的梦,没有让她不适的潮湿味,也没有走廊里时而响起的脚步声。 一觉睡得好,商云熹就连心情都变得美妙,那些可怕的梦境也被她抛诸脑后。 走出房门便瞧见商明珩坐在梧桐树下,商云熹跑到他的对面坐下:“我们现在便去买花吗?” 商明珩将一碗馄饨推至云熹面前:“先将早饭吃了。” 馄饨还冒着热气,商云熹用勺子轻轻搅拌,待它凉了便送进唇中。她吃得正开心,抬头却发现哥哥正直直地盯着她。 这次轮到她来发问:“怎么了?” 商明珩收回目光,他淡定地开口道:“只是瞧见你右侧头发散了几缕。” 商云熹伸手去摸,发现头发果真松散了下来。她放下勺子,准备重新束起头发,结果又听见商明珩的声音:“我来。” 这时商云熹才发觉哥哥已经走到她的身后。 商明珩的动作很快,不过几瞬,便将散下的发丝牢牢系在一起。只是他似乎有些游神,结束后手指还在发尾停留了几瞬。直到云熹出声唤他,他才收回手。 商明珩似乎有些头疼,坐下后抬手轻撑着自己的额头,眉头也微蹙起来。 商云熹打量着哥哥的面色,随后轻声问道:“哥哥昨夜是没睡好吗?” 商明珩没有否认:“做了场噩梦。” 商云熹借着商明珩常说的话安抚:“梦都是反的。” “但愿如此。” 商明珩的手掌掩盖了他大半的神情,因此商明珩并未让云熹瞧见他略微阴沉的眼神。 饭后商云熹同哥哥来到洛阳花市,这里并没有她想象中热闹,整条街道只有零零散散的十几人。但仔细想来也是,如今的世道,将自己养活便是好事,又哪分得出心思来养花。 商云熹最终选了芍药与栀子。这两种花不仅好种养,开花时也美丽芳香。只是商云熹并不确定,她能不能等到栀子开花的时节。说不定在那之前,她便和哥哥离开了洛阳。 在回屋的路上,商云熹正想着该将它们种在院子何处,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你们是刚搬进那巷子里的两兄妹?” 商明珩沉默,而商云熹也只是点点头应声。 可那女子丝毫不觉得窘迫,仍然笑道:“两兄妹可真是好颜色。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有什么都可以互相帮忙的。” 商云熹礼貌回应:“多谢阿婶好意。” “不客气不客气。”她挥挥手,随后笑容满面道,“女郎可是有婚配?” 商云熹犹豫着不知如何作答。 可那位阿婶又紧接着道:“女郎莫要多心,只是瞧你与我儿同龄罢了。我姓冯,女郎和你阿兄若是有任何难处,尽来找我。” 商云熹又一次道谢,随后拉着商明珩往屋子里走。冯阿婶实在热情,她招架不住:“总感觉那位阿婶想替我说亲。” 商明珩垂眸好笑地看着她:“才反应过来吗。” “你一开始便猜到了?”商云熹仰头看向哥哥,“那怎么不帮我说说话。” 商明珩沉默片刻,随后轻声道:“她并无恶意。况且……阿熹,你就要是大姑娘了。” 可还未等云熹接话,商明珩便不再提这件事:“将这些花种下吧,想种在何处?” 商云熹准备将栀子种在院子的东侧,而芍药种在南侧,于是她与商明珩分开种植。 只不过在种花养花一事上,商明珩显然比云熹笨拙许多。待商云熹将芍药种完,回过头去瞧哥哥时,发现他身侧还剩下几株栀子。 商云熹蹲在商明珩身侧,随后瞧见他的脸颊上竟然还沾上一些泥渍。她笑道:“脸都花了。” 商明珩转头:“何处?” 商云熹抬手戳了戳自己的右脸颊:“这里。” 商明珩闻言用手背往脸上轻轻一抹。他的手指原本修长漂亮,此时却沾上细碎的尘土,似是白玉有暇。 “还没擦干净,”只不过这次商云熹伸手指向商明珩的脸颊,“这里还沾上了。” 商明珩的目光先是落在云熹的脸上,见她眼底浮现疑惑的神情,视线才缓缓下落至她的手指。随后抬手将脸颊残留的泥渍擦净。 见哥哥方才盯着自己,商云熹问道:“我脸上也有泥土吗?” 商明珩又抬头瞧了云熹一眼,随后轻声回应:“没有。” “那……” 商云熹本想追问,但这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抬头看去,发现一名白衣男子正站在门口。 商明珩手上还沾着泥土,并不适合出门见那人。商云熹于是主动道:“我去瞧瞧。” “去吧。”他低垂着头,视线重新落回栀子花上。 来者面容清秀,瞧起来似是名柔弱书生。他微微垂头朝商云熹致意,声音轻柔道:“打扰商娘子了。鄙人冯玉竹,住在隔壁巷子,来替母亲给商娘子送些吃食。如今我们是邻居,还望商娘子不嫌弃。” 说着,那男子又将手中之物递给商云熹。 商云熹犹豫着是否接下,她当然明白冯家的意图,可是她目前并无打算。 “接下吧。” 就在商云熹犹豫时,商明珩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她转头看向哥哥,发觉他已洁净手,晶莹剔透的水珠还悬挂在他指尖,欲落不落。 见商明珩出声,云熹最终伸手接过:“麻烦郎君了,替我谢过阿婶好意。” 而那名男子则耳根微红地告辞。 商云熹走到哥哥身边,小声抱怨道:“我本不想接下的。” 商明珩垂眸看着她手中之物,半阖的眼帘遮盖眼底的情绪:“到底是别人的一番心意。”《 》 7、07 商云熹垂头看着手中的物品,瞧起来像是自己做的干果。她将它递给商明珩瞧:“之后该做些什么送还给他们?” “莲花饼。”商明珩伸手接过干果,“阿熹想吃莲花饼吗?” 商云熹连连点头,她虽然也吃过不少糕点,可哪一样都没有哥哥做的好吃。她总是念念不忘,但商明珩忙着做活,分不出更多的精力。 “那便做莲花饼吧。” 商明珩抱着干果走进厨房。但他很快又折返回来,随后伸手拿过搭在石桌上的外衣,转身往院门走去。 他解释道:“家中没有红糖红枣,我去买些回来。” 商云熹不想一人待在家中:“我也要去。” 商明珩闻言止步站在门口等她。 临近晌午的街道瞧起来很是热闹,客栈和街边小贩都坐满了人。但最有趣的,还属集市中的布告栏,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 “喜事,可真是喜事!” 见哥哥在一旁挑选红糖,商云熹悄悄朝布告栏靠近。一是好奇布告栏上都会贴些什么,二是也想听听百姓口中的喜事。 “那纨绔莫名中风,倒在床上起不来了!”说话之人笑容满面,发自内心的欣喜,“急得他老爹处处寻医啊!” 其他人冷哼道:“在洛阳城内横行霸道之久,他该!老爹若是真疼他,与其让他趟床上痛苦,不如一刀送他见阎王!” 话落众人皆大笑起来。但很快有人作手势让几人噤声:“小声些,都小声些……” 纨绔……商云熹若有所思,难不成是前日夜里那骑马的男子?她视线落在布告栏上,确实看见有人正寻医问药。 可随后商云熹又被布告栏上的另一则吸引了注意。她正想再凑近瞧瞧,然而下一瞬商明珩唤住了她。 “阿熹,”他眼神淡淡地扫了一圈周围之人,“我们该回去了。” “这就来。”商云熹从人群中离开,小跑着跟上哥哥的步伐。 回到院子,商明珩将红糖和红枣放在直腿案上便开始准备午饭。 商云熹则坐在矮椅上开始烧火,她讲着今日听见的消息:“那纨绔子弟真遭到报应了,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了呢。” “是吗?”商明珩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可真是好消息。” 商云熹想到前夜哥哥安慰自己的话,问道:“之前哥哥便猜到这个结果?” 商明珩轻轻摇头:“只是恶人终有恶报罢了。” 商云熹垂头拨弄着柴,瞧见火星炸开四射:“我方才还瞧见一则消息……” 察觉到云熹话语中的犹豫,商明珩抬头看向她:“嗯?” “洛阳城内有一秀坊正在寻人,我明日想去试试。”商云熹仰头同商明珩对视,声音忽地放低下来,“我知道自己绣工不好,哥哥以往那些话都是在哄我开心呢。但那秀坊不只招绣娘,我……” “去吧。”不等云熹说完,商明珩轻声道,“你若是开心,做什么都好。” 商云熹眨眨眼:“真的?” 商明珩笑道:“何时骗过你。” 中午商明珩简单做了两菜一汤,饭后便开始制莲花饼。 莲花饼的制作并不简单,先是准备馅料,随后揉搓、分割面团,紧接着擀面、捏花瓣,再将面片铺在一起,最后才是蒸制莲花饼。 而待商云熹两人将莲花饼铺好放入蒸笼时,屋外的天空已经隐隐变暗。商云熹手心沾着白色的面粉,她松握着手指,发觉指缝间也变得黏黏糊糊。 “阿熹,去将手洁净。” 闻言,商云熹抬头望向商明珩,却瞧见他的视线明明落在蒸笼之上。但她并未多想,起身便用水冲掉手上黏腻的东西。 而待她回来,便瞧见商明珩正往灶台下添柴火。他先她一步洗净手,原本修长干净的指尖又被柴火染上几丝污色,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手指的秀美。 商云熹一直觉得,比起做杂活,商明珩的手,更适合如文雅书生般握笔捧书。 商云熹在商明珩身侧蹲下:“待会装哥哥做的莲花饼给冯家送去吧,我做的留给我们自己吃。” 商明珩没有问为何,只是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好。” “那……”商云熹撑着脸歪头看向商明珩,发尾的丝带轻轻扫过耳垂,“待会谁给冯家送去呢?” 商明珩没有侧过头瞧她,只是轻声问道:“阿熹不想去?” 商云熹诚实地摇摇头:“那冯阿婶想替我说亲,我不愿去。” 明明两家并不相熟,商云熹总觉得这样有些冒昧。 “那冯家郎君你不欢喜?” 听见商明珩的话,云熹皱皱眉:“我与他才见一面,谈何欢喜?哥哥,我真不想去。” 商云熹不自觉放轻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恳求。 “我去。”商明珩最终还是妥协,他转头看向云熹,眼神温和地注视着她,“可是阿熹,你以后总是要寻个依托。” “依托?需谁依托。我有手亦有脚,自己便能将自己托举起来。”她似乎有些恼,视线都不肯落在商明珩身上,“曾经村里那些高高壮壮的男子,谁见到山匪不是腿软求饶,甚至将自己的妻女推出去;亦或心有不顺,便对妻子非打即骂。这乱世中,有几个男人担得起责任二字。” “他们说不定还比不上我呢。与其成亲后整日担惊受怕,我不如一个人过呢!” 见商明珩一直未开口,云熹的气势渐渐弱下去。她心中忐忑又舒畅,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你说得亦有道理。”商明珩垂眸看着星火吞食木柴,“但万事不可太决然。若一直未遇见心仪之人,那就待在……” 可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完,只是沉默地盯着灶台下燃得正旺的火丛。 月亮缓缓爬上半空,将清辉的月光散落至人间。石桌映落着散乱斑驳的黑影,商云熹手指在分散的影子间来回滑动,无趣地坐在树下等商明珩回来——莲花饼蒸好之后,他便端着盘子去了冯家。 可是商云熹等待许久都没瞧见商明珩的身影,她不明白哥哥为何现在都还未回来,便想走出院门去瞧瞧。然而她刚走至院门,便一头撞到商明珩的胸膛。 商明珩伸手轻轻扶在云熹的肩膀,稳住她的身形:“小心些,匆匆忙忙去做什么?” “正想去瞧瞧你呢。去送莲花饼结果寻不见人,难不成是冯阿婶给你说亲?” “净瞎说。”商明珩脱掉外衣,露出暗绿色的交领,“倒是那冯郎君,伸长脖子都没瞧见你。” 商云熹不理会商明珩的话,伸手想要接过他搭在手臂的外衣,却被商明珩侧身躲开。 “脏了。”商明珩转身将门关严,“快些吃饭吧。” 商云熹收回手,只是抿唇盯着商明珩的后背,眼底浮现淡淡的忧色。 饭后商云熹便早早地回到屋子里。上午早起买花种花,下午又做莲花饼,她早就筋疲力尽,只想躺在床上好好地休息。 只是商云熹自己也没想到,在床上转个身的功夫,她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四处都是白茫茫的雾,不管她往何处走都身在雾圈之中。可随后一阵微风拂过,商云熹瞧见雾渐渐朝四周散出,露出古典精致的房间。 而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正坐在镜前,镜中是自己昳丽却迷茫的脸。 好奇怪,这次的梦也如此清晰…… 商云熹转头细细地打量这个房间。而令她惊异的是,这个房间处处都合她心意,尤其是摆在窗前的盆栽。 她朝窗口走近,发觉那盆栽竟然是茉莉。她最喜爱的花便是茉莉,只是可惜它在寒冷干燥的北方难以种植。 “真漂亮。” 下一瞬,商云熹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转头瞧去,也不知哥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 两人离得极近,商云熹耳边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随后她感觉属于商明珩的体温正透过衣物缓缓朝她袭来,甚至说话时的热气也喷洒在她耳侧。 商云熹觉得这距离并不合适,正想往前行两步。然而她很快便僵在原地,哥哥的手横在她的腰间,将她禁锢在他怀中。 “为何要远离哥哥?” 商明珩弯腰抵在云熹肩膀,柔软的唇时而从她的脖间擦过。两人间的氛围渐渐变得暧昧不明。 “我……太近了。” 商云熹没想到自己会做如此可怕的梦。她挣扎着要从商明珩怀中出来,又伸手推阻他的脸颊。 商明珩握住在他脸上不断摩挲的手,与云熹十指紧扣:“不近。哥哥更想融入你的身体之中,一刻都不分开。” 商云熹被这句话吓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待她回过神,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下。身后是窗边的软榻,而身前是商明珩那张昳丽的脸…… 温热的唇落在眼睫之上时,商云熹不受控制地阖上双眼。 可这般动作只会让商明珩更加放肆。 他膝盖抵进云熹的双腿之间,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随后他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嘴唇从眼睛缓缓下落。鼻尖,脸侧,下颌,最后是唇。 然而就在他要吻上商云熹的唇时,素白的手心却挡在他的面前。 此时商云熹一片空白的脑袋终于有了思索,嘴唇相碰是夫妻才能做的事。她伸手遮住唇,心中不愿和哥哥越过那条红线,哪怕这是在梦中。 可商明珩也不恼,垂眸轻笑后便细细吻起她的手。湿.濡的舌头从指尖滑至手心,泛起的痒意让商云熹止不住地想要蜷起手掌。 就在商云熹防线最弱时,商明珩温凉的指尖圈住她的手腕,力度不轻不重地将它从唇前拉下。 “凝露怜惜我,与哥哥一吻吧。” 似是被蛊惑,商云熹出神地望着商明珩那张瑰色的脸,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8、08(小修结尾) 商云熹听见屋外微弱的鸟鸣声,她缓缓地睁开眼,发觉熹光已经透过窗户落入她的房中。 她昨晚又做了场怪异的梦,但醒来如何也想不起来。她只记得一句暧昧的话,如同蛛丝般缠绕在她耳边久久不散。 ‘凝露怜惜我……’ 凝露……凝露又是谁? 商云熹想不起来,她记忆之中并无这个人。 但那只是一场梦,商云熹并未纠结太久,很快便起床盥洗。想至今日要去城中的绣坊,她选了身简单的青裙,又对镜细细地敷了粉。 商云熹梳妆后,起身将窗户掀开。屋外朝阳将稀薄的云染成艳红,而风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想来又是一日晴好。 商明珩站在晨曦之间,脸侧细碎的头发散落,阳光透过发隙在他脸颊处映上几道金光。他正弯腰给芍药浇水,动作细致又小心。 商云熹见状匆匆跑过去,轻声提醒道:“哥哥,芍药不可以浇太多水,它不耐涝。” “好。”商明珩下勺果然少舀了水,他微微侧头看向云熹,“现在便要出去吗?” 商云熹点头:“去绣坊,下午便回来。” “先去吃早饭,我与你一道。” 商云熹问道:“是去上工吗?” 商明珩将水瓢放入桶内:“嗯,去瞧瞧。” “那你要注意安全。”商云熹不放心地叮嘱。 商云熹同哥哥一道走出巷口时,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顺势瞧去,发现是冯家郎君正站在不远处。同她对上视线时,冯玉竹还腼腆地朝她一笑。 秉着礼貌,商云熹也朝他微微点头,随后她便瞧见那人耳根发红地侧过身去。 商云熹若是猜不中他的心思,那她就是个傻子。她垂下头加快脚步走至哥哥身边,借商明珩的身影将自己挡住。 商明珩自然也感觉到冯玉竹的视线。他垂眸看向云熹,问道:“怎么了?” 商云熹实话实说:“感觉有些窘迫。” 他没再接话,只是沉默地走在云熹身侧。 商云熹走到绣坊时,发现等在绣坊门口的人并不太多。她昨日悄悄打探了,这家绣坊与另一家相比,在洛阳城内并不出名。 商明珩将她送到绣坊门口才离开,他轻声叮嘱云熹,似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临走前他道:“回屋时我若是不在,便不必等我。” 商云熹盯着哥哥的背影,瞧见他身形隐入拐角才收回视线。她从接待的女子手中接过木牌,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清晨的洛阳城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街道上来来往往好几辆马车。但某刻一辆马车停在这间绣坊前,随后商云熹瞧见一名身形高挑的美人下车。 那人拢着头纱,只露出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然而仅仅是一双眼睛,商云熹便觉得无比熟悉。美人往绣坊内走去,途经商云熹时一阵甜而不腻的香风朝她袭来。 好熟悉的味道……商云熹更加确信,这美人她曾经见过。 就在美人要走进绣坊时,一名侍从匆匆跑至她的耳边低语。美人随即眉头一皱,仰头看向对面某处。 商云熹也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只瞧见一个敞开的、空空荡荡的窗口。 “真是……”美人轻声叹息,她的声音虽然雌雄莫辨,却格外悦耳,“那走吧。” 她再次从商云熹身边经过时,那抹香气又萦绕在商云熹的鼻间。就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她在何处闻过这抹味道——船上,又是船上。 商云熹紧紧盯着那美人的背影,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位美人和她在荷庭瞧见的伶人、船上的男人,都是他。可他为什么反复出现在她的身边……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临上马车时转头朝她弯眉轻笑。那眼神很柔和,就像是……长者瞧见晚辈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怜爱。 但是商云熹已经来不及思虑更多,现在该她进入绣坊。绣坊内摆放着绣工精致的衣衫、手帕甚至还有绣鞋,精美得让商云熹移不开双眼。 她喜欢刺绣,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只不过前世身为孤儿的她,只能通过别人的电视简单了解,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她定会好好珍惜。 屋内坐着年轻的女子,她只是简洁地询问了商云熹的年龄和她应募何位。 商云熹心中难免泛起紧张:“绣稿。” 她虽然绣技稍逊,但曾经却是靠绣稿来赚得银子。她为刘娘子绘制,亦或是将绣稿卖给城中绣铺。 商云熹对其他与刺绣有关之事也有自己的见解。何种图案该用何种面料、针法,又该用五色彩绣还是金银线绣…… 商云熹并没有在绣坊中待太久,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离开了。走出绣坊,她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只见方才空空荡荡的窗口闪过一片衣袖。 商云熹不适地皱眉,随后将藏在怀中的头纱拿出拢上,快步离开。可这时,她突然想起方才那名男子看向的位置亦是那个窗口。 商云熹的脚步顿住,她再次转头看去。要去弄明白那人是何目的吗……商云熹心中十分犹豫,一人独行实在危险。 但任其动作,不做干涉,潜伏的危险只会越多。而且他若是图谋不轨,早就动手了,又怎会等到现在。 思来想去,商云熹还是选择去瞧瞧。 绣坊对面亦是一家客栈,里面装饰精致、布局雅致。但许是地理位置不佳,这客栈冷冷清清,堂中几乎看不见客人。 一瞧见商云熹,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上来:“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我……”商云熹抬头看向二楼所在,“来寻人。在二楼右数第三房。” 她想了想方位,面对着绣坊的窗口应该是这家客栈的二层第三间。暂不提那男扮女装之人,她先要打听到那间屋子里的人到底是谁。 “哎哟,客官是不是搞错了?这二楼目前还没人呢。” 无人。商云熹愣了半瞬,是那人已经离开了吗?还是她太疑神疑鬼…… “那想来是我弄错地方。”商云熹朝店小二轻轻垂头,“打扰了。” 话落,商云熹转身朝外走去。她出神地走在街上,拐角进巷子时又不小心与人撞上。就在她开口想要道歉时,熟悉的声音让她缓过神来。 “怎么走路还出神。” 商云熹惊讶地看着来者:“哥哥?你不是去上工了吗。” “这几日空闲。”商明珩同云熹并肩朝家走去,“应募如何?” 商云熹面露喜色,仰头笑意盈盈地看向哥哥:“明日我便能去绣坊做活了。” “真是好消息。”商明珩嘴角扬起浅浅的笑,随后他半垂眼帘道,“那方才怎么瞧起来不舒心?” “我……”商云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那件事告诉哥哥,“我最近好像遇见一个奇怪的人。” 商明珩余光看向云熹:“奇怪的人?” 商云熹微微点头:“那人明明是男身,却要扮作女子,还常常出现在我的面前。” 商明珩眼底情绪晦暗不明:“或许两人是兄妹,所以容貌相似。” “可气息怎么会一样呢。” 商明珩冷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可云熹还是听得清晰。 她不明地看向哥哥:“怎么了?” “无事。”商明珩转头看向云熹,神情认真地解释道,“那两人既是兄妹,身上的气息相同也不足为奇。许是用了同种熏香。” 商云熹脑袋中闪过什么,总觉得哥哥的话有些不对劲:“可是……” 商明珩垂下眼帘,轻声问道:“阿熹,譬如你我衣物同篓同盆,气息相染,也是自然。” 商云熹闻言在自己衣袖上轻嗅,半晌皱眉道:“可我没有闻到荔枝香。” “是吗。”商明珩快步往前走几步,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可我总是在你身上闻到很特别的花香……”《 》 9、09(小修) 商云熹垂头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可是如何也没闻到商明珩口中的花香。她平日不爱用香薰,只是洁发后会在发尾抹上些许香泽。可是这香泽亦不是花的香味。 或许是哥哥偶尔给她的衣服熏了香,商云熹想。所以那船上的男子和洛阳城内的伶人真是一对兄妹? 商云熹心中仍有疑惑,但她不准备再纠结于此。只要那人不要再莫名其妙出现在她面前。 闻见屋外传来饭菜的香气,商云熹将衣柜关上,随后脚步匆匆地跑去厨房帮哥哥端菜。 商明珩走至水池旁净手,取下围在身上的布衣。不等商云熹伸手,他已经端着两盘菜往院子里走去:“阿熹,洁手出来吃饭。” 商云熹已经习惯哥哥如此,他总是事无巨细。 开春之后,气温渐渐上升,阳光也变得越来越炽热。所幸院子里的那棵梧桐,落下一片树荫,让两人有乘凉之处。 商云熹坐在商明珩对面,只是当她视线落到石桌上的两道菜,握箸的手忽然顿住。 “不是芥蓝。”商明珩明白云熹在想什么,出声解释道,“这是菜心。” 商云熹不喜欢芥蓝,甚至是厌恶它的味道。她尝试着夹了一筷,皱眉小声道:“可是它们都长得好像。” 商明珩看着云熹神情挣扎地吃下去,随后眉眼又舒展开,灵动得就像是只刺猬,一只将身上的刺都掩藏起来、露出柔软肚皮的刺猬。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眼角泛起轻微的笑:“下次不会买了。” 商云熹抬头看向他:“那你喜欢吃菜心吗?” 商明珩同云熹对上视线,半瞬后垂眸道:“不算喜欢。” 午后的太阳更加灼人,商云熹没有进屋,反而趴在石桌晒太阳。温暖的阳光让她昏昏欲睡,似乎一闭上眼便能睡着。 然而一道清润的男声合着敲门音传入商云熹的耳中。她直起身朝门口瞧去,发现来者竟然又是冯家郎君。 商明珩此时正在收拾房间,商云熹没办法喊他出来,只好站起身朝冯玉竹走去。 商云熹距冯玉竹七八步处停下:“冯郎君。” 冯玉竹面上已经渐渐泛起红,他将手中的物品递给商云熹:“商娘子,这是我们自己种的葵菜。我来给你……你们送些。” 商云熹并不想接下,可是看着冯玉竹清亮的眼睛,她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借口拒绝他的好意。最终她伸手接过,客气道:“谢谢冯郎君。冯郎君有心了。” 冯玉竹腼腆地摇摇头,垂眸几度犹豫后道:“商娘子……家母性子直率,若是之前说了什么冒昧的话,还望商娘子见谅。” 冯玉竹无论话语还是神情都算得上诚恳,商云熹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垂下头错开冯玉竹的视线:“冯郎君言重。” “那鄙人便告辞了。” 瞧见冯玉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后,商云熹才收回视线将门合上。她抱着葵菜走向厨房,正好瞧见哥哥清洗衣服。 商明珩看着云熹怀中的葵菜:“冯家郎君?” 商云熹点头:“是他。” 商明珩没再说话,只是将衣服提起来挂在绳上晾晒。正巧今日阳光灿烂,一下午便能将轻薄的衣衫晒干。 商云熹匆匆从厨房出来,想要帮着哥哥一起晒衣服。只是商明珩手脚麻利,不一会的功夫便将衣服全都挂在绳上。 午后卷来温和的春风,衣衫也随着微风轻轻扬起。她的衣衫和哥哥的挂在一根绳上,荡起相同的弧度。 这时商云熹忽地发觉,她和哥哥连钟爱的颜色也如此相似。随风飘扬的衣衫几乎都是青绿色,与春日相衬的色彩。 “傍晚我要出去一趟。”商明珩转身看向云熹,“自己做些吃食,不用等我。” 商云熹只是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商明珩垂眸思索片刻:“天黑之前。” 商云熹明日便要去绣坊做活,她心底还是有些焦灼。就连午睡她都不安稳,时不时便要惊醒。后来她干脆起身走到屋外,准备抱书读一下午。 只不过走出门她便瞧见哥哥坐在梧桐树下与自己对弈。商云熹舍掉手中的书籍:“我陪你下棋吧?” 商明珩将棋子重新分类放入棋盒中,忍笑道:“你陪我下?” 商云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黑子白子?” 商云熹这次选了黑子,她要先下一步。见状,商明珩做出请的动作:“还是先连五子者胜?” 商云熹连连点头,她也只有五子棋玩得最顺畅。虽然商明珩也曾教她围棋,但她仍然不熟练。况且曾经在山林里,用树枝画五子棋是最简单的玩法。 商明珩初学五子棋时,盘盘都是商云熹胜。但五子棋易懂好学,不过几盘,他便能同商云熹打个平手。 例如现在,商云熹握着黑子,一脸纠结地看着棋盘。棋盘之上几乎布满棋子,她眼睛都快要看花。 她想要将棋落在棋盘最右侧,可又有些不确定,于是她抬头试探着商明珩的神情。 但商明珩神情淡淡,眼神没有波澜地盯着她的指尖,似乎根本不在乎她将棋落在何处,也不在乎自己是输是赢。 商云熹心一横,将黑子落下。她心中嘀咕,明明是五子棋,怎么还下成了围棋的滋味。 然而等待许久,商云熹都没有瞧见哥哥落子。她伸手在商明珩面前晃了晃:“哥哥,你怎么了?” 商明珩忽地回神,随后动作僵硬地将棋子落下。 商云熹垂头看向棋盘,终于在密密麻麻中寻见连成一路的四只黑棋。 “我赢了!”商云熹面上泛起笑,伸手指着商明珩方才落下的白子,“若是再往前下两格,我便被拦住了。哥哥这是故意败给我吗?” “是你棋艺精湛。”话落,商明珩抬头看向院外,眉头轻蹙。 不等他开口,商云熹已经问道:“你要出去了吗?” “嗯。”商明珩直起身,“我晚上回来。” 商云熹跟着哥哥走了两步:“那你要注意安全。” 哥哥离开后,商云熹继续看书打发时间。不过半个下午的时间,她便将手头那本书看完。书中讲了古老府邸中的几段禁忌之恋,有些情节倒是看得她一愣又一愣。 她几度合上书页,确定那是正经名字。 又看了遍结局,商云熹猛地合上书:“古人果真不一样……”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商云熹并不想在吃食上多费心思,便将冯玉竹白日送来的葵菜炒着吃了。此时半空已经渐渐起风,悬挂的衣衫被吹得不断飘扬。 她将衣服收起折好,抱在怀中时正巧闻见淡淡的香味。好奇心作祟,商云熹垂头又轻轻嗅了一次,好像……和哥哥身上的气息还是有些不同。 起风之后,天空很快便布满乌云,看来今夜会落下一场暴雨。商云熹抿唇,将窗户紧紧合上。明明还没有落雨,她的肩膀已经隐隐发痒。 她最讨厌下雨天。 天空彻底暗下,除去商云熹屋内微弱的光,院子里一片漆黑。硕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在屋檐上,发出沉闷重重的声响。 院门被缓缓推开,商明珩披着蓑衣走入院中,反身将门锁上。 又回来迟了……他垂眸解下蓑衣,将其挂在屋檐之下。也不知道阿熹现在如何。 瞧见云熹房内还亮着灯,商明珩走上前轻轻敲门:“阿熹,睡了吗?” 衣摆已经被溅起的雨丝浸湿,可他仍然没听见云熹的回应。他再次唤道:“阿熹?” 想来阿熹已经入睡。可商明珩仍然不放心,推开房门便走了进去。 他随即瞧见商云熹趴在桌上睡着了,她的一只手枕在书上,另只手搭在肩膀无意识地抓挠。 商明珩快步上前握住云熹的手腕,发觉她的指缝间已经沾染血丝。 伤口又被挠破了。《 》 10、10 商明珩将云熹的指缝擦干净,转身又去厨房烧了些热水。在云熹身边坐下时,他突然注意到她枕在手下的书籍。 倒不是窥探云熹的隐私,商明珩担心她手会枕酸,便将书拿了出来。 “朱门?”商明珩看着书页轻声念叨。 屋外的雨渐渐变小,云熹挣扎着要挠背的手也开始放松。商明珩替她脱鞋、盖被,吹熄桌上的油灯便合门出去。 商明珩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若是中午的他,如何也想不到今夜会落下一场磅礴大雨。 洛阳的天,真是瞬息万变啊。 清晨雨丝还在蒙蒙地下,院中飘着轻薄的白雾,泥土的腥味混着雨后青草香涌入商云熹鼻尖。她将窗户支起来,随后坐在镜前打量着自己神色。 商云熹瞧起来并不精神,她一夜都未睡好。明明已经合眼入眠,可她的灵魂就像是飘荡在半空,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起初大雨滂沱,滴沥嘈嘈。而后哥哥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雨声传入她耳中,恍惚间都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一觉醒来,商云熹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才知道昨夜哥哥真的来了她的房中。 大抵还是担心她的旧伤……商云熹伸手轻轻触上肩膀,轻微的刺痛让她立即收回了手。她昨夜还是将伤口挠破了,清早起来换衣便感到一阵疼痛。 商云熹给自己敷了粉又涂上胭脂,才让自己瞧起来气色红润了些。 刚踏入厨房,商云熹便瞧见哥哥坐在灶台边烧柴。暖色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硬生生冲淡了几分冷漠。 商明珩反应敏锐,在云熹进门那一刻便转头看去:“今日起这般早?我正想去唤你。” 商云熹摇摇头,坐在哥哥身边:“睡不着了。” 商明珩视线落在云熹的肩上:“还很痒吗?” 商云熹不想让哥哥担心,本来伤口早就已经恢复。她撑脸盯着燃得热烈的火焰:“已经不痒了。” 商明珩没有再应声,只是垂眸不知想些什么。 今日是商云熹做活的第一天,她用完早饭便准备去绣坊。此时细雨已经完全停下,天色渐渐明朗起来。 商云熹朝哥哥挥手便转身离开,然而走至门口又忽然被唤住。 商明珩将油纸伞递给云熹:“天气无常,将伞带上。” “谢谢。” 商云熹握住伞,仰头朝哥哥灿烂一笑。然而商明珩这次又轻飘飘地避开视线。她虽然不明白,但也并不会将此放在心上。哥哥有时就是这般别扭。 天色方明,可街旁已经热闹。小摊上冒着热气的白烟,香味顺着微风飘进行人鼻中。摊主也十分热情,哪怕面生之人,见上一面也会笑着挥手招呼。 商云熹许久未遇见如此场面,她还是觉得如此平静安宁的生活让她感到心安。 至绣坊时,商云熹只在堂中瞧见两人。而那两人知道她是新人后,便将她领到了后房。 “可是新来的?” 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商云熹连忙转身看去,发现是一名眉目柔和的女子在唤她。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三十,瞧起来格外亲和。商云熹想到了刘娘子,心中的紧张倒是消减几分。 见商云熹点点头,女子朝她招招手:“跟我来吧。这段时日便由我来带着你熟悉绣坊。” 商云熹垂眸弯腰道:“辛苦娘子了。” “多见外。”女子轻拍商云熹肩膀,“我姓蔺,以后唤我蔺阿姊便是。” 商云熹跟在蔺书岚身后大致了解了在绣坊中她该做之事。并非只是简单地选料、挑针和绘图,她还需确保布料的染色无误等等。 这几日气温骤降,甚至连天黑都变快许多。商云熹收拾完离开绣坊时,天色隐隐暗沉,这条街显得更加寂静。 曾经在山林中躲藏的日子让商云熹变得格外敏感。方走至街道,她便觉得有人在某处望着自己。 商云熹先是抬头看向对面的窗口,发觉窗户被严严实实地关了起来。想到昨日闹的乌龙,商云熹觉得许是自己太过多疑。 回屋路上,天空又毫无征兆地落下狂躁的雨。商云熹一时间庆幸清晨哥哥递来的伞,不然到家她便要成落汤鸡。 雨落得越来越大,商云熹略显烦躁地加快脚步。她觉得肩膀那处又开始发热发痒,难受得想要抬手去挠。 商云熹撑着伞走在巷中。狭长的巷子中弥漫着淡薄的雨雾,仿佛前方拢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她有些瞧不清路,不知是这里的雾渐渐变浓,还是肩膀的痒意夺取了她其余的感知。 某刻她没注意脚下,踩到小石块将脚崴了,好在扶住身侧的墙才稳住身形。然而在她崴脚的瞬间,商云熹似乎听见踏水声,就像是谁不小心踩入水坑之中。 可她回头瞧去,整个巷子中只有她一人。 商云熹紧紧盯着后方,难道又幻听了?她没有纠结太久,待脚踝不再发疼时便往家走去。 回到家中时,商云熹没有瞧见商明珩的身影,发现屋子里也没有燃着灯。 看来她比哥哥早回家。 商云熹走去厨房做饭,然而这时她才发现院子里笼罩了两个小篷子,篷子之下正好是她和哥哥种下的花苗。 她想大抵是哥哥担心这几日的暴雨将花苗淹没,毕竟芍药和栀子都不耐涝。 “怎么站在那里?” 商云熹听见声音回头,正巧看见哥哥进门。 商明珩脱下蓑衣,道:“衣服都打湿了。” 商云熹的视线落在哥哥的下衣摆,衣衫原本是浅淡的绿,现下也变得深邃。她抿唇轻笑道:“这天气谁的衣服不会湿啊?至少我不会像哥哥这样,下摆湿一大片。” “贫嘴。”话落,商明珩略过云熹身边走进厨房,“今天想吃什么?” 商云熹跟在哥哥身后:“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屋外落雨,商云熹和商明珩如晨间般在厨房内吃饭。今晚是商云熹最爱的两道菜,可她没怎么动筷,反而兴奋地给哥哥讲她今日的所见所闻。 “那位蔺阿姊……” 商明珩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应两声,再往云熹的碗中夹菜。 饭后,见商云熹准备回房,商明珩唤住她,将一只圆扁的盒子递给她:“回屋涂在肩上。” 商云熹迟缓地接过:“没用的哥哥……” “至少能让你舒坦。还有……”商明珩垂眸看向云熹的鞋边,“以后走路可要仔细些。” 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暗,商云熹对镜给自己肩膀慢慢上药。 她这刀疤便是当初被盗匪抓住时留下的。虽然之后伤好了,可是一至雨天便会发痒发疼。起初她和哥哥以后是病,寻了许多医都无用。 后来商云熹才明白。 这不是生理上的疼痛,是心理。 哪怕现在她能够面不改色地杀盗匪,可曾经面对盗匪的可怖还是刻在了她心底。 她甚至不敢再想,她和哥哥竟然会流那么多血…… 一个出神,商云熹的指尖划破了刚结的疤痕,疼得她松手弄掉了药盒。 都过去了。商云熹心中默默安慰自己。一切都过去,她现在和哥哥过得幸福安宁。 夜晚已经彻底沉下来,除去雨声院外一片静谧。商云熹呼吸平稳,可她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那种模糊而又清醒的意识再次袭来,每次她都觉得自己既是旁观者,又是当局人。 细细的痒意从肩膀处传来,可不是那落雨天的疼痒,更像是……谁的指尖从肩膀缓缓滑过,痒得她不断缩藏着肩。 紧接着她发觉自己正趴在床上,未着片缕。而随后她感觉另一样湿润柔软的东西在她肩上徘徊。 好痒……商云熹手往前伸想要躲开,然而另一只手随即压在她之上,将她紧紧抓在手心。《 》 11、11 柔软之物从她刀疤处滑过,商云熹痒得止不住仰起头,她现在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舌头……是温热的舌头。 商云熹躲不开,她被禁锢在那人的怀中。除此之外,她锁骨两寸之下紧紧压住他的手臂上。哪怕是轻轻地摩擦,都会让她产生奇怪的感觉。 就在她几乎承受不住时,肩上的痒意终于消失。可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唇。他垂头在疤痕上轻啄,不知是头发还是何物落在她的后背,冰冰凉凉,让她忽地战栗。 有什么快要从她的喉间溢出,商云熹随即死死咬住牙关,不肯泄出一丝声音。 “凝露,”然而一只手抚上她的唇瓣,“让哥哥听听你的声音。” 商云熹僵住,哥哥……她身后之人是哥哥。就算这是一场旖旎之梦,幻想之人怎么可以是哥哥! “怎么了,凝露?” 修长的手握住云熹的下颌,强迫着她转头看向自己。商明珩眼尾下垂,面上挂着浅浅的笑,眼神直直落在云熹的唇上:“就这么讨厌哥哥?” 商云熹盯着哥哥,发觉梦中的他和现实就像是两人。一个压迫阴沉似恶鬼,一个温润冷淡如雅士。可不管梦中还是现实,那都是商明珩。商云熹摇头,她怎么可能讨厌哥哥。 “骗子。”商明珩的眼神瞬间冷淡下来,“那你怎么要离开哥哥。” 商云熹想要开口辩解,然而下一瞬她惊慌地发现,身体传来很古怪的感觉,不疼,但是她却忽然喘不上气来。 “我们还是该再种一次情蛊。”商明珩摩挲着云熹,声音平静得如在闲谈天气,“这样我们才能彻底绑在一起。你也不会骗哥哥说难受。” 商云熹想要开口,然而刚出声便被撞断:“哥哥,等……” “真好听。”商明珩不等她说完,捏住她的脸颊垂头便要吻下去。 而商云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在哥哥要吻住的那一刻伸手扇了他一巴掌。她能确定她的力度很轻,可她却瞧见哥哥神情愣住,眼神似乎有些灼热地盯着她。 就在商云熹以为哥哥生气时,她却忽然听见他轻笑一声,随后将枕在自己身下的手抽出来搭在她的腰间。 商云熹不知道哥哥想要做什么,她只是有些恐慌地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腕。 好奇怪的梦,好奇怪的感受……商云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怎么还没有醒来? 商明珩的手掌扶住云熹脸颊,将眼泪擦掉。他声音沙哑:“凝露,哥哥想吻你。” 商云熹泪眼朦胧地盯着哥哥,带着难以抑制的啜泣:“不可以……” 连着下了两日的雨,空气中都散发着湿润的气息。檐角垂落的雨链像一串串圆润的珍珠,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商云熹挣扎地睁开双眼,盯着床帷出了许久神才直起身。 她昨晚又做梦了。商云熹轻揉着额角,好像又是跟哥哥有关的梦。但几乎每次都这样,梦醒之后细节什么都记不住,真令人难受。 商云熹打开房门,发现屋檐下都快要连成一片水帘。这北方正是仲春,竟然也会落下这般多雨,但至少不必忧心春旱。 她紧靠走廊内侧朝厨房走去,发现哥哥弯垂着腰,手撑额头坐在桌前。以为哥哥不舒服,商云熹匆匆走到他身边:“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然而商明珩却在云熹靠近的那一瞬站起身来,“早饭在蒸笼里,快些吃吧。” 商云熹不相信商明珩的话。他今早面色不好,加之以往受伤也总爱瞒着自己。商云熹上前两步:“真的没事吗?” “嗯。”商明珩神情不对劲,他转头看向屋外,“只是这几日多雨,心中有些烦闷。” 商云熹也不喜欢雨天,她的疤痕总是痒得让她忍受不住。但她笑道:“这雨很快就会停下来。” 商明珩垂眸:“是啊,希望如此。” 临出门时,落雨渐渐弱下去,清脆的鸟鸣再次从枝头传来。商云熹拿起倚在门口的伞,正准备撑伞去绣坊时,却突然听见哥哥唤她。 “阿熹。” 雨幕遮挡住商明珩的神情,商云熹只能听见他沉沉的声音。 “最近有做噩梦吗?” 商云熹仔细想了想,她近日的确多梦,但梦中的内容都记不甚清,偶尔会出现哥哥的影子。但既然有哥哥的身影,那便算不得噩梦。 她最终摇摇头:“没有,我睡得很好。” 商明珩沉默几瞬:“那就好。路上小心。” 商云熹朝哥哥轻轻挥手,撑着伞往巷口走去。 她愈行愈远,愈行愈远,直到完全离开商明珩的视野,隐入喧嚣的雨间。 而商明珩瞧见云熹彻底离开后,神色瞬时便沉下去。他抬手动作焦躁又急促地解开腰带。好在衣衫宽松,遮掩了他的窘迫,没有让云熹瞧出端倪。 商明珩烦躁地撩起额前碎发。 真是可恨。 商云熹来到绣坊时落雨正好停下,她将伞挂在门外,便穿过前堂去到后房。 蔺盛岚来得比她早,已经坐在桌前垂头绘画。听见声响,她抬头朝商云熹招手:“来,过来瞧瞧。你觉得这般绘制如何?” 蔺阿姊的绘图极好,与她比起来,商云熹觉得自己还是青涩许多。她轻声夸赞:“蔺阿姊的绘图极其出彩。” “是吗?”蔺盛岚沉吟,“可我总觉得有哪处不对劲。” 商云熹闻言又仔细地观察,随后犹豫道:“或许换一种颜色?” “我试试。”蔺盛岚点点头,随后指了一旁的竹篮,“你先将这些针线分清,还有身后的那些面料。” 这些都不是难做的活,只是需要足够的耐心与仔细。商云熹安安静静地整理,她目前倒是乐在其中。这绣坊中大半的东西她曾经都未接触过,她如今感到新颖不说,倒也算是圆了前世的一场梦。 就在这时,前堂忽然传来一阵声响,看来今日绣坊迎来了贵客。不一会,蔺盛岚便被人唤了出去。商云熹抬头轻轻瞧了眼,便安心做自己之事。 蔺阿姊过了许久才回到后房,她面上隐隐带着笑,但眉眼间又藏着些许忧虑。商云熹心无旁骛,直到完成蔺阿姊交给她的任务之后才与她搭话。 “做得甚好。”蔺盛岚仔细瞧了两眼,没有发现任何奇怪之处,便让商云熹开始清分颜色。 商云熹到底还是青涩,有些颜色太过相似,她根本难以分清。可是蔺盛岚开始忙碌起来,后房几乎瞧不见她的身影。商云熹犹豫许久,最终朝后房其他女工走去。 而离她最近的两名女工正在交谈,商云熹不好打扰她们,便站在不远处等两人交谈完。 商云熹虽然与她们隔了一段距离,可她还是听见她们在说些什么。 方才来绣坊的是洛阳城内有名的贵女钟黛灵。她不仅有位高权重的父亲,还有一位情深意重、两小无猜的未婚夫。 而她今日来绣坊便是托人制嫁衣,为下月与未婚夫的婚式做准备。只是大家都未料到她会来此,以为她会选择另一家更有名的绣坊。因此她的到来,让整个绣坊都倍感激动。 见两人交谈完,商云熹这走上前轻声询问。 午后天气一如既往的暗沉,临近回家之时,雨滴又哗哗落下。商云熹轻轻按了按肩,希望那抹痒意能稍稍消减一些。 落雨的街道难见人影,直到快要走至自家巷口,她才隐隐瞧见有一人站在屋檐之下,身上都被雨水淋湿。 走近,商云熹才发觉那人竟然是冯玉竹。 而冯玉竹这时也忽然抬头,同她对上视线。这下商云熹可不能当做什么都未瞧见。 她朝冯玉竹微笑:“冯郎君怎么站在此处?” 冯玉竹似乎有些窘迫,耳根忽然红了一片:“我今日出门得急,忘带钥匙。现下母亲未在家中,我只能在此等她回来。” 商云熹看见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她瞧了眼越落越大的雨,又想至前两日他还给自己和哥哥送了葵菜。 最终她将伞递给冯玉竹:“我马上到家,你先用伞挡挡雨吧。” 冯玉竹眼睛睁大一瞬,有什么情绪忽然涌进眼底。可他随后连连摆手:“这不行,这万万不行。” “没关系。” 商云熹将伞塞进冯玉竹的手中,随后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朝巷子里跑去。 雨势太大,从巷口到家这小小的距离也让商云熹的衣服湿透。她进屋换了身衣服,随后拐进厨房准备晚饭。 而商明珩是在雨停时回到家中的。他进门便瞧见云熹蹲在厨房门口,眼神专注地盯着屋檐的雨滴掉落。仿佛她看的不是雨滴,而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 随后商明珩看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眼神明亮地朝他笑,好像整个眼底只装得进自己一人。 商明珩被自己的想法惊住。 他垂下眼帘,轻声问道:“怎么换了身衣服,被雨淋湿了?” “雨落得太大,一小段路就打湿了。” 商明珩取下蓑衣,他以为伞坏了:“那我换把伞。” “伞没有坏。”商云熹摇头,“我只是借给了冯郎君。” 商明珩准备挂蓑衣的手忽然一顿。《 》 12、12 商明珩背对着云熹,动作轻缓地将蓑衣挂在墙上。他转身又往厨房走进,声音淡淡道:“怎么想着将伞借给冯郎君?” 商云熹直起身跟在哥哥身后:“回家时我瞧见他躲在屋檐下,本想……不管的。” 商明珩轻轻应了一声,示意云熹继续说下去。 “但我都和他对视了,再袖手旁观总归不好,所以就和他交谈几句。结果发现他被锁在屋外,我就将伞借给他了。” 商明珩垂眸看向云熹,发现她提及冯玉竹时眉眼上扬,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可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笑。 商云熹说完后,转头发现哥哥一直地盯着她瞧。他的神情冷淡平静,让人难以分清情绪。商云熹沉默地与哥哥对视,随后眨眨眼睛问道:“哥哥怎么一直盯着我?” “没有,只是瞧你说得开心。”商明珩收回视线,拿了两只碗放在桌上,示意云熹坐下吃饭。 商云熹没有发觉他的不对劲:“和哥哥说话当然开心了。” 商明珩握箸的手忽然一顿,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止住了,只替云熹盛满饭:“嗯,吃饭吧。” 饭后雨水已经完全停下,这几日天空密布的乌云也终于散开,而此时院中再次传来脆生生的鸟鸣。商云熹将厨房收拾干净,转身瞧见哥哥坐在灶台边烧着热水。在火光的映衬下,商云熹觉得他的面色似乎过于苍白。 “哥哥,”商云熹在他身边坐下,听着柴火发出噼里啪啦声,莫名产生一抹安心感,“你这几日做工如何?” 商明珩拨弄着柴火:“不错,和以往一样。” 商云熹有些不相信哥哥的话。他惯是报喜不报忧,以往受伤了都要强忍着,次次都是她敏锐才发觉的。 “那……”商云熹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这活容易受伤吗?” 商明珩停住拨弄柴火的手,转头看向云熹,轻笑道:“我有这般容易受伤?” 商云熹犹豫许久,但还是很坚定地点头,她半真半假道:“我每日都很担心。” 商明珩一时没有答话,正好此时热水已经咕噜作响。他轻声道:“快去洗漱,早点休息。” 商云熹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时哥哥已经起身从她身边离开,似乎不想再与她交谈。云熹略微不满地皱眉,下一瞬她便闻见哥哥身上的香味更浓了。 明明是很好闻的荔枝香,商云熹此时却感到烦躁。总是逃避,总是不说,总是别扭。商云熹越想越是生气,她站起身朝商明珩走去,随后伸手拦在他的面前。 “你给我讲讲今日你做了什么。”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略显强硬,商云熹声音略小道,“每次都是我说,你也该说给我听听。” 商明珩垂眸盯着她笑,在他看来,此时的云熹仿佛是在闹着讨糖吃的小孩。他思索片刻:“我今日就只是在码头卸货、搬货。中午在码头附近吃了碗面。” 商云熹皱眉:“就这些?” “就这些。” 商云熹不好再问什么,她又盯着商明珩的脸瞧了几瞬,越发觉得他的脸色不对劲。她有些泄气道:“那哥哥早些休息吧。” “好。” 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房内,商云熹重重叹了口气,她突然觉得好讨厌。哥哥讨厌,她也讨厌。 商云熹有心事,夜里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这么多年,她和哥哥明面上其实从来没有大吵过。 商明珩性子淡,从不会与云熹争吵,也鲜少出声训她。但他有事偏偏从不主动说,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 商云熹起初还是直接地问,但后来商明珩逃避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感到挫败,就只会小心地试探,一如方才。 今夜没有雨,商云熹能清晰听见屋外的虫鸣。就在她躺在床上发神时,商云熹听见哥哥房门打开的声音。 她下意识坐起身朝房门走去,但心里还是有些不顺畅,最后又折返回来靠在窗边。前几日落雨,她今夜也将窗户关得严实。现在她只能听见细微的声响和瞧见院里模糊的身影。 商云熹看见哥哥拿着盆朝厨房那边走去,之后他要做什么她就无法得知。但没过多久,商云熹便听见哥哥回房的声音。她又在窗边站了几瞬,便回到床上休息。 连着下了好几日雨,早上起来难得没有听见雨声。但商云熹打开窗户便瞧见漂浮在空中的乌云,看来今天还是多雨的日子。 一觉醒来,商云熹心里烦闷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到底是哥哥,她不会一直生他的气。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出了房间,商云熹直奔厨房。然而走了进去,她却没有瞧见哥哥的身影。商云熹又在院子里看了一圈,确认没有哥哥后才走到他的房门前。 “哥哥?”商云熹轻轻敲门,可没有听见屋内的回应,“哥哥,你醒了吗?” 等了许久,商云熹都没有听见商明珩的声音。她了解哥哥的习惯,他以往醒得比她早,出门前会做好早饭。但今日,哥哥似乎还没起来。 商云熹推门走进哥哥的房间,一步入屋内,她便闻见熟悉的荔枝香。见哥哥还躺在床上,商云熹轻轻走上前,结果发现他面色绯红,眉头紧蹙。 察觉商明珩气息不对劲,商云熹伸手想要触碰他的额头。然而她甫一靠近,便忽然被牢牢握住手腕。但比起这事,商云熹更在乎的是哥哥滚烫的手心。 他在发热。 “哥哥!哥哥……”商云熹拍着商明珩的肩膀,一直不见他睁眼,她心里有些着急,“商明珩,你快醒醒。” 商明珩终于有反应,他缓慢睁开双眼,目光涣散地寻见声音所在。他迟疑道:“阿熹?” “你生病了。”商云熹用手心盖住哥哥额头,“我去接盆水。” 商云熹转身就要朝外走,然而她这时才忽然发觉,她的手腕还被哥哥紧紧握住。商明珩的手劲很大,现在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开始隐隐发疼,方才太过紧张倒是没有察觉。 “没事。”商明珩慢慢松开云熹的手腕,视线从那道醒目的红印上移开,“待会就好了。” 听见这句话,商云熹本来消下的气又忽然涌上来。她起身便离开,一句话都不想与哥哥再说。 商云熹走进厨房准备接一盆冷水,然而她视线突然顿在某处,心里忽然就沉了下去。待她回到屋子里时,看见商明珩闭着眼睛似乎又睡了过去。 商明珩烧得厉害,隔着被子云熹都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她将帕子拧干盖在哥哥额头,声音放轻道:“哥哥,我去给你抓药。你今日就在家休息,好不好?” 没有听见他的应声,商云熹垂眸离开。 商云熹不仅要去给哥哥抓药,还得向蔺阿姊告假。好在蔺阿姊也是好说话,知道商云熹着急便挥挥手让她离开。 之后商云熹又去了洛阳城内出名的医馆,将商明珩发热的情况告知大夫。只是她又补充道:“再麻烦给我几瓶上好的金疮药。” 可是商云熹回到院子时却没有瞧见商明珩的身影。两人的房子就那般大,她四处寻都没有找到哥哥。 商云熹气馁地坐在商明珩的房门口。他还是出门了…… 她不知道商明珩去了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于是商云熹便直直地坐在门口,累了就双手环膝将头埋进腿间。 天空似乎又飘起了毛毛细雨,雨丝打在商云熹发间,就像一粒粒微小的珍珠挂在她的头顶。可商云熹没有动静,仿佛一座没有气息的塑像。 她心里烦闷,那些焦躁不安的情绪在胸腔中乱撞,却又找不到任何宣泄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商云熹感觉整个人已经麻木,院子里终于传来微弱的声响。商云熹知道是商明珩回来了。 “阿熹……”商明珩在云熹面前站定。 “我刚才去找大夫抓药。大夫问我你为何发热,”商云熹不给商明珩说话的机会,“可我不知道。” 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声音闷闷地飘在空中。 “我不知道你是淋了雨发热,还是感染疫病发热,”商云熹终于肯抬头看向商明珩,“亦是因……伤口的炎症。” 商明珩此时的面色稍好,没有方才那样绯红,但仍瞧得出他在发热。 商云熹盯着他的眼睛:“昨晚你起夜,又是因为什么呢?” 雨落得不大,夹着雨的微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偶尔有几滴雨珠汇聚滑落,砸在梧桐树下的石桌,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可商云熹没有听到哥哥的应声,两人只是默默地对视。她本不想质问的,她更想要哥哥主动告诉她。 就在她脖子微微发酸的时候,商云熹终于看见商明珩蹲下靠近自己。 他声音放得很轻:“我昨夜接水擦拭伤口。” 商云熹并不意外,她猜得没错。昨日哥哥面色便不对劲,紧接着今早发热。而她又在厨房看见了带血的、没烧干净的布料。 “伤在哪里了?” “后背。” 商明珩视线落在云熹的裙摆。此时白缘边的裙摆就像是盛开的莲花,干净又美丽,丝毫没有沾上肮脏的东西。 他柔声解释:“我昨日不小心被货箱砸到了后背,本来以为并不严重。所……” 可商明珩剩下的话被云熹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他瞳孔忽地骤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微弱的香气涌进鼻间,他能感觉到云熹抱得很轻,仿佛他是什么贵重的珍宝,用力触碰就会碎掉。 “哥哥。” 商明珩缓过神来:“嗯。” “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商云熹的声音很平静。 可商明珩却感觉到温热的眼泪顺着脖子滑进衣间,云熹的声音也轻飘飘地传入他的耳中。 “就像照顾阿熹一样。”《 》 13、13(修bug) 雨势又渐渐变大,豆大的雨珠卷着呼啦啦的风砸在灰青的屋檐上。躲在檐下的两人也没能避开袭击,衣衫、头发都变得潮湿。 商明珩手垂在两侧,任由云熹环住他的脖子。 他知道阿熹是在心疼他。作为妹妹,心疼他。只怪他自己到底不够纯粹。 商明珩垂眸不知想些什么,随后抬手握住云熹肩侧将她扶起来:“雨落大了,进屋换身衣服吧。” 商云熹回到屋内,解衣时顺带又给肩上的伤疤涂了药。虽然这几日落雨伤疤还是会痒,但涂上之后的确要舒适许多。 她想到方才买的金疮药,于是换了衣服便往哥哥的房间走。 见商明珩的房门紧紧关着,云熹抬手敲门:“哥哥,我能进来吗?”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房门被商明珩打开,商云熹瞧见他敞着外衣站在门口。他的手上还握着腰绳,想来是替她开门时还未来得及系上。 商云熹神色自然地接过腰绳:“现在要系上吗?” “不用,”商明珩的视线在云熹手腕处顿了一瞬,随即抽走绳带,“就这样也好。” 商云熹跟着走进屋子里,她将金疮药放在桌上:“哥哥,你的伤口敷药了吗?” 商明珩点头:“方才处理了。不必担……” 微凉的手背忽然贴在他的脸颊。商明珩愣了瞬神,随后垂眸看向云熹。 商云熹此时的眉头微蹙,面上神色也瞬时变得不满。瞧见她如此模样,商明珩剩下的话已经抵至舌尖,最终他还是咽了下去。 “你还在发热,我去熬药。”商云熹收回手,“你今天不会出门了,是不是?” 商明珩视线落在云熹的脸上,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不出去了。”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落到中午才停下,商云熹把商明珩屋内的窗户打开些许缝隙,随后转身盯着他将药全部饮尽。 瞧见哥哥的嘴角沾上药渍,商云熹拿出手帕递给他:“给你擦擦。” 商明珩垂眸看去,发现这正是云熹前段时日绣的青竹手帕。她喜爱得紧,好一段时间都随身携带,未曾换过。 商云熹并未注意到哥哥的犹豫,见他收下,她便转身去了厨房。在她看来,如今商明珩是病人,午饭便该由她来准备。 而商明珩垂眸久久地盯着青竹手帕,他最终将它藏进了袖口之中。 商云熹整个下午都陪在商明珩的身边,两个人都很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到傍晚时商明珩退了热,商云熹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商明珩身体健壮,虽然总是受伤,但鲜少生病发热。前世商云熹听许多人都这样说——“小病不断,大病不患;从来不生病,一病要了命”。所以偶然一次,就会让她担心得不行。 夜里商云熹再次将汤药端给商明珩,瞧见他喝完后便回了屋子,全然将中午递给商明珩的手帕忘记。而商明珩也罕见地没有主动送还给她。 第二日清晨,商云熹瞧见哥哥坐在灶台边烧火。她上前将手背抵在他的额头,察觉到没有发热,才彻底安下心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苦涩的药味,商云熹问道:“哥哥可是舒服些了?” 商明珩不自在地侧开脸:“嗯,好多了。” 商云熹出门时雨已经彻底停下。她又再三叮嘱商明珩要多在家休息,才匆匆地离开前往绣坊。 自从前几日钟家二娘来绣坊做嫁衣,绣坊变得热闹许多。商云熹走至后房时,瞧见大家都安静又忙碌地做着手中之事。她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蔺盛岚的身影。 “商娘子在找蔺阿姊吗?”一旁的少女轻拍商云熹的肩膀,“她去染房了,让你今日同我一起去布庄。” 少女名为柳衔春,比商云熹早半年入绣坊。她长得秀气圆润,面白如玉,笑起来时嘴角会浮现浅浅的圆窝。 商云熹与她交谈甚少,但也知道她性子温柔,无论与谁说话都笑意盈盈。 “好,那今日就麻烦柳娘子了。” 柳衔春嘴角又漾起笑窝:“哪里的话。” 玉绸庄是洛阳城内最有名的布庄,庄内不仅有九州独特的丝织,甚至还有高质的波斯锦。只是这玉绸庄的庄主神秘,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甚至不知是男是女。 “今日我们去取前些日子定下的布料。蔺阿姊想让你多多了解,毕竟我们以后全和它打交道。” 柳衔春比商云熹想象中还要温和,总是笑容灿烂地与她说话,丝毫不会让她感到为难和窘迫。 至了玉绸庄,两人顺着廊道往后仓走去。路过一处亭子时,柳衔春忽然小声道:“那似乎是钟娘子?” 商云熹顺势看去,瞧见一名气质清雅的女子背对她坐在亭中。 “云熹你昨日不在绣坊,没遇上钟娘子走进后房与我们交谈。” 方才在马车中,商云熹便与柳衔春交换了名,不再生疏地以姓氏相称。 柳衔春似乎是在回想昨日的场景,她面容的笑意渐盛。 “钟娘子不愧是洛阳贵女,举止间都透着端庄娴静。” 两次都未能瞧见钟娘子,此时听见柳衔春如此形容,商云熹更加好奇,她没忍住回头又瞧了眼。 而坐在亭中的女子恰好回头,商云熹与她直直对上视线。 女子的眉眼原本十分淡漠,可瞧见商云熹时却忽然舒展开,甚至面上还浮现浅淡的笑。 商云熹还未弄明白钟娘子的神情,便随着柳衔春拐角离开。亭中的钟娘子也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从后仓取了布料,商云熹便与柳衔春回绣坊。路上她轻抚着柔软顺滑的丝织:“这些是给钟娘子绣嫁衣吗?” 柳衔春摇摇头:“这些是给其他娘子做绣帕。钟娘子的嫁衣料子,可是许大人专门从波斯运来的。” 商云熹对洛阳城内的达官贵族并不熟悉:“许大人?” 柳衔春耐心解释:“许大人便是钟娘子的未婚夫。两人青梅竹马,感情要好,羡煞洛阳城内众人呐。” 回到绣坊商云熹便忙碌起来,她得赶在后日前将蔺盛岚的要求完成。商云熹听其他女工说,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祈安节。 白日里百姓会踏青游玩,夜里则舞火把、抬彩龙,提着自制的灯笼走至河边,将灯笼送入水中,意为送走瘟神和晦气。 而绣坊也会在那日闭店。所以为了祈安节,后房里每人都忙忙碌碌,欲在节前做完手中之事。 商云熹埋头挑线,直到被人轻拍了肩膀才发觉天色暗了下来。她直起身迅速收拾干净,同其他人招呼了声便匆匆往屋外走去。 她迟迟不回家,哥哥一定会担心。 这几日的天气变化无常,白日里明明已经停雨,结果傍晚又开始飘起小雨。商云熹轻声叹气,看来想要回家少不得淋雨了。 就在商云熹准备往巷子走时,她抬头忽然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商明珩。 他穿着薄青色的交领,正垂眸微微发神,也不知道他何时来到绣坊附近,竟然不进去寻她。 商云熹轻提裙摆朝他跑过去。 正当商云熹要张口唤他,商明珩抬眸与她对上视线,随即撑着伞走到她的面前。 “哥哥,”商云熹钻进商明珩的伞下,抬头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商明珩将细竹筒递给商云熹:“屋外落雨了,我记得你未带伞。” 商云熹眼睛一亮:“是香饮子吗?” “嗯,今日在家无事煮了些。” 商云熹抿了一口,香饮子还是温热的,带着丝丝的甜。她忽然觉得疲惫都散掉:“哥哥在门口等多久了呀?” “不久,你正巧就出来了。” 商云熹半信半疑,她又喝了几口甜水,转头瞧见身后无人才小声道:“今日好生忙,我上午去了布庄,下午待在后房选针挑线。如果不是柳娘子提醒我,我都要忘了时辰。” 商明珩没有出声,默默听着云熹的倾诉,但又会在关键几句后面接上话。 “但我还是觉得欢喜,”雨落得更大,商云熹不想被雨淋,悄悄朝哥哥身边靠近几步,“和她们交谈真的好开心。” 以往一人待在家中,她时而会感到孤独。但现在她好满足,白日有女子作伴,夜里和哥哥待在一起。她真的好喜欢如今这般安宁平淡的生活。 商明珩注意到云熹的举动,将伞朝她那侧倾倒:“欢心便好。” 商云熹捧着香饮子,又满足地喝了好几口。 瞧见她喜欢,商明珩眼底泛起笑意:“厨房还热着呢。” 商云熹从不吝啬对哥哥的夸赞:“有哥哥在,我真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商明珩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商云熹若是抬头,便能瞧见他泛着白的指节。 半晌,商明珩才笑盈盈道:“贫嘴。” 雨珠落在伞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云熹的声音被雨声盖住,加之商明珩一时出神没能听清,他微微弯腰靠近云熹:“什么?” 商云熹转头看向哥哥:“后日是祈安节,我想要做一盏灯。” 商明珩觉得耳熟:“祈安节?” “洛阳城每年的传统。”商云熹轻轻应了一声,回头又饮了口甜水。但这次她喝得有些急切,有一缕水液顺着她的嘴角滑落。 云熹正想伸手将它擦拭,可是商明珩的动作更快。他的食指接过商云熹下颌的水珠,神使鬼差地,他下意识想要将它放入自己的唇中。 但商明珩半途忽然反应过来,随后手指顿在半空。他的目光瞬时清醒,声音干涩道:“做灯吗?好。” 云熹并没有留意到商明珩方才的动作,她向哥哥解释着祈安节。这是她至洛阳城遇见的首个节日,心中还是格外期待。 “若是那日未下雨,我们白日赏梨花,夜里去河边放灯。” 商明珩垂头静静听着,只是轻声应好。 “商娘子。” 商云熹闻声转头瞧去,发现冯玉竹正站在巷口等着她。他手中还握着前日她借给他的那把伞。 “冯郎君。” 冯玉竹耳根又泛起了红:“鄙人来还商娘子的伞。昨日有事出门,没能及时来答谢。” 商云熹摇摇头表示无事。 不想让冯玉竹一直站在原地等她,商云熹准备快步上前接过伞。然而商明珩却在这时握住她的手臂。 “雨落得大,我与你一起过去。”《 》 14、14 商云熹的裙摆早已被飘雨浸湿,潮湿的小巷也渐渐泛起白雾,蒙在商云熹与冯玉竹之间。商明珩说的没错,云熹点点头便与他一同朝冯玉竹靠近。 冯玉竹将伞递给商云熹:“多谢商娘子。” 商云熹摇摇头:“举手之劳。” “鄙人想……”冯玉竹说至一半忽然停下,视线飞快地从商明珩身上略过,“鄙人今日匆忙,未携谢礼,明日一定登门道谢。” “冯郎君实在是言重了。”商云熹连忙道,她可不想与人有过多牵扯。 见冯玉竹转身离开,商云熹轻声叹息:“那明日他送了谢礼,我们该还什么礼呢?” 她不善交际,也最是不喜人情世故之间的弯弯绕绕。 商明珩从走至冯玉竹身边起便未出声,全程默默站在一旁为云熹撑着伞。直到云熹的声音响起,他才垂眸回过神来。 “既然都是谢礼,你只管接受,从此便与他两清。” 商云熹瞬时漾起笑,凑近哥哥小声道:“那可太好了。” 商明珩垂头瞧了眼云熹的裙摆:“走吧,回去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哥哥才是。”商云熹与他朝屋子走去,“今日可有好好服药?” 两人并肩的身影缓缓藏进雨雾之中,雨中不时响起少女含笑的声音。 厨房灶台之下还烧着柴,火星偶尔炸开的爆声混着雨珠滴答传入商云熹耳中。她咬着煎饼、喝着甜水,双眼发神地盯着屋外的落雨。 “这雨都落了好几日,还不肯停下。” 商明珩揭开盖子,浅淡的白雾朦胧了他的眉眼:“毕竟是春雨。” 前几日哥哥被落雨扰烦了心,如今倒是商云熹不喜这春雨。但她想法简单,只是担心祈安节会被这春雨连累。再者,她的视线落到屋外小篷子下。 “这雨再落,我们的花都要被淹死了。” 哪怕商明珩搭建了小篷子,可那些雨水还是会顺着流进土壤里。若是花苗一直浸在水中,就会从根部开始腐烂、死亡。 商明珩的目光从云熹面上移开,落在院子里的花苗上。 “先将它们挖出来养在盆子里呢?” 商云熹转头看向哥哥,这个法子的确可行,但好生麻烦。 虽然没有听见回答,但商明珩已经知晓答案:“那饭后做吧。” 商云熹摇头:“你伤还没好,少做费力之事。说不定这雨明日就停了。” “小伤。”商明珩垂眸,“阿熹帮我撑着伞就好。” 商云熹皱眉:“每次受伤都这么说,哥哥不能多重视自己吗?” “我很重视,不然……”商明珩语气淡淡,可说至一半,他又突然止住。 “不然什么?” 商明珩摇头:“没什么。” 商云熹被商明珩这无所谓的态度弄得心里很不舒畅。她轻轻拨弄碗里的菜,半晌才舒了口气道:“哥哥,那花苗死了便死了。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去买些回来种就是。这段时间,你好生养伤好吗?” 商明珩抬头看向云熹,她的眼睛明亮又清澈,透着浅淡的琥珀色,眸光闪动时像清亮的湖水泛起涟漪。他很快垂下目光,声音仿佛从胸膛传来:“好。” 晚饭后雨又有逐渐落大的趋势,商云熹将屋内的窗户关严,脱下衣衫对着镜子给伤痕涂药。接连不断的落雨让她伤口又痒又疼,甚至这几夜她还重复着噩梦。 眼前霉绿的树影模糊变换,身下暗红的液体拖曳弯曲,耳边若有若无的颤抖呼唤……这些在梦中不断重复上演,她也无法分清那人到底是她还是哥哥。 只是每梦见一次,商云熹心中的烦躁不安便多上一分。她不想曾经那些可怕之事再次发生,她只想和哥哥过平安宁静的日子,可是……商云熹盯着手中见底的药膏,她该向哥哥坦白吗? 就在她发神时,商明珩的嗓音随着敲门声传入商云熹耳中。 “阿熹,你睡了吗?” “没有。”商云熹应了一声,她连忙套好衣服将门打开,“怎么了?” 商明珩将一只小圆盒递给云熹:“伤痕还痒得厉害吗?” 商云熹眼神微愣,伸手缓缓接过,下意识道:“不痒了。” 院子里的雨声渐响,商云熹脑海中再次浮现梦中的种种场景。她难以忍受,想要将心中之话全盘托出。 “哥哥,你能不能……”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下,商云熹听见她的心跳越来越猛烈,仿佛要在她的胸膛中迸裂开。 商明珩身后的屋檐边已经成了一片水帘,哗哗地不断往下淌水。溅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衣摆,将浅绿色的缘边深深晕染开。可他没有动弹,只是垂眸淡淡地盯着云熹,等待着她的后话。 商云熹的声音微不可察地发颤,可好半晌,她小声道:“你能不能这两日都在家好好休息?后日祈安节我们在洛阳城内好生逛逛。” “好。”几息后,商明珩上前轻触云熹的发顶,安抚道,“我没事的,阿熹。” 商云熹眼眶发热,她最终只是遮掩着垂落眼帘:“嗯。” 雨珠滴滴答答地从窗前掉落,商云熹盯着屋外微微愣神。春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而明天就是祈安节,此时却丝毫瞧不出要停下的迹象。 “这般出神,明日可是有美郎君作伴?”柳衔春忽然走到商云熹身后,轻笑着调侃她。 商云熹倒是没有否认,毕竟哥哥受得起“美郎君”这一称。她转头看向柳衔春:“若是明日雨未停呢,祈安节可会取消?” “不会的。每年祈安节,雨水都会停下。”柳衔春将几张图纸放于商云熹桌上,“先将蔺阿姊留给你的事了了,明日与你的美郎君好生游玩。” 商云熹收回心思,视线落在图纸之上。她须临摹后再自行选色,要花费不少时间,想早些回屋就得全神贯注。 这次倒出乎商云熹意料,待她做完抬头看向屋外,绵绵不断的雨已经停下,天色也还未暗下来。她将图纸交还柳衔春,便准备离开绣坊。 然而在她转身那一刻,柳衔春忽然唤住她:“云熹,我与你一同吧。” 屋外吹着轻柔的风,卷来雨后清新湿润的气息。青石板上落雨的痕迹也在缓缓消退,看来这春雨已经停下好一段时间。 商云熹与柳衔春谈论明日的祈安节,说着明日该穿何衣裳,又如何梳妆打扮。而行至第三条巷,柳衔春便朝商云熹挥手告别。 商云熹一人走在狭小的巷中,瞧见谁家的桃花枝从矮墙中探出了头。初春的桃花还未彻底盛开,圆润小巧的花苞染着浅淡的粉,藏在嫩绿的枝桠之间,倒是显出几分独属春日的明媚生机。 商云熹忽然想到方至洛阳时哥哥给她买了几件衣裳,可她一直放在衣柜中未曾穿过,其中便有浅青的袖襦和淡粉的褶裙。商云熹知晓明日该如何穿着了。 她匆匆往家中走去,出了巷子便发现冯家郎君站在不远处反复踱步。见他没有抬头,商云熹没有理会他,三步作两就跑回了家中。 此时厨房上空飘起淡淡的白烟,商明珩已经回到屋中开始做晚饭。可云熹这次没有如往常般先去与哥哥招呼,而是回到自己屋子开始翻找放在衣柜中的衣裙。 “就是这件。”商云熹难掩笑意,她想或许明日可以再让哥哥替她梳上如今洛阳的新发式。 商明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催促着她吃饭:“阿熹。” “来了。”商云熹敷衍着,将衣衫叠好放在床头。 商明珩瞧见云熹眉眼间满是喜色:“今日可是遇见什么欢喜之事?” “因为明日便是祈安节了。”商云熹抬头看向哥哥,发现他今日穿着月白色的交领,她眼珠轻转,随后小声道,“你明日可以穿绿色的衣裳吗?” 商明珩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只是答应道:“可以。” “我还想梳洛阳的新发式。” “好。”商明珩将盛满饭的碗递到云熹面前,“我明早为你梳发。” 月色和着晚风从窗口缝隙悄悄地钻进屋子里,商云熹睡不着,她满心期待明日的祈安节,盼着明日天气能稍稍晴朗,让她与哥哥好生游玩。 曾经那个村庄也有大大小小的节日,可是商云熹几乎不与哥哥参与。村中之人对她和哥哥持有偏见,她和哥哥便也不想与他们有过多交往。 仔细想来,这还是她和哥哥第一次参与如此的活动。 屋外的风声渐大,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商云熹闭上眼睛,脑海中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中便入了眠。 清晨唤醒她的不是哥哥的声音,是窗户清脆的鸟鸣。听见如此声响,商云熹便知道,今日真是明朗的天气。她支起窗户,抬头便瞧见东边的云层被染上浅淡的橘红色。 她匆匆换好衣裳,对着镜子细细地打量,最后才去寻商明珩为她梳发。而她打开房门,却瞧见哥哥面色难看地站在庭院间。 “哥哥?”商云熹心中忽然升起一抹不安。 商明珩转头看向她,神情一瞬间又恢复如常,仿佛方才只是商云熹眼花罢了。 “阿熹。”商明珩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云熹,“我得出去一趟,晚些回来陪你逛洛阳城,好吗?” 商云熹忽然觉得喉间发酸,她想问晚些是什么时候,可最后张口却只说了个“好”字。 久违的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又慢慢地落向西方,云霞一如清晨被染上浅浅的橘红色。商云熹出神地趴在石桌上,手边的书被她胡乱地翻至某页。 骗子。《 》 15、15 天色已经沉下来,商云熹烦躁地将书合上。她如今已失去耐心,连带着对夜里祈安节的晚会也无兴趣。 院门一直敞开着未曾关上,她现在就去将门锁上,回到屋子里早些睡觉。 然而正当商云熹准备合上院门,她忽然听见一道令她避之不及的声音。 “商娘子。” 商云熹无奈地抬头看去,果然瞧见冯玉竹站在不远处羞涩地望着她。 商云熹只好停下关门的动作,轻声回应:“冯郎君有什么事吗?” 似乎只要见到商云熹,冯玉竹的耳尖便未褪过红。他低垂着眼帘,犹豫几瞬才抬头看向商云熹:“商娘子,恕鄙人冒昧。若是无约,鄙人想邀商娘子共游晚会。” 商云熹一时间没有应答,她先是转头盯着未见人影的巷口,随后又抬头瞧了眼彻底暗下来的天。 从前几日起,她的胸腔中便压着一口气,横冲直撞不得消解。而一日的等待几乎让商云熹气昏了头,她看向冯玉竹,最后朝着他缓缓点头。 今夜的洛阳城更加热闹,街旁设着各类有趣的小摊,百姓捧着简易的灯朝河边走去,甚至最热闹之处还有舞龙、吐火。商云熹和冯玉竹走在繁闹的街道上,两人却异常安静,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商云熹的视线落在别人手中的灯上,商明珩曾答应她会做两盏河灯。可如今她不仅没瞧见灯影,连人影也寻不见。她越想越是气闷,干脆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商娘子,”冯玉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们不如去那处的面具摊瞧瞧?” 商云熹这时才抬头看向那处。只见摊前围着许多少男少女,正羞涩地为彼此挑选着面具。然商云熹心中并未泛起任何波澜,但她不想拂了冯玉竹的面子,随即轻轻点头。 冯玉竹领着她朝面具摊走去。 街上人来人往,商云熹微微缩着肩,一不小心便容易被别人碰撞。冯玉竹兴致冲冲地在摊前站定,向商云熹热切地招着手。 “商娘子可有看中的面具?” 商云熹站在面具摊外围瞧着,视线在一众面具上打转,最后停在最底下略显狰狞的蛇形面具之上。她朝摊主指着:“烦请将它递给我。” “娘子可是确定要这个?” 摊主再三确认。他担心这娘子事后反悔又退还给他,毕竟这面具谈不上好看,讨不到少男少女的欢心。 除开摊主,冯玉竹亦是用惊疑的目光盯着商云熹。 然而商云熹并不在乎两人的目光,她缓缓点头:“就选它。” 那面具的左侧是盘旋而下的长蛇,右侧只是普通面具的花纹。而戴上后蛇的信子正好停在唇侧,瞧起来那条蛇仿佛盘在商云熹的左脸之上。 丑陋的面具在商云熹昳丽的面容上并未得到美化,可冯玉竹还是没忍住多瞧几眼。 “商娘子怎么会想要这副面具?” 商云熹摸着面具:“喜欢蛇。” 前世的商云熹最害怕的就是蛇,瞧见像蛇的玩意都要退得远远的。可是这世在山林中见的蛇多了,受到的惊吓也多了,竟然渐渐习以为常,甚至有时还会看着蛇取乐。 她曾经趴在哥哥的背上,指着盘在树干、正张大嘴打呵欠的蛇:“你瞧,它也困了。” 然而不知是商明珩听错了还是如何,他只是轻声道:“那快些睡吧,再走走我们就出山了。” 冯玉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傻乎乎地走在商云熹身边。他随后瞧见商云熹的视线频频落在行人手中的灯盏。 “商娘子,你且等我片刻。”话落,他的身影便隐在了人群之间。 商云熹微微皱眉盯着冯玉竹的背影,她不明白他又想要做什么。 她安静地站在柳树下,初春之际,柳树上冒出嫩绿的芽,枝条随着夜风轻轻摇摆。商云熹盯着那抹翠绿,心里忽然就好想哥哥。 无关其他,仅仅是一抹绿色,就是忽然好想他。 商云熹垂着头叹气,可她这次绝对不会轻易原谅商明珩的,绝对不会。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盏精致的河灯,商云熹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她缓缓抬头看去,瞧见是冯玉竹买了盏河灯递给她。 “商娘子,不如去放盏河灯吧?” 商云熹心里发酸,她朝冯玉竹绽开极轻的笑:“多谢冯郎君好意。” 冯玉竹没有瞧出商云熹的异样,只是摸着袖角羞涩地笑:“商娘子开心便好。” 商云熹接过河灯,和他并行朝放灯的河边走去。 然而某刻商云熹忽然觉得有道视线不加掩饰地落在她身上,就像是细密黏腻的蜘蛛丝,从四面八方涌上紧紧地缠着她。 她猛地回头看去,目光热切地在人群中扫过。可是商云熹失望了,在众多人中,她并没有寻见她最期待的那一个。 “商娘子,怎么了?”冯玉竹不明所以地问道。 商云熹轻轻抿唇,她没有感觉错,有人正牢牢地盯着她。如果不是哥哥,又能是谁呢。可如果是哥哥,他为什么不现身?他明明知道的,他不出来,她只会更生气。哥哥为什么不出…… “商娘子。” 冯玉竹又一声,商云熹才忽然回过神来。她转头看向冯玉竹,发现他正蹙眉盯着她。 “商娘子,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商云熹连忙摇摇头:“不,我只是觉得……河灯很好看,所以一时晃了神。” 冯玉竹紧蹙的眉头忽然舒展开:“那就好。” 两人很快便行至河边,商云熹寻了个人少的位置,她走上前将河灯轻轻放进河中。 都说放河灯时心中要默念自己的心愿,可今晚商云熹心里却空空的,就连最简单的心愿——哥哥和她永远喜乐安康——都没想起来。 商云熹今日的裙摆略长,而她选的位置偶尔会漫上水来。因而待她放完河灯,裙摆已经被河水浸湿,湿哒哒地沾上尘土泥渍。 商云熹皱着眉轻轻提起裙摆,最喜欢的衣裳竟然就这么被弄脏了。她彻底失去闲逛的心情,只想回到院子里将自己关在屋中。到时候任哥哥怎么敲门,她都绝不会出去。 “冯郎君,天色已晚,我们还是……” 可是还不等上商云熹将话说完,远处的惊叫便将她的话语打断。她茫然地看向远处,只见人群慌忙地四处散开,人人面上都是惊恐的神色。 商云熹被人群感染,神情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这是怎么了?” “商娘子,我们快些走吧,总归不是好事。”说着,冯玉竹逾矩地拉起商云熹的手往远处跑去。 商云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真被冯玉竹圈住手腕拽着往前走。然而人潮拥挤,人人都只在乎自己的安危。商云熹和冯玉竹之间不过几息便隔上好几人。 “冯郎君,等等……”商云熹已经跟不上冯玉竹的脚步,可被身后的人推着又不得不往前走。 直到某刻商云熹湿漉的裙摆忽然被踩住,她的手腕也从冯玉竹手心中滑落。 商云熹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摔去,而她也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脑袋。人群涌动,她不敢想象若是摔倒,会有多少人从她身上踏过。 然而下一刻,商云熹被拥进泛着寒意的怀抱之中。那人抱着她飞离人群,眨眼间便落到屋檐之上,随后又落入安静的小巷中。 商云熹没有闻见熟悉的香味,她侧目看向那人的耳垂,但是可惜,他的长发将一切都遮挡住,商云熹什么都没发觉。 她又抬头,只见那人和她一样带着蛇形面具。不过他的面具将他整张脸遮掩得严实,只能看见一双冷淡的眸。 而在她仰头打量的同时,那人也垂头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对上,商云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直愣愣地盯着。 这双眼睛……商云熹心中微颤,她好生熟悉。《 》 16、16 暖黄的光无法映入安静的小巷之中,商云熹站在一片寂静漆黑间,耳侧萦绕着街道上的尖叫和两人几乎同频的心跳声。 商云熹难以从那人身上瞧出任何蛛丝马迹,她谨慎地后退两步,想要离那人稍稍远些。然而那人的手还搭在她的腰间,商云熹的动作微微受了限。 那人也察觉到不对劲,缓缓收手将其背在身后。 “多谢您出手相助。” 商云熹轻声道谢,可是那人并没有应声。她悄悄抬头看去,那人只是朝她极轻地点头。 她不甘心,小声问道:“郎君贵姓,我……” 可是不待商云熹将话说完,那人便背过身朝巷子深处走去,本就一身黑衣的他彻底融入黑暗之中。 街上刺耳的惊呼声渐渐消停,商云熹站在原地未动,死死盯着那人的身影,直到彻底瞧不见他,这才转身朝巷外走去。 走至明亮的街道,商云熹瞧见原本热闹的街道此时已经变得安静。地上凌乱糟糕,四处散落着小贩摊上各类玩意。此外,甚至还有人躲在角落里抽泣落泪。 商云熹的心倏地沉了下来,她不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是繁盛的洛阳城,竟然也会发生如此可怕之事。真是应了那句金玉其外…… “小娘子!”这时有人忽然拉住商云熹的手臂,“你这是被那些纨绔撞伤了吗?快擦擦,真是可怜啊……” “我没有被……” 商云熹不明所以,她下意识想要避开阿婶的手,可垂眸发现自己右侧裙衫上竟然沾上一大片血。她僵在原地,脑袋瞬时变得空白。 那阿婶还未察觉到不对劲,嘴中不断抱怨:“那些纨绔无法无天,竟然在闹市骑马疾驰。这些缺德短命的家伙啊。” 她轻轻拂落阿婶的手:“谢谢阿婶,我没事。我得先回去了……” 话落,商云熹便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可后来似乎心急,她提着裙摆便跑了起来。 繁华的洛阳城在一场闹剧后倏地冷清下来,无人再有心思闲玩逛乐。穿过一条条巷子,四周寂静得可怕,让商云熹忽然想到曾经在长安的夜晚。 长安城的夜晚是死寂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后街道几乎瞧不见人影,百姓都乖顺地待在家中。而商云熹和哥哥如此的流民,只能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巷子里,她就算说话也要小心压着声音,生怕被巡逻的官兵察觉。 在那之后,商云熹害怕这样死气沉沉的寂静。 以至往后躲在空寂的山洞过夜时,商云熹甚至会靠在哥哥的胸膛上,倾听着他的心跳入睡。 商云熹猛地推开院门,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转头便瞧见哥哥坐在石椅上,他的手中还捧着一盏精致小巧的河灯。商云熹知道,这一定是他亲自做的。 商云熹觉得自己不争气。明明方才她还埋怨商明珩不守信诺,可现在看见他好端端地坐在那处,怨气倏地一下就消散干净。 但她这次绝对不会轻易原谅商明珩。 商云熹没有先出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视线落在院子里的小花苗上。余光瞧见商明珩朝她走来,商云熹又冷着脸避开回到屋子里。 哥哥正轻声唤她的名字,商云熹仍然重重地将门合上。屋子里已经点上油灯,暗色的光映亮桌上摆好的物件。这些无非就是商明珩用来哄好她的玩意,商云熹此时却不感兴趣。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等待商明珩出声向她解释。可偏偏谁也没出声,隔着一道门沉默地站在原地。 “阿熹,对不起。我今日去了趟码头……”过了好几瞬,商明珩才出声道,“运货的时候不小心被人锁进了仓库中。” 听了商明珩的话,她原本埋怨的情绪又瞬间漫过心头。商云熹垂头看着染了血的裙衫,她胡乱地擦拭,那片血迹反而晕染开来。 骗子骗子骗子……他就是个骗子。 商明珩又接着道:“河灯我昨日便做好了。一盏是莲花模样,另一盏……” “河灯有什么用。”商云熹的声音微微发颤,“晚会早就结束了,现在街上也没了人。而且我早就放过河灯。反正……河灯和谁放都没有区别。” 商明珩沉默了几息,声音放得很轻:“怎么会没有呢,阿熹?他只是无关之人,而我们是家人。” 屋内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商明珩声音低缓地安抚道:“阿熹,今日我心心念念的事便是同你放河灯,原谅哥哥吧……” 听见商明珩说想要与她放河灯后,商云熹倏地心软,转身就想要打开房门。可她犹豫了几息,闷闷道:“那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吗?” 商明珩抵靠着房门口,瞧见云熹的身影被映照在门上。他默了几瞬道:“我今日没有受伤。” “那就好。” 商云熹心里泛起阵阵的酸。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生哥哥骗她的气,还是在心疼哥哥,亦或是二者皆有。她转身熄灭桌上的灯,低声道:“可我不去放河灯了,我想要早些休息。” 屋外安静下来,但商云熹瞧见他还直直地站在门口。良久,她才听见哥哥轻声回应:“好。” 商云熹站在桌前没有动弹,透过门上的影子,她看见哥哥转身缓缓远离她的屋子。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商云熹感觉喉间哽咽发涩。 夜晚忽然起了风,树叶被簌簌吹落。商明珩顿在原地,任由树叶飘落在他的肩头。他听见声响便转过身,瞧见戴着蛇形面具的少女笔直地站在房门口。 他小心地朝阿熹走去,下意识伸手想要摘掉她的面具。然而商云熹此时却后退一步避开。商明珩的手顿在半空,最后收了回来。 商云熹垂着脑袋,视线落在商明珩的鞋尖,如何也不肯瞧他:“将我的河灯给我。” 她没有听见商明珩的身影,只是视线中多出一盏精致的灯。商云熹伸手接过,随即就要将门关上。 然而在她要将门彻底合上时,一只手倏地握住门框。商云熹惊得顿住,抬头从门缝间瞧见商明珩的面容。 他半垂着眼帘,神情平淡,让商云熹摸不清他的情绪。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商明珩抵在门框的手指关节泛白,垂下的眼睫轻颤。过了几息,他终于松手,掀开眼帘看向云熹:“早些休息,阿熹。” “嗯。” 商云熹匆匆关上门。明明哥哥方才看向她的神情与往常无异,可她偏偏觉得很慌张,心跳也莫名加快。 她靠在房门垂头看着商明珩为她做的莲花河灯,心底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将它好生放在梳妆台上。 夜里的风渐大,商云熹盥洗后将窗户关严,怀着心事躺在床上发神。那条染了血的裙衫可能再也洗不干净,但那会是谁的血呢?他会不会又是在骗她…… 商云熹越想越是生气,她扯过被子将自己完全蒙住。 她才不要主动开口问,她偏要等哥哥亲口告诉她。一定要哥哥……商云熹脑袋中胡思乱想,眼皮渐渐发沉,很快坠入了梦乡。 商云熹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她发觉自己站在走廊之中,可她还没弄清自己到底在何处,便忽然被一人扯住手腕往某外走。 商云熹被拽进房内,门被合上后整个房间便暗沉下来。这时她终于能看清是谁拉拽着自己。 而她一抬头,便瞧见商明珩那张阴沉昳丽的脸。 “为什么嫁给他?” 又是一场混沌迷乱的梦境,商云熹茫然地盯着商明珩,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直觉告诉她现在该远离哥哥。 商云熹缓缓后退,商明珩也一步步上前。直到她的脚跟抵在门槛,再无退路。 “为什么,嗯?”商明珩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他伸手握住商云熹的脸颊,强迫她仰头看向自己,“凝露,告诉我。” 商云熹没法回答,她只能盯着哥哥的眼睛,不断地摇头表示她不知道。 然而在商明珩眼中,她的摇头是另一种意味。他倏地轻笑出声,声音中含着浓浓的讽刺:“早该猜到的,凝露和哥哥一样倔强。” 商明珩垂头想要吻上云熹的唇,然而她猛地侧头,商明珩的唇最终落到了她的嘴角。 商明珩就这个姿势顿了几息,随后他直起身,手上用力便将商云熹的脸蛋转了回来。 他眸色沉沉地盯着云熹,喉间溢出轻轻的笑:“曾经不肯让我吻你,说我们是兄妹有悖伦理。那现在呢,凝露,因为你已是人妻吗?”《 》 17、17 商云熹自然发觉商明珩此时的情绪不对劲,她连忙出声安抚:“哥哥,你……” 可是商明珩并不等她将话说完。他推着商云熹让她背对着自己,将她彻底笼罩在胸前。 “可是凝露,中蛊那段时日,我们连更亲密之事都做过,早已跨过兄妹的禁线。你到底在担忧何事,又为何要答应嫁给他?” 商明珩像是灵活的蛇,不断往深处钻。 商云熹的呼吸早已被打乱,她抵着房门轻轻喘气,泪水迅速填满她的眼眶。 “明明我们身体紧紧相连,熟悉彼此的每一寸。”商明珩凑到商云熹耳侧,朝她轻轻呼着气。 屋外的风还在呼呼地吹,直到晨光破晓,飞鸟在枝干上雀跃地跳动,嘈杂的声音才缓缓沉下去。 而待澄黄柔和的阳光透过落在窗户的缝隙落入房中时,商云熹皱着眉头从睡梦中苏醒。 她直起身难受地揉了揉额角,昨夜她睡得晚,清醒时倒觉得头阵阵发疼。 商云熹记得自己又做了一场梦。梦中的情景依然模糊,如何也想不起来。但她隐约知道,好像梦中的她和哥哥也在争吵。而且似乎是她做了什么,将哥哥气极了。 她可不管梦中自己做了何事,现如今是商明珩将自己惹生气了。 商云熹看见镜中自己眼底泛着黑青,只好敷粉将其遮掩住。她出了屋子便匆匆往院门跑去。她如今还在与商明珩置气,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商云熹没有让自己饿着肚子。她在路边买了几个包子和一碗粥,但大抵是心情不顺,她总觉得那包子的味道淡淡的。 商云熹出神地咬着包子,偶尔垂头喝一口粥。待用完早饭,她便朝绣坊走去。然而平日里敏锐的她却并未发现,有两人正在暗处默默盯着她。 “妹妹生气了?” 商明珩转头看向身旁之人,漠声道:“不准这么叫她。” 那人也不恼,笑嘻嘻地摇着扇子:“苍耳,你可真是过分啊。不准我喊她阿熹,也不准我喊她妹妹,那我该怎么称呼?” “商娘子。” “太生疏了。”那人语调上扬,听上去更像是性情恶劣的纨绔,“我好歹也是看着妹妹长大的。” 商明珩蹙眉:“闭嘴。” 那人满不在乎,哼笑道:“怎么?妹妹还生你的气呢。也是,毕竟将妹妹晾了一整天,真是恶劣的哥哥啊。早知道就让我陪……” 可是不等他将话说完,他侧身躲过一把朝他飞来的小刀:“这就生气了?” “我说过,”商明珩面色冷淡地盯着那人,“不要出现在阿熹面前。然而你一次次违背,阿熹已经起了疑心。” 那人收起玩笑的神情:“难不成你还想瞒她一辈子?那你昨夜贸然出现,我不信她没有怀疑。” 商明珩转身离开:“我会寻机会向她坦白,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等到你金盆洗手?”那人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冲着商明珩背影喊,“苍耳,早在六年前你就知道这不可能。” 商明珩没有回头,只是阔步往前走。 那人轻轻摇晃着折扇:“真是倔强。” 商云熹早早来到绣坊,此时后屋还没有几人。她抽了张绣作便开始临摹,只是她的心思显然不在作画上。毕竟她已经画废两三张纸,却没有一张令她满意。 直到后屋人渐渐多起来,房间里变得热闹,商云熹才觉得烦躁的情绪慢慢缓解下来。 蔺盛岚走到商云熹的跟前,瞧了眼她略显凌乱的桌面道:“今日你和柳衔春去瞧瞧染房。” “好。”商云熹点头,余光正好瞧见柳衔春从门口进来。 临走前,蔺盛岚轻拍商云熹的肩膀:“想做好一件事,便得静下心来。” “阿姊,我明白的。” 商云熹抿唇,她没想到自己的情绪如此外露,蔺阿姊不过一眼便瞧了出来。 商云熹坐下缓了几瞬,发觉自己心情不再那般低沉才向柳衔春走去。她朝柳衔春轻笑:“衔春,蔺阿姊今日让我们去染房。” “好。”柳衔春理着桌上的图纸,“这就来。” 她笑意盈盈地走到商云熹身边,嘴角泛起浅浅圆窝:“昨日祈安节和你的美郎君可玩得开心?” 商云熹微微垂着脑袋,没有让柳衔春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晚会很热闹,但后来忽然乱了套。” 闻言柳衔春蹙眉,笑意也渐渐隐下去:“那些纨绔子弟实在过分。就是因为他们,洛阳城才更加混乱。” 柳衔春夜里并未至热闹的集市,只是从别人口中听闻消息。她连忙问道:“那昨夜你可有受伤?” “没有。”商云熹摇摇头,沉默几息后她又问道,“那白日里的梨花长势如何?” “倒也没我想的那般美丽。前几日风吹又雨打,好多花瓣都落掉。” 商云熹点头表示知晓。可即便如此,她心中最期待的,还是和哥哥去赏梨花。只是可惜,昨日她独自在家,心里不静也没能看下书,就那样荒度了整个白日。 商云熹越想心中越是不爽快。本来已经隐下的那团火又呼呼地燃起来,可最让她生气的是哥哥还在隐瞒着她。 她已经受够了那拙劣的谎言。 傍晚天色渐渐昏沉下来,商云熹抬头望了眼窗外便继续理着手中的图纸,丝毫没有起身归家的意图。 过了许久,商云熹感觉有人轻拍着她的肩膀。她转头看去,发现柳衔春笑盈盈地盯着她。 “云熹,还不走呢?可别让你的美郎君久等了。”柳衔春调侃道,“他都在屋外等你许久了,方才托人来问你饿不饿。” 美郎君……商云熹垂头道:“那人是我兄长。” 柳衔春眨眨眼,几瞬后才小声道:“抱歉云熹,是我弄错了。” “没事。”商云熹摇头,本来她也未主动提过她还有一位哥哥,“我弄完自会回去,不必理会他。他若是爱在屋外等着,那就由着他。” 柳衔春离开之后,商云熹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哥哥在屋外等着她……商云熹犹豫了几瞬,可她很快又垂头开始描摹图纸。 可那又如何,她既没有让他白等一天,也没有做出任何行为欺骗他。 天空彻底暗沉下来,不均匀的灰蒙仿佛是浓墨倾倒在天际,再缓慢地晕染开来。晦暝的夜晚更易让人心生烦躁。 前堂娘子将钥匙递给商云熹,嘱咐她离开时将绣坊门锁好,走前还夸商云熹是勤劳的小娘子。 只有商云熹心里明白,她可不是爱干活,她只是不想出门瞧见商明珩。如若能寻见机会,在她彻底消气前,她甚至愿意直接睡在客栈里,根本不回家。 但是商明珩太了解她的性子,如今他已经堵在绣坊前,让她想躲避他都不好寻见机会。如此一想,商云熹觉得今早自己将哥哥避开都算是自己的运气正正好。 可商云熹最终没能逃避多久,她抬头便瞧见商明珩掀开挂帘走进后屋,又恰好与他对上视线。商云熹忽然觉得心脏倏地一震,于是她连忙垂头看向手中的图纸,仿佛自己正忙碌着。 她察觉到哥哥在自己身侧坐下,浅淡的荔枝香飘进她的鼻间。商云熹心里组织着各种话语,可脱口而出的却是毫不掩饰的不满:“你来做什么?” 商明珩将食盒放在云熹的面前,声音如往常般平淡:“天色太晚了,先用晚饭。” 商云熹抬头看向商明珩,瞧见屋内暖色的烛光映在他的侧脸,将疏朗的眉目间染上几分柔色。笼罩在朦胧的光纱下,商明珩恍若坠入人世的谪仙。 商云熹觉得心中的火又莫名熄了几分。 她沉默地打开食盒,将还冒着热气的馄饨端出来,角落还放着装了甜水的竹筒,可商云熹故意不将它拿出来。 看样子,这馄饨是商明珩在半途买的,但甜水定是他在家中亲手熬的。 商云熹安静地咬着馄饨,刻意没有与哥哥说话。 然而两人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商云熹鬓角的碎发渐渐变长,在她垂头时总是会落到碗中。她几次伸手捋至耳后,可最后仍然垂落。 商云熹索性不再管,心中甚至烦躁地想着回家就将其剪掉。可是下一瞬,微凉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将她的碎发理至耳后,又用手指轻轻抵住。 商明珩的手指时不时会碰到她的耳廓,商云熹觉得她的耳朵似乎在缓缓发烫,温度变得灼人。她猛地转头避开,生硬道:“不影响我吃东西……” 商明珩盯着云熹泛红的耳尖瞧了几瞬,才慢慢缩回手藏进袖间。 房间重新变得安静,商云熹囫囵地将馄饨吃完,她下意识想要拿甜水喝,可手指碰到竹筒时又收了回来。 她就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思了。 商明珩视线紧紧跟随着云熹的动作,发觉她刻意避开竹筒时心脏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针刺,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前两日阿熹喝着甜水时明朗的笑,与如今完全不一样。 他该怎样让阿熹原谅他,又怎样让阿熹重新泛起笑。商明珩出神地想,他的视线落在云熹素白的手腕上。 商云熹突然停下手中动作,她垂着头小声道:“我生气不仅是因为你让我白等了一天。” 屋子里很安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在她耳边重重作响。 阿熹的声音蒙蒙地传入他耳中,商明珩却觉得理智回笼,耳边的嗡鸣声忽然消失。 商云熹抬头看向哥哥,这次她终于舍得同他对上视线。商明珩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正安静地等待她说出另一个缘由。 “还因为你在骗我。”商云熹期待哥哥能主动向她坦白,可她再也忍耐不住,“你一直都在骗我。” 商云熹堵在心中的那口气又开始横冲直撞,叫嚣着要发泄出来。 “你身上的伤,”商云熹声音不受控制地哽咽,“真的都是因为搬运货物造成的吗?” 商明珩神色平静,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云熹。 “我不是傻子,我曾经也受过伤。我怎么可能分不清刀伤呢……”商云熹朝商明珩一步步靠近,直到两人衣袂相贴,“我和你一样清楚被刀划伤是什么模样。” 商云熹的心脏怦怦直跳,剧烈得似乎要破开那层皮肉,离开她的心房。 她走至商明珩身前,遮盖住烛火照在他身上的光亮。商明珩那张清俊的脸最终藏进了一片昏暗中。 然而商云熹瞧得清楚,清晰地看见哥哥面容的每一分每一寸。从他的眉眼至他的唇瓣,她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哥哥发笑时,眼角会微微下垂,眉间舒展。她也知道哥哥的唇色很淡,就算大笑瞧起来也不甚明朗,仍然透着淡淡的病态。 哥哥从未朝她真正发怒,可她依然能想象出那副模样。仿佛那些画面早就映在她的脑海中,与她融为一体。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哥哥,甚至比哥哥还要了解他自己。 他的眼睛,嘴唇,手指……她怎么可能不熟悉。他又怎么可能骗过她。 她不过是见他想要瞒着自己,那就顺着他的心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商云熹眼睛泛酸,商明珩的面容在她眼中渐渐模糊:“你为什么不肯试着向我坦白?明明当初我杀了人也没有瞒着你。可是哥哥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 商云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滑落,商明珩抬手想要替她擦拭,可是云熹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是在码头运货,还是……” 商明珩却伸手捂住她的嘴唇,倏地将她扯入怀中。他侧头轻轻抵靠在她耳侧,声音竟然也有些发颤。 “别说了,阿熹。”《 》 18、18(男主视角) 他知道阿熹很依赖他。那人也常在他耳边念叨——“你们相处真不像兄妹”。 但他不明白,兄妹之间不该这样相处吗? 他和家中兄弟姐妹并不亲近,几人之间的牵扯也只有利益和算计。他只是顺着他的心意去对待阿熹,效仿着平常人家的兄妹。 他教阿熹识字说话,给阿熹买衣服首饰,为阿熹梳头顺发……在阿熹哭泣时为她擦掉眼泪,在阿熹噩梦连连惊醒时抱住安抚她。 可兄妹之间不就是如此相处吗。 他是兄长,理应心疼、关爱妹妹。就算妹妹很依赖他也没关系,毕竟她和他是家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但那人总是不赞同他的想法,那人甚至觉得自己有病。可他不在乎,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只要阿熹理解他、在意他就足够了。 “难道她以后不成亲?” 那人说出这句话后,商明珩垂眸思索了许久。是啊,以后阿熹会成家……但这乱世之中,谁又能好生护住她? 她的丈夫会做她喜欢的糕点吗,她的丈夫可以细心照顾她吗,她的丈夫又能够为了她去死吗? 他很焦灼。在那次遇险之后,商明珩又一次尝到焦灼的滋味。 他痛苦地难以入眠,在房内来回踱步。他的心口似乎有无数蚂蚁疯狂咬噬着,脑海中再次间断地浮现嗡鸣声。 “哥哥,你还没睡吗?”他听见阿熹在屋外唤着他。 那是很奇妙的感觉。阿熹声音传入他耳中的那一瞬,刺耳聒噪的嗡鸣声瞬间消失。理智重新回笼。 他打开房门,瞧见皎洁的月光落在阿熹的身上,笼罩着朦胧迷离的柔光。明明他日日夜夜与阿熹待在一起,可是此刻才发觉阿熹就要长成大姑娘。 也是那一刻他忽然醒悟。 定要让阿熹嫁出去吗?如果那人足够欢喜他的阿熹,为何不能为了阿熹入赘?若是连这点都难以做到,那人也不配做阿熹的丈夫。 况且如此的话,哪怕阿熹成了亲,她亦能和自己住在一起。而他也不用担心阿熹受委屈,日子过得不舒心。 若是他哪次死在别人刀下,她至少还有另外的……家人。 可他还是害怕,他死后阿熹的丈夫变了嘴脸又该如何是好? 正因为他的分心,他竟然不小心被敌人划伤了手臂。 他简单地处理伤口,自认为掩藏甚好地回到了家中。但是阿熹却格外细致,不仅瞧出他受伤,还为他包扎伤口。 可是阿熹哭了。 她在掉眼泪,她在心疼他。 那天夜里他迟迟未能入睡,甚至脑海中一遍遍回想阿熹哭泣的画面。又是那天夜里,他做了一场梦,梦中他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梦见阿熹正在哭泣,然而这次他没有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反而是弯下腰,将阿熹的眼泪,完全地、细致地吻进唇中。 眼泪明明该是酸涩的,可他却觉得唇内泛着阵阵的甜。 他惊醒了,不是因为梦中的场景,而是他的身体正在发疼。 他并非一无所知的蠢小子。他明白这时他该用凉水让自己冷静。他亦明白这实际是一场噩梦。 但他没想到阿熹竟然也没入睡。他称自己做了噩梦,让她快些回屋休息。 他不能让阿熹察觉他的不对劲,也绝对不能让阿熹讨厌他、躲避他、远离他。 他开始去了解其他兄长是如何与妹妹相处。可他惊奇地发现,他们都好生奇怪,竟然与自己的妹妹如此生疏,仿佛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而那人也道:“你该和她避嫌了。” 避嫌……避嫌是什么呢?是他以后再也不能替阿熹擦掉眼泪,不能在阿熹被噩梦惊吓时安抚她入睡,不能如曾经一样背她、抱她……这些都不再是兄长能做之事。 他内心泛起烦躁的情绪。但是在阿熹面前,他下意识将这份情绪掩藏起来。他不能让阿熹察觉他正因她而痛苦,更不能让她知道他痛苦的缘由。 ——仅仅因为他不能背她、抱她、亲近她?那实在太奇怪了。 他想阿熹知道后,也会为他而苦恼吧。可他不希望阿熹如此。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名为冯玉竹的书生接近阿熹。 冯玉竹很蠢,很天真。他一眼就明了他的心思。但他纵容着冯玉竹接近阿熹,甚至让阿熹试着接纳他——因为冯玉竹容易掌控。 若是他入了赘,阿熹能轻松地将他掌控,让他往东便不可往西——事事都以阿熹为主。如此一来,阿熹怎么可能受到委屈呢。 可听见阿熹说她对冯玉竹无意,甚至往后都没有成亲的念头,他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想要告诉阿熹,她可以永远和哥哥待在一起。 但如此是不是太过自私自利?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那再等等吧,再等等……或许阿熹之后谁都不欢喜,她自然会待在自己身边。 毕竟他是她最依赖的兄长…… 洛阳的生活依然不平静。他要杀的人善于伪装,隐藏在洛阳的各个角落,寻起来十分吃力。 追杀其中两人时,他后背受了伤。尽管他极力掩藏,可阿熹还是有所察觉。她小心试探着自己,但他怎么能让阿熹知道自己干着杀人的勾当呢。 阿熹曾经说过,她最喜欢自己温柔淡定的模样。况且在她心目中,他一直是性情温和平静的兄长。就算是杀死盗贼,那也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之下。 他怎么能让阿熹知道他是个血债累累的疯子。 但是他没想到伤口上的毒性强烈,他第二日竟然发起热来。昏睡中他隐隐听见阿熹的声音,可他没法应声,只能焦急地颤动眼睛。 而他醒来时,屋内已经寻不见阿熹的身影。毒还在体内蔓延,他必须出门寻那人为他解毒。 待他回到院子,他一眼便瞧见阿熹坐在门口。阿熹猜到他受了伤,正等待着他的解释。 看着阿熹生气的神情,他脑袋空白几瞬,随后缓缓道出“理由”。可他没想到,他的话甚至没有说完,阿熹便轻轻抱住了他。 那一瞬,他感觉心脏似乎停止跳动。直到浅淡的香味涌入鼻间,他才回过神来。 其实他一直在寻找,寻找着与阿熹气息相似的熏香,用来掩盖可能染上的血腥味。但寻来寻去,最后只有荔枝香最符合他的心意。 可如今闻见怀中传来的香味,他却觉得荔枝香那般庸俗,怎能与阿熹的气息相提并论。 温热的液体滑落脖间,他听见阿熹埋怨他没有好生照顾自己。 然而他的心思并不在阿熹的话语上,他只是想抬手紧紧回抱住阿熹,留住这抹独属阿熹的温暖。 可理智告诉他,他要避嫌,他必须避嫌。阿熹在心疼他,作为妹妹心疼他。而他身为兄长,心思绝不能如此不纯粹。 洛阳城连着落了好几日的雨,阿熹神情也总是恹恹的。他知道那是旧伤的缘故,只能托那人寻些药膏缓解阿熹的难受。 直到祈安节前夜,他瞧见阿熹眉目间满是喜色,面上的笑也更加灿烂。他知道阿熹与他一样期待着祈安节。 然而祈安节一早,他收到那人的消息,说是寻见其他人的身影。 熟悉的烦躁又涌上心头,但他想快些将那群人杀掉吧。快些杀掉那群人,他还是能好好陪阿熹逛洛阳城。 但他没想到那群人如此狡诈,在死之前竟然将他锁进了一间密室。 他将密室砸得一片混乱,然而那密室从内根本无法打开。如果没人寻见他,他大抵会被困死在那间密室中。 待他离开密室时,天色已经昏沉下来。他焦急地赶回院子,可是飞身至巷口时,却瞧见阿熹和那书生正朝街道上走去。嗡鸣声又在脑海中响起,他闭眼让自己沉下心,再默默地跟在阿熹的身后。 他看着阿熹和书生并肩行于人群中,看着她挑选了和他面上相似的蛇形面具,看着她蹲下放河灯却弄湿裙摆……但他只能看着阿熹,紧紧地看着阿熹。 人群之中传来骚动,他瞧见冯玉竹握着阿熹的手腕离开。他倏地握紧自己垂在身侧的手,但他不断警告自己要按耐住。如今他身上溅满鲜血,绝对不能出现在阿熹的面前。 然而那蠢货竟然松开了阿熹的手。 他连忙现身将阿熹带离混乱的街道。 巷子里一片漆黑,只要他不出声,想来阿熹并不会认出他是谁。但他仍然不该久留,转身便离开回到院子。 阿熹一定很生气。那她会不理他吗,会讨厌他吗,会远离他吗?他觉得自己脑海中的嗡鸣声越发严重。他想,阿熹可以骂他打他甚至杀了他,但是绝对不能远离他。 阿熹回来后没有理他,沉默地回到屋子关上了门。他心口酸胀,似乎被针不断戳刺着。 但阿熹随后将房门打开,她的裙摆被风吹得缓缓扬起,整个人看上去轻盈得像是要随风而去。他忽然觉得难受,阿熹现在为何还是这般瘦弱。 他想要摘下阿熹的面具,可阿熹后退避开了他。 她真的在远离他……他下意识伸手拦住阿熹想要关上的房门。他想阿熹打他骂他,可是绝对不要无视他远离他。 这世上他最在意的,也只有阿熹而已。 当他缓过神同阿熹对上视线时,却瞧见她冷静地盯着他。 所以此时的阿熹在想什么呢?她被他吓到了吗,她感到害怕吗,她会慢慢讨厌他吗?不可以……他松开手。 “早些休息,阿熹。”他听见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 夜里他难以入睡,坐在树枝上紧紧盯着阿熹的窗户。窗户关得严实,他瞧不见屋内的场景,却能想到阿熹安睡的模样。 他浮躁难安,脑海中总是冒出各种想法。神使鬼差地,他想要去屋内瞧瞧阿熹。 就在这时,那人突然出现坐在他身旁。 “你总得给妹妹一些时间原谅你。” “不准叫她妹妹。” 他才是阿熹的兄长,唯一的兄长。 “要多久?” 那人笑嘻嘻道:“至少两天。” “太长了。” 不仅他等不了,阿熹气坏身子怎么办。 次日阿熹仍然不肯理他。不仅清晨早早背着他离开,傍晚也迟迟不肯回屋,甚至在绣坊瞧见他也是一脸不开心。明明不该如此,平日里她一定会笑意盈盈地唤他“哥哥”。 他该如何哄阿熹开心呢。他知道如今有人爱将野兽的牙或是骨头做成首饰,如果他用他的肋骨做出独一无二的手链,阿熹会欢喜然后原谅他吗? “我生气,不仅是因为你让我白等了一天。” 阿熹的声音让他理智忽然回笼。 不,他不能那样做。他若是伤害了自己的身体,阿熹会哭吧。 但如果她并不知道呢? 他静静地听着阿熹道出理由。可是阿熹越说,他感觉浑身的温度越渐褪去。 阿熹猜到他的身份了,她知道他见不得光的身份了…… 他心底竟然逐渐升起胆怯。他和她心中的兄长完全不一样,他可怕、凶残、满手鲜血。阿熹会因为他曾用这双手背她、抱她、安抚她而感到恶心吗,会因为他如此恶劣、无情而远离他吗? 方才停息的嗡鸣声再次响起,甚至比上一次更加剧烈。 “可是哥哥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 听见阿熹这句话,他觉得整个世间都安静了。他的心脏猛烈跳动,叫嚣着要从他的胸膛离开。让他浑身颤抖的喜悦涌进脑海,他激动得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他瞧见阿熹哭时也忘记什么是避嫌和距离,只是下意识伸手替她擦掉眼泪。他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想从阿熹口中听见有关那种身份的词。他伸手抱住阿熹,垂头轻轻抵在她的耳侧。 他能感觉到阿熹的手抵在他的胸前,可她却没有用力推开。 屋内光线昏暗,时隔几月,他又一次将阿熹紧紧抱住。恍惚间,他忽然想起自己夜里曾经做过的好几个梦。 梦中他也是这么抱住阿熹,然后引着阿熹为他解开腰带。 但是没关系,那只是梦而已,他和阿熹永远是最亲近的兄妹,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 19、19 七年前商明珩大抵是一时善心大发救下了她,将她带到安全的地上便转身离开。 但她在陌生的环境中无依无靠,便决定悄悄跟在商明珩的身后。她能瞧出来,这个人不是坏人,只是瞧起来冷漠而已。 他并不与她搭话,每天都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走。 他摘果子吃,她就跟着摘同一枝桠上的果子;夜里他飞跃至树上睡觉,她就躺在树下,醒来却瞧见身侧有熄灭了的火堆…… 两人第一次对话,是他下河捉了几条鱼,架在火堆旁烤。她没有靠近,和前几日一样坐在他的不远处。烤鱼的香味飘过来,她也只能默默地咽下口水。 然而某刻她突然听见那人的声音。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她看见他将烤鱼递给她。 应该是让她吃吧……她走上前接过,小心翼翼地说了声“谢谢”。 可是她余光里瞧见他皱了眉,于是拿着鱼的手忽然顿住:“不能吃吗?” 他仍然蹙着眉,但是朝她轻轻点了头。 她抿着唇将鱼重新放回火堆旁:“对不起,我弄错了……” 然而下一瞬她忽然愣住,他将烤鱼抵在她的唇前,朝她轻声说了一句话。他的眉目舒展开,眼底似乎带着些无可奈何。 这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张嘴咬了一口鱼肉。 明明没有味道的烤鱼,却酸得她想要掉眼泪。 “这绣稿还得改。” 商云熹被人拍肩,这才从回忆里缓过神来。她侧头看向来者:“好,需要改何……” 只是不等她将话说完,那人就转身离开。商云熹垂头盯着画纸上的图案,茫然不知该如何作改。这是她来到绣坊后首次画的绣纹,不似之前临摹借鉴,完完全全是自己的想法。 商云熹转头下意识想要询问周围的女工,但她们都低垂着头忙碌,她最后还是作罢,凭着自己的感受修改这副图案。 说着是修改,实际是商云熹对照原图案又重新画了好几幅。自己瞧着满意后,她起身去寻方才那人。 可那人瞧也没瞧一眼,便将她的图纸放在一旁,道:“你晚些再来找我。” 商云熹称好,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她出神地盯着桌上凌乱的图纸,片刻后才将它们重新摆放整齐。她又抽出几张图纸,垂头便开始描绘起来。 她的心思很乱,商云熹试图用画稿让自己平静下来。 昨夜她与哥哥坦白之后,便等他开口向自己解释。可是没有,她什么都没有等到。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屋子里。而今日清晨用早饭,她与哥哥甚至没有眼神交流,似乎都在逃避着彼此。 商云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冲动,或许一开始她不该挑明,她就该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维持着和哥哥表面上的平静。可是……兄妹之间该如此相处吗? 商云熹前世没有亲人,不明白其他兄妹到底是如何相处的。但是她总听见别人说,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都需要坦诚相待。 加之哥哥总是受伤,偏偏每次受伤都不肯告诉她,留她在暗地里担惊受怕。 而她也想得简单,哥哥是何身份那都是他的选择,她无权过问和干涉。她也不在乎哥哥手上沾了……她只是不想哥哥次次受伤后都独自忍受。 商云熹停下手中的画笔。她的心又乱了,只要一想到哥哥,她的心就没法平静下来。看着图纸上粗糙敷衍的线条,商云熹将它揉成一团扔在一旁。 这样下去总是不行的……商云熹轻轻叹了口气。 “云熹。” 听见柳衔春轻声唤自己,商云熹将烦心事掩下去,转头朝她扬起笑:“怎么了?” 柳衔春方从屋外回来,她笑盈盈道:“今日要去钟府给钟二娘子量尺寸,蔺阿姊让我唤上你。” “现在吗?”商云熹瞧了眼桌上散落的图纸。 柳衔春面上神情很是欣喜:“是啊,又能瞧见钟娘子了。” “这就来。”商云熹将图纸收好,想着晚些回来再去找方才那位娘子。 蔺盛岚早已在屋外等着两人,她转头看向商云熹:“可带上纸笔了?” 商云熹拍拍挂在身侧的布袋:“都带上了。” “那就走吧。” 行至钟府,商云熹瞧见门口已经有人等着她们。那人朝她们弓腰伸手:“几位娘子,里面请。” 商云熹和柳衔春没有四处打量钟府抑或是凑在一起说话,两人都垂眸安静地跟蔺盛岚的身后。一直到钟二娘子的房门,柳衔春才稍稍放松下来。 “几位娘子请进吧,钟二娘子等在屋内呢。” 蔺盛岚朝那人垂头致意,随后便领着商云熹两人进屋。 屋内悬挂着浅色的珠帘和帘幔,商云熹透过浅薄的帘子能瞧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她忽然想到那日在布庄的惊鸿一瞥,心跳忽地快了一瞬。 几息后,钟二娘子从内间走出,她眉眼温和,朝几人扬起浅淡的笑:“麻烦几位了。” “钟二娘子哪里的话。”蔺盛岚走上前,亲自为钟二娘子测量尺寸。 商云熹站在一旁记录,偶然抬头时忽然和钟二娘子对上视线。可不待她做出反应,钟二娘子又转头看向一侧,似乎方才的对视只是商云熹的错觉。 “……将礼物拿出来给几位娘子。”钟二娘子对身侧的侍女道。 商云熹作为学徒,只需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悄悄观察蔺盛岚是如何应对,再默默记在心底。她接过那小小的盒子,盯着盒顶的纹路发神。 钟二娘子为人竟然如此和善…… 商云熹回到绣坊时,天色已经渐渐沉下来。她想到那幅还未定下的绣稿,便去寻之前那人。瞧见绣稿还被压在原本的位置,商云熹小声问道:“张娘子,请问这绣稿……” 而商云熹话音未落,张娘子便抽出来匆匆瞧了一眼。她将绣稿随意扔给商云熹:“重新画,明日给我。” “张娘子,这绣稿……” 可那张娘子甚至没有听商云熹将话说完,起身便朝前堂走去。 商云熹站在原地,半晌,她才抱着那幅绣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平复自己的心情后,商云熹垂头细细打量自己的绣稿。许久之后,她又重新抽出画纸再度勾勒。 然而到了归家的时辰,商云熹都没能做出令自己满意的画稿。她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一方面是她想留下来继续作画,另外则是她还不愿见到商明珩。 “云熹这是准备走呐?你阿兄又等在门口了。” 自从昨日商明珩托人询问商云熹消息,绣坊前堂的娘子才知道那是商云熹的兄长,之前她们经常瞧见他早早等在绣坊不远处。 商云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她手上动作更加缓慢,面上神情也不雀跃。而那些娘子只当她早已习惯,并没有瞧出其他不同的意味。 黄昏之时,飞鸟从暗沉的天际归来,静谧的街道偶尔透出几分喧嚣。商云熹走出绣坊便瞧见商明珩,他同往常般站在巷口等待着自己。 她从商明珩身前走过,出声提醒他,然而下一刻他便拉住了她的手腕。 “阿熹……”商明珩声音放得轻,“和哥哥去个地方吧?”《 》 20、20 商云熹转头盯着哥哥,瞧见他眼尾下垂,眉眼间满是恳求。她觉得内心猛地一酸,像是被针轻轻刺中。商云熹忽地垂下眼帘,避开哥哥的视线:“好。” 商明珩伸手接过云熹的布袋,和她并肩走进一条巷子中。 商云熹安静地走着,她能察觉到哥哥的眼神紧紧地落在自己身上。可她不敢抬头,只是垂眸盯着地面上不平的青石板。 “我们到了,阿熹。” 商明珩停在一间不起眼的木门前,伸手轻重相间地敲了三次。他转头看向云熹,竟然发现她眼神兴奋又忐忑地盯着那扇木门。 木门被人从里打开,露出一只阴恻恻的眼睛。那人眼睛转了几转,在商云熹和商明珩两人身上来回扫视。许久之后,那人方将整扇门打开,邀请商云熹二人入内。 隔着衣袖,商明珩自然地牵起云熹往内走。他留意着阿熹面上的神情,见她只有新奇没有害怕,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从外瞧去,这扇木门平平无奇,甚至门内的院子也不引人注目。然而走进屋子里,一间间暗室被接连打开。除去位置不同,几间暗室看上去并没有差别。 察觉商明珩握住她的力度倏地变大,商云熹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神情竟然带着丝丝紧张。 其实从哥哥伸手拉住她的那一刻,商云熹心中便已经猜到他想要做何事。 她轻声开口:“走吧?” 商明珩转头瞧了云熹一眼,随后拉着她往中间的密道走去。 而领路的那人则留在屋内,看见两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便抬手将密道关了起来。 密道之中并不明亮,只有两侧微弱的烛火将前方照明。商云熹觉得密道内实在寂静,除去自己的心跳,她只能听见回响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商云熹终于来到尽头。她看见商明珩抬手按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随后一道小小的缝隙便出现在眼前。 那道缝隙逐渐拓宽,形成了一道厚重的石门。而这石门之后,便是一间暗室。屋内只有墙壁上挂着几盏油灯,整个房间的光线晦暗低垂,半处光明半处暗。 商明珩拉着云熹进入暗室,待石门缓缓合上后才松开云熹的手,走上前将书桌的油灯点燃。 房间又添一缕光亮,但仍然不足以让商云熹将整个暗室瞧清楚。她在暗室中缓缓走动,视线在柜上的书籍徘徊。直到某刻,她瞧见墙上悬挂着一幅画像。 画中之人的脸正巧被一纸白纱遮掩住,但商云熹依然能瞧出来那是一名少女。她穿着浅黄色的裙衫,懒散地趴在石桌上,整个人的身姿瞧起来那般放松惬意。 但商云熹越瞧越觉得熟悉,她甚至想要罔顾礼仪将那层白纱掀开。但就在她想要动手时,忽然听见哥哥唤住自己。商云熹转头看去,却瞧不清他的面容。 她靠近哥哥,借着暗淡的光线她终于瞧清哥哥的神情。他的眉眼很淡,表情也无异常,但商云熹仍读出一抹胆怯。 “阿熹,这间是属于我的密室。” 昏暗的烛光映在商明珩的侧脸上。他的面容置于半明半暗中。 他朝商云熹伸出手:“来。” 而她方将手放入,商明珩便圈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桌前。 桌面摆着一盏油灯和一本厚厚的册子,她不知道那册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但瞧得出来它被人使用许久——它的边侧泛着黄,书角也微微发卷。 “这是我用来记那些人名字和长相的。” 商明珩走到云熹身后,他身姿颀长,将她全全笼罩住。随后他越过云熹,伸手缓缓翻开册子。 如他所言,里面都是人的画像与他们的名字与住址。商云熹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着,她不明白哥哥的意图,侧头看向他。 也是这一瞬,商云熹突然察觉如今这个姿势仿佛哥哥将她圈在怀中。她甚至闻到更加浓郁的荔枝香。 商明珩垂眸与云熹对视,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可是他吐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阿熹,这些都是我亲手杀了的人。” 然而商云熹的神情没有起丝毫波澜,她早就猜到哥哥带她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也猜到这册上的人并不简单。 她伸手往后一页页地翻,轻声问道:“为什么是你去杀他们?” 商明珩愣了几瞬,他原以为阿熹会问他“为什么要杀他们”。但是不等他想出答案,商云熹又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其实船上的男子、荷庭的伶人还有上次来绣坊门口的娘子,都是同一个人吧。”商云熹直直盯着商明珩,“什么兄妹,什么气息相似,都是你骗我的。” 商明珩与云熹对视,几息后缓缓点头:“都是他。” 是那人救了他与阿熹,也是那人引他走上杀手这条路。 “我早就猜到了。”商云熹垂头,声音闷闷地埋怨,“见你不想让我知道才装着傻,结果哥哥你真当我是傻子。” “对不起,阿熹。”商明珩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越发近,“你可以做任何事情惩罚我,但是千万不要离开,好吗?” 商云熹摇摇头,她不明白哥哥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我只是气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揭穿之后你也不肯向我解释。明明兄妹之间亲密无间,该互相坦诚……” 月亮已经升上半空,将清辉的月光撒落在人间。小巷中变得静谧,漆黑,难见人影。 商云熹二人并未在密室中久待,将话说明白后便离开回屋。她心不在焉地跟在哥哥身后,一不小心便踩到小石子差点崴伤脚。 商明珩伸手扶住她:“怎么出神了。” 商云熹轻轻蹙着眉,语气间满是苦恼:“我在想到底该如何绘制绣稿。” 而此时商明珩忽然在她面前停住,朝她弯下腰。商云熹不明白哥哥的意图:“怎么了?” “我背你回去。”见云熹一直没有动作,商明珩又道,“我后背的伤已经好了。” 听了哥哥这话,商云熹这才安心地趴在他背上。她伸手环住哥哥的脖子,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凑在他耳边道:“哥哥,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猜到你的身份吗?” 商明珩顺从地摇摇头。 “一年前。”商云熹回忆着,“你说你在城中搬运着货物,但身上总会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很早之前我就怀疑你在骗我了。” 商明珩脚步缓缓,轻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有一日我偷偷跑去找你。”商云熹转头盯着哥哥的侧脸,“你还记得之前你给我说过一次那个地方吗,我记住了。” “你没有在那里瞧见我?” “不是,”商云熹摇脑袋,“我在路上看见你了。你扶着树喘气,身上还不断淌着血。” 商明珩沉默了许久:“所以那天晚上你是因为我掉眼泪?” 商云熹点头:“那伤口瞧起来好疼。而且……之后我还经常梦见你死掉,我不想你死。” 光是想想,她便觉得心口一阵闷疼。 然而商明珩忽然笑出声,他的笑声越来越剧烈,在寂静的小巷里轻轻回响着。好一会,他堪堪停下,甚至空出一只手擦眼角渗出的眼泪。 商云熹见状将他的脖子环得更紧,生怕自己掉下去。 “不会的,阿熹,不会的。”商明珩面上浮现浅淡的笑,“你不想我死,我怎么可能去死。” 听了哥哥这番话,商云熹却没有更加安心。她小声埋怨着:“以后不能再骗我,受伤也不能瞒着我。” “好。”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几息后商云熹打破这份沉默。 “哥哥,我们能不能快些回去,你不是会飞檐走壁吗?我好饿……”《 》 21、21 商云熹用了晚饭便匆匆回到房间,她的绣稿如今都还没有选定下来。若是不加紧时间,明早怕是不能交给张娘子。 夜里忽然起了风,屋外的梧桐被吹得沙沙作响。商云熹没有关上房门,冷风一阵又一阵地涌进来,让她忽地泛起寒颤。就在商云熹起身想要合上门时,一件外衫搭在她的身上,紧接着又一盏油灯被放在桌上。 商明珩转身将房门合上,走到云熹身边道:“屋内太黑了,再添盏油灯好。” “没关系。”商云熹垂头盯着纸上寥寥几笔,“如果画不出来,我一会就上床休息了。” 她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忽然吹掉窗户支木,窗户“啪”的一声重重关上。商明珩起身走到窗边将支木捡起放在一旁。 商云熹此时却忽然僵住,她的视线先是落在哥哥手中的支木上,随后又转头看向映在门上的、不断摇曳的树影。她脑袋中突然浮现一缕想法。 商云熹起身将房门打开,狂风将她的裙衫高高扬起,但是她此时的视线却注视着在狂风下不断飞舞的梧桐树。瞧着树叶一片接着一片的落下,商云熹脑海中的想法更加清晰。 于是她转身回到桌前,将零散的想法全部画在纸上。狂风,树叶还有摇曳的枝干……商云熹最终决定放弃那些复杂的花纹,只画简简单单的树。 商明珩没有出声打扰她,安静地坐在云熹的身侧。只是瞧见云熹的头发落下时,他会伸手帮她别在耳后。 商云熹画得很快,她放下笔细细打量自己最后一幅绣稿——风中摇曳的树枝,它没有前几幅复杂精致,可商云熹偏偏最满意。 “哥哥,你觉得好看吗?”商云熹转头看向商明珩,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欣喜。 见商明珩点头,她又继续道:“我忽然便想明白了。绣稿不是越精致华丽越好,我绘制的时候还得考虑绣娘该选择哪些针线,用何针法……” 待商云熹兴致勃勃地说完,她才察觉到哥哥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嘴唇上。她伸手触碰,小声问道:“怎么了,是沾上墨了吗?” 商明珩神情微愣,随后摇头:“我去帮你倒杯水。” “不用……”可是不等商云熹将话说完,商明珩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商云熹觉得哥哥有些奇怪,但她如今的心思都在那幅绣稿上,并没有细想。她只是垂头仔细盯着那幅绣稿,越瞧越是让她心生欢喜。 商明珩果真端着杯水走进来,他将水杯放在桌上,垂眸盯着那幅画来避开云熹的视线。 “阿熹,早些休息。” 商云熹点头,面上扬起灿烂的笑:“哥哥也是。” 商明珩在云熹察觉到不对劲前便离开了房间,他手扶着墙站在拐角处。 他闭着眼懊悔地捂住双眼,就在阿熹欣喜地给他讲她的想法时,阿熹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时有时无。 而他那时的注意力竟然全部都在阿熹的嘴唇上。他满脑袋都在想那张唇会像梦中那样柔软吗? 商明珩平复着自己的心跳,他不断地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时间的鬼迷心窍。 他和阿熹是亲近的兄妹。所以……兄妹之间有些亲近的举动也算不了什么吧。毕竟他和阿熹与那些如同陌生人般的兄妹不一样…… 夜晚的狂风呼呼地吹,直到朝阳初升才堪堪停下。商云熹醒得早,推开窗户时瞧见澄黄的阳光已经透过云层落在院内。 而商明珩此时正在清扫吹落的树叶,抬头瞧见云熹时只是出声让她去厨房将早饭吃了。 商云熹坐在梧桐树下,看着商明珩弯腰给芍药浇水。她脑袋里忽然就闪过昨晚做的梦,随后轻声道:“哥哥之前是跟着谁学武?” 商明珩手上动作顿住,垂眸盯着芍药,几息后才回应:“之前……便略懂。后来又跟着宿易安学了不少。” “宿易安……”商云熹若有所思,“那你为何没想过让我也跟着你学武,然后我可以……” 然而商云熹话未说完便合上了嘴,她瞧见商明珩转过头盯着自己,眼神淡淡地盯着她。明明哥哥面上没有半分斥责的情绪,但商云熹明白他的意思。 “阿熹,你想学武吗?”商明珩将水瓢放入桶中,起身朝云熹走去。 商云熹轻轻点头,但她一时间也分不清哥哥问这句话是何意思。 商明珩伸手握住云熹的手腕,轻声道:“太轻了。” 商云熹抽回手,笑道:“我每日的饭可都是你盛的。” 商明珩手背在身后,五指紧紧攥在一起后又猛地松开。半晌他轻笑:“看来每日还是吃少了些。” 商云熹不再接他的话,只是问道:“那你教我吗?” “你每日要起得更早,而且会很疲倦……” “我可以!”商云熹眨眨眼,“学些简单的防身不好吗?” 商明珩当然知道阿熹能做到。她天资聪颖又勤奋,不管是画画、读书还是刺绣、种花,她将每一样都做得极好。他只是总忍不住担心…… “好。”商明珩应下来。 他不能再将阿熹当作一朵脆弱的花。 商云熹又早早来到绣坊,她将昨夜画好的绣稿拿出来,瞧了几瞬后决定再小小修改一番。而待她弄完抬头,正好瞧见张娘子从房门走入。 她牢牢盯着张娘子的背影,见她坐下安顿好,才走上前将绣稿交给她:“张娘子,这是我新画的一幅。” 张娘子伸手拿过,垂眸细细打量起来。 商云熹紧张地站在一旁。她们都没有说话,沉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扩散开来。 就在商云熹快要呼吸不畅时,她突然听见张娘子问话。 “你觉得该用什么针线?” 商云熹一听,面上瞬时漾起笑意,将昨晚自己的想法告诉张娘子。 张娘子没有出声,只是时不时轻轻点头。不待商云熹说完,她打断道:“可以,回去吧。” 商云熹转身就要离开,然而这时她忽然听见轻飘飘的一声“辛苦了”。商云熹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炸开了花,欣喜得让她脑袋阵阵发晕。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只是开头,她以后还得继续做好分内之事。 绣坊内的人渐渐多起来,原本安静的房间也变得热闹。商云熹忽然听见附近的娘子交谈时轻声抱怨。 “我家那位丢了活,靠我这微薄的钱铢,一家子也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 “这世道难为,能填饱肚子活着都不错了。”那位娘子叹气,“那些贵人可不会考虑我们死活。” “也不无道理。想想前段日子多少人传盗匪和农民要打进来,结果他们仍在……” 不待她说完,另一位娘子连忙捂住她的嘴:“少说这些,仔细我们的脑袋。” 商云熹垂着脑袋,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其实她很清楚,洛阳城内如今表面上还算得上是平和安宁,真正难以度日的,是住在城外的农民。 盗匪肆虐,庄稼被毁,许多百姓都吃不上饭。但如今的天子耽于逸乐,高官贵族只关心自身利益,视百姓性命为草芥。 想来讽刺,洛阳城外是何光景,他们或许丝毫不知。又或许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丝毫不在乎,因为面临死亡的人,并不是他们。 但这些商云熹都无法干涉。在如今的景象下,她只想和哥哥好好地活下去,永远地待在一起。 商云熹回过神来,她这时抬头才发现,昨日钟二娘子送给她的盒子她还未打开瞧瞧。 “云熹,”就在商云熹准备打开那只盒子时,忽然有人出声唤她,“屋外有人寻你。” 寻她……难不成是哥哥?除他之外,商云熹一时间也想不出会有谁专门来寻她。《 》 22、22 当商云熹走出去时,瞧见的却是自己觉得最不可能的人——钟二娘子站在前堂等着她,身旁也只有一名侍女。 商云熹上前招呼:“钟娘子,这边请。” 钟黛灵同商云熹走进侧厅,她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朝商云熹解释道:“我听说蔺娘子不在,所以想请你替我转达嫁衣的想法。” 商云熹摇摇头:“钟娘子言重了。” 侧厅本就是绣坊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桌上摆放着纸笔,商云熹抽出一张纸便将钟黛灵的话记下。她抬头朝钟娘子笑:“待蔺娘子回来,我会将钟娘子的想法全全告知她。” “真是麻烦商娘子了。”钟黛灵盯着商云熹,好几瞬后又问道,“商娘子可是最近才来绣坊?” 见商云熹点头,钟黛灵默了片刻没有出声。 之后钟黛灵又与商云熹客套几句,便同侍女往绣坊外走去。走到马车前,她笑着问商云熹:“我想法多变,之后若是有了新主意,能否请商娘子来钟府?” 商云熹虽然不明白钟二娘子为何要找自己,但还是好生应下,毕竟几次相处下来,她觉得钟二娘子为人和善、极好说话。 送走钟二娘子后,商云熹正想转身回绣坊,然而余光瞧见对面窗户立着一人。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发现那是一位女娘。但是她越瞧越觉得那人熟悉,直到那人朝她挥手,商云熹突然想起是何人。 ——是船上的男子、荷庭的伶人、绣坊门口的“娘子”,还是她和哥哥的救命恩人。 商云熹心中的情绪复杂,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人。最后她还是当作什么都没瞧见,转身便回到了绣坊。 而站在窗口、一脸欣喜的宿易安,在瞧见商云熹面无表情地回到绣坊时,他不满地轻啧:“商明珩那家伙不是说已经和妹妹和好了吗?” 宿易安转身朝屋内走去,埋怨道:”若是七年前他将妹妹交给我养,才不会让她成如今这幅闷闷的模样……我可怜的云熹啊。” 商云熹回到绣坊时将纸张好生放在一旁,垂头又开始做自己的事。她作为绣坊的新人,除去昨日张娘子让她画一幅绣稿,她每日需做的事都较为重复。 大多时候商云熹都盯着白纸发呆,脑袋里总是胡思乱想,直到有人唤她,她才会陡然回神。正如现在,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虽然那声音不是在唤她,但商云熹缓过神来,垂头准备继续完成手中之事。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眼神又落在一旁不起眼的小盒子上。 她伸手将盒子拿到眼前,打开后发现里面放着一本书籍和一支簪子。商云熹将书拿出来随意翻了两页,发现它似乎是在讲一名绣娘的故事。 商云熹虽然感兴趣,但现在总不能当着众多人的面看。她将它收起来,准备傍晚带回家。 就在这时,商云熹瞧见蔺盛岚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她面上的神情并不好看。她的视线随着蔺盛岚的身影移动,某刻恰巧被回头的蔺盛岚捉住。 蔺盛岚朝她招手,转身便进了染房。 商云熹见状将拿起一旁的纸张,快步跟进去。 她站在蔺盛岚身后,小心翼翼地将方才钟二娘子的事转告给她。 蔺盛岚点点头,她面色稍霁地接过那张纸:“看来钟二娘子很喜欢你。” 商云熹听出蔺盛岚的言下之意,她没有接话,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 可蔺盛岚只是轻声叹气:“你先回去吧。” 商云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脑袋里不断回想着蔺阿姊的话。她明白,蔺阿姊希望她多与钟二娘子接触,给绣坊带来更多的利益。 可商云熹并不想与钟二娘子有过多交集。先不提她与哥哥并未准备在洛阳城久留,其次哥哥的身份不宜让更多人知晓。钟二娘子地位尊贵,自然会有人查明与她接触之人的身份…… 况且无人知晓绣坊到底还能支撑多久。如今百姓本就填不饱肚子,除去贵族小姐,又有多少人舍得将钱铢花在织物上。 而且朝廷内外动荡,若盗匪和农民真打进来,任何东西都会被毁掉…… 商云熹收回想法。但不管之后如何,她得先过好眼前的日子。 天色渐暗,屋外竟然又开始吹起风。商云熹今日没有带伞,她担心再晚些天空便要降雨,因而并未在绣坊久留,匆匆收拾东西便准备回家。 而今日离开绣坊时,商云熹并未瞧见商明珩站在巷口等待着自己,她心里莫名泛起不安的情绪。商云熹压下那抹不妙的感觉,快步朝家中走去。 商云熹运气倒也不错,归家时风才忽然变大,将院子里的梧桐吹得晚了身子,树叶哗哗地往下落。这时商云熹还打趣地想,哥哥又得多费工夫清扫院子了。 商明珩还未归家,今晚便由商云熹做饭,然而等到饭菜都凉了,商云熹都没有瞧见他回来。她如以往一般站在门口观望,甚至站累了直接坐在门槛上,却仍然没有瞧见哥哥的身影。 商云熹沉不气了,那抹不安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况且,之前哥哥也有很晚归家的时候,不能总是往坏处想。 商云熹撑着脸盯着左侧巷口,期待能瞧见哥哥的身影。不多时,一抹身影缓缓出现,可还不待商云熹欢喜,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冯玉竹,不是哥哥…… 商云熹失落地站起身,她调整好情绪,轻声道:“冯郎君?” 冯玉竹站在不远处没有再上前,他胆怯地盯着商云熹,许久才小声道:“我今日是来给商娘子致歉,前夜的晚会……” 前两日他便来寻商娘子,可偏偏次次不凑巧,屋中没有任何人。 但是不等他说完,商云熹便声色温和地打断:“冯郎君不必自责。那夜人群慌乱,不小心散开是正常之事。” 商云熹心中明白,倒也不是“不小心”散开,是哥哥将她从人群中揽走了。 冯玉竹神情仍然自责,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商云熹已经没有性子再安抚他:“冯郎君,天色已晚,还有何事吗?” 就在这时,右侧巷内传来一阵声响。商云熹闻声猛地转头看去,却只能晃见一闪而过的黑影。 冯玉竹自然也听见,他眼神紧张地盯着商云熹:“这巷内似乎没有人家了。” 商云熹敷衍地应付道:“大抵是野猫打架,冯郎君早些回去吧。” 听见如此直白赶客的话,冯玉竹自然不能再厚着脸皮留下,他转身便脚步缓缓地离开巷子。 看着冯玉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巷口,商云熹转头盯着右方,正如冯玉竹所言,巷内没有其他人家。而方才的声音她听过——兵刃相交的铮鸣。 商云熹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站在院门默默地等待。过了许久,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微微发麻,却仍然没有瞧见商明珩的身影。《 》 23、23 那抹声响已经消失许久,商云熹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最终还是迈脚朝里走去。就当她要靠近那道木门时,木门轰然倒塌,一名浑身是血的黑衣人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 商云熹被惊住,她缓缓抬头看去,瞧见商明珩正背对着她站在院内,而他身侧躺着数具尸体。他身上染了许多血,一时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此时商明珩忽然回头,他眼神冷漠地盯着死尸,然而同商云熹对上视线时瞬间呆滞。 “阿熹……” “你受伤了吗?” 商云熹和商明珩两人同时出声。 她瞧出了商明珩眼底的惊诧和丝丝紧张。 商云熹知道,哥哥不想让自己看到他杀人的模样…… 然而商云熹一直不解的是,哥哥到底在害怕什么,让他费力地隐瞒他是杀手的事实。 明明曾经她数次瞧过他杀人的模样,也看着他对人命表现地越来越淡漠。 可她并不在乎商明珩的改变,世道逼着两人做出选择,同生还是共死。 明明曾经她一遍又一遍强调,她很在乎他,她不会离开他,她最喜欢的只有他。 但是商明珩永远都在担心,所以她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地说。 他精神状态最糟糕的一段时间,是两人刚从盗贼手底下逃脱的时候。 他醒来后,每日都会问她会离开他吗,然后视线紧紧绞在她的脸上,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甚至伤好可以下床后,时时刻刻都要跟在她的身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商云熹不希望他总是如此患得患失,便日日向他重复——她不会离开,她不会离开,她不会离开……见他状态好转,商云熹便也止住那句话。 然而某天清晨,商云熹打开房门,瞧见哥哥倚靠在她的房门前。他神情憔悴:“阿熹,不要离开,不要跟他走……” 那个瞬间,商云熹忽然想起一个词——“安全感”。 商明珩缺乏安全感。 也是从那之后,商云熹时不时便会对商明珩说,她很在乎他,她不会离开他。于是商明珩渐渐恢复了正常。 明明已经过去七年了,哥哥那古怪的状态也没再出现,可如今看来,似乎没有一点好转,他仍然在担心,在害怕。 商云熹想,难道他还是在担心她会离开吗?还是担心她会厌恶他? 商明珩走到云熹面前,他脱掉沾上鲜血的外衣:“没有受伤。” 瞧见内里的衣服没有沁出血,商云熹相信了他的话。她伸手握住商明珩垂在身侧、略微发颤的手:“那我们回家吧。” 商云熹心中微微叹息,怎么哥哥还是这副模样,昨日她才说了不会离开他。 归家不过几步路,商云熹和商明珩都没有说话,两人安静地走在巷中。她没有问哥哥那些尸体该如何处理,也没有问为何那些杀手追至家附近。 回到院子里,商云熹走进厨房之中,小声道:“希望饭菜还没冷掉。” 商明珩接过云熹手中盘子,在她对面坐下:“阿熹,我们过两日可能要搬走。” “因为他们追到这里了吗?” 商明珩起身去盛饭:“嗯,是我大意了。” 他不准备告诉云熹太多消息,免得让她徒添烦恼。 商云熹道:“搬到哪里?” “明日我去瞧瞧。” 商云熹发觉哥哥的面色并不好看:“真的没有受伤?” 商明珩玩笑道:“你可以脱掉我的衣服检查。” “好啊。”说着,商云熹就站起身朝他走去。 商明珩愣了一瞬,随后握住云熹朝他伸来的手:“真的,不骗你。”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厨房内燃着两盏油灯。两人的身影被暖黄的光线映在墙壁之上,随着摇曳的烛火轻轻晃动着。 “那你在担忧什么?”商云熹盯着商明珩的眼睛道,“我吗?” 商明珩眼神微闪,却不应声。他只是默默地同云熹对视,手上也不自觉地用力。 商云熹声音很轻:“哥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对我总是那样……” 她顿住,好几瞬后才道:“我说过,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明明那夜你也带我去了密室,不是吗?哥哥,我真的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商明珩仰头直直瞧着她,“我在乎,阿熹。你还记得那句话吗?你说,这世上你最喜欢的便是我。因为我温柔宽和,性情平静。但现在呢,你知道了我的真面目。我恶劣冷血,狠毒疯狂。而你说你不在乎,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哥哥,唯一的亲人。我如今只有这个身份,也只剩这一点优势。” 商云熹愣愣地注视着他。她没想到哥哥会这般作想,甚至他当下的状态看起来比曾经还要糟糕许多。她想要收回手,却被商明珩更用劲地握住。 “阿熹,因为你还没有与他接触过,我也不允许他随意靠近你。可如果你同他相处之后,或许会觉得他比我好,比我有趣。你甚至会埋怨我当初没有放你离开……”商明珩轻声道,“阿熹,那时候我怎么办啊,我又一次什么都没有。你知道我不能失去你的。” 商明珩的语气太过平淡。 商云熹心底反而觉得不安。相较曾经,哥哥仍然患得患失,可他的情绪至少更加外露,而不像现在,平静得瞧不见一丝波澜。 太奇怪了……商云熹盯着他,心里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平静之下,他其实已经走到崩溃疯狂的边缘。 商云熹用尽全力挣脱商明珩的手,果然瞧见他面上的平静瞬间崩塌。他的身躯微微发抖,神情竟然浮现几丝脆弱。商云熹说不明心底的情绪,是心疼更多,还是隐秘的欢喜。 就在商明珩难受之时,商云熹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一字一句道:“不会的,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我虽然不知道你口中的‘他’是谁,但是不管何人都不会超过哥哥在我心中的地位。” 商明珩没有做出反应,只是直直地盯着云熹。随后他握住云熹的手腕,将其从脸颊拽下圈进掌心。商明珩终于垂下眼帘,他细细地盯着云熹的手,拇指在她的掌心里轻抚,最后缓慢滑过停留在指尖。 “哥哥?”商云熹觉得手里泛起轻微的痒意。她本想抽手避开,但瞧见哥哥如今不太稳定的状态,最后还是任由了他。 好几瞬后,商明珩放过了云熹的指尖,最后只是轻轻圈住她的手腕,似乎担心他松开云熹下一瞬就会跑掉。 商云熹盯着他,察觉到他的情绪渐渐好转。瞧见他站起身,商云熹下意识往后退,只是想给他留些空隙出来。然而不等商云熹退后几步,商明珩又拽住她的手将她拉近。 “阿熹,我只是想抱一下……” 商明珩话音未落,便伸手将商云熹揽进怀中。他紧紧抱住云熹,似乎想让她与自己融为一体。 商云熹被忽然抱住时有些发愣,但当温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她很快就回过神。商云熹缓缓抬手回抱住商明珩,侧头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传来。 商明珩轻轻地、间断地抚摸着云熹的头发。他闻到了属于云熹的那抹香,浮躁的情绪渐渐沉下来:“阿熹,不要离……” “不会离开你的。”不等商明珩说完,商云熹便接过了他的话,“不会的,哥哥。”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几息后,商明珩终于松开云熹。他垂眸盯着她:“若是之后他到绣坊寻你,不必理会他。” “宿易安吗?” “嗯。”商明珩将云熹的碎发理至耳后,“别理他。” 商云熹心中虽然疑问,但面上还是好好地答应下来。 瞧见商明珩的情绪平复下来,商云熹又坐回原位吃饭。菜还是温热的,但她今晚并没有什么胃口,随意夹了几筷便放下了碗。 商云熹并不想回到屋子里,于是她坐在商明珩对面,转头盯着屋外摇曳的树叶。她脑袋里一直在想今日发生的事。 钟二娘子今日寻她,甚至之后想请她去府上;蔺阿姊说钟二娘子对她态度不一般,让她将这个机会好好把握;宿易安似乎站在对面的窗台上盯着她;而哥哥被追杀到家附近,发现她瞧见一切后情绪变得糟糕。 商云熹轻声叹气,她觉得搬来洛阳之后,这日子过得既安稳又不安稳。 “怎么了?”听见她叹气,商明珩转头问道。 商云熹道:“倒有些舍不得这屋子了。毕竟这梧桐树生得高大,那芍药和栀子长势也甚好。” 商明珩默了几瞬,没有出声。如果不是被那些人发现踪迹,大抵他和阿熹也会一直待在这间院子里。他轻声回应:“到时候我们将芍药和栀子搬过去罢。” “好。”商云熹打着呵欠,又同哥哥随意聊了两句便去盥洗。她今日总觉得疲倦,想要早些休息。 而商明珩直直盯着云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想,他还得再警告宿易安。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他随意接近阿熹 商云熹今日格外疲倦,似乎一沾到枕头她便坠入了梦境。而恍恍惚惚间,商云熹听见有人一直在唤她,可她凝神仔细一听,好像又不是在找她。那人喊的是—— “凝露”。 好熟悉,她听见好几次这个名字了。 商云熹猛地睁开双眼,然而映入眼底的是一片昏暗。梦中她好像置身于黑暗密闭的环境中,这里很小,她整个人都是蜷缩起来的。 “凝露,你在哪里……” 商云熹又听见那道声音,她知道这是哥哥的声音。而哥哥在唤谁呢,她吗……可她怎么会躲在这么狭窄的空间之中。 商云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试图缓和双脚的麻木感。她甚至想要推动前方漆黑的、不知是何物的东西,然而下一瞬伸出的手忽然顿住半空。 “你觉得你能躲哪去呢?”那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凝露,如今整条船都是我的人。” 听见这句话,商云熹竟然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缩,像是被谁紧紧捏住,让她有一瞬甚至喘不上气。 “凝露,你忘了吗?你曾经答应我的,永远、永远……”声音由远及近,“永远都不会离开哥哥。” 声音停在商云熹的藏身处,她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唇鼻,害怕呼吸声暴露她的所在。 商云熹不明白她为何会感到紧张,而她发觉外面似乎安静下来后便想要离开,她的双脚已经彻底麻木。但她仍然不放心,又等待片刻才谨慎地出去。 她似乎藏在一堆竹筐下,前方还有几张木板将竹筐挡住。 商云熹想要爬出去,然而她手刚伸出去,便落入温热的掌心中。她头顶的竹筐被掀开,略微刺眼的日光让她闭上双眼。好一会,她才看向那张逆着光的面容。 “玩得开心吗,凝露?”商明珩盯着她,笑容明朗又温柔。 他将她扶起来抱进怀中,轻轻拍掉裙摆的灰尘:“接下来我们玩什么呢?” 商云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商明珩很危险,她得快些离开。可是不管她怎么推阻,商明珩横在她腰间的手都丝毫没有松开。 “凝露你先来选吧,”商明珩手贴在商云熹的脸颊,拇指不断地摩挲,“在船上还是回府上?”《 》 24-30 第24章 24(小修) 我们要回商府。 商云熹倏地睁开眼睛, 胸口因着恐慌剧烈地起伏。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天色还未大亮,但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鸡鸣声。商云熹心有余悸, 她这次记得方才的梦。 她竟然梦见自己和哥哥, 甚至感觉脸颊上还残留着那抹温度…… 梦中商明珩手心温度格外的高。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嘴唇开开合合, 吐着让商云熹感到心惊的话,可她偏偏记不清他说了什么。 而两人的面容越靠越近,她眼睁睁看着商明珩的唇覆盖, 但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商云熹觉得那场梦似乎过于清晰, 她伸手触上自己的唇, 似乎现在还能感受到……她的心猛地一跳,随后欲盖弥彰地将手放下。 “偏偏记住这场梦……”商云熹垂头低喃, 弄得她不知早晨该怎样面对哥哥。 晨曦透过浅薄的云层落下, 将微光撒在小小的一方院子中。商云熹睡了回笼觉,推开窗时瞧见商明珩如往常般在清扫院子。 而察觉到商云熹的视线, 商明珩转头看向她:“早饭在厨房热着。” “我知道了。”商云熹生硬地留下这句话。 而当她准备用餐,便瞧见哥哥来到对面坐下。商云熹下意识地垂头,想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碗里。 “怎么了?”商明珩发觉商云熹的异常,“昨晚没有睡好吗?” 商云熹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告诉商明珩自己为什么没有睡好。她觉得难以启齿, 怎么能让哥哥知道自己做了一场龌龊的梦。 但想到昨夜哥哥患得患失的模样, 商云熹最后还是随意编造了理由。 “想到之前钟二娘子的绣稿, 略微忧心罢了。” 商明珩盯着云熹瞧了片刻,幽幽道:“是吗?那以后有任何忧心事都记得告诉哥哥。” 商云熹仍然不敢抬头:“我明白的。” “阿熹。” 商云熹闻声,最后还是缓缓抬头看向哥哥。 商明珩面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伸手将云熹的碎发别在耳后, 轻声道:“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这句话像是郑重的誓言,却不知道到底是对商云熹道,还是向自己强调。 “所以我们不要再隐瞒彼此了。” 商云熹不明白自己的心怎么会跳得如此猛烈。她稳住呼吸,像往常般笑道:“当然了。哥哥可不能再对我有任何隐瞒。” 匆匆用完早饭,商云熹便离开小屋去到绣坊。而今早她起得稍晚,绣坊此时已经热闹起来。商云熹本来想直接进入后房,但途中有位娘子忽然拦住她。 商云熹细心地为那娘子解疑,就在她以为能回到后房时,那名娘子问道:“娘子可是有位兄长?” 商云熹眉头轻蹙,她不明白这位娘子怎么知道她与兄长之事。 “娘子勿怪。”那人笑着,“我前些天总能在门前瞧见一对兄妹,与你长得格外相像。” 商云熹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换着话题说绣坊内的玩意。后来绣坊内的其他娘子察觉到商云熹的窘迫,主动走上前接待了那位娘子。 回到后房,商云熹的心情没有平和半分,倒是更加烦躁。昨日两人的住处被那些人察觉,今日便有人来绣坊寻她。商云熹不得不多心,这绣坊和洛阳城她还能待多久。 这几日商云熹没有什么事可做,她坐在桌前垂头发呆,手无意识地白纸上拨弄。她又想起曾经和商明珩逃亡的日子,两人似乎鲜少过得安心…… 直到柳衔春送来新的绣稿,商云熹才将那些烦心事甩至脑后。待她忙完再抬头,屋外的天色再次沉下来。这日子过得倒是比她想象中还快,商云熹收拾好东西,同其他绣娘挥手告别。 只是今日傍晚商云熹并没有瞧见商明珩的身影。往日里他总是站在不远处的巷口等待,今日看见空荡荡的地方,商云熹竟然不习惯。 又被人缠住了吗……商云熹收回思绪,同往常般朝家里走去。但或许身旁少了一人,她总觉得周围太过安静。 天空忽然落起小雨,细小的雨丝飘到商云熹的脸颊上。她忽然有所察觉,拔腿就开始往前跑。 她不会感觉错的。太安静了,实在太安静了,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联想到昨夜与今早之事,商云熹不得不担心,有人想要害她。 果然几瞬之后,商云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丢掉斜挎在身上的布包,奋力地往人多的地方跑去。只是可惜这条路略微偏僻,这个时段鲜少有人经过。 况且这些人训练有素,不过几息就追上了商云熹。他们从四面八方将她围住,似乎生怕她逃掉。 商云熹停下脚步打量着他们,瞧清他们的穿着打扮之后就明白自己其实逃不了。这些人大抵就是商明珩正在追杀的。 竟然有如此多人吗……商云熹呼吸凌乱。 就在商云熹胡思乱想,担心自己就要命丧这里时,一人忽然从暗处现身,他不过三两招就将那群人放倒。 那人转身摇着扇子,笑道:“妹妹,好久不见啊。” 宿易安……商云熹认出他的模样。 “哎呀,商明珩到底怎么回事,竟然让妹妹一人深陷危险之中。” 商云熹并不太喜欢他如此说话的语调,但还是轻声朝他道谢。她从商明珩口中知晓,当初是他救下她和哥哥。而他的年纪似乎也和商明珩相仿,七年前能一人杀死盗贼,而如今也能轻易放倒这群人。 但为何他还要商明珩替他做事……不愿意亲自动手吗? 商云熹略微警惕地看着他,他三番两次出现在她的附近,到现在她也不明白宿易安的目的。 似乎瞧出商云熹的不安,宿易安道:“妹妹勿要紧张,我作为兄长怎么可能害你呢?” 商云熹抿唇,她并不认同这句话。但想到方才宿易安救下了她,她总不能说出“我的兄长只有商明珩”这种话。 “宿郎君,多谢您相救。我……” “不要这般见外。”宿易安打断道,“唤我阿兄便是。” 商云熹沉默,几息后道:“我该回去了。” 宿易安忽然露出一副落泪的模样:“我被妹妹讨厌了吗?” “没有……”商云熹难以忍受他这副假模假样的姿态,“我只是着急回去。” 宿易安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好吧,我自然会亲自送妹妹回去的。” 商云熹无法拒绝,只能沉默地同宿易安回去。可宿易安并不安静,他一路上总是说个不停。商云熹感觉他似乎过于热情……明明她和他的交集并不多,在这之前几乎称得上没有。 就在商云熹再次生硬地回宿易安的话时,她抬头就瞧见商明珩站在巷口等待着她。商云熹眼神一亮,不待她脚步加快,便瞧见商明珩匆匆走过来。 商明珩没有理会宿易安,只是抓住商云熹的手腕,轻轻将她拉回自己的身后。 宿易安笑道:“生怕我抢走妹妹啊。” 商明珩冷声:“进去说。” 三人的晚饭格外诡异,商云熹总感觉坐立难安。而且她也敏锐地察觉到,宿易安和商明珩之间似乎有话说。但两人此时都选择沉默,商明珩不愿主动开口,宿易安似乎也顾及她在场。 最后商云熹匆匆用完晚饭,想要打破如此僵局。然而当她起身想要回到屋子时,商明珩圈住她的手腕。 商明珩盯着宿易安:“有何事便直说吧。” 宿易安视线落在商云熹身上几瞬:“商府的人正在寻你。” “我不会回去。” 宿易安罕见地隐下笑意:“你必须回去。” 商云熹垂眸盯着桌面,她似乎理解宿易安看向她的意图。如果商明珩必须回到商府,那她呢?她又该如何,难不成也跟着商明珩回去?那她又以什么身份回到商府? 之后两人的谈话商云熹并没有听进去,他们的声音在她耳中变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晰。直到商明珩再次出声唤她时,商云熹才彻底醒过神来。 “阿熹。”商明珩面色凝重,“我们要回商府。”—— 作者有话说:进度过半。 第25章 25(小修) 哥哥好像从来没问过你的…… 今夜没有月光, 屋内一片漆黑。然而商云熹并没有睡意,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袋中全是傍晚同哥哥的谈话。 商明珩说, 之后两人要回到商府。 商府……商云熹知道那里曾经是商明珩的家。但是一次逃难, 他的母亲意外离世,父亲也果断舍弃他逃生。而如今要将商明珩寻回, 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之事。然而到底有何事,宿易安和商明珩也摸不着头脑。 但据商明珩所言,他和宿易安所要追杀的某人与商府有所牵连。 商云熹侧身盯着窗户, 她想到商明珩的话。 “只要杀掉那个人, 我们就离开商府。” 她当时心中难受, 轻声问道:“离开之后我们又去哪里呢?仍然……居无定所吗?” 商明珩忽然沉默几息:“我会摆脱我的身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她并非想要责怪商明珩, 她只是……只是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她希望两个人能永远呆在一起。 商云熹强迫自己闭上双眼,或许明日她该和哥哥再细细地谈一谈。 然而当第二日醒来时, 商云熹并没有瞧见商明珩的身影,只在厨房内发现被热着的早饭和留下的纸条。商明珩要在离开洛阳之前将剩下的事情处理完,因此一大早就出门了。 商云熹垂头坐在厨房中,她无精打采地用着早饭,一会去到绣坊她就要向蔺阿姊辞别。然而这般想着, 商云熹心中却泛起阵阵酸, 仿佛有颗大石头死死压在心里。 虽然只有短短时日的相处, 但商云熹仍然舍不得蔺阿姊、柳衔春和绣坊中的每人。在绣坊的时日让她忘却独自一人待在家中的孤寂。 如果去往商府又是如何的情景呢,日日待在府中不能随意出门? 商云熹收起思绪,将厨房收拾干净后便往绣坊走去。 绣坊之中一如既往热闹,商云熹瞧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蔺阿姊的身影。她正想向柳衔春询问时, 前堂忽然有人唤她。商云熹循声瞧去,看见钟二娘子正站在绣坊门口笑看着她。 “商娘子。”钟灵秀声音温和,“我想再改改那绣稿。” 商云熹点头:“我这就将柳娘子唤来。” 钟灵秀疑惑道:“为何要唤别人?我是来寻商娘子你的。” 商云熹抿唇:“好,钟娘子请随我来。” 她又将钟灵秀带进上次的房屋内。但商云熹仍然有疑惑,钟灵秀每次想要修改的地方变化不大,根本不需要亲自跑来绣坊,更别提次次都来寻她这名新人。 钟灵秀瞧出商云熹的游神,问道:“商娘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听见钟灵秀的声音,商云熹忽然回神:“没有。只是……在想钟娘子为何会独独寻我?” 钟灵秀沉默几瞬,随后才轻声道:“我瞧着商娘子亲切,仿佛自上辈子就认识。” 商云熹客套道:“能与钟娘子认识倒是我的福气。” 钟灵秀没再搭话,只是看着商云熹轻笑。片刻后,她又接着道:“再过几日嫁衣的布料便会送到府上,那时商娘子可得和蔺娘子来府上瞧瞧。” 商云熹手中的动作顿住,她轻声道:“怕是要辜负钟娘子了。过些日子我便要离开洛阳。” “离开?”钟灵秀惊疑,“商娘子要去哪里?” “长安。” 商府便是在长安。曾经商云熹随商明珩一起去过长安,那时的商明珩还对商府抱有希望,想要回到父亲的身边。然而他那样直直站在商父的面前,却没有得到那人的一丝目光。 也是自那之后,商明珩变得更加沉默。 钟灵秀声音放得很轻:“你当真想去?” 商云熹倏地抬头,只见钟灵秀眼神温和地盯着她。商云熹心跳漏了一拍,答道:“我自然是想去的。” 钟灵秀未说多余的话,又恢复以往的笑意:“离开洛阳也是好事,毕竟这天也是要沉下来了。” 直到回家中,商云熹脑袋中还在想着钟灵秀对她说的话。她想去长安吗?商云熹垂头思索自己的想法。 本来她以为只要和商明珩待在一起做什么都无所谓,可她发现实际上她也舍不得自己的生活。 如果同商明珩回到长安的商府,她的日子又会与曾经一样,每日只能待在家中,期盼着商明珩回来……她想和商明珩待在一起,可又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阿熹。” 商云熹猛地抬头,她这才瞧见商明珩从屋外回来。 商明珩脱下外套,走到商云熹面前蹲下:“遇见什么烦心事了吗?” 商云熹下意识摇摇头,但几息后又缓缓地点头。 “我只是……”商云熹垂眸不敢与商明珩对视,“忧心去长安的事。” 商明珩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待商云熹说完。 “我不想回到商府。”商云熹声音很低,“我不想永远待在府里,不想看着那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人的脸色过日……” 然而许久未等到商明珩的回应,商云熹眼眶变得湿润。她正想说其他话找补,随后就听见商明珩的声音。 “那我们不回商府了。” 商云熹抬头盯着他,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下。 商明珩抬手将云熹的泪珠擦掉:“就算不回到商府,也会有办法将那个人杀掉。” “那还是要去长安吗?”商云熹问道。 “嗯。”商明珩轻声道,“洛阳要变天了。” 商云熹愣神,钟娘子今日也说了相似之话。她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又坐船吗?” “后日。”商明珩笑道,“阿熹还想坐船吗?” 商云熹猛地摇脑袋,晕船那感觉实在是太难受。 “不坐船。” 商云熹轻轻点头,没再继续发问。见状,商明珩起身去做晚饭,而商云熹则坐在他的对面烧柴。两人都安静下来,屋内只剩下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夜里商云熹早早就躺在床上,她今夜没有关窗,只是盯着屋外的天发呆。想到后日又要启程去长安,商云熹心中更多的是无措和彷徨,没有当初来到洛阳时的雀跃。 渐渐地,商云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瞧见商明珩推门走了进来,将她的窗户关严。 但是他没有立马离开,反而蹲在她的床边,视线紧紧落在她的身上。 “对不起。” 商云熹迷迷糊糊间又听见他的声音。 “哥哥好像从来没问过你的想法……” 然而她的眼皮实在太重,还未来得及回应商明珩的话,便直直地坠入梦境之中。 只是这次的梦境很奇怪,商云熹觉得自己似乎仍然躺在床上,只是胸口之上压着何物,沉重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26章 26 一点点圈起她的衣带。 商云熹觉得周身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当她猛地睁开眼时, 却瞧见商明珩正睁开双眼紧紧盯着她。他的眼神冷漠沉静,还带着隐隐的怒意,是商云熹从未见过的神情。 哥哥?商云熹还未来得及细想, 她的嘴唇忽然一疼, 血腥味瞬间在两人唇内扩散开。商云熹想要伸手推开商明珩,然而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死死地压在头顶。 虽然商明珩仅用了一只手, 可商云熹还是没法简单地挣脱。 商明珩的力气把握得很好,既没有让商云熹感到疼痛,又不会让她轻而易举地逃跑。他吮着云熹唇瓣上冒出的血珠, 小心翼翼地将它纳进唇内, 仿佛方才咬破云熹嘴唇的人不是他一般。 “凝露, 对不起。”商明珩稍稍直起身,留出让商云熹喘息的空间, “原谅哥哥不小心将你咬伤了。”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 声音低沉缱绻:“哥哥太生气了,为什么一定要跑呢。” 商明珩弯腰抵住商云熹的额头, 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明明说好要永远待在哥哥身边的。结果现在为了离开我,连晕船也能忍受了。” 商云熹呼吸变得急促。梦似乎连起来了……她的上一场梦是逃到船上被哥哥抓住,而这场梦的场景依然在船上。 “我们……”商明珩声音放得很低,“好像没有尝试在船上。凝露,你觉得呢?” 商云熹瞳孔骤缩, 哥哥到底在说些什么话?是她耳朵坏了不成。 “哥哥……” 然而不待云熹将话说完, 商明珩手指抵在她的唇前:“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是现在不需要了。我们只需要用行动证明就好。证明你是爱我的, 就如我永远爱着你般。” 商明珩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垂头吻上商云熹的唇,察觉到她咬紧牙关,也只是用空余的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云熹将嘴唇张开。 他探进商云熹的唇, 贪婪地汲取着一切。 房屋内格外的安静,只能听见阵阵衣物摩挲声和轻微搅动的水声。商云熹贪婪地从空隙间呼吸,不知不觉间商明珩已经松开了她的双手,但是她已经没有更多力气挣扎。 “凝露,凝露……”商明珩的唇落在她的眉眼、鼻尖、脸颊,“我的凝露。” 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腰间,一点点圈起她的衣带。 肌//肤冷热交替,柔软之物徘徊在各处。商云熹呼吸都变得更加炙热,她转头看向窗边,那里正摆着一盆茉莉花。花朵上沾满露水,一滴一滴地滑落在木板上,却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商云熹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整个人靠在商明珩的怀中。她伸手主动环住他的脖子,眼底渐渐变得湿润起来,不知道是羞耻还是欢愉:“哥哥……” 商明珩没有应声,只是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发。 商云熹醒来时脑袋一阵疼痛,她隐约还记得昨夜做的梦,似乎又是一场同哥哥的旖旎梦。 她心烦气躁地叹气,最近怎么总是做这种糟糕的梦。 而当她走出房门时,并没有在院子里瞧见商明珩的身影。商云熹紧提的心稍稍放松,虽然只是一场梦,但她现在还是不能轻易地面对哥哥。 商云熹昨日已经向蔺盛岚和柳衔春辞别。两人听闻她要离开的消息都感到难以置信,但最后也只是嘱托她要好生照顾自己。 因而商云熹今日无事可做,只是待在屋中收拾明日离去所需的行李。这时商云熹才发现之前钟灵秀送给她的那话本尚未读完。 商云熹隐约还记得上次读到的内容,她接着往下读。文中女子与她的兄长相依为命,两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然而某夜女子却听见兄长房内传来奇怪的声响。当她走上前查看时,发觉兄长竟然用她的手帕自//泄。 文字露骨又直白,再联想到昨夜所做之梦,商云熹觉得脸颊隐隐发烫。但鬼使神差地,她并没有将书合上,反而是好奇地查看后续之事。 可是瞧见后文内容时,商云熹面上的热意褪去,神色变得略微难看。 兄妹行苟且之事,只会被世人诟病。女子和她的兄长都没有落得好下场,甚至两人之间都没有实切的血缘关系。 商云熹将书合上扔到一旁。她的脑袋一阵阵胀疼,那些旖旎的梦变成细密的针根根刺在她的心上。她怎么能做那样的梦…… 就在商云熹难受之际,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商云熹没有着急开门,她走到院子里,问道:“何人在门外?” 如果是冯玉竹的声音,商云熹便决定装病敷衍过去,她实在不想与他有过多纠缠。 “商娘子,是我。” 听见来人是钟灵秀时,商云熹先是一惊,随后便匆匆上前将门打开,道:“钟娘子?快请进。” 钟灵秀身后没有跟任何人,只她一人来寻商云熹,她笑盈盈道:“商娘子兄长可是在家?” 商云熹摇摇头,请钟灵秀在石椅上坐下后便进了厨房为她泡茶。 她其实心中感到疑惑,钟灵秀怎么会找到她的住所,又怎么会知道她还有位兄长?毕竟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更奇怪的是,那话本还是钟灵秀送来的。就好像……她一直知道些什么。 钟灵秀笑得亲和:“商娘子应该很疑惑我为何会来寻你吧?” 商云熹犹豫片刻,随后犹豫地点头。 “我向绣坊打听了你的消息。”钟灵秀垂头盯着茶中倒影,“我只是想问商娘子一件事。” 商云熹心跳渐重:“什么?” “我知道商娘子擅长绣稿,对刺绣之事也格外敏慧。”钟灵秀抬头看向商云熹,“若我有朝一日得权,可能与商娘子合作?” 商云熹眨眨眼,沉默好几息才彻底明白钟灵秀的意图。她小声道:“钟娘子太高看我了。” “不,”钟灵秀斩钉截铁道,“我了解你。” 当钟灵秀说完这句话,两人都彻底沉默下来,似乎谁也没料到这句话会被如此直白说出来。但钟灵秀再次出声:“我只是信任商娘子。” 商云熹不敢随意答应,只是客套道:“多谢钟娘子的赏识。” 之后两人不再提及此事,只是坐着随意谈话。直到商明珩从屋外回来,钟灵秀便借口辞别。商云熹一路将她送至巷口,临别前道:“钟娘子保重。” 商云熹回到屋子里时瞧见商明珩正坐在石桌前,她犹豫几瞬后还是在他的面前坐下,问:“我们明日一早就启程吗?” 商明珩轻轻点头:“我们先乘坐马车。” 商云熹应了一声便没有后续。 商明珩瞧出她的不对劲,问道:“方才来寻你的可是绣坊的人?” “不是,是绣坊的客人。说了些……”商云熹默了几息,“无关紧要之事。” 就算钟娘子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她想自己或许和钟娘子也没有机会再见面。 见云熹不愿意告知具体之事,商明珩也不勉强,只是将去往长安之事的安排全都告知商云熹。但商云熹略微分神,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商明珩垂眸,他轻声道:“阿熹,对不起。哥哥总是……” 商云熹似乎没想到哥哥会忽然道歉,她突然抓住商明珩垂在膝盖的双手:“哥哥,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很迷茫,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如何。” 商云熹这时想起,似乎昨夜半梦半醒间她也听见了哥哥朝她道歉。 “好。”商明珩盯着云熹,回握住她的手,“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而商云熹才察觉到自己方才激动抓住了哥哥的手。她猛地收回手,她和哥哥无论如何都是兄妹,不能再如以往般逾矩。 商明珩的手倏地一空,他抬头瞧了眼云熹,随后神色如常地起身朝厨房走去。商云熹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动作,只是坐在石椅上出神。 夜晚月色透过云层落入院子里,商云熹坐在梧桐下擦拭着湿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洛阳,她心里到底不安,夜里怕是不能安睡,索性坐在院子里吹吹夜风平缓心情。 只是下一瞬,她手中的方巾被人抽走。商明珩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他轻声道:“阿熹并不想跟着哥哥去长安吧?” 第27章 27 安心睡吧,阿熹。 夜里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商云熹的脸颊, 她食指卷着腰间的绳带把玩,良久才回应:“嗯,不想去长安。” 商云熹默了几息, 转身同商明珩面对面:“但你说之后我们也会离开长安, 对吗?” 发尾忽然从手心滑落,商明珩垂头看向云熹, 点头应道:“我们会离开的。” 商明珩将云熹的发尾拨至身前,接着擦拭:“再去你想去的地方。” “希望如此……”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商云熹原本垂头无聊地把玩腰绳,可感觉到商明珩的指节无意触碰到自己脸侧时, 她倏地抬头后仰。商云熹联想到前几夜做的梦, 心跳一瞬间加快, 就连呼吸几乎也压抑不住。 “怎么了?”商明珩顿住手中的动作,面露疑色。 商云熹眨眨眼, 小声道:“我只是犯困了。” 商明珩显然不相信商云熹的这套说辞, 但是他没有追问,只是道:“那早些休息。” 商云熹不自在地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她能察觉到哥哥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后, 但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虽然借口犯困,但商云熹此时不仅头发未干,脑袋也格外清醒。她将窗户拉开小小的缝隙,坐在窗边发愣。 她和商明珩曾经去过长安,但商云熹对那里谈不上喜欢, 她觉得那里的夜晚实在安静, 安静得让她害怕。而且……如果商明珩还是被商府找回了府, 那她又该如何? 只要稍稍想到这点,商云熹心里便像是堵了块巨石般难受。想来想去,商云熹还是害怕商明珩离开自己,可是她如今又不愿意直白地告诉他。 “真令人烦躁……”商云熹低声叹息。 直到后半夜, 商云熹才隐隐有了睡意。而她这次睡得深,也没有做奇奇怪怪的梦,一觉睡到商明珩将她唤醒之际。 她困倦地推门走出房屋,被灿烂的阳光刺得微阖上眼。察觉到商明珩接过她手上的行李,商云熹自然地跟在他的身后。 马车已经等在院子门口,商云熹掀开车帘走上去,只是看到里面布局倒是微微一愣。这马车从外瞧起来平平无奇,里面该有的全都摆放整齐。 不等商云熹提问,商明珩已经开口解释:“马车要坐许多天,自然该舒适些。” 商云熹轻轻点头,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的景色。清早的洛阳如以往般热闹,路边的小摊冒着热气,摊主热情地招呼着客人。每个人都专注自身之事,无人在意正驶向城门口的马车。 商云熹想到上次妄图杀掉自己的人:“会有人偷袭我们吗?” 商明珩轻笑:“不会的。该死的早已经死了,没死的也死死地藏起来。” “死了就好。”商云熹转头继续盯着窗外消遣时间。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在路上,商云熹的困意都被摇晃出来。她头靠在车壁上假寐,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见商明珩的声音。 “阿熹,躺着休息吧。” 商云熹紧接着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住自己的后脑,让她轻轻地倒在柔软之物上入睡。 她睡得不深,隐约能听见外界的声音。马车轱辘作响,飞鸟扇翅鸣叫,甚至还有商明珩微弱的呼吸声……似乎是碎发落到她的脸颊上,商云熹不适地转动脑袋,而商明珩的手指从脸上拂过后,让她烦躁的痒意瞬时消失不见。 也是这时,商云熹似有所感地睁开眼睛,她同商明珩正正好对上视线。商明珩神色如常地直起身子,问道:“睡醒了吗?” 商云熹本来还略微迷糊,但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哥哥的腿上时,她瞬间坐起身。商云熹垂头扶额,心里浮现难以描述的情绪。 她轻声回应:“再睡下去夜里怕是又睡不着。” “倒是颠倒日夜了。”商明珩打趣道。 “是啊……”商云熹略显生硬地回答,之后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商云熹心中懊恼,她不知道自己这两日是如何回事。从那两场梦之后,她便不能同以前般与商明珩自然地相处,总是会莫名……不自在。然而商云熹也说不明这是何种感受。 商明珩瞧出商云熹的不对劲,可是他没有选择询问,而是换着话道:“傍晚我们在路旁的客栈休息一夜,第二日再赶路。” 商云熹自然同意,她不想夜里顶着寒风缩在马车中抑或是睡在树上树下。 春末夏初的天气总是变化无常,白日里天空一片晴朗,傍晚就变得乌云密布。空中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商云熹下意识朝哥哥身边走一步,商明珩也立刻握住她的手腕,两人并肩走进道路旁的客栈。 黑沉沉的天空让不少人选择客栈过夜。这客栈本就小,此刻大堂之中也挤满了人。 商明珩道:“两间客房。” “客官真是不巧,这天气不好,客人太多。如今只剩下一间客房,您看?” 商明珩蹙眉,但几息后道:“那就一间罢,烦请多送一套被褥。” 两人方走进客房,屋外就下起瓢泼大雨。商云熹上前将窗户关严,转身瞧见商明珩将床被铺在远处。 商明珩道:“我就睡在旁边,不要担心。” 商云熹看向窗外:“好。” 落雨的夜总是黑暗压抑,商明珩在房间中留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将它放在商云熹的床旁。屋子内十分安静,两人只能听见屋外轰鸣的雷声和哗哗作响的落雨。 好半晌,商明珩开口:“睡不着吗?” 商云熹停下翻身的动作,她背后的伤口从下雨那刻起就不断地发痒,外面接连的雷声也让她内心感到不安。她小声回应:“总觉得难受。” 商云熹没有听见商明珩的回应,只有一阵衣物的摩挲声传来。而她敏锐地察觉商明珩朝自己靠近,转身就瞧见他将床被移到了她的床前。 “这样会好受些吗?” 借着昏暗的灯光,商云熹看见商明珩朝她伸出手。 曾经在山中逃亡的日子,她不安时总是要靠近商明珩才敢放心入睡,精神最紧绷的时候甚至必须握着他的手才能安心。后来生活渐渐平静下来,她也不再如曾经那般依赖哥哥,疼痛和不安感被自己压在心底。 商云熹定定地看着商明珩,好一会再将手搭上去。她的手指先是触碰上商明珩的,随即才慢慢往下滑落至掌心,最后紧紧相握。 “安心睡吧,阿熹。”——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因为牙疼和痛经码字状态和效率都特别糟糕,过段时间会努力多写的TVT 第28章 28 阿熹如今有了心仪的男子? 商云熹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手心不断传来的温热触感。屋外的雷声渐响, 她握住商明珩的手也越加用力。常年做着粗活,商明珩的掌心粗糙,商云熹下意识地摩挲他手上的茧, 一下接着一下…… 见商明珩没有出声, 商云熹动作更加大胆。她将商明珩的掌心翻过来,手指在他的指腹上按压。瞧他仍没有反应, 商云熹小声道:“商明珩?你真睡着了吗……” 商云熹于是不再小心翼翼,她的手指顺着商明珩掌纹滑动,甚至用指尖轻戳他虎口的茧。最后她无聊得在商明珩的手心一笔一划写出自己和他的名字。 “熹”字落下最后一点, 商云熹忽然想到曾经之事。 她原来不叫商云熹。她姓关——孤儿院许多孩子都跟院长妈妈姓, 单名云。方来到这个世界, 她和商明珩都听不懂彼此的语言。 那时商明珩双手比划着问她姓名,而她边说边指向天边的云。之后商明珩用了两个音节称呼她, 她以为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直到她渐渐学会这个世界的语言, 才知道商明珩给她的名字又加了“熹”字。 她问为何。商明珩说,她指向天际时熹光正好穿破浮云。 世上凑巧之事可真多……商云熹困倦地想。 屋外的雷雨声渐小, 商云熹缓缓阖上眼睡了过去。而在她沉沉睡去后,商明珩睁开双眼看向她,将她搭在自己掌心的手指松松圈住。 商云熹是被屋外的鸟鸣声吵醒,她醒来时并没有瞧见商明珩的身影,甚至地上的床被也已经被收拾干净。 商云熹起身想要下楼, 推开门时正巧碰见商明珩端着热粥走来。她侧过身让商明珩进屋, 问道:“我们要接着赶路了?” “不着急。”商明珩将热粥推到云熹面前, “先将早饭吃了。” 说完他便起身推开紧闭的窗户。雨后的空气带着丝丝腥锈的气味,商云熹却出乎意料的喜欢,她的视线随着商明珩移动:“你昨夜睡得好吗?” 商明珩眉目舒展:“自然。” “那就好。”商云熹垂头喝粥。 她其实一直怀疑商明珩昨夜其实没有睡着,只是装傻充愣任由她玩弄自己的手。商云熹自然是有理由怀疑, 她睡得迷糊的时候,听见哥哥唤了自己的名字。但她实在太困,轻轻应了声。 商云熹两人并没有在客栈久待,用完早饭后便又启程前往长安。路途漫长着实无聊,商云熹白日里不是睡觉,便是同商明珩下棋。偶尔脑袋发昏又不想睡,她便侧躺着,让商明珩给她念书听。 商云熹声音闷闷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长安?” “大概……”商明珩思索片刻,“还需十几日。” 商云熹倏地坐起身,惊讶道:“十……十几日?” 她明明记得第一次去往长安并没有花费如此之久。但想到之前两人并未住在洛阳,两次的对比也无意义。 还要如此度过十几日,商云熹又难受地趴在长垫上。然而转念一想,如此她和哥哥便能晚些抵达长安,不用忧心商府一事。 商云熹心情明朗起来,她坐起身,笑盈盈地看向商明珩:“那就慢慢晃去长安吧。我们接着下棋,这次你又要输给我。” 临近中午,天空不但没放晴,甚至隐隐还有落雨的冲动。商明珩将马车停在树下,同云熹走去不远处的溪流。两人这一路没有找见歇脚的客栈,决定停在林子里吃些干料休息片刻。 但商云熹听见不远处传来溪流的声音,便想抓两条鱼烤着吃。她本想脱掉鞋袜同哥哥一起下河抓鱼,但他让自己安心坐在河岸边,免得脚沾凉水夜里小腹疼。 商云熹仰头望天,道:“鱼还没烤熟便下雨怎么办?” “那就换到遮雨的地方。”商明珩回答她的同时还戳中了两条鱼。 商云熹嘟囔:“那还是等我们烤完再下雨好了。” 商明珩最后抓住了四条鱼。商云熹连忙上前接过,和他一起回到马车旁。担心天空忽然落雨,商云熹暂且将火堆搭在树下,而商明珩则在一旁处理鱼的鳞片和内脏。 瞧见自己无事可做,商云熹寻了块干净之地坐下。她双手环膝盯着商明珩,脑海中忽然又回想到曾经的事。明明那时的一切都痛苦不堪,但现在又会不断地联想回忆。商云熹知道自己不是怀念过去,她只是在乎和哥哥待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商明珩动作娴熟地将鱼架在火堆一旁,回到马车拿出小小包袱。商云熹见状,略微惊讶道:“难道哥哥还带了调味品?” “自然。”商明珩道,“不然这鱼太腥。” 商云熹小声道:“我不过是临时起意,也没念着会好吃。” “便是猜到你会临时起意。” 商云熹倒不吝啬对商明珩的夸奖:“哥哥真是神算,事事都能做到最好。” “我若做不到最好,怎么成为你的兄长呢。” “才不是。”商云熹凑近他,坚定道,“就算做不到最好,你也会是我的哥哥,唯一的哥哥。况且……我才不管其他人的兄长如何,在阿熹心中,你就是最好的。” “是吗……”商明珩一反常态,他不仅没有变得欣喜,神情倒是更添郁色,“我以为是我这个兄长做得太糟糕,所以阿熹最近才会疏远我。” 疏远……商云熹听见这句话时,心似乎突然提到嗓子眼。这几天她也不是想疏远哥哥,只是那些梦让她不得不同哥哥避嫌。但她现在又该如何说,总不能直白地告诉他,她做了与他有关的春//梦。 “没有,”商云熹支支吾吾,“我只是觉得……觉得或许我太依赖你,同你过分亲密。这似乎超过兄妹之间的范畴。” 商明珩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眼神沉沉地盯着云熹,道:“阿熹,如你所言,我是你唯一的兄长,所以你依赖我有何不妥?再者,我们是彼此的家人,你想亲近我也在情理之中。阿熹,我们自小便是如此相处,何来你我之间的举动超越兄妹情谊一说。” 商云熹还未想好如何回应,又听见商明珩笑道:“还是说,阿熹如今有了心仪的男子?” 第29章 29 将她交给我。 商云熹疑惑地盯着商明珩, 她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将此事扯到她有心仪男子一说。更何况,她成天与商明珩待在一起,与其他男子几乎没有过交集。 “哥哥在说什么呢?”商云熹歪头盯着商明珩, “我若是有了心仪男子, 日后一定不会瞒着你。” 商明珩没有立即应声,他垂眸盯着火堆, 瞧不出心中所想。 商云熹也不愿谈及此话题,她只是抱膝盯着燃得正烈的火焰。她垂眸仔细回想近几日自己对哥哥的行为,似乎真是避之不及……但也如商明珩所言, 明明曾经她与他也是如此相处。 商云熹抬头悄悄望了眼商明珩, 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鱼, 她往他身侧挪了两步,轻声问道:“哥哥, 这鱼闻着可真香。” 商明珩终于侧头看向她:“饿了?” “那倒没有。”商云熹笑盈盈, “只是夸赞你手艺好。” 商明珩没再应声,只是嘴角泛起浅淡的笑。 瞧见哥哥似乎不再生闷气, 商云熹心中也是微微松口气。在外人看来,商明珩的脾气应是顶顶的好。可只有商云熹知道,他心思敏感多疑,总是闷气不肯将心中话坦明。但也有一点好,她只需说说好话, 他便能消气。 商云熹运气倒也不错, 待两人吃完烤鱼天空这才落下大雨。商云熹迅速钻进马车, 用方巾擦拭淋湿的发顶。而商明珩进来后,动作自然地接过方巾,解开云熹的头发替她擦干头发。 商云熹靠在窗前盯着外面,任由商明珩动作。而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商云熹竟然泛起了困意,她的视线聚焦在窗外的叶片,眼皮也变得越来越沉。 商云熹侧身倒在垫上:“我要睡一觉。” 商明珩的手顿住,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条小卧被,将它搭在商云熹身上:“好。” 商云熹昨夜睡得少,现下和着雨声瞬时便进入了梦乡。 而商明珩只是静静坐在她的对面,视线落在云熹的面容上。他原本想云熹枕在他的腿上,可想到之前她抗拒的行为,最终还是放弃。 “哪不对呢……”商明珩喃喃道。 他想不明白,他至今没有做出过分的举措。况且,明明前段时日阿熹对他还是极为亲密的。因为宿易安吗?好像是了。只要他一出现,阿熹便会变得沉默,甚至小心翼翼。 阿熹会喜欢宿易安吗?他不敢想。阿熹喜欢谁都可以,但一定不能是宿易安。所以他还是要让宿易安离阿熹越远越好…… 商明珩面上不显,只是眼神沉沉地盯着云熹,最后抬手为她叠好被角。 前往长安的路程漫长又无聊,然而真真抵达长安的城门口时,商云熹心里又泛起一阵怯懦。她当真从内心深处排斥长安,如若可以,她甚至不想踏入长安一步。 “真不用回商府?”商云熹放下车帘,转头问商明珩。 商明珩摇头:“不回去。” 听见商明珩这句话,商云熹高高提起的心最终才放回原位。 长安城门口的守卫比洛阳严格许多,商明珩将早已备好的东西交给守卫,再驾着马车同云熹慢悠悠地进入长安城内。马车停在一间客栈门口,商明珩将云熹扶下车,圈着她的手腕带她走进客栈。 商云熹正想问门口的马车又该如何,转头就瞧见马已被人牵着离开。她又要问商明珩今晚是否住在客栈,结果就发现他面色阴沉地盯着二楼间。 商云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宿易安竟然就站在二楼盯着她。 “你们动作可真慢啊。”宿易安靠在二楼,笑嘻嘻道,“我在长安可是等了你们小十天呢。” 商明珩没有理会宿易安,只是带着云熹走到二楼的雅间坐下。 可就算是被冷落,宿易安面上仍然笑意盈盈:“怎么这么冷淡,我可是帮你把商府之事处理好了。” 商明珩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头看向宿易安:“什么意思?” “妹妹不是说不想要回到商府吗?”宿易安撑着脑袋,“我自然帮你想到法子不回去啊,虽然说我也废了很大功夫。” 商云熹没有出声,只是垂头安静喝茶,等待店小二将菜品端上桌。这段时日,她已经向商明珩问清楚他与宿易安的身份。 据商明珩所言,宿易安当初救下了他,并引他走上杀手之路,因而他和宿易安都同属见不得光的杀人组织。并且商明珩一直和他保持合作的关系。但如今看来,两人关系似乎又并不和谐。 “妹妹不如考虑以后只认我作兄长?”宿易安笑盈盈地盯着商云熹,眼底满是怜爱,“若是商明珩之后反悔回到商府,我还能护着你呢。” 商云熹微微蹙眉,她实在不明白宿易安的想法。她能瞧出来宿易安对她无男女之情,但她不理解宿易安为何执着让她做他的妹妹。难不成他有做人兄长的癖好? 商明珩面色难看,他冷冷地盯着宿易安:“你若无事便快些离开。” “当然有事。”宿易安将地图和一把钥匙扔给商明珩,“这是之后你们在长安的住所。至于如何从商府处得到那人的下落,那便是你的事情了。” 商明珩将其收下,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妹妹记得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宿易安临走前又对商云熹道。 从见到宿易安那刻起,商明珩的神色便一直不对劲。商云熹倒了一杯茶递给商明珩,故意问道:“你和宿易安可是有何过节?我觉得他总爱说这话来打趣我们。” 商明珩沉默几息,道:“没有过节。或许真是打趣。” 可商云熹才不相信他如此说辞,但她知晓商明珩现在既然不愿意说,那便不能强求。 商明珩垂眸盯着杯中摇曳的茶水。 如果七年前不是宿易安出手,他和阿熹早就成了死人。但他至今还记得,宿易安眼底猩红,手中长剑还不断滴血,冷漠地说:“你太弱了。她若是跟着你只有死路一条,将她交给我。” 第30章 30 那个字,明明是“眷”。 见商明珩仍然一副出神的模样, 商云熹侧头看向窗外。中午阳光正烈,她瞧见不少人坐在屋檐下的遮荫处乘凉,而街上之人撑伞而行, 俨然一副安然的景象。 然而这份安然却被不远处驰来的马车打乱——街上之人四处散开, 街旁的人也起身避开。马车之内的人似乎十分喜欢这副场景,他掀开帘子笑盈盈地看着那一幕。 而当商云熹瞧清他的面容时, 神情忽然僵住。她还记得他,哪怕只是几年前的匆匆一眼。 那时她和商明珩来到长安寻商父,可是当商明珩站到商父的马车面前时, 商父并未出面查看是谁。反而是马车之内的那人笑着嘲讽道:“这世道……怎么连条狗都能随意和我们商府攀关系啊。” 商云熹那时能听懂的话并不多, 但偏偏那句她听得明明白白。而她原本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商明珩的身后, 那人却弯腰朝她说了句话。商云熹没有听清也没有听懂,商明珩便拉着她匆匆离开。 直到现在, 商云熹仍然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 商明珩也不肯告诉她。 “在看什么?” 商云熹转头,却瞧见哥哥的视线也正好落在楼下。她不确定他是否瞧见那人, 只是道:“一辆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 “如今竟是有底气做这事。”商明珩回过头来,面上竟然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可商云熹看见了商明珩眼底的嘲讽。这下她倒是确定,商明珩方才也瞧清马车之内的人。 两人交谈之际,店小二将两人的菜品端上了桌。商明珩不再提马车一事,他轻声道:“晚些去瞧瞧我们的家。” “好。”商云熹低声应着。 从商明珩口中听见“家”这个字时, 她的心竟然猛地一跳。所以……商府不会是商明珩的家。思及此, 商云熹抬头悄悄瞧向商明珩, 结果被他逮个正着。 “怎么了,”商明珩不解地看向云熹,“可是菜不好吃?” 商云熹摇摇头,笑道:“只是想去家里瞧瞧。” 长安的房屋和洛阳的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三间空房,一间后屋。唯一让商云熹感到不适应的,是院子中缺少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不能似洛阳时在梧桐树下乘凉用饭。 “还是选东边的房间?” 商明珩手中还拿着商云熹的行李,见她点头,便走进屋将它放在桌上。屋子已经被宿易安请人打扫干净,没有一丝灰尘,因而他放下东西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但当商明珩收拾自己的东西时,他在行李里发现了属于阿熹的物品——一条手帕和一本书。商明珩看着这两样东西,他本想还给阿熹的,可拿到手上时,心里又忽然涌出一抹犹豫。几番挣扎后,商明珩还是将它们放进了房间的柜子里。 他想,他忘了,那阿熹肯定也忘了。 春日的黑夜来得稍晚,商云熹两人已经用完晚饭,天色才渐渐暗下来。长安设有宵禁,过了时辰百姓便不可出门。商云熹倒觉得无所谓,就算是在洛阳,她也只有一次夜里出门,其余时候都待在屋子里看话本子。 但如今初至长安,商云熹手中的话本子已经全部看完,她也并没有去买新的。而夜里漫长,她无事可做,最后便坐在房门前数今夜天空有多少颗星星来消磨时间。 片刻后,她的身侧坐下一人,淡淡的荔枝香飘进她的鼻腔。商云熹转头看向哥哥,不等她开口,她便听见商明珩问她:“要玩其他的吗?” 商云熹问:“和以前一样?” 商明珩轻笑:“和以前一样。” 商云熹摊开手掌朝商明珩勾勾手指:“那我先来。” 商明珩顺从地将手背放进商云熹的手心中。 “不能偷看。”商云熹随意地提了句。 她的手指在商明珩的手心中轻轻滑动,笑道:“我写好了。” “封?”商明珩试探地问。 商云熹摇摇头:“错了,是街。” 明明是稚子才爱玩的游戏,此时商云熹和商明珩却玩得十分开心。曾经两人四处漂泊,总是在山林露宿,没有娱乐之事可做。于是商云熹便将自己玩过的你画我猜和五子棋教给商明珩。 原本你画我猜该写在背后的衣服上,可商明珩两人后背总是带着刮伤,便习惯在彼此的手心划画。 然而不管多少年过去,商云熹仍然怕痒。正如现在,商明珩在她手心写字,她总是忍不住蜷缩手指,但商明珩又会强硬地将她手指握住。 “好了吗?”商云熹小声问道。 她能感受到商明珩的手指停在她的掌心,可他仍没有出声让她猜测。 几息之后,商云熹感觉到哥哥松开了她的手。她睁开眼睛,却瞧见商明珩正望着远处的天空。联想到之前他总是收到消息离开,她有些慌忙地问:“你又要出去吗?” 商明珩微愣,他转过头道:“我不出去。我只是在想,我给你写的字好像太难了。” “不难。”商云熹连忙道,“我猜出来了,是…… ” 可就要脱口而出时,她又忽然顿住,随后道:“是,是卷。” 商明珩沉沉地盯着云熹,几息后笑道:“阿熹真聪明,又猜对了。” 商云熹抿唇没有接话,她换着话题:“哥哥,我明日想去买书。” “好。”商明珩移开视线,“天色不早了,那早些休息吧。” 商云熹应了一声,慢悠悠地站起身朝房间内走去,可走至门口时她又顿住身形。商云熹转身向哥哥看去,但她只瞧见商明珩的背影,本来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下,最后商云熹也只是缓缓阖上房门。 但是夜里商云熹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今晚的游戏其实她猜错了,那个字不是“卷”。商云熹抱着被子坐起身,片刻之后她起身推开窗,任由皎洁的月光落入房内。 商云熹趴在窗边,盯着半空的明月愣神。良久之后,她用手指在自己的掌心中慢慢划过,照着商明珩的轨迹,一笔一划地划出。 那个字,明明是“眷”—— 作者有话说:最近真是祸不单行。先是牙疼,然后痛经,紧接着眼睛麦粒肿,现在老毛病又犯了,要喝中药调理一段时间。 拜托九月对我好一点。[小丑]《 》 30-40 第31章 31 再过几日情蛊又要发作。…… 商云熹并没有太过纠结“眷”字一事, 她合上窗户便躺回床,可惜她睡得并不安稳。来长安的途中,商云熹两人偶尔夜里会宿在野外, 但哥哥伴在身侧, 商云熹倒也睡得舒适。 然初至长安的第一夜,商云熹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她总是处在半梦半醒中, 甚至感觉黑暗深处有人紧紧盯着她。然而当她惊醒看去,暗处又空无一人。直至天色渐明,商云熹才昏昏沉沉地入睡。 待她睡醒来, 屋外阳光灿烂, 光线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房内, 商云熹甚至能瞧见漂浮在空中细小的灰尘。她推开窗户,却没有在院子里发现商明珩的身影。 商云熹推开房门来到后房, 果然瞧见商明珩留下的字条和正热着的早饭。后房内略微闷热, 商云熹端着碗坐在屋檐下的遮荫处,偶尔拂过一阵风, 倒也凉爽。 商云熹垂头喝着粥,出神地盯住某处。她正在思索,待在长安这段时日,商明珩要想办法接近商府。那她呢?她在长安又该做些什么。整日留在家中实在无聊,还是得去寻份事做。 “阿熹。” 商云熹寻声仰头, 看见商明珩双手提着东西站在她的身前。阳光落在她的眼睛上, 商云熹不适地眯起眼。 商明珩见状, 侧身将阳光全部挡住:“怎么坐在这里发呆?” 商云熹伸手想要接过商明珩手上之物:“在想长安会有哪些有趣的话本子。” “我来。”商明珩避开阿熹的手,“现在去瞧瞧?” 商云熹连连点头,现在的时辰正好,阳光灿烂却又不会照得人皮肤泛疼。若是等到午后, 她便要藏在屋内不愿出去。 长安的大街倒也热闹,各类店铺和小摊皆有。商云熹跟在商明珩身旁,她四处瞧着,似乎想在这条街上找出曾经的影子。只是几年过去,长安变化比商云熹想象中大。 她想到昨日看见的那人,有几瞬想要问商明珩,商府是否还在长安那处,但犹豫几息还是忍住了。 然而商明珩敏锐地察觉到商云熹的不对劲,他问道:“怎么了?” 商云熹悄悄打量周围,随后凑近商明珩道:“商府可是还在那处?” 见商明珩点头,商云熹暗中撇嘴,她之后定会绕着走,远远地避开商府。毕竟经过晦气的地方,便是容易惹晦气上身。 商云熹两人来至长安的书屋。甫一进屋,商云熹的眼神便亮起来,里面的藏书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她转头对商明珩粲然地笑,眼底满是欣喜。 商云熹在书屋里穿梭,搜寻自己感兴趣的书籍,商明珩则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偶尔商云熹捧着一本书举至他的眼前,他才会出声应好。最后商云熹抱着整整六本书离开,这段时日她倒是可以靠这些书消磨时间。 临近中午的阳光更加炙热,商云熹走在商明珩的左侧,垂头避开一道道刺眼的阳光。不久她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商云熹正要抬头看去,商明珩已经揽着她背对马车。 待声音渐远,商云熹才转头往远处瞧去。看见眼熟的马车,商云熹问道:“是昨日商府那人的?” 商明珩点头:“是他。” 商云熹心想,看来以后她不仅要避开商府所在,还要躲避商府的马车。之后两人无言地回至家中,商云熹并非有意不与哥哥说话。她一直在思索,商明珩会如何在不回到商府的情况下,又接近商府得到线索。 直到商云熹进入厨房帮商明珩做饭烧火,她才犹豫地问道:“哥哥,你想好如何接近商府了吗?” “从商府最蠢笨的人下手。”商明珩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我早就不是商府的人。我的家人也只有阿熹。” 商云熹想说的话噎在喉间,她垂头盯着燃得正旺的柴火,好半天才道:“哥哥也是。” 若换在以往,商云熹一定会抬起头笑盈盈说她和哥哥会是彼此永远的家人。但如今,商云熹总觉得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似乎已经渐渐变了意味。 午后的阳光更烈,商云熹躲在房间里不愿轻易出去。她翻看着今日带回来的话本子,这一看便是整个下午,直到商明珩唤她用晚饭,商云熹才放下书出门。 傍晚太阳落下,天际的云霞被染成浅淡的粉,微弱的光散落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商云熹在商明珩对面坐下,她还没出声,商明珩已经问道:“明日可要去花市瞧瞧?” 商云熹转头看向空荡荡的院子,随后却摇了摇头:“不种了。” 虽然暂时不知何时才能离开长安,但商云熹明白自己一定会离开。而商云熹既不想让商明珩再费心照顾花卉,也不想以后离开又将花留下。 临近夏日,夜色沉得越来越迟,商云熹在厨房里帮商明珩清理干净便想要回到屋子里,她心心念念下午还未看完的话本子。回屋前,商明珩出声提醒:“早些休息,不要看太晚。” 商云熹敷衍地答应,但一看入迷便将时间忘了干净。她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才发觉此时夜已深。商云熹匆匆洗漱便躺回床上,而今夜她似乎已经适应,只是沾枕便陷入梦乡。 “……我一定要假扮她进入商府?” 商云熹知道自己又在做梦,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她似乎只是一名旁观者。商云熹看着前面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似乎很意外这个决定。 “是。” 听见商明珩的声音,商云熹连忙转身看去,原来梦里是商明珩和自己在对峙。 “若是他们发现我不是呢?” “不会的,阿熹。知道真相的人早都死了。” 商云熹看见自己还在担忧,她无措道:“可是……我不想去商府。哥哥,明明你也不愿意去。” 是啊……谁想去商府那样的烂地方。哪怕在梦中,商云熹也忍不住腹诽。 商明珩解释道:“我们要借商府的身份躲开他们。” “不能悄无声息地杀掉他们吗?”商云熹发现自己虽然流着泪,却说着残忍的话。 商明珩握着她的手安抚,轻声道:“不能。” “为什么?” 不等商云熹听清商明珩的解释,她眼前的画面又忽然一转。她此时似乎处在某处府内,周围是一片假山,甚至还能听见不远处的水流声。 而这时商云熹发觉自己不再是旁观者,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另一名女子挽住。而前方,商明珩正缓缓朝她走来。他还是自己熟悉的那副模样,嘴角挂着浅淡的笑,道:“三妹妹,五妹妹。” 商云熹无措得没有出声,直到身旁的人轻声唤“二哥”,她才看向商明珩,生硬地唤:“二……哥哥。” 商明珩神色未变,笑着从两人身边略过。而商云熹不受控制地转头看向他,却只能瞧见他留下的背影。 明明只是梦,商云熹没由来地感觉委屈。 但商云熹并没有难过太久,她很快发觉自己又处在闺房之中。屋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商云熹就那样坐在床侧。她打量着周围,发现屋内布局竟然格外熟悉,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而触及到窗边的茉莉花时,商云熹脑中闪过一幅画面,但是还未待她抓住,一道声音便打碎了她的思绪。 她转头瞧去,原是商明珩掀开纱幔走进来。 商云熹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他。这时的商明珩又和方才那副温和疏离的模样完全不同。 而商明珩以为她仍在因冷漠她一事生气。他伸手捧住商云熹的脸颊,轻声道:“凝露不要生哥哥气。” “你一生气,”他握着商云熹的手,引她触碰自己的心口,“这里就疼。” 见阿熹没有甩开他的手,商明珩弯腰在她唇落下轻轻一吻:“凝露,再过几日情蛊又要发作。你会继续试着接纳哥哥,对吗?” 商云熹猛地睁开双眼,她直直从床上坐起来,眼神直愣地盯着角落。 真的是梦吗?商云熹怀疑地捂住唇,明明真实得可怕。她现在甚至都能记清梦中的每一个细节,真实得……似乎她经历过——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今天犯懒了,没有做到肥章[爆哭]。评论区掉落小红包作为补偿[可怜] 另外下本决定写《论君子的黑化之路》(喜欢的朋友可以点点收藏哦[求求你了]) 【预警:是狗血文,泼天大狗血!】 文案一: 听说镇外空置许久的庄上来了名京城的贵公子。 谷濯春翻墙偷偷去瞧,趴在墙头时恰与公子对上视线。 公子没有责怪她,反倒是弯起眉眼朝她温温一笑。 谷濯春想,这还真是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他是个疯子,是个魔鬼,是她午夜惊醒的噩梦。 ——“这次我能将你藏三月,下次便能将你藏三年。” 文案二: 景兴四年上巳节,谷濯春与暨念之乘船夜游时,向他表明心意,倾诉衷肠。 不曾想房内仆侍尽数退下,本该敞开的房门被倏地阖上。谷濯春心生不安,却仍旧等待暨念之的回应。 但暨念之只是抚摸着她的脸颊,俯身粗鲁地撕咬她的唇瓣。片刻后,他又轻柔地唤她小名:“阿泠,与兄长亲吻的感觉如何?” 许久之后,谷濯春才明白。 暨念之对她的引诱,是针对母亲的一场复仇。 第32章 32 这世上可不止商明珩一个男人。…… 商云熹睡醒时天空方才泛起红, 清晨带着寒意的风从窗户涌进她的房内。想到夜里的梦,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让她更是不想让哥哥回到商府。她甚至怀疑自己做的是预言梦…… 商云熹走出房间, 转头瞧见厨房和商明珩房间的门都紧紧合上, 看来今日她起得比商明珩还要早些。春末初夏的天气渐渐热起来,商云熹并没有太多胃口, 她准备随意吃些打发早饭。 只是待她用完早饭,准备回到屋子里继续看话本子时,商云熹仍然没有瞧见商明珩从房间内出来。她有些疑惑, 以往此时哥哥早就已经起来了。商云熹走到他的房门前, 轻敲他的房门道:“哥哥, 你醒了吗?” 然而商明珩此时没有回应,整个院子都十分安静。想到曾经商明珩受伤发热, 商云熹担心, 难不成哥哥又受伤瞒着自己?商云熹推门想要走进去。 但在商云熹双手触上门框时,房门被人猛地从里面拉开, 商云熹重心不稳地往前倒去。下瞬她落入商明珩温热的怀中,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商云熹肩膀。 商云熹仰起头,焦急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商明珩没有出声,只是垂眸紧紧地盯着阿熹。 “哥哥,你怎么了?”商云熹试探地出声。 商明珩此时的状态有些奇怪, 但她又说不出有何奇怪, 仿佛他整个人魇住了般, 没有神采。 “无事。”商明珩回过神来,他松开阿熹,“今日倒是睡过了头。” 商云熹狐疑地盯着他:“只是睡过了头,没有受伤?” 她还是不相信, 伸手在商明珩的额头上试探温度。发觉体温正常,商云熹才安心下来。 商明珩没有反应,全程站在原地任商云熹动作。直到商云熹放下手,他轻声道:“今日我得出去一趟,明日再陪你置购衣物可好?” 商云熹虽然对商明珩口中置购衣物一事没有印象,但还是轻轻点头,她知道商明珩今日出去大抵便是接触他口中“商府中最蠢笨的人”。 商云熹对商府的了解并不多。她只知道商明珩有许多兄弟姊妹,当年逃亡走失的共有三名——两男一女。但到底时走失还是遗弃,大抵商父心中最明白。 而商云熹猜测,商明珩想要接近的人,大抵就是前两日坐在马车之中的那人。不管是几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一如既往的张扬、不知收敛,如此的人藏不住心思,最好从口中套话。 商云熹坐在屋内,盯着手中的话本子发呆。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将那人直接绑走,以他欺软怕硬的性子,严刑逼供绝对能够得到有效的信息。但商明珩和宿易安既然没有这么做,想来有他们的考虑。只是如此,太过浪费时间,她又得在长安待上许久…… 原本安静的院子里忽然传出微弱的声响,商云熹以为是商明珩回来了,透过窗户去瞧时竟然发现宿易安正站在院子里。 他很敏锐地察觉到商云熹的视线,笑盈盈地凑到商云熹的窗户边:“妹妹,好久不见呐。” 商云熹后退一步,尽量离窗户远些,明明才两日未见。她试探道:“宿郎君可是来寻兄长?他今日出去了。” “找他?怎么可能呢!”宿易安面上又显现浮夸的神情,欲哭未哭道,“我离开几日,好不容易来瞧瞧妹妹,结果你却误解我。想来我也不容易,躲在暗处如此多年,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见你……” 商云熹被他的话弄糊涂,她打断道:“什么是躲在暗处多年?” 宿易安停住浮夸的话语:“好啊,商明珩那家伙什么都没说啊。妹妹可是想听,出来我给你细讲。” 商云熹想到之前商明珩让她少接触宿易安,她一时犹豫起来。 但宿易安也不恼,只是笑盈盈地撑在窗台上,道:“妹妹若是不肯出来,我在这处给你讲便是。” 商云熹这次没有拒绝,沉默着等待宿易安出声。 “……当初是我救下你和商明珩。” 商云熹点点头:“我知道。” “看来商明珩告诉你了。”宿易安歪头,“那你知道我曾经让商明珩将你交给我吗?” 商云熹皱眉道:“把我交给你,这是何意?” 宿易安摆摆手道:“妹妹可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商明珩那人养不活你。你想想,他让你被盗匪追、受伤、发烧。多么可怜的孩子,怎么能遭得住那样的磋磨……” “所以你是想培养我做杀手吗?”商云熹直白地问道。 宿易安瞪大双眼:“怎么可能呢!” “那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妹妹长相、年龄和经历都如此相似。若是让你死掉,我心有不忍。” 商云熹问:“就因为这点?” 宿易安不解:“这点还不够吗?” “那你妹妹可知晓你的杀手身份?” “如果她没死的话,我会告诉她的。” 商云熹愣住,她无措道:“对不起,我……” 她确实没想到宿易安的妹妹已经死亡。所以他对她上心,是将对妹妹的思念寄托在她身上了吗? “独自待在家中肯定无趣。”宿易安打断商云熹的话,他仍然笑嘻嘻道,“长安有趣之事多多,商明珩今日不在,可要随我去瞧瞧?” 商云熹本想拒绝,但一不小心对上宿易安的眼睛,她又鬼迷心窍地点头答应。 宿易安将她领进了一家清风馆。所谓清风馆,明面上是男子唱曲之地。而待商云熹反应过来时,宿易安已经拉着她来至二楼。 “妹妹可要记住,”宿易安语重心长,“喜好进出此处的男子需谨慎。” “那你为何要来此?” 宿易安默了几瞬:“我不一样。” “也是。”商云熹暗中嘟嚷,“毕竟在洛阳时你还男扮女装……” 商云熹不懂宿易安为何要带她来此处,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他说这话,但她很快发现不对劲之处。走在对面廊道的男子带着一张蛇形面具,他身姿颀长,仪态端正。哪怕没有露出一丝面容,但商云熹仍然一眼认出那是商明珩。 而他似乎也察觉到视线,忽然转头朝商云熹的方向看来。商云熹下意识藏在宿易安身后,心跳猛地变得剧烈。 宿易安神情倒是未变,笑盈盈道:“妹妹不要伤心,这世上可不止商明珩一个男人。” 第33章 33(小修) 他总是想抢走你………… 商云熹并不搭理宿易安说的话, 她从宿易安的身后悄悄探出头来,没有瞧见商明珩的身影后才倏地松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哥哥在这里?”她质问宿易安。 宿易安摇摇头:“我可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我要回去了。”商云熹站起身, 她转身正要下楼, 脚步又忽然顿住。 她为什么要躲?商云熹稳住身形,她不过逛个清风馆, 并未做任何亏心之事。只是……她看向身旁的人:“我想一个人瞧瞧。” 见她要走,宿易安没有拦她。而她转身回来时,他也只笑盈盈地盯着她。听见她的要求后, 宿易安耸耸肩, 做出自便的手势, 随后看着商云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想到方才商明珩在二楼出现,商云熹下意识躲避他, 想也不想便走上三楼。 清风馆中几乎都是姿色秀丽的男子, 或在楼下抚琴奏乐,或站在廊道朝娘子轻笑。商云熹曾经在屋外瞧过, 但从未进来。这次被宿易安领来瞧,她倒是感觉格外新奇。 商云熹站在三楼注视着楼下,随后她便瞧见戴着蛇形面具的哥哥推门走进二楼的某间房内。 “想下去瞧瞧吗?”宿易安如鬼魅般出现在商云熹的身后。 商云熹最终摇摇头。她若是想知道,回家后自然会问哥哥,而不是在这里小心翼翼地窥探。她转头看向宿易安:“你怎么在这, 不是让我一个人瞧瞧吗?” 宿易安委屈道:“这不是担心你乱走吗?” 商云熹不想同宿易安绕弯子:“你让我来清风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宿易安沉默片刻, 虽然又恢复笑嘻嘻的模样:“不过是想让你知道商明珩如今又要做何事?” 商云熹更糊涂了。宿易安与商明珩认识多年, 他对商明珩在做何事一定比她了解。但为何前几年他都沉默地待在暗处,现如今却愿意出现在她面前,将商明珩所做之事间接摆在她的面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宿易安摇摇头,叹气道:“妹妹只要知道, 我做这一切不会害你便是。若要刨根问底,那我只能说,这是我的任务。但我不能透露雇主是何人。” 商云熹觉得头更疼了。宿易安果然也抱着目的接近她,但现在又要与她打哑谜,不肯告诉她到底是谁雇他做此事。 “除了让我知道商明珩在做何事,还有其他原因吗?” 宿易安沉吟几息,道:“自然带你出来游玩。” 说着,宿易安推着商云熹走进一间房内,里面竟然站着好几名长相秀丽的男子。 “你瞧瞧,可有你喜欢的?” 商云熹惊异地盯着他们,她转头对着宿易安道:“我只是来瞧瞧,你这是做什么?” 宿易安笑着摊手:“我这不是特意将他们唤来让你瞧瞧吗?你也懒得四处跑,不好吗?” 商云熹不知道该如何与宿易安交流,索性转身离开房间便往二楼走去。然而好巧不巧,她方至二楼,商明珩便从房间内推门出来。 两人四目相视,商云熹本想唤他“哥哥”,但忽然想到这里人多眼杂,商明珩又有任务在身,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而商明珩只是淡淡地瞧了商云熹一眼,随后眼神无波无澜地从她身边走过。 瞧见商明珩如陌生人般从她的身侧经过,商云熹心底忽然泛起一阵难受,这幕似乎与那场梦正正重叠。待商明珩从清风馆离开后,商云熹才紧接着出去。只是等她来到街上,却没有瞧见商明珩的身影。 商云熹分不出更多心思理会宿易安,她脚步匆匆地往家中走去。然而商云熹方走至某个巷口,便忽然被扯入昏暗的小巷中。她有一瞬被吓住,但感觉到背后温热的手掌时,喊叫声又被她咽了回去。 商云熹注视面前带着蛇形面具的人,她伸手取下那张面具,明知故问道:“哥哥,你在这里等我吗?” “阿熹,”商明珩垂眸,“你怎么会在清风馆呢?” 商云熹张嘴就要解释,但想到什么,她改口道:“那哥哥你呢,完成什么任务要来这里?” 只是不等商明珩说话,商云熹又接着道:“算了,回家再说吧。” 她将商明珩垫在她身后的手拂开,转身就要往巷外走去。然而她还未走两步,便被商明珩圈住手腕拉了回来。 “等等再走。”商明珩轻声道。 商云熹透过缝隙往外瞧,小心翼翼道:“是有人来了吗?” 商明珩沉默好几瞬才幽幽道:“嗯,别让他们发现你了。” 商云熹自然不会怀疑商明珩的话,她闻言便又朝商明珩靠近一些,整个人几乎埋进他的胸膛中。 “阿熹,”商明珩再次问道,“你为什么和宿易安来了清风馆。” 商云熹仰头看向他:“如果我说,我只是以为他带我出来游玩,你信吗?” “信。”商明珩斩钉截铁道。 商云熹还想说的话再次被她憋了回去,只是下一瞬她又僵在原地。 商明珩俯身将她抱进怀里,头靠在她的肩膀处,声音微不可察:“但他总是想抢走你,明明我才……” 然而商云熹没有听清他的话,她问道:“哥哥你在说什么?” 商明珩轻声道:“阿熹,我最近总是做噩梦。” 商云熹想到最近自己做的梦,似是安慰商明珩又似是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 商明珩就这样抱着阿熹在巷子里站了好一会。他直起身时将身上的外套脱掉扔在地上,又将束起的头发散开披在身后,他对阿熹道:“趁着现在,我们去买些新衣裳。” 商云熹没有拒绝,跟在商明珩的身侧离开巷子去到其他成衣铺。 来到成衣铺,商云熹简单选了几件心仪的衣裳。随后商明珩又带她去了另一间首饰店铺。他笑着解释道:“买了新衣裳,总得要几样首饰搭配。” 就在商云熹垂着头挑选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喧嚣声。她转头去瞧,发现竟是商府的那人。 但仅仅只是一眼,商明珩便扶着她的脑袋,让她回过头来:“不必理会他,选自己喜欢的。” 商云熹突然没了兴致,她摇头:“我们早些回去吧。” 商明珩尊重她的选择,同她一起走出首饰铺。 商云熹低垂着眼往外走,她虽然知晓那人自傲并不会在意旁的人,但瞧见他时她心中总是不舒坦。明明长安城如此之大,每每都能遇见他,也着实晦气…… 第34章 34 然后我们离开长安。 来至长安后, 商云熹总是睡不得安稳觉,夜里总会做些离奇的梦。就如方才,商云熹梦见自己竟然同商承远成了兄妹。想来也奇怪, 她在梦中知晓了商府那人的名字。 梦中, 商承远总是笑眯眯地打量她。可他的笑与宿易安看向她时的全然不同,仿佛自己只是一件任他观赏的物件, 没有价值没有思想的物件。 在府中她总是避开他走,可商承远偏偏往她面前凑,甚至身边时时跟着他口中所谓的好友。而商承远的好友也总是不怀好意地靠近自己, 但商承远不会阻止, 只会笑着看她陷入难为之境。 只是商承远大抵没有想到自己并非软柿子, 某日府上宴会她给两人酒中下了药,让他们当着众人面出了大糗。后来商明珩终于回到府上, 可两人却要装作并不相识, 只能夜里背着其他人见面。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商云熹猛地睁开眼, 她的后背被冷汗浸湿,脑袋因为噩梦突突直跳。 串起来了……商云熹心中暗道。今晚的梦和前几夜自己和哥哥装作不相熟之人擦肩而过的梦串起来了。她甚至再次怀疑,这究竟会不会真是预言梦? 商云熹缓了缓心神,拿着衣物便去清洗身上的冷汗。 明月高高挂在半空,将清辉的光洒落在院内的每一处。商云熹擦拭着被沁湿的发尾, 推开门瞧见商明珩坐在不远处的石椅上。这些石椅石桌是今下午商明珩买来的, 这样瞧着院子倒是有几分在洛阳时的模样。 听见声响, 商明珩转过头来,他问道:“又做噩梦了?” 商云熹轻声回应,随后在哥哥身侧坐下。她和商明珩两人睡眠都很浅,或许也因为彼此挂念, 院子里稍有动静两人都会醒来。 “我梦见商承远了。”商云熹看向哥哥,“那人就叫商承远,对吗?” “是。”商明珩问道,“宿易安告诉你的吗?” 商云熹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了一瞬:“我……的确是宿易安告诉我的。” 她原本想说商承远的名字是她做梦时梦见的,但说出来哥哥肯定会感到困惑,他本来就任务缠身,她不想让他也思虑过多。更何况,她觉得那梦过于古怪。 两人突然沉默下来,只是默默陪在彼此身边看着半空明亮的月。半晌,商明珩主动靠近云熹,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商云熹盯着圆圆的月,忽然问道:“哥哥,我要是靠着你睡着了该如何是好?” 商明珩的声音在云熹耳边响起:“第二天你还是会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 她自然明白哥哥的意思,感到困倦时就浅浅阖上眼休息。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坐在月色之下。而察觉到自己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时,商云熹又会强行睁眼直起身,同哥哥道别后回到屋子里入睡。 虽然曾经也有哥哥将熟睡的她抱回屋的经历,但商云熹觉得,现在两人似乎不能再做出那样的举动。 回到屋子后,商云熹很快便入睡。这次她没有再做那些离奇的梦,倒是睡了一场好觉。 第二日是罕见的阴天,偶尔拂过几阵凉风,整个院子都变得凉爽。商云熹在屋子里瞧了一圈,又没有瞧见商明珩的身影。她随意应付了几口早饭,拿着自己的小钱袋便上了街。 昨两日只是同哥哥买了书本和衣饰,商云熹还准备去买些纸墨回来,这样她不仅能画些绣稿,还能将古怪的梦记下来……除此之外,她还想瞧瞧长安城内有无她可做的活。 白日里的长安倒是热闹,商铺林立,街边是叫卖的小贩,偶尔有华丽的马车穿梭而过。商云熹走进一家商铺,大抵是时辰尚早,店铺中还没有客人,她便一人安静地闲逛起来。 商云熹正准备拿起看中的纸墨去结账,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娘子请留步。” 四周没有其他人,商云熹想那人大抵在唤自己,便侧头看去。然而仅是这一眼,商云熹便愣在原地,那张脸她见过。在她昨夜的梦中……梦中他是商承远的好友。 明明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梦是虚假的,但此时这人的目光和梦中时的重合,商云熹心中还是一惊。她来不及多想,放下手中的纸墨便匆匆离开商铺。 商云熹已然没有逛街的心思,她穿过一条巷子,慢悠悠地朝家走去。她脑中不断回想方才看见的男人,他不仅长相和梦中一模一样,就连看向自己的眼神也那样令人不适。 推开院门时,商云熹瞧见哥哥已经在厨房内做饭。这时她才懊恼地回过神来,自己想做之事一件都没完成。 商明珩走到厨房门口,问道:“怎么了,一脸失落?” 商云熹坐在石椅上,抬头小声道:“想做的事竟然一件都没有做成。” “今日天气凉爽,”商明珩走近,“午后我陪你再去城内瞧瞧?” 商云熹发现这几日哥哥不管清晨离开得多早,中午左右便会回来。她好奇地问道:“最近任务完成得顺利吗?” “嗯。”商明珩在云熹对面坐下,“很快我们就能离开长安了。” 闻言商云熹的眼睛一亮:“真的吗?” “宿易安托我杀的人已经找到下落。” 商云熹有些疑惑,明明宿易安和商明珩都是杀手,为何他要托哥哥替他杀人? 许是云熹面上纠结的情绪太明显,商明珩问道:“想到什么了?” “为何宿易安不亲自动手。” 商明珩垂眸,没有立刻回应云熹的话。几息之后,他轻声道:“宿易安并非自愿入组织。他的妹妹被人毒害,为了救她,他才被迫成为杀手。可最后那孩子还是死了。” “所以这次要杀的……是宿易安的仇人?” “是。”商明珩看向云熹,“那人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躲了七八年,终于被宿易安发现行踪。但偏偏逢宿易安被要事缠身,所以这次,算我彻底还清他的人情。” 商云熹终于明了来长安的目的:“宿易安的仇人正藏在商府中?” 商明珩应声:“是,但商承远忍受不了那人。那人总是爱跑去清风馆。” 清风馆……商云熹猛地看向商明珩:“所以那人是断袖吗?” 见哥哥点头,她赞同道:“确实难以忍受。” 商云熹垂头看向桌面,难怪、难怪梦中她只是给商承远的好友下了□□,结果众人瞧见两人搂搂抱抱的模样后,商承远表现得恶心至极。 她一时觉得可笑,但心中又免不了担忧,如果那真是预言梦呢?这就意味着她和哥哥还是要回到商府。 “阿熹,”瞧见商云熹又是一副出神的模样,商明珩担忧道,“今日你怎么了?” 说罢,他抬手触上云熹的额头,试探着她的体温。 商云熹握住哥哥的手后将其拉下,她摇摇头道:“哥哥,我们真的不需要进入商府吗?” “自然。”商明珩自然地、安抚性地回握云熹的手。 商云熹心底还是不安,她追问道:“那大抵几日我们便能离开长安。” “最多五日。我明日便去杀了他。”商明珩解释道,“阿熹,我答应过你,会摆脱杀手的身份,陪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所以另外给我四天时间,我会脱离组织。” 商云熹直愣愣地盯着商明珩,她觉得两人相握的手渐渐发烫,那一抹热似乎顺着手心传进她的心底。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轻捏哥哥的手指。好半晌她才轻声问道:“那我在长安等你回来?” “嗯。”商明珩笑看着云熹,“然后我们离开长安。” 商云熹的心情变得明朗:“好。”—— 作者有话说:按照我以往的套路,男主回到长安时会失忆。:) 最近准备开学,大概隔日更。 评论区掉落红包,让大家久等了。 第35章 35 商云熹是我的亲妹妹。 商明珩是在入夜时分去刺杀那人, 可商云熹醒来时院子里仍然空空荡荡。她坐在石椅上,垂头安静地吃着早饭,偶尔会抬头看向紧闭的大门。按照昨日商明珩的说法, 不管他最后是否成功杀死那人, 都会回来告知她。 商云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在莫名活跃的状态,她期待又担忧着商明珩的归来, 期待他带来好消息,可又担忧他受伤失败……就连平日里她最喜欢的话本子,今日都没有想看的欲望。 她只是盯着那扇门, 紧紧地盯着那扇门。 然而临近中午, 她都没有瞧见那扇门被人推开。 商云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焦急地干等待, 索性走进屋里写字画画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但偏生她瞧见纸墨也能想起哥哥——昨日下午便是商明珩陪她去商铺里添置了所需品。 商云熹在纸上抄录着书中内容,可她的心仍然是漂浮不定的——手中笔才比划两下, 眼神又往大门口飘去。 直到某刻门口传来声响, 商云熹放下手中物,脚步急促地朝门口走去。而她方走至房门口, 便瞧见商明珩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他已将黑衣褪去,穿着平日里最爱的青绿色。原本披散的头发被仔细地绑在身后,整个人瞧起来格外清爽。 商云熹高悬的心瞬间落地,抬脚便朝哥哥走去。可她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商明珩。 而商明珩瞧见她此副模样, 竟然直接笑出声来。 商云熹不解:“哥哥你怎么了, 笑什么?” “你啊, ”商明珩面露无奈,“你的话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商云熹不想等待了,直接道:“你杀死他了吗?” 商明珩朝她轻轻点头。 商云熹觉得她的心跳似乎慢了几拍,周边的声音也倏地变得清晰明亮。她声音微颤:“那我们快离开长安了?” 虽然商明珩已经明确回应好几次, 可云熹还是止不住地发问。她真的不想待在长安,不想遇见商府之人,不想哥哥回到商府,也不想……梦中之事成真。 商云熹看向商明珩,哥哥再次回到长安之际,也是两人离开之时。她和他可以去往和平的、宁静的地方,然后永远地陪在彼此身边。光是如此想象,商云熹便觉得格外欣喜。 她上前轻拥住商明珩:“哥哥,阿熹等你回来。” 商明珩僵住,但很快又回抱住云熹:“好。” 商明珩是在傍晚时分离开的。临行前他给了云熹几种药,让云熹要照顾好自己。若是遇见歹人,便将其中某样药粉洒在那人身上,那会使人七窍流血而亡。其余的有使人致幻的,也有使人浑身发痒溃烂的。 商云熹将这些毒药收好,担忧一不小心便用在自己身上。 商明珩离开的第一个夜晚,商云熹并不适应。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便与商明珩待在一起,这还是两人首次分离。加之商云熹心中挂念前几夜的噩梦,又在昨日遇见梦中的人,她夜里亦缺乏安全感,院子里动静稍大她便会醒来。 夜里没有睡好,第二日商云熹顶着浓浓的疲倦从床上爬起来。一人在家,她随意地做了些吃食应付过去,其余时候便待在家中看书练字作画。而商云熹原本是打算在长安中找一份活做,但现在不久就要离开,便不用再为此费神。 直到商明珩离开的第三日,商云熹才踏出家门去买菜。碍于前几日运气不好遇见了商承远的好友,她出门时戴上了面纱,将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商云熹只是简单地买了两样菜,她正准备穿过巷子回到家中,却忽然瞧见商承远和他的好友从纸墨店里出来。想到前几日之事,商云熹连忙走进巷子里。 烈日高悬,商承远走出店铺便连忙钻进马车之中。然而等待许久都不见好友进来,他掀开车帘:“你怎么还不上来?” 陈净只是直直地盯着那条巷子,方才那位女子的身影让他格外熟悉,似乎就是前几日在纸墨店中瞧见的人。他匆匆给商承远提了一句,便跟着走进巷子里。然而穿过巷子,他连人影都未瞧见。 商承远走到陈净身边:“最近你都在发什么疯?无事逛纸墨店,又在街道上发神。” “我看上了一名女子。”陈净解释道,“但我还没能得知她的姓名和住所。” 商承远只是不在意地撇撇嘴:“快些走了,我要被热死了。” 商云熹穿过巷子便匆匆回到院子里,她将院门锁好,在厨房中坐着喘息。明明长安城如此之大,这段时日怎么偏偏能遇见商府之人。每次遇见商承远,商云熹心中便感到不适。 但明日之后便不再担心,届时两人就会离开长安。 入夜后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商云熹的屋内闪着微弱的光。商云熹正坐在屋里看最后一册话本子,只剩下几页,她想着看完正好睡觉。除去第一夜商云熹因为商明珩离开而感到不适。之后每日商云熹都睡得舒服,甚至一夜无梦。 然而今晚商云熹再次做梦,这次她仍然是旁观者的视角。 梦中只有她和商明珩,两人都站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房间里明明点了两盏灯,可视线之中仍然昏昏暗暗。商明珩瞧着狼狈,身上的衣服竟然破了好几道口子。 “我们一定要回到商府吗?” 商明珩解释道:“我们要借商府的身份躲开他们。” “不能悄无声息地杀掉他们吗?” 商明珩摇头:“不能。” “为什么?” “他们若是死了,我们定然会被追杀。阿熹,我不愿意你受到牵连。” 梦中的商云熹不再说话,两人都彻底沉默下来。直到商明珩再次开口:“阿熹,你要先回到商府,我很快就会赶回来。” “为什么,你要回去受罚吗?”她神情焦急,“明明你不会退出组织了,怎么还会……” 梦境戛然而止,商云熹被屋外小孩的玩闹声惊醒。她直起身坐在床上,脑袋里还在回想那场梦。 重复了……商云熹惊异地想,这场梦和之前的重复了,甚至还解开了上一个梦的疑惑。 商云熹掀开被子想要洗脸清醒清醒,可这时她才瞧见,自己的手在抖,不断地、幅度不大地颤抖。可商云熹还是选择压下这抹恐惧。梦是相反的,待今日哥哥回来,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直到深夜,商云熹都没有瞧见商明珩回来。 心底的不安瞬时扩散开,商云熹坐在屋子里,视线紧紧盯着紧闭的院门。她心跳很快,那颗心似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沉重缓慢。 就在商云熹焦急之际,一只飞鸟落进了院子里。它安安静静地站在石桌上,瞧见商云熹没有朝它走来,还疑惑地歪了下头。最后它似乎妥协,扑棱着翅膀飞进了商云熹的房间中。 待那只鸟停在她面前的桌上,商云熹才明白它是并不是普通的鸟,而是送信使者。她曾经听哥哥说过,每次他瞧见院子里的飞鸟,便知道是宿易安寻他。 是哥哥给她带来的讯息吗?商云熹取下绑在鸟腿上的纸条,迫切地将其打开。然而纸条上的字让她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躲起来”。 这是商明珩的字迹。商云熹起身就要离开院子,就要踏出屋子时,她又折返回来拿出商明珩给她的几瓶毒药。 长安有宵禁,一至深夜整个街道便会安静下来,四周也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商云熹摸索着路逃跑,好几次差点被脚下之物绊倒。她对长安并不了解,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该躲在何处。 商云熹忽然想到几年前和哥哥曾在河边的石桥下躲藏。她探出头在大街上查看,没有瞧见官兵的身影后便匆匆穿过街道。 虽然路上险些被官兵抓住,但商云熹最终还是跑到了河边。她蜷缩着躲在石桥之下,心中思索哥哥为什么要让她藏起来,又是什么绊住了他。 ‘我们要借商府的身份躲开他们。’ 商云熹忽然想到梦中的场景。 梦中的他们是谁,为何又要躲开他们,这跟商府又有何牵连?商云熹脑袋中产生越来越多的疑问,可偏偏任何一个她都无法得知。 深夜里整个长安都静悄悄的,商云熹只能听见河流声和官兵偶尔的交谈声。 起初商云熹环抱着双膝,眼神紧紧盯着石桥下的入口。但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商云熹不受控制地垂下眼皮,侧头靠在石壁上昏昏欲睡。 “阿熹。” 商云熹被摇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紧绷的状态,她甚至下意识想将握在手中的药粉扔在那人脸上。直到瞧清那人的长相,商云熹才倏地放松下来:“哥哥?” 商明珩应了声,又仔仔细细地打量商云熹。确认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后,商明珩将她扶起来往外走:“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商云熹有太多话想问哥哥,但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好时机,只是紧紧握住商明珩的手腕。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躲避着官兵,安静地走在昏暗的巷子里。然而就在两人方要离开巷子时,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将两人团团围住。 商明珩将商云熹紧紧地护在怀中,目光阴冷地盯着那群人:“我说了,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是吗?”为首之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商云熹是我的亲妹妹,宿易安可以为我作证!” 商云熹侧头看向商明珩,她眼神透露着惊慌,哥哥他到底再说些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重修大纲之后,我还是没有增加女主的事业线,男主的事业线同样也不会详写。但是中后期会有女主心理成长线,前面就埋下了一点点伏笔,之后正好把它填了。 第36章 36 哥哥,梦为什么会是真的啊?…… 闻言, 为首之人微眯着眼打量商云熹,笑道:“亲妹妹?既然回到长安,商府近在咫尺, 她竟然不愿意回去, 要跟在你身边受苦?” “这是我与妹妹之事,与你们无关。”商明珩冷冷回应道。 那人继续道:“不需要你替她回应。” 商云熹盯着围在四周的黑衣人, 她虽然并未弄清目前的情况,但亦知晓现在她只需咬定她是商明珩的亲妹妹。云熹从商明珩的臂弯中走出,声音明亮道:“逃亡之中商府将我扔下, 我又为何要回去。” 她曾经听哥哥提过商府逃亡之事, 没想到现在竟然能用上这般说辞。 为首之人盯着商云熹哼笑道:“我倒是听说商府如今在寻曾经走失的孩子。如此看来, 商府并非真心将你抛下。” “我是否回到商府,与你无关。” 话落, 商云熹侧过头不再看向那人的眼睛。他的眼睛狭长上挑, 瞧人时总是带着傲意,仿佛别人在他眼里皆是蝼蚁。 “我不愿与你们起冲突。”商明珩瞧着为首之人, “况且我说过,这一切与她无关。我只是厌倦杀人的勾当。” “你们的解释也与我无关。”为首之人弯起眉眼,似乎藏着笑,“我的任务只是杀掉她。” 商云熹听见那人说杀掉她时脸色倏地一白,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若是他们真的想要杀掉她, 那在发现她与哥哥的踪迹时便会动手将她杀掉, 又怎会与她废话如此之多。 他们别有目的。 商云熹抬头看向商明珩, 他们是想用她来威胁哥哥吗? “若是你们目的真是如此,又何必与我废话。”商明珩面色沉重,“他到底想如何?” 商云熹能猜到商明珩口中的“他”是何人,想来是他所在的组织之首。 为首之人歪头:“我又如何知晓, 你该亲自去问楼主。但是她的话……” 商明珩上前一步,将商云熹护在身后。 “我忽然想起楼主告诉我的话,”那人一副思索的模样,“既然是商府的血脉,自然不该流落在外。对吧?” 商云熹愣住,他们竟然想让她回到商府。为什么?她看向那人,他不相信他们会相信自己是商明珩亲妹妹的借口。但为何要让她回到商府。就算用她来威胁商明珩,也有其他法子。 商府……难道他们想从商府中得到什么,但又为何偏偏是商明珩? 商云熹觉得脑海中的疑问越来越多。她不敢再轻易回答那人的问题,只是直直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睛中得到信息。可是那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只是朝她弯眉,仿佛在说自己是多么的善解人意。 商云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她皱着眉将头转向一旁。 “我明白了。”商明珩冷静道,“我之后会去找楼主。” 为首之人挥手,其余的人都放下手中的刀。他道:“你明白自然是好事。但你去寻楼主时,可不要忘了我们的规矩。至于她,过两日我会亲自送回商府。” “不行!”商明珩果断拒绝,“她不能一人回去。” 商云熹垂头盯着裙摆,兜兜转转她和哥哥还是要回到商府吗?而且看那人强势的态度,她还会比哥哥更早地回到商府。 果然,那人道:“我想商府寻子心切,怕是等不了你回来。我想她如此机灵,哪怕一人在商府也能应付得了。” 天色渐渐发白,为首之人道:“奔波一夜,我想兄弟们也累了,该尽早休息了。苍耳,你和她也跟着一起来。” 商云熹跟着商明珩来到一间陌生的楼屋,她被分到最高的那间屋子。屋子大抵太久没有住人,四周都是灰尘,角落甚至还悬着蜘蛛网。商云熹皱眉打量,她已经许久没有住过如此破旧的房屋。 商云熹走到窗户前,打开窗户想要透透气,结果窗户处的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待她缓过神来,垂头向窗下瞧去,才发现原来这座楼屋如此之高。难不成还担心她跳楼逃跑,商云熹心中冷讽道。 “从这摔下去死不了,但后半辈子也只能在床上度过。” 听见声音,商云熹转头看去,原是有人端着一盆水进来。虽然他的面容陌生,然光是音色,商云熹也知道是方才为首之人。只是商云熹并未想到,面具之下是如此……可怖的一张脸。 那人五官并不丑陋,甚至说得上端正。然而他的嘴角至耳侧处,竟然有两道交错狰狞的伤疤。 “你在看这个伤吗?”那人笑意盈盈,“是你的亲哥哥弄伤的哦。” 他故意强调“亲”一字,含笑盯着商云熹的神情。 商明珩弄伤的……商云熹警惕地后退一步。 那人神情未变:“怕什么,怕我把对他的怒意牵连到你身上?我可非如此小肚鸡肠之人,真是被你小瞧啊。” 商云熹不再说话,而这时她突然察觉到,这人的神情语气竟然与宿易安有八成相似。他和宿易安又是何种关系? “自己将房间打扫一遍。”那人放下水盆就要出去。 “商明珩呢?”商云熹唤住他,“我要见他。”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商云熹,眉头微蹙,语气竟带着些许不解:“你在命令我?” 商云熹抿唇,好半晌才道:“我只是简单提出我的要求。你若如此想,我也没有办法。” “好吧好吧,”那人耸耸肩,“真不明白有何可见。” 说完,他便摇摇头走出了房门。 见他离开,商云熹紧绷的身躯忽然软下。他的神情语气虽与宿易安极其相似,然而宿易安比他亲和不少,他总是给商云熹浓浓的压迫感。 商云熹走到桌前,拧干帕子便准备将屋子简单打扫干净。她方将床板擦干净,商明珩便抱着床被走了进来,自然地将其铺在商云熹的床上。 这时商云熹才察觉到商明珩一身狼狈,衣服也被划破好几道口子。 “哥哥,你什么时候离开?”商云熹道。 商明珩直起身:“天亮便走,早去早回。” 商云熹忽然沉默下来,良久才道:“我们一定要回到商府吗?” 商明珩解释道:“我们要借商府的身份躲开他们。” 商云熹看向窗外,语气轻缓道:“不能悄无声息地杀掉他们吗?”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良善之人。虽然她并不想杀人,但在乱世之下,有人威胁她的性命,她自然也不会手软。 商明珩摇头:“不能。” “为什么?因为他们人数众多还是……” “都不是。”商明珩打断道,“他们若是死了,楼主定然会怀疑到我的身上,届时我们会被追杀。阿熹,我不愿意你再受到牵连。明明……” 明明当初他成为杀手的初衷是想要保护好阿熹。 商明珩止住自己原想说的话:“阿熹,你要先回到商府,我很快就会赶回来。” 商云熹想到那人方才说的话,他叫商明珩不要忘了他们的规矩。她问道:“哥哥,你们的规矩是什么?你除了去见你们的楼主之外,你还要做什么?” 商明珩沉默下来,一时间并没有说话。直到商云熹再次问道,他才缓缓解释:“阿熹,我想退出组织,需要承受鞭刑。” “可明明你不会退出组织了,不是吗?”商云熹语气慌张,她想到商明珩和那人的对话,那人明显想让他留下,“为什么还要……” 然而商云熹话尚未说完,整个人忽然僵住。 好熟悉的对话。商云熹心跳倏地加快,她在何处听过这段对话?,她一定在何处听过这段对话。 ‘明明你不会退出组织了,怎么还会……’ 是梦!她梦见过这段对话。这段对话她梦见过两次,且仅有细微之差。 但怎么可能啊?商云熹眼睛突然泛起酸,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溢出眼眶。 梦怎么可能是真的啊。 “阿熹?”瞧见云熹哭泣,商明珩上前轻轻拂过泪珠,“我不会有事的。” 商云熹却摇摇头,问道:“哥哥,梦为什么会是真的啊?” 商明珩并不明白云熹的话,他只是上前拥住她,轻声道:“我会回来的,阿熹。” 商云熹靠在哥哥的怀中,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自己曾经还梦见之事。然而时间隔得太久,她只记得零散片段。比如她报复商承远与他的好友,哥哥装作不认识自己,两人只能夜里悄悄见面…… 所以真的是预知梦,梦中的一切都会再发生一遍吗,她难道不能改变吗? 商云熹冷静下来。既然回商府之事不可避免,她便要在府中避开商承远和他的好友。她倒是要瞧瞧,梦境之事是不是完全不可更改,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商云熹退后一步,从商明珩的怀中出来。她抬头盯着他:“我明白了。” 只是现在她疑惑在于,商明珩回府之后为何要装作不认识她。 “哥哥,你也会回到商府。”商云熹试探道,“那我们又要如何相处?” 商明珩不解:“以前如何相处,之后自然也如何相处。” 商云熹垂眸不再说话。现在哥哥是如此想法,可她也不确定待他回到商府后想法是否一致。 天亮之际商云熹才彻底入睡。 她的脑海中很乱,各种各样的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尤其是那人为何一定要她和哥哥一起回到商府。她不想哥哥回到商府,自己也不愿意。想到梦中发生的片段,商云熹便觉得头疼。 但她仍然强迫自己入睡。若是她运气不错,梦境或许可以解答她的一切疑问。 第37章 37(新增) 总得有人往他脖子上套根…… 然而商云熹的想法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她这一觉睡得极好, 完全没有进入梦境之中。商云熹一时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她想要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何事,可预知梦偏不出现。 商云熹推开门正想出去, 却发现两名黑衣人站在她的房门前。他们瞧见她出来时, 甚至还将长剑横在她的面前。 这是想要将她囚在屋子里了。商云熹识相地退回房间,出声道:“你们总要给我吃食吧。” 话落, 商云熹合上门来到窗户旁。从这里她能瞧见长安城大部分的景色,然时辰尚早,街道上并无太多行人。商云熹猜想此时哥哥已经离开长安, 而如今又剩下她一人。 就在商云熹出神时, 身后大门的开合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商云熹转身看去, 竟是昨夜那人端着食案走入她的房间。见到他的一瞬间,商云熹的视线仍然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脸颊的伤疤上。 “怎么, ”那人放下食案, 眼底带着讽刺的笑,“还是放不下这道疤, 想仔细听听来历?” 商云熹立在窗前,无声地盯着那人。她不明白他为何要亲自给她送水、送吃食,又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见商云熹没有预料之中的反应,那人耸耸肩:“苍耳真是将你藏得很好啊,也是近几月我们才发现你的存在。” “真无趣啊, 什么话都不说。”他自然地坐下, “我叫浮商, 算是苍耳的……上级。你想知道更多关于我和苍耳的事吗?” 话好多,商云熹暗地吐槽。但发觉浮商对她没有其他坏心思后,商云熹走上前坐在他的对面:“好啊,我只想知道更多关于哥哥之事。” 浮商将食案推到她面前:“可我偏不告诉你。” 商云熹到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幼稚, 但她偏生拿他没法,只能闷气大口喝粥,想着快些吃完就能让这烦人的家伙快些离开。 “明日就能回到生父身边,你可是开心?” 商云熹没有说话,这人分明知道她如何作想,但偏要说这些话来故意恶心人。她只是又重重咬了口馒头,随后将整个食案推回浮商面前:“我吃饱了。” 但浮商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撑着脸稳稳地坐在原地。好半晌,他终于出声道:“他耳朵上那道疤是我划伤的。” 商云熹先是怔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商明珩耳垂上的疤痕是他弄伤的,但那不正好相抵。 “像他那样趁手的刀,上面不可能放过他的。”浮商笑眯眯地盯着商云熹,“你想和亲哥哥远走高飞,那也不可能。” 他又故意在“亲”字上加重语气,似乎是在故意强调着什么。 商云熹冷声道:“这就是你们要让我进商府的原因?” “当然不是。”浮商歪头轻笑,“这么弱小的你,翻不起任何什么波涛。” 商云熹放在桌下的手倏地捏紧,是她想这般弱小吗。若是她如他们般习了武,指不定比他们厉害。 浮商眼神望向窗外:“但苍耳就是条有病的狗,总得有人往他脖子上套根绳子。” 果然,他们想要用她来牵制哥哥,商云熹心想。 “好了。”浮商站起身,“你想知道的我也都透露了,就好好等着回商府吧。” 房间里又只剩商云熹一人,她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如果真如浮商所言,那她和哥哥岂不是这辈子都要被他们威胁。只是现在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到商府。商云熹烦躁地躺回床上,扯住被子将整个人遮住。 但她并没有一个人平静多久,房间门又忽然被人打开,她听见浮商的声音传来:“就算闷死了自己,你的尸体还是会被送回商府。” 商云熹气得猛地掀开被子,这人的嘴怕不是淬了毒。可当她直起身时,浮商已经离开。而商云熹的眼神瞬时锁定住桌上的话本子,不管之后如何,至少她被囚在这屋里时有打发时间的玩意。 初春的天沉得快,商云熹从话本子里抬起头时,发现天色竟然已经暗下来。她无聊地趴在窗边,等着浮商等人将她的饭送进屋子里。想到明日就要回到商府,她心情瞬时变得低沉。 一群惹人厌的杀手。她真不明白让商明珩回到商府作甚,难不成还想让他接管商府不成? 商云熹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住,让商明珩接管商府……这对组织而言有着什么益处吗?但如果真是如此,为何他们之前没有动作,还是说,哥哥从一开始便不愿意?就像宿易安要求他们回商府时,商明珩感到排斥和厌恶。 商云熹仍然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她越想越觉得脑袋疼,索性放空自己,盯着窗户之外发神。就连浮商走进屋子里,她一时都未察觉。 “若是不吃,我便端走了。” 直到浮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商云熹才倏地回过神来。她肚子早就饿了,怎么可能不吃。她抬头看向浮商,问道:“明日你们将我送回商府后,就要离开长安吗?” 浮商撑脸侧对着商云熹,声音轻飘飘的:“我为何要告诉你。” 商云熹自讨没趣,垂头安静地吃饭。但她越发觉得,浮商和宿易安两人的性子格外相似,说话做事竟然都是一个腔调。 她如今隐隐摸清浮商的脾气,他与宿易安相像,比她想象中更好相处说话。商云熹紧紧盯着他,她总要为自身安全着想。 “盯着我作甚?”浮商冷冷淡淡地问道。 商云熹垂头:“瞧你像人。” 浮商气笑:“难不成我之前倒是非人了?” “我可没这么说。”商云熹叹气,“明明我只是担心自己回去后活不长久。” 浮商不为所动:“总比跟在苍耳身边被追杀要安全。” “能在逃亡时丢弃幼子,商府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商云熹戳弄着碗里的米饭,“现在却假惺惺地寻回。如今世道混乱,哥哥又不在我身侧,若是商府起了歹心,我倒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 浮商只是浅浅道:“不会。” 商云熹抬头瞧他一眼,之后便不再说话,安静用餐。得到了浮商的那句“不会”,她猜测他们不会离开长安,大抵在暗中监视着她。毕竟在商明珩回来前,他们也要确保她不会偷偷溜走。如此一来,她的安全至少有小小的保障。 入夜后的长安格外安静,商云熹被关在最高楼,连虫鸣都未曾听见。她坐在窗侧,手捧着书,出神地盯着书页。 明日就要见到商府之人,她心中如何都不安宁,总是想着那几场梦。然而一段时间过去,她原本记得清晰的梦也变得朦胧。 最近发生的事可真是让人烦心。商云熹猛地合上书,不能如此焦灼,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现在需要好生睡一觉,如此才有精力去应对明日的人和事—— 作者有话说:会努力完结的。 对不起orz,接受大家任何的情绪,之后每次更新都会掉落红包作为补偿。 第38章 38 而商明珩也摇摇头,只是将她抱得…… 然而商云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总是处在半梦半醒间。天际微微发白时,她就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坐在窗边盯着远处发神。一想到今日或要回到商府, 她心头就压上沉重的石头。 在梦中, 商府就是龙潭虎穴。商云熹起身走回床沿,她必须替自己备些东西。 今日的天气格外明朗, 澄黄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落在商云熹的身上。但她并未感受到丝毫温暖,反而觉得浑身发冷。长安的街道已经十分热闹,吆喝声伴着孩童的嬉笑传入商云熹耳中。 她沉默地坐在马车内, 垂头盯着手中的玉佩, 这是浮商方才塞给她的, 让她将它好生佩戴在腰间。光凭一个玉佩商府就能将她认下吗?商云熹皱眉。察觉到马车停下,她将玉佩挂至腰间, 掀开帘子探出身子。 商府的大门出现在她的眼前, 商云熹深吸一口气后从马车下去。浮商告诉她,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消点头和哭泣便是。明明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但真进入府内,商云熹却心生胆怯。 直到被领至大堂,她方稍稍回过神来。 堂内站着三人,坐在主位上的是商云熹曾经见过的商父, 他的身旁则是长相温婉的女子, 而下方则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 一瞧见商云熹, 商母便从主位上站起朝她走来。她热切地握住商云熹的手:“真没想到,如今出落得如此美丽。这些年可是在外面吃苦了?” 商云熹按照浮商的话,只是眼神含泪地摇摇头。商母又牵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似乎十分心疼商云熹。直到商父出声, 她才不舍地松开商云熹。 离开大堂时,商云熹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现在回想方才的场景,她反应过来商父商母竟然还问了她的名字。除此之外,两人对她的身份也并未产生怀疑,甚至还假惺惺地问她近几年在何处生活。 果然,不管放在现代还是古代,这世界就是巨大的草台班子。商云熹止不住地想。 她被婢女带到宽敞的院子中,得知此处便是她今后的住所。商云熹方走进房间,便觉得这里略微熟悉,似乎是在梦中瞧见过,但她已经记不清曾经做过的梦了。 商云熹细细打量着房间内的布置,她所需要的都已被添置好。明明一切都比曾经更加精致,但商云熹心中并不觉欢喜,反而因为商明珩不在身侧而感到不安。 “三娘子。” 商云熹如今的身份在商府女眷中排行第三,故被称作三娘子。 她听见声响,转头瞧见两人站在院子中。其中一名她在商母身侧见过,是她的贴身丫鬟,似乎名叫白芷。 “这丫头是夫人派来伺候您的。”白芷侧身露出站在身后的女子,“若是三娘子缺什么,让她转告夫人便是。” 商云熹朝她微笑:“有劳。” “三娘子言重。” 白芷离开之后,院子里只剩下商云熹和另一位婢女。她低垂着头走上前:“三娘子安好,奴婢名唤茯苓。您若有任何需求,直接吩咐奴婢就好。” “好。”商云熹朝她弯眉,“劳烦你帮我准备些纸墨。” 商云熹并未携带过多东西回到商府,只有些衣裳和书籍。因而当茯苓说要替自己收拾时,她摇头婉拒了。商云熹将书籍摆放好,坐在桌前准备磨墨抄书,但茯苓比她更快一步。 “三娘子,奴婢替您。” 商云熹眨眨眼,收回手道谢:“多谢。” 她一时还是无法适应有人跟在身边照顾她。 抄书是商云熹前段时间生起的兴趣,这不仅打发时间,还能让她的心静下来。毕竟这个朝代的字可不好写,若是心浮气躁,写出来倒像是鬼画桃符。 “三娘子的字可真好看。” 商云熹写得入神,一时忘记身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听见声音时倏地抬头,眼神略微迷茫地盯着茯苓。 而茯苓则垂头道歉:“三娘子勿怪,奴婢一时嘴快,之后定不会打扰……” 商云熹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的举动让茯苓误会了。 “听见你夸赞,我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朝茯苓轻快地笑,“你是第二个夸我字好看的,我很开心。” 但瞧见茯苓仍然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抿嘴试探道:“你很害怕我吗?” 茯苓抬头小心打量商云熹的神情,摇摇头道:“三娘子很好。” 商云熹停下抄书时屋外的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她盥洗后并未着急入睡,而是坐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明月。如今她才明白古人为何寄相思于明月,不管哥哥在何处,她和他都在同一轮明月之下。 茯苓走入房间,为三娘子点上安眠的熏香。瞧见三娘子盯着屋外出神,她正想静悄悄推出去,却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唤。 “茯苓,我能问你些事吗?” 茯苓停下脚步:“奴婢知无不言。” “这府内有几位郎君和娘子?” 茯苓稍作思考,缓缓道:“如今府内仅有您、五娘子还有四郎君。二娘子如今已嫁人,大郎君则还在外历练。” 商云熹眼神微动,她让茯苓早些休息后又转头看向窗外。五娘子是她今日在大堂瞧见的少女,四郎君是商承远。 按茯苓的话来说,这府中本应有大娘子、四娘子、二郎君和三郎君,但她并未提及,那只能说明这些人下落未明。当初那场逃难,商府到底舍弃了多少人。 她对那场逃难深有印象,即使跟在商明珩身边,她也瞧见不少可怕之事,不乏有人出卖自己的妻孩保命,甚至断粮后出现人食人的现象。光是这般作想,商云熹已经生出呕吐之意。 她不敢再细想,起身迅速藏回被窝之中。 大抵是熏香的缘故,明明是回到商府的第一夜,商云熹并未失眠,甚至早早便入了睡。 然而她再次做起梦来。她梦见自己和哥哥逃亡的第三月,曾在一间破庙过夜。冬日里,待在破庙内的确比深林中暖和,但同时也会有其他人涌进来。小小的破庙,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挤满了人。 商云熹和哥哥缩在小小的角落,尽可能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但有位老人似乎瞧着她可怜,竟然拿着一串肉块递给她。商云熹听不懂老人的口音,因而没有伸手去接。而商明珩也摇摇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些。 她原以为是只有一串肉不够分,但清晨她和哥哥离开时,在火堆旁瞧见了属于人的残肢。在那后好一段时间,她变得疑神疑鬼,对任何路人都害怕警惕。甚至商明珩离她稍远些,她都会惴惴不安。 商云熹从噩梦中挣扎醒来,她伸手抹掉眼角的泪滴,坐起身环视这间漆黑、陌生的房间。她不喜欢商府,她不想待在商府,她现在就想要离开。商云熹环膝坐在角落,心里沉闷得让她想要大哭一场。 “三娘子,三娘子……” 听见茯苓的声音,商云熹才缓缓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竟然就着昨夜惊醒后的姿势睡着了。如今轻轻一动,手臂和腰背就疼得难以忍受。 商云熹动作僵硬地下床,姿势诡异地挥动手臂和扭动腰身。 茯苓忍住笑意,她觉得三娘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可爱:“三娘子,奴婢为您穿衣。” 商云熹连连摆手:“我自己来就好。你、你待会帮我梳发吧。” “是。”茯苓将衣物放下,退至门外。 商云熹举起衣服打量,这是襦袖和珪衣形制,虽然商明珩给她买过好几套,但她觉得行事不便,鲜少穿上身。她不熟练地将衣服穿好后,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期间茯苓甚至还出声询问。 “三娘子,不如明日还是让奴婢服侍您穿衣吧。”茯苓为商云熹梳发,透过镜子瞧见她还在整理身上的腰带。 商云熹脸颊泛起红,半晌后方小声道:“那有劳了。” “三娘子言重了。” 用完早膳,商云熹如昨日般在桌上抄书。她询问了茯苓,商府并没有晨昏定省那套繁文缛节。而且她还得知,目前的商母只是五娘子和四郎君的亲生母亲。 思及商承远那副纨绔模样,商云熹都能想象得到商父和商母是如何溺爱这个小儿子。 整个上午商云熹都用抄书打发时间。中午用了餐,她先是坐在窗边看话本,随后又转头盯着窗外出神。商云熹总是会在空闲之际想起商明珩。 但在茯苓瞧来,这位三娘子着实可怜。在外流浪多年,好不容易回了府,却害怕彷徨至极。 她心里一时生起怜悯,走到三娘子身侧小声道:“三娘子,如今初春,后院许多花开得正盛,不如去逛着瞧一瞧。” 商云熹盯着书瞧了许久,正好觉得眼睛酸涩,便点点头让茯苓为她带路。 昨日商云熹并未仔细打量商府,如今一瞧方察觉,府内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堆叠,另有清泉于假山顶潺潺流淌。而花丛深处,辟出一方水池。水底清澈,奇珍观赏鱼在内嬉闹。 商云熹暗地摇头,如今的情形之下,商府竟然如此富庶。这样看来,浮商那个组织打起商府的主意,也并不为奇。 顺着弯曲的石子甬路向前走,她瞧见尽头立有一亭,而此时的亭内已经有人端坐赏鱼。商云熹并不想同府内人打交道,她正想要借口折返,却被那人唤住。 “三姐姐?” 商云熹顿住脚步,这是府内的五娘子,她从茯苓口中得知她名为商宝珍。 商宝珍朝她招手:“既然来了,不如过来坐坐。” 事已至此,商云熹到她的身边坐下。 “昨日我在堂内见过姐姐,但还未来得及搭话,娘亲就让人带你回屋子。”商宝珍倒是自来熟,“姐姐昨夜睡得可还好?” 商云熹其实不太会应对过于热情的人,她笑道:“自然不错。” “那就好。”商宝珍靠近商云熹,“自从二姐姐出嫁后,这府中娘子只剩我一人,两个哥哥……” 商云熹默默听着,几句话下来,她大抵是摸清楚商宝珍的性子——瞧着天真烂漫,缺少一个玩伴,而自己的出现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就怕之后的日子不再清净,商云熹在心中默默叹气。 商承远唤上好友去自己的屋内瞧瞧新得的宝贝,为了躲过父母的眼目选择从后院绕,可走至半路他却发现好友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不解地问:“你在瞧什么,这后院你还未看腻?” 陈净不答,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坐在亭中的女子:“那位女郎你可认识?” 那是他之前在纸墨店中瞧见的女郎,怎么会出现在商府之内—— 作者有话说:评论区掉落红包orz 第39章 39 商明珩果然是骗子。 商承远这才注意到后院亭内还坐着两人, 其中一人是妹妹商宝珍,而她身旁则坐着他未见过的女子。而他并未听闻宝珍又交得好友,那这便是昨日回来的“三娘子”了。 “以前不认识, 现在认识了。”商承远回了陈净的问, “是昨日方接回府的三娘子。” 陈净的眼睛就未从她的身上移开:“我未曾想能在商府遇见她。” 商承远察觉到不对劲,他转头皱眉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之人?” 陈净声音放得轻:“也不知是否有幸邀她进陈府一游。” 商承远哼笑:“若只是邀她去陈府做客, 倒也不难。但其他的心思,我劝你早些歇下。” “为何?”这下轮到陈净不解皱眉,“我自然不会让她只做小小的……” 商承远抬手打断陈净的话, 敛下笑意道:“她能回府必然有她的价值, 父亲对她的去处另有打算。” “但我不会插手这一切。”商承远拍拍好友的肩, “不管是你,还是父亲。” 陈净原本略显沮丧, 但听见商承远的话, 又倏地起了想法。 “你先去我书房,我去会会这个三娘子。” 商承远让陈净先离开, 那里还有他的妹妹宝珍在,自然不能让好友与他随行。 方走近亭子,商承远便听见商宝珍的笑声,他故意出声道:“在说些什么,惹得宝珍如此开心啊。” “四哥!”商宝珍站起身, 笑盈盈地凑到商承远的身边。 她没有忘记商云熹的存在, 介绍道:“这是三姐姐。” 多年过去, 商承远自然不记得商三的年纪,他只是朝她行礼,唤不出错的称呼:“三娘子。” “四郎君。”商云熹强撑着笑。 在瞧见商承远的那一瞬,商云熹的心便沉到底, 她小心打量四周,并未发现商承远好友后方稍稍缓和。 商承远在商云熹的对面落座,笑道:“三娘子瞧着面熟,我们曾经可是在何处见过?” 她和他的确见过,几年前她和哥哥回到长安时,商承远还出声嘲讽两人。 但商云熹自然不会让商承远知晓这些事。她摇摇头:“许是你将我与她人弄混淆了。” “大抵如此。”商承远又问道,“三娘子何时回到长安的?” 商云熹想到商承远的好友已经见过自己,她不能撒谎是昨日才回来,但也不能解释为何昨日才回来。她简单道:“前段时日,不过半月。” “原来如此。”商承远站起身,“那就不打扰三娘子和宝珍谈话,我先离开。” 商云熹不再出声,只是盯着商承远的背影出神。她没想到如此不顺,今日不过是她回到商府的第二日,竟然就将商宝珍和商承远都碰上了。 商云熹已然没有与商宝珍交谈的欲望,她借口午睡匆匆回了屋子。心情难平,商云熹将自己关在屋内,就连茯苓,也让她守在院子里。整个商府,她并无信任之人,甚至还要时时刻刻提防。 商云熹内心浮躁,她坐在桌前,提笔却什么都写不下去,最终在纸上一顿乱画。如何也让自己平静不下来,她干脆趴在床上,盯着墙角发神。 她和商明珩其实很早就来寻了商府。只是路途遥远,两人只能步行,整整过了三月,才到达目的地。 然而答案不尽人意,商府根本就没想过寻回那些遗失或者遗弃的孩子。商父也完全不在乎,他的孩子太多,曾经讨得他欢心的才被留了下来。 商明珩感到失望,于是带着她离开长安。然而路上遇见盗匪,两人又在山里躲躲藏藏,过了好长一段贫困潦倒的日子。 可只要和哥哥待在一起,商云熹就觉得所有事都有希望。她阖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商明珩,骗子。” 而远在一方的商明珩,正费力地睁开双眼。他每呼吸一次,身上便传来撕裂般的痛。鲜血已经沁湿衣服,但他无力更换,只能任由它黏在伤口上。 商明珩声音喑哑:“替我给阿熹传信。” 宿易安在商明珩身前蹲下:“好。不需要我早些回去保护她?” “那你早些将楼主弄死。” 宿易安不满地皱眉,他的扇子故意敲在商明珩后背:“小心说话,我可是忠心耿耿。” * 自从在后院遇见商承远后,商云熹连着三日都未离开院子,日日待在房间内读书,抄书,画绣稿。她对自己的绣稿越发满意,但如今不好寻绣坊将它们都卖出去。 将自己闷在房内的第四天,商宝珍身边的婢女来寻她,说是邀自己去府外逛一逛。商云熹思索了几息,最终答应下来,她也正想去府外再买些话本子,这正是个好机会。 商云熹坐上商宝珍的马车,方掀开帘子,就闻见里面清幽的香。她曾经在洛阳闻过,这是从外域传来,千金难买,而商宝珍竟然舍得在马车内燃香。透过商宝珍,足以见得商府如今的富裕。 商宝珍亲热地凑上来:“三姐姐今日想去买什么?” “不知道书舍是否上了新的话本子,倒想去瞧一瞧。” 商宝珍笑盈盈道:“好呀好呀,我听说那些故事极其有趣。只是我过于懒惰,不爱瞧那些文字。” 商云熹也朝她微笑,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 马车最先停在首饰铺前,商宝珍欣喜地拉着商云熹走进去。她就是听闻铺子里上新,才选择今日来瞧。但一人实在无趣,因而唤上了这位三姐姐。 “你瞧这可好看。”商宝珍将簪子递给商云熹瞧。 商云熹点头:“好看。” 就在商云熹同商宝珍兴致勃勃地挑选首饰时,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商四娘子?” 商宝珍转过头,瞧清是陈净后面上的笑都淡了几分:“陈二郎君。” “真是凑巧,没想到能在此处碰见你。”陈净笑道,视线落在一旁的商云熹身上,故作疑惑道,“这位是?” 商宝珍简单道:“三姐姐。” “原来是商三娘子。”陈净朝商云熹浅浅行一礼,“在下陈净,是商承远的好友。” 商云熹面无表情,学着商宝珍的腔调:“陈二郎君。” 陈净并未在铺内久待,他取了自己之前定下的首饰便离开了,只是走前又特来向商云熹和商宝珍告辞。 商云熹原本的好心情在瞧见陈净那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没想到在见过商承远后,会如此迅速地遇见陈净。 她也不是傻子,能察觉到陈净瞧她的眼神并不对劲。梦中的场景她还隐约记得,难不成这些真的避不开?但商云熹很快将这些质疑抛之脑后,事在人为,她会避开的。 回府路上,商宝珍把玩着方买到手的宝贝,轻扬的嘴角表明她此时的心情不错。但商云熹却盯着车外发神,她还在想接下来该如何在商府度过,还有商承远与陈净之事。 “陈净是四哥多年的好友,对待四哥倒也道义。”商宝珍忽然开口,“曾经我也喜欢跟着四哥去他的府上游玩,但自从瞧见他冷漠对待他府上妾室后,我就不愿意去了。之后独自待在府内实在无聊,还好三姐姐回来了。” 说罢,商宝珍朝商云熹扬起灿烂的笑,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是呀,和五妹妹在一起我也欣喜。”商云熹违心道。 商云熹当然清楚,商宝珍只是将她当作自己的玩伴,其余感情再无更多。所以她方才愿意说出那番话,商云熹是觉得意外的。商宝珍虽然并未直说,但她已然透露许多关于陈净的信息,显然不想让自己对陈净生出想法。 抱着一摞书回到房内,商云熹觉得原本糟糕的心情也好上许多。她接下来又能窝在房间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但想到今日瞧见的陈净,她询问茯苓:“那陈二郎君可是经常来府内游玩。” 茯苓思索片刻,道:“奴婢的确在府内瞧见几次陈二郎君。” 商云熹抿唇沉思,不再多问。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窗户旁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商云熹走上前查看,发现一只通体漆黑的鸟正站在窗沿,眼神乖巧地盯着她。瞧见它脚上绑着的纸条,商云熹寻了个理由让茯苓出去。 她急忙打开查看,上面只有短小的一句话—— “万事安好,不日回府,阿熹勿念”。 商云熹觉得自己好生懦弱,只是瞧见这一句话,眼泪就止不住地掉落,将手中的纸条沁湿。其实她很思念商明珩,但她一直压抑着这份思念,可瞧见这张纸条时,思念仿佛寻得发泄口,瞬时倾泻而出。 商明珩果然是骗子。骗她说万事安好,但他肯定受了伤,不然怎么不亲自给她写信。 这纸条上的字迹明显就不是他的。 她可是最熟悉商明珩的人啊,这伪造的字迹怎么可能瞒过她。 商云熹擦掉眼泪,但还是好生将纸条藏在枕头底下。既然商明珩说了不日回府,那她很快就能再见到他。 一想到他会在府内,之后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作者有话说:评论区掉落红包orz 之后的更新大概就在00:30左右。 第40章 40 是哥哥回到商府了吗? 长安的天气阴晴不定, 连着几日阴雨天后,阳光终于从云层中透露出来。茯苓将窗户打开,将商云熹书放在窗檐下晒一晒。她转头看向正直起身伸懒腰的三娘子, 上前轻声道:“三娘子, 今日天气不错,可要去后院走走?” 商云熹放下手中笔, 抬头瞧见灿烂的阳光倾洒入室。她想到这两日一直待在房中,脖子和腰都泛着酸疼,便点头应了下来。 “三娘子稍等, 奴婢去拿把伞。” 商云熹唤住她:“阳光正好, 不必撑伞。” 淋了几日阴雨, 花丛里的草木软软地垂落在地,叶面的水珠也不断滑落在石子甬路上。商云熹和茯苓慢悠悠地往前行, 她特意避开上次的池中亭, 只是想要在假山附近随意晃悠,这样不易碰见商府其他人。 商云熹的视线在花丛中略过, 她想从这些花中获取灵感,给她的绣稿增添花样。 但茯苓并不知道商云熹的想法。她察觉商云熹的视线在花株停留许久,便轻声介绍这些都是何种花和它的功效。 几日相处下来,她发觉这位三娘子性格温和安静,不爱出门, 总是待在房内读书作画。若是画累了, 还会伸展手脚做些奇奇怪怪的动作。三娘子甚至不将她当成婢女, 与她讲话总是笑盈盈,丝毫没有架子。 除此之外,她还格外心疼三娘子。 这几日夜里,她总是能听见三娘子在夜里低泣, 似乎是做了噩梦。不知三娘子以前过着什么苦日子,才留下如此可怕的回忆。而她伏在床侧安抚三娘子时,还能听见她不断念着“哥哥”,看来如今回了府也并不安心。 商云熹并未拒绝茯苓的好意,只是默默地听着她的话。 她其实知道这是什么花,以往她喜欢种花,也读过关于花卉的书籍,明白这些花格外名贵,需要精心养护。但她并未想到商府会直接将其种在后院,更未想到这些花还会开得如此旺盛。 在后院逛了许久,商云熹觉得阳光已经略微灼人,于是她同茯苓折返回院。 然而商云熹并未料到,穿过假山,走出后院不过片刻,她竟然正面碰上商承远和陈净两人。商云熹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早知道今日就让茯苓撑伞了。 “三姐姐。”商承远已经知晓商云熹的出生年月,倒是比他早上几月。 陈净面上泛起笑:“商三娘子。” 商云熹勉强扬起笑:“四弟,陈二郎君。” 她觉得自己是真不会选日子,次次出门都能碰上两座瘟神,实在让她烦心。 商承远眼神在陈净和商云熹之间徘徊,故意道:“原来三姐姐与陈净认识啊。” 商云熹微微蹙眉,被打量的不适感袭来,她讨厌商承远盯着她的眼神。此外,陈净作为外人,商承远没有立马带着他离开,竟然还故意开启话题。 “与五妹妹买首饰时碰见过。”商云熹抬头看向商承远,“四弟既然有客在侧,我便先离开了。” 话落,商云熹并未理会商承远和陈净的神情,绕开两人远去。 商承远转身盯着商云熹的背影,哼笑道:“倒是有些意思。” 他侧头看向陈净:“你就喜欢她如此性子?” 商云熹的确生得貌美,但陈净妾室中的美人也并不少。 陈净摇摇头却又点点头:“我总是莫名被她吸引。” 商承远睨着他,不再出声。 商云熹匆匆回到院子里,她烦躁地在房内踱步,怎的次次都如此凑巧,不是遇见商承远就是碰上陈净,今日更是霉运当头,两人一起撞见。 她内心其实十分焦灼,她对梦境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淡。并且回到商府之后,她虽然也常常做梦,但再也没有做过奇怪的预知梦。 商云熹泄气地坐在床侧,她实在想不明白。商府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安,商云熹摸出那张纸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离开长安。 夜里,商云熹嘱咐茯苓不必为她守夜。前几夜阴雨天,她的背后疼痒难耐,甚至夜里频频噩梦尖叫,吓得茯苓守在外间不敢离去。 商云熹褪去上衣,凭着感觉给后背抓破的皮肤上药,阵阵清凉传来,那抹痒意被盖了过去。她趴在床上,盯着手中的药盒,这是哥哥之前交给她的,如今药膏已经见底,撑不过下一个阴雨天。 “你还有多久才回来?”商云熹喃喃道。 她已经一人在商府中度过七日了,每一日都让她难受、无聊。 …… 第二日仍然是晴朗的日子,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照入房内,映出空气中浮动着的细微尘粒。商云熹今早倒是比平日起得稍晚些,她随意翻出衣服套上。她如今已经不需要茯苓的帮助,自己也能熟练地穿好。 商云熹起身将窗户敞开,沐浴在阳光中开始伸展手脚,坐着简单的拉伸运动。在商府中她不敢随意出门,整日待在房间里。商云熹觉得自己都变得僵硬起来,每日都要做些动作活动筋骨。 “三娘子,您醒了呀?”茯苓推门走入,将早膳摆在桌上。 商云熹坐在桌前,轻声道:“嗯,今日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茯苓今日不如往常般将早膳放好就离开,反而是安静地站在商云熹身旁。察觉到不对劲,商云熹问道:“怎么啦,茯苓?” “这是陈府递给您的请函。” “请函?” 光是听见这个词,商云熹的眉头已然蹙起。她回到商府之后,商父商母既未亏待她,也未理会她,她倒是喜欢如此的状态。但如今忽然被不相识的人邀请,商云熹不觉开心,只是烦恼。 她细细瞧完那封请函,原是春日正好,陈夫人邀人赏花。但按理来说,她一位方回府的三娘子,不该单独得到邀请。所以请函背后是谁,不言而喻。 商云熹并不想去,一来她不想去陈府瞧见陈净,二来她从未参加过赏花宴,心中不安。 “这可能回绝?” 茯苓为难地盯着商云熹,轻声解释道:“三娘子,您如今方回府,若是回绝陈夫人的邀约,大抵不甚好。” 商云熹头疼地盯着请函,连眼前的早膳都难以下肚。 茯苓提醒道:“五娘子或许也收到了邀约。” 就在商云熹苦恼该如何去寻商宝珍时,茯苓匆匆跑进房内:“三娘子,五娘子来了。” “三姐姐。” 茯苓声音方落,商云熹便听见了商宝珍的声音。 她站起身走到院内,正好瞧见商宝珍走进门来。商云熹上前迎她:“五妹妹。” 商宝珍亲热地挽住商云熹的手臂,笑盈盈道:“三姐姐回来好几日,我都未曾来拜访。今日唐突,三姐姐勿怪。” 商云熹笑着摇摇头,领着商宝珍到屋内坐下。 “我听闻陈夫人也给三姐姐递了请函,便想着我们同行前去。不然一人该多么无趣。”商宝珍凑近,“三姐姐,你说对吗?” 商云熹点头:“自然。” 商宝珍离开后,商云熹坐在窗边发神。直到茯苓唤她,她才倏地回过神来。商云熹并不明白,不明白陈净的想法,也不明白商宝珍的想法。但她如今过于被动,只能走一步瞧一步。 …… 到陈夫人邀约的日子,商云熹再次踏上商宝珍的马车。当马车停在陈府前时,商云熹心中紧张起来。先不提这是她第一回参与宴会,她更怕在陈府内遇见陈净此人。 “走吧,三姐姐。”商宝珍忽然握住商云熹的手,“倒是瞧瞧陈府的花有多么美丽。” 见商宝珍如此,商云熹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她跟着商宝珍一同走进陈府的大门。不管商宝珍目的是何,但至少现在,她是站在自己这一侧的。 陈夫人说的是赏花宴,但实际是一众小娘子坐着闲聊。她们对商云熹倒是好奇,总是逮着她提问。商云熹大多都能应付,应付不了就将问题抛回去,让她们自己回答。而发觉商云熹并非软柿子后,其余娘子也不给自己寻难堪。 商宝珍全程笑盈盈地盯着商云熹,她本觉得商云熹傻乎乎的,容易叫人欺负了去。但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错了,她竟然是伶牙俐齿的娘子。 “你大费周章地让你娘举行赏花宴,就是为了在此瞧她?”商承远不解地盯着陈净,“若你这行为让人知道了,会被长安的娘子们骂死。” 陈净道:“那我总不能日日都去你的府中转悠吧?况且,也不是次次都能碰上三娘子。你府上若是能随时举办宴礼,我也不必如此。” “宴礼。”商承远双眼微眯,他想到今日听闻的消息,“那真有可能。“ 陈府的赏花礼并无意思,商宝珍坐了半个上午便觉得无趣。中午留席用餐后,她便寻了个借口与商云熹匆匆离开陈府。 “真是无聊,三姐姐觉得呢?” 商云熹思索片刻道:“饭菜倒是不错。” 商宝珍忽然大笑起来,丝毫没有淑女的模样,她笑着擦掉眼泪:“果然还是三姐姐更有意思呀。” 马车回府的路上,两人便这般说说笑笑度过。 抵达商府时,商宝珍再次握住商云熹的手,要拉着她去自己的院子里。然而路上突然听见仆人窃窃私语,商宝珍不满地拉住其中一人,蛮横道:“你们在说什么?告诉我。” 听完那人的叙述,商宝珍面上扬起笑,她牵着商云熹往大堂跑去,笑道:“是有趣的事。听说又寻回位郎君,我们去偷瞧他是何模样。” 商云熹的心脏有一瞬停止跳动,她动作僵硬地往前跑,是哥哥回到商府了吗?《 》 40-50 第41章 41 她的心跳似乎比雨声大。 商云熹跟在商宝珍的身后,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很快,但是脑袋却忽然慢下来。两人走到大堂前,然偷偷探头望去时, 并未瞧见人影。 “奇怪, ”商宝珍微微蹙眉,“难不成他们已经离开了?” 商云熹没有回答, 她觉得自己滚烫的体温倏地降下来,高昂的情绪也变得低沉。她害怕只是空欢喜一场,自己又要等上许久。 商宝珍挽着商云熹往自己的院子走:“算了, 不理会他了。” “好。”商云熹收起失落的情绪, 神色如常地离去。 商宝珍的院子十分宽敞, 商云熹还未来得及好生瞧上一眼,便被她拉进了屋子里。她将商云熹按坐在榻上, 笑盈盈问道:“三姐姐也对那位新郎君感兴趣?” 商云熹倏地抬头, 不解道:“何出此言?” 商宝珍靠坐她身旁:“你的神情可没逃过我的眼睛,显然就是好奇。” 见瞒不过去, 商云熹干脆承认:“是呀,好奇他何模样。” “你可是喜欢俊俏郎君?”商宝珍忽然转换话题。 商云熹眨眨眼:“自然喜欢。” “也是,谁会喜欢丑家伙和老家伙。” 商云熹眼神微变,她轻声试探道:“五妹妹是何意思?” “三姐姐快要及笄了吧?”商宝珍转头瞧她,“那时就要相看夫家了。” 商云熹心口重重一跳, 她似乎知道商宝珍想要告诉她何事。 “但是三姐姐不必担心, 娘亲定是会为你寻个好夫家。” 然而商宝珍只是简单说了这一句话, 商云熹并未从她口中获得更多消息。但商宝珍显然知道更多的内情。 商云熹从商宝珍那处离开后便心不在焉。除此之外,回屋的路上她罕见地四处打量,希望在某个角落瞧见其他人的身影。但直到她回到院子,都未发现想见之人的影子。 “三娘子, 您怎么了?”茯苓注意到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商云熹摇摇头:“无事,只是未能休息好,午睡起来就好。” 茯苓不疑她,阖上房门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商云熹其实并无睡意,但她此时心生浮躁,既无法读书抄书也无法勾画绣稿,只好躺在床上闭目凝神。然而她也并料到,自己竟然就如此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不安稳,房内房外细微的动静都能将她惊醒。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商云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但瞧见商明珩那张脸时,她只当自己还在做梦,张嘴轻飘飘道:“哥哥。” “嗯,我在。” 商云熹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她伸手抓住他的衣摆:“陪陪我吧。” 商明珩一时没能出声,只是垂眸紧紧盯着商云熹,视线从她的脸颊移到手指。半晌,他才应声:“好。” 见阿熹又阖上眼睡了过去,商明珩握住她的手腕放回床上,克制地站在床沿看着她。他其实不该现在来,若是让人瞧见他在阿熹的房内……不,他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商明珩在床侧蹲下,伸手拨开阿熹脸侧的碎发,喃喃道:“瘦了。” 就在他收回手时,商云熹似乎察觉到,她握住他的手掌,一如当初在洛阳的那个夜晚。 商明珩怔住,但随后笑着回握云熹。整整半月,他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他无时无刻不念着阿熹,总是担心她在商府会受到委屈,担心商府连及笄时都等不了,就会匆匆给她定下亲事。 “阿熹。”商明珩轻声道,“我回来了。” 商云熹这一觉睡得太长,醒来时天色竟然隐隐发沉。而她坐起身时才忽然发觉,身上竟然搭上了一层卧被。但她分明记得,她将卧被放在了靠近窗边的榻上。 “茯苓,”商云熹跑出屋子,“下午你可有进屋?” 茯苓闻声赶来,听后只是摇头:“三娘子屋内午睡,奴婢并未进去。” 商云熹站在原地,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并未做梦,哥哥真的回到商府了!她心跳忽然加快,仿佛要从胸膛中迸裂开。欣喜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商云熹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娘子,怎么了?”茯苓担心道。 商云熹摇摇头:“无事。” “那三娘子现在可要用晚膳?” “好。” 夜里,商云熹并未早早入睡。一来下午睡得太久,她并无困意;二来她觉得哥哥还会再来寻自己。而一旦有了如此想法,商云熹的心便乱了,她无法静下来看书,仿佛那些字在纸张上不断跳跃。 然而左等右等,蜡烛都已燃烧大半,商云熹都未听见任何声响。她扔掉书倏地站起身,推开窗紧紧盯着外面,可她仍未瞧见人影。商云熹难免失望起来,她想要与哥哥说话,今天下午竟然就那样睡了过去。 直到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商云熹突然僵住身子,她缓缓转身,瞧见那张格外思念的面孔。 “阿熹……” 商明珩笑看着阿熹,然而不待他将话说完,便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忽然袭来的柔软让他僵了一瞬,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伸出手拥住云熹。 半月来的委屈终于寻见倾泻处,商云熹鼻头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可是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藏在商明珩的怀中默默落泪。 商明珩自然察觉到阿熹的不对劲,他没有出声,亦没有将她拉出来,只是默默地抱着她,轻抚她的头发安慰。 “你的伤好了吗?” 许久,商云熹情绪才平静下来。羞涩感后知后觉冒出,她从商明珩怀中退出,低垂着头问道。 商明珩瞧着云熹发顶,应道:“都好了。” “那就好。”商云熹突然抬头,差些撞上商明珩,“你何时进来我的房间的?” 明明之前门窗都关严实了。 “瞧见你院子里无人,便直接推门进来。”商明珩耐心地解释,“只是你一直盯着窗外发神,没能听见声音。” 商云熹心情愉悦,问道:“今早回来的?” “嗯。”商明珩紧紧盯着阿熹。 “那——”商云熹故意道,“我以后该唤你什么?” 商明珩敲她的脑袋:“自然是哥哥。” 商云熹正想要追问,她又听见商明珩道:“只是阿熹比我先回来半月,我们不能做出熟稔之态。” 商云熹想到那场梦中两人陌生的模样。 “所以当着他人的面,你得唤我二哥。” …… 昨夜迟迟入睡,商云熹今日又比以往晚起许多。听见茯苓说府上回来位郎君时,商云熹心情愉悦道:“是吗?那看来府上要更热闹了。” “是啊,方才奴婢也瞧见了那位郎君。” 商云熹故作好奇道:“在何处?” “在后院附近。”茯苓看向商云熹,“三娘子想要出去转转吗?” 商云熹思索片刻,问道:“可以出府吗?” 茯苓愣住,她原以为三娘子是想在府上转悠,瞧瞧那位回来的郎君是何模样。 “当然可以。”茯苓回过神应道,“奴婢托人准备马车。” 商云熹本想拒绝,但想到如今身份不同,还是沉默下来。换作前段时间,商云熹绝对不愿意独自出门。但如今商明珩回来了,她不再那般提心吊胆,反而愿意做自己想做之事。 原以为今日是晴朗日,然商云熹没想到方走出商府天就阴了下来。她未将天气变化放在心上,毕竟她想自己并不会在外久待,这天也不似落下大雨的模样。 商云熹如以往般先去了趟纸墨店,而后转去书舍。今日的书舍并不热闹,她与茯苓在店中安静闲逛。然而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道让她烦心的声音。 “商三娘子?” 商云熹深吸一口气,转身朝陈净缓缓问好:“陈二郎君。” 她甚至怀疑是陈净在暗中监视她,不然怎能次次出门都能碰见他,真是过分烦人。 陈净笑道:“某未曾想能在此碰见娘子。娘子可是有寻见心仪书本?” “未曾。”商云熹冷淡道。 “既然如此,娘子不如与某一起闲逛书舍?” “陈二郎君,这不合礼数。” 陈净似乎并未瞧出商云熹的排斥,轻笑道:“娘子身边有婢女作伴,又处在书舍之中,如何不合礼数。某不过也只想借书多了解娘子,毕竟某对娘子……” 商云熹蹙眉,她没想到陈净如此难缠,她已然表明自己并不愿与他同行。但他不依不饶,岂是君子所为,实在令人厌烦。 “陈二郎君,我与他人有约。今日不便闲逛书舍,便先告辞了。”商云熹不再理会陈净的神情,转身就往外走去。 然而她与茯苓方来至楼底,便瞧见屋外已经落下滂沱大雨。瞧见马车停在不远处,茯苓轻声道:“三娘子稍等,奴婢让马夫驾车来。” 商云熹拉住她,摇摇头道:“一小段距离,我与你一同过去便是。” “不如某送娘子过去吧,”陈净再次出现,“如此天气,娘子与人约在何处?” 商云熹头也不回:“商府。” 陈净沉默,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着商三娘子的话。 “多谢陈郎君好意,马车就在对面。” 商云熹拉着茯苓便朝马车走去。然而方踏入雨幕之中,一把伞撑到两人头顶。 商云熹本以为是陈净,转头正想回绝,却瞧见商明珩的脸。那句“哥哥”本要脱口而出,但思及昨夜的话,商云熹将话咽了下去,只是怔怔地盯着他。 商明珩将伞塞进商云熹手中,遮住她与茯苓:“眼瞧着娘子迈入雨中,实非君子所为。还望娘子收下某的这把伞。” 商云熹垂下头,轻声道:“多谢……郎君。” 她的心跳似乎比雨声大。 第42章 42(精修) 久违地进入奇怪的梦境中…… 商云熹握着手中的伞, 将它撑在自己与茯苓头顶。见茯苓伸手想要接过,她摇摇头:“没关系,先回马车吧。” 雨滴落在伞顶发出清脆的声响, 商云熹却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重重跳动声。她不敢回头看向商明珩, 沉默地与茯苓回到马车之中。 茯苓接过纸伞,将水滴沥干放在一旁, 钻进车厢轻声道:“三娘子,方才那位就是府上的二郎君。” “是吗?”商云熹适当地露出惊异的神情,“原来是他。” 她掀开车帘, 透过厚重的雨幕瞧见仍然站在书舍门口的商明珩。雨势过重, 她瞧不清他的身影和神情, 只能隐约看见他与陈净相对而立,随后转身走入书舍内。而陈净尚未动作, 依然站在原地。 但商云熹并不在意他, 松手将车帘放下。她不清楚哥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书舍,而且他将伞给了自己, 又该如何回到商府? “三娘子,我们现在可是直接回府中?”茯苓轻声问道。 商云熹忽然回过神,自己现在不能对哥哥表现得过于热切。她点头道:“好。” 马车抵达商府时,雨势并未渐小。商云熹同茯苓撑着伞回到院子里,她盯着那把伞瞧, 片刻道:“茯苓, 待雨停下, 将伞送还给哥、二郎君。” “是。”茯苓应声,随后问道,“奴婢去给三娘子端碗姜汤。” 商云熹摇摇头,她瞧见茯苓肩膀淋湿部分:“不必, 我并未淋雨。茯苓,你先换身衣服吧。” 茯苓离开后,商云熹坐在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打开,盯着屋檐的雨滴连成串落下。真是很奇怪的感觉,商云熹趴在窗沿上,她觉得心里十分安定,哪怕此时身在商府。 雨势渐停,阴沉的天亦缓缓明朗起来。商云熹回到书桌前,整理这几日画出来的绣稿。若是她还在洛阳的绣坊中,这些图稿还能拿给其他娘子瞧。如今身在长安,又落了个假身份,一切都不如以往自由。 “真是可惜……” 商云熹嘟嚷道。 “什么可惜?” 听见熟悉的声音,商云熹猛地抬头,瞧见商明珩就站在书桌对面。她心底一惊,连忙看向门口。 商明珩瞧见她这副模样,笑道:“放心,她不会知道的。她现在正在还伞的路上。” 商云熹松下一口气,她举起自己的绣稿:“你瞧瞧,可是好看?” 商明珩接过,一张接一张仔细地翻阅,笑道:“阿熹画的自是好看。” “只是可惜蔺娘子和柳娘子不在长安,她们都瞧不见。” 商明珩抬睫,轻声问道:“阿熹想将这些卖给长安的绣坊吗?” 商云熹面露纠结:“想但又不想。” 商明珩并未问为何,只是让云熹自己做决定。 “哥哥,今日你怎么在书舍?”商云熹歪头问道,“又好巧不巧将伞给我。” 商明珩盯着她,神情似笑非笑:“既然猜到我为何会在书舍,还偏生要我亲口回答。自然是担心落雨时某位娘子未带伞,便匆忙前往。” 商云熹反驳道:“谁知道好好的天气忽然会落雨。” “你瞧瞧这些书可是喜欢?”商明珩如同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摞书。 商云熹眼睛一亮,连忙接过:“你竟然知道。” 商明珩并未出声,只是笑盈盈地盯着云熹。他不仅知道阿熹今日未能买到自己喜欢的书籍,还瞧见有人在她身边纠缠不休。听闻那人是商承远的好友,既然如此,他小小的出手也不算什么。 “今晚我们要与他共用晚膳。” 商云熹忽然抬头,几息后她才明白商明珩口中的“他”是指商父。她问道:“因为你回来了?” “因为我们。” 商云熹仔细一想,她似乎除了回府的第一天见过商父,之后便从未碰见。她倒是喜欢如此,而一想到今晚会见面,她才觉得浑身难受,本身她这个身份就是假造的。 傍晚,商云熹跟随引路的婢女来至厅内。商府并不似平常人家同桌用餐,每人都分席而坐,而商云熹在商宝珍的身侧落座。见她朝自己眨眨眼,商云熹嘴角也轻微地上扬。 商明珩在她的斜前方,商承远则坐在她的对面。与自己对上视线时,商承远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中也透着戏谑。商云熹不适地移开视线,垂眸看着眼前的酒杯。 人来齐后,商父终于表明今夜的目的。他惺惺作态,说流落在外的孩子归家让他欣喜若狂,大抵会在几日后举办宴礼,对外称将在外养病的孩子接了回来。 商云熹知道内情,听见这番话只觉得恶心。她暗地翻了白眼,心不在焉地吃着眼前的食物。但商府的食物过分清淡,并不合她口味,商云熹吃了几口便停箸。 然而商父商母并未离去,商云熹只能坐在原地发神。她的眼神时不时飘向商明珩,但担心被身旁人察觉到不对劲,她很快又会收回视线。 商云熹好不容易撑到席散之时,她正想回到院子时,却忽然被商母唤住。 “云熹呀,陪母亲在府内逛逛吧。” 商云熹内心排斥,但面上笑应道:“好。” 商母牵着商云熹在院子里闲逛,她轻拍商云熹的手背,问道:“再过半月便是你的及笄之礼,母亲没记错吧?” 商云熹点头称是。 “及笄之后便要相看人家。”商母笑道,“云熹生得貌美,定能寻得好人家。但这世道,行商之人总是受人诟病。母亲便想着为你寻个士大夫,你意下如何?” 商云熹心中百转千回,但面上不显,只是温顺道:“都听母亲的。” 回到院子后,商云熹只觉得浑身犯恶心。她突然明白商府为何愿意让多年流落在外的“女儿”回来。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工具,一个搭上贵族、官僚的工具。 联想到前段时日商宝珍询问她是否俊俏郎君,商母的心思显而易见。若那士大夫果真如此好,她怎么会舍得将自己许给他,商云熹愤愤地想。真是将人当猴耍。 那几日之后的宴礼……商云熹怀疑,那就是让人相看自己的。光是这么一想,她便觉得恶心想吐,仿佛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件商品,任人挑选。 “阿熹,怎么出神了?” 商明珩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商云熹已经渐渐习惯。她转身问道:“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商府?” 商明珩一时未出声,他也在等消息,等楼主易人的消息。楼主易人,他和阿熹就能自由。犹豫片刻,他凑近商云熹,将此事悄悄地告知她。 “那若是一直未换,”商云熹抬头盯着商明珩,“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待在商府,直到你你握得主权?” 商明珩摇摇头:“不会的,宿易安他沉不住气。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坐上楼主之位。” 商云熹低垂着头,声音沉闷道:“若是那个时候商府将我许给别人了呢?哥哥,我不想嫁人。” “不会的,阿熹。”商明珩弯腰与她对视,“我不会让你嫁给其他人。绝对不会。” 房间内倏地沉默下来,商云熹与商明珩相视而立,她发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商云熹避开哥哥的视线,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垂眸道:“我知道了。” 商明珩一时未出声,只是站在原地紧紧盯着阿熹。良久,他终于有了反应,将食盒放在桌上,温声道:“席间我瞧你并无胃口,所以带了些点心。” 商云熹并未拒绝他的好意,拾起一块放入唇中。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扩散开,商云熹沉重的心情也渐渐好转:“哥哥是方才去府外买的吗?” “嗯,商铺还未打烊。”商明珩泛起笑,“好吃吗?” 商云熹故意摇头道:“自然比不上你做的。” “那之后为你做。”商明珩动作自然地抬手,擦掉云熹嘴角的碎渣。 商云熹忽然愣住,神情不自在地抿唇。明明这只是一个小动作,以往在自己和哥哥之间时常发生。但她却觉得如今自己很不对劲,心跳总是不受控制地加快,是因为和哥哥太久没有见面了吗。但她并未将这些心思告诉商明珩,只是借口让他早些回去。 商明珩离开之后,商云熹坐在桌前,她盯着桌上的纸张出神,之后随意翻开一页开始抄写。可是她静不下来,整个人都在胡思乱想,墨水滴落在纸上最后才作罢。 商云熹匆匆咽下几口糕点,然而甜腻的滋味让她心思更加浮躁,所有糟糕的、坏意的想法全部涌上心头——她不想嫁人、不想住在商府,她想这辈子下辈子永远和哥哥待在一起。 他和她是兄妹,就像哥哥之前所言,他和她才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最亲近的人之间不允许有其他人介入。所以她绝对不能嫁人。 商云熹的内心终于稍稍平静下来。然而夜里她翻来覆去仍然睡不着。直到天色发亮,她终于生出一丝睡意。但商云熹并未想到,这次自己竟然久违地进入奇怪的梦境中。 第43章 43 没有瞧见她与哥哥相拥而眠的画面…… “三娘子……三娘子您醒了吗?” 茯苓的声音从门外隐隐约约地传来, 商云熹眉头轻蹙,缓缓睁开双眼。醒后她怔怔地盯着床帏,好半天方回过神来。梦境过分真实, 让她意识一时变得恍惚。 听见茯苓仍在屋外呼唤, 商云熹直起身道:“茯苓,我醒了, 你推门进来吧。” 她扯过外衣披在身上,走到窗侧将窗户支起来。阳光倏地打在商云熹身上,光线明亮得让她微微眯起眼。 难怪茯苓在屋外不断唤她, 今日似乎起得太迟了些, 商云熹想。 “三娘子, ”茯苓走至商云熹的身后,“方才五娘子的婢女来寻您, 说五娘子想邀您午后在后院赏花。” 商宝珍竟然又寻她?商云熹其实猜不透商宝珍的心思。她对自己算得上温和友善, 愿意告诉她陈净并非良人,在陈府赏花宴上相助……但某些细节她又让自己心中隐隐不适。 “好。”商云熹回应, 她坐在梳妆镜前,盯着镜中模糊的身影出神,“茯苓你觉得,梦都是假的吗?” 茯苓沉默片刻,思索道:“奴婢曾听老人言, 做梦是灵魂离体飞往别世。但奴婢并不信这些。” 商云熹笑道:“那你认为是什么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茯苓动作轻柔地梳理商云熹的头发, “三娘子, 奴婢今夜为您端碗蜂蜜水,再换种安神香吧。” 商云熹没有拒绝茯苓的好意,只是轻轻点头:“谢谢你。” “这是奴婢该做的。三娘子夜里不安眠,奴婢也心疼。” 茯苓记得三娘子前段时日常常梦呓、惊醒, 她本以为最近渐好,没想到仍然难以安眠。 午后阳光正好,商云熹早早坐在后院的亭子里,沐浴在阳光下等待商宝珍的到来。她趴在栏杆处,动作缓慢地将鱼食扔进池中。瞧见鱼儿争先恐后地抢夺,商云熹只觉得烦闷,最后将鱼食重新放回桌上。 商宝珍迟迟未来至亭间,商云熹已然被暖阳照得昏昏欲睡。然而当她抬头瞧见商明珩从假山走过,并与其对上视线时,整个人忽然清醒过来,不自觉地坐直了身。 “原来是二郎君。”茯苓轻声道。 商云熹垂眸应了一声,转身背对着商明珩。她原本快要忘记那场梦境,但瞧见商明珩时,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想起她和商明珩是如何争吵,是如何不留情面。 梦里的她和商明珩,仿佛都变了个人。 她说他是疯子是混蛋是败类,说他不守承诺不堪为人。而他眼神冷漠地盯着她,嘲讽着让她死了那份逃跑的心,待在院子里哪也不准去。 商云熹不敢相信,梦中的自己怎么会对哥哥说出那般伤人的话,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心悸。而她更不敢想象,哥哥竟然会限制她的自由,将她囚禁在院中,丝毫不顾及她的自尊心。 最亲近的人,吐出的每一句带有恶意的话,都会化作刀子,深深刺进对方的心里。 “三娘子。” 商云熹听见茯苓的声音,骤然回过神来,她轻声道:“怎么了?” 茯苓眼神心疼,声音温和道:“三娘子,若是身体不适就先回屋吧,奴婢去告知五娘子一声。” “我没……” 商云熹话音未落,突然感觉到一滴泪砸在她的手背。这时,她方明白,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落了泪。她沉默下来,片刻后喃喃道:“大抵昨夜是未能睡好。” “奴婢送您回去吧,随后去告知五娘子。” 商云熹不想再思考,只是木木地点头:“好。” 今日阳光正好,将整个房间照得温暖明亮。然而商云熹裹着被子侧躺在床上,她面朝墙壁,睁眼盯着墙角发呆。 只是梦,梦都是假的。商云熹不停地安慰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那场梦如此清晰真实,真实得仿佛她亲身经历过。而梦醒时的心悸也不断地提醒她梦境的可怕。 只是梦而已,她和哥哥是彼此最亲近的人,绝对不会走到梦中那种地步。商云熹裹紧被子,蜷缩在床上。她的脑袋很混乱,她想一定是昨夜并未睡好的缘故,但偏偏现下又睡不着。 房间内格外安静,商云熹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声。然而当那声“阿熹”响起后,整个房间变得更加寂静,她甚至下意识停止了呼吸。 商云熹罕见地没有回应商明珩,只是沉默地卧在床上。她能感觉到哥哥正盯着自己,于是她拉扯被子将自己盖得更加严实。 “阿熹,怎么了?” 商明珩的声音离她更近。 商云熹仍然没有说话,商明珩也不再出声唤她。房间再一次陷入寂静,但她知道,哥哥并未离开,只是站在床侧静静地盯着她。沉默并不能解决任何事,况且那只是梦,他什么也没做。 “哥哥,你抱抱我吧,”商云熹声音极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就像从前那样。” 商明珩没有说话。 但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后,木床发出吱呀的声音,似是不堪负重。 商云熹裹得严实,只将脑袋露在外面。从后方瞧去,商明珩只能瞧见她乌黑绒绒的头发。他将头发小心地理至云熹背后,再隔着被子将她揽进怀中。 他能闻见头发传来的清香,亦能感受她散发的不安。 “阿熹,为什么哭?”他将脸颊轻靠在云熹发顶,放低声音问道。 感觉到哥哥将自己揽在怀中,商云熹隔着被子抓住商明珩的手臂。温热感透过被子传递给她,商云熹的不安终于稍稍缓和。然而她无法将那场荒诞的梦告诉他,那不过是一场噩梦—— 无法证实,无法验明。 “我想离开商府。” 她只好用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他似乎抱得更紧,力道大得仿佛要与她融为一体。然而只是一瞬,那可怕的力度消失,他轻柔地、安抚地拍拍她。 “我们会离开的,阿熹。” 商云熹毫无预兆地哭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藏进发间,浸入枕头。 “我想离开商府。”她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 商明珩不再出声,他只是沉默地擦掉云熹脸上的泪水,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将泪水擦掉。 良久,商云熹的情绪稳定下来,她困倦地想要阖上眼,却将商明珩的手臂紧紧抓住。 “你能陪我午睡吗?就今天。” 他没有理由拒绝:“好。” 得到承诺,商云熹彻底放松,闭眼睡了过去。她这一觉睡得极其舒适,没有光怪陆离的梦,没有聒噪刺耳的声音。她舒服得像是躺在清新的草地之中,沐浴着温暖宜人的阳光。 当她睁开眼时,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夜晚悄然降临。商云熹倏地坐起身,而这时她也反应过来,哥哥还躺在她的身边。 “茯苓……” “她不会再过来。”商明珩打断道。 商云熹松了口气,她侧身看向商明珩,问道:“你饿了吗?” 商明珩忽然笑出声,他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你饿了?” 商云熹摇摇头。她只是盯着哥哥,半晌后终于问道:“你觉得梦都是假的吗?” “梦?”商明珩似乎也不确定,“大抵是如此。” “哥哥,”商云熹垂眸盯着被子,“如果商府还是将我嫁出去了,你会怎么办?” 商明珩眉头微蹙道:“我会去寻你,然后带你离开。” “若我不想呢?”商云熹抬头盯着他,“我不想离开,哥哥你又会怎么办?” 商明珩一时没有出声,他很清楚,如果真是如此,他应该尊重阿熹的选择。但是他无法想象,无法想象阿熹离他远去之事,无法想象阿熹依赖别人的模样。他很矛盾,他无法回答。 商云熹正观察着他的神情。 她记起了昨夜梦里的全部内容。梦中她远嫁千里,待哥哥寻来时她却不愿意离开。但他并未顺从她的想法,反将她掳走,关在一方院子中。起初他与她相处还算祥和,直到某日后,两人的争吵渐起。 而每次争吵后,她都会晕过去。醒来时,商明珩就会坐在她身边问她“饿吗”或是“渴吗”。 商云熹并不明白梦中的自己为何会在争吵后昏迷,也不明白她嫁人后为什么不愿离开,更不明白她和哥哥会因何争吵。 良久,商明珩终于回答:“如果阿熹幸福的话。” 如果她幸福的话,他会在暗地里注视她吧。 商云熹与商明珩对上视线,两人谁都没有出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直到奇怪诡异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商云熹最先不适,她忽然笑道:“哥哥,我只是睡糊涂了。你也答应过我,绝对不会让我嫁给其他人的,对吗?” “当然。”商明珩从床上离开,“快些起来用晚膳吧。” 商云熹的心重重地跳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就连自己的心思都要分辨不清了。好奇怪好奇怪…… “三娘子,您醒了吗?”茯苓发觉房内的灯终于亮起。 茯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商云熹才倏地回神。她一直在思索那个梦境和方才与哥哥的对话,就连茯苓何时进来都未察觉。 商云熹闭眼,强行让自己忘记那些事。她睁眼轻声道:“茯苓,怎么了?” “三娘子可是舒服些了?”茯苓盯着她,“奴婢傍晚进入房内瞧见您仍在睡觉,便悄悄退出去了。如今您醒来,可是要用晚膳?” “你进来过?”她仔细观察茯苓的神情。 茯苓不解,但顺从地点点头。 商云熹笑道:“是我睡昏头了,你进来都未察觉。” 她想,茯苓大抵没有瞧见她与哥哥相拥而眠的画面。 第44章 44 “两人碰面机会甚至不如你多。”…… 茯苓盘算着此时三娘子已经睡醒, 端着早膳朝门内轻唤,听见三娘子的回应后推门走入。然而与以往不同,她瞧见三娘子抱膝坐在窗户边。三娘子的神色苍白, 瞧起来似乎一夜未睡。 茯苓将早膳放在桌上, 轻声道:“三娘子昨夜可是做噩梦了?” 商云熹摇头:“没事,只是今日醒得太早。” 这几夜她常常做梦, 梦中的场景或清晰或模糊,但她不断暗示自己梦境并不可信,不然她迟早会被这些梦折磨得神智不清。 “茯苓, 前日推了五娘子的约, 今日你帮我邀五娘子去后院小逛。” 商云熹用完早膳后便坐在窗侧看书, 她视线落在书页上,思绪却已经飘远。她的梦越来越无厘头,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股脑涌来, 有时她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梦。 但最让商云熹在意的并不只是梦,而是梦中的内容是否成真, 那些梦是否为预知梦境。 “三娘子。” 茯苓的声音传来,商云熹忽然察觉自己竟然又在出神,她抬头看向茯苓:“怎么了?” 茯苓轻声道:“五娘子答应了,但说午后想与您去府外茶楼听书。” 商云熹垂头缓缓翻动书页:“好啊。” 反正待在府内亦是无聊,不如去外面走走瞧瞧。况且, 她似乎也许久未去茶楼听书。 上一次似乎还是她和哥哥住在那个小村子里时, 只要哥哥白日空闲不去上工, 她就会拉着他去茶楼中。小镇里的茶楼很小,里面总会挤满人。因而哥哥会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隔开那些人。 茶楼里的说书人总是讲些令人发笑的故事,她甚至会笑得眼角溢出泪, 然后垂头将眼泪擦在哥哥的袖子上。 如果他的面上没有笑意,她还会一直问他这个故事不好笑吗。他若是说不好笑,她就问他为什么不好笑;但若是说好笑,她又会问他那为什么不笑。 商云熹倏地笑出声来。 如今想来,自己曾经还真是蛮横呢。 连着几日都是晴朗的天气,今日也不例外。感受到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商云熹浑身放松,她踏上门口备好的马车,坐在里面等着商宝珍的到来。 商云熹掀开帘子,正好瞧见商明珩从府内出来。 几乎是瞬间,商明珩便捕捉到她的目光,与她对上视线。 发现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商云熹伸手朝他招呼。然而没有朝她笑也没有抬手回应,只是朝她轻扬下颌。下一瞬,商宝珍掀开车帘走进来。商云熹下意识松开帘子,目光飘虚地看向她。 商宝珍没有注意到商云熹的异常,笑盈盈道:“三姐姐身子可是舒服了?” 商云熹点头:“自然,让五妹妹担心了。” “我那里还有些安神香,晚些我再让人送过去。” “五妹妹不必为我费心。” 马车缓缓往前走,最终停在一家热闹的茶楼前。茶楼宽敞干净,并没有商云熹记忆中的拥挤嘈杂。 商云熹与商宝珍挽着手一同走入,来至二楼的雅间内。坐在栏侧,既能听见说书人的话,也能瞧清楼下的场景,是个绝佳的位置。 “我不爱看那些文字,但最喜听别人讲故事。”商宝珍垂头盯着楼下,“我想三姐姐爱看书,大抵也爱听故事,便邀姐姐来这茶楼一玩。” 商云熹回过头,笑道:“是啊,故事极其有趣。” 然而商云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认真听书,反而满脑袋都是以往和哥哥听书的场景。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她才忽然回过神,转头瞧见熟悉且厌恶的两张脸。 “陈二郎君,”商宝珍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瞧见商承远和陈净,“四哥,你怎么会在这?” 商云熹忍住不喜,招呼道:“四弟,陈二郎君。” 商承远和陈净神情自然地在空闲的两侧落座,他笑道:“自然是来楼内听书,但在雅间内瞧见你和三姐姐,自然来打个招呼。” 商云熹没有再理会商承远两人,只是转头盯着楼下的说书人。 然而陈净并未因此安静,他出声问道:“三娘子觉得这故事可是有趣?” 她毫不犹豫道:“自然有趣。” 就算无趣,也比与他说话来得有趣。 “今日说书人的故事倒没有以往有趣。”陈净盯着商云熹轻声道,“三娘子若是对这类感兴趣,某遣人送书到商府。” 商云熹摇头:“陈二郎君不必如此,我只是今日觉得这故事有趣。” 陈净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这小娘子拒绝。他对她的示好显而易见,然而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还隐隐排斥。他的相貌家世都是顶好,她竟然毫不动容。 “看来三姐姐对故事极为挑剔啊。” 商承远听见两人的谈话,转头看向商云熹,眼神之中透着似笑非笑之意。 商云熹最讨厌他这副神情,那眼神和她曾经梦见的一模一样。她淡淡道:“是啊 ,故事自然要选好的。” “好啦,四哥,”商宝珍伸手轻推着商承远,“快些回你自己的雅间,我和三姐姐有知心话要说呢。” 商承远从商云熹身上移开视线,纵容地轻敲商宝珍额头:“好,这就走。” 陈净跟着站起身,他原是要走出房间,却又突然回头对商云熹道:“商三娘子,我们明日再见。” 商云熹眉头微蹙地盯着陈净的背影,明日的确就是商府办宴礼之时,但她十分不想再见他。 直到日暮西沉,商云熹才与商宝珍回到府内。商宝珍原想与她共进晚膳,但商云熹心中有事,委婉拒绝了。回到院子里,商云熹方踏入屋内,便察觉到轻微的不对劲。她出声支开茯苓,走进内室中。 商明珩果然站在她的桌前,正瞧着她清晨抄写的文字。他柔声道:“阿熹写的字越发流畅了。” “哥哥,”商云熹走到他的面前,“你怎么来了?” “嗯?”商明珩转头疑惑地盯着她,“你不是向我招手吗。” 商云熹眨眨眼,忽然笑道:“好吧,我向你招手了。” 商明珩垂眸盯着云熹,伸手轻碰她的眼下,问道:“这几日可是频繁做噩梦,没有睡好?” 商云熹捂住自己的眼睛,闷声道:“这么明显吗。” 商明珩却握住她的手腕,将手从眼睛上拉下来:“梦见什么了?” 商云熹与他对视,良久,她缓缓摇头:“我忘记了,那些梦很模糊。” “一点都不记得了?” 商云熹感到疑惑,哥哥怎么对她做的梦如此在意。 “不记得了。” 商明珩松手,直起身道:“明日我让人给你熬点安神汤。” “不需要。”商云熹连连摇头,那些汤药格外苦,她才不要喝,“我大多时候都睡得很好。” 商明珩没有出声,只是直直地盯着她。而商云熹也不示弱,仰头倔强地看着他。 “好吧。”商明珩率先妥协,“若有事,不要瞒着哥哥。” 商云熹移开视线:“当然不会。” “三娘子,奴婢给您端来了晚膳。” 茯苓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商云熹连忙将商明珩往里面推,而后走至门口,在茯苓进来前接手食案。她笑道:“我今日想要一人安静地用餐,茯苓你快去休息吧。” “是。”茯苓虽然疑惑三娘子的做法,但还是顺从地退下。 商云熹阖上房门,坐在桌前呼气:“差点就被茯苓发现了。” 商明珩从暗处现身,在云熹身侧坐下。 “突然觉得我们很像是在偷……” 然而商云熹话音未落,商明珩就在她额头一敲:“不要胡思乱想。” 商明珩一直陪到云熹用完饭才离开。离去前,他将一盒药膏递给商云熹:“这是新的药膏。这几日虽然不似落雨的日子,但还是要备在身边。” 而商云熹将药膏藏在梳妆台内,避免被茯苓瞧见后她还要解释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抵因为今日在府外逛了一转,商云熹今日早早就入睡了。毫无例外地,她再次做梦,只是这次的梦境稍好,只是她和哥哥相拥而眠的画面。没有被噩梦惊醒,商云熹清晨起来觉得自己脑袋清醒多了。 “三娘子,今日宴礼,奴婢为您梳个新发式吧。” 商云熹这才想起来,今日商府就要对外公开她与哥哥的身份,对外称两人病愈回府。想到宴礼的真实目的,她摇摇头:“不必,与以往一般就好。” 商云熹并未过多打扮,整个人格外素淡,走进众人中丝毫不起眼。她并不习惯多人的场面,宴礼开始前只是随意寻了角落坐下。但是不久,商父的人将她唤了过去,而商明珩正巧也站在那处。 她敛住心神,垂眸轻唤:“二哥哥。” 商明珩神情淡淡:“三妹妹近来可好?” “很好,多谢二哥哥关心。” 在那之后两人再无更多交谈。 然而商云熹并不好受,她能感觉到不断有视线打量着她,或探究或审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感到焦虑不安。 直到某刻,她感觉自己的后背被轻拍,动作很轻很微弱,不带任何旖旎的意味。 商云熹明白那个人是商明珩。她微微侧头看向哥哥,瞧清他给自己递来安抚的眼神。她几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用余光盯着商明珩的衣角。 “她和他关系可亲近?” 陈净紧紧盯着商云熹,捕捉到两人微弱的视线交集。他莫名觉得,她对他的态度略微不同。 商承远顺着陈净视线瞧去,笑道:“两人碰面机会甚至不如你多。” 第45章 45 “那就不嫁人吧,阿熹。”…… 商云熹自然没有注意到陈净的打量, 她并不喜欢这种场面,整个人都僵硬地站在原地。她的注意力紧紧落在一旁的商明珩身上,甚至商父的声音在她耳边都是模糊不清、朦朦胧胧。 直到瞧见商明珩的衣袖微动, 商云熹方缓缓抬起头, 又与他悄悄对上视线。商父已经笑盈盈地讲完话,宴礼也将正式开始。商云熹朝哥哥和父亲行礼告别, 回到女席的内厅中。 她在商宝珍身侧坐下,透过对面的屏风,甚至还能隐约瞧见男客的影子。然而不断有人来回走动, 商云熹视线受阻, 没有发现自己想见之人的身影。 “三姐姐怎么出神了?”商宝珍凑近笑问道。 商云熹收回视线, 转头故意道:“实在不适应这番场面。” 商宝珍安抚性地握住商云熹的手:“三姐姐不必担心,我还在你的身边呢。” 商云熹朝她温柔地笑笑, 随后不再说话, 只是垂头盯着低矮的食案。她偶尔会饮上两口酒,但大多数时都垂眸出神。而察觉到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 商云熹也会抬起头对上那抹视线主人,神情自如地朝其点头。 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多么不喜欢被人关注。 商云熹耐着性子坐了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她借口脑袋昏沉,离开宴席到附近转悠。她坐在池中亭,垂头静静地盯着湖面。 “茯苓, 你能帮我拿件外衣吗?”商云熹轻声解释, “忽然感觉好冷。” 茯苓不疑她, 转身离开亭子。 待她离开,商云熹坐直身子,转头四处张望着。方才哥哥朝她比了手势,是两人在外见面的意思。宴会都是心思各异的人, 商云熹在里面待着不舒服,就算哥哥没有与她见面的意图,她迟早要跑开。 商明珩未至,四周亦无人,商云熹懒散地趴在栏上,数着从眼前游过的鱼种。数了大抵二十声,商云熹终于听见身后传来声响。然而她转头看去,瞧见的并非商明珩,而是陈净。 商云熹面上轻松的神情瞬时消散,她正色站起身,垂眸轻声道:“陈二郎君。” “三娘子。”陈净笑盈盈地盯着她。 她并不想与陈净有过多接触,道:“既然陈二郎君要在此赏景,我便先离开了。” 然而陈净却伸手拦住她,似笑非笑道:“三娘子怎么次次瞧见某就想逃,对三娘子而言,某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商云熹眉头紧蹙,她讨厌陈净说这话的语气,隐隐带着调笑和暧昧,让她浑身不适。她沉声道:“陈二郎君慎言。” “如今亭中只余你我二人,某对三娘子的心思,三娘子真的丝毫未察觉吗?” 商云熹惊异不已,他竟然如此轻浮:“陈二郎君自重!” “自重?”陈净忽地冷笑,“三娘子你可曾想明白自身处境,你以为自己真的会得到一门好亲事吗?不过会被许给又老又丑的家伙。” 和疯子打交道的原则就是完全不理会他,将他当作一抹空气。所以当陈净说了一大串后,商云熹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脑袋里思索着该如何绕开他溜走。 “但某不一样,云熹。”陈净忽然唤了称呼,他上前几步,声音温柔道,“你若是愿意嫁与某,某定不负你。” 商云熹连忙后退,他怎么敢直呼她的名。更何况,她并未告知过自己的名字。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 既然陈净如此不要脸,商云熹也决定不给他留脸面。 “难不成嫁给你是何荣耀之事吗?我以为你原已瞧出我对你的不喜,没想到对自己是如此自信。像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去了,不过一介伪君子,真当自己是金子了。” 商云熹说这话时,面上既无愤怒也无鄙视,只是平平淡淡地陈述事实。但偏偏如此,便将陈净气得脸色由红转白再变青。 他自小到大便是被人捧着端着,何时受过如此侮辱。陈净恨恨地朝前走,咬牙切齿道:“商云熹!” “陈二郎君。” 就在此时,一道冷清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陈净不甘地停下脚步,转头瞧见身着白衣的商明珩站在亭外。 “四弟寻你许久。” 陈净压下怒意:“多谢商二郎君提醒,某这就回去。” 而商明珩似乎这时才瞧见商云熹,他朝她颔首:“三妹妹。” 商云熹抿唇忍住笑意,缓缓走到商明珩的身侧,眨眨眼道:“二哥哥。” 走至半路,陈净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人,他瞧见商云熹仰头对商明珩轻笑。两人的距离明明离得不近,但莫名给他一种亲近热切之感。 商云熹……陈净恨恨地盯着她,她总得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发觉陈净彻底离开后,商云熹倏地松口气:“当时的确骂过瘾了。但瞧他那脸色,我还以为他要上来打我呢。怎么会有如此烦心的人……” 商明珩站得不远,云熹说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他轻笑道:“他怎么敢。” “三娘子,奴婢将衣服拿来了。” 商云熹方与哥哥说了几句话,就听见茯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朝商明珩做出失落的神情,转身向茯苓走去:“谢谢你,茯苓。” 茯苓摇摇头,替商云熹将衣服披上:“这是奴婢该做的,三娘子没有着凉就好。” “那我们回宴席吧,离开太久五妹妹会着急的。” 商明珩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直到瞧见云熹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内方转身离去。陈净心思不正,还是得趁早解决他,免得生出更多是非。 商云熹回到宴席上,商宝珍关切询问她是否还感到不适。若是不适,要尽早请医师来诊治。商云熹笑着摇摇头,借口不慎多贪了几口酒。 见她面色红润,商宝珍也就放心下来,转头又与其他人交谈。 商云熹暗中打量商宝珍,她仍然不明白她的做法。一面让她远离陈净,一面又将她的下落告诉陈净;明明知道她的亲事会是如何,却又要欺骗性地安抚她。商云熹想不清楚,商宝珍怎么会如此矛盾。 商府的宴礼持续到午后。 待一切结束后,商云熹便匆匆回到自己房内,明明她全程并未如何说话,却觉得自己浑身疲惫。她脱掉外衣,直接瘫在床上。 茯苓进屋瞧见时,笑道:“三娘子可是累了?” “好累呀。”商云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茯苓给放在窗边的花浇了点水,柔声道:“三娘子以后成了主母,还得操办大大小小的宴礼呢。” “那还是不嫁人好……”商云熹埋在被子里小声嘟嚷。 这不仅仅是她与那些客人是否相熟之事,还因她完全不喜如此场合,与人交涉并非她所擅长。她就爱一人待在屋内,读书、作画偶尔再刺刺绣,那样简单平淡的日子也是她所向往的。 茯苓见商云熹窝在床上一动不动,轻声道:“三娘子好生休息,奴婢退下了。” 商云熹翻身裹进被子里,不消片刻,困意就席卷而来。半梦半醒间,房间里似乎传来微弱的声响。她强撑着困意睁开眼睛,隐约瞧清来人是哥哥后就转身面朝内侧睡过去。 “怎么次次都在睡觉。这般困倦吗,阿熹?” 商云熹听见了商明珩的声音,但是睡意抵过回话的欲望,她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云熹正处在睡迷糊的状态间,商明珩很确定,现在不管自己问什么,阿熹都会乖巧地点头。鬼使神差地,他想起前两日自己拥着她入睡的画面。 “阿熹。” 只是唤她,没有问题,商云熹静悄悄的,不做出回应。 “今日哥哥也陪着你,如何?” 商明珩站在床侧,眼神牢牢锁在云熹的头顶。 果不其然,商云熹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 商明珩褪去外衣,动作轻盈地爬上云熹的床。如上次般,他将云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理好,再从后隔着被子轻轻拥住她。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闻着属于阿熹的气息,听着阿熹的呼吸,原本因为商府而产生的浮躁情绪瞬时消散。 商明珩并没有睡意,他只是单纯地想要陪着阿熹。思绪放空,他脑袋中浮现出阿熹和陈净站在一起的画面。他不喜欢陈净,每每瞧见陈净缠着阿熹,他就觉得厌恶。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怎么敢肖想阿熹。 今日他的确产生了杀掉陈净的想法,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只能给他些教训。 “怎么办呀,阿熹。”商明珩额头抵住云熹的后脑勺,叹息道,“你嫁给谁哥哥都不会放心。” 商云熹已经彻底入睡,她不会再做出任何反应,也不会出声回应。 “或者……”商明珩凑到云熹耳边,声音轻飘飘的,“就像阿熹曾经说的那样,这辈子都不嫁人。” 原本熟睡的云熹突然开始挣扎,商明珩顺从地放轻力度,任由她掀开被子将两只手臂露在外面。 她抱怨道:“热。” 商云熹声音很轻,明显还处于睡梦之中。她下意识推开商明珩压在自己身上的手,察觉到重感消失后,再次沉沉地睡过去。 商明珩盯着云熹的睡颜,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 “那就不嫁人吧,阿熹。”——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一直在调课,周末也是满课,之后空闲下来会尽量多更。 评论区掉落小红包。 第46章 46 哪怕是禁忌之恋,哪怕为世俗所不…… 商云熹这一觉睡得极其舒适, 只是春日渐深,她裹着被子入睡竟然会觉得炎热,醒来时后背甚至覆着一层薄薄的汗。她走出房间, 站在院子里伸展手脚, 一直侧睡导致她的手臂阵阵酸麻。 “三娘子,您睡醒了呀。” 茯苓笑看着商云熹, 觉得她如此模样实在可爱,瞧起来倒是比平日活力不少。 商云熹十指交叉向上拉伸,声音轻飘飘的, 带着睡醒的迷糊:“是呀, 睡得好生舒服, 就是左手麻了。” 茯苓上前道:“那奴婢替您揉一揉吧。” 商云熹摇摇头,她举起左手, 又抬起右脚:“这样就好了。” “这样吗?” 茯苓不解地盯着三娘子的动作, 但她并未多问,只要三娘子开心就好。 “茯苓, 你说我们现在该不该换床薄被子?”商云熹想到自己睡出汗,转头问道。 茯苓迟缓地眨眨眼,不确定道:“三娘子可是觉得热?” 商云熹点头,但她又否定自己的想法:“那还是再等段日子吧,夜里睡觉着了冷就糟糕了。” 傍晚商云熹用完晚膳正准备抄书, 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交谈声, 她推门走去瞧, 发现商宝珍身边的侍女正转身离开院门。 “怎么了?”她走近问道。 茯苓回应:“五娘子想邀您明日去流沟寺上香。三娘子想去吗?” 商云熹并不太清楚流沟寺大抵在何处,能够求拜何事,因而开口询问茯苓。 “三娘子还未定下亲事,可去求姻缘。若是有心上人, 可挂同心结……抑是简单地求平安符。”茯苓耐心仔细地解释,“听闻流沟寺求姻缘极其灵验,所以不少娘子会在定亲前去拜一拜。” 商云熹对求姻缘一事并无兴趣,但去寺内给自己和哥哥求道平安符倒也不错:“那茯苓帮我问问五妹妹明日几时出发。” “是。”茯苓转身离开院子。 商云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然而她方低头誊抄几字,房门又被推开。她想茯苓不会如此快回来,那来她房间内的只有一人。 “哥哥,”商云熹手上动作未停,“我以为今晚你不会过来。” 商明珩笑盈盈地将话抛回给她:“阿熹不希望我来吗?” 商云熹停笔,仰头道:“因为我记得你午后来过了。” 在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但是她还记得。 “一天只能来一次吗?” 商云熹歪头:“我若说一天只能来一次你就不来了吗?” 商明珩故作思索后道:“如果不被阿熹发现的话,不会。” 商云熹不纠结此话题,不管哥哥来房内几次她都乐意。 “我明日要与商宝珍去流沟寺。”商云熹想到茯苓说的路程与时间,“大抵要后日才能回来。” 商明珩眼神微变:“好。” 商云熹并未察觉到商明珩的异样,笑道:“待回来那日你来寻我吧。” 她并不准备提前告诉哥哥,她要为两人都求一道平安符,想着回来后直接交给他就好。 天色暗下,商云熹也早早入睡。她听茯苓说清晨就要出发,得早些起床准备,不能似以往般睡迟些。但是今夜她偏偏又做了梦。 梦里她和哥哥仍然不断争吵,争吵,争吵…… 然而商云熹就是旁观者,不管她如何阻拦,两人都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而同样的,商云熹听不清两人到底在争吵何事。那些声音格外模糊,仿佛融进了风中,只会从她耳侧轻轻略过,带着令人烦躁的混乱。 就在商云熹垂头捂脸想要尖叫时,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 她缓缓抬头,却瞧见哥哥将她压在墙上。她的嘴唇被堵得严实,那些嘈杂的声音也被吞了下去。 真是疯了……商云熹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两人。 她和哥哥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三娘子,三娘子,您该醒了。” 商云熹猛地睁开眼。明明只是旁观者,但梦中的窒息感如影随形,她深深呼吸几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茯苓轻声问道:“三娘子可是做噩梦了?” 商云熹只是摇摇头,没有出声。比起噩梦,那场梦倒是更像春梦,莫名其妙,毫无厘头。 商云熹再一次紧紧闭上眼,想让自己将方才梦中的场景忘得一干二净。然而适得其反,她不仅没有淡忘那场梦,反而越发记起梦中的细节。凌乱的头发,交叠的衣物,相握的手指…… “三娘子,奴婢帮您穿衣梳妆吧。” 茯苓的声音让商云熹再次回过神来,她下床光脚走至窗户边,随后猛地推开窗。 天空方露出鱼肚白,清晨带着寒意的风打在商云熹身上,让她意识更加清明,连脸颊的滚烫都消退几分。 茯苓连忙将外衣搭在商云熹身上:“清晨寒凉,三娘子小心着凉。” “谢谢你,茯苓。”商云熹裹紧外衣,垂眸轻声道。 待出府上马车时,天色已经彻底亮起来。商云熹在马车内等待片刻,便见商宝珍神情愉悦地钻进车厢。待一切准备就绪,车轮缓缓滚动前进。 车厢之内仅有商云熹和商宝珍两人。 商宝珍如同往常般凑到商云熹的身边,伸手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三姐姐,到了流沟寺,你可想去求姻缘?” 商云熹思索片刻,轻声笑道:“自然是想的,毕竟我快要及笄,也想要寻门好亲事。” 商宝珍的笑僵了几息,但她神情如常道:“三姐姐肯定会订一门好亲事。” 不等商云熹回话,商宝珍又继续道:“昨日还是四哥提出来流沟寺,结果今早他却反悔了。” 商承远提出的?商云熹不免多想,她顺着商宝珍的话问:“那四弟怎的不来了?” “听说是陈二郎君昨夜喝醉酒从楼上滚下,将腿摔断了,四哥着急去瞧他。” 陈净竟然将腿摔断了。商云熹忍住笑意,叹气道:“陈二郎君真是可怜。” 直到正中午,商云熹二人方抵达流沟寺门口。因要在寺内歇息一夜,商云熹先在僧人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房内,整理好行李方来到寺内那棵高大的树下。 “三娘子,这就是姻缘树。”茯苓跟在商云熹的身后。 商云熹抬头打量,她能瞧见无数红丝带随风在树枝间飘扬。 “施主可想要挂一根?”旁边的僧人轻声道,“不止是求姻缘,亦可保平安。” 平安可谓是刻在商云熹的骨子里。一听这话,她丝毫不犹豫,走至一旁抽了根丝带。然而落笔时她却忽然犹豫,该只写自己的,还是连带着哥哥一起?几息后,商云熹写下两人的名字。 心诚则灵,她和哥哥一定会平安顺遂。 待墨迹干涸,商云熹将它挂在半高的、隐秘的枝桠上。 茯苓一直不远不近地站在旁边,她并未刻意去瞧三娘子写了什么,那毕竟是三娘子的秘密。然而当三娘子走上前去挂红丝带,风吹拂而过时,她不小心瞥见了上面的字迹。 她十分确定,自己瞧见了二郎君和三娘子两人的名字。 茯苓一脸惊色地盯着商云熹。 可三娘子和二郎君是亲兄妹啊,怎么能够生出感情,这不会被世俗所接受的。所以两人在府中并无太多交集也是为了掩盖事实吗。 “茯苓,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商云熹转身就瞧见茯苓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 茯苓连连摇头:“奴婢并非身体不适。” 商云熹却不放心:“茯苓,你回去休息吧,我一人也无事。” “三娘子……”茯苓欲言又止。 商云熹不明白:“怎么了?” 好半晌,茯苓摇摇头:“三娘子,奴婢无事。奴婢以后会一直跟在您身边的。” 商云熹眨眨眼,她并不清楚茯苓为何会突然说如此郑重之话,但还是真诚道:“谢谢你呀,茯苓。” 茯苓替三娘子难过,情窦初开的年纪却爱上禁忌之人,也不知道二郎君是如何作想。更何况,如此感情是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的,难怪三娘子总会冒出不想嫁人的想法…… 但她会替三娘子保守这份秘密的。三娘子对她甚好,她也不希望三娘子受到伤害。 “三娘子这是准备去求平安符吗?”茯苓注意着三娘子的走向。 商云熹点头:“趁着现在人清净。” “好。” 商云熹后知后觉,现在正是中午,茯苓尚未吃饭。她转向:“但好像有些饿,我们先去用饭吧。” 寺内的饭菜都是素食,也不似府内讲究,商云熹直接拉着茯苓同桌而食,饭后两人再一同前去求平安符。 商云熹求了两枚平安符,将它们小心地装进口袋中。抬头瞧见茯苓又盯着自己出神,商云熹直白道:“茯苓,你今日怪怪的。” “奴婢只是……” 然而不待她将话说完,商云熹用手背触碰她的额头,随后又放下若无其事道:“茯苓,逛得有些累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茯苓不再拒绝:“是。” 回厢房的路上,商云熹心不在焉地思索之后的及笄礼,今日她在马车上询问了商宝珍,商府似乎准备大办。但她丝毫不想,她只想日日窝在房间里,待哥哥完成任务,两人平安离开长安。 “三娘子,奴婢瞧您求了两枚平安符,另一枚是准备送给……”说至一半,茯苓又忽然停住,她觉得自己似乎太逾矩。 但商云熹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并未想过隐瞒:“送给重要的人。”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茯苓不再多问,看来三娘子果然要将另一枚送给二郎君。她只是心中默默叹息,三娘子是顶好之人。哪怕这是禁忌之恋,哪怕为世俗所不容,她也希望三娘子的心意不会被辜负。 第47章 47 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商云熹在厢房内度过整个下午。她原本是在誊抄屋中的书籍, 然而那些文字实在晦涩难懂,她顷刻就觉得双眼疲惫,满脑袋都想要睡觉。而商云熹也不为难自己, 一放下笔就躺回了床上。 然而当她闭上双眼时, 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夜的梦。商云熹盯着房顶发神,梦里为什么会吵架呢?在她的印象中, 她和哥哥并没有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两人更多是沉着脸不说话,又在某天突然将话明说。 好烦。商云熹紧闭双眼, 越想脑袋越疼, 梦境不如直接将真相告诉她, 免得她日日胡思乱想。商云熹于是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落日将云霞染成浅淡的粉,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棂落入房中, 整个厢房半是昏暗半是暖明。商云熹醒来时还以为是眼前发黑, 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睡了整个下午。 在床上翻滚几圈后,商云熹强迫自己从床上离开。自从回到商府之后, 她发现自己把自己养得越来越懒惰,整日都窝在屋子里,若非有商宝珍相约,她哪哪都不想去。 商云熹先去寻隔壁屋子的茯苓,再与她一起去寻商宝珍。中午她与商宝珍商量好了, 两人晚上一同用晚膳闲逛, 第二日到大殿内参与晨诵, 午后再启程返回商府。 饭后商宝珍挽着商云熹在寺内走动消食。古寺之中有一片竹林,里面极其青绿幽静,两人静下来时甚至能听见风打竹叶声。商宝珍并非第一次来至流沟寺,她小声给商云熹介绍林中碑石来历, 说着曾经听说的奇闻异事。 商云熹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声。她的视线在林间打量,略过一间路亭时忽然顿住,她瞧见了不可能出现在长安的人的身影。 担心商宝珍察觉到异样,她迅速收回视线,笑着接过她的话。她借口天色不早,与商宝珍加快步伐离开了竹林。然而方走至林子边缘,商云熹摸着袖口道:“糟了,我今日求的平安符不见了。” “三姐姐莫慌,”商宝珍安抚道,“许是掉在了路上,我们去找找。” 商云熹摇摇头:“天色已晚,五妹妹早些回去吧。我和茯苓去寻就是。” 见商宝珍离开,商云熹同茯苓返回林中。走至路亭附近,她故作惊喜道:“找到一枚!” 说着,商云熹又忽然打喷嚏,轻声埋怨:“林子里可真冷呀。” 茯苓见状,关切道:“三娘子先回屋吧,奴婢帮您寻另一枚。” 商云熹拒绝:“我要自己将其寻回来。茯苓,你帮我回屋拿件披风吧。” 见三娘子坚持自己去寻,茯苓只好应下。 确定茯苓的身影消失在林内后,商云熹才松下一口气。她没想到,自己如今见位友人都如此费劲。 商云熹转身朝林中路亭走去,她站在那人身后,轻声道:“钟娘子?” 那人的身形稍顿,转身瞧见商云熹时眼底瞬间闪烁出惊喜之色:“商娘子,我未想到、未想到我们会在此处相逢。” 钟灵秀连忙让商云熹在身侧坐下:“如今你和商郎君在长安过得可好?” “尚不错。”商云熹沉默几息,“钟娘子怎么会至长安?” “自然是准备把绣坊移至长安。” 商云熹闻言欣喜道:“当真?” “自然当真。”钟灵秀笑道,“不仅如此,我以后还想继续与波斯西域等地往来。” 商云熹专心致志地听钟灵秀诉说未来想法,但她想到茯苓将要回来,于是起身匆匆向钟灵秀告别。 然而钟灵秀唤住她:“你如今与商郎君住在长安何处?” 商云熹犹豫不决,好半晌才道:“商府。但是……还望钟娘子,勿将我与哥哥于洛阳之事告诉别人。” 钟灵秀眼神中透出疑惑,但还是笑着回应:“好,我明白了。” 商云熹步履匆匆地往厢房走去,路上正好碰见折返的茯苓,她解释道:“我将平安符都找到了。” 茯苓仍然将披风搭在商云熹的身上:“入夜山中寒冷,三娘子还是得注意保暖。” 回至厢房后,商云熹坐在窗侧发神,她脑袋中还想着钟灵秀的话。不仅是方才钟灵秀说要将绣坊开至长安,还有她离开长安前,钟灵秀问她以后若是有机会,是否愿意与她合作。 沉下心细想,商云熹她自然是愿意的。做自己喜爱之事,不用日日为了打发时间而待在房内。只是一段时间过去,她不知道如今的钟灵秀又是如何作想。 因明日要早起参与晨诵,商云熹早早就入睡,直到第二日茯苓将她唤醒,她才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她知道自己昨夜又做梦了,但想不起来。一时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寺钟初鸣,钟声悠悠,僧人焚香诵经。商云熹在商宝珍的身侧跪下,学着身侧众人的姿势闭眼。她其实不太信鬼神,但经历穿越之事后,她发现许多事的确用科学解释不了。 晨诵之后,商云熹随着众人的步伐离开了殿内。平安结已挂,平安符也已求,商云熹整个上午都不知道做什么。于是她漫无目的地跟在商宝珍的身后,她去何处,她便去何处。 直至中午,商云熹返回厢房收拾行李,乘坐马车准备回到商府。临行前,她掀开帘子打量四方,她仍然没有瞧见钟灵秀的身影。或许之后会在长安内遇见,她心道。 “三姐姐这是舍不得流沟寺?”商宝珍瞧见她的行为,笑盈盈道,“若是之后三姐姐何时想来,直接唤上我便是。” “好。”商云熹没有辩解,只是笑着应下。 马车抵达商府时已是傍晚,商云熹向商宝珍道别后便带着茯苓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整个下午都坐在马车内,商云熹感到疲惫又烦闷,一回到屋子她就躺回床上,且让茯苓暂时不要给她送吃食。 商云熹将头埋进被子中。虽然她在商府内没有归属感,但还是睡习惯了的床让她感到舒服。 “让我猜猜,阿熹从流沟寺给我带了什么?” 听见商明珩的声音,商云熹也没有动静,依然静静地趴在床上。她已经习惯哥哥的神出鬼没,他什么时候出现她都不会感到惊讶。 商明珩没有催促云熹,只是走至窗边坐下,他视线落在云熹乌黑细密的头顶,瞧见她不断地摇晃脑袋。 “整日坐马车真的好累呀。”商云熹声音闷闷地传出。 商云熹直起身,也不在乎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朝哥哥招手,让他靠近自己。 商明珩顺从地走到床侧,在云熹面前站定。他垂头就瞧见阿熹将一枚平安符挂在她的腰间。鬼使神差地,他抬手理顺云熹乱糟糟的头发。 商云熹忽然一愣,她仰头发现自己和哥哥靠得极近。脑海中莫名浮现梦中的场景,商云熹往床内侧挪了挪,胡言乱语道:“这个平安符很适合你。” 商明珩收回手,神情自然道:“好,我会日日戴在身上。” 商云熹的窘迫只持续片刻,她很快就恢复如常,轻声告诉哥哥这两日她在流沟寺的所见所闻。商明珩全程安静地聆听,只有听见云熹提到钟灵秀时神色才发生些微变化。 在他记忆中,她似乎是洛阳人,竟然也来至长安了?还如此凑巧在流沟寺碰见阿熹。但瞧见阿熹面上雀跃的神情,商明珩并未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心想要暗中调查钟灵秀此人。 “哥哥,若是商府只有商宝珍一女,”商云熹轻声问道,“那她也会被许给官僚?” 商明珩点头:“他一心求权,甚至愿意将钱财拱手送人。” 商云熹不适地皱起眉,那她能理解商宝珍行为的矛盾之处了。商宝珍并不想嫁给官僚,而自己进府后就会顶替她,商云熹想,所以商宝珍对自己,带着些微愧疚。 所以她一方面对她亲昵,让她不要接触陈净;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陈净总比那些年老丑陋的官僚好。只是商宝珍自己大抵也格外纠结,所以总会做出矛盾之事。 “再过三日就是我的及笄礼。”商云熹面色不佳,“那时他就会迫不及待给我订下亲事。” 商明珩在云熹面前蹲下,轻声安抚道:“不会的阿熹,相信哥哥。” 商云熹同他对视,半晌后轻轻点头。可她随后又垂头嘟嚷道:“一想到他会为我取字就觉得讨厌。” “我怎么会让他替你取字呢?”商明珩朝云熹微笑,“我早就想好了阿熹的字。” 商云熹觉得自己心跳再次变得不规律起来:“叫什么?” 商明珩却故意卖关子:“那日阿熹就知道了。” 商云熹不满地抱怨,但商明珩仍然没有松口。见他如此,商云熹气急败坏地将他推出房门,让他快些离开。商明珩也是好脾气地笑笑,在云熹的注视下翻墙离开。 “竟然是翻墙……”商云熹嘟嚷着,转身去寻茯苓。 和哥哥闲聊一番后,她终于感到些微的饿意。 * 另一侧的陈府之中。 陈净仰躺在床上,他的面上一片青紫,瞧着就像是被人拳打脚踢造成的,并非如借口那般醉酒从楼道翻滚下来。 听见门口传来声响,陈净连忙看去,怒气冲冲道:“让你拿的东西到手了吗!” 他花重金买来的秘术。 “郎君吩咐的事,小的不敢不从啊。”那人将小小的盒子递给陈净,“将此蛊种下,那小娘子必定言听计从。” 陈净将盒子收下,冷笑道:“她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竟然还敢雇人打伤我。” 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第48章 48 一手探进唇中将药放进去。…… 从流沟寺回来后, 商云熹便待在屋子里不想出去。一来流沟寺之行耗费她的大量精力,二来及笄礼将至,她心中略微烦躁。直到及笄前一日, 商母将她唤到跟前, 与她确认仪式流程,商云熹方舍得离开房间。 瞧见仆侍在正厅内忙碌布置, 商云熹却毫无期待欣喜之意。商府并非世家大族,不过是一介商户,其实本无需大办笄礼。而商父如此作为怀着何种想法, 明眼人是一清二楚。 商云熹对此事并不上心。商母说什么, 她便做什么。等到天色昏沉时, 商云熹方神情疲倦地回到院子里,仪式太过繁琐, 她觉得实在麻烦。而一想到明日又要如此, 她就痛苦得想要趁夜逃离商府。 见三娘子面露倦色,茯苓轻声道:“三娘子, 奴婢为您注温汤沐浴吧?” 商云熹趴在窗边的榻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茯苓离开后,整个房间都寂静下来,她忽然抬头看向窗户。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朦胧的弯月挂在半空。今日整天都未瞧见哥哥的身影, 也不知他夜里是否会如往常般来寻她。商云熹将半开的窗户全部支起来后, 方转身离开屋子。 然而商云熹盥洗回到房间时, 屋子里依然空空荡荡,商明珩并未来房中寻她。商云熹心中泛起一抹失落,她上前将窗户阖上,熄灭蜡烛后便躺回床上。她心中并不安宁, 商云熹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但今日似乎过于疲惫,她顷刻便陷入梦乡。 而这边商明珩方从外回来,他在屋檐之间跳跃,只想早些回至商府。倒不是他喜欢商府这间牢笼,只因牵挂的人在其中。当他抵达商府后门时,瞧见一男一女在阴影处亲密地靠在一起。 商明珩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无非就是府上仆侍私相授受。只是婢女的长相让他格外熟悉,似乎在何处见过,但商明珩着急回去,并未多想。 然而当他来到云熹的院子里时,发现屋内已经陷入黑暗。商明珩并没有进入房间,阿熹感到不安时睡眠极浅,他若是进去定然会将她吵醒。他只是站在院子的黑暗之处,定定地瞧着房屋,许久方翻墙离开。 天色渐明,东方的云层透着暖橙的红。今日是三娘子的及笄之日,瞧来亦是个晴朗的日子,茯苓愉悦地想。她来到三娘子的房前,敲门未听见三娘子的回应便推门而入。 “三娘子。”茯苓进屋时正好瞧见商云熹从床上直起身。 方睡醒,商云熹的脑袋还很迷糊。但回过神后,她重重叹口气。今日就是及笄礼,她不仅会格外疲惫,还会瞧见许多她并不熟悉的人。她甚至要对着他们虚情假意地笑,也要忍受他们虚情假意的赞美。 商云熹接过茯苓手中的衣物,动作缓慢地穿上。她坐在梳妆镜前,同往常般任茯苓为她梳发。 然而这次茯苓动作也格外的缓慢,她轻柔道:“三娘子,今后奴婢就要给您梳其他发式了。” 商云熹这时才想起来,古代女子及笄前后的发式并不相同。但她其实并不在意,甚至整个及笄礼她都恨不得直接取消。但她并未将心中想法说出来,她很清楚茯苓不会赞同自己。 商云熹从镜中对着茯苓轻笑:“是呀。” 然而真至仪式时,商云熹忽然发觉自己昨日想得还是太过轻松。此时她觉得自己像只猴子,被一群人直勾勾地盯着。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礼,商云熹只需饮下醴酒,再拜谢长辈。可是当她接过酒杯时,却察觉到一道过分灼热的视线。她顺势瞧去,竟然在人群中瞧见陈净的身影。 商云熹心中莫名泛起不安,握着酒杯迟迟未能饮下。直至正宾轻声提醒,她才咬牙将醴酒咽下肚。 瞧着仪式完美结束,站在一旁的茯苓松了口气,面上不禁扬起笑。而当她视线移至商明珩身上时,笑容却忽然顿住。她瞧清二郎君腰间挂着三娘子求的平安符。 茯苓缓慢地眨眨眼,所以二郎君是与三娘子互通心意了?这……虽为三娘子不被辜负而欣喜,但她仍不免担忧,若是两人之事被他人知晓,三娘子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她想得出了神,视线紧紧落在平安符上。直到二郎君眼神凌厉地看向她,茯苓方骤然回神。她垂头挪开视线,装作什么也未瞧见。 待一切结束后,商云熹跟在商母身后,她暂时还不能离开。然而她的心思已经飘远,不断想着方才宾者念出的字——“凝露”。 按照之前哥哥的说法,这是他取的。但如何让商父采纳,她无法得知。只是重点都不在此处,而是她对“凝露”两字熟悉,似乎在梦中听见无数次。 “凝露,凝露……” 直到听见商母唤了好几声,商云熹方回过神来。虽然觉得“凝露”熟悉,但她如今仍然不习惯自己被如此称呼。 商母朝她轻笑:“和宝珍待在一起吧,她念着你呢。” 商云熹顺势瞧去,发现商宝珍正对她小幅度地招招手。她向商母与其他夫人告辞,走至商宝珍的身侧。 “三姐姐的字可真好听。”商宝珍挽着她轻快地笑。 而商云熹只能勉强地勾起笑,毕竟商宝珍身边还有好几名她并不熟悉的娘子。 但一番接触后,商云熹察觉到其他娘子性格温和,几人相处还算是融洽。然而商云熹无法完全融入她们,她总是能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可当她转过头去瞧,却未发现可疑之人。 宾客在傍晚时陆陆续续离开,商云熹已经疲倦得只想一头扎进床被之中。可是她此时还不能回屋,还得去寻商母接受所谓的妇德、家训之礼。 然而行至半路,商云熹渐渐觉得浑身不适,她脑袋阵阵发疼,仿佛有根尖刺深深扎进去搅动。除外,她眼前的景色也在旋转,不断、不断、不断地旋转。商云熹想要闭上眼缓缓,然而她却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 “茯苓,你……” 然而商云熹的话尚未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茯苓神情惊恐地扶住商云熹。在她眼中,三娘子原本在路上正常走着,某刻毫无征兆地昏倒在地。她急忙地唤住其余的仆侍,将三娘子抱回了房中。 医师很快来到商云熹的房内,仔细把脉查看,然而未发现任何异常。他只道三娘子的身体虚弱,以后得多加调养。商母几人确定商云熹并无大碍后,便放心离开。 而商明珩在外,比几人晚得知消息。当他来至云熹的院子时,商云熹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面色苍白,神情脆弱,瞧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再次昏过去。 “哪里不舒服,凝露?”商明珩唤出云熹的字,自然得仿佛他早已念过无数次。 商云熹摇摇头,她只是觉得身体虚弱,脑袋却沉重。但让她具体说出何处难受,似乎又并无大碍,更像是过度疲惫的后遗症。 “二、二郎君。” 茯苓端水进屋时,瞧见商明珩不合礼数地坐在商云熹床侧,甚至伸手将她黏在脸颊处的头发理至而后,动作温和得与其终日冷淡的神情完全不符。 商云熹很困倦,她既不想向茯苓解释,也无与哥哥交谈的欲望。她只想倒在床上好生睡一觉,或许一觉起来,不适感都会消失。 “哥哥,我想睡觉,你先回去吧。” 商明珩不放心地盯着云熹,他并不相信凝露只是医师口中的身体虚弱。但他不能长久待在她的房中不离开,让瞧见他进屋的仆侍传出闲话,于是他转头对茯苓道:“你在屋中好生照顾三娘子,若有任何情况,先出屋寻我。” 茯苓连连称是。 待商明珩走后,她方忽然反应过来——二郎君与三娘子格外熟稔和亲昵。 茯苓一直待在屋内照看商云熹。 上半夜商云熹睡得倒是安稳,只是她的面色过分苍白,茯苓总是忍不住触碰她的额头,确认她体温如常。然而至后半夜,商云熹呼吸忽然变得急促,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面色似挣扎似痛苦。 茯苓不敢耽误,跑出屋子就要去寻商明珩。 然而她未曾想到,她方踏出房门,就瞧见二郎君从天而降。 “三娘子怎么了?”商明珩快步踏入房中,“将房门关严。” 茯苓照做,道:“三娘子不断出冷汗,瞧起来似乎很是难受。” 商明珩并未答话,只是在床侧坐下。他将商云熹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将一颗药丸抵在她的唇间。 “阿熹,先把药吃了。”他想昏迷中的云熹大抵分不清凝露是自己。 然而商云熹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商明珩只好让云熹躺在自己臂弯中,一手掐住她的脸颊,一手探进唇中将药放进去。 茯苓静悄悄地站在一旁,二郎君的每个动作都让她感到惊诧。直到听见二郎君问三娘子与谁接触过,吃了什么,她方敛下心神仔细回复。 商明珩面色渐沉,他吩咐道:“明早再请医师来。另外,三娘子房中整夜只有你在,明白吗?” “奴婢明白的。” 商明珩出了房间后并未离开,而是藏在院中树上。他方才给凝露喂的是解万毒的丹药,且有安神的功效,凝露后半夜大抵能睡个好觉。但医师未能查出症状,极有可能非毒物。 而白日里她接触过太多人,也吃了各类食物,一时很难排查是何人何物。 商明珩神情烦躁地皱起眉。然而这时,他却突然想起昨夜瞧见的婢女是谁——她是商母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说:其实开文前有想过哥哥的字,但发现文中其实用不上,就放弃了。 另外虽然文中某些设定参考隋唐时期,但本质是很架空的,勿考究。 第49章 49 “好生休息吧。” 借着暗夜的掩饰, 商明珩在屋檐之上迅速跳跃,云熹正虚弱地躺在床上,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异之人。而商明珩方至下房屋顶, 就瞧见一人鬼鬼祟祟地往外走, 正是昨夜他瞧见的婢女。 真是凑巧。 商明珩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后,将冰冷的刀刃横在她的脖前, 故意哑着声音道:“你要去见何人?” 婢女被吓住,她声音颤抖道:“奴婢……奴婢去见陈二福。” “为什么见他,在何处?” 刀子横在脖上, 她完全没有撒谎的心思:“告诉他三娘子的情况, 在、在后门巷子中。” 果然。商明珩伸手将其砍晕, 转身朝昨夜那处地方跑去。来至巷中,他瞧见一名男子在黑暗中焦急地徘徊, 时不时打量周围。而待他与那人对上视线, 男子毫不犹豫地转身跑离。 商明珩飞身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扔在墙上, 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道:“陈净的人?不想死就回答我。” 男子面色涨红,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疯狂点头。 商明珩手上力度稍松:“你对商三娘子做了什么?” “给她……”男子嗬嗬道,“给她下蛊。” 商明珩不再问话。 死寂的巷中传出一道骨碎声,商明珩将尸体扔在地上, 轻声道:“记得处理干净。” 夜色已深, 但陈净房中依然明亮。他今日瞧着商云熹将那杯醴酒饮下去, 现如今情蛊一定在她体内发作。他正等着陈二福将商云熹晕倒的消息带给自己。他要先让她痛苦几日,再将另一只蛊虫种下。 敬酒不吃吃罚酒,总得让她长长记性。 听见身后传来轻响,陈净心情颇好地转过身:“她可是……” 然而瞧见来人是商明珩时, 他的笑容瞬时顿住,陈净眉头紧蹙道:“商二郎君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解药。”商明珩并不想同陈净绕圈子。 陈净冷笑:“什么解药,商二郎君可勿要胡言乱语。” 商明珩耐心尽失,他闪身按住陈净的脑袋往地上狠狠撞去,冷声道:“解蛊的药。” 陈净额角瞬间流出鲜血:“你和商云熹关系果然不对劲,不要脸的东西,奸夫……” 商明珩神情未变,再次将陈净的脑袋撞向地面,瞧见他的牙齿磕掉也只是淡淡移开视线。 “没有解药,”陈净忽然发笑,“你就等着她疼死吧。” 商明珩踩住陈净脑袋,将他的三根手指掰断。 陈净发出凄厉的尖叫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 “我有很多法子让你开口,”商明珩将他踢到一边,“这只是最简单的。” “来人!快来人!”陈净艰难地直起身,毫不服气道,“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他不信商明珩会真的杀了他。 商明珩发笑:“试试。” 然而一番等待后,屋外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听见他的呼喊。 陈净瑟瑟发抖:“你杀了我,商云熹是真的会死。” 商明珩的眼神瞬间冷下:“给我解药,我不杀你。” “没有解药!”陈净吼道,“那是情蛊,雌雄两只。若另一只种下,中蛊之人离她近些,她就不会再感到痛苦。只是在那之后,两人每五日就需结合。” 商明珩冷漠得宛如在盯着一个死尸:“另一只蛊给我。” “你不杀我?”陈净不信任道。 “我不杀你。” 确定商明珩的神情不似说谎,陈净将藏在怀中的盒子递给他。 见商明珩接过后转身离开房间,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他,陈净方泄气地瘫坐在地上,身上的疼痛也后知后觉地传来。他咬牙道:“我不会放过你们两人,恶心乱*伦的玩意。” 商明珩离开陈府,对身旁人道:“陈净不能再留。” 商云熹尚在睡梦之中,她的面色依然苍白,但自从吃下那颗药后便未再冒出冷汗。而茯苓一直陪在商云熹的身边,但她也不清楚自己何时趴在床沿睡着了。直到屋内传来声响,她方惊醒看向身后。 “二郎君。”茯苓连忙起身让开。 商明珩轻应了一声,弯腰触碰云熹的脸颊:“阿熹。” 商云熹仍然没有反应。 他将那只盒子放在商云熹的身侧。顷刻,他瞧见她难受地皱起眉,额头也不断渗出冷汗。 商明珩连忙将盒子拿走,而云熹的神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眉头轻蹙,只有蛊并不能缓解她的痛苦,甚至会加剧她的难受。 “三娘子中途醒过吗?” 茯苓摇摇头:“三娘子一直在安睡。” 商明珩不再出声,只是紧紧盯着云熹憔悴的面色。那颗丹药还在起效,但还能坚持多久,他并不清楚。 房间内一片寂静,茯苓甚至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直到某刻,她听见二郎君出声让她出去,并将房门关严。茯苓心中一惊,离开前她又深深瞧了眼三娘子虚弱的脸色,心神不宁地退下。 商明珩将木盒打开,盯着盒内如沙粒般大小的蛊虫。 ‘……两人每五日就需结合。’他忽然想起陈净的话。 这个贱人!商明珩面上罕见地浮现愤怒的神情。他不敢想象,若是陈净种下这只蛊虫的场景。那他一定会将陈净千刀万剐,再让他吃下自己的碎肉,饮下自己的鲜血。 商明珩几番深呼吸,方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片刻后,他咬破自己的食指,引诱蛊虫钻入自己的体内。蛊虫在皮肤之下蠕动,几息后便消失不见。 他并未感觉到不适,而当他侧头看向云熹时,发现她苍白的脸颊竟然诡异地泛起红润,甚至呼吸都要急促几分。 “阿熹,”商明珩手掌抚在云熹脸颊,“阿熹?” 商云熹这次做出了反应。 她转头让脸颊更加贴近商明珩的手掌,甚至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似乎生怕他离开自己。 商明珩没有动作,任由云熹紧紧抓住他。他柔声道:“阿熹,醒一醒。” 商云熹眼睫微颤,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向商明珩。她脸颊通红,眼中水光潋滟,声音飘虚:“哥哥。” “……嗯。” 商明珩将云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轻靠在自己怀里,他知道她大抵靠近自己会感到更舒服。 商云熹凭着本能抱住商明珩,脑袋贴在他的脖间:“我在发烧吗?” “嗯,很快就好了。”商明珩一手环住云熹的腰,一手轻抚她的头发,将她紧紧圈在怀中。 商云熹突然就哭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身体难受,还是因为那场梦。不,那不是梦,那是真实会发生的。 她并非穿越到了史书没有记载的朝代,而是身在一本禁书之中。她经历的一切都是书中的内容。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发烧,而是情蛊在发作。之后她会和哥哥做出超越兄妹情谊之事,两人的感情扭曲且纠缠。 为什么偏偏才想起来,为什么偏偏是在中情蛊之后。她该怎么避开以后的剧情? 待到云熹情绪缓和,商明珩才握着她的肩将她从怀里带出来。他的视线在云熹的脸上徘徊,察觉到她的神色的确比之前好上许多,方彻底放下心来。 “凝露……”商明珩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然而这时商云熹打断道:“哥哥,我觉得很困。有什么我们明日再说吧。” 她当然知道哥哥要对她说什么,但是她现在并不想听,而且脑袋里一片混乱。今日她只是身体难受,但靠近商明珩就会缓解,但五日之后就不会如此简单。 商明珩自然不会拒绝云熹的要求,他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轻声道:“好生休息吧。”—— 作者有话说:今年内完结。 评论区掉落红包。 第50章 50 不讨厌。 商云熹背对着哥哥躺下,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拂过她的头发,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然而她却不知道如今该如何面对他,两人的关系将会沦为兄妹不似兄妹, 情人不似情人的地步。 她阖上双眼, 假意睡过去,极力忽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商明珩不知云熹心中所想, 起初只当她是身体不适想躺下休息。但他仍然放心不下,因而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盯着她,直到听见她的呼吸变得绵长, 他方小心地走上前, 注视她的睡颜。 鼻尖泛着红, 面颊上带着泪痕。 商明珩知道她方才在偷偷啜泣。凝露很聪明,自小如此, 她总是会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到不对劲。所以他想, 凝露大抵隐隐猜到发生了何事,她在害怕。但他在种下蛊虫之前, 就已经做下决定。 “没那么可怕,凝露。”商明珩声音放得很轻。 做不了兄妹,那便做夫妻,反正永远都是彼此的家人。 商云熹夜里睡得不好,清晨睡醒时脑袋一片昏沉。而当她睁开眼睛时, 发现床前竟然还站着几人。但她的视线模糊, 瞧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从几人的交谈声中, 她大抵知道医师在为自己看诊。 她放心下来,眼睛一闭又昏睡过去。 而当商云熹再次清醒时,发现天际已经变得昏黄,现在已是傍晚时分。她缓缓直起身, 脑袋的沉重感已经散去,眼前的景色也重新变得清明。房间之中静悄悄的,商云熹披上外衣推开房门,正巧瞧见茯苓端着圆碗走进院子。 “三娘子!”茯苓神情激动地走至商云熹面前。 商云熹这时才看清那碗中装的是黑乎乎的汤药,她皱眉移开视线:“是我要喝它吗?” 茯苓点头:“是呀,医师说三娘子体弱,得喝药调理。” 商云熹回到屋内,坐在屋内窗边的榻上。她含着蜜饯,翻看着之前尚未读完的书籍。见茯苓还守在她的身侧,商云熹轻声问道:“茯苓,今日有哪些人来了房中。” 茯苓将白日里出现的人完完全全告诉商云熹,末了小心翼翼道:“二郎君白日里并未出现,但昨夜、昨夜一直守在三娘子身边。” 商云熹翻页的手忽然顿住,她转头看向茯苓,不确定道:“你昨夜也在屋内?” 茯苓知道三娘子心中在想何事,她郑重道:“三娘子,茯苓永远不会背叛您。您与二郎君之事,奴婢会守口如瓶,断不会让别人知道了去。” 商云熹本想解释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作罢。反正之后她和商明珩的感情依然会变味,和茯苓眼中的关系相差无几。只是她还是不甘心,她和哥哥明明是最亲近的人,最后怎么能变成那副模样。 她不想失去哥哥,也不想被他抛下。 “三娘子……”茯苓不知所措地蹲在商云熹面前,她话音刚落,三娘子便开始落眼泪。 商云熹如以往般,哭得十分安静。茯苓若非瞧见眼泪不断滚下,还以为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榻上出神。 茯苓心想,三娘子大抵是在为自己与二郎君之事伤神。毕竟这段感情为世俗所不容,哪怕她向三娘子表忠心,三娘子也会为此惴惴不安。 “你先下去吧。” 听闻声音,茯苓惊异地转头,瞧见二郎君不知何时站在房内,视线紧紧地落在三娘子身上。她站起身行礼,离开时又将房门关严。 商云熹仍然低垂着头,哪怕听见商明珩的声音,也为做出任何反应。她尚未想好该如何面对哥哥,梦中之事对她影响太大,即使它们并未发生。 “哪里不舒服吗,凝露?”商明珩动作自然地抬手,将商云熹面上的泪痕擦掉。 商云熹摇头,她止住眼泪,轻声道:“我想早些休息。” 商明珩没有动作,只是蹲在原地。 说罢,商云熹起身离开。然而她才走几步,便被商明珩圈住手腕扯回榻上。 他神情淡淡问道:“凝露,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吧?” 商云熹心头一颤,她来不及细想商明珩怎么会猜到。而不待她开口,商明珩接着道:“总不能逃避的。” “可是我现在……”商云熹一开口就听见自己颤抖的声线,她缓了缓,“无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自己和他走向书中的结局,而情蛊一事就是最可怕的转折点。 商明珩握住云熹的双手,声音轻缓:“还有四日情蛊才会发作。凝露,我们可以慢慢接受。” 话落,他在商云熹的手背落下一吻,抬头问:“讨厌吗?” 商云熹摇头。 他又将她的手掌翻转,亲吻她手心的同时又抬睫打量她的神情。见她依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后,顺着手臂缓缓向上。 直到商明珩的唇落在她的手臂内侧,商云熹终于忍受不了那抹若有若无的痒意。她挣扎着抽回手,垂眸就和商明珩对上视线。她心跳得很快,就连呼吸都要急促几分。商云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颊、耳朵一定泛着诡异的红。 她颇为狼狈地移开视线,正想着该怎么样打破如此尴尬的场面时,忽然听见商明珩道:“那换个方式。” 商云熹抬睫看去:“什么?” 商明珩不知何时起身坐在她的身侧。他重复道:“换个方式。” 商云熹不再出声,只是紧张地等待。可眼见哥哥离她越来越近,商云熹还是不由自主地后倾。 然而商明珩伸手握住她的腰,低声安抚:“没事的,凝露。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没关系。” 商云熹感觉呼吸都变得不顺畅,她索性闭上眼,黑暗给她带来短暂的安全感。下一瞬,她的唇触碰到柔软之物。他的动作很轻,只是轻轻一碰就离开。 “讨厌吗?”商明珩垂头抵住云熹,柔声问道。 商云熹缓缓睁开眼,视线下意识落在哥哥的唇瓣上。她顺应内心:“不讨厌。” 她听见商明珩极轻的笑,随后感觉自己又被吻住。然而这次却与上次不同,两人的吻变得黏糊糊。她能感受到商明珩的舌头撬开她的牙关,不断地往里探。她尝试性地回应,却被缠得难以喘息。 好奇怪。商云熹变得无法思考,她的注意力全落在湿答答的嘴唇上。嘴唇被咬、被舔,每种感觉都清晰地传来。可是她仍然无法思考。直到温热的肌肤被触碰,商云熹才回过神。但她没有阻止,只是双手紧紧抓住商明珩的衣服。《 》 50-53 第51章 51 “我们可以一道离开吗?”…… 冷风明明从窗户中涌进来, 商云熹却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她额头抵靠在商明珩的脖间,隔着衣物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接受的,但当哥哥在边缘徘徊时, 她还是下意识制止。 察觉到云熹的抵触后商明珩便不再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伸手缓缓拍抚着云熹的后背。 “没事了, 凝露。”商明珩声音放得很轻,“不会发生让你害怕的事。” 商云熹听见格外急促的心跳声,她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商明珩的。 商明珩盯着虚空, 不知想到什么后垂眸看向云熹的后背。他轻声道:“还害怕吗?” 商云熹没有出声, 只是摇摇头, 随后她松手从商明珩怀中直起身。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过于稀薄,她觉得自己脸颊滚烫, 脑袋甚至还晕晕乎乎。商云熹转身背对商明珩, 趴在窗户旁吹着冷风。 “哥哥……”商云熹没有回头,“情蛊能够解开吗?” “能。”商明珩朝云熹靠近, “我已经派人去寻,一个月内就会有结果。” 商云熹低低应了一声,这般看来还是会很快就解开情蛊。而她既然已经提前知晓之后会发生的事,也要做些什么去规避。 情蛊一事已经无法避免,那她就要阻止商府为她定下亲事。梦中商府将她嫁给他人的那段时日, 商明珩莫名消失, 她如何都寻不见他。所以之后他来寻她时, 她心中有气,不肯轻易随他离开。 “凝露。” 商明珩的声音让商云熹骤然回神,她终于回头看他,勉强笑道:“哥哥, 我想早些休息了。” “好。”商明珩扶住商云熹脑袋,垂头在唇上落下一吻,“好生休息。” 瞧着商明珩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内后,商云熹的心跳依然没有变得正常。 太快了。她眨眨眼,她甚至一时还不能接受两人关系的转变。但商明珩却颇为良好地适应。 清醒的第二日,商云熹跟着婢女来至商母的房间中。 商母一脸怜惜地盯着她,心疼道:“好端端地突然就病了,今日可是觉得更舒服了?” 商云熹点头:“让母亲担忧了。” “那就好,那就好。”商母拍拍商云熹的手,“这两日我在为你相看亲事,过几日就能定下。” 商云熹听后脸色倏地一白,她眼中含泪轻声道:“母亲,凝露才回家不久,想多陪您和父亲,不想太早出嫁。” “傻孩子。”商母擦掉她的泪水,“母亲也舍不得,但女大当嫁……” 离开商母的房间后,商云熹神情瞬间冷淡下来,丝毫没有在房内表现出的不舍与脆弱。商府真实迫不及待拿她换取利益,真够恶心,商云熹恨恨地想。然而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却忽然收到一封意料之外的请函——竟然是钟灵秀。 午后商云熹如约来到钟灵秀所写的地方,然而到那之后才发现是一家新开的绣坊。她神情微变,一人走进去瞧看。商云熹并没有心思观察周围的绣品,只是在堂内寻找着钟灵秀的身影。 然而她并未找见,于是故意询问道:“这里可有卖制衣的整布料?” 那人微愣,似乎笑道:“娘子请随我来。” 跟着走入后屋的某件房内,商云熹果然瞧见钟灵秀正坐在里面,她道:“这间绣坊可真精美,我之前未曾想过钟娘子会开间绣铺。” 钟灵秀笑着回应:“那你大抵也未曾想到我是玉绸庄的庄主了。” 商云熹眼睛倏地睁大,她还记得柳衔春曾告诉她,玉绸庄乃是洛阳最有名的布庄,与波斯等地来往,拥有最好的锦绸。钟娘子竟然、竟然是玉绸庄庄主,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钟娘子怎么会来至长安?” 钟灵秀将茶杯递给商云熹:“毕竟洛阳要变天了,总要早些离开。” 商云熹回想曾经钟灵秀的邀约,不禁问道:“所以钟娘子想让我加入绣坊?” 钟灵秀摇头:“不仅如此。商娘子想永远待在商府,待在洛阳吗?” 商云熹缓慢地眨眨眼睛,放轻声音道:“钟娘子这是何意?” “亲自赴外,交易丝绸。” 商云熹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离开商府,离开洛阳吗?她无疑是心动的,但是她和哥哥目前不可能离开洛阳。 “钟娘子,我自然是愿意的。”商云熹垂眸,“但我如今无法离开。” “我明白的,商娘子。但我能帮你。” 商云熹猛地抬起头看向钟灵秀,越是听清她说的话,面上的神情越是惊诧。 天色渐渐昏沉,商云熹心神不宁地坐在书桌前。她虽然捧着书籍,却丝毫没有翻阅的想法。直到某刻听见屋内传来声响,她才倏地回神。 “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商云熹侧头,瞧见商明珩正站在她的身侧。她一时不知能否告知,于是道:“今日商母寻我,说是已经在为我相看亲事,过几日便会定下。” 但是她不等商明珩出声,自顾自道:“如果我离开商府,就能逃离这桩婚事,对吧?” 商明珩定定地盯着她,轻声应道:“是。” “如果我能离开呢?”商云熹小心问道,“我们可以一道离开吗?” 第52章 52 下次她绝对不会再用这个姿势。…… 商明珩迟迟未说话。 见状商云熹愤愤道:“宿易安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商明珩神情微变:“你如何知道的?” 商云熹没有理会商明珩的话, 自顾自道:“他也不准你离开吗?” 见商明珩再度沉默下来,商云熹心中自然有了答案。但她心中仍然气闷,好半晌, 她冷声道:“那我就一人离开。” “凝露!”商明珩终于有了反应,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不要说这些气话。” “我没说气话。”商云熹不退让, 抬头盯着商明珩,“反正到最后你还是会抛下我!那我还不如自己离开。” “抛下你?”商明珩一贯冷淡的面容上浮现惊诧的神情,他伸手想要去抓云熹的手臂, “凝露, 我怎么可能抛下你。” 商云熹后退几步避开了他, 声线颤抖道:“怎么没有抛下我。哥哥将我囚在院子里,转身却娶了其他人, 我才不要接受这样的结局。明明你说我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 那最亲近的人之间就不该有其他任何人介入。凭什么你任由我嫁给别人,凭什么你最后又要迎娶别人。哥哥的生活里难道不该只有我吗, 不该其他人都容不下吗!” 瞧见商明珩那副惊异的神色,商云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她难受地闭上眼,任凭眼泪夺眶而出。本以为将藏在心中的话说出来会好受许多,可商云熹仍然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准备离开长安,不仅仅是因为不想嫁给他人, 再步入之前的结局, 还想、还想放弃对哥哥那点扭曲、难以见人的心思。如果不得善终、甚至失去以家人之名相伴的机会, 那她宁可离开,抑或是、抑或是…… 眼泪被轻柔地擦去,商云熹颤抖着睁开眼,她瞧见哥哥眼中含笑地盯着自己。 “只有凝露, ”商明珩将她拥住,“我的生活只有凝露,我只会属于你。你明白哥哥的心意了吗。” 商云熹紧紧抓住商明珩衣襟,哭声陡然变大,似乎要将这几日的忧心自厌一次性发泄出来。 商明珩轻吻着她的发顶,柔声解释道:“我没有娶别人,从来没有想过。我,不,是他。他以为凝露心中还念着那个男人,所以想强求你成亲,却不曾想传到你耳中竟然成了迎娶别人。” “哥哥你……”商云熹仰头看向商明珩,“你怎么也会知道?” 他顺势亲吻云熹的额头:“梦。起初我并不相信那些梦,但后来梦中事渐渐成了真,我才知道是预知梦。但变数太多,实在难以防备。” “变数?”商云熹缓缓眨眨眼。 “嗯。”商明珩抱着她坐在椅上,“之前你口中的钟灵秀,梦中在洛阳时并未出现过,且一切事都比梦中发生的要快。” 他避免使用前世那词。他并不喜欢在梦中发生的事,比如凝露嫁与他人,与他争吵受了不少委屈。而最后两人也是历尽艰辛才在一起。 听着商明珩口中的话,商云熹也是理清头绪:“你的梦比我的有条理,我的梦太凌乱了……” “凝露,我心中此时格外欣喜。”商明珩握住云熹的手,将其放在自己心口上。 商云熹却并未露出笑,反而是低垂着头。 “怎么了?”商明珩抬起她的下巴,瞧见她眼底竟然再次蓄起泪水。 “对不起。”商云熹抱住商明珩的脖子,“哥哥对不起……我竟然想过、想过如果你最终还是要娶别人,那就一起赴死。” 自从她明了自己的心思后,她就无法接受哥哥不属于自己。她与哥哥从小相遇,历尽艰辛,本就该是天作之合,怎么能让其他人介入。 商明珩忽然笑起来:“凝露啊,我自然是愿意的。” 商云熹直起身盯着他,待他缓和下来后,她倏地垂头吻上他的唇。 她学着商明珩之前的模样,伸出舌头探进他的唇中。她的动作十分笨拙,在其中胡乱地探索。待到她缓不过气来,又小心地退出来。 然而当她想要继续时,商明珩却忽然抵住她的唇。 “凝露,还有一事。” 商云熹眨眨眼:“什么?” “你说你能离开,这是何意?”商明珩盯着她,“我们身上还种着情蛊。” “有人手中正巧有解情蛊的药。” 商明珩倏地发笑:“真这般巧合?” 商云熹一时没有说话。钟灵秀虽然告诉了自己她是重生之人,因自己前世有助于她才会出手相助,但……也不便直接告诉哥哥。因而她敷衍道:“遇见奇事的大抵不止我们两人。” “既然凝露不愿透露,那便不问了。”商明珩轻啄云熹唇瓣,“我们继续方才之事。” 房间内的烛火不知何时被人熄灭,变得黑漆漆的一片。然而借着隐约的月光,能够瞧见衣衫从书桌一路散落到床侧。 “情蛊还有三日,害怕吗?” “那今晚试试?” “……” 月色被重重乌云遮掩住,商云熹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但屋内偶尔会传出几声闷哼,但又瞬间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一道幻听罢了。 被商明珩从后捂住嘴唇,商云熹的声音都被自己生生呜咽下去。她之前只是看过画本,从未想到情*事竟然如此折磨人,难为情的声音总是不受她的控制,就算和哥哥接着吻,也会从喉间不断地溢出。 除此之外,她也总是不受控制地流出水,汗水、泪水仿佛不会竭尽。身体明明已经被汗水覆盖,然而商明珩的舌头还是不肯放过后背的那道伤疤。和曾经的那些春*梦一样,他总是热衷那处。 等到哥哥舍得离开那道伤疤时,商云熹已经失了力。但他轻咬她的耳垂,低声道:“凝露,腰别塌下啊。” 商云熹泄恨似的咬住商明珩的手指,然而换来的是重重的回应,让她上身直接陷入被子中。 她终于开口求饶,可商明珩却坏心眼地捂住她的嘴唇:“别出声呀,凝露,小心被听见。” 迷迷糊糊沉睡前,商云熹抱怨地想,下次她绝对不会再用这个姿势。 第53章 53 这时间卡得也实在是太巧合了。…… 商云熹第二日清醒时全身清爽, 她不清楚商明珩是在何时替她清理干净的,更不知道他是几时将床被也换下。商云熹起身套上衣服,推开紧闭的窗户, 明媚的阳光顷刻洒落在她的身上。 明媚的日子总是会让人心情好上几分, 然而不待商云熹多享受几刻,她从茯苓口中得知令人心烦之事——商母寻她。 商云熹面露烦躁地皱起眉, 她很清楚,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果不其然,她方来到商母的房间里, 便被告知亲事已经顺利定下, 甚至婚式也急急忙忙地定在三月后。商云熹心中可没有丝毫欣喜, 她只觉得商府的嘴脸一如既往恶心。 如果今生与前世无差,与她定下亲事的人年龄之大, 甚至可以做她的父亲, 而她嫁过去也是续弦。但在成亲前的半月,他突然卧床不起, 甚至连成亲那日都未能恢复。 嫁过去后,她不仅日日要照顾他,还得料理府中之事。他的儿女都不是好想与的,她起初也是吃了不少苦。因而被哥哥寻见时,她心中有气, 便任性地说不肯与他离开。 但如今情况完全不同, 她可以在成亲前假死脱身, 只待钟灵秀的人将解药带来。 “三姐姐!” 商云熹转头,瞧见商宝珍笑盈盈地朝她跑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 “你身体可是好多了?” 商云熹颔首:“已经无碍了。” 商宝珍笑道:“今日天气明媚,我们在府中四处逛逛吧。” 商云熹没有拒绝商宝珍。 两人各怀心思, 气氛不如以往轻快温和。直到某刻商宝珍直白问道:“三姐姐,今日母亲为何找你呢?” 商云熹垂眸道:“自然是亲事。” “三姐姐心里如何作想。” 商宝珍自然明白父母要用她们的婚姻来交换利益,也知道这位三姐姐的亲事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她仍然想知道父母会做到哪一步,是不是毫无顾忌,全全不在意三姐姐的未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商云熹并不多言,她轻声道,“五妹妹再过一两年也快及笄了吧?” 商宝珍低低应了一声。 “那你可有心仪之人,抑或是……”商云熹有意停顿,“想做之事。” 商宝珍年龄不大,不过也十六七岁。就算商母疼爱她,但若是商父执意用她换取利益,她后半辈子又该如何自处。商云熹倒是希望商宝珍尽早打算,虽然两人关系谈不上多么亲近,甚至带着缕缕作态之意,但商宝珍也确确实实对她好过。 商宝珍缓慢地眨眨眼:“我还、还未曾想过。” 她不是蠢笨之人,自然明白这个三姐姐此番话有意提点她,但她的的确确未曾想过。她生来顺遂,母亲和哥哥宠爱她,父亲虽然常常冷淡着脸,但仍然会为她带来她想要之物。 她原本以为生活会永远这般,直到某日她在母亲的房内听见父亲与母亲的谈话,这位陌生的、可怜的三姐姐成了利益的筹码。从那时起,她心里总是压着块石头,以后自己会不会与三姐姐落得一样下场。 商宝珍沉沉吐出一口气,笑道:“我会好生想想的。” 她拉着商云熹继续往前走,想带她去瞧瞧自己院子里盛开的奇花。路上遇见并不相熟、冷淡的商明珩时,她不自然地开口:“二哥。” 商云熹正走神,她心中想着钟灵秀是否能赶在情蛊发作前将解药送来。那情蛊实在折磨人,不仅会勾起人的情*欲,还会使两人共感。联想到昨夜,双重之感,可不好受。 听见商宝珍的声音,她倏地抬起头,撞进商明珩那双冷淡的眼睛中。 商云熹心头微颤,她移开视线,轻飘飘道:“二哥哥。” 商明珩微微颔首:“三妹妹,五妹妹。” 他并未在此处久待,招呼后便从两人身侧走过。 好生冷漠。商云熹一时倒难以适应,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商明珩背影。 “吓人。”商宝珍小声道,她也随着商云熹转头看去,“三姐姐不害怕二哥吗?我次次瞧见二哥都莫名心悸,周身气势实在让我害怕。” 商云熹沉默几息,附和道:“确实。” 之后商云熹一直待在商宝珍的房间里,直到午后才从她那处离开。而一回到院子里,她就从茯苓手中收到一封信。 寄信人只可能是钟灵秀,商云熹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 信中内容十分简单,说是解药本该明日便抵达,但送药人路上惹了麻烦,大抵要大后日才有机会送来长安。 大后日……那正是情蛊发作后的第二日,这时间卡得也实在是太巧合了。《 》 (正文完) 第54章 54(正文完) 做一辈子…… 情蛊发作的感觉并不好受, 先是身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疼,其次是体温逐渐升高,将意识也烧得迷迷糊糊。但难受的不止是商云熹一人, 商明珩亦能感受。他垂头轻吻云熹的眼睛、鼻尖, 额头与她相抵,任由两人的呼吸相缠。 “为什么不亲我?”商云熹微微蹙眉道。 商明珩垂眸定定地瞧着云熹, 他倏地扬起极轻的笑,低头吻住她的唇。他起初只是轻轻贴着云熹的唇,但很快便察觉到一抹柔软之物顺着唇缝钻进来。商明珩稍愣, 随后伸手掌住云熹的后颈, 重重地咬住她。 直到两人气息耗尽, 方黏糊糊地分开。 商云熹直勾勾地盯着商明珩,片刻后手指轻点他的眉尾、眼睛、鼻子、嘴唇, 轻声道:“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都属于我吗?” 商明珩圈住云熹的手腕,拉着她划过自己喉结、胸膛、小腹, 直至探入衣衫之下:“这里、这里、这里甚至这里,只属于你。” 商云熹任由商明珩带着她动作,而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哥哥的神情。瞧见他面色变得红润,眼底染上情*欲,又听见低低的哼声从喉间溢出, 商云熹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她凑上前在商明珩唇上落下湿漉漉的吻。 “不要发出声音啊, 哥哥。”商云熹坏心眼道。 商明珩垂头吻住云熹,空出的手将她身上的衣服全全解开。 衣衫被随意地堆在床沿、地上,帐内的人影起起伏伏。直到夜深,商云熹两人方平和地躺在床上。 她卷玩着商明珩的头发, 问道:“你真舍得我比你先离开去往外域?” 商明珩答非所问:“你在商府待得开心吗?” “不开心。”商云熹闷闷道。 商明珩紧抱云熹:“那就离开吧,凝露。我会去找你的。” 商云熹眼底莫名又涌上泪水,但她压抑住自己汹涌的情绪,只是紧紧抱住商明珩的腰。在那之后,她和哥哥就彻底自由了,没有人可以再介入他们之间,也没有人可以再阻挠。 长安连着几日都是艳阳天,商云熹去寻钟灵秀时,甚至专门换了件轻薄的衣衫。然而这次与上次不同,商云熹特意带上了茯苓。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上次与钟灵秀见面的后房,结果却在门口听见屋内传来熟悉的男声。 商云熹礼貌地敲了敲门,听见钟灵秀出声后方推门走进。出乎商云熹的意料,房内除了钟灵秀之外,还有一位老熟人——消失已久的宿易安。 “妹妹,许久未见啊。”宿易安摇着折扇笑道。 商云熹朝他颔首致意,视线最后落到钟灵秀身上,无声询问宿易安为何在此处。 钟灵秀解释道:“是宿郎君将解药送来长安。” 商云熹不由地心中一颤,那宿易安岂不是知道自己与哥哥之事?思及此,她还是不受控制地觉得难为情。 “我就说苍耳那家伙照顾不好你。”宿易安哼声,“若换作是我,妹妹何须受如此多苦。” 商云熹没有接宿易安的话,她在钟灵秀身边坐下,轻声道:“我没想到钟娘子认识宿郎君。” 宿易安倒比钟灵秀先出声:“之前便是她委托我,我至今还未收她利息呢。” 商云熹敏锐地从宿易安话中察觉到两人关系匪浅,至少不止是雇主关系。 “宿郎君勿要胡说了,早些将解药拿给商娘子吧。” 宿易安盯着钟灵秀几息,轻轻哼了一声方将一只黑色盒子递给商云熹:“里面两颗药丸,你与苍耳各吃一颗,那情蛊自然也就解了。” “多谢宿郎君。”商云熹伸手接过。 钟灵秀转头对商云熹道:“我们大抵后日一早启程,明晚到商府后巷接你如何,商明珩可是同意了?” “嗯。”商云熹面上泛起笑,“我会先离开,之后他会来寻我们。” 待从绣坊离开回到马车内,茯苓似乎才回过神,她声音放得很轻:“三娘子,您方才和那两位是、是何意?” 茯苓一时间觉得不可思议,三娘子似乎要与那群人离开商府。 “如你所听,茯苓。”商云熹转头盯着她,“我明晚就要离开商府,之后世上不会再有商三娘子,只有我商云熹一人。” 茯苓缓慢地眨眨眼,她下意识道:“三娘子你又该如何离开呢,若是被夫人老爷抓回来又怎么办?” “不会的,茯苓,有人会帮我。”商云熹摇摇头,“茯苓,你还想留在商府吗?” “三娘子……”茯苓顿住几息,“这是何意?” 商云熹直视她:“你若想,便继续留在商府内;不想,那便可离开。至于去何处,你自己做主。” 茯苓愣住,她直勾勾地盯着虚空,这世道不易,自己离了商府又能去哪呢。好半晌,她方摇摇头:“谢三娘子好意,但奴婢还是留在府内。但请三娘子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好。”商云熹尊重茯苓的选择。 等到夜里,商明珩来至房中,商云熹将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口中。她轻声道:“我明晚就要离开商府,后日一早离开长安。” 商明珩并未多言,只是附身紧紧抱住云熹。良久,他低低道:“记得护好自己,那些药要带上。每隔三日寄一封信给我。” 明明还未至离别之际,但商云熹心中已然泛起伤感之情。她未语,只是紧紧回抱住他。 第二日,茯苓匆匆忙忙地跑到商母那处,说是三娘子无故吐血,如今已在床上昏迷不醒。商母心惊,问道:“可有请大夫!” 茯苓泣不成声:“大夫来了,却说、却说三娘子身体虚弱,也无求生之意,恐怕、恐怕……” 商母气得直拍桌子,起身就要去商云熹的房中。 商云熹果然如茯苓所言,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甚至比上一次还要脆弱。但商母与商宝珍都未想到,商云熹竟然在晚上就悄然走了。 听见消息时,商母只觉得可惜,好生生的利益不再。而商宝珍则忧心起自己,之后父母会不会让她嫁给那个老头子,她得想办法给自己某条出路。 商云熹换了身衣裳从偏门登上了马车,之后的一切都有商明珩来处理。她缓缓吐气,心里既有对哥哥的不舍,亦有对以后的期望,但期望似乎多于不舍。 就在商云熹庆幸自己顺利离开时,车帘突然被掀开。她心猛地一颤,但瞧清是商明珩时,她方放松下来。 “哥哥怎么来了?” 商明珩圈住她的手:“再陪你一晚。” 毕竟她这次一走,两人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至少得等到他接手商府,再将商府转交给宿易安。 商云熹靠坐在商明珩怀里,心中不舍的情绪渐增,不断说着两人以往的事情,到最后直白道:“你要来找我,早些来找我。让我等了太久,我会不开心的。” 商明珩笑道:“好。” 去往西域的路上并不如商云熹所想的那般美好,那里的太阳炽热,扬起的风里都带着细沙。初到那处时,商云熹水土不服,连着吐了好几次,但所幸钟灵秀陪在她的身侧。 刚离开的前几日,商云熹心中满是欢喜,经常在夜里与钟灵秀躺在货物上观星、彻夜交谈。但时间渐长,商云熹的思念越发汹涌。她轻声道:“灵秀,你想父母吗?” “不想。”钟灵秀淡淡道,“都是些烂人。” 商云熹轻笑:“我都记不清我的父母了。” 两世都是孤儿,第二世好不容易有了父母,享受了几年父母的爱,结果父母最后还是死在战乱中。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钟灵秀总是这么说。 但一切也的确如钟灵秀所说。 她们在第二月抵达西域,并准备在此处待上一段时间。期间商云熹和商明珩的信从未断过,但因她一直在赶路,无法及时收到也无法及时寄出。离长安越远,收信的时间越长。薄薄的几封信,也装不住两人浓浓的思念。 直到第三月,商云熹正抱着一堆料子回屋中。这时她突然听见外面有人急匆匆地唤她,商云熹不解地掀开帘子出去,正要问发生了何时,却瞧见日思夜想的人竟然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不确定地唤道:“商明珩?” 商明珩没有出声,只是快步上前将她拥进怀中。 商云熹僵了几息,呜咽道:“我好想你。” 直到身边传来毫不掩饰地笑声,商云熹方推开他,不自在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带着商明珩来到她常去的沙丘上,在那里可以瞧见完整的日出日落。两人并肩而坐,静静观赏着远处缓缓落下的圆日。 虽然许久未见,但商云熹并未感到生疏。她笑盈盈地给商明珩将一路的趣事,仿佛这一路都十分顺畅,毫无阻碍。 商明珩静静听着,直到她噤声,他方抬手触摸她的脸颊:“瘦了,也晒黑了些。” 商云熹笑着推了他一把,问:“商府那边都处理好了?” “嗯。” “那之后可以永远陪着我了?” “是。” “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商明珩愣住,他抬睫直勾勾地盯着云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商云熹不满地皱眉,她站起身作势要走:“总不能做一辈子兄妹吧。” “做一辈子兄妹,也做一辈子夫妻。”商明珩连忙拉住她,急匆匆道,“我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商云熹重新坐下,垂头靠在他肩上:“永远?” “永远。” 落日余晖落在肩上,商云熹并不觉得炽热,只觉得暖乎乎的,那抹暖意直达心底。她伸手与商明珩十指相扣,轻笑道:“哥哥,你永远是我的了。” “我一直都是你的。”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