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我为王之白甲起辽东》 第1章 辽西一小兵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隋帝国的辽西郡,下了一场大雪。 广袤的辽西大草原上,衰草枯木随处可见,虽然已经快临近年关,但是天气依然异常的严寒。 寒风发出令人耳颤的响声,在广阔的天地间,一个黑点从远处的天际慢慢的清晰起来。 那是一名白袍少年。 少年大概十六七岁年纪,穿着粗布的白衫,上身套着一件皮甲,有些地方已经撕破了,露出内里古铜色的肌肤。在寒风中,这少年不仅没有瑟瑟发抖,反而鼻尖有汗珠浅露。 腰间挎着一柄弯刀,刀长三尺,乃是帝国军人的制式军刀——横刀。 他骑着一匹通体白毛的骏马,手持硬弓,朝着南面急奔。 在他的身后有二十余名契丹骁骑嘴里嘶吼着,阵型散开,向少年合围而来。 贺若怀心伏在马背上,向后面看了一眼,俊雅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搭箭向后射去。 箭若流星,一名冲在最前面的契丹武士应声而倒,箭头直直的扎进了契丹武士的额头,不差分毫。 契丹的领头人物,扫了一眼同伴的死状,叽里咕噜乱说了一通,身旁的几名契丹武士便向贺若怀心连着射了几箭。 可令人惊奇的是,骑射一流的契丹武士射出的箭无一例外的都被贺若怀心腾挪移闪之后,一一躲过,气的契丹武士咧嘴大骂。 贺若怀心似乎还觉得不过瘾,眼看要和契丹追兵拉开距离,便勒紧缰绳,转过身,直挺挺的向他们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契丹汉子气的嗷嗷直叫。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贺若怀心骑马驰到一处小山谷,然后在谷口等待追兵的到来,过了一会儿,二十余骑堪堪追到。 贺若怀心望着跟过来的二十余骑,在他眼里哪里是二十个追兵,分明就是二十余个白的刺眼的大馒头,还有二十贯重重的五铢钱啊。 边军有制:一颗虏头,可换馒头若干,赏钱一贯。 双方在相距几十步的距离处停下,契丹武士狞笑一声,道:“今日看你往哪里逃?” 贺若怀心冷笑一声,道:“我不逃了。” “你有自知之明。”契丹汉子嗤笑一声。 贺若怀心没有理会汉子的冷笑,而是淡淡的问道:“十天前,是你们袭击了我们边境的村子?” 就在十天前,契丹骁骑突入白狼堡西,掠夺了一个百余人的村子,屠尽了老弱壮丁,然后将妇女和财货全部掠走。 契丹汉子仰头大笑起来,骂道:“南蛮子,怎么平日里吓得尿裤子,今日却直起了腰杆,怎么,要来报仇?” 贺若怀心眼睛微眯,他将硬弓收起来,然后拔出腰间的那柄横刀,摇摇头道:“尿裤子就算了,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不如直接砍了头,替我换些赏钱,也不枉你们追我这么远了!” 契丹武士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 “南蛮子,好大的口气啊!今日就让你领教领教我契丹武士的厉害!” 说罢,刚要下令,契丹汉子眉头一皱,只见谷口处马蹄声响,也冲出十余骑年轻的骑兵,衣着和贺若怀心相似。 一名面色赤红的少年,手持一杆已经破烂的大旗,大旗上绣着一只狼形的图案。 契丹汉子大惊,他握弓的手,微微一颤,忙问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贺若怀心嘴角露出一丝冷酷到极点的笑,将横刀拿起来伸出自己的舌头添了添,明晃晃的刀刃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你心中想到是谁,便是谁!” 契丹汉子知道今日运气不好,想来这少年恐怕也是引他们入榖,更要命的是想起了那个令人生畏的传说。 从几年前开始,在大隋的辽西边军中出现了一支神秘的军队。这支军队驻守在柳城郡北部要塞白狼堡,全军乘白马,轻骑,军中有一杆狼形帅旗,契丹人便称呼其为“白狼骑”! 据传,人数二百,最是骁勇。 白狼骑时常深入契丹境内,掠夺人口、马匹和牲畜,火烧草原,狼骑所过之处,人烟绝迹。 契丹部民深深畏惧,达到了闻之小儿止啼的效果。 白狼堡依靠白狼山,旁有大河滥真水流过,颇为险要,柳城郡在这里置戍,设一校尉驻守,驻兵二百人。 契丹南侵,从这里开始,烽火便可以直传柳城郡。 “你是白狼骑校尉贺若怀心!” 贺若怀心,是近两年才名动辽西边军的风云人物,不过十七岁年级,传说残忍好杀,所过之处,多屠戮无所留,故而契丹畏之。 贺若怀心咧嘴一笑,道:“既然知道,那更合我心意,免得到死尚不瞑目。” 契丹汉子大惊,忙大吼一声,道:“撤!”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契丹人秉承北边胡族一贯的“优良传统”,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撒丫子你也追不上! 这对于经历了三百年南北朝乱世的胡人来说,更是精擅此道。因为这期间,他们给了南面汉人一个著名的称呼。 两脚羊! 贺若怀心冷笑,手中横刀一挥,不仅谷口,而且四周也突然出现数十骑,朝他们围过来,贺若怀心更是一马当先,手握横刀,冲入敌阵。 不到一刻钟,二十余骑契丹武士已经全部歼灭,尽皆枭首。 贺若怀心坐在一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手中握着横刀,另一只手,则持着一块赤红色的布擦拭着刀上的血迹。 他亲手斩杀了契丹的那名十夫长,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幽深。 “大哥,我们发财了。这支骁骑是契丹部的亲军啊。”史怀义手里提着一副甲胄,惦着重量,脸上笑意横生。 贺若怀心转过脸,看了史朝义一眼,两人年级相同,自从被流放到辽西,便成了朋友,一起在军中摸爬滚打,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 贺若怀心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后世的他是一名雇佣兵,常年奔波在战火连天的冲突地带,有一次执行任务时,受到叛徒的出卖,特种小队十二人遭遇敌人伏击,全军覆没。 等他醒来,已经是隋帝国的一名边军了。 半年前,原白狼堡校尉郭横战死,贺若怀心继承受封为白狼堡校尉,而史朝义便成为他颇为倚重的一名旅帅。 贺若怀心站起身来,看向远处的打扫战场的士兵,沉声道:“剥甲,夺马,我们回家。” 多年的军旅生涯锻造了他坚毅的性格。 “好嘞!”史怀义大声的应了一声。 然后高声喝道:“大哥说了,剥甲、夺马,我们回家!” “哦!哦!哦!” 五十骑士兵都欢呼起来,绞杀二十五骑契丹兵,自己的骁骑只伤了三人,并未有一人阵亡。 足见其战斗力的彪悍。 贺若怀心跨上马,带着战利品,向南面的白狼堡奔去。 白狼堡在辽西的边地中,属于戍的级别。更多地是担任侦查的任务,但是自从贺若怀心担任校尉之后,这里不仅成为一个侦查军情的哨所,更成为四处百姓所归的一处港湾。 第2章 相依为命的玲珑 贺若怀心等人回到白狼堡,堡寨的墙全部用石块砌成,白狼骑刚越过长长的白狼谷,堡上的守军便欢呼起来。 白狼堡有战兵两百,壮丁八百余人,还有附近投奔的流民以及北地其他遭受契丹欺压的族人男女老幼近千口,在白狼堡中利用这里的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的特点,开垦荒田,虽地处边地,但是也民有所居,恍若世外桃源一般。 贺若怀心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入了城,城门口的士兵恭敬的向贺若怀心行军礼,看着史怀义等人的马上挂着血淋淋的契丹首级,眼睛中露出羡慕的模样。 白狼堡战兵两百人,其实真正的白狼骑兵才五十人,其余一百五十人平日里都驻守堡寨。 能跟随贺若怀心前往契丹境内,每一个士兵都视为荣耀。 刚进城门,一个身穿破烂衣衫的少年,脸上抹着煤灰,脏兮兮的冲过来,一下子扑到贺若怀心身边,大叫道:“怀心哥哥,你可回来了!” 贺若怀心看着脏兮兮的玲珑,摇摇头,伸出手在她的头顶抚了抚,咧嘴笑道:“猜猜这次我带了多少东西?” 玲珑年龄尚小,虽然脸上长着令人生厌的小疙瘩,但是一双眸子却有着别样的清澈。 两年前,贺若怀心跟随前任白狼堡戍校尉郭横突袭一个契丹小部落时,在奴隶堆里救了她,她便一直跟在贺若怀心身边,伺候贺若怀心的起居。 贺若怀心也不嫌弃她的丑陋,因为按制军中不能有女子,她便一直穿着男子衣衫。 不过整个白狼堡没人不知道她是女子。 玲珑的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这让她整张脸都变得可怖起来,用玲珑自己的话说,这是她被掳掠之后,为契丹贵族所划。 贺若怀心问过她的身世,不过她除了说她是靺鞨部的人之外,别的也没有再说。 贺若怀心心中虽有疑窦,也没有多问。两年时间下来,主仆两人相依为命,关系亲近异常。 玲珑的个头只到贺若怀心的胸口处,被贺若怀心这么一抚,玲珑满是煤灰的脸上生出几许红晕,很快便隐而不见。 “让我猜猜,看怀心哥哥这么高兴地模样,想来缴获必是极多的。这次若是换了钱,就给怀心哥哥割几尺布,重新做件袍子。” 她一边拉住贺若怀心的胳膊,一边向前边走边说道。 一旁的史怀义笑道:“玲珑啊,你可真是越来越贤惠了。只是,我至今还记得上次你也是这般说,结果几尺布都被你剪没了,也没见你做成袍子来。” 说起前面的糗事,玲珑大为尴尬,红了脸,低着头反驳。那还不是因为那布的缘故。 玲珑没有因为史怀义的调笑而生气,反而抽着鼻子,淡淡一笑,道:“我已经在家里烤好了羊肉,烧好了汤,就等怀心哥哥回来了。” 众人一听有烤羊肉,还有羊汤,一个个都直流馋涎,忙都围过来,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大冬天的,没有什么比一碗羊肉汤下肚更令他们高兴地了。 贺若怀心居住的院子位于堡寨中最中心的位置,是历代校尉居住之所,也是白狼堡军营所在。 不过简陋的紧,房子上面简单的覆着瓦片,也就是能遮风挡雨罢了。 贺若怀心住进来之后,将屋子加固了不少,里间分为两重,玲珑住在里间,贺若怀心住在外间,中间用一张席子遮挡着。 在院子里,百余人席地而坐,生着旺旺的篝火。 烤着全羊,载歌载舞。 不仅仅士兵,周围的一些男女老少也都围过来,边唱边跳起来。 贺若怀心的父亲是鲜卑族后裔,但是他的母亲确实汉人,因此在他的骨子里实际上流着两种风格的血脉。 南北朝以来,北方少数民族大举南下,和黄河流域的汉民相互融合,到了隋帝国建立前期,这种民族之分早已经不甚明显。 贺若怀心坐在一块石凳子上,一只手端着羊肉汤,另一只手,紧抓着一只羊蹄,狠狠地撕了一口,大口大口的嚼着。 身旁坐着的除了史怀义,还有一个中年文士,乃是朝廷先帝时宰相高颍的幼子高表仁。高颍死后,诸子皆流放,其中幼子高表仁流放柳城郡,被柳城郡太守邓暠安置在白狼堡。 高表仁穿着一件灰色的袍服,他看上去年二十五六岁年纪,留着短疵,手中握着一把折扇。 他看了一眼贺若怀心,低声道:“陛下亲自征讨辽东,大败而归,东渡辽河之众三十余万,返军不足三千,我觉得,以陛下睚眦必报的心思,绝不会就此罢手,想必第二次东征恐怕快要到了。” 贺若怀心没有说话。 一旁的史怀义则嚷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别说前军全军覆没,就是皇帝老儿的命留在这里,我也毫无二话,正好替我爹报了仇。”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听到史怀义这么说,高表仁还是吓了一跳,忙道:“怀义,你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史怀义显然并不买高表仁的帐,怒道:“我怕什么,史家百余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皇帝老儿不顾家父鞍前马后,马革裹尸为他打江山,反而以一句因言获罪就处家父以死刑。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史怀义既然咧开嘴,便没有停的道理。 倒是和他的父亲名将史万岁有着一样的执拗性子。 史万岁被杀后,几个弟弟也都获罪,但是并不严重。而他的儿子史怀义就惨了,直接流放柳城边郡,扔在了和契丹对战的战场上,仿佛要借契丹人之手除掉他一样。 不过虎将无犬子,史怀义虽然数次遇险,但是因为一身蛮力,在这里反倒混的风生水起。 自从贺若怀心和高表仁被流放过来之后,三人更是意外的组成了铁三角。 贺若怀心文武双全,高表仁善谋,史怀义多力,三人以一己之力,将白狼堡治理的井井有条,成为契丹游骑不敢光顾的“死亡之堡”。 “唉,高老大,你不会因为是先太子的女婿,还做你那皇亲国戚的美梦呢吧。” 三人结拜,高表仁年龄最长,为兄。史怀义和贺若怀心同岁,但月份要小两月,最少。 平时三人说话也没有多少礼节,此时史怀义说到自己家的痛处,便没来由的讽刺了一番原本是皇亲国戚的高表仁。 高表仁的父亲是先帝时的宰相高颍,高颍历经两代帝王,是先帝时的肱骨之臣,号称开隋三大名臣。 其女嫁太子杨勇为妃,又为幼子高表仁娶了杨勇之女为妻,关系亲密。 而这也为高氏的败落埋下伏笔,自古陷入夺嫡之祸中,能全身而退者,屈指可数。 高氏也难以幸免。 晋王杨广和太子杨勇的夺嫡之争,最终以晋王杨广的胜出做结。而身为太子杨勇亲信的高家败落便不足为奇了。 第3章 千载难逢的良机 眼看两人已经争吵起来,贺若怀心突然淡淡的说了一句,“怀义,不得胡言!” 声音不大,但是威气极重,史怀义瞬间就蔫了,不敢在嚷嚷。 贺若怀心转过脸,盯着高表仁,低声问道:“大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高表仁脸色如常,他盯着贺若怀心的脸,沉声道:“我在柳城听到消息,陛下二征高句丽,势在必行。朝廷已经发下圣旨,募民为骁果,再诏天下兵集于涿郡。按时间推算,估计年后就要出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这时候,就连史怀义也反应过来。 “二哥,大哥的意思莫非是从军立功,以图后事!” 贺若怀心没有说话,三人都陷入了沉思。他们明白,他们三人,皆身负血海深仇,肩扛复兴家族之望。 这也是他们三人能一见如故的原因所在。 流放边地,只是他们的开始,并不是他们的结局。 他们需要立功,需要重整家威。 显而易见,待在白狼堡是没办法立功的。 哪怕他们已经创下了白狼骑的名声,但是远远不够。 “不错!朝廷第一次东征高句丽,我们身份特殊,无法参与。这一次,陛下所传圣旨之中,并无流军之人不纳的限制,这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老二,你应该明白,伯母还在宫中为奴,你要想救出伯母,就必须立有参天之大功,待在这个小小的白狼堡,一辈子也实现不了你的心愿。” 提起母亲,贺若怀心的眼神变得冷冽起来。 他的母亲本是汉女,他的父亲被朝廷赐死之后,诸子流放,家中女眷皆没入宫中为奴,话说他都快忘记母亲的模样了。 高表仁的话切中要害,贺若怀心没有反驳的余地,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我这一趟柳城郡之行,专门去邓太守府上拜访了邓大人,邓大人是家父门生,这个主意也是他暗中透露给我的。据说陛下和上一次一样,要御驾亲征,若我们能在陛下面前立功,岂不是更有利于未来的路?” 贺若怀心没有立即认可,而是低头沉思起来。 “你到底还在担心什么?”高表仁看着一向乐观的贺若怀心此时竟然似换了一个人一般,不由得大为急躁。 也难怪高表仁急不可耐,相比起贺若怀心,他们高家的问题更严重,尤其是和废太子杨勇牵扯太深,也让他们家族面临的困境更大。 贺若怀心忽然站起来,他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院子边上,这边安静一些。 玲珑远远的看见贺若怀心离开,瞥了一眼,叹息一声,然后自顾自的坐下吃饭。 高表仁和史怀义也忙起身跟了过去。 高表仁盯着贺若怀心的脸,沉声道:“说实话,我有时候就是看不懂你,为何每次提到这件事,你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贺若怀心给众人的印象一向都是杀伐果断,又有些纨绔模样,虽然家道中落,但不至于变得阴沉。 可每次他们三人提起这桩心中的密事,他的样子便完全不同了。 史怀义倒是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高表仁气的一把揪住贺若怀心的衣领,骂道:“你啊,你真是要气死我。” 贺若怀心这才转过身,直视高表仁的目光,脸色淡淡的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入了这局棋,可就再难全身而退了!”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和平日里的阳光有着天壤之别。 “什么意思?” 高表仁皱眉。 “史伯伯之事,比我们两家要早一些,暂且不谈。就我们两家之事,其中牵连甚广。我父亲作为平陈大将,高伯伯执宰二十余年,宇文叔叔军功彪炳,就算对天子有些意见,发些牢骚,也不至于赐死流家的地步。” “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起这些往事,高表仁的心在滴血啊。 “这件事,明面上,是政敌所为,可依我看,其中三昧,并不止于党同伐异的同僚倾轧。” 高表仁被贺若怀心的一句话惊醒,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方才将抓贺若怀心的手松下来,整个人仿佛被抽调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道:“你是说这其中还有更深的阴谋。” “我不知道,不过依我看,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这几年,难道刺杀我们的人还少吗?这说明,他们对我们几家的忌惮还远没有消除。前些日子,宇文瑗大哥来信了,他在西北日子也不好过,有人针对于他,这说明朝中有人对我们几家的人还是不放心的很呐!” 宇文瑗是原刑部尚书宇文弼的幼子,和贺若怀心关系亲密,年龄比贺若怀心要大几岁,目前被流放到河套地区的五原郡。 “可是我们什么都不做,还是免不了一死,如今天下已经显现出乱相。陛下这几年,修运河,筑长城,西征吐谷浑,北讨突厥,东征高句丽,天下骚动,士民皆怨,若是我们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难道我们还要这样示弱下去,藏下去吗?” 高表仁目光犀利,对当前的情势也是做了一番分析的。当时他在柳城郡太守邓暠府上,征求邓暠的意见,邓暠作为高颍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将临,也算是知恩图报,倾囊相告,他这才匆匆赶回白狼堡,将事情告知贺若怀心和史怀义,希望得到他们二人的支持。 “不,既然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再躲下去也没有必要了。” “你赞同此议?” 高表仁大喜。 “是,不过,方式得变一变。”贺若怀心似狐狸一般的,眸子悠悠流转,他抬起头,盯着两位最亲密的朋友,沉声说道:“之前我们如地鼠一般藏头露尾,可这一次,我们要像猛虎一般,虎啸山林。” 高表仁和史怀义对视一眼,皆有些不太理解。 “这又是为何?” 贺若怀心冷冷的道:“一个鲁莽冲撞的罪臣之子比一个谨慎小心的罪臣之子更令人心安!”他抬起头,望着夜空中朦胧的夜色,天际还有几朵乌云覆盖。 贺若怀心叹道:“要下雪了!” 第4章 上大将军杨义臣 晴空万里,放眼望去,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一轮红日正挂在天际,发出令人发闷的光芒,将整个大地都炙烤的有些窒息。 和前几日的大雪飘飞相比,在冬天的北国,这种天气,实属难得。 远处宽阔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民夫走卒正在匆忙的朝着北方前行。 自从帝国和高句丽发生战争以来,处于战争前线的柳城郡早已经不复往日繁华。路边的枯木还滋滋的冒着浓烟,诉说着前番大战的惨烈。 官道上一支车队引起了行人的注意,车队中心有两辆华丽的马车,车前车后,穿着锦衣的汉子就有百余人,这些汉子穿着锦绣的服装和马靴,腰间佩戴着制式的短刀,威武雄壮,颇有威势。 车队走到路旁的一处茶摊前,停了下来。 一名侍卫长模样的人急匆匆的走到马车旁,低声说道:“大人,再走半天,就是柳城郡郡治所在了。”柳城郡原名营州,魏晋南北朝四百年乱世之后,辽东郡没入高句丽,帝国在整个东北边境的辖地急剧萎缩,最终退到了白狼水和医巫闾山一带,在辽西旧地建制营州,作为帝国东北边境的要塞。 晋王杨广继位之后,改州为郡,改营州为柳城郡。 马车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淡淡的道:“传令下去,在这里等候,持我名帖,着柳城郡太守邓暠来见。” 百余人的护卫散在两侧,警惕的看着周围。 柳城郡东临高句丽,北拒契丹,西近奚族,是名副其实的四战之地,边关要隘。 境内多山和草场,也是东北边境著名的养马之地。 后面一辆马车上,探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小脑袋,虽然穿着一身灰色的锦袍男装,但是难掩秀色。 她的声音有些如莺啼般婉转,问车旁的一名美艳侍女。 “清儿,你去前面问问爷爷的侍卫,什么时候才能到柳城啊!” 名唤清儿的侍女忙点点头,惦着脚,小跑到前面,向护卫在前车旁的一名青年将军说道:“尉迟校尉,小姐令婢子来问问,何时到柳城!” 尉迟犇看了清儿一眼,又向后面的马车看了一眼,刚要说话,马车里传出一个沉稳到极点的声音。 “吵着闹着要跟我去柳城,这就心急了。” 清儿一听是老爷说了话,吓了一跳,忙跪下道:“婢子不敢,婢子这就去回禀小姐。” 老者的声音有一种来自发自骨子里的厚重感,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的不凡来。 “罢了,也走累了,就地歇歇吧。” 清儿没有再说话,这时候,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衣冠锦绣的老者,大概五旬左右的年级,留着长须,鹰眼如刀,身份不凡。 身旁还跟着一个中年人,面皮白净,颇有养尊处优之感。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朝廷上大将军杨义臣。 身旁的中年文士则是杨义臣的幕僚杜续。 杨义臣是帝国名将,深受皇帝宠爱。 或许是看到杨义臣从马车上下来,早已经被远行折磨的烦躁不堪的杨雪儿急匆匆也从马车上下来,提起袍子,跑到杨义臣身边,抓住杨义臣的胳膊,闹道:“爷爷,你做什么呀,你看你把清儿吓得。” 杨义臣子孙满堂,可是无论是儿子这一代,还是孙子辈,可谓是子孙满堂,儿孙绕膝。只是唯一的不足,便是没生女儿,唯有嫡长子这一脉生下来一个幼女,颇受杨义臣宠爱。可谓是虽生得女儿身,但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杨义臣穿着宽大的袍服,留着长须,被孙女这么一扯,便有些颤颤巍巍。 他也忍不住笑起来,摇摇头,拍了拍孙女的手,然后带他到路边的一处茶摊。 茶摊不大,但布置颇为典雅,一路走来,倒还很少见这种解渴的所在。 位子不多,坐满了人,都是一路监军北上的校尉军官。 杨义臣瞥了一眼远处的一处空座,看见临水尚有一张桌子空着,便拉起自己孙女的手,径直走过去,拉着杨雪儿就着位置坐下来,看着远处北行的散乱的壮丁,摇摇头。 大军征伐,名声大于实际意义,在辽东弹丸之地,如此多的兵力实在是过犹不及。 只是陛下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只要他认定的事情,便要不折不扣的去执行。他们这些人,虽然多次劝谏,可又有什么作用。 尤其是几年前,太常卿高颍、光禄大夫贺若弼、刑部尚书宇文弼劝谏皇帝爱惜民力被以诽谤朝政之罪斩杀之后,朝廷之中,便再也没有人敢直谏了。 杜续也跟上来,坐在了杨义臣的对面。 侍卫队长尉迟封站在杨义臣身后,尉迟犇则领着三四名武士围在外围,以防不测。 “小二,上一壶热茶!” 尉迟封喊了一句。 一个年轻的伙计缩着脖子,他瞟了一眼杨义臣华贵的衣服,急忙惦着脚跑过来,陪笑道:“大人,我们这里不仅有热茶,还有热腾腾的羊肉和烈酒,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 杨义臣眯了眯眼,笑道:“好啊,早就听说辽西有烈酒,我倒想尝尝是何等的烈法!” “好嘞,大人稍等,保证让大人满意。” 小二喜滋滋的去了。 “大人,这年关将近,府里都盼着大人能一起过个团圆年呢!”第一次征辽失败后,隋炀帝令上大将军杨义臣镇守涿郡,秣马厉兵,为第二次征辽做准备。 杨义臣也不负所望,涿郡那边的雪刚停,他便率领亲卫出卢龙塞,来到柳城郡视察边情。 杨义臣将目光收回来,然后看着远处的山峦,苦笑一声道:“唉,我也想安坐府中,享受儿孙绕膝之乐啊。只是,你也知道,陛下虽然返回了东都,但征辽之议并未平息,冬去春来之后,说不定又会起征伐之兵,有些事,我得做在前头啊。” 第一次征辽,渡过辽水的大军有三十余万,可等到撤军的时候,回渡的大军不足三千,除了战死的士兵之外,大多数人,成了高句丽的俘虏。 自先帝创立基业以来,这种大败,前所未有。 杜续给杨义臣倒上酒,低笑道:“大人,且不说征辽之议尚未提出,就是提出来,没几个月,恐怕难以成行。如今大人冒着严寒,来到柳城,又能做些什么呢!” 第5章 奚族鼙鼓动地来 杨义臣作为涿郡留守,驻守涿郡,为第二次征辽做准备。 皇帝已经下密旨给他,着他先行抵达柳城,查探高句丽虚实。 不是他不想过个团圆年,实在是不能啊。 杨雪儿看了一眼外面驿道上的壮丁民夫,扁着嘴说道:“爷爷,这些人都是去打仗的吗?” 杨义臣顺着自己孙女的目光看过去,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是啊,兵祸连接,最吃苦的还是这些黎民百姓。” 这时候,隔壁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几个校尉在那边嚷嚷。 其中一人道:“你听说了没有,白狼堡的杀神又出动了,听说这次深入契丹境内一百多里,杀人无数啊!” “是吗?真的假的,那可是在契丹啊,契丹人善骑射,比之突厥都不差呀!”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小子确实有些能耐,我二姨的三阿舅的外甥在邓太守帐下做事,听说邓太守有意将此子调入郡守府,都被他拒绝了。” “哈哈哈,你就吹吧,那可是郡守府啊!他就那么推了?” “可不是嘛,当时我也差点惊掉下巴,可你知道他怎么说?” “怎么说?”其他人看见为首这人说的精彩处,都聚首过来,聚精会神的听着。 为首一名校尉卖个关子,端起桌上的烈酒一饮而尽,咂咂嘴,绘声绘色的说道:“他说,大丈夫立世,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岂能碌碌为刀笔吏!” 这话说得过于文绉绉,周围这些人又都是粗蛮的汉子,那里听得懂这么晦涩的话。 只是众人还未说话,不远处的杨雪儿却嗤笑一声,淡淡的道:“这明明是当年投笔从戎的班超说的话,借人言语,犹如偷盗,羞也不羞!”她声音不大,在加上这里地方本就狭小,很轻易地便钻入众人的耳中。 为首的校尉一看自己竟然被一个长得白净的小哥冷嘲热讽,大为恼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的桌子上的碟儿碗儿都跳将起来。 “你敢笑话俺!” 他发了怒,周围的那群军汉自然也都怒气冲冲的站起来,为他壮势。 尉迟封眯着眼扫了一眼这几名军汉,重新又将眼睛闭上了。 那知看到这些粗鲁的军汉这般急躁起来,杨雪儿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有趣的紧。这一路北来,路途遥远不说,天气还冷冽的厉害,让杨雪儿实在无聊。 此时看到这几个气鼓鼓的大汉,便觉得有趣,只把这十几天以来所有的困乏都赶走了。 她俏皮的给了军汉一个轻蔑的眼神,然后盯着他们刮了刮自己娇嫩的脸蛋,只把众人气的半死。 杨义臣看见孙女这般模样,苦笑着摇摇头,倒也没有去阻止。一方面对这个孙女宠爱的紧,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些天确实苦了她。看她好不容易这般开心,便由着她去,倒也无妨。 “娘的,老子今日定要给你一点颜色瞧瞧。” 说罢,便要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 一旁的一个士兵看见周围那几个武士面色冷峻,英武不凡,忙抓住为首校尉的胳膊,低声道:“大哥,这小哥口出胡言,恐怕地位不低。你看他这几个护卫,看样子都是好手,我们要不还是算了。” 毕竟,自从征辽以来,关陇贵族,关东豪门,皇室勋贵子弟皆从征伐,道上随便碰见一个恐怕官职都大的吓死人。 要是运气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就是找死了。 可是,为首校尉箭在弦上,那还顾得了那么多。一把挣脱出来,盯着杨雪儿骂道:“哪里来的细皮嫩肉的小子,敢调笑你军爷,若是不让你尝尝军爷的厉害,你还真当军爷胯下那玩意是件银样镴枪头呢!” 他满嘴喷粪,却见本来调笑的杨雪儿,脸色瞬间变得冷艳起来。 杨义臣也垂下眸子,正要说话,却听见远处的官道上发出一阵阵惊呼。 民夫和百姓都四散奔逃。 杨义臣眉头微皱,转过脸,便见有数百骑兵如潮水般向这边狂奔而来,紧随而来的竟是漫天的箭雨。 许多民夫中箭倒地。 发出一阵阵惨呼声。 野蛮的嘶吼声也响彻起来,沉重的马蹄声踏的地面都微微发颤。 一直神情自若的尉迟封这才猛地睁开眼睛,忙大呼一声, “布阵!” 远处马车旁的百余骑士纷纷奔过来,将两辆马车横放,然后围着茶摊,布成了一个圆形大阵。 为首的军汉啊呀一声,那还敢在这里停留,招呼一声,便随着仓皇奔窜的民夫逃散。 杨义臣猝骂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沉声问道:“贼匪,还是胡骑?” 杜续和尉迟封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来者的身份。 尉迟犇亲自手持一柄长长的陌刀,将外衣褪去,只留下粗壮的外臂,以及关键部位覆着的皮甲。 “陌刀队,随我向前!” 百余骑士后面,有三十余粗壮的汉子皆手持长长的陌刀,跟随在尉迟犇身后,一人手持大盾,一人手持陌刀,站在最前面。 骑兵越来越近了。 这时候杨义臣身后却传来一声嗤笑,道:“是奚族骑兵!” 杨义成皱眉。 奚族一向是臣服朝廷的,相比起更加骄横的契丹人,奚族则显得温驯的多。 杨义臣转过脸,盯着那个说话的伙计,只见伙计并不害怕,一边打扫着茶摊,一边嘴里还哼着小曲。 “你看上去并不害怕?” 杨义臣淡淡的问。 伙计抬起头,叹息一声,道:“有什么可怕,大人不在边地,不知道边地人生活的艰辛,胡骑扰边,就如同吃饭放屁一样普便,今日来,今日去,明日来,,明日去,早习惯了。” 伙计不经意的一句话,倒让杨义臣大有好感。 杨义臣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说的极是。” “大人,敌骑尚远,不如我们先退!”尉迟封劝道,这次出行,所带护卫不足两百,而且都是轻装简行,除了三十人的陌刀队,其余都是轻骑,眼看对方散落的骑兵,足足不下三四百人。 若是让他们知道,上大将军杨义臣在这里,岂不是危险至极。 杨义臣摇摇头,他是久经战场的大将军,更是隋帝国军人中的冉冉升起的璀璨明星。伙计后一句话说的很好,不过前一句就不正确了。他虽姓杨,可不是什么居于安乐的富贵王侯,而是行走在各处战场上的铁血军人。 敌骑扰边,岂有退之而走的道理。 一旁的小女孩杨雪儿,并未恐惧,而是津津有味的看着那些马上的骑士,捂着自己明丽的嘴唇,惊呼道:“原来北地男儿是这般骑马的呀,可比京城那些膏粱俊多了。” 杨义臣听到孙女这声惊呼,有些头大。 这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第6章北地妖姬 如大席南卷,又如狂风扫地,数百奚族骑兵犹如看见了良田的蝗流,朝着官道遮天而来。 尉迟犇赤膊的上身犹如一个刀刻的艺术品,线条明朗,棱角分明,在风中静静矗立,他身后三十名陌刀手,更是纹丝不动。 如果将时间向前拨动几百年的五胡乱华时期,面对潮水般的骑兵,汉人的步兵恐怕早就崩溃的不成样子了。 可现在的他们,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不怕! 不惧! 不退! 大隋帝国的铁骑踏平了南陈,击败了吐谷浑,让不可一世的突厥帝国一分为二,匍匐在汉帝国的脚下,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就连在东北边境为祸百年的高句丽也瑟瑟发抖。 更何况只是一群一向以温驯著称的奚族人组成的散乱军队。 尉迟封站在中军,手中握着一杆长戈,冷眼盯着那群洪流。 “尉迟犇,你挡得住奚族人的轻骑吗?”尉迟封大叫一声。 尉迟犇听到尉迟封大声呼喊,哈哈大笑起来,狂叫道:“将军,只叫他们来便是,俺让他们站着来,分开死!” 陌刀所向,人马皆可碎,更何况只是奚族人从来上不了台面的骑兵。 奚族骑兵首领名叫达可墩,是一名部落的酋长,他的部落靠近隋帝国的边境,有千余兵马,六七千部民。他今天之所以大着胆子,敢越境来到隋帝国的关内劫掠,便是得到一个秘密消息,在今天,会有随帝国的一个重量级人物在这里经过,而高句丽的使者早已经秘密拜访过达可墩,只要拿到隋帝国这个尊贵者的人头,高句丽必有重谢。 本来达可墩是没有这个胆子的,但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达可墩还远远算不上英雄。 在高句丽使者的重金贿赂下,达可墩的妻子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一场枕头风吹下来,达可墩对隋帝国有限的敬畏之心便被吹得一干二净。 只留下高句丽人许诺的重金和财货。 “酋长,前面茶摊处,有百余武士和两辆华丽的马车,应该是高句丽使者口中的贵人没错了。” 达可墩仰天长啸,朗声道:“儿郎们,只要我们拿了他们的人头,便有源源不断的黄金和宝贝,随我冲啊!” 那些奚族骑兵听到黄金两个字,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怪叫起来,无形中有一种催命的力量在推动他们前行。 “准备,搭箭!” 另一边,望着渐行渐近的奚族骑兵,尉迟封骑着马,在圆阵中有条不紊的来回驰骋,一边观察奚族人的漏洞,一边指挥。 对付北方游牧民族,自汉代以来,中原地区的帝国早已经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防御办法。 其中利用远程武器弓弩进行远距离攒射便是这场防御战的开胃菜。 百余武士都举起手中长弓和弩箭,对准了远处的奚族骑兵,阴森森的箭头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稳住!” 尉迟封的声音浑厚而有力量。 “再稳住!” 战马踏地而来带来的战栗已经清晰可闻,甚至能听见马匹粗重的呼吸声。 可百余轻步兵没有一丝退缩。 前排二十余张大盾构成了一面厚重的盾墙,大盾上架着锋利的长矛。 若不是人数处于劣势,就凭这精良的装备,绝对是草原汉子们最深的噩梦。 眼看奚族骑兵不足五十步的距离,尉迟封令旗一挥,大吼一声,“放箭!” “嗖嗖嗖!” “嗖嗖嗖!” 满天的箭雨像是秋天季节里的雨水一般,伴着破空的响声,射向半空,然后斜落下来。 饶是奚人骑兵骑马之术精练,但也纷纷中箭落马。 “再射!” 尉迟封的声音并没有停,百余人的军队,至少两轮攒射,足够奚人骑兵喝一壶的。 又有许多人奚人落马。 杨雪儿站在杨义臣身边,掩着唇格格轻笑,她的唇上涂了朱红的胭脂,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却生出几分兴奋,笑道:“尉迟封倒是有意学爷爷的样子,不过,只是形似罢了,真是蠢到家了。” 她随意的一句话,杨义臣不仅没有责怪她话说的难听无礼,反而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摇摇头,笑道:“雪儿,给爷爷说说,为何你说封儿只是形似啊!” 高丘之上,杨义臣镇定自若,和自己的孙女谈论起了远处的战事来。 杨雪儿鼻子一抽,冷笑一声道:“奚人骑兵虽然号称温驯,可战力并不弱。尉迟封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本应该在奚人骑兵出动之前,先以我方之轻骑,逆而击之,然后引贼来我大阵,再以陌刀兵破其锐气,锐气一失,岂能持久,还不是我方鱼肉。只可惜,他错过了最佳良机,以弓箭防御骑兵,虽然能阻其兵势,但是这是我军兵力占优的打法,在我军实力明显处于下风的情况下,这样做,并没有意义。” 杨义成点点头,笑道:“说的有道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的目光如刀,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孙女。 杨雪儿一愣,微微停顿片刻,嫣红的唇紧咬着,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以民夫为饵,阻其兵势,再绕敌之后,歼而灭之。”杨雪儿的意思很清楚,便是乘敌军兵势强大时,暂时退避,将民夫作为战利品暴露在奚人骑兵之前,然后,等奚人骑兵纵兵劫掠之时,再瞧瞧合围,歼灭敌人。 这件事情的核心,便是要将手无寸铁的百姓推在前头。 换做其他人,或许这么想都不敢想,但是在杨雪儿这里,这却是一个很轻易就能说出口的计策。 在他眼里,任何人都可牺牲,任何人都可成为达成目的的饵。 因为杨雪儿在涿郡就有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北地妖姬! 北地妖姬,狡猾如狐,凶残如狼,城府深似井。 此女可倾城,此女亦倾国。 这是一位见过杨雪儿的相师看过杨雪儿之后,留下的评语。 “你还是视人命如草芥啊!”杨义臣叹息一声。 杨雪儿则看都没看杨义臣,冷笑:“世间人与我何干,人命与我何干!” 正说话间,只听得远处尉迟犇大吼一声,放眼望去,竟然发现尉迟犇的陌刀兵已经将奚人的轻骑阵型杀穿。 第7章令人羡慕的目光 在不远处的一处密林里,一百轻骑正紧紧地盯着前方惨烈异常的战场。 贺若怀心将手中的横刀插在地上,闪耀着刺目的光。 史怀义在一旁低声道:“二哥,我们何时出击?” 贺若怀心摇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我看那队陌刀兵已经杀穿了奚族的骑阵,若是再迟疑片刻,恐怕连汤都喝不上了。”史怀义嘴里咕哝,毕竟对于他们这些边军来说,敌人的首级就是一切。他们本来要去柳城郡城办事,结果在半道上发现了这三四百奚族骑兵的踪迹。 贺若怀心并没有着急出击,而是拉开了距离,紧紧地跟在这队骑兵后面,结果就在这里碰上了这场截杀。 “我很好奇,茶摊那边是什么人,能让奚人骑兵冒险越过边境截杀?”贺若怀心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说实话,他是真的好奇。要知道,奚人一向在帝国边军面前没有多少存在感,虽然偶尔有越境劫掠之事发生,但并不常见。 贺若怀心一路跟过来,发现这些奚族骑兵不仅不是散兵游勇,而且还是奚人部落中实力不弱的部落,这就更令人心生疑窦了。 “大哥,管他娘的,我们跟了这么久,他们也就不到四百人,这可是四百贯货真价实的钱啊!”史怀义仿佛已经看到了到手的奖赏。 就差流着哈喇子了。 在另一旁的高表仁穿着一身文士的衣衫,也蹲坐下来,盯着远处厮杀的战场,猝骂一句。 “老三,你也不是小家小户出生的,怎么眼里就盯着那点黄白之物!” 被高表仁嘲讽,史怀义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抬起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笑道:“二哥说过了,人生有三乐,睡得踏实,爱的自在,活的敞亮。这手中有钱又 不是罪过,哪还有嫌弃钱多的道理。” 史怀义本就比高表仁和贺若怀心早发配到边疆几年,从小耳濡目染,因为是罪臣之后,饱受欺凌,只有当有钱财的时候,才能过点轻松日子,因此从小对钱财的痴迷就与别人不同。 再加上被后世魂穿的贺若怀心一顿灌输金钱至上之论,史怀义在追求钱财的道路上走的颇为与众不同。 贺若怀心轻轻一笑,道:“放心吧,三弟这个心愿二哥替你达成。你们看,奚人骑兵虽然摄于陌刀战兵的威势,暂时处于下风,但是陌刀是一个极费体力兵器,所以凡能入陌刀队者,皆是力气大的惊人的壮汉。可因为兵马数量相差太大,从刚才开始,我就已经发现他们已经有了疲累。” “唉呀,确实是这样。”史怀义笑道。 “二哥,上不上,上不上?”史怀义看见战机已经出现,连忙询问。 贺若怀心则握紧了刀柄。 还不是时候啊,无论哪个茶摊上的人是谁,看他出行的规格和排场,都非普通人可比。贺若怀心虽然看不清楚这些军汉的来历,但是看他们的身手,以及战场上临危不惧的勇悍,贺若怀心便知道,奚人截杀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再等等!”贺若怀心压住心中的激动,他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也不短了,但还尚未见过历史上那些鼎鼎大名的人物。 史怀义,或者高表仁,甚至是自己的名字,放在史书中,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也就在自己的心里没有掀起多少波澜。 若是真能见一见那些历史上的大佬级人物,或许自己还真能兴奋的睡不着觉。 战场之上,形势突变。 尉迟犇本已经杀穿敌阵,但是自己一方也是强弩之末,许多人都拄着陌刀大口大口的喘气。 尉迟封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急忙派五十名骑士协助。 只是达可墩也不是庸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个战机,他大吼一声,道:“给本首领填,拿人命填,我就不信了,一个个小小的护卫哪来的底气光着脚。” “哦,哦 哦,!”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横刀,绕成了一个圈。 尉迟封摇摇头,大声吼道:“尉迟犇,布成圆形大阵,发挥陌刀兵的体量优势。” 尉迟犇在战场上狂笑一声,说道:“校尉,看我再穿敌阵。” 尉迟封刚要说话,奚族骑兵已经重新聚拢,朝着隋军大阵杀奔而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奚人骑兵渐渐地占据了上风,三十名陌刀兵,已经有六人战死沙场。远处的尉迟封大感不妙,忙大喝一声。 他驰马到上大将军杨义臣处,跪下道:“大将军,情况不妙,尉迟犇被奚人骑兵包围,末将愿率五十精骑,前往救援。请大将军准许。” 说完后,下意瞥了一眼一直磕着瓜子,咯咯轻笑的杨雪儿。 杨义臣没有看尉迟封,而是转过脸,盯着一旁的杨雪儿,笑道:“雪儿丫头,你的意见是什么?” 正吃的津津有味的杨雪儿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的道:“莽夫所为,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杨义臣哈哈大笑起来,赞赏有加的盯着杨雪儿,笑道:“有个性,可尉迟犇和你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就不想救他出来。” 杨义臣饶有兴味的盯着杨雪儿那张祸国殃民的绝丽脸蛋,笑着说道。 杨雪儿摇摇头,道:“一起长大又如何,难道一起长大就要我对他负责不成?我不负责生死。”说罢,竟然自顾自的看向 别处去了。 “大将军,你看!” 话音刚落,之间远处的密林子里沙尘飞扬,仿佛有大军调动的迹象。 而贺若怀心则举起手中长刀,一马当先,身后一百骑兵如同一只雄鹰的双翼,时而张开,迎风直上。 很有技巧的将奚族人的射来的羽箭一一化解掉。 “这是什么人?”杨义臣看见不远处两个少年正在奋力拼杀,心潮澎湃。不由得想多问一句。 “禀大将军,看他们服装,想来是附近塞上的边兵。”尉迟封开口。 杨雪儿笑道:“看上去比你们有趣多了。” 这句话说出来,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见杨雪儿将目光紧紧地盯在远处冲杀的贺若怀心身上,那目光看的真让人羡慕。 第8章 调戏小侍女 达可墩望着从天而降的一支精锐骁骑,紧皱着眉头,向身旁的当户道:“集中优势兵力,将这股隋兵给我剿了。” 当户苦着脸,他抬头指着远处的一面白色的大旗,旗帜上绣着两个黑色的大字——贺若!贺若两个字的上面还绣着一个白色的双目狰狞的狼头。 这是白狼骑的标志。 当户说这话的时候,厚厚的嘴唇都有些战栗,唇上因为干燥的气候而结的痂子挺立着。 “大首领,如果我猜的没错,来人恐怕是这几年在草原上颇有凶名的白狼骑!”说到白狼骑三个字的时候,当户仿佛想起了那些令人惊恐的传说,以及狼到所向,鸡犬不留的恐怖传言。 “什么,白狼骑!”话音刚落,一支利箭嗖的一声直射过来,达可墩慌忙侧身躲避,那支利箭正好稳稳地扎在了当户的额头。 当户瞪大了眼睛,望着远处一匹白马上,一身白甲的青涩少年。 少年右手旁插着一杆长长的马槊,左手则紧握着一支硬弓,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这边。 砰! 当户冰冷的尸体从马背上栽倒下来,就此成为少年箭下功劳薄上的一个数字。 达可墩被这一下吓破了胆,哪还有再逗留的心思,大吼一声,“扯呼!” 所有的奚人骑兵便如同泄洪的水一般,向后急退。 贺若怀心望着遁走的达可墩,冷笑道:“穷寇勿追,打扫战场要紧。” 贺若怀心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毕竟奚族人和契丹人不同,贺若怀心对他们的好感度要更多一些。 史怀义亲手斩杀了五个奚人骑兵,正割了耳朵,一边扒拉一名十夫长的皮甲和匕首。 贺若怀心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史怀义身边,问道:“查清楚了吗?是奚人哪个部落的?” 奚人分为五大部落,分别是阿会部,处和部,奥失部,度稽部和元俟折部,五部互有攻伐,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比较和睦的。 对帝国边境的骚扰也相对较轻。 “查不出来,这些人虽然身着奚人的服装,但是隐匿了部落的标志,不知道是哪一个部落的人。” 史怀义咧着嘴笑了起来,对他来说,这一趟收获不小。 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就不是他所考虑的事情了。 他也不想考虑。 贺若怀心摇摇头,心中升起了一个又一个疑团。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场大胜,奚人逃就逃了,能得这些战利品也不错,走吧,先去柳城再说。”贺若怀心将心中疑云压下,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花费过多的心思。 “好嘞!”史怀义笑嘻嘻的看着贺若怀心,别提有多开心了。 贺若怀心刚要转身,便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大喊起来。 “壮士,请稍候!” 贺若怀心皱眉,转过身看过去,便看见尉迟封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急奔过来。 贺若怀心淡淡的道:“将军是在叫我?” 尉迟封三十多岁年级,看上去颇为稳重。 他向贺若怀心微微拱手,也很有礼节,倒是他身后的那名赤膊汉子,有些不服气,脸上怒气冲冲的。 “壮士,我家主子想见见你,向你表达谢意,请随我来吧!” 尉迟封虽然礼节周到,但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气却在举手投足间显露出来,他的语气中也带着不容置疑和反驳的霸气。 史怀义立刻就不愿意了,哼了一声,嚷嚷道:“你以为你谁啊,你叫我们去,我们就去?”史怀义是什么人,也是出自顶级将门的人物,对于尉迟封语气中的轻蔑岂能听不出来。 “你···你大胆!”赤裸上身的尉迟犇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道:“尉迟校尉,我看这群不知死活的小子就是故意在这个时机出来邀功的。” 史怀义拿起手中的长刀,指着尉迟犇道:“喂,你说什么呢!要不是我们,你们能将这群奚族人打退!” 尉迟犇看见史怀义挺狂傲,他更加恼怒,举起手中的陌刀,冷笑道:“没有你们,我们照样能杀退敌军,倒是你们,出现的时机可真是精妙的很啦。” 史怀义也不怵。 虽然他佩服尉迟犇的陌刀技,但是也没有到害怕的地步。 贺若怀心笑了起来,盯着尉迟封,道:“尉迟校尉,这就是你们的谢意!” 尉迟封一窒,脸上的颜色难看,他盯着贺若怀心,道:“尉迟犇就是这性子,壮士心胸宽广,就不要责怪了,随我来吧。” 也没有多少愧疚的意思。 正在这时候,杨雪儿的侍女清儿领着几名侍女,来到这边,俏生生的站着,风吹过,将她额前的儒雅秀发吹起来,犹如仙女一般。贺若怀心身后的那些军汉们,何时见过长得这么精致的女子,都一个个忘记了手中的活计,呆呆地看过来。 清儿看着眼前的场景,脸蛋有些微红,轻捻着衣角,柔声道:“尉迟校尉,大人传话,请尉迟校尉下马请壮士过去。” 尉迟封一愣,不过他不敢反驳,忙从马背上跳下来,向贺若怀心行了一个军礼,道:“请壮士宽宥在下的无礼,请!” 贺若怀心心中好笑,这校尉看上去本是个威势极重的人物,从赤膊汉子对他的恭敬程度便可以看出来,但是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却温驯的像一只小猫,可见这侍女身份不低。侍女的主人恐怕更是惊天之人。 他向尉迟封微微回礼,然后将目光盯在清儿的脸上,他带有侵略性的目光直勾勾的射过去,如果放在后世,这名女子还在象牙塔里遭受着无数试卷和考试的轰炸,可在这个年代,她已经是足够令人生畏的权贵附庸了。 清儿被贺若怀心的目光盯的不好意思,她猝了一句,道:“你看什么?” 贺若怀心哈哈一笑,这丫头,看来还是个小丫头。 “看你呀!”贺若怀心大胆的说道。 “看我,看我做什么?”清儿一愣,自幼生在高门,陪在小姐身边,又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哪里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 “姑娘长得漂亮,如花似月,似麝如兰,所以就多看了几眼。”贺若怀心拿出一副纨绔的模样,故意挑逗起侍女来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整日里都是和粗鄙汉子,流血杀人打交道,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小丫头,不由得起了玩笑的心思。 第9章 被小看了 清儿羞红了脸,责怪不是,嗔骂也不是。 不由得愣在当地。 贺若怀心看着眼前的少女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大笑起来,然后率先迈出步子,来到了茶摊前。 杨义臣从始至终位置都没有动一点,他手中端着一碗酒,在他身旁则坐着一名比刚才侍女还要妖孽不知多少倍的少女。 贺若怀心不是没见过美女,后世的他见过明星,泡过名媛,和所谓的美女交往甚多,可当他一眼望见眼前这个少女时,依然被眼前这张明眸皓齿的冷艳脸蛋深深地震撼了。 有一种美,不用你多说,就能够让你体会到那种窒息的感觉。 她的美,在眉,在眼,在唇,在鼻,在造物主给了她独一无二的一张清冷的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 她的美,在身段,在腰,在臀,在长腿,在那洁白若雪,腻滑如脂的绝妙身姿。 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令人心动。 造物主的偏爱在她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或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杨雪儿对自己的魅力也颇为自傲,她眼中露出几分轻蔑之色,并没有说话。 贺若怀心自然读懂了眼前少女的轻视,不由得苦笑,谁能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上这么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人胚子,自己掉哈喇子的表情自然被人家全部收在眼底,不轻视自己才怪。 心道:还是怪了老天爷,穿越就穿越吧,别人穿越都是穿在高门大户的翩翩佳公子身上,身后姬妾成群,俏丽丫鬟无数。自己悲了个催的,穿越在男人堆里救不提了,整天还和死人打交道,好不容易有个相依为命的丫鬟吧,又生的奇丑,也难怪自己见到这种级别的美女时魂不守舍,被人看成好色之徒也就不足为怪了。 杨义臣看着贺若怀心的样子微微皱眉,额前的软肉也轻轻隆起,皱成了山丘一般的棱角。 对于贺若怀心的无礼,一旁的尉迟封就更加愤怒了。 他刚要说话,杨义臣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住了嘴,什么都不说了。 杨义臣不是普通人,而是一生都属于战场上的王者之人,他眼光之犀利,就是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 贺若怀心这才将目光从杨雪儿身上挪开,看向杨义臣。 杨义臣身形高大,留着长须,一双鹰目如火,气质外露,这是一种久居高位的凌人之气,就算他穿着普通的绸衣,却也掩盖不住那深藏在骨子里的贵气。 “大人,救我们的壮士带来了。”尉迟封心中虽然不喜,但还是压抑住内心的愤怒,淡淡的禀报。 杨义臣轻捋着自己的胡须,盯着贺若怀心道:“今日多亏你出手相助,否则,我们很难从这群奚人手中全身而退。” 杨义臣说的是全身而退,而不是不能退,短短的一句话中,贺若怀心便听出来,就算自己不出手,眼前这个老者也有办法击败奚族人。 至于他有什么办法,贺若怀心就不得而知了。 “大人过奖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什么大事。况且我们身为大隋边军,奚族人越境劫掠,我辈自有驱逐北虏的责任在肩,谈不上帮不帮助。” “你是边军?” 听到贺若怀心这么说,杨义臣对他的好感度也多了些。 杨义臣就是一名老边军出身,对于边军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在下柳城郡白狼堡边军贺若怀心!” 贺若怀心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变化,于是昂首道。 杨义臣听到贺若怀心的名字,微微一愣,他猛地双目圆睁,紧盯着贺若怀心道:“你说你叫什么,在说一遍?”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白甲少年,竟然姓贺若。 贺若家族不算皇亲,更遑论贵胄,在人才济济的关陇贵族圈子里也只是小有存在感,但是上一代贺若家出了一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贺若弼,却让贺若家族好生兴旺了一阵子。而且,贺若是鲜卑姓,在朝中有些成就的人并不多。 那可是号称帝国四大名将的贺若弼啊。 “贺若弼是你什么人?” 他的目光有着几分期盼,又有几分忌惮。 隋帝国的建立过程中,贺若弼、史万岁、韩擒虎、杨素,号称帝国四大名将,杀人盈野,名声散播于天下,成为当时将坛上最璀璨的四颗明星。 至于后进的名将来护儿也好,宇文述也好,杨义臣也罢,不过是追随前辈的光亮罢了。比起前四位的功绩和声名,相差还是很远的。 贺若怀心心中微凛,眸子微缩。 看来眼前的老者是认识自己父亲的人。 那他又是什么人? 是敌,是友,还是只是同朝为官而已。 这些都引起了他的警惕。 他心中也在权衡,观眼前这人的做派,必是朝中显贵,对自己的父亲肯定知晓。只是,敌我未明,他也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自己该不该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他。 不过想想,就算告诉他也没什么。 自己父亲被杀的事情,朝野皆知,天下皆闻,几个儿子充军边疆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那是家父!”酝酿片刻,贺若怀心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的语气压的极重,说的时候却说的很慢。 “你说你是贺若弼的儿子!”杨义臣猛地站起来,吃惊不已。 “是。大人识的家父?”贺若怀心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杨义臣。 “不,你说谎。”杨义臣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他指着贺若怀心道:“你说谎,贺若弼被杀之后,其兄贺若隆、其弟贺若东,长子贺若怀廓皆流放沙州,幼子贺若怀亮拜为仪同三司,后被赐死。他何时又多了个叫贺若怀心的儿子。” 杨义臣如数家珍的说着,越说越是激动,竟然咳嗽起来。 贺若怀心看面前的老者对贺若家族颇为熟悉,心中虽然疑惑,但是他也做了一个大胆的论断。那就是眼前这个老者,对贺若家并无敌意。 不由得也打开话匣子,摇摇头,道:“大人说的是,不过有一件事,大人说错了。” “哦?你倒是说说老夫说错什么了?” 杨义臣有些好笑,除了皇帝陛下,还从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贺若怀廓流放沙州,为沙州总管。在一次反击突厥的战斗中,为部下所杀。” 杨义臣皱眉。 贺若怀廓是贺若弼的嫡长子,尽管当时贺若弼被皇帝赐死,但是为了表现对功勋之臣的尊重,隋炀帝流放贺若怀廓时,给了他沙州总管的大权。 没想到······ 他居然死了! 这是何时的事情,为何自己留在沙州的眼线没有禀报。 “这是何时的事情?” “三个月前。” 贺若怀心抬起头,直面杨义臣的眼睛,然后开口说道。 “这么说,你真是贺若家的子弟?” 杨义臣还是不敢相信。 “不,不是贺若家的子弟,而是家父唯一幸存的儿子,我的母亲乃是北平郡守李景的女儿!”贺若怀心一语惊起千层浪,让胡地边风都冷厉起来。 第10章原来是老爹的战友 北平郡守李景也是当世名将,当年在关中诸将中,算是老成持重的佼佼者,立功关西之后,调任北平郡守,防御奚族和契丹。 不过真正令李景扬名天下的不是他的赫赫战功,而是李景之女与名将贺若弼之间的黄昏之恋。 正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没人知道贺若弼和李景之女是如何扯上关系的,只知道,贺若弼的大夫人曾经亲自上李府大闹了一场,才揭开了贺若弼和李景之女两人之间神秘的情感纠葛。 不过到最后,李景之女也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名分。 贺若弼就因为诽谤朝政之罪,被皇帝下旨赐死。 贺若府的家人流放的流放,充入宫中为奴的为奴,李景之女本来可以躲过这一劫,但她抱着贺若弼的令牌,自荐宫门,请求入宫为奴,以全两人之情义,当时这件事可谓是轰动洛阳,成为洛阳百姓茶余饭后的绝妙谈资。 隋炀帝也因为李景战功卓著,并未牵连其中,只下旨斥责两句了事,也算是对出身关陇贵族的李家的一点尊重。 “当年母亲之所以自荐宫门为奴,一来是为了全与父亲的情意,更重要的是只有母亲入宫为奴,也才能换我不死。”贺若怀心回忆了一下往事,将当年的那件事说了出来。 母亲其实是可以避免为奴的,但是为了儿子的生命,为奴又何妨? “原来你是贺若弼和李景之女的儿子。”这件事朝野当中知道的人不多,就连身居高位的杨义臣也是第一次知道。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到贺若怀心身边,抓在他的肩膀上,沉声道:“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多曲折,这些年,你受苦了!” 贺若怀心充军之时,年龄尚幼,他也是在最近两年才慢慢的在柳城郡闯下名声。 一旁的杨雪儿淡淡的瞥了一眼贺若怀心,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吃着瓜子干果。 贺若怀心对杨义臣表现出来的亲昵,有些不太习惯,抬起头,就着他的力道,站起来,问道:“大人,不知大人你是?” 杨义臣点点头,身旁的尉迟封会意,淡淡的道:“主子乃是朝廷上大将军,涿郡留守。” 贺若怀心这才大为吃惊的道:“你是上大将军杨大人!” 杨义臣抿着唇,敛了笑意,望着眼前这个少年,点点头。 贺若怀心看了一眼身侧的史怀义和高表仁,两人也都颇为吃惊,没想到眼前这个华衣老者,居然是军界大佬杨义臣。 忙都跪下,说道:“卑职等拜见大将军!若言语有怠慢之处,请大将军恕罪。” 杨义臣看着三人的模样,笑道:“无妨,都起来吧。” 贺若怀心这才有些惴惴不安的起身,看向杨义臣,心中却炸开了锅。 虽然这一世的他并不知杨义臣是何人,但是后世的他可是知道此人的名头的。可以说,他是隋帝国最后的守护者也不为过。 著名的小说《隋唐演义》中靠山王杨林的原型就是此人,他本姓尉迟,因为功劳卓著,被先帝赐以国姓,战功卓著,深受两代帝王的恩宠。 “实话告诉你吧,你父亲生前和我是莫逆之交,你外公李景与我也算是战场上的老友了,今日实在没想到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当年令君赐死之时,我领兵镇守吐谷浑边境,并不知情,若是我在朝中,就是拼掉这条老命,也要保令君不死啊!”提起这件事,杨义臣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惋惜起来。 杨义臣和贺若弼战场上相识,后来惺惺相惜,也算是老战友了。 没有什么感情,比战友情更令人欲罢不能了。 “大将军,卑职不敢!”贺若怀心看杨义臣表情不似作假,也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不由得表情哀伤起来。 后世的他就是一个孤儿,没有享受过父爱和母爱的滋养。没想到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依然孤身一人,父亲惨死,母亲充入宫中为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长时间的孤独生活让他早就熟悉了这种没有人关心的生活,所以当这种突如其来的关爱来临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杨义臣微微弯下腰,将贺若怀心扶起来。 道:“当年我没有尽到老友的职责,致使汝父惨死,家人离散。今日我既然遇上了你,便再不能坐视不理,如今征辽之役箭在弦上,正是我辈立功扬名之时。陛下也非庸主,只要你能在这场战役中,立下万世功勋,换你母亲出宫,也不是不可能。” “大将军!”贺若怀心听到杨义臣有帮助自己的意思,忙说了一句。 杨义臣拍了拍贺若怀心的肩膀,淡淡的道:“以后私下里,不要称呼官职。令君年长于我,我这条命也是令君在死人堆里救下的,就叫我杨叔叔吧。” 一向杀伐冷血的杨义臣,眼中流露出平时完全看不到的几许柔情。 “这···卑职不敢!”贺若怀心迟疑了,毕竟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杨义臣忽然脸色一变,整个人笼罩着上位者的那种威势,怒道:“当年你父与我大破吐谷浑和突厥时,何等的意气风发,他直言,要以手中刀,斩尽四方贼,你作为他的儿子,岂能诺诺而无为!” 被杨义臣这么一说,贺若怀心也激起了心中的豪情,他再次拜倒,朗声道:“杨叔叔教训的是,侄儿知错了。侄儿自当尽心尽力,秉承父亲之志,再立功勋!” 杨义臣看着他的变化也快,赞赏的看了一眼,道:“好,这才是帝国四大名将的后人,这才是我杨义臣战友的儿子。” 杨雪儿看着两人共叙往事,不由得嗤笑一声,道:“爷爷,你也别寄太大的希望,出身贵族的才俊还少吗?也没见着几个真能建功立业的。别的不说,爷爷生的几个儿子我看就平庸的紧。”杨雪儿这话说得极为无礼,可是旁人都仿佛司空见惯了似的。 并没有呵斥,也没有人上前阻止。 倒让贺若怀心有些奇怪。 这美貌丫头,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第11章柳城郡郡守邓暠 杨义臣也没有因为杨雪儿说这句话而恼怒,反而伸出自己长满茧子的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后背,呵呵笑道:“这不是我杨家的气运都聚于你一人之身了嘛,你那些叔叔伯伯平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杨雪儿出生之日,本来晴朗的天气突降大雪,因此起名杨雪儿,而且当时有游方术士一人,来到杨府,向杨义臣赠送玉镯一枚,并留下了“此女近妖,可覆家倾国,可立国兴邦”的谶语,着实让杨义臣头疼了好一阵子。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杨雪儿妖孽一般的智慧确实慢慢的显现出来,不仅算无遗策,更要命的是,因为她的母亲出身卑微,结果被自己儿子的大夫人给害死了,因此从小此女,便对杨家人恨之入骨。 不仅设计让自己的大娘意外身亡,而且对杨家人充满恨意。 杨义臣也是花了好些心思,将她带在自己身边,给她无尽的宠爱,才稍稍磨掉了她的一些戾气。 否则,恐怕此女给杨家带来的灾祸,远不止于覆家那么简单。 可就算是这样,杨雪儿也曾发下誓言,此生要倾覆杨家,来报母亲去世之仇。 贺若怀心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只觉得此女美则美矣,眸子中不小心流露出的阴冷之意却也极重。 “今日多亏了你,老夫没想到平日里软弱的奚人,居然也敢越界劫掠。”杨义臣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自他担任涿郡留守以来,周边奚族也好,契丹也罢,都减少了劫掠,不敢捋杨义臣的虎须。没想到这一次奚人居然妄动刀兵,看来,是时候出兵去一趟奚族部落,教教他们怎么样恪守藩理了。 和平日子过久了,都忘记了隋帝国的横刀是否锋利了。 “杨叔叔言重了,前番小侄率五十骑深入契丹境内,斩虏首三百一十四颗,再加上白狼堡中军粮不足,因此准备前往郡城换取赏钱,再运些军粮,没想到半道上遇上杨叔叔遇袭。能帮些小忙,侄儿心中也是欢喜的。” 杨义臣听了,则淡淡一笑。 贺若怀心慢慢的说着,一旁的尉迟封和尉迟犇等人,这才重新打量贺若怀心,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来。 要知道,那可是契丹人。 帝国的东北边境,除了高句丽,以契丹骑兵最为强大和善战。帝国边军之强,在契丹人手里也没打过多少胜仗。 眼前这少年尚未加冠,却以五十人骑兵纵横契丹草原,斩首敌军人数是自己的六倍,实在是厉害的紧。 只有真正打过仗的人才知道,在战场上,取得一个敌军首级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尤其自己的敌人还是骑兵的情况下,难上加难。 正说话间,听见东北方向马蹄声响,一队枭锐骑兵朝自己这边驰来,人数大约在五百人左右。 贺若怀心眉头一皱,示意自己的一百骑兵做好战斗准备。 尉迟封也严阵以待,待他看见贺若怀心只是挥了挥手,那百名骑兵整齐划一的动作,他便暗暗感叹,好精锐的兵马,别的不说,就是这种令行禁止的干净利落劲,已经甩许多兵马一条街了。 杨雪儿不想在风中多待,她伸出双手,伸了个懒腰,淡淡的扫了贺若怀心一眼,然后回自己马车去了。 一旁的清儿则羞红着脸,多看了调戏过自己的少年一眼,脸更红了,也蹑着脚,急忙跟上自家小姐去了。 杨义臣仍旧坐在茶摊上,他喝着烈酒,等候那群轻骑靠近。大概到百余步的时候,五百轻骑都停下来,然后齐刷刷的下马,为首一人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级,穿着官袍,急匆匆向这边走来。 走到近处,那人忙跪下道:“下官柳城郡郡守邓暠,不知道上大将军驾到,迎接来迟,请上大将军恕罪。” 身后五百骑兵也都纷纷跪下行礼。 贺若怀心心中微动,没想到眼前这人便是柳城郡郡守邓暠。 他流放柳城郡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上司。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堡寨的小兵,平日里见过的最大的官便是堡寨的校尉,至于高高在上的郡守,那可真如天上的月亮星星一般遥不可及了。 邓暠整个人的头都埋在土里,精瘦的身子微微颤动着,足见杨义臣的威权之重。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在一起了。 杨义臣是上大将军,又是涿郡留守。 涿郡是皇帝征讨高句丽的大后方,临近的北平郡、柳城郡、辽西郡、渔阳郡、安乐郡等郡皆受涿郡留守节度。 可以说,杨义臣是整个帝国东北边境的实权第一人也不为过。 “起来吧。” 听到这三个字,仿佛凝固的空气都散开了。 邓暠忙抬起头,看着杨义臣,颤声道:“谢上大将军。” 他站起身来,瞥眼看站在杨义臣不远处的贺若怀心,见他们几人穿着柳城郡边军的甲胄,心中微微疑惑。 贺若怀心等都向邓暠行礼。 “卑职白狼堡边军校尉贺若怀心拜见邓府君!” 邓暠微微一愣,他没有明白,白狼堡的边军为何会在此处,而且还跟大名鼎鼎的上大将军杨义臣在一起,不由得皱了皱眉。 杨义臣淡淡的道:“今日多亏了贺若怀心相救,奚人骑兵越境劫掠,若不是贺若怀心及时出现,今日损失不小。” 听到奚人骑兵居然越境,而且还威胁到杨义臣的安全,邓暠大吃一惊,忙道:“上大将军无恙否,属下真是该死!” 杨义臣冷哼一声,道:“该死倒不至于,不过边境重地,烽火传递最是要紧,虽然现在朝廷的主要方向在高句丽,但是奚人也好,契丹人也罢,决不能掉以轻心,令这些蛮虏钻了空子。” “属下谨遵上大将军之令!”邓暠额头直冒冷汗,若是杨义臣这次在他的辖地出点什么事,别说他自己,恐怕平灭三族都是轻的。 杨义臣站起身来,望着东北边的方向,问道:“辽西郡郡守突地稽和辽东郡郡守宇文宴传令了吗?” 邓暠忙道:“上大将军使节一到,属下便派亲信八百里加急,传信两位大人,秘密前来柳城拜见上大将军,突地稽离得近,明日便可抵达。至于宇文宴,最快,恐怕也得等到后日傍晚了。” 杨义臣主政涿郡之后,对于治所内的邮驿道路颇为重视。尤其是悬于塞外的柳城郡、辽西郡和辽东郡,更是大兴官道,治道路,相比以前的交通,这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 第12章夜话议事堂 柳城郡原名辽西郡,雄踞燕山北道之险,是河北之地与北地草原过渡的要地。战国时期,燕国开塞上五郡,辽西郡和辽东郡便一直作为中原王朝抗击东北游牧民族南下的桥头堡。 隋文帝时期,辽东郡陷于高句丽,便以辽西郡为营州,置总管府,掌握东北军政大权。 隋炀帝即位之后,改州为郡,以营州为柳城郡。同时,靺鞨首领突地稽率部落万余人来内附,朝廷将其安置于柳城郡东北的长城近边,置辽西郡,以突地稽为辽西郡郡守。 辽西郡与柳城郡并存。 不过,辽西郡的设置,名头大于实际意义,郡下并未管辖实质性的县城。 柳城郡郡治位于白狼水中游,依山傍水,是燕山东北第一险要的所在,也是仅次于辽东城的东北第二大城。 城池布局,南北窄,东西宽。 郡守府! 杨义臣抵达柳城郡之后,便住在郡守府中。 辽西太守突地稽、辽东太守宇文宴都已经秘密来到柳城。 贺若怀心也被杨义臣留在身边作为卫士听用。 粗壮的红烛将整个议事堂照耀的异常明亮,杨义臣坐在主座上,盯着眼前的一副东北边境的舆图,微微出神。 邓暠则瞥了一眼站在杨义臣身旁的贺若怀心,心中有些生气。他本来负有监视这些流兵的职责。他原本还想借着奚人和契丹人之手除掉贺若怀心,可是照现在的情形,贺若怀心有了杨义臣做靠山,再下手就难了。 “说说吧,高句丽那边的情况!”杨义臣坐直身子,看着台下三人。 三人中,邓暠老成,突地稽最熟悉高句丽的军情,宇文宴则是靠着家族门荫,方求的一郡之守的职位,明眼人一看,便是来镀金的。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说。 帝国第一次征辽失败,三十余万忠魂或死或俘,可以说是惨败而归了。唯一的一点拿得出手的成绩也就是攻占了辽水西岸的通定镇,将高句丽的势力完全驱逐出辽水西岸。 朝廷也就顺势以通定镇之地设辽东郡。 作为和高句丽隔江对峙的桥头堡。 “上大将军,自王师退后,高句丽人获得了喘息之机,据探子密报,镇守辽东城的驸马都尉乙支文信不仅加强辽东城的守备,而且修缮新城、建安城、安市城、盖牟城、白岩城、卑奢城等各处城池,严加守备,目前我们也就只能探得这些消息。” 邓暠作为东北边境仅次于杨义臣和李景的主将,先开口将收集到的情报说了出来。 高句丽山城坚固,乙支文信又是当世名将,看来这第二次征讨困难也不小。 杨义臣听到这些消息,心中自然不快,他沉吟片刻,道:“辽东城是高句丽西部要塞,是西部边境的核心,乙支文信不死,我们要想拿下辽东城,不容易啊。” 可问题在于乙支文信正值壮年,要他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上大将军,属下以为当前实在不是再征高句丽的时机。”邓暠悄悄地看了一眼杨义臣,试探的说道。 “为何?”杨义臣微微一愣,问道。 “属下认为其一时机不对。自从上次征伐高句丽兵败之后,高句丽又往辽东城调重兵两万余人,辽东城的守御兵马已经达到近六万人,占其总兵马的五分之一强,我军远征,敌军以逸待劳,形势对我们不利。” “其二,辽东之地,山城艰险,非平原之所。我军数量虽多,施展不开,也是枉然。再加上,辽东多雨,一到雨季,道路泥泞不堪,我军失其地利,取败之道也。” 说完之后,邓暠静静的站着,等候杨义臣的回复。 杨义臣则目光灼灼的看了邓暠一会儿,才叹息一口气,道:“你所言很有道理,可是你忘了,陛下意志坚决,这是不能改变的事。” 听到杨义臣并没有打算劝谏皇帝停止征辽的意思,邓暠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他作为边郡太守,深知相比战争,和平对于双方的利好更多。 杨义臣没有看他,继续开口问道。 “对了,契丹和突厥有什么动静没有?”杨义臣不想在征与不征上多费思量,毕竟,征讨高句丽符合帝国的利益。 第一次失败,更多的只是因为征讨的方式和过程有问题罢了。 比起高句丽的依险据守,杨义臣更担心,高句丽秘密和突厥、契丹结盟。 当年皇帝陛下下定决心征讨高句丽,一来是想收复辽东故地,二来也是因为高句丽秘密联络突厥,给帝国北部边境造成极大的压力和威胁。 高句丽,不得不讨。 第一次征讨高句丽,突厥作壁上观。契丹摄于帝国强大的军力,派遣少量的仆从军随军参战,但是帝国兵败的事实却也在告诉一些野心家,帝国并非不可战胜。 这些细微的变化,杨义臣不得不考虑周到。 这次杨义臣北上,奚人越境,便是最好的例证。 这场仗已经到了不得不继续打下去的危险境地。 全天下都看着,若是庞大的隋帝国连一个小小的高句丽都奈何不得,那对帝国的威望和发展是致命的。 皇帝陛下也是看到了这一层,才对征讨高句丽之事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 突地稽看了一眼邓暠,开口道:“上大将军,据我们的情报,突厥并未有所行动。不过契丹八部与高句丽使者过往甚密,恐怕有私谋也说不定。” 契丹人降服不定,一向与隋帝国不睦。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加强对契丹八部监视,八部虽然首尾两端,时常侵略边境,但在我们实力不损的情况下,他们暂时不会为害的。不过也要防止他们疯狗咬人。”杨义臣冷哼了一句。 契丹八部虽然强大,但是在帝国面前,他还是得老实三分。只是,若帝国在战场上一败再败就说不定了。 受伤的老虎,终究也难敌饥饿的狼群。 三人忙诺然答应。 杨义臣并没有说太久,等三人离开之后,杨义臣留下亲信杜续。 贺若怀心也留在堂上。 “这个邓暠很有问题!”众人离开后,杜续开口说道。 第13章 问计贺若怀心 杨义臣盯着舆图,问道:“尚德也这么看?”尚德是杜续的字,杜续在杨义臣军中做幕僚已经二十多年了,说话自是没有忌讳。 对于邓暠这次表现出来的反常情绪,杨义臣早就有所察觉。他没想到,杜续也看出了端倪。 杜续点点头,他指着柳城郡位置,开口道:“柳城郡临近契丹和高句丽、五部奚,邓暠又久为边将,势力盘根错节,恐怕早已不是当年上大将军帐下那个视死如归的先锋大将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续的目光在贺若怀心和尉迟封的身上稍作停留。 贺若怀心心中了然,杜续这句话,未尝没有暗中警告的意思。 邓暠当年也是杨义臣帐下爱将,没有杨义臣的举荐,凭借邓暠的出身,想要做到一郡之守,恐怕无异于痴人说梦。 “唉,权力和欲望真是个好东西啊。”杨义臣长叹一声。 这次见到邓暠,他言语之间,三句不离高句丽,或许其私底下与高句丽和契丹的关系不一般。按说,当时的一些边将趁着自己镇守边地的机会,与周边游牧民族,有一些私底下的往来,甚至做一些违背国法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利益归利益,若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不顾朝廷的体面和国家的利益,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尉迟封看见杨义臣脸上露出疲惫之色,低声道:“据我们留在柳城的探子汇报,邓太守私下里与高句丽有军马和兵器交易。” 马匹和兵器一向是朝廷管制极严的东西,处罚也极严厉。朝廷中不乏边将因为私贩军马,私贩兵器,丢官丢命的人在,杨义臣没想到,邓暠居然也走上了这么一条不归路。 不过,在他认为,邓暠的问题比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杨义臣摇摇头,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看邓暠,恐怕不仅仅是贩卖财货的问题,他或许已经成为高句丽人的奴才了。” 杨义臣这句话说出来,不仅杜续吓了一大跳,就连一旁的尉迟封也皱紧了眉头。 贺若怀心则脸上神情不变。 “上大将军的意思是,邓府君暗中投靠了高句丽?”杜续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有这个可能,上次九军渡辽,军情泄露,我就怀疑军中有内奸。不过事情紧急,又无从查起,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看来,问题多半出在我们自己身上。”杨义臣想起第一次东征的事情,眼神中露出几分危险的光芒。 “主子,卑职这就去砍了他的狗头!”尉迟封早已经按捺不住,他生平最讨厌叛国叛家之人,此时听到邓暠身上有疑点,一向稳重的他也不由得心生愤怒。 说着,急匆匆就要转身。 杨义臣朗声道:“回来,没有根据的事情,你一向稳重,怎么也这般沉不住气!” 杨义臣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威严极强,尉迟封只得悻悻而回。 “可是,主子,若果真如主子所怀疑,那我们岂不是又要再一次陷入不利的境地。”尉迟封是军人,明白情报在战场上的重要作用。可以说,对军情的了解程度,直接决定了战争的胜负。 “不急,有些事,需要多看看才能了解其中的真假。邓暠这个人,在我帐下多年,他什么脾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老奸巨猾,做事滴水不漏,而且善于掩藏,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他。” 他显然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来,握着手中的剑,然后看向尉迟封和贺若怀心。道:“第一次征讨高句丽,兵分水路两道,方向没有问题,主要的问题在陛下的指挥上,太过掣肘。这一次陛下诏我夜谈,听陛下的意思,依然要兵分两路,你们倒是说说,若我要提领其中一军,该作何打算,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贺若怀心听到杨义臣这么问,不由得想起历史上第二次征伐高句丽,杨义臣与宇文述两人率领其中一路偏师,渡过鸭绿江,直趋平壤城。只不过,后来杨玄感叛乱,两人便不得不班师回朝,师劳无功。 杜续率先说道:“上大将军,莫非陛下仍有意让将军与宇文述共领一军?” 上大将军杨义臣与大将军宇文述有矛盾,朝野尽知,尤其是在第一次征讨高句丽的作战中,两人就因为一些不知名的事情而贻误战机,导致惨败。 贺若怀心虽然不知道隋炀帝是出于什么心理,硬要将两人绑在一块,可从结果来看,这是一步臭的不能再臭的棋。 杨义臣没有说话,而是目光盯在鸭绿水边,问道:“怀心啊,你来说一说你的意见?” 贺若怀心心中微动,他本来也没想到杨义臣和自己的父亲之间关系不一般,无论如何,能得到杨义臣的臂助,便是自己的机会。 此时没有再藏拙的道理。 于是向前一步,俯视着地上的舆图,开口说道:“杨叔叔,第一次九军之败,侄儿也略有耳闻,侄儿认为,失败的原因不在其他,而在于轻敌所致。况且辽东城以东,山脉纵横,高句丽花费了百多年的时间,在辽东郡故地,构建了严密的山城体系。因此,要想彻底击败高句丽,不能总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贺若怀心的意思很简单,攻打高句丽是一场持久战,是急不得的。 他看了一眼杨义臣,看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才敢继续说下去。毕竟贺若怀心这些话说的过于大胆,直指出第一次征讨高句丽失败的原因,作为事件的亲历者,杨义臣心里怎么想,贺若怀心也拿不准。 就连尉迟封都看了杨义臣一眼。 杜续则显得轻松多了,脸上反而多了几分笑意。 “你继续说。”或许是看出贺若怀心的担忧,杨义臣慢悠悠的说了一句。他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败了就是败了,他既然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有着包容一切的心胸。 贺若怀心点点头,说道:“以往分兵之时,除了海道一路,路上大军的行军路线多选择北道,而问题在于辽东城扼守其中咽喉。攻破辽东城也就罢了,若辽东城不破,胜则成为孤军,败则后路被堵,实在是毫无生路的死地啊。” 第14章 海权论 话说到这份上,便没有转圜的余地。贺若怀心明白,要是自己能得到杨义臣的重视,那么他的上进之路便会轻松很多。 只要自己手中有了权力地位和名望,他便有机会为自己的父亲翻案,也才能有机会将自己的母亲从宫中解救出来。 想到这里,贺若怀心便没有一点怀疑,将后世所见,心中所想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尉迟封眼中露出几分不屑,看了一眼贺若怀心,淡淡的道:“死地,贺若怀心,你这话托大了吧!” 贺若怀心摇摇头,说道:“尉迟将军,你有所不知,我从小就生活在辽西之地,对这里的势力分布,人情世故,地形虚实也算熟悉。高句丽崛起以来,先后多次以辽东城为核心,进行移民实边。可以这么说,辽水以东,高句丽依托山水之险,已经尽可能的增加战略纵深,要想彻底将其击败,我们便不能心存侥幸。” 贺若怀心的耐心,让杨义臣大有好感。 他淡淡一笑,道:“说的好,那你且说说,我们当如何去做,方能以策万全。” 第一次征讨高句丽的失败,就像一个紧箍咒,扣在所有参与这场战争的隋朝名将头上。 几乎所有人都将这场战争看作是雪耻之战。 “卑职认为,上大将军可以向陛下请缨,独领一军,越过辽水之后,陛下主力必然围攻辽东城,上大将军可以挥师南下,攻取南道安市城、建安城、积利城、卑奢城四城,分兵守之,移民垦田,与高句丽相持。若能取辽东城,则我军高屋建瓴,占据辽东优势。就算不能取辽东城,依托四城,与之对峙,也可蚕而食之。” 杨义臣猛地睁大了眼睛,盯着贺若怀心,冷声道:“若敌军倾国争之,若何?” 贺若怀心早知道杨义臣要这么问,朗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挥我军之长,击其之短!” “我之长在何处?敌之短又在何处?” 贺若怀心向前一步,俯下身指着辽东半岛的南角,这里正是后世旅顺、大连的所在地,是北方的天然良港。旅顺港甚至在近代中国成为远东第一要塞,只不过在一千年前的隋唐时期,这里还只是未开发的处女地。 “我听高句丽的商人曾经说过,这里海岸线弯曲,是天然的避风良港。且地势险塞,高句丽人并未看到这里的重要之处,若我们得之,于此地修建一处要塞,既可通海,又可为陆上要塞。从此地泛海至大港东莱,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我水师便可将源源不断的兵马和粮草运送至此,就算高句丽有十万兵马,又能奈我何!” 杨义臣听到贺若怀心的话,眼睛一亮,整个人也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打仗打的不仅是兵力,更是后勤,国力。若果真如贺若怀心所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再往北,辽水口西,也有可以做良港之地,再建一塞,广建水师,以我水军之长,击其水军之短,控制海权,别说辽东,就是高句丽核心之地,也在我水师打击的范围之内。” 对于海权得认识,别说这个时代,就是一千年后,也没有几个人认识到。贺若怀心当然不会告诉杨义臣,他看过一个叫马汉的学者写的一本著作《海权论》。 所以对海洋有别人看不到的认识。 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 隋帝国的水军放在后世虽然不强,但是在这个时代,在东亚的诸国中,依然可以笑傲群雄。 这便是实现贺若怀心策略的根基。 杨义臣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脸上充满笑意,走到贺若怀心身边,笑道:“不错,不错,没想到你胸中大有丘壑,能将战局看的这么深入,真是将门虎子,不愧是贺若将军的后人。” 贺若怀心忙低着头,说道:“杨叔叔言重了,我也就是将心中所想胡乱的说出来罢了,还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 “唉,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你能想到这么多,放眼天下,已经超过许多膏粱子弟了。” 贺若怀心忙呼不敢。 “你的建议很有道理,这一趟回去,我会立刻密奏圣上,将这个意思表达出来。高句丽兵马战力之强,确实出乎我们的意料,速战速决的心思看来确实有问题。” 听到杨义臣要将这些话密奏皇帝,贺若怀心忙道:“杨叔叔,有一句话侄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出贺若怀心话中的犹豫,杨义臣还有些好奇,他看着贺若怀心,说道:“你说。” 贺若怀心点点头,道:“朝廷之上,轻视高句丽的文臣武将不少,就连圣上恐怕心中也存有轻敌之念。这从第一次东征的用兵就能看出来,杨叔叔这样直接上奏,恐怕没什么效果,反而会招致有心之人的谗言。” 贺若怀心的父亲贺若弼便是以诽谤朝政之罪问罪下狱,最后身死的。所以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贺若怀心心中也有些难受。 “那你说该怎么办?”看到贺若怀心的表情,杨义臣知道贺若怀心必是想起了他的父亲,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贺若怀心说的不错,朝廷之上,上至皇帝,下至百官,还真没人将高句丽放在心上。哪怕第一次东征已经惨败的事实摆在面前,也没有给许多人应有的警醒。 “杨叔叔上书之时,莫要言高句丽之强,而需说其兵弱,若能夺取辽东城以南之地,也算是复汉朝旧疆,这可是震古烁今的大功勋。陛下好大喜功,心中必然欢喜,想来不至于拒绝的。”贺若怀心在后世经历的事情不少,做雇佣兵期间又经常和敌人斗智斗勇,于人的心理把握最是精准。 他明白,以隋炀帝的急性子,若是说高句丽强大,隋炀帝必然不会同意这种步步为营的策略。反而,若是言说高句丽弱小,可以恢复汉朝旧疆,隋炀帝说不定会欢喜的答应。 杨义臣眼神中凝出一道精光,盯着贺若怀心,道:“没想到,你还挺了解陛下的性子。” 第15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面对杨义臣的投来的目光,贺若怀心勇敢的迎上去,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儿。杨义臣忽然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看来这次来柳城,不虚此行啊!” 杜续也在旁边抿着唇笑了起来。 贺若怀心心道,看来要对不住马汉同学了,好不容易写了一本海权论,这还没有面世,就被自己抢先用了。 反正这个时代也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法,也不怕马汉来找自己索赔。 “我问你一句话,若我将这件事情交给你,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杨义臣目光灼灼的盯着贺若怀心。杨义臣明白,以自己目前的高位,无论将来东征高句丽的战争胜败与否,他都不可能常驻辽东,最终辽东之事,还是要镇守辽东的边将来做的。 那这个驻守辽东的人选就很关键了。 贺若怀心自然明白杨义臣有重用自己的意思,忙推脱道:“杨叔叔,这个···小侄不敢,小侄尚未加冠,年龄尚幼,且是戴罪之身,恐怕······” 杨义臣打断贺若怀心的话,道:“哎,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且问你,若让你来做这件事,你会怎么做?” 贺若怀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 帝国现在在辽东地区设立了三个郡,除了辽西郡是为了安置靺鞨降附部落而设外,辽东郡下辖通定镇,是隋帝国位于辽水中游的一处重镇,也是渡辽的必经之路。 至于柳城郡则位置更为重要,不仅承担着辽西和辽东郡的后勤保障,而且北御契丹八部和五部奚,是帝国东北边境的最重要的所在。他实在不明白,杨义臣为何要给自己这种许诺。 难道真要用自己来做边地的将领不成? 若真如此,自己会做到什么位置? 有太多的疑问,在自己脑海里回旋。 他抬起头,额头上微微有些汗粒,这还是来到这个时代后,自己第一次觉得有些紧张。 尽管只是空头支票,但是聊胜于无。 “若侄儿能主事,我会对内治民练兵,编练一支水军,时常扰高句丽之城。对外,交好北部契丹,以及更北的靺鞨诸部,对高句丽形成战略围困,达到疲敌孤敌的效果。” 杨义臣听了贺若怀心的话,频频点头。 尉迟封冷笑一声,道:“口若悬河,纸上谈兵谁人都会得,可是真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贺若怀心对于尉迟封的嘲讽,并没有在意,反而回道:“世上没有做不了的事,我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世上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也;不为,则易者亦难也。’只要用心做事,总会有所回报的。” 议事堂中陷入了一阵沉默,良久,杨义臣拍着自己的手掌,才道:“说的好,好一个难易之辩!” 尉迟封本就不善言辞,也无话可反驳,只是淡淡的扫了贺若怀心一眼,不再说话。 “你的话我记下了,你记住今天所说的话,开春之后,若朝廷再征高句丽,便是你立功的机会。朝廷重视军功,陛下对军功亦有偏爱,希望你到时候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杨义臣这话说得很清楚,便是希望贺若怀心,能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打出战功,打出身价,这样的话,杨义臣也能有举荐的可能。以杨义臣目前的地位,举荐一个县令或者郡守,不是什么大问题。 贺若怀心哪里不明白杨义臣话里的意思,忙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上,说道:“卑职拜谢上大将军!” 杨义臣点点头,对于贺若怀心的懂事,颇为高兴。 能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改什么称呼,这种东西,是一种隐形的能力。此子看上去冲动,但又不失圆润。若是多加雕琢,必是一代大器。说不定,能有其父之成就也不一定。 “起来吧,你下去准备准备,从你的部下中挑选二十个人,三天后,随我渡辽水,去辽东城!” 也就在刚才,杨义臣下了一个决心,他决定亲自去一趟辽东城。很多事情,只有亲眼见了,才能放心。无论是高句丽的军事准备也好,还是辽东城以南诸地的地形军情也罢,既然自己人已经不能完全信任,那他就亲自走一遭。 “上大将军!”杨义臣话音刚落,尉迟封便觉的此事太过冒险,忙出声劝谏。 那知杨义臣却抬起手,示意尉迟封不要再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在将来的战场上占据主动权,这一趟非去不可。当年九军之败,三十万大好男儿血洒辽东,本将军不想故事重演。” 杨义臣不是依靠裙带关系或者门荫家族才到如今这个位置的。他的所有成就,都是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拼杀得来的。 所以无论是生死,还是险境,于他而言,都构不成威胁。 尉迟封见自己劝不动,便连着给杜续使眼色。毕竟杜续是杨义臣亲信第一人。多年来,对杜续言听计从,无有不允。 可杜续仿佛没有看见似的,只是将手倚在下巴上轻笑。 “杜大人,你倒是劝劝上大将军啊!”尉迟封开口。 杜续摇摇头,笑道:“尉迟校尉,你跟随上大将军也好几年了,上大将军决定了的事,我们能改变?” 他反问了尉迟封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投向贺若怀心,见这少年,目光坚毅,完全没有想阻止杨义臣的意思,心中微叹。 怪不得主公对这少年这般喜爱,观其言行举止,确实有大将之风啊。尉迟封虽然跟从杨义臣多年,反不如这少年对杨义臣的了解之深。 军旅之人,何时又恐惧敌人的老巢了。 若因为辽东城是敌军巢穴就远避之,那就不叫杨义臣了。 杨义臣笑了笑,看向贺若怀心,面色沉重的道:“你和尉迟犇两人先去做些准备吧,记住,要保密,决不能让郡守府的人知晓。” 邓暠已经上了杨义臣的怀疑黑名单,便不能如以前那般信重了。 贺若怀心知道事情不一般,点点头,应诺而去。 待贺若怀心离开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杨义臣、杜续和尉迟封三个人。 第16章 大狐狸和小狐狸 这时候议事堂后面的帘子揭开,杨雪儿噙着笑,缓步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大红色长裙,长裙委地,拖着长长的裙摆,将她整个人都衬托的妖艳起来。 杨义臣重新坐下来,眯着眼,看着自己的孙女,笑道:“你都听见了?” 杨雪儿掩着唇,咯咯笑道:“爷爷费这么大的劲,甚至不惜以身涉险,不就是为了引他出洞吗,看来爷爷赌对了?” 杨义臣没想到自己孙女居然一句话直指腹心,摇了摇头,说道:“大师说你是我尉迟家百年未遇的天才,真是诚不我欺,被你看穿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杨雪儿性子虽然桀骜不驯,对杨家人颇多冷眼,但是在他爷爷面前,还是比较规矩的。能听到自己的爷爷的称赞,就是她心里,也是高兴地紧。 毕竟不过一个未及笄的少女,智谋无双不假,可终究也是个孩子。 杨雪儿切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来到杨义臣身边,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她将书信交给杨义臣,淡淡的说道:“长安城来信说,陛下诏爷爷入朝觐见的特使已经离开了长安城。” 杨义臣则接过那份密信,然后将密信扔在了身旁火烧的正旺的火盆里。淡笑道:“看来第二次征讨高句丽板上钉钉了。” 此时诏杨义臣进京,无非就是皇帝下定了再征高句丽的决心,要向杨义臣问计,以及了解高句丽的虚实。 这也正是杨义臣这次乘着年关来到这里的目的所在。 “尚德,你觉得此子如何?”杨义臣看向杜续。杜续是他的左膀右臂,素来能谋善断,颇为倚重。对于他的眼光,杨义臣一向较为信任。 杜续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微微想了一下,这才道:“这么说吧,若能得主公助力,此子或许是辽东的变数也说不定。” 杜续一向对别人不假辞色,也从不轻易议论别人的短长。此时这句话一出,就连杨义臣都觉得好奇,说道:“尚德啊,这世上能当的起你这句评语的人可是寥寥无几啊!” 只有杨义臣才知道,杜续的真实能力。 他远比显露出来的要厉害的多。 不然也不会教出杨雪儿这么一个绝世倾城的妖孽。 有天赋的不少,可空有天赋,最终沦落为普通人的事例更多。 “主公,不是我胡言,说实话,我现在还看不透他。或许,我刚才之语,尚有些保守了。 ”杜续能够感觉到贺若怀心这个年轻人确实和自己之前见过的世家公子或者寒门子弟都不一样,他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特质,这种特质,虽然自己无法清楚地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是足以证明他的与众不同。 “老师,你曾经说过,看人需看内里,不可流于表面。老师第一次见他,便给他这么高的评价,难道要亲自推翻自己的话?”杨雪儿眼睛中闪过一丝精光,笑着对杜续说。 这是责怪杜续说话过于轻率了。 杜续摇摇头,对于这个学生的话,杜续心里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抬起头,看着杨雪儿,笑道:“为师也曾教过你,看一个人,通过眼睛去看,不过是最低等的看人之法罢了。真正要了解一个人,你得用心去看。你应该清楚,也应该能看到,此子的不凡之处吧!” 杨雪儿被自己的老师戳穿谎言,也不生气,咯咯笑道:“老师真是只老狐狸哩!” 杨义臣听见孙女居然这么大胆的称呼杜续,立刻头发都立起来了。直觉的自己这孙丫头太过无礼,不过也舍不得去训斥他,只能给杜续一个抱歉的眼神。 那知杜续却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也笑道:“雪儿丫头过奖了,若我这只老狐狸太过老实,岂能成为你这只小狐狸的老师!早被你卖八百回了!” 两人年龄相差极大,但是毫无顾忌避讳的老狐狸小狐狸的辩驳,哪怕是杨义臣都觉得头疼。 有两只狐狸在这里相斗,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滑稽。 馆驿之中! 柳城的天气变化太快,这两日天气突变,寒风来袭不说,大雪又开始弥漫。 贺若怀心穿着厚厚的羊皮棉袄,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枯树下,地上落了厚厚的雪。 漆黑的天空中伸手不见五指,他的眼睛盯着西方的天空。 肩膀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片。 “二哥,二哥,大哥回来了!”史怀义急匆匆从门外跑进来,看见贺若怀心还站在院子里,不由得头大。 自己这两个兄长到底怎么回事。 高表仁去拜访邓太守,中午去的,都已经深夜了才姗姗归来。自己的二哥从郡守府里回来,除了挑选了二十名骑士之外,便一个人站在这棵枯树底下“淋雪”。 他本也是个聪明的人,可在高表仁和贺若怀心这两个大智近妖的人物面前,显得多少有些智不能及了。 话音刚落,高表仁踩着厚厚的积雪,然后朝这边走来。 贺若怀心也转过去,看着高表仁,说道:“大哥回来了。” 高表仁也仿佛早就知道贺若怀心要这么问一样,同样问了一句。 “二弟也回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然后轻笑了起来。 一旁的史怀义看着两位兄长打哑谜似的对话,顿时觉得心里烦躁。这两个家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不能说一句人话吗? “大哥请!”贺若怀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高表仁点点头,说道:“二弟、三弟请!” 说罢,高表仁率先进了屋子,贺若怀心和史怀义紧跟着进了屋子。 屋子里生了旺旺的炭火,将整个屋子里熏烤的暖洋洋的。 三人围着火盆坐定。 贺若怀心先开口道:“大哥那边情况如何?” 高表仁摇摇头,道:“邓太守什么也没说,不过从郡守府回来,他的脸色就难看的紧,或许是受了上大将军的责怪?” 毕竟在柳城郡靠近郡丞的地方遭遇奚族骑兵,怎么说都有失职之罪。 贺若怀心冷笑一声,道:“也该他头疼一阵子了,上次大哥说他有意征我入郡守府,我便觉得奇怪。今日见到那些奚族人,许多事情倒明朗起来,我看他秘密交结之人,不仅有高句丽人和契丹人,恐怕和奚族首领的关系也非同寻常!” 第17章 上阵有兄弟 “什么!”高表仁大惊,毕竟邓暠与他的父亲高颍有着很深的渊源,说是他父亲的门生故吏也不为过。他倒没想到贺若怀心居然怀疑邓暠有通敌叛国的罪行。 这些年流放柳城,也多亏邓暠明里暗里的照顾,让生活不至于太落魄。不然,以他们这种戴罪之身,在边地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所以高表仁对邓暠是怀着很深的感激之情的。 他并不想以一种不好的心思去揣度邓暠。 只是听到贺若怀心说邓暠有可能和外敌有着密切的关系,高表仁吃惊之余,更多地是愤怒。 “此话当真?”高表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着贺若怀心,问道。 “我也不确定,不过想想前尘往事,许多事情已有端倪。说不定,在我们除掉的那些狙杀我们的杀手中,就有邓太守的人。” “你为何会这么说?” 贺若怀心也不知道该如何给高表仁解释,杨义臣镇守涿郡多年,必然建构了严密的情报网络。既然杨义臣有情报说邓暠的身后不干净,必不是空穴来风。 当然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高表仁知晓,不然,以高表仁嫉恶如仇的性子,若是认定了邓暠有通敌叛国的行为,恐怕会立刻去邓府指着邓暠的鼻子大骂,这样的话难免会坏了杨义臣的大局。 只能含糊其辞的道:“一种直觉罢了,也当不得真的。” “二弟,你的直觉一向很准,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高表仁也是聪明人,只不过他平时看上去比较稳重沉闷,将机敏的一面掩盖掉了。 “大哥,我知道邓府君与大哥颇有渊源,许多事情我不方便开口,我只想告诉大哥,在我们取得立足之地之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贺若怀心想了想,只是他能给的最后的建议了。若说的太露骨,则显得有里间两家关系的嫌疑。若不说,又对不起兄弟。 想来想去,还是提醒一下更好。 邓暠这种火中取栗的走钢丝行为,总有一天会暴露在世人面前,若果真其有背国卖家的行径,别的不说,恐怕朝廷就不容他。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一场牵连甚多的大案。 目前辽东多事,战争一触即发,皇帝还没有时间来关注这些黑暗中的密事,可邓暠在柳城郡多年,得罪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八百。若真的有人在关键时刻将事情捅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表仁不是迂腐之人,他自然明白贺若怀心的忠告是什么意思。不由得点点头,拍了拍贺若怀心的胳膊,说道:“二弟放心,你说的一切,我都明白。邓太守与家父有旧不假,但家父生平最痛恨数典忘祖,叛国背君之人,若他真的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 他激动之余,脸色都有些胀红。 “朝廷有旨意下来,已经擢升我为柳城郡仓曹参军,二弟以为如何?” 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转过话题。 贺若怀心听到高表仁升官了,大喜道:“这是好事啊!大哥只管去做便是。”贺若怀心明白,这里面,恐怕也有杨义臣的功劳。杨义臣已经开始要分邓暠在柳城郡的势了。 “可是···”高表仁还是有许多的顾虑。 贺若怀心忙盯着高表仁,说道:“大哥,无须牵挂我们,我们三兄弟,无论谁在高位,对另外两人都是一种保护。也只有权力在手,我们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大嫂和侄子被囚长安,难道大哥不想见他们吗?” 一提起妻儿,高表仁的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你说的对,是我多虑了。”高表仁点点头,将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挥散。 贺若怀心看到高表仁解开心结,不由得也长舒一口气。自己这个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想的太多,有些优柔寡断。这也难怪,毕竟从小遭遇家族大变,性情变化也属正常。 “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大哥和三弟。”他们三人出身相近,命运雷同,也算的上是难兄难弟了。 高表仁和史怀义都投来询问的目光。 贺若怀心说道:“上大将军有意将我带在身边,若开春之后的战场之上,我能立下战功,上大将军会许我为官。我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我必须要抓住。” 史怀义和高表仁两人的目光都投过来,看向贺若怀心,说道:“这也是天大的好事啊。” 贺若怀心摇摇头,道:“是这样没错,只是,若我真选择了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朝堂也好,江湖也罢,一旦入了世,再想离开,可就是笑话了。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真选择了这条道,就再无退路可言了。 高表仁看出贺若怀心的心思,说道:“你是在担心白狼堡的玲珑和那上千口人?” 贺若怀心和玲珑相依为命多年,在白狼堡又受到堡寨诸百姓的拥戴爱护,这对于一向缺乏亲情的贺若怀心是最珍贵的感情。若贺若怀心真的走上这条道,无论成功与否,白狼堡的诸人势必会成为某些有心人打击报复贺若怀心的工具。 这也是贺若怀心最后的忧虑。 没想到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史怀义开口道:“二哥,你不要担心这个,你不在白狼堡,弟弟替你守着。”史怀义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史万岁死的早,他的幼子年龄太小,相比高表仁和贺若怀心的牵绊太多,他反而是最无牵无挂的那个。 贺若怀心感动的看着史怀义,良久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他的肩膀。郑重的说道: “上大将军有意去辽东城刺探虚实,这一趟我就不带你了。你回白狼堡去,替我守好家,无论将来会怎么样,我都希望,白狼堡能一直在。”对于贺若怀心而言,白狼堡不仅仅是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更是一种心灵的寄托。 他的灵魂来自后世,在这里进入了另一个人的生活,替另一个人要将生命延续下去。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感情。 “是,二哥,我一定会守好家的。” 第18章 海东双姝 贺若怀心从怀中掏出一块银手环,还有一份信,递给史怀义,道:“这是之前我在街市上闲逛时买的,你将它带给玲珑,让她好生看家,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月余,我就会回来。” 说到底,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个丑丫鬟。两人相依为命那么久,从没有分开过。哪怕是在白狼堡最危险的时刻,两人都一直在一起,这一趟贺若怀心要以身涉险,没来由的担心起丑丫鬟来。 ······ 辽东城! 辽东城是战国时期燕国所开塞上五郡之辽东郡的郡治所在,旧名叫襄平。秦汉以来,一直作为中原王朝在东北边疆的要塞。高句丽强大之后,吞并辽东半岛上汉朝所设置的诸郡,辽东城因为其险要的位置成为高句丽西部边境的核心。 高句丽以辽东城为核心,以辽水为关隘,尤其是第一次与隋帝国交战,失去辽水西岸重镇通定镇之后,全力收缩,将经营的重点放在了辽水东岸诸城。 镇守辽东城的主将是高句丽的驸马都尉、西部褥萨乙支文信,也是高句丽名将乙支文德的兄长。因为乙支文德的名声远播,倒让人忘记了他的兄长也是一员不折不扣的猛将。 辽东城内积了厚厚的雪,乙支文信在第一次防御随帝国的征伐中表现出色,面对隋军的轮番进攻,辽东城依旧屹立不倒,成为高句丽前线的中流砥柱。 战后,高句丽朝廷叙功,乙支文信又是外戚,因此与乙支文德功劳最盛。 不仅嫡长子乙支武藏被封为小使者,盖牟城城主,就连第二子乙支武臣也被封为翳属,积利城城主。 辽东城城北是雄伟的城主府。 乙支文信正在书房练习书法。 乙支文信一向爱慕中原文化,尤其喜爱书法。在他的书房里,书架上摆满了来自中原的竹简和书本,还有一些购自中原书法大家的临帖,这些都是乙支家族几十年来收藏所得。 乙支家族在百年前归属高句丽之后,作为地方土著,一直是辽东半岛的强大势力。高句丽朝廷也对其颇为倚重,一向妻以宗女,进行拉拢,双方倒也合作的颇为顺利。 到了乙支文信和乙支文德这一代,乙支家族出了两个绝世的天才,不过相比乙支文德的大名流传于世,乙支文信就默默无闻的多了。 乙支文信的身边,站着一个年方二八的美艳女子,不过此女子并未着女子衣衫,反而身上穿着软甲,一派英武的模样。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乙支文信的幼女乙支武胜男,乙支家族不世出的奇才。 乙支文信将手中的最后一个字写完,然后将毛笔放在一侧,看着桌子上的四个大字,他觉得很满意。 他俯下身,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冷冷的道:“隋人经此一败,恐怕我高句丽再无宁日,胜男啊,我让你传信给你两位兄长,他们回信了吗?” 乙支武胜男不是那种长相白皙的绝世美女,相反她的皮肤看上去过于红润了,甚至少了几分细腻。但是她的美,却美在阳刚。她个子高挑,一对直溜溜的长腿遮掩在内袍之中,这样的美女放在后世,妥妥的魔鬼身材,模特首选。 她捋了捋额前的秀发,淡淡的说道:“大哥回信了,让我告诉父亲,隋人一战丧胆,无须忧虑。” 乙支武胜男淡淡的说着,就好像这件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蠢货!”乙支文信大怒,原本写的方正的“建功立业”四个大楷字被他一巴掌撕扯成两半,扔在地上。 “隋国皇帝是什么人,那也算是千古一帝了,经历上次之辱,岂会善罢甘休!这个蠢货,居然天真的以为隋国会哑巴吃黄连,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蠢货!” 其实乙支武藏和乙支武臣在高句丽的诸公子中也算是智勇双全的佼佼者,可是,一来乙支文德和乙支文信绝世双璧光芒太甚,另一方面,乙支家又出了一个军事天才,相比之下,竟让乙支文信两个不错的儿子也成了废物。 高句丽数百年国运,发展颇为顺畅,人才辈出,尤其是这两年,两个女子的崛起,更让高句丽的男儿们心中蒙羞。 那便是号称海东双姝的战姝乙支武胜男和谋姝渊盖苏贞。 两女一东一西,一文一武,名动高句丽,成为高句丽人人争相传颂的传奇。 乙支文信气血上涌,不由得咳嗽起来,整个人也没有刚才写字时的神采飞扬,瞬间让他仿佛老了几岁的样子。 他的目光精光闪闪,盯着乙支武胜男,低声道:“我乙支家族百年来繁衍生息,到我这一代,贵极荣宠,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高处不胜寒。越是临高位,越要小心谨慎,我和你叔父一内一外,便是为了家族长盛不衰,只是谁能想到大王会和隋国交恶。” 每当说起这件事,乙支文信就觉得遗憾。其实高句丽和隋国的战争本可以避免。他精通中原文化,知道中原帝国的的战略重点,从来就不在东北。 只可惜,乙支文信数次劝谏,都让高句丽国王当成了耳旁风。 最终导致两国不死不休的结局。 越是精通中原文化,才越觉得中原人的可怕。 若中原人真要下决心灭掉高句丽,哪怕是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恐怕也会坚持下去。 要命的问题是,高句丽能坚持那么久的时间吗? “父亲,你对这场战争也怀悲观情绪吗?依女儿看,隋兵也没父亲平日里所说的那样骁勇善战,兵还罢了,尤其是隋朝将领,更是庸碌无为的庸才罢了。”乙支武胜男摇摇头,对于父亲的观点,她也不支持。 乙支文信看到乙支武胜男眼中的轻蔑,知道在她心里,恐怕对隋国兵马的战斗力也是不屑一顾的。 这也不能怪乙支武胜男,上次大战,乙支武胜男第一次女扮男装领兵,在辽东城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乙支武胜男号称乙支家族百年来第一兵法奇才,不仅用兵如神,而且天生神力,以一个少女之身,居然能在马背上持马槊杀敌,惊人之余,心中有轻敌之念也是正常的。 注:1、大使者:高句丽的官吏名称,据《隋书》记载,位列高句丽官吏等级第八级 2、翳属:高句丽的官吏名称,据《隋书》记载。位列高句丽官吏等级第十一级 第19章父女对话 “胜男,莫非你也心存轻敌之念?” 作为沙场宿将,打了一辈子仗的乙支文信知道,作为一名领兵将领,最要命的便是轻视敌人。 所谓骄兵必败,这可是领兵打仗的大忌。 看到父亲脸上怒气大盛,乙支武胜男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忙低头道:“女儿只是觉得隋兵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骁勇罢了。” 乙支文信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说道:“唉,你呀,还是见的太少了。上次隋军围城,阵仗你也见过了,若不是隋国皇帝亲征,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束缚住了领兵大将的手脚,则辽东城之战的输赢还是未知之数。你叔父虽然在鸭绿水大败隋国九路兵马,但前期也有九战九败的教训,而隋国兵马之所以失败,也是轻敌所致啊。” 乙支武胜男是么样的人物,许多东西一点就通,她也恍然发现,一次胜仗下来,连她也萌生了轻视隋军的念头,这确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毕竟连她这种军事天才都忍不住有轻敌的想法,那普通的士兵有这种想法就更容易了。 “父亲,女儿知错了。”乙支武胜男作为乙支文信的宠爱的幼女,自有她的脾性,对她来说,错了就是错了,也能坦然承认。这一点上,倒是甩她两个兄长几条街。 “其实,我担心的不是你,而是你的两位兄长,还有打了胜仗的将领们。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就怕他们携大胜之姿,没了上一次的谨慎,将来或许会酿成大祸。” 乙支文信一直认为,将领的能力决定了军队的战斗力,将领的思维也足以决定战争的胜负。 “所以父亲传信给两位哥哥,就是想让他们回来,再告诫一番。”乙支武胜男这才明白父亲传信给两位兄长的用意。 “是,可是我觉得,只传信武藏和武臣还不足以改变将军们的心态,这样吧,还有十余天就是新年了,你祖母的大寿也快到了,不如就借过寿的机会,召集诸城将领,汇集辽东城,我看有必要替他们紧紧弦!”乙支文信今日和乙支武胜男谈话之后,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小,必须加以整治,否则若隋国大军再来,他们恐怕要吃大亏。 “父亲说的是,女儿这就去传令。”乙支武胜男点点头,对于父亲的清醒,她觉得有些愧疚,毕竟这其中,连她也轻敌了。 “嗯,你让离齐去就可以了,你持我书信,亲自去一趟盖牟城,你大哥性子暴躁,恐怕别人也劝不动他,只有你去,我才放心。”乙支武藏骑射了得,战场杀敌也算勇猛,可偏偏性子暴虐,最喜欢杀人为乐。尤其喜欢酗酒,酒醉之后,完全就变了一个人。 但这么一个浑人,却最害怕自己的妹妹乙支武胜男。 “女儿知道了,我这就动身北上。” 乙支文信点点头,说道:“另外,告诉你大哥,隋国的两万俘虏要善待之,绝不能再出现杀俘垒京观的情况。” 隋国九军之败,三十余万隋军没于高句丽,除了极少数战死之外,大多数人成了俘虏。 高句丽将其中一半俘虏迁往鸭绿水以南为奴,剩余的一小半作为战利品分发诸城为奴,高句丽诸将也收取隋军尸体甚至是杀俘来垒京观,作为炫耀自己战功的一种方式。 此风气一开,哪怕是整个辽东半岛的主事人西部褥萨乙支文信也无法彻底压制。 而这无疑又会激起隋军将士的死战情绪。 盖牟城是辽东城以北的重要大城,所以分得的俘虏也多,足足有两万人,以乙支武藏酗酒的性子,乙支文信就怕他做出杀俘这种有伤天道的事情来。 乙支武胜男好看的眸子微微一闪,点点头,抬起头,看着乙支文信,忽然说道:“父亲,有件事,女儿想知道详情!” 乙支文信微微一愣,看着自己的爱女,尤其是看到她的眼睛,便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他还是为自己这个女儿的勇气感到高兴。在乙支家族,从没有人敢忤逆他的话。 但这个女儿似乎永远是个例外。 “什么事?”他明知故问。 “我听娘亲说大王有意为太子纳我为侧妃,有没有这回事?”海东双姝的名气实在太大,两个绝世美人入高句丽王室之眼也是迟早的事情,相比起大对卢、东部大人渊盖祚的爱女渊盖苏贞,和太子是表兄妹的乙支武胜男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先天性优势。 “有!”乙支文信也不隐瞒自己的爱女,肯定的说道。 “父亲为何不反对?”虽然这个答案早已经知晓,但是当她的父亲亲口说出来,这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为父没有理由反对,更没办法反对。”乙支文信的意思很清楚,国王是君,自己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君不过是要为儿子求一个臣的女儿罢了,对于多少大臣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 “可我不喜欢表兄!”乙支武胜男直截了当的回答。 “所以呢?”看着自己女儿摆出一副从未见过的模样,乙支文信脸上的笑意更甚。 “所以,我不嫁!”乙支武胜男大声道。 两人四目相对,乙支文信则猛地站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女儿。 “你再说一遍?”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隐没,留下的只是愤怒。 “我说我不嫁!”乙支武胜男没有任何犹豫。 “好,不愧是我乙支文信的女儿,有我乙支家族的霸气。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嫁也可以。” 这次换乙支武胜男疑惑,她没想到她反驳父亲之后,父亲不仅没有责罚,反而顺着她的意思说话。 “真的?”她心下有些惴惴,问道。 “真的,不过你要想好了,你要想不嫁,便要接过乙支家族百余年的使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乙支文信淡淡的说道。 话音刚落,乙支武胜男整个人愣在当地,他吃惊的望着乙支文信。乙支文信这句话说的很清楚,便是要她来做乙支文信百年之后的继承人,乙支家族向来都是秉承嫡长子继承的宗法制,怎么能在她这里坏了规矩。 再说,有长兄这个嫡长子在,又有她什么事! 注:1、大对卢——高句丽官职名称,总知国事,相当于宰相。 2、东部大人——高句丽地方官吏名称,是高句丽五部基础上设置,为五部最高首领 3、西部褥萨——高句丽地方官吏名称,是高句丽五部基础上设置,为五部最高首领(褥萨与大人、大加同义) 第20章路边小糖人 辽东城是辽东半岛第一大城,自古依然,城中人口达到二十余万。放眼整个高句丽,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城。 辽东战前,作为高句丽和隋帝国的交通要隘,市肆繁盛,往来行商云集,不仅隋国商人,而且还有北地的突厥商人、靺鞨商人在此经商,互通有无。 也造就了辽东第一商业中心的美誉。 杨义臣穿着一身绸衣,扮做一个富商模样,坐在一辆马车之中,眯眼假寐。 后面一辆马车上,杨雪儿正女扮男装掀开帘子,好奇的朝外张望。清儿在一旁替她煮着清茶。炭火徐徐的烧着,一缕缕雾气从茶炉里冒起来,吹到空中。 两辆马车走在宽敞的官道上,他们手持突厥商人的告身,进入了辽东城。 辽东城东市乃是商品交易的场所,在向导的指引下,径直往东市走去。 大战过后,辽东城尚未恢复元气,整座城池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到处是断壁残垣。 商人也零零散散的汇集,但比起繁华时间,不可同日而语。 大街上行人算比较多,尉迟犇护卫在杨义臣车旁,贺若怀心则穿着一身麻布衣衫,上身套着一件手工粗糙的棉袄,走在杨雪儿的马车旁边。 马车后则是十余辆装满货物的马拉货车,装满了粮食、绸缎诸物。 清儿偷偷地瞄了一眼马车外的贺若怀心,只见他如刀削般的侧脸越看越是耐看,不由得心中大慌。 “你若喜欢,等这趟回去,我便让爷爷将你许给他!”耳畔传来一声冷冷的话,让清儿打了一个激灵,忙回过头,看着正端坐喝茶的杨雪儿,吓了一跳,忙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奴婢不敢!”清儿忙跪在马车上,说道。 “有什么不敢,我家清儿,美丽动人,就是放在美人云集的京城也是魁首之选,还怕配不上一个落魄的子弟?”杨雪儿妖艳一笑,伸出自己修长洁白的手指,擒住清儿的下巴。 眼睛盯着清儿,笑道:“喈喈喈,这脸蛋,本小姐看了都心动,他一个久在边地的粗人,岂能不动心?” 清儿另一侧一名侍女泠儿则冷着脸,腰间插着一柄短匕,身着淡灰色的裙子,定定的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清儿则又羞又怕,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杨雪儿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仿佛看见自己的贴身侍女这般手足无措,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她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外马背上的贺若怀心,问道:“刚才在城门口,见你和那些守卫颇为熟络,莫非你们认识?” 贺若怀心看过来,被这妖艳的面容一惊,他也奇怪,一路上自己几乎寸步不离的护卫在这丫头左右,但似乎每见一次,都能让人心中产生一种奇怪的激动。 他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可第一次在美色面前觉得这么窝囊。 他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想,是不是这丫头真的有什么媚术,而且还故意在自己面前施法。 又或者是自己穿越回古代之后,对美色的抵抗力变弱了? “小姐···”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口误。杨雪儿女扮男装,要称呼公子的。他见机快,忙改口道:“公子说笑了,属下与他们并不熟悉,不过诸军之中,以城门卫兵最是辛苦,给他们些财物,也就少了许多麻烦。有时候,三两个五铢钱,比告身好使。” 杨雪儿掩唇轻笑,一副了然的神色,说道:“你还真让人奇怪,话说你今年不过十七吧,办事却老练的紧。” 贺若怀心笑道:“公子过奖了,再有几个月就十八了!” 杨雪儿摇摇头,道:“听你这说话的口气,倒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头似的。” 贺若怀心不明白为何这会儿杨雪儿的话格外多,因为一路走来,两人也基本上没说什么话。 倒是她的那个秀美小侍女,被自己又言语调戏了两次。 他晚上守夜的时候还在想,怪不得,后世的写手们写穿越小说时喜欢将主角穿越成豪门贵子,这生活确实滋润的紧。没有生活和就业的压力也就罢了,还可以闲来无事,玩鸡逗狗,没事调戏调戏小丫鬟,乐滋滋的躺平,换做谁也干啊! 就是自己命不好,穿越也就罢了,还穿到一个不受待见,流配边关的私生子身上。要躺平,没有机会,要调戏小丫鬟,更没有机会。不说平步青云了,连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大街边上有叫卖东西的,人似乎渐渐地多了起来。 贺若怀心看见一个摊位,说道:“公子等我一下。”便骑着马,来到一处小摊位前,摊主是一个老者,白发苍苍,皱纹在他的脸上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他身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单薄的衣衫,脸上脏兮兮的,看见贺若怀心来到摊位前,忙伸出自己冻得通红的小手,拉了拉一旁爷爷的袖子。 老汉正在制作糖人。 只见他熟练的用手捏出各式各样的糖人形状,然后插在面前的一个土盆里。 贺若怀心一手牵着马,一边说道:“糖人多少钱?” 老人一看来了客人,又是一个英俊不凡的少年,大喜过望,咧着嘴笑道:“公子,一文钱一个,公子随便看看,你喜欢什么形状,小老儿就能为公子捏出什么形状。” 贺若怀心看着那形状各异的糖人,心中不由的想起了玲珑。有一次,玲珑随他去柳城,在大街上,因为一个糖人,还差点遭人打了一顿。 也不知道那丫头在干什么! 离开不过十几天的时间,自己就有些想念那个丑丫头了。 看到贺若怀心在哪里发呆,小女孩以为贺若怀心不想买了,于是奶声奶气的说道:“大哥哥,爷爷捏的糖人很甜的,你就买一个吧。” 小女孩的声音将贺若怀心从回忆里拉回来,贺若怀心摇摇头,笑道:“给我取四个,一个猴子,剩下的你随便取。” “好嘞,公子!”听到来了一笔大生意,老汉连眉毛都能荡漾出笑意来。大战过后,到处都萧条的很,生意很不好做。 第21章 当街救人 贺若怀心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手帕做工粗糙,但是洗的很干净。递给小女孩,说道:“将小猴子的糖人帮我包结实点,其他的我手拿着就行。” 小女孩点点头,接过去小心翼翼的将糖人包在手帕上。一阵凉风吹过,小女孩单薄的衣衫,让她整个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贺若怀心微微皱眉,然后脱下了最外面穿的一件羊毛皮袄,拿在手里。 接过糖人,贺若怀心给老汉扔过去十文钱,并且在扔钱的时候,将手里的棉袄也丢在地上。 他没有回头,转身就走。 大战过后,无论谁胜谁负,吃苦的终究是老百姓。高句丽虽然在前番大战中取得了大胜,但是和一个庞大的帝国拼消耗,那也是要流掉半身血的。 贺若怀心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是看到他们祖孙两人辛苦求生的模样,心中也多少要动些恻隐之心。 他来到马车旁,看见杨雪儿还在盯着这边看,笑道:“公子若不嫌弃,这里有三个糖人,你们尝一尝?”说着还向她身后的清儿挤了一下眼睛,加了一句。 “很甜的!” 杨雪儿并没有伸手接过去,而是示意清儿接住。 清儿羞红着脸,伸出手,从窗户外接过三个糖人,又缩着脖子,跪坐在杨雪儿身后了。 贺若怀心淡淡一笑,也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有密密麻麻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近, 贺若怀心眉头微皱。 忙向街道那边看去。 只见几十名精锐骑兵正向这边驰来,街上的行人忙都慌成一团,向左右躲避。 “大小姐出城,闲人避让!”一名骑士手中扛着一面黑色的大旗,大声的喊道。 一听到大小姐这个名头,街道旁边的百姓瞬间像见了魔鬼一样,退在街道两旁。 尉迟犇知道来人必然是重要人物,也忙大声道:“退避!” 贺若怀心点点头,幸亏辽东城城中的街道足够宽阔,马车和货车也并未占据中间的要道,避起来也容易。 骑兵重重的踩着地面,朝这边驰来。 贺若怀心看着朝这边来的骑兵队伍,为首一人,竟然是一名女子。女子身着红甲,并未带头盔,长发扎成长长的马尾模样,英姿飒爽。 正是辽东城守将乙支文信之女乙支武胜男。 贺若怀心不是没见过女军人,但是在看到此女之后,依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女子一身白甲,脸上覆着半面金黄面具,只将一双明亮的眸子露出来。 这就是后世所说的花木兰吧! 贺若怀心心中想。 杨雪儿也笑语盈盈的重新露出脸来,看向那名女将军,两人四目相对,互相盯了良久。 不过乙支武胜男并未停下脚步,扯着缰绳,从杨义臣的车旁驰过。 忽然,贺若怀心听到一声惊呼。 “大哥哥!” 贺若怀心大惊,慌忙转身,看见卖糖人的小女孩手里拿着自己的那件破棉袄朝自己奔来。却那里想到,数十名骑兵正急速前进。眼看小女孩就要跟乙支武胜男的坐骑撞在一起。 贺若怀心大惊,想都没想,一个滚地过去,一把抱住小女孩,然后整个人侧身向旁边飞出去,恰好乙支武胜男也伸手勒紧马缰绳,只听得马匹嘶吼一声,马头高高的扬起,白马的前蹄也高高的跃起来。 贺若怀心的侧背撞在了马脖子上,整个人抱着小女孩滚出了几尺远,方才卸掉了一撞的力道。 小女孩仿佛被吓傻了,她一双眼睛的紧紧地盯着贺若怀心的脸,吞吞吐吐的道:“大哥哥···你把衣服丢在地上了,还有钱你给多了!” 看到这惊险的一幕,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尉迟犇则暗中戒备。 乙支武胜男皱了皱好看的眉,手掌被勒出一道深深地痕。 “大胆,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敢阻拦大小姐的车驾!”乙支武胜男身后一名副将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的大骂起来。 贺若怀心只是拧了拧眉头,忙将小女孩抱着从路中间闪开,来到路侧,感受到怀中小女孩的害怕,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这时候,小女孩的爷爷也赶过来,慌忙跪在地上,大声的求饶。 “大小姐,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是小人没看顾好孙女,惊了大小姐,小人该死!”他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嘴里一直念叨“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小女孩看见爷爷这个样子,终于吓得哭了起来。 尉迟犇看了一眼身旁的杜续,杜续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小女孩哭着从贺若怀心怀里挣脱出来,跑到老汉身边,哭的更加伤心了。 “来人,将这两个惊驾的奴才拖走!”副将大怒,他瞥眼看了一眼乙支武胜男,看不清楚他脸上表情,但想着机会难得,这个时候不出头露脸,何时出头露脸?趾高气扬的大声喝骂。 听到副将要将他们两人拖走,老汉大惊,忙将孙女揽在自己怀里,大声道: “大小姐,请看在小人两个儿子都战死在辽东城的份上,饶了小人和小人孙女吧。” 贺若怀心握紧拳头,现在实在不是出手的机会,若是自己盲目出手,恐怕不仅救不了这对祖孙,而且有可能暴露杨义臣的身份。可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当街杀人,虽然杀的是高句丽人,但终究是两条人命啊。 他还真看不下去。 再者,这件事还是因他而起的。若是自己没有动恻隐之心,留下那件衣服和多余的钱,也就不存在这件事了。 他心里急速的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出手。却在这时,乙支武胜男忽然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身旁副将的脸上,力气之大,居然将副将整个人从马背上扇落下来。 副将嘴角含血,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忙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都伏在地上,浑身抖得厉害。 “狐假虎威的东西!”她从马背上跳下来。 他身后几十名骑兵也齐刷刷的跳下马,跪在地上。 乙支武胜男没有理会那名副将,只是慢步走到祖孙两人面前,伸出手扶起祖孙两人,手还在小女孩的眼角上擦了擦,将她眼角的泪珠擦拭干净,柔声道:“吓着了?” 第22章 辽东城虚实 她的个子在这个时代实在是个另类,若是在后世,绝对是世界小姐类型的顶级模特,不过在这个时代,这种另类的个头却很容易让人疏远。 毕竟,没有哪个男子会高兴一个女子的身高比自己还高的。 贺若怀心看见她甩副将的那一巴掌,知道此女武艺应该不俗,忙走到小女孩身边。比起乙支武胜男,贺若怀心显然更受小女孩信任,她从地上爬起来,忙扶着自己的爷爷,然后小心翼翼的站在贺若怀心的身后。一只手悄悄的抓紧了贺若怀心的袖子, 乙支武胜男带着面具,看不清脸上表情变化,但是她站起身来,盯着贺若怀心,两人也对视了许久。 乙支武胜男朝身后的副将说道:“我高句丽烈士的遗属,不该如此对待,你持我令,将祖孙二人带回府中听用,老人交给成叔安置,小女孩就留在我院里做丫鬟。”她的声音很硬朗,完全没有一个女子该有的柔弱,反而给人一种坚定之感。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更不容反驳。 贺若怀心本想阻止,但是转念一想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尤其是当小女孩的爷爷听到这句话后,忙重新跪在地上千恩万谢。比起在街头艰难度日,受到辽东城大小姐的青睐确实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小女孩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贺若怀心,贺若怀心看着她点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听她爷爷的便是。 乙支武胜男身后来了两个穿着甲胄的女子,来拉起小女孩,然后让老汉跟着,离开了街道。 小女孩临走时望着贺若怀心,贺若怀心挥了挥手,目送她远去。 乙支武胜男没有再理会贺若怀心,转身重新骑上自己那匹通体白毛的坐骑,身后包括副将在内的所有骑兵也都纷纷上马。 乙支武胜男向贺若怀心点点头,然后勒紧缰绳,马匹嘶吼一声,如飞箭般穿了出去。 直到所有的骑兵都远去,贺若怀心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贺若怀心忙走到杨义臣车旁,低声道:“杨叔叔受惊了,都怪侄儿轻狂,随意出手,竟忘了杨叔叔的安危。” 说到这里,一旁护卫的尉迟犇便气不打一出来。 杨义臣秘密北访,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将护卫队长尉迟封留在了辽东郡郡城通定镇。而尉迟犇自然成为此行护卫的总统领,谁能想到一进城就遇到这样的事,实在是太险了。 看刚才那名少女的做派,在辽东城地位必然不低,若是和她起冲突暴露行藏,不仅有暴露身份的危险,更令人担忧的是恐怕杨义臣都无法摆脱成为俘虏的命运。 “哼!贺若校尉好厉害的功夫啊!” 尉迟犇冷笑一声,气的讽刺一声。 杨义臣没有说话,一旁的杜续开口道:“大人,其实依属下看,贺若校尉这次出手不仅无罪,还有功。” 尉迟犇立即不愿意了,只是他正要开口反驳,杨义臣却淡淡的道:“先去东市客舍安置妥当再说。” 杜续和尉迟犇都点头答应。 贺若怀心也点点头,低声说道:“是。” 一行人于是继续前行,抵达位于东市的客舍,安置下来。 当时各国为了鼓励商业发展,在核心城市中都会设立东西市,在城外设立草市,设置专门官吏进行管辖。并在市场周围建造客舍,作为来往商旅的食宿之所,以此来鼓励各地商人进行贸易。 作为辽东半岛的核心城市,辽东城以往市场繁盛,辽东城东市更是闻名东北的大集市。 众人安置在东市甲字号院。 杨义臣坐在主座上,杨雪儿、杜续、尉迟犇及贺若怀心等都在屋子里说话。 尉迟犇还是揪住今天的事情不放,直言贺若怀心太过冲动,没把杨义臣的安危放在心上。 贺若怀心并不反驳,只是一个劲的认罪。 “主子,其实我之前就说过,这件事不能怪贺若校尉,今天我们在街上所见女将,不出意外,应该是赫赫有名的海东双姝之一的战姝乙支武胜男,其人在高句丽名气颇甚,不少男儿倾倒折腰,若是他对我们起了疑心,恐怕事情的走向尚未可知。” 尉迟犇忙道:“先生,此言差矣。贺若怀心救人且不说,在这么多人面前,顶撞乙支武胜男,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若是出一点差池,让主公陷于险境之中,我等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 杨雪儿则在一旁轻笑,尉迟犇看着大小姐笑的肆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哼的一声,转过脸来生闷气。 杨义臣看向贺若怀心,淡淡的道:“今天这种事,怀心做的很好。就算换了我,我也会还不犹豫的选择这样做。百姓无罪,孩子更无罪。” 既然杨义臣给这件事定了性,众人也就再也不好说什么了。 杨义臣寒声道:“既然我们已经进了城,那便利用在城中的机会,将城中的虚实摸清楚,以备将来。” 众人忙道:“喏!” “这个乙支武胜男很麻烦,上一战,北门之战,听说有一高句丽女将站立城头,手持一杆马槊,接连挑杀我军三名先登,勇悍异常,夺我士气,诸位大将都想见其风采,而最终遗憾未见。如今看来,那个夺我士气的女将必是乙支文信之女无疑了。” 杜续絮絮叨叨的讲述着,他是上次大战的亲历者,所以说起这些事来,也格外的有信服力。 杨义臣点点头,说道:“是啊,这个乙支家族真是我们的拦路虎啊!” 乙支家族在辽东根基深厚,百年耕耘,势力盘根错节,就连高句丽王室都依为臂膀,它的实力越强,对帝国的威胁便越大。更令人生气的是,乙支家族上一代就出了两个绝顶聪明的天才,这一代又出了一个战姝,实在是棘手的紧啊。 “入城之时,属下有留意。城中布防的重点在西门和北门,兵马精壮,看上去不是疲兵。之前邓府君曾言战后辽东城补兵两万人,想必全部安置在了这两门,我从远处看见,城墙上布置着密密麻麻的大弩,想来是上次俘获的我军弩器。这几日,我会到城中各处去转转,刺探其军队、粮草虚实。”贺若怀心感激杨义臣的胸怀,也愿意倾囊相助,他朗声说道。 第23章 明月楼 贺若怀心东进的时候,带了一个得力的助手唐文,唐文是辽西本地人,深谙斥候刺探之道。贺若怀心做了白狼堡校尉之后,便提拔唐文做斥候队队正,负责所有的斥候情报刺探。 不知不觉众人已经在辽东城中待了十余日,在辽东城的这些日子,诸人分道行事,贺若怀心被划分的刺探片区在北城。 北城是辽东城的核心,以城主府为核心的内城皆在北城。所有的官眷也集中在北城。 辽东城建城历史早,又经过一千多年的营建,到了高句丽占据时期,已经显现出大城气象。不过辽东城依山险而建,借地势之险,规模扩展到一定程度,也渐渐地显露出逼仄的窘境来。 用来自后世的贺若怀心的眼光看,辽东城作为一个军事险塞可以,但要作为一处辐射区域的核心城池,则显得力有不逮了。 贺若怀心领着唐文和几名亲信每日在北城转悠,将城中通道小巷,以及官府衙门所在,官员住宅,商人宅邸,都做了详细的探查。 这一日傍晚,贺若怀心和唐文护卫杨雪儿和她的两名侍女来到了乙支文信的府外刺探。 本来是不想带杨雪儿的,但杨雪儿杏目含怒,“威胁”贺若怀心,贺若怀心也只能乖乖就范。 乙支文信的府邸是原本辽东郡郡守府所在地,自从乙支家族掌管辽东之后,这里便成为乙支家族的私家府邸。然后又在半里之外的另一条巷子,另建郡守府,作为办公场所。 乙支文信府邸占地数十亩,建筑栉次鳞比,气势恢宏。尤其门前的两只石狮子更是虎虎生威,颇有威势。 众人来到离乙支府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上,这座酒楼不是普通去处,而是在辽东城大名鼎鼎的明月楼。来到此楼消费的人,非富即贵,都是辽东城以及各处来的头面人物。 杨雪儿出手阔绰,又气质十足,伙计不敢怠慢,直接迎到酒楼的二楼上,要了几个下酒小菜,从这边酒楼的二楼望去,能清晰的看见乙支府邸的大门。 二楼处食客甚多,而且这处酒楼本就是乙支家的私产,专门接待有财有势的人的。杨雪儿女扮男装,穿着一件白袍,身上又披着狐裘,一出手就是一贯钱的赏金,也难怪让酒楼的掌柜亲自前来搭话。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唐文和清儿、泠儿站在一侧。 便听到邻桌的食客中有一名面若冠玉的老翁,衣饰华丽,虽白发苍苍,但满身贵气,应该也是了不得的人物。说道:“唉,你们听说了没有,再过几日,便是高老夫人七十大寿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在这个时代 ,能活到七十岁,算是高寿了。 “这谁敢不听说啊,城主府早在六天之前就已经传令各城,急令各城城主及城中富贵者,云集辽东城,为老夫人贺寿。乙支城主是驸马都尉,又是西部褥萨,谁敢不去啊?” “可还有一件更令人惊奇的事?”老翁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其他人听到老翁的话,都打开了好奇的话匣子,忙都凑过来,低声问道:“快说,快说,什么事,说于我们听听?” 老翁卖个关子,端起酒桌上的酒,只是轻抿了一口,说道:“唉,那老夫就信口开河了。” 说罢,将剩余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朗声说道:“听亲戚说,这次祝寿可不止祝寿这么简单,不瞒大家说,依我看,乙支将军想借着这个过寿,整顿辽东军政啊。” “什么,真的假的?” “难道有假?上次与隋国大战,就已经暴露出诸多弊端来。眼看隋国大败而还,以隋国皇帝睚眦必报的性子,会就此罢休?若不加以整顿,面对浩浩荡荡的杀来的隋国大军,我们能挡的了第一次,又怎么挡第二次,第三次?” 老翁对高句丽国政以及与隋国的关系颇为熟悉,说话也之中带着老气横秋的感觉。 众人听完之后,都觉得颇有道理,纷纷点头称是。 “还有一件密事,不仅各大城城主要来辽东,就连乙支府世子和二子也要回辽东复命,上次大小姐出城,就是亲自去请世子的。” “说来也奇怪啊,世子回辽东城,遣使者去传令就是,为何要令大小姐亲自去请。”一名年轻的公子疑惑的问道。 一个中年官员嘿嘿笑了两声,笑道:“这还不好猜,必是我们的乙支大人起了幼子守家的心思了。” 幼子守家? 幼女守家还差不多。 “啊!”众人惊叹。 和中原以及其他部族不同,北方比如室韦、靺鞨等族,比较流行幼子守灶的传统,及贵人去世,一般传位幼子。长子则另立帐落,自行发展。 高句丽这种传统虽然并不流行,但是也不是没有。 二楼上相比一楼,食客非富即贵,当然,高句丽对于言论的掌控相对松懈,并不严格。 所以公子富商,官员名士,皆有议论朝政的传统。 一旁的杨雪儿和贺若怀心一边吃菜,一边也听得津津有味。 贺若怀心看了杨雪儿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来,端着一壶好酒,来到邻桌。 贺若怀心年龄虽幼,但是穿着一袭白色锦袍,和杨雪儿倒是相得益彰,一派佳公子的模样。 从外貌上倒看不出多少差异来,众人看贺若怀心的气派,还以为是谁家的嫡传子弟呢。 “诸位兄长叔伯,刚才你们所言,我恰好听到了。其实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按说乙支大人的嫡子乙支武藏并非庸才,上一次隋国来战,围困盖牟城月余而不破,乙支武藏就有守城拒敌之功,功劳甚大呀,为何入不了乙支大人的眼。”贺若怀心一边说话,一边向众人倒满了酒。 众人看贺若怀心有礼有节,又懂得人情世故,对他也颇为喜爱。老翁便问道:“公子,请问公子你是?” 贺若怀心对高句丽颇有研究,笑道:“本公子来自王都平壤,是随叔叔来辽东城为驸马都尉、西部褥萨之母贺寿的。” 第24章 套话 自从乙支文信放出风要为母亲过七十大寿,高句丽各处显贵,与乙支家族有亲密关系的官员都已经纷纷遣使相贺,各家贵族子弟也纷纷登门。 有的确实是贺寿,有的嘛,也是想一睹武姝乙支武胜男之真容。 今日的辽东城,早已经是名家汇聚之地。 毕竟,高句丽国内已经流传国王欲图为太子迎娶乙支文信幼女为侧妃的消息了。 这更让众人趋之如骛。 贺若怀心似是而非的说了一句,众人便都明白他身份不凡,至于他不肯说出真名姓,也很理解。 老翁显然是辽东城名宿,贺若怀心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他已经读出了许多信息。他笑着问贺若怀心道:“贤弟从平壤来,自是对平壤城内之事了如执掌了。” “不敢,不敢。谈不上了如指掌,不过略知一二罢了。”说话间向众人敬了一杯酒。 贺若怀心扫了一眼众人说道:“对于武姝欲嫁太子为侧妃之事,在平壤城中倒是如北风之起,传的有鼻子有眼。但是,无论是王宫之内,还是驸马都尉府中,都并未向天下言明,故而不过捕风捉影罢了。” 贺若怀心这么说,算是抛转引玉了。 老翁笑道:“唉呀,贤弟啊,这件事我倒是知道缘由!” “哦?”贺若怀心露出一副惊奇的模样。问道:“当真?” 老翁动了动自己下巴上的长须,笑道:“依我看呀,大王欲为太子娶武姝之事,必不能成事!” 贺若怀心假装不懂,惊问道:“这是为何?” 老翁摇头晃脑的瞥了一眼贺若怀心,嘲笑道:“公子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权力之争,朝堂之事,岂是那么容易的?” 贺若怀心笑道:“请老伯赐教!” 众人也都一派想一探究竟的意思。 老翁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时刻更令人自豪的了,他扫了众人一眼,然后看向贺若怀心,问道:“我且问你们,大王欲为太子娶乙支家大小姐。原因为何?” 贺若怀心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假装沉思状,低头深思。 二楼里摆了好几盆烧的正旺的炭火,整个房间里暖融融的,让人颇为舒适。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雪。 雪花慢慢的从天空中飘落,落在地上,白茫茫一片。 一位年轻公子笑道:“老伯,这有什么难的,乙支家族是五大部之一,又手握辽东大权,兵马雄壮,和王室数代联姻,就算再联一次姻,也不是什么难解之事啊!” 另外一名贵人则笑道:“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除了继续联姻之外,想必王室也有平衡地方的心思在里头。自从乙支家上代家主以来,乙支家族迅速崛起,俨然有与大对卢、东部大人渊盖家族分庭抗礼之势。渊盖家族手握王朝权柄多年,大王娶亲乙支家,也算是给两家本就亲密的关系再上一层保险,欲图分解渊盖家族权势,以达到分权制衡的目的。” 老翁看了这个青年一眼,笑道:“说的有道理,有道理。” 贺若怀心也点点头,道:“那这么看,这桩亲事是各方都乐于促成之事,为何老伯肯定的说必不能成事?” 老翁叹息的看了一眼贺若怀心,笑道:“各方乐见?可这个各方中有两人并不支持。” “哪两人?” “大对卢渊盖祚和驸马都尉乙支文信!”老翁一语点醒众人。 所缺之人,恰恰是最重要的两个当事人。 就连贺若怀心也有些疑惑,一旁的年轻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伯呀,请详说,这大对卢渊盖大人不同意也就罢了,为何乙支大人也会反对呢?” 老翁看向贺若怀心,他似乎对贺若怀心格外的关注。 慢悠悠的道:“武姝出生之时,辽东城头飞来白鹤一对,向南而鸣,达一个时辰。其满月之时,有一方士来城主府,留下了“此女胜男,可耀家族”的谶语,因此乙支大人为幼女起名为武胜男。”他说完这句话,然后转脸看向贺若怀心,笑道:“你们说说,站在乙支大人的角度,是否愿意自己的爱女入宫为妃!” 贺若怀心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么还有一件事情就解释的通了,在朝廷中,太子并不是绝对的王位继承人。我听说,大王的同父异母弟高建武势力膨胀极快,又是大对卢、东部大人渊盖祚的长女婿,恐怕将来的王位之争,必是一场血雨腥风。想必乙支大人也不想卷入其中吧!” 老翁赞赏的点点头。对于贺若怀心的聪慧和敏捷反应,他很是满意。 “不错,自古权力之争,不见血腥,不死不休。远的不说,就是我们的近邻隋国皇帝,还不是父子相残,兄弟相杀,才最终站在九五之尊的高位上。”老翁用他充满智慧的眼神看了众人一眼,苍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贺若怀心看了老者一眼,没有说话。这个老翁刚才瞬间即逝的目光,被贺若怀心看在眼里,他看向远处的杨雪儿,然后笑着对老翁说道:“老伯,今日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啊,你们先聊,我忽然想起家叔今日要拜访乙支大人,就不叨扰了。” 说完向老翁行了一礼,又向众人抱拳行礼。 “公子谬赞了!”老翁向贺若怀心回了一礼。 贺若怀心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杨雪儿噙着笑,没有说话,然后便和贺若怀心一起离开。 走在大街上,杨雪儿笑道:“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知道贺若校尉骗人的功夫这般纯熟呢!” 贺若怀心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兵者,诡道也。致人而不致于人,无论什么方法,能从敌人嘴里套出情报, 便是好方法。没有今日假装的身份,怎么能知道这么多的内幕。” 两人并没有直接回客舍,而是来到了另一条巷子。在巷子里有一条小溪从巷子里流出,河边建有亭台,两人来到亭阁之中。 远处的河边还有些农妇正在捶洗衣物,一边洗衣服,一边唱着动人的情歌, 贺若怀心负着手,说道:“高句丽国内也非铁板一块,我看乙支家族、渊盖家族、以及王室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我们可以利用。” 第25章 对峙 雪花飞舞,从天空中慢慢飘落,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美丽。 两人站在亭子里说话,从远处望去,男的俊美,女的妖艳,倒是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来一般。 杨雪儿咯咯笑出声来,笑问:“这么快就有想法了?刚才你这么着急将我带出来,是怕我坏你的好事?” 或许是感受到杨雪儿眼中的嘲讽,贺若怀心才不想惯着她。他欺近一步,俯身盯着杨雪儿,沉声道:“小姐答应过在下,在外面一切听我号令行事,刚才老先生说话之时,小姐数次冷哼嘲讽,差点引起老先生的不快,暴露我们的身份,小姐答应过我的事,就是这么做的?”这也是贺若怀心急匆匆和老翁告别的原因,他还真怕这个性格乖戾的女子说一两句冲动的话,暴露他们。 杨雪儿站在一侧,冷笑道:“贺若校尉这是在教训本小姐了。”她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自幼受祖母和祖父喜爱,虽然他父亲对她颇有责怨,但是作为掌上明珠的她何时见过这种指责和质问。 “教训?属下不敢。不过,大小姐是属下带出来的,若是不遵属下之令,闯下祸端,暴露上大将军的行踪,属下教训大小姐都是轻的。”贺若怀心也不退让,必然大怒,怒气冲冲的盯着杨雪儿。 一旁远处的清儿和泠儿看见自家小姐居然被一个小小的校尉指责,都血气上涌。尤其是一旁冷着脸的泠儿,手已经握住了袖筒中的短匕上。 像一只危险的狼,随时准备冲上来。 “你好大的胆子!”杨雪儿的笑容渐渐地隐去,转而替代的是前所未有的冷厉。她本就是一个狠辣近妖的女子,从没有人这么说过她,她的心里有一股浓烈的杀人气息在翻滚。 “大小姐,我不知道我的胆子大不大,我只知道,上大将军令我监视北城,刺探军情。有任何阻拦者,皆可杀!”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杨雪儿,一把拉起杨雪儿的手腕,两人的目光不足一尺远,四目相对,甚至能看清楚对方说话的时候喷出来的热气。 “你敢!”杨雪儿盯着贺若怀心的眸子。 贺若怀心一把将杨雪儿扯过来,贴在自己胸前,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要不大小姐试试?大小姐也知道,我父亲是鲜卑族,母亲是汉族,在世人眼中,我不过是混血的杂胡。反正从小到大,经历的白眼不少,所以大小姐觉得,我会不会是那些长安城中守礼的公子?” 说着,贺若怀心故意凑近杨雪儿,露出轻薄的模样。 泠儿皱紧了眉头,就想飞身而上。 只不过,杨雪儿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一样,伸出手示意泠儿不要过来。 “你想欺负我?”杨雪儿对上贺若怀心的目光,冷笑连连。但她似乎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挑衅的道:“我以为像你这种久在边地的男人,整日里和军营中的糙汉混在一起,早就对女人没了兴趣,怎么,贺若公子也会想女人?” 贺若怀心和杨雪儿接触这些天以来,确实感受到这个女子身上的独特气场。这是一个做事从不考虑后果的女子,或者说她做事没有明确的底线。只是他没想到,她说起男女之事来竟然没有半点羞涩。 反而自己被她大胆的语言有些压制。 没来由的脸上升起一片红云,有些热辣辣的。 自己这是被反撩了? 奶奶个熊! 贺若怀心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他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格。 他盯着杨雪儿,忽然伸出自己的左手,一把按在杨雪儿的后脑勺上,将自己的脸贴近过去。 他知道这个女子不普通,更知道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为了达成目的,她可以牺牲任何人。 当然这也不能抹杀她在某些方面独树一帜的敏锐。 贺若怀心的手劲有些大,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一个男子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但是令她奇怪的是,一向对男子颇为不喜的她,对于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没有多重的排斥感。 终究还是贺若怀心先怯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到呼吸可闻的地步,这里不是后世,贺若怀心虽然有心一横吻她一口的想法,但终究顾虑太多。 最后,他先败了。 他放开杨雪儿的后脑勺,沉声说道:“你赢了!”然后转过身,就准备离开。 杨雪儿像一只得胜的骄傲孔雀,笑道:“站住,我们之间的话还没说完。” 贺若怀心站住脚步,转过身,问道:“还有什么事?” 杨雪儿笑道:“你之前说了,我们可以利用渊盖家族、乙支家族和王室之间的关系做些事,本小姐觉得可行。渊盖家族也好,乙支家族也好,只有他们内斗才符合我们的利益,不是吗?我已经得到消息,渊盖祚的弟弟渊盖屠将代表渊盖家族前来拜寿,太子高盛也要亲临辽东,若我们暗中击杀渊盖屠,高句丽三大势力之间的关系必然紧张?”杨雪儿能够清楚的看到贺若怀心脸上的怒气未消,也就没有再刺激贺若怀心。而是转过话题,接上了贺若怀心之前的话。 “什么?在辽东城?”贺若怀心微微皱了皱眉,要在辽东城杀人可不容易啊。 杨雪儿盯着贺若怀心,一字一句的道:“不错,就在辽东城。只有我们在辽东城截杀渊盖屠,才能让渊盖家族坚信,事情是太子和乙支家族做的。相应的,无论是太子也好,还是乙支文信也好,他们和渊盖家族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双方的内斗必然加剧,我们则可以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贺若怀心心中微震,倒抽一口凉气。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快要及笄的少女,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决定了高句丽东部大人大将渊盖屠的结局。杀伐果断,冷血无情,他没有见过名气更甚的海东双姝,但是看着这个女子的眼神,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子内心的嗜血。 “就算我们这么做了,渊盖家怎么会相信那是王室和乙支家族下的手?”贺若怀心问道。 杨雪儿嗤笑一声,两人似乎又恢复成当初模样,全没有刚才的剑拔弩张。 “只要我们杀掉他的时候,留下我们隋国人的标记,那渊盖家族就一定会相信。就算他们心中有疑惑,他们也宁愿相信是王室和乙支家族做的。” 第26章 毛遂自荐 两人回到客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贺若怀心将收集到的情报向杨义臣做了详细的汇报,杨义臣召集尉迟犇、杜续以及杨雪儿在一旁对情报进行了分析。 杨雪儿将之前提出的袭杀渊盖屠的计划正式向杨义臣提出来。 作为杨义臣的首席谋士,对杨雪儿提出的这个建议颇为满意。 杨义臣看了杜续一眼,道:“尚德觉得雪儿的计策可行?” 杜续点点头,道:“回主公,非常可行。大小姐情报收集的详细,这份判断力,让老夫这个做老师的都自愧不如啊。” 杨雪儿明面上是杨义臣最宠爱的孙女,但暗中还有一重身份,才是她最独特的所在。那便是她是新一任影子卫的统领。 影子卫则是杨义臣创立的情报侦查部队。 杨义臣在战场上征战多年,深知情报的重要性。于是广泛搜集人才,设立影子卫。专司情报刺探,有时也可以对敌方大将进行斩首行动。 没有人知道这支部队具体有多少人,只知道,这支黑暗中的部队让人闻风丧胆。 就是杨义臣家族之中,也没有几个人知晓。 原本这支秘密军队由杨义臣亲自统领,可是自杨雪儿八岁之后,杨义臣便将这支军队的统领权力全部移交给了自己的孙女,另外由女剑术名家公孙无忧来做杨雪儿的副手。 杨雪儿掌握这支神秘的力量之后,对部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尤其是近几年的数次行动中,在杨义臣的功劳簿上,这支神秘军队功不可没。 对于杜续的夸赞,杨雪儿轻轻一笑,说道:“老师过奖了,我已经探知,乙支文信没有将渊盖屠安置在馆驿之中,而是安排在城南的一处别院里。别院东侧,则是高句丽太子的驻跸之所,两人只有一墙之隔。” 杨义臣的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慢慢抬起头,道:“我们的人手够吗?” 杨雪儿摇摇头,道:“不够,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秘密北调了三十名精锐,最快三天后就可以抵达辽东城,但是要想杀死渊盖屠,人数还是不够。” “为何?”杨义臣有些遗憾的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影子卫人数本来就不多,在辽东,这支军队的部署就更少了。 杨雪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抽调三十人北上,能力已经是一流了。 杨雪儿低声道:“主要是渊盖屠的护卫人数太多,据报,入城护卫的亲信有一百人,城外还有四百人马。而且为了渊盖屠的安全,乙支文信还亲自布置了一百人守护宅子的外围,要想在这么多人的保护中杀死渊盖屠,无异于伸手摘月。” 杨义臣点点头,杨雪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情报探查到如此地步,已经不能再向她要求更多了。 “大小姐,渊盖屠除了要去乙支府拜寿之外,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既然在别院护卫人马太多,那就只能在中途或者别的地方下手了。毕竟,渊盖屠是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别院中。 “老师的意思是再寻机会?”杨雪儿冰雪聪明,杜续简单的一句话,她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是的。渊盖屠这个人我听说过,据说他生平有两大嗜好,其一是杀人为乐,且喜杀少年,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二,此人好色,但是不爱少女,尤喜少妇,每到一处,教坊司和烟花柳巷是必去之所,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也说不定。” 杨雪儿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我也知道,可是此人的习惯是无论到哪里,一百近卫都形影不离,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至少要面对一百兵马的阻击,仅靠三十人,没有必杀的把握。” 杜续点点头,杨雪儿的担忧他也明白,这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们此行带的人马也不多。 就在这时候,贺若怀心站起来,说道:“如果大小姐信任在下,我帐下尚有十人可用!” 杨雪儿猛地将脸转过来,盯住贺若怀心,没有说话。 贺若怀心这次护卫杨义臣,带了自己的兵马五十人。 “为何只有十人?你这次不是带了五十名士兵吗?”尉迟犇挠了挠头,问道。 贺若怀心看了杜续和杨雪儿一眼,沉声道:“若主公真下决心袭杀渊盖屠,那主公就必须提前离开辽东城。主公的安危重于一切,从辽东城到辽东郡通定镇,路途艰险,没有强兵,不敢轻易出行。且我所率五十名士兵,除了十人斥候之外,皆是冲阵的锐士,但绝不是刺杀的好手。人数太多,反而添乱。” 尉迟犇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也才忽然想到,自己是参加不了这次的袭杀了。 杨义臣倒是很赞赏的看了一眼贺若怀心,道:“我的安危无须太过担心,一切先满足这件事为要。” 贺若怀心摇摇头,道:“主公,此言差矣。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渊盖屠不死,于我们也无伤大雅,若是主公在高句丽出点问题,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再说了,我们在辽东城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所探得的辽东城军队粮草部署图只有主公,才能解其中的秘密啊。” 贺若怀心确实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比起他们袭杀渊盖屠,挑起高句丽三大势力之间的内斗,让杨义臣平安返回隋国,将辽东城的虚实带回去,是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要袭杀渊盖屠,必然要有一位才能、地位都极高的人在辽东城居中指挥。可看看身边的人,没有几个人能符合这样的条件。 杜续刚要开口,在这里,无论是地位身份,还是别的,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杨雪儿却忽然打断杜续的话,笑道:“爷爷,贺若校尉说得对,我留在辽东城,与贺若校尉指挥这场袭杀吧。” “大小姐,万万不可!”尉迟犇听到杨雪儿要留下,在第一时间阻止。 杜续也站出来,朗声说道:“雪儿,有老师在,还轮不到你个当学生的冲在前面。” 杨雪儿没有回答杜续的话,而是看着杨义臣说道:“爷爷,老师年级大了,只有他在你身边,雪儿也才能放心。至于我这边,贺若校尉熟悉边事,骁勇你也见过的。再说了,公孙姐姐也会随三十名精锐北上,我的安全,爷爷大可放心!” 她说的坚决,众人知道,尤其是杨义臣更了解,自己孙女的犟脾气,她决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第27章那是笑话! 杨义臣终究听了杨雪儿的话,他也是极为干脆的人,既然决定了杨雪儿留在辽东城,便不再多说什么。 当夜,在众人都去休息之后,他唯独留下贺若怀心在房间里。 两人相商密事。 杨雪儿临走时虽然瞥了一眼贺若怀心,但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了。 房间里点着大大的蜡烛,火光一闪一闪的,将整个屋子照的明亮。 “你知道我为何要将你单独留下来吗?”杨义臣坐着,没有白日里的锋芒毕露,此时的他,更多地表现出是一个老人的垂暮。 “属下猜到一些,但不确定。”贺若怀心坦言相告。 “哦?你说说看?”杨义臣来了兴趣,这个少年,越来越得他的喜爱了。 “主公是放心不下孙小姐,所以要再嘱咐属下几句。”贺若怀心能够看出来杨义臣对杨雪儿的宠爱,想到以他这样的高位,能够对一个脾气又大又臭的孙女这般耐心也算是难得了。 毕竟,这是在古代。 子女众多,且自古王侯多薄幸,于亲情本就寡淡。 “嗯,猜的不错,不过还不够。”杨义臣听了贺若怀心的话,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他盯着贺若怀心,说道:“今天下午,你在河畔小亭欲对雪儿不轨?” 杨义臣的声音变得有些冷,虽然上一秒他的脸上还有笑容浮现,但是越看这个笑容,越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贺若怀心心中微惊,忙躬身道:“主公,属下···”他没想到,杨义臣居然连下午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想想也是,杨雪儿颇受贺若怀心宠爱,暗中派人保护也是应有之意。 他心中有些惶恐,今日还是过于冲动了。 不过他没有想逃避的意思,正要继续说下去,杨义臣却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按说今日若你要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今日就算是杀了你,也不过举手之事。” “属下不敢!”贺若怀心头上渗出冷汗,幸亏今日没有拿出自己平时的混不吝劲,在最后关头还是约束住了自己。 毕竟自己是在古代,繁文缛节,礼仪甚多,不似后世那般思想开放。 “我知道你父亲的为人,所以明白你不是轻薄之辈。今日我留下你,便是要告诉你,我不会杀你。” 他转过话题,继续道:“雪儿这丫头自小心中心思深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这次能主动留下,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杨义臣淡淡的说着,然后慢慢的站起来,来到了窗前。 窗外雪下的正大。 狂风怒吼,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贺若怀心一时没有明白杨义臣话中的意思,不由的也跟了上去,站在他的身后。 杨义臣继续说道:“我一生子女绕膝,只生的一个独子,偏偏还是个不肖纨绔。那逆子虽说有几分才能,然而品行无端,尤喜沾花惹草,留恋坊肆。雪儿的母亲本是清白人家,可那逆子有一日酒醉,在街上强抢民女,从那次之后,便有了雪儿。之后雪儿的外祖父曾经来府上讨说法,闹得很大。当时正值我升迁的紧要关头,朝中御史对我纠缠的厉害,为了不影响我的升迁,我便暗中去找了雪儿外祖父和解。我大怒之下,也将那逆子施以家法,狠狠的打了一顿,做主让那逆子娶雪儿之母为妾。” 杨义臣的话语中多少透露着浓浓的无奈,作为一个深受皇帝信任的封疆大吏,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但也改变不了子孙不肖的现实。后世的他看过许多纨绔富二代的嚣张跋扈,所以对这种事也不吃惊。不过看着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细细的讲这件事情,心中还是觉得义愤填膺。 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经历来,那些受尽欺辱的岁月就像一道道魔咒紧紧地困着他,这也是他一生都未曾退去的心魔。 贺若怀心抬起头,看着杨义臣有些泛白的头发,心中微叹,或许杨义臣也是无奈的紧吧。 “只是,从那之后,那逆子便对雪儿的母亲非打即骂,雪儿的大母也多次变着法的欺辱她的母亲。我虽是一家之主,可有些事情,并不能完全照顾到。雪儿出生那天,她的母亲终于不堪受辱,登上了府中的藏书楼,从五层高的楼上跳了下去。” “什么!”贺若怀心惊诧的看着杨义臣,失声叫了起来。 “主公为何要对我讲这些?”贺若怀心有些不忍,心中的疑惑也更加多了起来。他对杨义臣来说,就是故人之子,也还没亲密到去谈这些家族密辛的程度。 杨义臣转过身,盯着贺若怀心,并没有回答杨义臣的问题,而是说道:“雪儿出生之时,有一方士来到府上,并送给老夫一块玉石,留下‘此女可倾城,此女亦倾国’的评语,起初我并不相信。直到她八岁之时,设谋接连逼的大母上吊,令其父断绝前程,我才恍然,当年的婴儿已经渐渐长大了。” 杨义臣并没有细说杨雪儿是如何用计,如何设谋的,但是能让出身豪贵的大母自杀,让他的父亲声名扫地,从此仕途无望,足见其谋深沉,想想都令人心颤。 “主公是如何得知的?” 杨义臣摇摇头,道:“不是我得知的,而是有一天,她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大母是她所逼,其父是她所谋。她还告诉我,她要尽一生之力,让整个尉迟家为她母亲陪葬,我才大惊失色,相信了那方士之言。” 杨义臣本不姓杨,而姓尉迟,因为战功卓著,被先帝赐以国姓,从此便以杨为姓。 贺若怀心也觉得吃惊,再想想那时她不过八岁,就更加令人心悸了。 “尤其当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我能感受到那眼神中的恨意和杀气,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要用这王侯富贵,奢靡习性去冲淡她心中的仇恨,柔软其心,娱其耳目,奢其生活。我给她无尽的宠爱,给她至高的权力,给她奢华至极的生活,给她想要的一切,让她对尉迟家产生归属感,这便是我给她的最后的东西。” 贺若怀心猛地抬头,盯着杨义臣,冷冷说道:“若这样还不能磨其心性,是不是主公就不会容她?” 杨义臣微微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贺若怀心会突然有这么一问,不由得眉头深深的皱起来。 他背负着手,拳头攥得紧紧的,然后淡淡的道:“尉迟家百年荣耀,不能败在我手中。就算她是我最疼爱的孙女,若给尉迟家带来危险,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除掉!” 自古侯门深似海,在这里讲亲情? 那是笑话! 第28章黑衣老者 “你生在将门,对这件事情,应该能理解吧。”杨义臣俯身看着贺若怀心。 他看到贺若怀心眼中闪烁的奇异神色,然后冷冷的道:“我今日向你讲这些东西,是因为你是她长这么大,第一个不排斥的男子。” 贺若怀心挑了挑了眉,低声道:“什么意思?” “雪儿从小见他父亲打骂母亲的情景,心中对男子有了芥蒂,从此不与人亲近。她扭曲的性子与这件事情也有关系,可我看她对你有所不同。所以我今天留你下来,便是来拜托你的。” “拜托我?”贺若怀心问道。 “是,不仅这一趟辽东城?以后我也想将雪儿托付给你,她是个苦命的孩子,性子虽然恶劣些,总不至于无药可救。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护她周全。” 贺若怀心微微一动,他抬起头,望着杨义臣,说道:“主公,这话言重了,孙小姐侯门贵女,地位尊崇,又有主公疼爱,属下不过是一个私生罪子,戴罪之身,哪有能力照顾孙小姐?” 杨义臣冷哼一声,盯着贺若怀心,道:“你是聪明人,应该能看清这天下大势。陛下继位以来,虽说做了些政绩,但是更多的还是骄奢淫逸,不恤民力。百姓离散,衣食无着,如今大运河贯通,东都营建刚结束不久,又兵集辽东,大败而回。虽然从战略上来说,这并无错处。可问题就在于天下百姓苦之久矣。其实比起高句丽等外敌,老夫最担心的还是民乱呀!” 虽然还没有名声特别大,威胁特别大的义军,可这种事,有了第一支,就有第二支,有了第二支,就会有很多很多支。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也就能理解了。 唐太宗说过谁能载舟,亦能覆舟。 便是最浅显的道理。 “主公的意思是?”贺若怀心迟疑的说道。 “无论今后如何,你今日只要答应我这件事,你心中所求,我便能助你。”杨义臣开门见山的说道。 贺若怀心摇摇头,道:“这件事,请恕属下不能答应!”贺若怀心坚定地拒绝。 “为何?” 贺若怀心说道:“理由很简单,我不想做这种交易。我自小没有父母,但是乳母在世时,曾经不止一次的教导我,做人做事要身正心明,有心中的坚持和守望,切不可逐利而动。我一直牢记在心,她说这也是我母亲对我的期许,我目前处境危殆不假,需要人帮衬扶持也不假,但让我违背自己的内心,去做这交易,却是万万不能。” 杨义臣没有说话,脸上看不清喜怒。 “上大将军所言之事,我会尽力协办。只要孙小姐不做危害他人之事,我自是以死护之,万死不辞。却万不能以此来换锦绣前程,请大人恕罪!” 说罢,跪在地上,向杨义臣行了一礼,然后起身离开。 虽然这样做过于无礼,但是贺若怀心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毕竟自己也是堂堂的名将之后,岂能没有一点脾气。 等贺若怀心离开了,杨义臣的胡子才微微一抖,他一只手,抓着胡子,脸上笑意更甚。 “主公,此子可用,可大用。”过了一会儿,从里间走出来一个黑衣老者,老者全身裹着一层黑色的袍子,脸上也用黑布遮着,只露出一对苍老浑浊的眼睛。 杨义臣点点头,说道:“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如果说之前对他的喜爱更多地是因为他的父亲贺若弼,那么今晚之后,却是因为他这个人下定了决心。” 此子有傲骨,更有着他之前所见年轻人没有的风度和神采。这世上不乏聪明人,不乏有能力的人,不乏品行稳重的人,但唯独缺乏能将这些集于一身之人。 “贺若弼不如他!”黑衣老者无情的说了一句。 仿佛帝国四大名将在他眼里,完全没有分量。 “你也这样认为?”杨义臣笑了起来。“能让你这个老东西发出这一句慨叹不容易啊,看来这趟辽东我是真来对了。我记得雪儿出生之时,那无名方士说过,要解我尉迟家覆家亡族之难的钥匙在辽东,起初我不明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这钥匙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混血少年! “你想怎么做?”黑衣老者也笑了起来,问道。 “再看看!这次是绝佳的良机,虽然让雪儿置身险境,但是能帮助我们看清这少年的能力和人品,也算是得失相宜了。再说,这丫头可能还没意识到,她对这少年的态度不一般,也能让他们互相多看看,以后的事会简单点。” “你这么早就安排家族中事,就这么不相信天下会继续太平?”黑衣老者皱着眉头问道。 杨义臣摇摇头,道:“四百年南北分裂,门阀大族占据精要,这都没什么。可一旦民心散了,国家和平的基础也就没了。若是先帝在,我无须这般担忧,可你看看陛下的做派,千古一帝与千古暴君之间,也不过一念之差的距离罢了。古语云:狡兔三窟,我不得不早做些打算。你我都是乱世过来的,以你无双国士的智慧,难道还看不明白?” 从第一次远征辽东,杨义臣就能感觉到士民的疲敝远超想象,国家面临的危机也远超想象。 从目前看,形势比之前估计的还要严重。 “狡兔三窟,狡兔三窟。好一个狡兔三窟,老东西,看来几年太平日子并没有磨掉你的锐气!”黑衣老者似乎并不害怕杨义臣,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 杨义臣被骂老东西,也不生气,笑道:“锐气?我怎么敢磨掉啊!经历过乱世的人都知道,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别的东西,是我们心中的安逸啊。承平日久,安逸懒惰滋生,再强大的王朝,也没有任何生机。再强大的家族,也会败落朽掉。” 黑衣老者点点头,笑道:“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看事情总是快人一步。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你要我见见这个少年,我也见了,就不在这里碍眼了,这世上还是读书最让我欢喜,我要回去读书了。” 说罢,便要离开,只是刚走出去两步远,他的脚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杨义臣,说道:“对了,无忧丫头快到了,有那丫头在,你这老东西也就能心无挂碍的离开辽东城了。朝廷那边的特使已经快到涿郡了,你还是及早赶回去比较好,否则,朝廷里那帮人还不知要将你参成什么样?” 第29章嫂嫂小高氏 辽东城城主府! 高句丽太子的到来,让整个辽东城都变得热闹起来。 十三日。 太子府东宫卫率三千兵马抵达辽东城,驸马都尉、西部褥萨乙支文信率领百官亲自去城门口迎接太子殿下,整个辽东城的街道上,人声鼎沸,从城门一直将羊毡铺到了太子的驻跸之所。 绵延近半里,晚上的时候,烟花齐放,来庆祝新年。 内城高大的城墙上,太子高盛、驸马都尉、西部褥萨乙支文信、东部大人的特使渊盖祚,以及辽东诸城城主、大人、酋长皆登上了最高的所在,站在城楼上,望着万家灯火和那冲天的烟花,高兴地合不拢嘴。 乙支文信的两个儿子乙支武藏和乙支武臣也都站在近处,与诸位大人谈笑。 在另一侧,由乙支文信的妻子高氏带着诸亲眷,在这里设宴,款待辽东诸城主家的女眷。 乙支武胜男穿着一身清雅的灰色衣衫,仍旧做男子打扮,坐在一位清媚的少妇身边。 这少妇不是别人,而是乙支武藏的正妻,高句丽国内城留守高正道的嫡女。 在乙支家号称“小高氏”,大高氏自然就是乙支武胜男的母亲高氏了。 高正道也是出身王室的旁支子弟,到高正道这一代,他们家族已经镇守国内城整整三代。 作为高句丽的旧都,国内城在高句丽有着重要的地位。 高正道也算是手握重兵的实权派人物。 自从乙支氏和高氏结亲之后,两家都受到了高句丽朝廷的进一步重视。只不过,两家也不是没有烦恼,那就是乙支武藏和小高氏联姻多年,膝下尚无子嗣。 小高氏也二十岁了,眼见肚子没有动静,乙支武藏便连着纳了好几名妾氏。 太子的乳母在座,位置尊崇,号徐娘娘。她笑着对高氏说道:“夫人,太子在王都就时常念叨,说许久未见胜男丫头了,没想到一晃眼,已经这么大了。” 高氏是王室的宗室女,按照辈分,是当今高句丽王太子的姑母。 高氏笑道:“我记得上次盛儿和胜男见面,还是胜男十一岁的时候,没想到一晃眼已经两三年过去了。” 王太子高盛时年二十有八,正妃是高句丽大将军之女,侧妃有二人,都是高句丽顶级豪门。 “谁说不是呢?这次来辽东,太后亲自下了懿旨,王太子殿下本人也是欢喜的紧的。” 高句丽朝中诸大臣,尤其是心向太子之人,对于太子和乙支武胜男的婚事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当初高句丽王亲善自己的弟弟高建武,偏爱甚重,委托他掌控南疆兵马大权。 又娶了大对卢、东部大人渊盖祚的长女,势力渐成,逐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高句丽王感觉到自己的王位受到威胁,想要打压高建武的实力时,才发现高建武的势力已经密布朝廷的各个角落。这才不得不支持太子与西部褥萨、驸马都尉乙支文信结亲。 高氏也是睿智的女子,成为乙支文信的妻子后,一直为丈夫谋事,颇为干练。 她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应王太子乳母的话,而是说道:“徐娘娘,这是辽东名菜‘北地一家’,你尝尝看,与王都的味道可是绝不相同呢!”高氏岔开话题,并不想在这个时刻谈这件敏感事。 被称作徐娘娘的女人尴尬的笑了两声,说道:“好好,早就听说辽东菜与王都菜风格迥异,正好今日尝尝。” 乙支武胜男在远处看着徐娘娘说话,冷笑一声,然后对大嫂小高氏说道:“大嫂,这里无趣的紧,要不你随我去别处玩玩?” 小高氏明丽美艳,平日里也温婉可人。那里敢做这种事,忙摇头不许。 乙支武胜男本就不喜欢参与这种宴饮,此时一心想离开,那会容许小高氏拒绝,抓起小高氏,便从人堆里溜出去。 反正参加宴会的的人多,一两个人不见,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两人从高台上下来,登上了远处的城墙。从城墙上向远处望去,整个辽东城都笼罩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两人站在城楼上,小高氏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时候,做过这种肆意妄为的事,此时心情既是激动,又有些紧张,七上八下,从没有今天这般复杂过。 “好看吗?”乙支武胜男看着旁边的大嫂,悠悠的问道。 小高氏点点头,说道:“好看。”她一边看着,一边想起了当年她和乙支武藏刚成婚时两人登上长白大山的情景。那时候,两人父亲感情尚在,乙支武藏也未变得像现在这般神秘和纨绔。 “当年你哥哥带我去长白山,便是这种居高临下之感。”小高氏捏着自己的袖子,似乎每次想到这些事情,带给她的都是无尽的心痛。 毕竟,人是情已非。 她忽然想到什么,然后转过身,低声问乙支武胜男道:“小男,有一件事嫂嫂想问你,你如实答我。” 乙支武胜男正在看夜景,见自己大嫂问的郑重,便开口道:“嫂嫂请说,我一定知无不答。” “父亲是不是有意令你在家守灶?” 乙支武胜男心中一动,猛地抬起头,看着这个一向温柔似水的嫂子,一时不明白为何她要这么说。 “嫂嫂为何会这样说?”她露出探寻的目光。 小高氏伸手在乙支武胜男的额头轻抚了一下,低声道:“我在收拾书房时听到你大哥和手下说父亲有用你守灶之说,你大哥知道之后,很不高兴,你知道的你大哥,最喜杀人为乐,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光奴隶就杀了四人,整个府邸都吓得战战兢兢。” 乙支武胜男看着大嫂的关心不似作伪,乙支武胜男在乙支家没有几个人喜欢,和诸人的关系也差,但唯独却很得小高氏的喜爱,姑嫂两人也是难得的闺中良友。 “大哥是不是对妹妹动了杀心?”乙支武胜男苦笑一声,问道。 小高氏惊愕的抬起头,盯着乙支武胜男,惊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乙支武胜男摇摇头,淡淡的道:“这样没什么难猜,换了谁,遇上这种事,都会杀心大动的。”她说这话时候,有几分悲伤,但更多的却是了然。 第30章 秀点英语 小高氏的脸上表情奇特,她和这个小姑子交集不多,但是从整个府上对乙支武胜男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她在府中的地位不一般。 刚和乙支武藏成婚那会,乙支武藏就不止一次的告诫她让她和乙支武胜男搞好关系。 “你会怪你哥哥吗?”小高氏小心翼翼的问。她是乙支武藏的妻子,就算乙支武藏已经不爱她,但她还是要站在自己丈夫的一边。 乙支武胜男没有说话,而是往前站了站,伸出一只手,放在眼前的城垛子上,看着城下繁华的街道。 街道上满布着红色的灯笼,几乎全城的人都涌上街头,普天同庆。 虽然高句丽打了胜仗,但是他们也需要一场令他们放松的事情来医治战争留下的创伤。 乙支武胜男向前一探,似乎看到城下人群中有一个人影,似曾相识,眉头微皱,以至于她都没听见小高氏的问话。 小高氏等了半天,没见到乙支武胜男的回答。脸上微红,心里还有几分担忧。 乙支武胜男忽然对小高氏说道:“嫂嫂,我们去一趟城下。” 小高氏忙道:“啊,去城下干什么,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向老太太祝寿了。” 乙支武胜男低声道:“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我们去看看,时间还来得及。”说罢,也不等小高氏还在犹豫,便抓着小高氏的胳膊,两人带着侍卫来到了城下。 辽东城城主府老太太大寿,整个辽东城的百姓都翘首期盼,热闹非凡。杨义臣已经离开辽东城,贺若怀心和杨雪儿两人也就着热闹,来到了内城外,查探情况。 贺若怀心知道杨雪儿的过往之后,对这个妖媚的奇女子多了几分同情和了解。 城中准备要放孔明灯,杨雪儿看着街市上到处都是买孔明灯的商贩,双眼闪过一丝温柔。 不知是谁,率先在空中放了一只灯,那只灯带着亮光,像一只孤独的鸟,徐徐飞上了天空。 贺若怀心悄悄转身,然后在旁边的一名女商贩跟前买了一只孔明灯,他走到杨雪儿身边,低声道:“没想到中原的习俗,在辽东城也这么普遍。他们都说,我们可以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写在孔明灯上,将孔明灯升上天空,我们的梦想就会实现。怎么样,雪儿小姐有兴趣嘛?” 贺若怀心将孔明灯给杨雪儿递过去,然后盯着杨雪儿。 杨雪儿转过身,盯着贺若怀心,她倒没想到,贺若怀心一个久在边关的男子,居然也知道这些事情。 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还真让我意外,连这个都知道。”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手还是将孔明灯接了过去。 贺若怀心拿出自己手中的一只灯,低声道:“是啊,我也觉得有些意外,第一次放孔明灯的时候,我还很小很小,有些记忆都模糊了。但不知为何,见到这个灯,心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清晰了起来。” 杨雪儿摇摇头,道:“很少见你这么多愁善感啊!” 贺若怀心将脑海中模糊的记忆挥散开,笑道:“别说这么多了,这是笔,将你心中所想写在上面吧。” 杨雪儿盯着贺若怀心看了一会,将接过去的比随手扔在了身旁的草丛中。 “我没什么梦想可写的。而且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些。” 贺若怀心哈哈一笑,说道:“随你吧,那我写了。” 说完之后,也不管杨雪儿,想着也不能写汉字,万一运气不好,孔明灯烧不掉,飞到高句丽人手里,岂不是将自己暴露。不如秀秀英语,反正也没人认识。 便挥动手中的毛笔,写了几句话。只是,软毛笔是真不适合写英文字母,费了好大得劲,才堪堪写了三句话。 Vi dctive fathe ,to appease his soul (为父亲平反,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Rescue mothe ,family eu io (救出母亲,家人团圆) Back to my ow wo ld (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杨雪儿闪过来,站在贺若怀心的身旁,抓住他的胳膊,看着贺若怀心写在孔明灯上的文字,有些晕。 “你写的这是什么呀?” 贺若怀心淡淡一笑,说道:“这不是怕暴露身份吗?所以用了别的文字。” “我也算射猎广泛,怎么没见过这种文字。” 贺若怀心心道,总算找到一个你不会的了,不是号称尉迟家百年来的第一天才吗,这段时间贺若怀心被杨雪儿虐的够惨,事事谋算在前也就罢了,见识还广的可怕。 那里有一个及笄少女的自觉,完全就是一部百科全书嘛。 这可是后世的英文,在这个时代的东方,是不会有人认识这种文字的。别说东方了,就是英伦三岛,英语也还处在古英语发展的早期。 信口胡诌道:“哈哈,这是有一次我在契丹境内的一座山壁上见到的文字,听到牧民说了意思,觉得有趣,便记下来了。” 贺若怀心自以为说的天衣无缝,没想到杨雪儿却冷冷的道:“你骗我!” 贺若怀心看她不信,忙道:“哪有,我哪里骗你了?” 杨雪儿却成竹在胸的说道:“契丹只有语言,尚无文字。你说这是契丹文字,不是骗我是什么?” 贺若怀心看见杨雪儿眼中的狡猾模样,心中暗叹,连忙骂自己大意了。自己怎么犯这么小儿科的错误,契丹文字的出现已经是契丹建国之后的事情了,也就是两百多年后了,这个时代,契丹八部还只是一个依附于强大突厥的小部落联盟,哪里可能有文字。 贺若怀心呆在当地,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怎么样,没话可说了吧。”杨雪儿得礼不饶人的笑了起来。 贺若怀心不想输给她,说道:“我说在契丹境内,又不是说文字就是契丹文字,契丹所居之地,原本属于东胡,说不定是东胡文字呢!” “强词夺理,我读尽了家中藏书,与中原周边部族的相关书籍也应读尽读,从未有史籍记载东胡有文字,你想在这件事情上骗我,是不可能的。” 第31章 乙支武胜男有请 贺若怀心有些头疼,看来自己是遇上美女学霸了。 自己在后世也不是那种坐最后一排的学渣,读书也算是勤奋认真,不然也不会在孤儿院长大,却能考上名牌大学。可见了杨雪儿才发现,自己和真正的学霸相比起来,差距还是挺大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正在贺若怀心想着要怎么反驳时,突然身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贺若怀心吓了一跳,谁能在这个地方认识自己,莫非自己暴露了身份。 全身紧绷,猛地转过身,手已经下意识的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只见乙支武胜男戴着半面金黄面具,旁边跟着一个美艳少妇,身后有数十个护卫跟随,站在自己的对面。 贺若怀心眉头微皱,不过很快隐没,心中大动,难道自己和杨雪儿的身份暴露了。 杨雪儿穿着男装,宽大的男袍不仅没办法遮掩住她的媚气,反而多增添了几分妩媚和英气,两个公子哥俊雅不凡,站在这里,确实有点鹤立鸡群。 贺若怀心脑中连着转了好几个圈,他斜眼扫了一圈周围,并未发现有兵马围过来,就连那些百姓也没发现乙支武胜男的身份。于是,手慢慢的从刀柄上拿下来。 佯装不认识乙支武胜男,便面露疑惑,问道:“公子认识在下?” 乙支武胜男眼神闪烁,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一旁的杨雪儿却眉眼微挑,抓住贺若怀心的胳膊,脸上媚意四射,只将周围的一些男子都迷得五魂三道。 “这位公子,认识我家公子?” 她自然知晓眼前戴面具的女子正是辽东城城主乙支文信的幼女乙支武胜男。她起初也以为暴露了身份,但是观察了一下,发现并不是这样。 便起了搭话试探的心思。 乙支武胜男点点头,说道:“公子之前在我马蹄之下,曾经救过一个小女孩,这么快就忘了。” 乙支武胜男耐心的解释了一句。 贺若怀心假装沉思状,并没有立刻回答。想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大叫起来。 “唉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集市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不对呀,那天在集市上,我明明听到那些兵士们称呼公子为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贺若怀心指着乙支武胜男的男儿装,问道。 乙支武胜男没有说话,乙支武胜男旁边的一名年轻护卫李从功站出来,大声道:“既然知道大小姐身份,为何不行礼?” 贺若怀心嘴角上翘,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李从功,说道:“大小姐,你这军纪看来不怎么样啊!我记得上次你身边跟随的副将就这般跋扈,没想到再次见面,这下属依然不懂什么礼数。” 一旁的小高氏看到贺若怀心个子高大,皮肤有些白里透红,尤其是一张面容绝对是千里挑一的俊雅相,而且看他身边的那名公子,俊美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得暗暗称奇。她自从嫁给乙支武藏之后,经常参加贵族们的家宴,见过不少贵族公子,可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这两人都能稳稳的排进前三。 乙支武胜男皱眉,冷冷的道:“李从功,退下!” 李从功看见小姐发怒,不敢再说,沉声说了一句“诺”,便退到了后面。 乙支武胜男向贺若怀心摆手道:“还没谢过你,上次若不是你,那小丫头非死即伤。” 贺若怀心心中冷笑,谢我?要谢我为何当时不谢,何苦眼巴巴的等到现在,必是见我行踪可疑,这才再次来和自己搭腔的。 “大小姐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仗义男儿必行之事、那天的事情,无论谁碰到,都会那么做的。” 乙支武胜男摇摇头,道:“那不一样,当时情况紧急,不是什么人都会有公子无畏的勇气。你背部可好?” 贺若怀心救小女孩的时候,背部被马头重重的撞了一下,到现在还有些隐隐的发疼呢。 贺若怀心没想到乙支武胜男细心到了如此地步。 就连一旁的杨雪儿听了之后,都露出狐疑的神色,向贺若怀心看了一眼。 贺若怀心忙笑道:“多谢大小姐关心,在下无事。” “嗯,那就好。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麒麟子,为何我在辽东城从未见过?” 辽东城的豪门子弟,乙支武胜男都是很熟悉的,但是她搜遍了记忆,也没想起来眼前这个公子到底是谁家的子弟。 贺若怀心知道接来下恐怕就要打听自己身世了。听见乙支武胜男的话后,笑道:“家父不过是平壤城的一个低级武官,有辱大小姐倾听,就不详说了。大小姐不会怪罪再下吧。” 他早已经组织好了语言,便慢悠悠的说道。 乙支武胜男笑道:“怎么会,这样吧,内城里家父正在为我祖母举行寿宴,若公子能去宴饮,奴家也能稍尽地主之谊。” 乙支武胜男向贺若怀心发出了邀请,贺若怀心看了一眼杨雪儿,笑道:“这会不会不妥?” 乙支武胜男还没有说话,杨雪儿却已经道:“公子,既然大小姐这么好客,公子若是拒绝那就显得小家子气了,我还从未见参加过这么正式这么高规格的宴会呢,不如就托公子的福,带我也体验一回。” 贺若怀心看着杨雪儿露出来的笑意,都有心骂她一句了。就她还没参加过这么热闹,这么高规格的宴会,恐怕她天天参加才是真的。一个小小的辽东城主,比起上大将军来,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更何况还是受两代皇帝宠爱的上大将军。 我看她是高端饭局参加的多了,这次想体验点新鲜玩意。 杨雪儿笑道:“大小姐,宴会上可有果子蜜饯?可有海味山珍?” 杨雪儿腆着脸,这一幕演的极为滑稽,就连乙支武胜男旁边的小高氏都被她逗笑了,轻掩着嘴,笑道:“这位公子可真会说笑,这么大的宴会,你想吃什么都是有的。” 杨雪儿颇为无礼的盯住小高氏,还给她抛了个媚眼,笑道:“美女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对于她的无礼,小高氏想发怒,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知该如何反击,便羞红了脸,不再说话。 倒是乙支武胜男身后的那些护卫们,脸上已经露出不悦的神情出来。 贺若怀心见杨雪儿发疯,忙向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向乙支武胜男道:“多谢大小姐抬举,只是我们两人地位低微,去参加宴会会不会有伤大小姐颜面。” 见乙支武胜男没有生气的意思,方才放下心来。 乙支武胜男却冷笑一声道:“你们是本小姐的客人,谁敢对两位公子无礼,公子,请吧!” 贺若怀心知道,这一趟无法避开,只能开口道:“大小姐请!” 第32章惹她干嘛? 内城和外城相比,更是另一番景象。 大战让外城几乎成为废墟,战损相当严重,但是作为辽东城核心的内城,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城高墙厚,旌旗满布,而且今晚在城墙之上挂满了红灯笼。 寿宴快要开始了。 众人跟着乙支武胜男沿着内城的街道,一路来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占地广阔,妥妥的一座小王宫。 城主府已经人满为患,用比肩继踵来形容都不为过。 除了两人之外,随从只跟了泠儿和唐文。 贺若怀心和杨雪儿跟在乙支武胜男和小高氏的身后走进了院子,立时便成为整个院子里最耀眼的所在。 毕竟乙支武胜男实在是太有名气了。 作为高句丽女子中的双子星座,这两名女子是多少豪门贵公子梦中的想念啊! 这群膏粱子弟看到被称为北地妖姬的乙支武胜男居然身后跟了两个俏生生的公子哥,都扯长了脖子向这边看来。 贺若怀心微微皱眉,这小娘们到底要干什么啊!难道是要这些公子看看是不是识的我,想用这种办法来探查我的身份。 够聪明的呀。 贺若怀心低声向旁边的杨雪儿道:“若我们身份暴露,一步都不要离开我。”贺若怀心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一关真的过不了,那就免不了一场恶斗了。 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可不管怎么样,他都需要先保证杨雪儿的安全。 那知杨雪儿完全没有沦落敌群的自觉,浅浅一笑,道:“你怕什么,不就是几个高句丽的纨绔公子吗,还怕他们会吃了你?”她的笑意从眉眼间散开,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神荡漾。 接着的一句话,让贺若怀心杀人的心都有了。 “再说了,就算他们想吃,该担心的是我才对啊。你又担心个什么劲,哦,你是怕这里有短袖之癖的家伙。”她一双眸子中闪烁着几分媚意,又有几分可爱,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贺若怀心被她这么一挑逗,心中大乱。 该死的,这丫头说话能不能不这么······露骨! 这还是出身贵胄的侯门嫡女吗? 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啊! 再说了,断袖之癖是什么玩意! 贺若怀心暗骂一声自己,没想到自己穿越回古代,定力也不如从前了,怎么现在心房这么不经挑逗。 他转过脸,不想再和她斗嘴。 免得被她气死,暴露身份。 走到大厅之中,大厅里坐着的基本上都是高句丽数一数二的人物。太子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乙支家的老太太则坐在主位上,下面便是乙支文信,还有一位年龄和乙支文信相差不大,但是英武之气比之还要过几分的人物,想来便是这次击败隋国大军的第一功臣乙支文德了。 大对卢、东部大人渊盖祚的特使渊盖屠则稳坐在乙支文信的对面,渊盖屠出乎贺若怀心的意料,居然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虬髯汉子,穿着一身黑色的甲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自左耳处开始,一直斜拉到了嘴角,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恐惧。 乙支武藏和乙支武臣则站在乙支文信身后。 小高氏在进入大厅之前,就已经去了内府。按照礼节,女眷最后才能在内府向老太太拜寿。 当然,乙支武胜男除外。 乙支武胜男刚进屋子,便将所有的目光都聚了去。 总是有那么一种人,只要站在哪里,就能将所有的聚光灯都凝聚在身后。 乙支武胜男无疑就是这种人。 更何况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妖孽和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 太子远远地看见两个男子跟在乙支武胜男身后,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立刻便笼罩上了一层阴郁。 乙支武藏更是生气,毕竟,他的妹妹一出现,所有人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才是乙支府中的嫡长子。 乙支武藏眯了眯眼,快步走过来,站在乙支武胜男身前,然后又瞥眼看了贺若怀心和杨雪儿一眼,斥责道:“你可真是父亲的好女儿,眼看寿宴开宴在即,各位大人都在,你怎么能来的这么迟!太无礼了!” 这是打压乙支武胜男的好机会,虽然乙支武胜男现在年龄尚小,对他的嫡长子之位构不成威胁,但是整个辽东城都在传,父亲有用幼女守灶之意,他不能不重视。 倒是跟过来的乙支武臣笑道:“大哥,小妹既然有客人,来的迟一些也没什么,这不寿宴还没开始嘛!” 乙支武臣和乙支武藏一直不对付,两人斗的不亦乐乎。乙支文信也乐于见两个儿子相争,从不干预,所以,两人的关系从来都是急赤白脸的。 甚至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 “小妹,不知这两位公子是?” 乙支武胜男淡淡的笑了笑,对于乙支武臣的示好,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对两人说道:“大哥教训的是,是小妹过于任性了。二哥,这两位是小妹新认识的朋友,你替他们安排一下坐席吧。” 乙支武藏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真是发怒不是,不发怒也不是。憋着一肚子气,甩了一下袖子,回到了乙支文信身边。 乙支武臣一双阴恻恻的眼光闪烁了一下,笑道:“小妹的朋友便是哥哥的朋友,两位公子,这边请吧。” 说完又多看了杨雪儿一眼,被她的容貌所摄,心里便有些痒痒。低声道:“这位公子面如冠玉,气质非凡,仅凭这样貌,便足以让我们辽东城歌舞坊中魁首自惭。” 贺若怀心还没有说话,杨雪儿却已经媚意横生,浅浅一笑,道:“二公子真是好客之人,我在辽东城多日,遍观诸公子,还没有一人能及得上二公子呢。” 杨雪儿这句话一出,整个大堂都变得雅雀无声了。就连乙支武臣也愣在当地,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阴狠起来。 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嘛!遍观诸公子?太子也在,乙支武藏也在,渊盖屠也在,还有许多王都来的豪门贵胄都在,自己什么时候比众人都强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是小儿都知道的道理,他岂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