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骑天下》 第553章 辽河之战(下) 东岸。巴图确实在干一件疯狂的事。 他发现铁浮屠的弱点——转向慢。 “八十火!跟我来!”他率领自己直辖的一火五十人,突然从侧后方冲向铁浮屠千人队。 不是正面冲,是斜插。 五十骑像一把锥子,在铁浮屠阵型的边缘擦过。距离最近时,只有十步。 “投!”巴图大吼。 五十颗破虏雷从马背上飞出,落在铁浮屠阵中。 轰!轰!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破片打在重甲上叮当作响,虽然穿不透,但战马受惊了! 铁浮屠的战马也是披甲的,但眼睛、腿关节这些地方防护较弱。数匹战马被破片击中眼睛,惨嘶着人立而起,背上的骑兵被甩下。 阵型,出现了一丝混乱。 “就是这样!”巴图狂喜,“所有火!照做!别靠太近,投完就跑!” 四千火铳骑开始效仿。他们像一群讨厌的苍蝇,围着铁浮屠千人队盘旋,不时靠近投掷破虏雷。虽然直接杀伤有限,但战马受惊造成的混乱在扩大。 铁浮屠指挥官显然怒了。号角声一变,千人队突然分成五股,每股二百,分别追击散开的火铳骑。 “上当了!”巴图眼中闪过狡黠,“传令——往河滩引!那里泥泞!” 火铳骑开始有意识地将铁浮屠往河滩方向引。重甲骑兵最怕泥泞地,一旦陷进去,机动性就没了。 但金军指挥官也不傻。追出一里后,发现地形变化,立即吹号收兵。 可就在这时—— 西岸炮声又响。这一次,目标不是铁浮屠,是金军右翼那二千五百轻骑! 炮弹落入轻骑阵中,效果立竿见影。轻骑甲薄,一发实心弹能贯穿三四骑。右翼瞬间大乱。 “就是现在!”忽察儿抓住机会,“全军反击!” 正在撤退的一万五千草原骑兵突然转身,全力扑向已经混乱的左翼轻骑。而巴图也率火铳骑掉头,从侧后夹击。 左翼金军轻骑腹背受敌,终于崩溃。 但高地上,剩下的两千铁浮屠动了。 这次是全军出击! “草原人完了……”西岸望楼上,副将喃喃。 何灌却笑了:“不,他们等到了。” “等到了什么?” “等到了——吴阶过河。” 只见辽河上,数十艘渡船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过河。船上跳下三千士卒,全是神机营精锐。他们迅速在河滩列阵,不是火铳阵,而是…… “百虎齐奔箭!”副将惊呼。 三百具百虎齐奔箭发射箱已经架好。每个箱子装有一百支火箭,三百具就是三万支! 而铁浮屠冲锋的方向,正对着河滩。 “放!”吴阶挥旗。 咻咻咻咻咻——! 三万支火箭如暴雨般倾泻而出!这不是实心弹的点杀伤,而是面覆盖!铁浮屠甲再厚,也挡不住如此密集的火箭齐射! 惨叫声响起。 火箭钉在甲上、马上,虽然很多穿不透,但带来的冲击和火焰让战马彻底疯狂。有战马眼睛中箭,惨嘶着乱冲,撞翻同伴;有火箭引燃了马鬃,火势蔓延…… 铁浮屠的冲锋,被硬生生遏制在河滩前! “草原骑兵!压上去!”忽察儿狂吼。 巴图也率火铳骑重新集结,从侧翼冲击铁浮屠阵型。 战斗进入最惨烈的阶段。 一个草原骑兵撞上铁浮屠,马刀砍在甲上只留下一道白痕,反被对方一枪刺穿胸膛。但他在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抱住枪杆,让同伴有机会一刀砍进铁浮屠的面甲缝隙。 巴图亲眼看见自己一个老兄弟——那个叫忽尔烈的汉子,马被铁浮屠撞倒,人摔在地上。他爬起来,不跑,反而抱住铁浮屠的马腿。战马踩断了他的肋骨,但他死都不松手,直到另一个火铳骑用短铳抵着铁浮屠的面甲开火。 砰! 脑浆从面甲缝隙喷出。 “忽尔烈——!”巴图眼睛红了。 他疯了一样冲进战团,短铳打空了就拔刀,刀砍卷了就抡起铁浮屠掉落的铁枪。身上添了三道伤口,但感觉不到疼。 斯可图那边更惨。阻卜勇士们用最原始的勇气对抗钢铁怪物。有人用套马索绊倒铁浮屠的战马,然后扑上去用匕首扎眼睛缝隙;有人抱着火药包冲进去,拉响引信…… 西岸,何灌闭上了眼睛。 “伤亡……会很大。” “但必须赢。”副将声音发颤,“赢了,粮道就通了。辽阳四万军民……就能活。”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当太阳升到中天时,东岸的喊杀声,渐渐停了。 巴图拄着一杆断枪,站在尸山血海中。他左臂无力地垂着,可能断了。脸上全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环顾四周。 铁浮屠的尸体和草原人的尸体混在一起,堆积如山。有些地方,尸体堆得比人还高。 还站着的草原骑兵,不到一半。 斯可图一瘸一拐走过来,胸口甲胄裂开一道大口子,血肉模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赢了。”斯可图说,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嗯。”巴图点头,“赢了。” 渡口高地上,金军的旗帜倒了,换上了宋字大旗和草原各部的图腾旗。 西岸,何灌亲自率军过河。 他走到忽察儿、巴图和斯可图面前,看着这三个浑身是血的草原人,郑重抱拳:“何灌……代辽阳四万军民,谢过草原兄弟。” 斯可图咧嘴想笑,却咳出一口血:“不……不用谢。欠的……还了。” 说完,直挺挺向后倒去。 “斯可图!”巴图想去扶,自己也眼前一黑。 何灌急呼:“医官!快!” 黄昏,渡口临时大帐。 何灌看着伤亡册,手在抖。 “草原联军……阵亡六千八百余,伤九千三百。其中……重伤三千七百。”军需官声音低沉,“咱们神机营过河的三千人,阵亡四百,伤一千二百。吴阶将军……左腿被铁枪贯穿,正在救治。” “金军呢?” “铁浮屠三千,全灭。轻骑五千,阵亡三千七百,逃散千余,俘虏八百。渡口……拿下了。” 何灌闭上眼睛。 赢了。 用一万多人的伤亡,换来了粮道的畅通。 帐帘掀开,忽察儿走进来,脸上裹着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 “何将军。”他声音嘶哑,“粮车……什么时候能到辽阳?” “已经出发了。”何灌起身,亲自给他倒水,“最快明日午时。” 忽察儿接过水碗,手在抖:“那……我们草原骑兵的伤亡抚恤……” “按宋军标准,一文不会少。”何灌郑重道,“阵亡者入祀忠烈祠,家属由朝廷供养。伤者荣军院接收,能做工的安排做工,不能的朝廷养一辈子。” 忽察儿点头,忽然颤声问:“斯可图……能活吗?” 何灌沉默片刻:“医官说,胸口那一枪离心脏只差半寸。能不能活……看天命。” 忽察儿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碗里的水。 许久,他轻声说:“我们来的时候,三万人。现在……能骑马回去的,不到一万八。” “草原人……会记住你们。”何灌说。 “不是要人记住。”忽察儿抬头,那只眼里有泪光,“是要人知道——草原人的血,和汉人的血,流在一起了。以后……别再分彼此。” 何灌重重点头:“好。” 帐外传来马蹄声。传令兵冲进来:“将军!幽州急报!陛下有旨——草原联军血战有功,所有参战部落,工坊分成增加半成!阵亡勇士,追授忠勇勋章,家属享双倍抚恤!” 忽察儿愣住了。 何灌拍拍他的肩膀:“听见了吗?陛下……记着你们。” 忽察儿嘴唇哆嗦,最终只说出一句话:“值了。” 他走出大帐。 夕阳如血,照在辽河上。河水泛着暗红,那是血染的颜色。 渡口正在清理尸体。宋军和草原人的尸体分开摆放,但摆在同一片河滩上。 更远处,粮车队伍正源源不断通过刚刚修复的浮桥,驶向辽阳。 巴图望着西方,那是草原的方向。 他想起了镇北川,想起了正在筑的城,想起了王渊说的那句话: “有城,才有家。有家,人才会安心。” 现在,他们用血,为那座城,换来了安宁。 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传令兵说: “给王将军写信……就说,债,还清了。”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4章 归来的草原英雄 同一日,幽州行营。 “官家,金军突然停止进攻,退守黑水河北岸。”宗泽的急报送到了赵佶手中,“臣疑有诈,已命岳飞加强侦察,但至今未发现异常。” 赵佶放下战报,看向议事堂内的重臣们。 刘法眉头紧锁:“完颜阿骨打死了两个儿子,损兵七万,按常理应怒火攻心,全力复仇才对。如今却按兵不动……确实蹊跷。” 种师中点头:“臣已命情报曹全力侦查,但金军大营防守严密,密探难以深入。” “云车侦察呢?”赵佶问。 “每日出动。”折彦质回答,“但金军营地绵延二十里,营帐数量未见明显减少,炊烟如常。只是……进攻的强度确实降低了。” 赵佶走到北疆沙盘前,沉默良久。 “诸卿,你们说,若你们是完颜阿骨打,此时会如何?” 堂内一片寂静。 许久,刚从黑水河前线被紧急召回的年轻将领岳飞开口:“官家,末将以为,金军可能在做两件事。” “说。” “第一,积蓄力量,准备一次总攻。”岳飞手指点在大定府位置,“但金军连遭重创,士气低落,此时强攻并非明智之举。” “第二呢?” “第二……另辟蹊径。”岳飞的手指从黑水河北移,划过漫长的边境线,“正面打不赢,就可能绕路。” 赵佶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绕哪里?” “海上,或者……”岳飞手指停在古北口,“长城隘口。” 刘法摇头:“海上,金军无水师。长城各口,皆有重兵把守。” “所以需要时间准备。”岳飞道,“末将建议,加强沿海和长城各口的侦察,尤其是……高丽方向。” “高丽?”吴敏一愣,“高丽王一向恭顺,怎敢……” “恭顺,是因为弱。”赵佶忽然开口,“若金国许以重利,高丽未必不敢铤而走险。” 他转身,看向众人:“传朕旨意:第一,命沿海各州加强海防,水师增加巡逻范围,东至大同江口。” “第二,长城各口守军,恢复满员编制。古北口、居庸关、喜峰口……所有隘口,加倍警戒。” “第三,已占领的辽地上京道、西京道、中京道,以及辽东各州,全面转入安抚治理。推行长城以北为牧场之策,妥善安置各族百姓。” 刘法担忧道:“官家,如此一来,兵力更加分散……” “所以要快。”赵佶目光坚定,“趁金军休整之机,尽快稳固新占之地。只有后方稳固,前线才能无后顾之忧。” 他顿了顿:“另外,给王渊、刘光世去信,命他们在镇北川加快筑城。城池一成,草原即定。届时,可抽调部分兵力回援。” “遵旨!” 众臣领命而去。 赵佶独自留在议事堂,望着沙盘上辽阔的北疆。 从燕云到辽东,从草原到长城,大宋的旗帜,已经插遍了这片土地。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 完颜阿骨打,那个从白山黑水间杀出来的枭雄,真的会就此认输吗? “梁伴伴。” “老奴在。”一直侍立在阴影中的皇城司总管上前。 “加派密探,往高丽,往古北口外,往一切可能被忽略的地方。”赵佶声音低沉,“朕要知道,完颜阿骨打到底在谋划什么。” “老奴,即刻去办。” 梁师成退下后,赵佶走到窗前。 八月的幽州,已有凉意。远山如黛,长城蜿蜒。 一场大胜之后,本该是欢庆的时刻。 但他却感觉,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镇北川,城墙地基已经全部浇灌完成。第一段城墙,开始垒砌。 王渊的腿伤好了大半,此刻正和杨凡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忙碌的各族工匠。 “再有三个月,城墙就能合拢。”杨凡指着图纸,“到时,城内官衙、学堂、工坊、市集,都能陆续开建。” 王渊点头,但眉头微皱。 “将军,怎么了?”杨凡察觉他神色不对。 “官家传来密旨,让我们加快进度。”王渊低声道,“而且……幽州那边,觉得金军退兵退得太蹊跷。” “您担心……” “我担心完颜阿骨打还有后手。”王渊望向东方,“那老家伙,不是会认输的人。” 正说着,一骑快马奔来。 “将军!巴图和斯可图回来了!” 王渊眼睛一亮:“到哪儿了?” “还有五里!但……但带回来的人,少了近一半。” 王渊心一沉,快步走下城墙。 城外,草原骑兵的队伍缓缓行来。 巴图骑马走在最前,左臂还吊着,脸上多了道新疤。斯可图躺在担架上,胸口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 两人身后,是一万五千余骑。去时三万,回来只剩这些。 但每个骑兵的腰带上,都多了一枚小小的铜章——那是宋军颁发的忠勇勋章。 王渊迎上去。 巴图下马,单膝跪地:“将军……我们,回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渊扶起他,看向担架上的斯可图:“他怎么样?” “命保住了。”巴图声音哽咽,“医官说,胸口那一枪差一点伤到了肺。” 王渊走到担架旁。 斯可图睁开眼睛,看见他,咧嘴笑了:“王……王将军……债……还清了……” “还清了。”王渊握住他的手,“从今往后,你们是兄弟,不是债主。” 斯可图眼泪流下来,重重点头。 王渊站起身,看着这支伤痕累累却士气高昂的草原骑兵,忽然朗声道: “传令!杀牛宰羊,今日,为草原勇士接风!” “谢将军——!” 欢呼声响彻镇北川。 但王渊心里清楚,庆祝只是暂时的。 更大的考验,可能还在后面。 他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幽州的方向。 陛下,您到底……在担心什么? 千里之外,高丽开京。 完颜阿骨打亲自率领的使团,秘密抵达。 高丽王王楷在密室里接见了他。 “陛下真的要割让辽东七城?”王楷声音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君无戏言。”完颜阿骨打淡淡道,“只要高丽借船三百艘,助我运兵三万。腊月初,船到大同江口,城池交割文书,一并奉上。” 宰相李资谦在一旁急道:“可若是宋国知道……” “宋国不会知道。”完颜阿骨打盯着王楷,“除非,有人告密。” 王楷打了个寒颤。 “高丽夹在宋、金之间,日子不好过吧?”完颜阿骨打缓缓道,“若是助我擒住宋帝,从此以后,高丽不必再向宋称臣。辽东七城,只是开始。” 诱惑太大了。 王楷挣扎良久,最终,咬牙点头: “好……朕,答应。” 完颜阿骨打笑了。 他知道,第一步棋,落下了。 与此同时,古北口外百里。 完颜宗弼率领三万精骑,开始分批南下。 他们昼伏夜出,专走无人山径。 一场针对幽州的惊天奇谋,在秋风中,悄然展开。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5章 砖瓦间的血脉 宣和三年八月初,镇北川。 “都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以后要住的地方!” 王渊站在新筑的城门楼基座上,声音洪亮。他面前,两万余名金国俘虏黑压压地站着,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这些人里有女真人、契丹人、渤海人,甚至还有被强征的汉人。 俘虏队伍一阵骚动。有人恐惧,有人茫然,也有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苦役或屠杀,而不是……建城? 巴图骑马立在王渊身侧,用生硬的女真语重复道:“将军说了,只要你们好好干活,不闹事,每日管饱两顿饭!干满三年,或者立下大功,可以选——要么在镇北城安家,要么领路费回自己部落!” “当真?”一个年轻的女真俘虏忍不住出声,随即被旁边的看守瞪了一眼。 王渊却点头:“本将军以项上人头担保。看见那边了吗?” 他指向城墙下正在垒砖的工地。数百名草原工匠和宋军工兵混在一起,有人和泥,有人递砖,有人用吊架运送材料。虽然语言不通,但配合竟出奇地默契。 “他们,”王渊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一个月前还是敌人。狼居胥山、辽河渡口,互相砍杀。但现在,他们在建同一座城。” 俘虏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个阻卜部老工匠正比划着教一个年轻宋军工兵怎么砌墙角,两人连说带比划,最后都笑了。 “为什么?”王渊自问自答,“因为这座城,不是宋人的城,也不是草原人的城。是所有住在这里的人的城。” 他顿了顿:“你们也一样。干活,就有饭吃。干得好,就有工钱。三年后,想留下的,分房子分地。想走的,发路费送你们回家。” “将军!”一个契丹俘虏突然跪下,泪流满面,“小人……小人的部落早没了!除了这儿,还能去哪儿?” “那就留下。”王渊看着他,“城里有契丹坊、女真坊、草原坊、汉人坊。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只要遵守城规,就是镇北城的百姓。” 俘虏队伍彻底骚动起来。低语声、哭泣声、激动的议论声响成一片。 “安静!”巴图厉喝,待声音稍平,他补充道,“但有丑话说在前头——谁敢偷懒耍滑、打架斗殴、或者逃跑,按军法处置!轻则鞭笞,重则……斩首!” 恩威并施。 王渊挥手:“杨凡博士,你来分配。” 杨凡上前,展开名册:“工匠出列!木匠、石匠、铁匠、泥瓦匠,站左边!” 稀稀拉拉走出七八百人。 “好!”杨凡眼睛一亮,“你们去工坊区,跟宇文恺大人学新式工法。工钱按技术等级,最高的一天三十文!” 俘虏工匠们愣住了。一天三十文?在故国时,他们这些匠户都是奴隶,哪有过工钱? “识字的出列!会算数的优先!” 又走出二三百人。 “你们去账房和仓库帮忙,一天二十文。” “身强力壮的,去采石场、烧窑场,一天十五文,管饱!” “老弱妇孺……”杨凡顿了顿,“去伙房、洗衣房、或者照顾伤兵。一天十文,也管饱。” 有条不紊的分派持续了一个时辰。两万俘虏被分成数十个队伍,由宋军或草原头领带领,走向各自的工区。 王渊看着这一幕,对身旁的巴图低声道:“你觉得……他们会闹事吗?” 巴图盯着那些俘虏的背影,许久才说:“一开始会有人不信、有人想跑。但只要真给他们饭吃、发工钱……人心都是肉长的。” 十日后,八月十五,采石场。 “你他娘的会不会干活?!”一个阻卜部监工挥着鞭子,对着一个女真俘虏怒吼,“这块石头要凿成条石!你看看你凿的,跟狗啃的一样!” 女真俘虏低着头,手里攥着锤凿,一言不发。 “还杵着干什么?重凿!”监工一鞭子抽在他背上。 俘虏身体一颤,但还是没动。 “反了你了!”监工大怒,又要抽鞭。 “住手。” 斯可图拄着拐杖走过来——他的伤好多了,虽不能干重活,但王渊让他负责监工协调。他走到女真俘虏面前,看了看那块凿坏的石头,又看了看俘虏磨破流血的手。 “新手?”斯可图用简单的女真语问。 俘虏点头。 “第一次干石匠活?” 再点头。 斯可图转身对监工说:“给他换把好凿子,再派个老师傅教。这石头……送去垒城墙基座,那里要求低些。” 监工急了:“斯可图大人!这不合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王将军说了,所有人一视同仁,以后都是同袍。”斯可图盯着他,“况且你第一次拿刀的时候,就能砍死人?” 监工语塞。 斯可图又看向那个女真俘虏,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休息的老石匠:“去,跟他学。学好了,工钱照发。学不好……明天就去烧窑,那里只要力气。” 俘虏眼睛亮了,重重鞠躬,抱着石头跑向老石匠。 监工嘟囔:“对俘虏这么好干嘛……” “因为他现在在给咱们建城。”斯可图望向繁忙的采石场,“你、我、他,都在建同一座城。城好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以后住在同一个城池之下,何必为难?” 正说着,远处传来号子声。 “嘿——哟!嘿——哟!” 上百人拉着巨大的石料,正往城墙方向运。队伍里有宋军工兵、草原壮丁、金国俘虏。虽然语言不通,但号子声却整齐划一。 更远处,城墙已经垒起一丈高。砖石交错,水泥抹缝,在秋日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 斯可图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巴图那小子说得好——一起流过汗,比一起流过血,更能让人成兄弟。”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6章 镇北城的羊毛工坊 八月二十五,羊毛工坊。 “成了!成了!” 杨凡激动的声音几乎掀开工坊的屋顶。他手里捧着一匹刚刚织成的羊毛布,布料厚实柔软,在透过窗纸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工坊里,三十多架新式织机正在运转。每架织机前都坐着一名女子——有草原各部的妇人,有俘虏中的女眷,甚至还有几个汉人女工。 “这……这真是咱们的羊毛织的?”一个阻卜部老妇人摸着布料,手在颤抖。她记得,往年部落的羊毛要么贱卖给商人,要么自己粗糙地擀成毡,哪见过这么细软的布。 “千真万确!”杨凡兴奋地指着工艺流程,“羊毛先清洗、梳顺,然后纺成线,最后上织机。你们看——” 他走到一台织机前,女工正在熟练地操作。脚踏板一踩,梭子穿梭,经纬交织。 “这一匹布,宽二尺五,长十丈。在汴京,能卖五贯钱!”杨凡大声说,“而成本呢?羊毛是咱们自己的,工钱、机器折旧算下来,不到一贯!” 工坊里一片哗然。 “五贯……那得换多少盐、多少茶啊!”一个萌古部年轻女子喃喃。 “不止。”杨凡笑道,“这还只是粗布。如果染上颜色,或者织成更细密的料子,价格还能翻倍!” 他拍了拍手:“好了!今天先到这里。都来领工钱!” 女工们排起队。账房先生念着名字,发放铜钱。 “乌云其其格,七天工,每日十五文,共一百零五文。” 那个阻卜部老妇人接过沉甸甸的铜钱,数了三遍,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我活了五十年,第一次自己挣到钱……” 她儿子在狼居胥山战死了,老伴去年冻死了。原本以为余生只能靠部落救济,没想到…… 旁边一个女真俘虏的妻子也领到了工钱。她捏着铜钱,犹豫许久,走到杨凡面前,用生硬的汉语问:“大人……这钱……真能买东西?” “当然能。”杨凡指着工坊外,“城里已经有集市了。盐、茶、布匹、粮食,都能买。” 女人眼睛亮了,又问:“那……能攒起来吗?我想……等三年后,把我男人赎出来……” 杨凡一愣,随即温和地说:“不用赎。只要你男人好好干活,三年后自然就自由了。这钱,你们可以攒起来,将来在城里开个小铺子,或者买地盖房。” 女人扑通跪倒,连连磕头:“谢大人!谢大人!” “快起来。”杨凡扶起她,“好好干活,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这时,工坊外传来喧哗声。 杨凡走出去,只见几个部落头领正吵吵嚷嚷地过来。领头的是黠戛斯部的赤里海。 “杨博士!”赤里海抢先开口,“我们黠戛斯部也要建羊毛工坊!凭什么只在镇北城建?” 粘八葛部头领也嚷嚷:“就是!我们的羊毛还得运过来,费时费力!要在我们部落建分坊!” 萌古部、茶札剌部等几个头领也附和。 杨凡还没说话,忽察儿拄着拐杖慢悠悠走来:“都嚷嚷什么?工坊是你们想建就能建的?” 赤里海不服:“大酋长,您阻卜部离镇北川近,羊毛运过来方便。我们呢?来回三四百里!” “那就学技术,自己回去建。”忽察儿淡淡道,“但你们有人吗?有懂梳毛、纺线、织布的人吗?” 众人哑然。 杨凡适时开口:“各位头领别急。官家有旨——羊毛工坊,先在镇北城建总坊,培养工匠。等工匠出师了,再到各部落建分坊。” 他展开一张图纸:“你们看,这是规划。除了白达旦部以及其它几个已建的工坊外,未来三年,将在阻卜部、黠戛斯部、萌古部、粘八葛部、茶札剌部,各建一座分坊。总坊负责统一收购羊毛、统一染色、统一销售,分坊负责初加工。” 赤里海眼睛一亮:“那利润……” “按盟约分成。”杨凡微笑。他顿了顿:“但前提是——各部落得派年轻人来总坊学技术。包吃包住,还有工钱。” 头领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 “我黠戛斯部出五十个年轻人!”赤里海第一个表态。 “我萌古部出四十个!” “粘八葛部三十个!” 忽察儿看着这群不久前还互相提防、甚至刀兵相见的头领,此刻为了一座工坊争先恐后,不由感慨万千。 他想起王渊那句话:有利益绑在一起,比什么盟约都管用。 九月初,城墙已垒至两丈。 王渊、杨凡、忽察儿、巴图、斯可图,以及各部落头领,站在新筑的城墙上,眺望初具规模的镇北城。 城内,街道纵横,坊区划分清晰。北边是官衙、学堂、医馆,东边是工坊区,西边是集市,南边是居民区。虽然大多还是地基,但骨架已经搭起来了。 “再有三个月,城墙就能合拢。”杨凡充满信心,“明年开春,城内建筑就能陆续完工。到时候,这里能住下五万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巴图摸着冰凉的城墙砖,忽然说:“族长来信了。他说,白达旦部有三百户人家,想搬来城里住。” “哦?”王渊挑眉,“草原上的毡房住不惯了?” “不是住不惯。”巴图咧嘴,“是眼红。城里有学堂,孩子能识字;有医馆,生病了有人治;有工坊,女人能挣钱。草原上……除了放牧,还能干什么?” 斯可图也道:“阻卜部也有不少人有这个想法。特别是那些家里男人战死、只剩孤儿寡母的。” 忽察儿叹气:“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年轻人都往城里跑,草原上的牧场谁管?” “那就轮流。”王渊早有考虑,“每家出一两个壮丁在城里做工,其他人继续放牧。或者……几家联合放牧,抽出人手进城。” 他看向众人:“城和草原,不是对立的。城需要草原的羊毛、马匹、肉食,草原需要城的粮食、布匹、铁器。互相需要,才能长久。” 赤里海难得地点头赞同:“是这个理。不过王将军,有件事我得说——最近草原上不太平。” “怎么?” “有几个小部落,私下里串联。”赤里海压低声音,“他们觉得宋军战线拉得太长,金国肯定还有后手。所以……在观望。” 王渊眼神一冷:“哪几个部落?” “室韦残部、乌古人,还有……库莫奚逃散的那些人。”赤里海顿了顿,“我派人探过,他们好像在等什么消息。” “等什么消息?” “不知道。但听说……有人在传,完颜阿骨打没死心,腊月会有大动作。” 王渊和杨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东方疾驰而来。 “报——幽州急信!陛下密旨!” 王渊接过信筒,快速看完,脸色骤变。 “怎么了?”巴图急问。 王渊将信递给杨凡,深吸一口气:“陛下说,皇城司密探发现,金军大营虽然炊烟如常,但实际兵力可能少了一半。而且……高丽那边,有异常船队集结。” 他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幽州的方向: “完颜阿骨打……果然没认输。” 城墙上,风忽然紧了。 秋的寒意,扑面而来。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7章 羊毛换人心 宣和三年九月十五,大定府以西北一百五十里,白达旦部夏季牧场。 秋风已带寒意,但草原上却是一片罕见的热闹景象。三十余顶新扎的白色大帐围成一个圆圈,中央的空地上,几十架新式三锭脚踏纺车正在“吱呀呀”运转。草原妇女们坐在纺车前,手脚并用地操作着,脸上带着好奇与兴奋。雪白的羊毛在她们手中被纺成均匀的毛线,缠绕在线锭上。 “对,脚要均匀用力,手要跟着节奏引线。”杨凡穿梭在妇女们中间,用生硬的草原话夹杂着手势讲解。这位格物院博士此刻袍子下摆掖在腰带里,袖子高高挽起,手上沾满羊毛脂,看起来像个老练的工匠头子。 旁边一顶大帐里,王渊、刘光世与阻卜大酋长忽察儿、白达旦部老酋长乌尔汗围坐在地毯上。帐帘敞开着,能看到外面的忙碌景象。 “三个月。”王渊指着外面,“从大定府到这里,一百五十里,我们建了七个羊毛收储点,三个粗洗坊,现在这是第一个精纺工坊。乌尔汗酋长,你们白达旦部今年能出多少羊毛?” 乌尔汗摸着下巴盘算:“若是往年,秋季剪毛,整个部落能出三千斤。但今年你们宋人来了,按你们教的法子分季剪毛——春毛、秋毛分开,还加了夏季那次梳绒……”他掰着粗大的手指,“至少……五千斤!” “五千斤毛,按现在工坊的收购价,一斤四十文。”刘光世快速拨动算盘,“就是二百贯钱。换成盐,是两千斤;换成茶,是五百斤;换成铁锅、铁锄……你们想要什么,大宋商队就运来什么。” 忽察儿咳嗽一声:“刘总管,账不是这么算的。羊毛变成毛线,毛线变成毛袍,这中间的利……” “大酋长放心。”王渊接过话头,“工坊的利,分三份。一份归朝廷——毕竟纺车、工匠、销路都是朝廷出;一份归部落——羊毛是你们出的,人手是你们派的;还有一份……归干活的人。” 他指着外面一个正手把手教草原妇女的汉族女工匠:“像张巧手那样的匠师,教出一个合格纺工,赏钱五百文。纺工纺出一斤合格毛线,工钱五文。手脚快的妇人,一天能纺三斤线——那就是十五文钱。一个月下来,比放羊的汉子挣得不少。” 帐外传来一阵笑声。几个草原妇女正比划着谁纺得快,毛线在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泽。 乌尔汗眼睛亮了:“真能给现钱?” “真给。”刘光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盖州工坊上个月的账目,大酋长可以看看——支出工钱八十七贯,收购羊毛支出二百三十贯,卖出毛线、毛毯收入五百六十贯。净利二百四十三贯,按约定,七十三贯分给了提供羊毛的部落,四十九贯给了干活的女工。” 忽察儿接过账册——他识汉字,是草原上少有的。仔细看了一遍,老酋长缓缓点头:“账目清楚。但刘总管,老夫有一问——你们宋人,真甘心把赚钱的营生分给草原人?” 王渊与刘光世对视一眼。 “大酋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王渊身体前倾,“大宋要的不是羊毛这点利,是草原的安稳。往年一到秋天,草原各部缺粮少盐,就只能南下抢掠。现在有了工坊,妇女能挣钱,汉子卖羊毛也能换粮换盐——谁还愿意提着脑袋去打仗?” 他顿了顿:“更何况,工坊建在草原,但织成毛布、做成衣袍,还得运回大宋的工坊深加工。那边的利更大,朝廷赚那份就够了。草原这份,是真心实意分给兄弟们的。” 帐内沉默片刻。忽察儿忽然笑了:“王将军说话还是这么直。好,既然你们把草原人当兄弟,那老夫也不藏着掖着——黠戛斯部、黠戛斯那边,我去说。但有个条件。” “请讲。” “其它部的羊毛工坊也要尽快的建。”忽察儿目光扫过乌尔汗,“草原各部都要有,不能厚此薄彼。另外,学堂——你们答应过的蒙学堂,什么时候建?” 刘光世立刻道:“已经在建了。大定府蒙学堂下月开学,收草原子弟,包食宿,教汉文、算学、还有工匠手艺。第一批五十个名额,阻卜、白达旦、黠戛斯、室韦各十个,剩下十个给其他小部落。” “女娃收不收?”一直没说话的乌尔汗忽然问。 “收!”杨凡正好掀帘进来,听到这话接口道,“纺织工坊正缺识字会算的女工头。女娃学了算学,将来能管账、能当工头,不比男娃差。” 乌尔汗咧嘴笑了:“我有个孙女,十岁,聪明得很。我送她去!” “欢迎。”杨凡擦着手坐下,“另外,格物院新设计了一种梳毛机,比现在手工梳毛快十倍。但需要水力驱动——草原上河流不少,可以建水车坊。哪个部落愿意出地出人,工坊就建在哪儿,利润多分一成。” “水力?”忽察儿疑惑,“草原河流夏汛冬枯,不稳当。” “所以我们还在试另一种。”杨凡眼睛发亮,“用风力。草原风大,做风车,带动齿轮传动……宇文肃博士正在画图样,下个月就能试制。”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8章 赛羊会 王渊听着这些技术细节,忽然插话:“杨博士,这些工坊、学堂、风车……要多久能铺遍草原?” 杨凡想了想:“按现有几个答应合作的部落,每个部落建一个收储点、一个粗洗坊。精纺工坊先建三个,等女工练熟了再扩。学堂年底前能开五所。至于风车工坊……得看试制结果。全部铺开,至少要到明年夏天。” “太慢。”王渊摇头,“明年春天可能就要用兵,咱们得让草原各部在冬天就尝到甜头。” 刘光世皱眉:“王将军,这事急不得。草原人戒心重,工坊建得太快,他们反而疑心。” “那就换个法子。”王渊看向忽察儿,“大酋长,我想办个赛羊会。” “赛羊会?” “对。”王渊解释道,“十月剪秋毛前,让各部落把最好的羊群拉出来,比谁的羊毛长、密、白。评出前三名,奖赏丰厚——头名赏盐五千斤,铁锅一百口,茶砖一千斤。另外,头名部落的羊毛,工坊加价两成收购。” 忽察儿眼睛眯起:“这是要让我们草原人自己卷起来啊。” “羊毛好了,工坊的毛线才好,毛袍才暖,卖价才高。”王渊笑道,“这是共赢。而且赛羊会热闹,各部落聚在一起,咱们正好把工坊、学堂的好处,当面讲给他们听。” 乌尔汗一拍大腿:“这主意好!草原人就好个比试!我白达旦部的银背羊,羊毛又长又密,肯定拿头名!” “吹吧你!”帐外传来粗犷的笑声。斯可图拄着拐杖走进来,但气色好了很多,“我们阻卜部的雪山羊,那毛才叫一个白!” 见斯可图进来,王渊立刻起身扶他坐下:“伤好的怎么样了?” “死不了。”斯可图咧嘴,“就是骑马射箭废了。不过杨博士说,等工坊建起来,让我去管账——说我识字,打仗不行,算账总行。” 杨凡点头:“斯可图兄弟脑子快,学算学一点就通。将来草原各工坊的账目,还得靠他总管。” 忽察儿看着斯可图,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嘴上却说:“这小子毛躁,还得磨炼。” “那就让他磨炼。”王渊坐回原位,“大酋长,赛羊会的事,您看……” “办。”忽察儿拍板,“日子就定在十月初八,地点……就在狼居胥山南麓那片草场。那里离各部都近,草也好。” “好!”王渊起身,“那我们就回去准备奖赏。另外,赛羊会当天,工坊现场收毛、现场付钱——盐、茶、铁器、布匹,都拉过去,让草原兄弟们亲眼看看,亲手摸摸。” 正说着,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草原骑兵滚鞍下马,冲进帐来,用草原话急报。 忽察儿脸色一变。 “怎么回事?”王渊问。 “探马来报。”忽察儿声音低沉,“完颜阿骨打派使者去了黠戛斯部,带了一百车礼物——粮食、布匹、铁器,还有……承诺。” 刘光世脸色凝重:“什么承诺?” “说只要黠戛斯部断了和宋国的羊毛生意,来年开春,金国就助他们吞并黠戛斯的草场。”忽察儿看向王渊,“王将军,你们的工坊……得快点了。” 王渊与刘光世、杨凡对视一眼。 “看来有人不想让草原人过安稳日子。”王渊冷笑,“大酋长,劳烦您派人给黠戛斯部传个话——” “什么话?” “告诉他们,金国的粮食吃了就没了,金国的承诺说变就变。但大宋的工坊立在那儿,羊毛年年长,钱年年赚。”王渊一字一顿,“让他们自己想清楚——是要一时的好处,还是要子子孙孙的活路。” 他顿了顿:“另外,赛羊会的头名奖赏……再加一条:头名部落,可派五十名子弟,免费入汴京国子监读书。学成归来,可任朝廷官职,也可回部落当官。” 此言一出,连忽察儿都动容了:“国子监……草原人能进?” “陛下新政,华夷一体。”刘光世正色道,“只要有才学,不分汉胡,皆可为官。这话,请大酋长务必传到。” “好!”忽察儿霍然起身,“老夫亲自去黠戛斯部走一趟。我倒要看看,是金国的空头支票硬,还是大宋的真金白银硬!” 众人出帐。秋风萧瑟,但工坊区依然热火朝天。 杨凡看着那些忙碌的草原妇女,忽然道:“王将军,我想在草原多待些日子。” “为何?” “工坊要扎根,光靠利不行,还得有情。”杨凡指着远处几个正跟汉族女工学纺车的少女,“我想教她们识字、算数,还想帮她们改良牧草——格物院有种新草种,耐寒耐旱,亩产比现在草原的草高三成。种出来,羊吃得饱,毛才长得好。” 王渊深深看了他一眼:“杨博士,你变了。以前你只关心图纸、机器。” “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杨凡笑了笑,“宇文恺大人常说:格物之道,终归是为了造福万民。草原万民,也是民。” 刘光世在一旁点头:“那我回幽州,督办赛羊会的奖赏。盐、茶、铁器、布匹……一样不能少。要让草原各部看看,大宋说话,一口唾沫一颗钉。” 三人分头行动。 夕阳西下,工坊区的纺车声渐渐稀疏。但妇女们没有立刻散去,而是围坐在一起,跟汉族女工学起了简单的算数——今天纺了多少斤线,该得多少工钱。 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蹲在杨凡身边,怯生生地问:“先生,学堂……真的收女娃吗?” “收。”杨凡摸摸她的头,“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做先生。”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像您一样,教人本事。” 杨凡笑了:“好,那你就好好学。等你会认字、会算数了,我就推荐你去学堂当助教。” 远处,王渊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忙碌的草场。 羊毛换人心——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至少,他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而这一步,可能比千军万马,更有力量。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9章 赛羊会风云 宣和三年十月初八,狼居胥山南麓草场。深秋的草原已染上金黄,但今日这片方圆十里的草场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数万顶各色帐篷如花朵般铺展开,牛马嘶鸣,旌旗招展。草原七大部落阻卜、白达旦、黠戛斯、茶札剌部、粘八葛、乌古、萌古悉数到场以及一些归附小部落,各自占据一片草场,中央留出方圆百丈的空地作为赛羊场地。 空地北侧搭起一座木制高台,台上坐着王渊、刘光世、杨凡,以及七部大酋长。台前空地上,整整齐齐码放着盐山、茶砖堆、铁器架、布匹箱,在秋阳下熠熠生辉。 “白达旦部,进羊——”司仪用草原话高声唱喝。 乌尔汗亲自牵着一头雄壮的公羊走进场中。那羊通体雪白,背毛长而密实,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脖颈上系着红绸。 “好羊!”黠戛斯大酋长忍不住赞道,“这毛色,这密度……乌尔汗,你们今年喂的什么草?” “秘方!”乌尔汗得意地捋着胡子,“杨博士给的燕麦草,混着苜蓿,羊吃了毛长得快,还白!” 杨凡在台上微笑点头。王渊侧身低声道:“这羊能评几等?” “上上等。”杨凡也压低声音,“按格物院的羊毛九品制,这羊至少是二品。若是能稳定产出,一斤毛能纺出更细的线,织出的料子能卖到江南去。” 正说着,乌古部进场了。 领头的是精瘦的中年汉子乌古部大酋长阿史那昆。他牵着的羊体型更大,但毛色略黄,毛也短些。 “阿史那昆!”乌尔汗朗声笑道,“你们乌古的羊,毛都让风吹短了吧?” 台下响起一片哄笑。阿史那昆脸色微沉,没接话,只把羊拴在桩上,便返回乌古部的席位。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皮袍的陌生人——虽做草原打扮,但面色白皙,手指无茧,显然不是牧人。 “金国使者。”刘光世在王渊耳边道,“昨晚到的,带了一百车礼物进阿史那昆的大帐。” 王渊眯起眼:“看来今天有好戏看了。” 赛羊评比进行了一个时辰。七部共选出四十二头羊王,由杨凡带领的格物院匠师团队逐一测量、评级。最终,白达旦部的银背羊毫无悬念夺得头名,阻卜部的雪山羊次之,黠戛斯的卷毛羊第三。 “现在宣布奖赏!”司仪登上高台,声音洪亮,“头名,白达旦部——赏盐五千斤!铁锅一百口!茶砖一千斤!细布五百匹!” 台下白达旦部众爆发出震天欢呼。 “另,头名部落可派五十名子弟,入汴京国子监读书!学成后,可任朝廷官职!” 这话一出,连其他部落都骚动了。国子监!草原人能进国子监,还能当官! “第二名,阻卜部——赏盐三千斤!铁锅六十口!茶砖六百斤!细布三百匹!” “第三名,黠戛斯——赏盐两千斤!铁锅四十口!茶砖四百斤!细布二百匹!” 各部落议论纷纷,羡慕、嫉妒、惊叹之声不绝于耳。但乌古部那边却异常安静。阿史那昆坐在席上,面无表情,他身后的两个草原人则交头接耳,眼神阴鸷。 颁奖结束,王渊起身走到台前,目光扫过全场数万草原部众。 “诸位草原兄弟!”他用草原话高声说,“今日赛羊,是比谁的羊好,更是比谁的日子有奔头!大宋在草原建工坊、开学堂、通商路,不是为了占草原的地,是为了让草原的羊毛变成钱,让草原的娃子有书读,让草原的汉子不用提着脑袋去抢掠,也能让老婆孩子吃饱穿暖!” 他顿了顿:“我知道,有人怀疑——宋人是不是在骗我们?等我们习惯了工坊,习惯了卖羊毛,就会卡我们的脖子,压我们的价?” 台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今天,我就给个准话!”王渊一挥手,“工坊的收毛价,白纸黑字,立碑为证!今年一斤四十文,明年还收!后年还收!只要大宋在,只要草原有羊毛,这个生意,就永远做下去!” “好——!”乌尔汗第一个站起鼓掌。接着,白达旦、阻卜、室韦等部众纷纷响应。 但乌古部依然沉默。 王渊看向阿史那昆:“阿史那昆大酋长,乌古部的羊也不错,评了第五名,按例也有五百斤盐、二十口锅的奖赏。为何不领?”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0章 金使无力的利诱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阿史那昆。 老酋长缓缓起身,声音嘶哑:“王将军,你们宋人给的确实不少。但有人……给得更多。” 他身后,那两个草原人站起身,撕掉外面的皮袍,露出里面的金国官服。 全场哗然! “金国使者完颜术吉!”其中一个高颧骨的中年人朗声道,“奉大金皇帝之命,特来告知草原各部——凡与宋断交者,赏粮万石、铁器千件!凡助大金夺回辽东者,战后可分辽东牧场!凡斩杀宋将者,封侯!” 话音未落,刘光世猛地站起:“完颜术吉!你好大胆子!敢在我大宋境内煽动叛乱?!” “这里是大草原,不是你们宋国!”完颜术吉冷笑,“草原各部,自古自由,凭什么听你们宋人摆布?” 他转向阿史那昆:“阿史那昆大酋长,金国的一百车礼物,已经送到你部落了。只要你今天当着各部的面,宣布与宋断交,还有一百车在后头!” 阿史那昆脸色变幻,手按刀柄,显然内心激烈挣扎。 王渊却忽然笑了。 “完颜术吉,你说金国给粮万石、铁器千件?”他慢悠悠地问,“那我倒要问问——这粮,是陈粮还是新粮?铁器,是生铁还是熟铁?辽东牧场……金国自己都丢了辽东,拿什么分给草原?” 完颜术吉语塞。 “我替你说。”王渊走下高台,走到空地中央,“金国连年征战,国库早空。你们送的那一百车礼物,我猜猜——粮食多半是前年的陈粟,说不定还掺了沙子;铁器是战场上捡的残破刀枪,回炉重铸的;至于分辽东牧场……哈!完颜阿骨打自己都困在上京,拿嘴分吗?” 台下响起一片哄笑。草原人粗豪,但不傻。 完颜术吉脸色铁青:“王渊!你休要猖狂!金国尚有雄兵十余万……” “十余万?”王渊打断,“十余万饿兵吧?辽东的粮仓在我们手里,草原的商路在我们手里,海上的粮道在我们手里。你们金国十万大军,吃什么?喝西北风?” 他转身,面向所有草原部众:“诸位!金国败了,这是事实!他们现在开空头支票,无非是想让草原兄弟替他们当炮灰,替他们夺回辽东。可就算夺回了,他们会真把辽东牧场分给你们吗?当年辽国强盛时,也对草原许过愿,后来呢?” 台下议论声越来越大。许多老人都想起辽国时期的压榨。 完颜术急道:“阿史那昆大酋长!你别听宋人蛊惑!金国皇帝金口玉言……” “金口玉言?”一直沉默的忽察儿忽然开口,声音苍老但清晰,“当年完颜阿骨打也对老夫说过金口玉言,说阻卜部助金攻辽,战后分草场。结果呢?辽国灭了,金国占了辽东,转头就要我们年年进贡牛羊马匹。” 老酋长站起身,走到阿史那昆面前:“阿史那昆,咱们认识四十年了。我以长生天起誓——宋人给的,是真金白银,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工坊、学堂、商路。金国给的……是画饼,是让咱们草原儿郎去送死的陷阱。” 阿史那昆看着老友的眼睛,又看看台下乌古部众——那些妇女儿童眼巴巴望着台上的盐茶布匹,那些汉子则神情复杂。 “阿史那昆!”完颜术吉厉声喝道,“你想清楚!今天你若倒向宋国,来年开春,金国铁骑第一个踏平的就是乌古部!” “放肆!”王渊暴喝,“完颜术吉!你敢当着我的面,威胁大宋的朋友?!” 他一挥手,高台两侧,两百名龙骧军骑兵齐刷刷拔出佩刀!阳光下,刀锋如雪! 完颜术吉带来的十几个金国护卫也拔刀,但人数悬殊,气势已弱。 场面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阿史那昆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他走到场中央,先对王渊躬身一礼:“王将军,对不住,是我老糊涂了。” 然后转向完颜术吉,声音平静:“金国使者,请回吧。那一百车礼物……乌古部收下了,算是金国这些年欠我们的贡赋。但从今日起,乌古部与大宋交好,建工坊,开学堂,卖羊毛。” “你——!”完颜术吉目眦欲裂。 “送客!”王渊一挥手。 龙骧军骑兵上前,将金国使者团围住。完颜术吉咬牙瞪视阿史那昆许久,终于恨恨道:“好!好!阿史那昆,你会后悔的!” 说完,带人上马,向北疾驰而去。 全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王渊走到阿史那昆面前,深深一揖:“大酋长深明大义,王某佩服。” 阿史那昆苦笑:“王将军别夸我。我是看明白了——金国是快沉的船,宋国是刚升的日头。草原人要活,得跟着日头走。” 他顿了顿:“不过,那五十个国子监名额……乌古部,能要吗?” 王渊大笑:“能!怎么不能?明年赛羊会,乌古部要是拿了头名,名额再加五十!”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台下,乌古部众终于露出笑容,欢呼着涌向领奖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傍晚,庆功宴在草场上举行。 篝火熊熊,烤全羊的香气弥漫。草原汉子们大碗喝酒,妇女们则围着杨凡带来的纺车,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高台旁的小帐内,王渊、刘光世、杨凡与几位大酋长围坐。 “今日之事,多谢诸位。”王渊举碗,“草原各部同心,金国的离间计就成不了。” 乌古部大酋长一个黑脸壮汉,瓮声道:“王将军,咱们草原人实在,谁对我们好,我们就跟谁。工坊建起来,娃子有书读,这比什么空话都强。” “对!”萌古部大酋长接话,“不过王将军,有件事得说清楚——工坊的利,怎么分?” 杨凡立刻拿出账册:“按约定,工坊利润分三份。朝廷一份,部落一份,干活的人一份。具体比例,要看工坊规模、投入多少。比如白达旦部这个工坊,朝廷投了纺车、匠师、销路,占三成;部落出羊毛、场地、人手,占四成;干活的女工,占三成。” 他翻到具体条目:“上个月净利二百四十三贯,部落分得九十七贯,女工分得七十三贯。白达旦部六千部众,平均每人多得了十六文钱。等工坊扩大,这个数还能翻数倍甚至数十倍。” 大酋长们传看账册,连连点头。 忽察儿忽然问:“杨博士,你白天说的水车工坊,能建在阻卜部吗?我们那儿有条河,水流急。” “能!”杨凡眼睛发亮,“不止水车坊,我还想在草原试种冬麦——冬天种,春天收,不占牧场,还能给羊当饲料。种好了,羊的冬膘保得住,来年春毛质量更好。” “冬麦?”阿史那昆好奇,“草原冬天这么冷,能活?” “能。”杨凡肯定道,“格物院育的新种,耐寒零下二十度。只要雪盖得住,就能越冬。种子我带来了,哪个部落愿意试种,免费给种,还派农师教。” “我试!”黠戛斯大酋长立刻道,“我们部有片河谷地,开春就种!” “我也试!”乌古部也不甘落后。 气氛热烈起来。大酋长们争着要工坊、要学堂、要新种,全然忘了刚过去的刀光剑影。 王渊与刘光世对视,眼中都有笑意。 羊毛换人心——这条路,走通了。 夜深,宴散。 王渊独自走到草场高处,望着北方星空。刘光世跟上来。 “想什么?”刘光世问。 “想完颜阿骨打。”王渊轻声道,“他派使者来搅局,说明急了。看来……必有一场大战。” “怕了?” “怕?”王渊笑了,“我是等不及了。等草原的工坊遍地,等辽东的粮仓满溢,等咱们的草原新兵练成……到时候,就不是防守,是东征。” 他顿了顿:“但在这之前,得先把草原稳住。杨凡说得对——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草原人心稳了,咱们的后方就稳了。” 远处传来少女的歌声——是草原姑娘在学唱汉家童谣,调子生涩,但满是欢喜。 王渊听着,嘴角微扬。 这一局,他们赢了。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1章 金国与高丽的交易 宣和三年八月二十,高丽王京开城,景灵殿后暖阁。烛火只点了四盏,勉强照亮殿心那方舆图。高丽王王俣今年四十有六,保养得宜的面庞在昏光中显得模糊不清。他披着一件素色常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目光却始终落在地图东侧那片标红的区域——丹东、渌州、延吉等七城。 “希尹先生,”王俣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王室特有的矜持与斟酌,“七城之约,帛书上写得明白。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孤有一问,望先生实言。” 完颜希尹正襟危坐:“王上请问。” “金主陛下,欲借道海路,奇袭幽州。此计……有几分胜算?”王俣身体微微前倾,“宋国新胜,气势如虹,火器之利,天下皆知。三万精骑固然骁勇,可一旦登陆,便是孤军深入,后援断绝。幽州乃宋国北疆根本,岂无重兵?若事不成,贵国勇士葬身异乡事小,我高丽……怕要直面宋帝雷霆之怒。” 完颜希尹沉默片刻,缓缓道:“王上所言,俱是实情。宋军火器之利,我大金儿郎已用鲜血领教。正面战场,确已难敌。”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狼一般的锐光:“然,猛虎亦有打盹之时。宋军连胜,目下正忙于消化燕云、经略草原、安抚辽东。其精锐分散四方,幽州看似中枢,实则兵力最虚。据我所知,留驻幽州及周边关隘之兵,不过三万有余,且多为轮戍之军,久未经战阵。” “至于火器……”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再利之火炮,也需人操持,也需提前预警。我军自海上而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待其烽火点燃,我军铁蹄已至城下。腊月酷寒,宋军不耐久战,而我女真儿郎,自幼便在冰天雪地中搏杀,此乃天时。” 王俣沉吟:“即便如此,三万对三万,攻坚亦非易事。” “故,此乃双刃齐出之计。”希尹手指蘸了茶水,在光洁的案面上勾勒,“陛下亲率东路军自三女寨登陆,直扑幽州东门。同时,我朝四皇子宗弼率西路军三万,已秘密南下,昼伏夜出,避敌耳目,将于腊月初同时猛攻古北口。一旦破关,便可与陛下东西夹击幽州。” 他抬起眼,直视王俣:“届时,幽州守军首尾难顾,赵佶插翅难逃。擒得一国之君,宋军纵有百万雄师、千般火器,亦必土崩瓦解。此非攻城,乃擒王。王上,猛虎纵然獠牙锋利,若被扼住咽喉,又能如何?” “陛下。”完颜希尹再次深深躬身,已是第三日密谈,他的声音里压着疲惫与焦灼,“大金皇帝以长生天立誓,只要借船运兵之事得成,无论奇袭幽州成败,辽东七城尽归高丽。此约可刻碑为证,永世不移。” 王俣眼神闪烁,显然在剧烈权衡。一旁侍立的高丽重臣、门下侍中金缘忍不住低声道:“王上,此计虽险,然……若成,则宋国北疆尽溃,燕云乃至辽东格局必然重整。金国许我七城,足可让我高丽疆域北拓数百里,国势大涨。且金宋相争,两败俱伤,于我高丽,有百利。” 另一老臣却忧心忡忡:“侍中大人,焉知不是驱虎吞狼,反被虎噬?金人若胜,挟大胜之威,岂会甘心履约七城?若败,宋国震怒,问我勾结之罪,水师朝发夕至,开城恐无宁日!” 王俣抬手止住争论,看向希尹:“完颜使者,非是寡人不信大金皇帝。只是……”他顿了顿,“宋国势大,火器之利威震北疆。高丽小国,若助大金之事泄露,宋军水师自登州、旅顺南下,半月可抵开京。届时,高丽恐成齑粉。” 完颜希尹心头一沉,面上却愈发恭谨:“陛下所虑极是。故而大金皇帝早有谋划,运兵之船,皆用高丽商船旧舷,水手尽择通晓高丽语、辽东汉民充任。三万精骑,化整为零,扮作商队护卫、流民、甚至……高丽边军换防。” 他上前一步,手指点在仁川港:“九月下旬起,每月五批,每批六千,趁大潮之夜登船。沿高丽西海岸北行,至鸭绿江口外海待命。腊月初,海上西风起,顺风一日夜可抵宋国三女寨。彼处僻远,宋军水师巡逻稀疏,且——” 完颜希尹压低声音:“宋国皇城司在高丽的探子,大金已掌握七成。名单在此,陛下可随时清除。”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薄绢,双手奉上。 王俣没有接,只示意身旁内侍接过。他盯着完颜希尹:“即便登陆成功,三万人马,如何瞒过宋军耳目,直抵幽州?” “三女寨登陆后,昼伏夜出,沿燕山北麓潜行。”完颜希尹显然早有腹案,“宋军防线皆在长城一线,燕山腹地多密林深谷,人迹罕至。且腊月苦寒,宋军斥候巡查必疏。三百里山路,五日可抵幽州东郊。届时,大金四皇子完颜宗弼将率三万精骑自古北口南下,南北夹击。幽州守军至多三万,又是年节懈怠……”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明。 殿内沉默良久。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 王俣终于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抚过那七座城池:“鸭绿江畔沃土,辽东汉民数十万……若得此地,高丽国力,可增三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正是。”完颜希尹趁热打铁,“宋国视辽东为蛮荒,大金却知此乃宝地。且陛下助大金脱此困局,大金皇帝有言:此后高丽之事,便是大金之事。宋国若敢兴兵问罪,大金铁骑必南下相援。” 这承诺虚得很,但王俣似乎满意了。他转身,目光锐利:“船,寡人可以借。人,高丽也可装作不知。但有三条——” “陛下请讲。” “第一,高丽绝不出一兵一卒,不参与攻幽州之战。所有船只在鸭绿江口外交接,高丽水师不越界半步。” “可。” “第二,无论成败,登陆之后,大金军卒若被俘,绝不可吐露半个高丽字样。” “此事大金皇帝已有严令,泄密者诛九族。” “第三,”王俣一字一顿,“七城之约,需先付三城为定金。丹东、渌州、延吉三城守军,须在十月前撤空,由高丽边军接管。待幽州战事起,无论结果,剩余四城立即交割。” 完颜希尹呼吸一滞。这是要实打实地先割肉! “陛下,三城一失,辽东防线洞开,宋军若趁虚而入……” “那是大金的事。”王俣冷冷道,“寡人冒灭国之险相助,总要先见些实在好处。若大金皇帝连这点诚意都无,今日之议,便当从未有过。” 完颜希尹盯着高丽王,终于缓缓点头:“臣……即刻传书回禀。十日内,必给陛下答复。” “寡人等得起。”王俣拂袖,“使者且回驿馆歇息吧。” 完颜希尹躬身退出。殿门合拢的瞬间,王俣脸上那层温和的假面骤然剥落,露出底下冰冷的算计。 “都听见了?”他对着屏风后道。 两名重臣转出,正是兵曹判书崔弘宰和都统使金富轼。 “王上,此事实在凶险。”崔弘宰忧心忡忡,“宋国绝非易与之辈,若察觉高丽暗中助金……” “所以要让金人先割三城。”王俣冷笑,“有了这三城,就算事情败露,宋国兴兵来问,咱们也有了缓冲之地,更有了谈判的本钱——便说是金军溃败强占,高丽被迫接管。” 金富轼沉吟:“若金人奇袭真的成了,擒了宋国皇帝呢?” “那更好。”王俣走回地图前,“宋国必乱,群龙无首。届时辽东七城尽入我手,还可趁机向宋国索要更多好处——比如,让宋国承认高丽对辽东的统治。” 他眼中闪过贪婪的光:“金国败了,咱们得地;宋国败了,咱们也得地。这笔买卖,怎么都不亏。” 崔弘宰仍有疑虑:“可金国使者的名单……皇城司的探子,咱们真要动?” “动,但要动得巧妙。”王俣坐下,端起已冷的茶,“挑几个无足轻重的杀了,做做样子。真正要紧的……先关起来。万一事情有变,这些人就是咱们向宋国表忠心的礼物。” 他抿了口茶,声音低不可闻: “记住,在这乱世里,想活得好,就得学会——脚踩两条船。”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2章 来自高丽的密报 九月十八,仁川港外,夜雨如织。 “头儿,不对劲。”一个黑影缩在礁石后,声音压得极低,“三天了,港口一直戒严,所有商船只准进不准出。可我蹲这儿看了三夜,压根没见有船装卸货物——那些船在等什么?” 被称作头儿的是个精瘦汉子,三十许岁,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耳根,正是皇城司驻高丽第三小队队正,陈七。他此刻浑身湿透,眼睛却亮得吓人。 “不是在等货,”陈七啐了口雨水,“是在等人。” “人?” 陈七没回答,只盯着港口深处那几艘吃水明显很深的货船。船型是标准的高丽商船,但桅杆上挂的灯笼暗号,他一个都看不懂——那不是高丽商帮的规矩。 “小五、老胡。”陈七回头,“你们俩扮作渔夫,明早趁退潮混进港去,想办法摸清楚那些船的底细。记住,只看,别问,更别动手。” “得令。” “栓子、二狗。”陈七又看向另两人,“去开京城,盯紧金国使馆。那个完颜希尹进去三天了还没出来,必有大图谋。” “头儿,那你呢?” “我去找‘海东青’。”陈七望向北方黑暗的海面,“这事……太大了,得尽快报给幽州。” 海东青是皇城司在高丽的最高级暗线,身份只有陈七知晓。 九月廿五,开京北郊一座废弃山神庙。 “金国要借船运兵,走海路奇袭幽州。”说话的是个老僧,僧袍破旧,面容枯槁,但眼睛清澈如少年。他正是海东青,本名已无人知,在高丽潜伏十三年。 陈七浑身一震:“消息确凿?” “完颜希尹与王俣密谈十余日,最终敲定。”老僧语速极快,“金国先割丹东、渌州、延吉三城为定金,高丽借船运兵三万。腊月初,自三女寨登陆,同时金国四皇子完颜宗弼率三万骑自古北口南下,南北夹击幽州。” 他取出一张皱巴巴的草图,上面用炭笔画着航线、登陆点、时间节点,甚至还有高丽方面几个关键人物的名字。 “这是我从景福宫内侍监一个老友处誊抄的,他只让我看了一炷香时间。”老僧将图塞给陈七,“王俣打得好算盘,无论金国成败,他都得七城。但这事若成,大宋危矣;若败,高丽也难逃宋国雷霆之怒。” 陈七将图贴身藏好,声音发紧:“大师,你得跟我一起走。这消息一旦泄露,高丽必会清洗……” “走不了。”老僧摇头,笑容平静,“我十三年未曾踏足故土,早已是高丽人模样、高丽人心肠。况且,总得有人留下,继续盯着。” 他顿了顿:“陈七,这消息必须送到幽州,送到陛下面前。腊月……只剩两个多月了。” “我明白。” “还有,”老僧抓住陈七的手,力气大得惊人,“高丽这边,王俣已开始清除皇城司眼线。你们小队……怕是被盯上了。走水路,别走陆路。从仁川直接出海,奔登州。高丽水师在鸭绿江口有巡逻,但往南的海域,他们不敢太放肆——怕撞见宋国水师。” 陈七重重点头,跪地三叩首,转身没入夜色。 老僧盘坐回蒲团,闭目诵经。经声在破庙中回荡,与夜雨声混在一起。 半个时辰后,庙门被踹开,十几个高丽兵冲入。 老僧睁眼,看着为首的将领,笑了:“金将军,老衲等你多时了。” “妖僧!私通宋国,罪该万死!” “罪?”老僧缓缓起身,“老衲的罪,是十三年不曾回乡祭祖。今日,正好让诸位送我一程。” 他猛地撞向香炉,炉中积灰飞扬,露出底下埋着的火药线。 火光,冲天而起。 十月初三,仁川外海,夜。 一艘小渔船在波涛中颠簸。船上五人,陈七、小五、老胡、栓子、二狗,皆作渔夫打扮,但腰间鼓囊,藏着兵刃。 “头儿,后面有船追!”了望的小五急声道。 陈七回头,只见两艘高丽战船正破浪而来,船头挂着风灯,在漆黑海面上格外刺目。 “被发现了。”老胡咬牙,“肯定是海东青出事了……” “加速!往深海里开!”陈七扑到船舵旁,“栓子、二狗,把压舱的货全扔了!轻装!” 两个年轻密探掀开舱板,将伪装的鱼获、渔网、甚至淡水和干粮,尽数推入海中。小船骤然一轻,在浪尖上跳跃着前进。 但战船更快。 追至百丈时,箭矢破空而来。 “趴下!” 笃笃笃——箭矢钉入船板。一支箭擦着陈七头皮飞过,带走一绺头发。 “他们想抓活的!”老胡吼,“不然早放火箭了!” 陈七眼中寒光一闪:“那就让他们追!” 他猛地打舵,小船划出一道弧线,竟迎着战船方向斜插过去。这不要命的举动让追兵一愣,速度稍缓。 就在两船交错瞬间—— “动手!” 小五、老胡同时掷出破虏雷! 轰!轰! 水柱在战船侧舷炸起,虽未击沉,但船身剧烈摇晃,追击势头一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船趁机冲出包围,没入更深的海域。 但另一艘战船已包抄过来,船头弩炮转动,对准了小船。 “跳船!”陈七嘶吼。 五人同时跃入冰冷的海水。几乎同时,弩炮发射的巨石砸中小船,木屑纷飞。 陈七在水下拼命划动,肺快要炸开时终于浮出水面。四周漆黑,海浪翻涌,已看不见同伴。 “小五!老胡!栓子!二狗!”他压低声音呼喊。 只有海浪声回应。 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踝!陈七拔刀欲刺,却听见熟悉的声音: “头儿……是我……” 是小五。年轻人脸色惨白,左肩插着一截断箭,血染红了周围海水。 陈七拖着他往一块漂浮的船板游去。刚抓住船板,又听见微弱的呼救——是老胡,他腹部被木刺贯穿,气息奄奄。 栓子和二狗始终没有出现。 陈七将两人推上船板,自己扒在边缘,用腰带将他们固定住。船板太小,载不动三人。 “头儿……你上去……”小五挣扎。 “闭嘴,省点力气。”陈七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两人的伤口,“天快亮了,等日出,辨明方向,咱们往西游……登州在东边,宋国水师常在那一带巡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海水太冷,伤口流血不止,这样下去,撑不到日出。 老胡忽然抓住陈七的手,眼神涣散:“头儿……图……送回去……别管我们……” “要活一起活。”陈七咬牙。 “三个人……都活不了……”老胡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我老胡……潜伏高丽十年……今天……值了……” 他猛地推开陈七,自己滑入海中。 “老胡——!” “头儿!”小五死死抓住陈七,“别……别让老胡白死……” 陈七眼睛血红,最终没有再动。他和小五趴在船板上,看着老胡的身影被海浪吞没。 日出时,小五也咽了气。箭伤太重,失血太多。 陈七一个人抱着船板,在茫茫大海上漂了两天两夜。没有淡水,没有食物,只有怀里那张用油纸包了三层的图,和他自己的命。 第三天中午,他终于看见了帆影——是宋国水师的巡逻船队。 他用最后力气挥动衣物,然后失去了意识。 十月十五,幽州行宫。 赵佶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陈七浑身是伤,高烧未退,被两个侍卫架着才能跪稳;另一个是随船医官,正捧着那张被海水泡得字迹模糊、又被血染透的草图。 “皇城司驻高丽第三小队,原六人。”梁师成声音低沉,“传信途中,三人殉国,两人重伤。陈七被救起时,怀中紧揣此图,昏迷中仍喃喃腊月、奇袭、三女寨。” 赵佶接过图,上面线条已晕开大半,但关键信息尚可辨认:航线、登陆点、时间、兵力……以及高丽王王俣的名字。 殿内死寂。 良久,赵佶缓缓放下图:“完颜阿骨打……果然没让朕失望。” 他声音平静,但握着图的手,指节发白。 “传旨。”赵佶抬头,眼中寒光凛冽,“登州、旅顺水师即刻进入战备,封锁高丽西海岸。命呼延庆伏波行营抽调精锐,伪装商船,深入鸭绿江口海域侦察。” “命王禀加强长城一线防务,命宗泽,大定府防务交由张叔夜,他亲率一万精骑,秘密东移,驻防山海关至三女寨一线。告诉宗泽——腊月之前,给朕在燕山东麓布下一张网。” “命呼延庆,辽阳防务稳固后,抽调两万精锐,西进至锦州待命。随时准备南下,堵截自古北口南下的金军。” “命王渊……”赵佶顿了顿,“镇北城筑城之事交由刘光世、杨凡、宇文恺。着他率三千龙骧军、五千草原骑兵,即日至长城防线,协助王禀防守古北口。” 一道道命令如冰雹般砸下。殿内众臣屏息,他们知道,陛下动了真怒。 最后,赵佶看向那张染血的图,轻声道: “陈七。” “臣……在。”陈七虚弱应声。 “你小队殉国三人,皆追授忠勇勋章,入祀忠烈祠,家眷厚恤,子弟荫官。”赵佶顿了顿,“你与另外两位伤者,授云麾勋章,擢三级,赐金千两。伤愈后,入皇城司总部听用。” “谢……陛下隆恩。”陈七叩首,额头触地,泪混着血滴在金砖上。 赵佶起身,走到殿外。秋阳高照,万里无云。 但他的目光,已投向东北方向那片海域,投向那个即将到来的、血色的腊月。 “完颜阿骨打,你想擒朕?”他轻声自语, “那便来试试。” 北风起,卷动殿前落叶,飒飒作响。 仿佛金戈铁马,已遥遥可闻。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3章 大雾下的渤海 宣和三年腊月初三,丑时,渤海海面。 雾,浓得化不开的雾。十步之外不辨人形,百步之外但闻潮声。完颜阿骨打站在船头,一身普通水手装扮,麻衣草履,花白的头发用布条束紧,只有那双眼睛,在雾气中亮得骇人。 “陛下,不能再往前了。”领航的老水手声音发颤,“雾太大,礁石区……” “朕说往前。”完颜阿骨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你只管辨方向,撞不撞得上,长生天说了算。” 老水手不敢再言,趴在船舷边,耳朵几乎贴到水面——他在听浪拍礁石的声音。这是辽东汉民祖传的绝活,雾中行船,靠的是耳力不是眼力。 身后,百余艘改造过的高丽商船在雾中若隐若现,如一群沉默的鬼船。每船载三百骑、六百马,为了多装,连马鞍都拆了,到岸现装。三万精骑,五万匹战马,此刻像货物一样挤在船舱里,无声无息。 “陛下。”完颜希尹从舱中钻出,他晕船,脸色显得非常的苍白,“探船回报,宋军伏波行营的巡逻船队,昨日还在这一带……今日因大雾,全缩回旅顺港了。” “天助我也。”完颜阿骨打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传令各船:保持静默,任何人不许出声。马匹若嘶鸣,即刻宰杀。” “可是马……” “马上了岸再抢。”完颜阿骨打转身,“告诉儿郎们,这雾是长生天赐的。咱们若成了,往后燕云的马厩,都是咱们的。若败了……”他顿了顿,“连命都没了,还在乎几匹马?” 命令如水波般传开。浓雾中,只余船桨划水的微响,和压抑的喘息。 同一时刻,三女寨以东三十里,宋军前沿哨垒。 “这鬼天气!”哨长王麻子骂骂咧咧地裹紧皮袄,朝了望塔上喊,“石头!看见什么没?” “看个逑!”了望手石头的声音从雾中飘下来,“十步外就是一团白!头儿,要不把云车升起来?” “升个屁。”王麻子啐了一口,“这么大的雾,云车升上去也什么都看不见,还容易成靶子。都打起精神来,金狗最喜欢这种天气搞偷袭。” “头儿您也太小心了。”一个新兵笑道,“伏波行营的战报不是说,海上连只鸟都飞不过来吗?再说三女寨这破地方,崖陡滩险,金狗又不是鱼,还能游上来?” “你懂个屁。”王麻子瞪他一眼,“当年我跟着王将军打西夏,也是这种雾天,党项人就从悬崖爬上来了,死了我们一整个哨……”他忽然闭嘴,侧耳倾听。 雾中,隐约传来……水声? 不是寻常的潮涌,而是某种规律的、沉闷的撞击声,像什么东西在轻轻拍打礁石。 “石头!”王麻子厉喝,“你听听!东南方向!” 了望塔上沉默片刻,石头的声音变了调:“头儿……好像……真有船!” “发警报!红色响箭!” 咻——啪! 红色焰火穿透浓雾,在夜空中炸开一朵暗红的花。几乎同时,东南海岸方向,传来第一声马嘶。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转眼间,马嘶声连成一片,如闷雷滚过海岸。 “敌袭——!!!” 腊月初四,辰时,雾稍散。三女寨东侧一处隐秘海湾,此刻已成了修罗场。金军登陆比预想中顺利,大雾掩护,宋军巡逻船队回港,岸上哨垒发现时已晚。但上岸后的混乱,却远超完颜阿骨打预计。 “控住马!控住马!”女真将领在滩头嘶吼。五万匹战马在船上憋了数日,一上岸便惊惶四窜。更糟的是,为了轻装,大部分马鞍、辎重都留在船上,此刻要从船舱里一件件搬出,现场装配。 完颜阿骨打站在一块礁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团混乱。他身边,完颜希尹急得满头大汗:“陛下,宋军警报已发,最多一个时辰,援军必至!咱们得尽快离开滩头!” “慌什么。”完颜阿骨打淡淡道,“宋军援军从哪来?山海关?那边有宗弼牵制。大定府?宗泽被娄室佯攻拖住。最近的,是驻防燕山东麓的宋军……可这雾,他们敢进山吗?” 他跳下礁石,走到一匹正在装配鞍具的战马旁,亲手系紧肚带:“传令,第一队三千骑,即刻出发,沿燕山北麓向西侦查。遇小股宋军,歼之;遇大队,避之。第二队五千骑,半个时辰后出发,清扫滩头十里内的宋军哨垒。余下人马,两个时辰内必须整装完毕。” “陛下,那这些船……”有将领指向海湾里那百余艘商船。 完颜阿骨打回头看了一眼:“烧了。” “什么?!” “烧了。”他重复,“没船,儿郎们才会死战。有船,就会想退。” 他翻身上马——这是登陆后第一匹装好鞍的战马,通体乌黑,只有四蹄雪白,名曰踏雪。马是辽东名驹,鞍却是寻常皮鞍,连个铜饰都没有。 “希尹。” “臣在。” “你带三千人殿后,船烧干净后,追上大队。”完颜阿骨打顿了顿,“若追不上……你知道该怎么做。” 完颜希尹跪地:“臣,必不负陛下。” 马蹄声起,三千先锋骑冲出滩头,没入燕山晨雾之中。身后,火光渐起,百余艘商船在湾中燃烧,黑烟滚滚,与白雾纠缠,遮天蔽日。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4章 古北口 腊月初四,午时,古北口以西三十里,一段偏僻长城。 “就是这儿。”说话的是个独臂老兵,脸上刀疤交错,左眼只剩个窟窿。他叫乌林答石,女真语意为石头,今年五十八,从辽国末年就跟完颜阿骨打南征北战。如今虽老了,残了,但一双眼比鹰还毒。 完颜宗弼——金国四皇子,年方二十四,却已统兵多年。他蹲在长城根下,用手摸着墙体:“你确定?” “千真万确。”乌林答石用独手指着墙面一处不起眼的裂缝,“四皇子您看,这裂缝里的水泥,颜色发灰,质地松散。正宗宋国水泥,该是青灰色,坚硬如石。这是掺了太多沙土,或者……养护时偷工减料。” 他退后几步,指着整段城墙:“这段墙,是去岁宋军抢修古北口防线时,最后赶工的部分。当时天寒,水泥不易凝固,民夫急着回家过年,定然糊弄了事。老奴这月余,长城这十余里的城墙都听完了,就这一处。” “听墙?” “耳朵贴墙上,听里面的声音。”乌林答石咧嘴,露出残缺的牙齿,“实心墙,声音闷;空心墙,声音脆。这段墙……底下三尺是实的,往上就开始空。尤其是那个拐角——”他指向烽火台下方,“里面怕是能藏人。” 完颜宗弼眼睛亮了。他身后,三万精骑已分批潜行至此,此刻正隐在山谷密林中。为了避开宋军云车,他们昼伏夜出,专走密林深谷,用了整整一月,才从黑水河潜行至此。 “炸得开吗?” “得用对地方。”乌林答石从怀中掏出一张炭笔草图,“老奴画了爆破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墙体内应力最集中的地方。用咱们从宋国密探那儿偷来的火药配方,量够的话……能炸出个五丈宽的口子。” “火药够吗?” “够炸三次。”乌林答石顿了顿,“但只有一次机会。爆破声一响,十里内的宋军都会被惊动。” 完颜宗弼盯着那段长城,许久,缓缓道:“那就一次。今夜子时,炸。” “四皇子,”一个年轻将领忍不住道,“陛下那边……真的在三女寨登陆了?万一宋军早有防备……” “正因宋军可能早有防备,咱们才更要快。”完颜宗弼转身,目光扫过众将,“父皇以身为饵,吸引宋军主力东调。咱们若迟疑,父皇危矣。咱们若破关南下,直扑幽州,宋军必首尾难顾。” 他翻身上马:“传令全军——今日饱食酣睡。子时一刻,爆破攻城。破关后,不要恋战,不要掠杀,一路向南,目标只有一个——” 马鞭南指: “幽州,赵佶。” 腊月初四,酉时,幽州行宫。 “三女寨……还是让他们登岸了。”赵佶放下军报,语气平静,但眼中寒光闪烁。 梁师成跪地:“臣失职。伏波行营已锁海月余,谁料腊月初起大雾,持续三日不散……金军百余艘船,竟全数避过巡逻。” “不是你的错。”赵佶起身,走到北疆巨图前,“完颜阿骨打敢走海路,敢赌这场雾,是他的胆魄。朕倒是小瞧他了。” 他手指点在三女寨:“登陆兵力多少?” “滩头遗留痕迹看,至少三万骑,马匹倍之。但……”梁师成迟疑,“金军登陆后,竟将运兵船全数烧毁,不留退路。” 赵佶眉头一挑:“破釜沉舟?不,他是要告诉朕——要么擒朕,要么死。” 他转身:“宗泽到哪儿了?” “已率八千精骑抵达燕山东麓,正与金军前锋交战。”种师中上前,“但金军化整为零,散入山林,且雾大数步内都看不清,难以全歼。宗帅请示:是否收缩防线,固守幽州?” “不。”赵佶摇头,“告诉宗泽,放开东麓,让金军进来。但要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削掉他们的兵力。每十里设一伏击点,不求全歼,只求杀伤、迟滞。” 他手指移向古北口:“这边呢?” “尚无异常。”吴敏道,“古北口守军三万,城墙加固完毕,烽燧密布。金军若想强攻,没有十万兵,休想撼动。” 赵佶盯着那段长城,忽然问:“去岁抢修的那几段墙……复查过了吗?” 殿内一静。 宇文虚中冷汗涔涔:“陛下,去岁寒冬抢工,确有几段墙养护不足。但今春已全部复查加固……” “全部?”赵佶盯着他。 宇文虚中扑通跪地:“臣……臣这就派人再查!” “晚了。”赵佶缓缓坐下,“完颜阿骨打能想到走海路奇袭,他那儿子完颜宗弼,就不会想到从古北口薄弱处下手?”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已是一片清明: “传旨:幽州戒严,四门封闭。命刘光世所部加快东进,不必回幽州,直插古北口后方。” “陛下,那幽州城内只剩韩世忠率领的三万神机营了……”刘法急道。 “够了。”赵佶望向殿外渐暗的天色,“完颜阿骨打想擒朕,朕就在这儿等着。倒要看看——”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是他先到幽州城下,还是朕先斩了他的儿子。” 北风呼啸,卷着雪粒拍打窗棂。 腊月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 而比雪更冷的杀机,已从海上、从山间,向着这座千年古城,合围而来。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2章 三路伐金 宣和三年二月二,龙抬头。汴京皇宫,枢密院的北征参谋司大堂内,气氛庄严肃穆,更胜往日朝会。巨大的北疆沙盘几乎占据了半个厅堂,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无不精细标注。沙盘周围,大宋北伐的核心决策与指挥层齐聚一堂。 御座设于沙盘北侧,赵佶端坐其上,虽未着戎装,但眉宇间自有统御千军的威仪。左侧是以李纲为首的几位核心文臣,右侧则是由新任北征参谋司总领种师中为首折彦质为副的一众将领姚古(作战曹)、顾锋(情报曹)、王麟(辎重曹)、马扩(传令曹)等人,神情亢奋中带着凝重。 种师中作为北伐总参谋长,向赵佶及众人微微躬身,声音洪亮:“官家,诸位同僚。自去岁官家决意北伐,总参谋司与燕云、西夏、京畿、伏波四行营历经数月推演、勘察,现已拟定三路伐金之详略,呈请官家圣裁!” 赵佶微微颔首:“种卿,且详细道来。” 种师中手中的木杆首先点在沙盘上燕云十六州的北部中线位置:“官家,此乃我北伐之中路,亦为主攻方向!拟由燕云行营主力及京畿行营共十五万精锐组成,计五厢兵马!”他看向一旁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将,“此路,特请老将军宗泽挂帅,总领全局!” 宗泽出列,抱拳沉声道:“老臣虽年迈,蒙官家信重,敢不效死!” 种师中继续道:“中路大军,兵锋直指金国心腹!其下分设:中军,由车骑将军张叔夜统领,辖龙骧军主力及重炮兵团,为全军中坚,稳扎稳打;左翼,由镇军将军王禀统领,以龙骧军一部及燕云本地精锐步骑组成,负责掩护侧翼,并伺机迂回;而先锋重任——” 他顿了顿,木杆指向一个更前出的位置,“官家特擢神机营都统制、定远将军岳飞担任!岳将军所部,皆装备最新燧发枪、轻型火炮及百虎齐奔箭,战力强悍,反应迅捷,将为全军开路破敌,扫清障碍,直插要害!” 岳飞肃然出列,单膝跪地:“末将岳飞,愿为官家前驱,蹈锋饮血,万死不辞!” 赵佶满意地点点头:“鹏举锐气可嘉,正合先锋之用。宗老将军统筹,张卿、王卿左右护持,此中路,朕可无忧。” 种师中木杆东移,指向渤海湾及辽东半岛:“此乃东路,跨海奇兵!由伏波行营及京畿行营部分加强之神机营组成,计两厢六万兵马。都指挥使呼延庆将军为将,神机营指挥使韩震为副!” 呼延庆与韩震出列领命。种师中解释道:“东路之要,在于出其不意!舰队自登州、平州启航,横渡渤海,于辽东半岛南端登陆,直击金国辽东腹地!此路目标:一为牵制金国辽东兵马,使其不能西援;二为攻占要地,若有可能,可与中路形成夹击之势;三为展示我大宋海陆并进之威!” 新任作战曹主事姚古补充道:“官家,东路跨海,风险与机遇并存。伏波行营新船经台风锤炼,抗风浪能力大增,且登陆部队将携带大量轻型火器及工兵,力求迅速建立滩头阵地,向内陆突进。” 赵佶看向呼延庆:“跨海远征,非同小可。呼延将军,可有把握?” 呼延庆声如洪钟:“官家放心!伏波儿郎枕戈待旦,新船利炮,更胜往昔!必在辽东,为官家再树丰碑!” 种师中最后将木杆西移,指向云内州及更西北的方向:“此乃西路,侧翼牵制与扩张!由原西夏行营主力及振武军等部组成,亦为两厢六万兵马。以卫将军刘光世为主将,振武军主将王渊为副!” 刘光世与王渊出列。种师中道:“西路之任,在于扫清辽国西部残余,稳固我侧翼,并自西向东,压迫金国侧背。振武军擅长沙漠山地作战,正可发挥所长。此路进军,可相机夺取河套等要地,拓我疆土,并使金军首尾难以相顾!” 三路布置已明,总兵力达二十七万之巨,皆为百战精锐与新式火器部队。赵佶目光灼灼,扫视众将:“三路并进,中路主攻,东路跨海奇袭,西路侧翼扩张。诸位将军,可都明白了各自职责?” “臣等明白!”众将轰然应诺。 赵佶转向种师中:“吴卿,三路大军,需有一人总揽全局,协调进退。你以为何人可当此北伐都总管之重任?” 吴敏与李纲、种师中、宇文虚中等人对视一眼,早已议定,躬身道:“官家,臣等举荐车骑将军、前成都行营都总管刘法!刘将军久镇西陲,威名素着,经验丰富,且为人持重,能调和诸将,统筹大局,正可总领三路北伐军事!” 刘法出列,此刻更是目光炯炯:“老臣刘法,蒙官家与诸位同僚抬爱,必鞠躬尽瘁,协调三路,以竟全功,不负官家北伐之志!” “好!”赵佶抚掌,“便以刘法为北伐行军都总管,总揽三路军事!种师中,你之参谋司,需全力辅助刘总管,细化方略。” 种师中领命,随即示意各曹主事汇报细节。 情报曹主事顾锋出列:“官家,据皇城司及多方探报,金国主力正由完颜宗翰统领,全力围剿辽主残部,其南京(析津府)及辽东守备相对空虚。然完颜宗望所部骑兵机动性强,需严防其穿插袭扰我粮道及偏师。其轰天炮等火器,虽劣于我,然数量不明,亦需警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作战曹主事姚古接着道:“官家,进军路线已初步勘定。中路自居庸关、古北口北出,首要目标为向临潢府方向推进。东路登陆点选于辽东旅顺口一带,登陆后迅速向北穿插。西路则自云内州东进,扫荡阴山以南。具体每日进军里程、各军交替掩护次序、遭遇不同敌情的应对预案,正在加紧制定。” 辎重曹主事王麟汇报后勤,语速快而清晰:“官家,粮草转运乃重中之重。中路、西路以陆路为主,已在沿途设立十二处大型转运仓,由辎重兵和民夫分段护送。东路跨海,粮船随军而行。此外,火器弹药消耗预计巨大,已命将作大营及沿途军械库,按作战计划提前向各军预设补给点运送弹药,尤其确保岳飞先锋军及呼延庆跨海军的供应!” 传令曹主事马扩最后道:“官家,三路大军相隔遥远,联络至关重要。除传统快马驿传外,参谋司将配备九十架云车,用于高空了望及短距离旗语、灯光信号传递。另已训练专门信鸽队,并拟定了一套简明的密码信号体系,力求军令畅通,及时调整部署。” 听着这详尽而专业的汇报,赵佶心中大定。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从燕云缓缓划向北方辽阔的土地,最终重重一顿,声音坚定,回荡在大堂之中: “诸卿!此战,非为朕一人之雄心,乃为我华夏族群之生存空间,为我大宋万世之基业!金虏无道,侵我疆土,此仇必报,此战必胜!” “朕在此,与诸卿约定:待克复临潢,饮马混同江(松花江)之日,朕当亲赴前线,犒赏三军,与尔等共庆大捷!” “北伐,进军!” “北伐!进军!万岁!万岁!万岁!”激昂的吼声仿佛要冲破殿宇,直上云霄。一场决定东亚百年格局的宏伟战争机器,至此完全启动,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4章 雨夜工兵显锋芒 政和七年十月末,天还灰蒙蒙的,中军大营一角,与其他部队喧嚣备战不同,此地异常安静,唯有雨声淅沥。五百名被挑选出来的锐卒已然集结完毕,他们并非寻常冲锋陷阵的悍卒,而是来自左路军工兵营以及各军中擅长攀援、惯走山路的佼佼者。人人轻装简从,背负着奇怪的装备:不是长枪大刀,而是捆扎结实的绳索、带钩的飞爪、短柄的工兵锹和镐,腰间挂着的也不是寻常震天雷,而是用油布反复包裹、引信经过特殊防潮处理的特制震天雷。工兵营指挥使石破坚站在队前,他身形不算高大,却异常精悍,目光在雨夜中如同磐石般坚定。 一名来自龙骧军的都头看着这奇怪的装备,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同伴嘀咕:“就靠这些玩意儿?能行吗?咱们这是打仗,又不是去开山修路。” 石破坚耳尖,闻言立刻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名都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龙骧军的兄弟,我知道你们习惯马上冲杀。但今夜,这里没有骑兵,只有工兵和山地锐卒!我们靠的不是蛮力,是手艺,是脑子!” 他走到队伍前方,举起手中的飞爪和绳索:“看见了吗?这是我们的‘云梯’,能带我们爬上西夏崽子认为鸟儿都飞不上去的悬崖!这工兵锹,能在泥泞中开出立足之地!这些特制震天雷,就是我们在敌后捅穿他们心窝的利刃!”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或坚定、或犹疑的脸:“陛下和种帅将如此重任交予我等,为何?就因为我们是工兵!是全军最擅长跟这天地山川打交道的人!西夏人以为雨天是他们的屏障,老子却要告诉你们,这雨声,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这泥泞,我们比他们更懂得如何应对!” 一名工兵营的老兵咧嘴笑道:“指挥使说得对!咱工兵营平日里挖沟筑垒,没人看得上眼,都觉得是苦力活儿。今晚,就让西夏崽子,也让咱们自己人看看,工兵打起仗来,是什么样子!” 石破坚重重一拍他肩膀:“说得好!今夜,没有主攻佯攻,我们这五百人,就是决定胜负的主攻!我们的任务,不是去和铁鹞子硬碰硬,而是要像钉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楔进他们的软肋!” 他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地上快速划出简易地形图:“根据向导和斥候探查,左侧山梁中段有一处缓坡,林木稍密,守军相对薄弱,且其后方有一条被雨水冲刷出的干沟,可直通峡口敌军侧后。我们的目标,就是那里!” “都听清楚了!”石破坚站起身,压低声音,“行动要诀:静、快、狠!途中绝不许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遇到巡逻哨,能避则避,不能避则用短刃无声解决!抵达目标后,听我号令,先用飞爪绳索攀上缓坡,清除警戒哨。然后,一队随我直扑山梁守军背后,二队沿干沟向峡口方向渗透,寻找其辎重或指挥所在!” 他拿起一枚特制震天雷:“这宝贝,不是用来乱扔的!看准了他们的窝棚、箭垛、或者人马聚集处再动手!拉响引信后,心里默数三息再投出,确保它在敌人头顶或者怀里炸开!” “明白了吗?”石破坚低吼。 “明白!”五百人压抑着声音回应,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决绝的光芒。 “出发!” 随着石破坚一声令下,这支特殊的奇兵队伍,如同融入夜色的溪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营,向着左侧被雨幕笼罩的漆黑山岭潜行而去。 山路比想象中更加难行。雨水让岩石湿滑,泥土松软。寻常士卒一步三滑,但这些工兵和山地锐卒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性。他们利用工兵锹在陡峭处挖出踏脚坑,利用绳索相互牵引,动作敏捷而协调。那名之前质疑的龙骧军都头,此刻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工兵在山地间的行动力,他感觉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却远不如对方灵巧。 “停!”前方尖兵打出隐蔽的手势。众人立刻伏低身体,融入灌木和阴影中。只见一队西夏巡逻兵骂骂咧咧地从不远处的小路走过,抱怨着该死的天气。 “呸,这鬼天气,宋狗肯定缩在营里不敢出来了。”一名西夏兵嘟囔着。 “少废话,赶紧巡完回去烤火!” 待巡逻队走远,石破坚一挥手,队伍再次无声前行。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成功抵达预定目标——那段缓坡之下。 借着微弱的夜光和雨水掩护,石破坚仔细观察。坡上果然只有零星几个哨兵躲在简陋的草棚下避雨,大部分西夏士兵都聚集在后方稍平坦处搭建的营帐里。 “行动!”石破坚打出手势。 数十名身手最矫健的士卒,如同猿猴般抛出飞爪,精准地钩住岩石或树根,迅速攀援而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坡上的几名哨兵便被从背后抹了脖子。 “上!” 大队人马迅速沿着开辟出的路径攀上缓坡。石破坚亲自带领一队直扑那片营帐,二队则如同鬼魅般,沿着那条泥泞的干沟,向峡口方向摸去。 “轰隆——!” 突然,一声并不算响亮但异常沉闷的爆炸声从二队方向传来,随即响起了西夏士兵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呼喊! “得手了!”石破坚眼中精光爆射,“弟兄们,给老子炸!” 他率先拉燃一枚震天雷,心中默数,猛地掷向最近的一顶营帐! “嘭!” 营帐被炸得四分五裂,里面的西夏士兵在睡梦中便见了阎王。 其他工兵锐卒也纷纷动手,特制震天雷如同死亡之花,在雨夜的西夏军营中接连绽放!爆炸声、惨叫声、警报声瞬间响成一片! “敌袭!敌袭!宋狗从后面上来了!” “山梁!山梁失守了!” 扼守山梁的西夏军完全没料到宋军会在这种天气、从这个方向发动袭击,顿时陷入巨大的混乱。而此刻,正面峡口处,听到侧后传来爆炸和骚乱的姚古,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下令: “擂鼓!进军!” “弩手前压,覆盖射击!” “步兵方阵,稳步推进!” 正面战鼓雷动,杀声震天。被困在狭窄峡口、正遭受背后打击的西夏铁鹞子,瞬间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绝境! 工兵营这枚关键的“奇兵”,终于在雨夜中,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一举撬动了看似坚不可摧的鬼鸣峡防线!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5章 岁末藏富 明镜高悬 腊月二十八,年关的气息终于冲破了前些时日的肃杀与紧张,开始在这座古老的帝都弥漫开来。各衙署陆续封印,街市上采买年货的人流摩肩接踵,空气中似乎都飘着饴糖和炮仗的甜腻烟火气。然而,帝国的掌舵者,却无法完全沉浸在这份祥和之中。 垂拱殿内,炭火烧得暖融,赵佶召见了户部侍郎张克公。相较于去年此时为钱粮捉襟见肘而愁眉不展,如今的张克公眉宇间虽仍有疲惫,腰杆却挺直了许多,底气明显足了。 “张卿,年关在即,各地解送、各项收支也该有个总账了。如今国库库存几何?可能让朕与百官,过个宽心年?”赵佶语气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张克公闻言,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清单,声音洪亮地奏报:“托陛下洪福,新政渐显成效,加之……加之抄没逆产,今岁国库,堪称丰盈!”他顿了顿,开始报出一个个令人振奋的数字: “截至腊月二十五,太府寺、左藏库等主要库藏,共存:金,一百二十万两;银,八百万两;钱,两千五百万贯;绢帛,三百五十万匹!?此尚不包括各路上供尚未完全入库之数,以及抄没之逆产中尚未完全变现之古玩、田亩、宅邸!” 他特意强调:“此库存,已远超政和四年岁入之总和!尤其是盐利,仅莱州新法所增,便已抵往年全国盐利之半数!若明年两淮、两浙新法顺利推行,岁入再增五成,绝非虚言!” 赵佶听着这一连串的数字,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有了这笔巨款,无论是支撑北伐的庞大军费,还是后续的各项改革,都有了坚实的底气。他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好!此皆赖诸卿用心,新政得力,方有今日之局!张卿与户部同仁,辛苦了。” “此乃臣等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张克公连忙躬身。 “年节赏赐之事,筹备得如何了?”赵佶转而问道。赏赐百官,既是恩典,也是维系人心的重要手段。 “回陛下,依往年旧例,各品级官员之节料、俸钱、春服帛等,均已准备妥当,不日便可发放。只是……”张克公略一迟疑,“今岁库藏丰足,是否酌情增加些许,以示陛下天恩?” 赵佶摆了摆手:“常规赏赐,依例即可,不必骤增,以免养成奢靡攀比之风。”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不过,朕确有一份特别的‘年礼’,要赐予诸卿。” 他对侍立一旁的梁师成吩咐道:“去将前几日琉璃坊与银镜坊赶制出来的一品仪物取来。” 片刻后,内侍们捧上数个锦盒。赵佶亲自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赫然是一尊尺余高、通体澄澈无暇、雕琢着如意云纹的琉璃瓶,在殿内光线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他又打开另一个小一些的扁盒,里面嵌着一面巴掌大小、光可鉴人的银镜,那清晰的映像,仿佛将周围的一切都吸纳了进去。 张克公何曾见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和能照出毫发的镜子?顿时看得目瞪口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此二物,乃将作大营新近所出。”赵佶淡淡道,“琉璃瓶,名曰‘清平贡瓶’,取其海晏河清、四海升平之意。这银镜,名曰‘明心鉴’,愿诸卿能时时自省,明心见性,公正廉明。” 他看向张克公:“传朕旨意,今年除夕恩赏,凡在京一品文武大员,除常例外,每人加赐‘清平贡瓶’一件,‘明心鉴’一面!让他们也瞧瞧,我大宋工格物之技,已至何等地步!此乃新年新气象之兆也!” 张克公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臣……臣代诸臣工,叩谢陛下天恩!此等神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诸臣得此厚赐,必感念陛下恩德,更思报效!” 张克公捧着那份沉甸甸的赏赐清单和那两件堪称绝世奇珍的样品,心潮澎湃地退下了。他可以想象,当这两件东西送到那些一品大员府上时,会引起怎样的轰动!这不仅仅是赏赐,更是皇帝在展示一种全新的、超越时代的力量与气象! 赵佶走到殿外,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下,汴京城连绵的屋宇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他赐下琉璃与明镜,既是分享成功的喜悦,振奋人心,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与警示:大宋正在他的引领下,走向一条前所未有的强盛之路,他能赋予臣下前所未有的荣光与利器,亦能洞悉一切,明察秋毫。 “新年新气象……”他喃喃自语,目光仿佛已穿越时空,看到了来年那注定要震动天下的烽火与变革。这个年,注定不会平静。 喜欢宋骑天下请大家收藏:()宋骑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