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仙传》 第一章 鱼钩、喉咙与饿殍 意识回归的感觉,像是沉入冰冷的海底,然后被人用一根生锈的鱼钩,粗暴地从喉咙里勾了出来。 苏砚(暂且这么称呼他吧,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猛地睁开眼。 首先涌入的不是光线,而是一种黏腻的、弥漫在鼻腔里的铁锈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他试图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肺叶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他躺在那儿,一动不敢动,眼珠在眼眶里缓慢转动。 灰蒙蒙的天空。不是阴天的灰,而是那种陈年纸张被烟熏火燎后泛出的、带着污渍的、了无生气的灰。几只鸟——或许该叫麻雀,但毛秃了大半,露出底下灰粉色的皮肉——以极其敷衍的姿态,稀稀拉拉站在几根歪斜的电线上。它们不叫,只是偶尔扑棱一下残缺的翅膀,调整站姿,发出枯叶摩擦般的、让人牙酸的声响。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没有堆成山的外卖盒,没有闪烁的RGB游戏设备,没有那张躺上去能陷进去半个身子的懒人沙发。也不是医院。没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没有惨白到反光的天花板,没有滴滴作响的监护仪器。 这是一条……土路。身下是硌人的碎石和硬土,粗糙的麻布衣料摩擦着他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他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百骸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不,更像被人抽走了骨头,只剩下沉重、麻木、不断传来抗议信号的皮囊。 他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抬起脖子,低头看向自己。 一件看不出原色,沾满泥垢、可疑污渍和破洞的破烂麻衣,勉强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把它吹走。透过衣襟的破口,他看见自己胸前嶙峋的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辨,像一副被顽童恶作剧后胡乱丢弃在沙滩上的旧梳子。皮肤是蜡黄的,紧紧包裹着骨头的形状,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虬结凸起,仿佛随时会挣破这层薄薄的束缚。 “嘶……”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只听见喉咙深处砂纸摩擦般的嘶哑气流。 不是疼。或者说,不全是疼。是一种更原始、更凶猛、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感觉,正从腹腔最下方,那个本该是胃的地方,化作一个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黑洞,咆哮着席卷了他的全部感官。 饥饿。 这感觉如此尖锐,如此霸道,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的不适和迷茫。他饿,饿得眼前发黑,饿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缓慢粘稠声,饿得恨不能啃下自己身上一块肉来。 我是谁? 我在哪儿? 这两个曾经在无数哲学著作和深夜emo时刻闪现的问题,此刻不再是形而上的思辨,而是具体、迫切、关乎下一秒生死存亡的致命拷问。 他记得……一些模糊的碎片。闪烁的、散发着蓝光的屏幕,键盘上飞舞到近乎抽搐的手指,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的、色彩鲜艳到失真的食物图片,还有……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着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暗漩涡,正向他迎面扑来。 然后就是无边的寒冷和下坠。 “猝死?”他翕动干裂的嘴唇,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因为我……连肝了七十二小时?” 可是,如果死了,为什么还会饿?饿得如此真实,如此撕心裂肺? “咕噜噜——” 肚子发出一串雷鸣般的、毫不留情的抗议,瞬间把他从关于生死的迷思中拽了回来。活下去,填饱肚子,这是此刻唯一清晰、唯一正确的念头。什么身份,什么地点,什么该死的旋转黑洞,都去见鬼吧。 于是,一段堪比地狱边境漫游的求生之旅开始了。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抖得像狂风中的芦苇,每走一步,膝盖都发出不堪重负的**。他沿着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土路挪动,目光在道路两旁枯黄的野草、稀疏歪斜的矮树间逡巡,寻找着一切看起来可以入口的东西。 草根。他跪在地上,用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指,疯狂地刨开坚硬冰冷的泥土,挖出那些细瘦的、带着土腥味的草根,胡乱在同样脏污的衣襟上蹭两下,就塞进嘴里,用仅存的几颗还算结实的后槽牙,费力地咀嚼。苦涩、粗糙的纤维刮擦着喉咙,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去。 树皮。找到一棵看起来稍微不那么干枯的树,他用指甲抠,用牙齿啃,剥下一点点带着木质纹理的树皮。嚼不烂,只能含在嘴里,用唾液勉强软化,然后囫囵吞下,指望它能给空空如也的胃带来一点虚假的饱胀感。 水。幸运地找到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溪,浑浊的水流下是黑色的淤泥。他不管不顾地趴下去,像牲畜一样直接把脸埋进水里,贪婪地啜饮。冰凉、带着土腥味和淡淡腐臭的水流进喉咙,暂时压下了火烧火燎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胃部因突然注入液体而产生的痉挛。 有好几次,他瘫倒在路边,眼前阵阵发黑,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和泥土融为一体,成为这条荒凉土路上另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但那股本能的、对“活着”的执念,又推着他,拖着他,爬行着,向前。 直到那天下午——或许是下午,灰蒙蒙的天色很难判断具体时辰——他翻过一个低矮的、遍布碎石的山坡,视野尽头,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那是炊烟。几缕灰白色的、笔直的烟柱,从一片低矮的建筑群中袅袅升起,融入同样灰白的天空。鸡鸣狗吠的声音,隔着这么远,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却像天籁一样飘进他的耳朵。 村子!有人烟!有食物! 巨大的希望,混合着更强烈的饥饿感,化作一股蛮力,灌注进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下山坡,连滚带爬地向着那片屋舍挪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喘息,眼睛死死盯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土坯墙、茅草顶,仿佛那是天堂的入口。 然而,当他终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踉跄着扑进村口时,预想中热情的招呼、好奇的围观、或者至少是警惕的盘问,都没有发生。 村子里弥漫着一种诡异而肃穆的气氛。 几乎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村子中央的打谷场上,围成一个松散的圆圈。男人们眉头紧锁,脸上是混合着紧张和期盼的神情,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或农具的木柄。女人们则面色发白,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孩子们乌溜溜的眼睛从母亲肩头或臂弯里露出来,好奇又带着惧意地望向圆圈中心。没有人说话,连狗都夹着尾巴,伏在主人脚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苏砚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在一处半塌的土墙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窥视着场中的情形。 人群的中心,空出了一小片地。地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粉末,画着一个巨大而歪扭的图案,线条粗粝,勉强能看出是个圆里套着弯弯曲曲的符号。图案旁边,摆着几个黑乎乎的陶罐,还有一柄插在地上的、颜色陈旧的桃木剑。 一个穿着灰色道袍、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者,正站在图案中央。他手持另一柄桃木剑,剑尖斜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双眼紧闭,嘴唇飞快地开阖,念念有词。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这片死寂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抑扬顿挫的韵律: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念到最后一个“令”字,老者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或许是苏砚的错觉),手中桃木剑凌空一挥,宽大的袖袍“呼”地一声鼓荡起来。紧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纸,也不用火,只两指一搓,那符纸竟无风自燃,冒出一股呛人的青烟。老者手腕一抖,燃烧的符纸精准地投入一个陶罐中。 “噗”的一声轻响,陶罐口冒出更多浓烟,烟雾中似乎有细微的、噼啪作响的火星。 围观的村民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几个妇人甚至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却也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苏砚趴在墙后,看得津津有味。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眼前这免费上演的、原汁原味的“乡村魔幻现实大戏”,暂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这老道,架势十足啊。虽然那八卦图画得跟小儿涂鸦似的,那咒语听着也像顺口溜,但这气场,这手法,这精准的“特效” timing,绝对是个老江湖了!特别是那凭空燃符(虽然苏砚怀疑他手指缝里藏了磷粉之类的东西)和袖袍鼓风的动作,简直绝了,演技浑然天成。 “李仙师!李仙师救命啊!”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图案外缘,额头重重磕在硬土上,带着哭腔喊道,“求您再给瞧瞧!我家铁蛋已经烧了三天三夜了,浑身烫得像火炭,说胡话,灌什么药都吐出来!镇上的郎中都摇头,说……说让准备后事啊!仙师,求您大发慈悲!” 被称为“李仙师”的老道,闻言捋了捋颌下几缕稀疏的山羊胡,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他缓步走到那汉子面前,低头看了看被汉子抱在怀里、裹在破棉被中的孩子。那孩子约莫五六岁,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微弱,昏迷不醒。 李仙师伸出鸡爪般枯瘦、指甲缝里满是污垢的手指,搭在孩子滚烫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片刻,他猛地睁眼,眼中精光更盛(苏砚觉得他可能是瞪眼瞪得比较用力),厉声喝道:“好重的阴煞之气!此子印堂发黑,气息紊乱,三魂不稳,七魄飘摇!这是被山野间的游魂厉魄冲撞了身子,邪气入体,化作阴火烧灼神魂!若非贫道今日在此,迟则不过今晚,怕就要一命归阴了!” “啊!”汉子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只是不住磕头,“仙师救命!仙师救命啊!我就这么一个独苗啊!” 周围的村民也跟着骚动起来,看向那孩子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同情,看向李仙师的眼神则更加敬畏。 “哼,”李仙师冷哼一声,似是责怪,又似是胸有成竹。他不慌不忙,从腰间解下一个油光发亮的朱红色葫芦,拔掉塞子,倒出一点暗红色的粉末在掌心。他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对着掌心的粉末猛地一吹—— 粉末被吹向空中,竟化作点点细碎的、猩红色的光点,如同微缩的鬼火,飘飘荡荡,萦绕在孩子身体上方,久久不散。 “哇……”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几个孩子忍不住惊呼出声,又被大人赶紧捂住嘴。 李仙师动作不停,咬破自己右手食指(苏砚看得眉头一跳,真下本钱啊),以指代笔,在另一张黄符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血液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扭曲诡异的图案,像字又像画。画毕,他用桃木剑尖挑起那张血符,脚下踏着奇怪的步法,绕着孩子和李仙师自己转了三圈,口中再次念念有词,声调陡然变得尖利急促,仿佛在呵斥、在驱逐。 最后,他大喝一声:“孽障!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敕!” 剑尖一抖,血符无火自燃,瞬间烧成灰烬。与此同时,孩子身体上方那些红色光点也倏地一下,全部熄灭了。 李仙师收剑而立,额角微微见汗,长吁一口气,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淡淡道:“好了,那缠身的阴秽之物已被贫道以真火符和***驱散了。回去后,用无根水(雨水)煎这副安神汤,”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用草纸包好的东西递给汉子,“分三次喂下,好生将养,三日内忌荤腥,勿见生人,便无大碍了。” 汉子千恩万谢,几乎要把头磕破,颤抖着接过药包,又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几个油亮发黑、用细绳串起的铜钱,恭敬地捧到李仙师面前。 李仙师眼皮都没抬,只微微颔首。旁边一个机灵的小道童立刻上前,麻利地接过铜钱,揣进自己怀里。 汉子这才抱着孩子,又是作揖又是倒退着,踉踉跄跄地挤出人群,飞奔回家去了。 围观的村民们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看向李仙师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敬畏,几乎是在看活神仙了。几个老人低声议论着:“李仙师真是法力高深……”“是啊,前年村头老王家中邪,也是仙师给治好的……”“有仙师在,咱们村可算安稳了……” 苏砚趴在墙后,全程目睹,嘴巴微张,都忘了饥饿。精彩,太精彩了!这情绪调动,这节奏把控,这“特效”运用,这临场应变,这收钱时的云淡风轻……简直是民间行为艺术大师,乡村心理学应用专家,沉浸式戏剧表演天花板!这要是搁以前,拍下来发到网上,妥妥的爆款素材,标题他都想好了:《惊!偏远山村惊现神秘老道,徒手燃符驱邪救童,是江湖骗术还是真仙下凡?》 他看得如此投入,甚至在心里默默分析着每一个细节,拆解着每一种可能的手法。直到人群开始慢慢散去,李仙师也在小道童的搀扶下,矜持地走向村里最体面的那间青砖瓦房(显然是村正家),苏砚还沉浸在刚才那场“演出”带来的震撼和……某种奇异的熟悉感中。 热闹看完了,更强烈的饥饿感卷土重来,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准备趁着天色未晚,看能不能在村里讨点残羹剩饭,或者……偷点什么。 他刚想从墙后挪出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自己身上。 那件破烂不堪、污秽发硬、几乎看不出原本质地和颜色的麻布袍子…… 宽大的袖口,虽然已经撕扯得破破烂烂…… 交领右衽的形制,虽然沾满了泥泞…… 他猛地僵住,动作停滞在半空。 一个模糊的、荒谬绝伦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苔藓,悄无声息地爬上他饥饿而混乱的心头。 等等…… 这衣服……这打扮…… 他低头,更仔细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破布烂衫,又抬头,望向李仙师离开的方向,虽然那灰色道袍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屋角。 好像……有哪里……有点像? 不,不只是衣服。 我是谁?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我从哪里来? 一些闪烁的屏幕,敲击的键盘,食物的图片,还有一个旋转的黑洞……那是什么?是梦吗? 但刚才那个老道士……他在做什么? 作法。驱邪。治病。他是……道士。 一个词,带着莫名的重量和温度,砸进他混沌的脑海。 道士。 紧接着,更多的碎片,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认知”,开始翻涌。宽袍大袖,鹤发童颜,手持拂尘,口诵真言,步踏罡斗,符箓丹砂,捉鬼拿妖,治病救人……一幅幅模糊却又生动的画面,一句句听不懂却觉得玄奥非常的音节,在他脑子里盘旋、碰撞。 电光石火间,仿佛有一道无声的霹雳,劈开了他意识中厚重的迷雾。 是了!我是……我是个道士!我是个修行之人!我是个……仙师! 不然我怎么懂这些?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这荒野,这饥饿,这破衣烂衫……这不是落魄,这一定是……是修行!是苦修!是红尘炼心!是游戏人间!至于那些奇怪的碎片记忆……那是心魔!是幻象!是前世残留的梦魇!是考验! 对!一定是这样!我,苏砚?不,苏砚只是个俗名,是个代号!我道号是……是……尘微子!对,尘微子!或者清虚散人?玄明真人?总之,我是一位隐世高人,游戏风尘,体验民间疾苦,感悟天道轮回!之前的饥饿、流浪、濒死……那都是劫数!是飞升前必须经历的磨难!如今劫数已满,我灵台清明,道心复苏,该是重履尘世,济世度人的时候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迷茫、恐惧和虚弱。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丹田(他感觉那里应该是丹田)升起,流遍四肢百骸。他不再是那个濒死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是身负使命的、游戏人间的、道法高深的——仙师! 他猛地从墙后站直了身体。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虚弱的身体晃了晃,但他咬牙撑住了。他努力挺直那因长期饥饿而佝偻的脊梁,虽然依旧瘦得像根竹竿,破烂的袍子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但他觉得,自己此刻必定是仙风道骨,气度超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肮脏的、骨节突出的双手,缓缓抬起,努力模仿着记忆中(或者说想象中)道士作揖的姿态,对着虚空,郑重地、略带生疏地,拱了拱手。 “无量天尊……”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沉、平和、充满智慧,但出口的依旧是嘶哑的气流。他清了清嗓子,又试了一次,这次好多了,虽然依旧沙哑,却勉强有了点抑扬顿挫,“贫道……尘微子,今日方知,何处来,何处去。劫波度尽,道心复明,善哉,善哉。” 他放下手,环顾这个陌生的小村庄。打谷场上的村民已经散尽,只留下地上那个歪扭的红色八卦图案和几个空陶罐。夕阳的余晖(他终于注意到天色)给土坯墙和茅草顶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炊烟依旧袅袅,鸡鸣狗吠依旧。 这一切,在他眼中,忽然都充满了“道”的韵味,都是他“修行”的一部分。 他摸了摸自己干瘪凹陷的肚子,那里面依旧空空如也,饥饿感并未因“悟道”而消失半分。 “嗯,尘缘未了,肉身尚需祭五脏庙。”他点了点头,对自己很满意,“仙师也是要吃饭的嘛。待贫道寻些斋饭,再徐徐图之。” 他迈开步子,试图走出那种飘逸出尘、踏云而行的步态,但虚浮的脚步和沉重的身体只允许他蹒跚而行。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自我感觉良好。他朝着村里最近的一户、烟囱还在冒烟的人家走去,破烂的袍袖在傍晚的微风中(其实没什么风)轻轻摆动(其实是被他走路的动作带动),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单薄,萧瑟,却又莫名透着一股“我已得道,尔等凡夫速来膜拜”的、崭新的精神气。 远处的山峦沉默着,将他这荒谬的自信和咕咕作响的饥肠,一并吞入渐浓的暮霭之中。 第二章 英文仙文与儿歌真言 苏砚是被一阵尖锐的耳鸣惊醒的。 那声音不像鸟叫,不像风声,更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生锈的铁皮上反复刮擦,又像是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子在他脑子里开了一场混乱的舞会。他蜷缩在村口土地庙那半塌的门槛下,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条石,胃里火烧火燎的空洞感并没有因为昨晚勉强咽下的几口野菜糊糊而缓解多少——但此刻,这该死的耳鸣比饥饿更让他烦躁。 “别吵……别响……”他抱着脑袋,干瘦的手指插进油腻打结的头发里,**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眼前开始出现彩色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着奇怪的符号: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是蚯蚓爬过的痕迹,又像某种他不认识但莫名熟悉的文字,还有几个清晰的数字“1、2、3”,在他眼皮底下跳来跳去。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炸开,清晰得仿佛有人就贴着他的耳廓在说话,语调平板,没有起伏: “用英文画符,用儿歌念咒。此乃太初仙法,失传千年,唯汝可得。速行。” 声音戛然而止,耳鸣和光斑也瞬间褪去,就像潮水退去后露出光秃秃的沙滩。苏砚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黑,险些栽倒。他扶着冰冷的庙墙,大口喘着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疑未定,但更多的是一种逐渐燃烧起来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英文……画符?儿歌……念咒?”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脏污不堪、骨节突出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幻觉中那“神谕”带来的、冰冷的触感。“对!我记起来了!我乃尘微子,得仙尊于九天之上亲授‘洋文符咒’与‘仙乐真言’,专治人间一切无名之症,化解红尘百般郁结之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也不知道“尘微子”这个道号从何而来,但此刻,这个念头像一颗烧红的钉子,狠狠楔入他混乱而饥饿的意识深处,再也无法拔除。他撑着墙壁站起来,拍了拍身上那件破麻衣——其实只是徒劳地扬起一阵灰尘——努力挺直了那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微微佝偻的脊背。现在,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流浪乞讨,而是在“巡游领地”,寻找那些需要“仙法”救赎的迷途信众。 傍晚时分,村子里飘起了更加浓郁的炊烟和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苏砚的肚子叫得更响了,但他强忍着,循着味道和隐约的说话声,摸到了村口那棵巨大的、据说有上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下。 几个妇人正围坐在槐树下的大青石旁,一边择着野菜,一边低声说着家长里短。她们大多是中年或老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风霜痕迹。一个扎着深蓝色头巾、眼角皱纹深刻的阿婆眼尖,最先看到了踟蹰走近的苏砚。 “哎,是那个……”阿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妇人,压低声音。其他几个妇人也纷纷抬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苏砚身上。眼神里有好奇,有打量,有不易察觉的警惕,也有一丝昨日目睹李仙师“神迹”后,对一切僧道打扮之人残留的、模糊的敬畏。 苏砚在她们面前约莫五六步远的地方站定,努力学着记忆中李仙师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其实是为了掩饰因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下颌微抬,用一种刻意放慢、试图显得沉稳,却因中气不足而有些飘忽的语调开口道: “无量天尊。贫道尘微子,奉仙尊法旨,巡游至此。见此地上空有‘气郁之象’盘桓不散,特来察看。尔等近日,可觉心神不宁,琐事烦扰,或家宅之中,时有莫名嘈杂,扰了清净?” 几个妇人面面相觑。蓝头巾阿婆迟疑了一下,她是昨天抱着发烧孙子求李仙师的那位,心里对“仙师”之流正怀着极大的感激和敬畏,虽然眼前这位看起来……着实寒碜了些,但万一也是真有道行的呢? “仙……仙长,”阿婆放下手里的野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语气带着试探和小心,“俺们就是寻常干活,没啥心神不宁的……就是这择菜洗菜,锅碗瓢盆的,哪能没个声响?不知仙长说的‘气郁之象’是个啥?” “非也,非也。”苏砚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地上散乱的野菜和妇人手中的活计,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凡人不可见的“气象”。“此气郁,非病非痛,无形无质,却如蛛网缠身,积于日常琐碎之中。譬如这众人言语交错,心意难通,便是‘杂音’,扰了天地间清和之气;譬如那鸡犬之声相闻,却无韵律,便是‘乱序’,坏了阴阳交泰之理。久而久之,则家宅不宁,心气不顺,运势晦暗。” 他一边说着自己都半懂不懂、临时拼凑的“道理”,一边目光在周围逡巡,最后落在地上几片较大的野菜叶和一根被丢弃的枯树枝上。他忽然蹲下身,捡起那根枯枝,在槐树下相对平整的泥地上,划拉起来。 妇人们好奇地围拢过来,伸长脖子看去。 只见苏砚用树枝尖端,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划出几个符号。那符号……怎么说呢,既不像道士的符箓那般云纹缭绕、鬼神莫测,也不像寻常的文字。线条直来直去,方方正正,组合在一起,透着一种怪异的、她们从未见过的模样。 “仙长,这……这画的是啥呀?”一个年轻些的媳妇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这“符”,看着跟村口二娃子用木棍在沙地上瞎划拉的东西差不多。 苏砚的脸颊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有些窘迫,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自我说服的狂热所覆盖。他指着地上那几个符号,用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此乃‘太初神文’!尔等肉眼凡胎,自然不识。此二字,读作‘QUIET’与‘PEACE’!” 他顿了顿,看着妇人们更加茫然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尽管吸进的更多是尘土和槐树花的味道),继续用那种神秘兮兮的语调解释:“‘QUIET’者,静也,如深潭止水,映照明月;‘PEACE’者,和也,似春风拂柳,万物共生。此双符合一,暗合‘静以致和,和则生安’之无上妙理!可镇八方嘈杂之气,定一地浮躁之心!” 他怕妇人们不信,又用树枝在那几个字母后面,加了几道波浪线,权当是“仙纹”:“看!此乃‘天地呼吸之纹’,有此纹在,符箓方能引动天地灵气,化为无形结界!” 妇人们看着地上那几个鬼画符和莫名其妙的波浪线,再看看苏砚那副煞有介事、仿佛在展示什么绝世珍宝般的激动神情,一时之间都有些懵。想笑,又不太敢——毕竟这位看起来虽然落魄,但眼神里的那种光,跟昨天李仙师施法时的专注,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像?万一呢? 接下来,苏砚站起身,丢开树枝,拍了拍手上的土(虽然手更脏了)。他清了清嗓子,那嗓子因为干渴和虚弱,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凝神静气,调动“法力”。 然后,他开口了。 不是念咒,是唱。 用一种奇怪的、跑调跑到九霄云外的、时高时低完全找不准音的调子,唱起了一首……歌?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正是那首《数鸭子》。 苏砚唱得极其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虔诚。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唱歌,而是在诵念无上仙尊亲授的“安魂真言”!这简单的旋律,这重复的歌词,不正暗合了“大道至简”、“往复循环”的天地至理吗?特别是“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这一句,他唱得格外用力,还配合着挥动手臂,仿佛真的在将无形的“躁动之气”像赶鸭子一样驱散。 歌声在老槐树下回荡,带着破锣嗓子特有的杀伤力。树上的麻雀扑棱棱全飞走了。几个择菜的妇人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从最初的好奇、想笑,慢慢变成了惊愕、茫然,最后汇聚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呆滞。她们听不懂这调子,更听不懂这歌词(“大桥”是啥?“鸭”她们知道,可为啥要数?),但这仙长唱得如此投入,眼神(虽然他闭着眼)仿佛真的在与冥冥中的存在沟通,那股子认真劲儿,让她们心里那点嘲弄不知不觉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荒诞、困惑和……一丝丝莫名敬畏的复杂情绪。 也许,这就是仙家法门的高深之处?仙音渺渺,岂是凡夫俗子能轻易领悟的? 一曲终了(对妇人们来说简直是漫长的折磨),苏砚缓缓收声,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额头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再次蹲下,用那根枯树枝,在泥地上“QUIET”和“PEACE”两个单词上,各自郑重地点了一下。 “好了!此‘静心和气符’已注仙力,并与此地地脉暂时相连。”他直起身,用树枝指着地上的鬼画符,严肃道,“此符可保以此槐树为中心,三十步内,三日之中,杂音退散,心气平和。尔等近日若觉烦闷,可来此静坐片刻,自有妙用。” 说完,他将那根枯树枝用力插在泥地中央,权当是“镇符之桩”。 妇人们看着那根光秃秃的树枝,又看看地上那滩莫名其妙的符号,再看看一脸“法事已毕,功德圆满”表情的苏砚,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信吧,实在荒唐;不信吧,这位仙长看起来……又不像是完全瞎闹。 苏砚却不管她们怎么想,他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法事”,胸中充盈着“济世度人”的成就感。虽然肚子更饿了,但精神却莫名亢奋。他目光一转,又盯上了不远处一个用篱笆简单围起来的鸡窝。一只毛色黯淡的老母鸡正蔫头耷脑地窝在角落里,对散落在旁的几粒瘪谷子爱答不理。 “唔……”苏砚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踱步过去,隔着篱笆观察了片刻,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仙长,这鸡……有啥不对吗?”蓝头巾阿婆忍不住跟过来,小心问道。这鸡是她家的,已经好几天没下蛋了,正发愁呢。 “此鸡,”苏砚指着那老母鸡,语气笃定,“有‘怠惰之气’缠身,更兼‘少阳之火’不足,导致‘坤宫’不振,‘生机’不显。简单说,便是得了‘惰蛋之症’。” “惰……惰蛋之症?”阿婆听得云里雾里,但“不下蛋”这个核心问题是听懂了,连忙问,“那,那仙长能治吗?” “既是缘法,自当出手。”苏砚点点头,目光在地上搜寻,很快找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瓦片。他捡起瓦片,又从鸡窝旁的泥土上刮下一点潮湿的青苔,混着泥土,在瓦片相对平整的内侧,涂抹起来。 “此乃取‘大地之精’为墨,”他一边胡乱涂抹,一边解释,“以此书写‘催生仙符’,最是契合家禽牲畜之土木本性。” 然后,他用指甲(幸好指甲够长够硬),蘸着那点青苔泥,在瓦片内侧,又划拉起来。这次,他写了两个词:“WORK”和“EGG”。 “仙长,这‘屋克’和……和‘爱个’又是啥仙文啊?”一个胆子大些的年轻媳妇凑过来看,试着模仿读音。 苏砚手一抖,差点把瓦片扔了。他强行镇定,用略带责备的眼神瞥了那媳妇一眼,沉声道:“此乃‘促动真言’与‘生化密文’!‘WORK’者,勤也,动也,如日月轮转,天行健;‘EGG’者,卵也,生也,似草木萌芽,地势坤。此二符合用,便是‘天行健则地势坤,动而生,勤则产’之无上妙谛!专治一切惰于生产之症!” 说完,他也不管妇人们听没听懂,将画了符的瓦片小心地(其实很随意地)靠在鸡窝篱笆上,正对着那只老母鸡。然后,他再次站定,双手抬起,做了一个虚抱的姿势,仿佛在环抱天地灵气。 接着,他又唱上了。 这次调子换了,但还是跑调,而且节奏更加……铿锵有力? “拔萝卜,拔萝卜,哎哟哎哟拔不动,老婆婆,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卜……” 正是《拔萝卜》。 他唱得十分卖力,特别是“哎哟哎哟”那里,简直是声嘶力竭,仿佛真的在用尽全身力气在“拔”什么东西。一边唱,他还一边用刚才那根枯树枝,隔着篱笆,轻轻去戳那只老母鸡的屁股,嘴里配合着节奏念叨:“动!生!勤!产!” 老母鸡被戳得吓了一跳,“咯咯”叫着跳开,不满地扑棱着翅膀,灰尘飞扬。 “看!”苏砚却眼睛一亮,指着受惊的母鸡,对阿婆道,“此乃仙力激荡,驱散‘怠惰之气’之象!听其鸣声,中气已复!观其翅动,生机已显!此符此咒,已生效用!贫道断言,三日之内,此鸡必下双黄蛋!以酬今日之缘法!” 阿婆看着自家被吓得炸毛的鸡,又看看苏砚那笃定无比、仿佛能窥见未来的神情,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那……那多谢仙长了。” 周围的妇人们已经彻底无语了。她们看着这个瘦得像竹竿、穿得像乞丐、行为言语却荒诞得无法用常理揣度的“仙长”,一会儿在地上画谁也不认识的鬼画符,一会儿用破锣嗓子吼着调子奇怪的歌,一会儿又对着一只鸡“施法”,只觉得今日所见,实在超出了她们半辈子的认知。但奇怪的是,或许是因为他那种毫不作伪的、发自内心的“笃信”,或许是因为昨日李仙师的“神迹”余温尚在,她们心里竟生不出多少嘲弄,反而隐隐觉得……这位仙长,或许真的有点“不同寻常”?哪怕这“不同寻常”的方式,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砚终于停止了这场即兴的、漏洞百出的“巡回施法”。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不是饿的,是那种“仙力耗损过度”的虚脱感(他自认为)。他扶着老槐树粗糙的树干,微微喘息。 就在这时,那个蓝头巾阿婆端着一个粗陶碗,慢慢走了过来。碗里是大半碗稀薄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上面飘着几片可怜的菜叶。 “仙长,”阿婆的声音有些迟疑,也有些不好意思,“您……您忙活了半天,喝口粥吧。家里没啥好的,就这点稀的……” 苏砚的眼睛瞬间亮了,比刚才“施法”时还要亮。他强忍着立刻扑上去的冲动,维持着仙师的风度,双手接过陶碗,触手是温热的,粥的寡淡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善信有心了。”他端着碗,没有立刻喝,而是对着粥碗,神情肃穆地低语了几句,仿佛在“加持”或“净化”,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却极其迅速地喝了起来。温热的、带着土腥味和野菜清苦味的稀粥滑过干涩的喉咙,流入空荡荡的胃袋,那感觉简直美妙得无法形容。他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是仙尊对他今日“勤勉施法”的奖赏啊! 他喝得很快,但努力保持着仪态。喝完最后一口,他将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这才将空碗递还给阿婆,用袖子(破得几乎没剩下什么好布)擦了擦嘴。 “此粥……火候尚可,然‘谷气’不足,‘生机’稍欠。”他砸吧了一下嘴,居然还品评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对阿婆说,“待贫道为你家灶台画一道‘五谷丰登符’,日后煮饭时,心中默念‘EAT MORE’三遍,便可引动冥冥中之丰饶气机,使寻常粟米,亦能生发香氛,滋养身心。” 阿婆愣愣地接过空碗,听到“EAT MORE”这个发音古怪的词,脸上又露出那种熟悉的茫然,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端着碗,快步走回了家,仿佛怕走慢了,这位仙长又要给她家什么东西“施法”。 苏砚看着阿婆有些慌乱的背影,心里充满了“道法显圣”、“泽被苍生”的巨大满足感。他不知道自己那些胡言乱语在别人听来何等荒谬,也不知道“WORK”、“EGG”、“EAT MORE”这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那是“仙尊”通过那阵耳鸣和幻觉“传授”给他的“无上密语”,是他“尘微子仙师”独一无二的标志。而他刚才的“施法”,必定已经在这小小的山村里,播下了“仙缘”的种子! 夜渐深,好心的村民(主要是蓝头巾阿婆和另外两个今天目睹了“施法”的妇人说情)在废弃的土地庙里给他铺了一堆相对干燥的稻草。苏砚躺在这“新居所”里,身下是扎人的草梗,身上盖着的是自己那件破麻衣,漏风的庙顶能看到几颗黯淡的星星。 饥饿感稍退,但并未消失。耳边,那阵尖锐的耳鸣,又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这次,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冰冷的、指令般的意味: “东南……三里……有瘴疠之气凝聚……需以‘SUN’字符配合《小燕子》调和……明日午时前……速往……” 苏砚在稻草堆上翻了个身,把破麻衣裹得更紧些,脏污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甚至带着点孩童般雀跃的笑容。他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碗野菜粥的滋味,嘴里无意识地、用那荒腔走板的调子,轻轻哼唱起来: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哼着哼着,声音渐低,终至不闻。破庙里只剩下他逐渐均匀的、轻微的鼾声,以及夜风吹过断墙残垣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低响。 他不知道村民们在背后如何议论他“疯疯癫癫”、“满口胡话”,也不知道自己那套“英文仙文”和“儿歌真言”有多么惊世骇俗。他只知道,他是尘微子,是得了仙尊真传的、与众不同的仙师,是注定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用他独特的“道法”,留下传奇的人物。 至于明天要去东南边三里外的地方做什么……他记得“神谕”的指示。那里有“瘴疠之气”,需要他用“SUN”符和《小燕子》去“调和”。 很合理,不是吗? 他带着这个坚定的信念,沉入了黑甜的梦乡。梦里,或许有吃不完的粥,和唱不完的、荒腔走板却自得其乐的儿歌。 第三章 天机宝鉴与清醒一瞬 苏砚是被饿醒的。 昨晚那碗稀薄的野菜粥,经过几个时辰的消化,早已了无痕迹。熟悉的、烧灼般的空虚感再次攥紧了他的胃,甚至比昨日更加凶猛。他蜷缩在冰凉的稻草堆里,破麻衣根本无法抵御清晨的寒气,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但比饥饿和寒冷更先一步占据他意识的,是脑中那挥之不去、余音袅袅的“神谕”: “东南……三里……瘴疠之气……‘SUN’字符……《小燕子》……午时前……” 声音已经平息,但每一个字都像用凿子刻在了他混沌的脑海深处,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了,今日有‘法事’!”苏砚一个激灵,挣扎着从稻草堆里爬起。他感觉四肢依旧酸软,但那股“使命感”像一针强心剂,让他暂时忽略了身体的不适。他拍了拍身上沾满的草屑和尘土,又对着破庙角落里一洼浑浊的积水,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鸟窝般的头发和破烂不堪的衣襟——尽管这举动除了让水面泛起涟漪外,并无任何实际改善。 “尘微子啊尘微子,仙尊既有法旨降下,岂可因口腹之欲、体肤之寒而懈怠?”他对着水洼中那个憔悴、肮脏、眼窝深陷的倒影,严肃地告诫自己,仿佛在训诫不争气的弟子,“斩妖除魔,净化瘴疠,此乃我辈修行之人分内之事。速去,速去!” 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行装”——其实一无所有,除了身上这件破麻衣。然后,他迈着依旧虚浮却努力显得坚定的步子,走出了废弃的土地庙。清晨的山村笼罩在一层薄雾中,鸡鸣声此起彼伏,偶有早起担水的村民看见他,都投来或好奇、或诧异、或依旧带着几分昨日残留的敬畏的目光。苏砚一律以微微颔首、目不斜视的“仙师气度”回应,心里却惦记着东南方向。 辨认方向并不难,东边天际正泛起鱼肚白。他大致估摸了一下,便朝着村子东南方一条更窄、更荒芜的土路走去。三里地,对健康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苏砚这副风一吹就倒的身板,无疑是又一次艰苦的长征。 他一路走,一路低声念叨着,既是为自己鼓劲,也是在“预习”待会儿的“法事”。 “SUN……SUN……”他重复着这个简单却陌生的音节,努力赋予它“仙文”的神圣感。“此符定是主‘阳和’、‘驱散’、‘光明’之意,正合克制‘瘴疠’这等阴晦浊气。《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嗯,此歌轻快灵动,暗含‘生机’、‘往复’、‘破旧立新’之妙理,用以调和被瘴气淤塞的天地生机,再合适不过!仙尊安排,果然暗合天道,妙不可言!” 他就这样一路念念有词,偶尔还忍不住哼唱两句走调的《小燕子》,给自己打气,也试图“提前调动仙力”。枯黄的野草扫过他裸露的脚踝(草鞋早已不知丢在何处),带出细小的血痕;崎岖的山路让他本就无力的双腿不断打颤;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时时啃噬着他的意志。有好几次,他几乎要瘫倒在地,但脑中那“午时前”的指令,和一种莫名其妙的、仿佛不去完成就会发生可怕事情的预感,支撑着他连滚带爬地向前。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薄雾,但也带来了热度。苏砚汗流浃背,喉咙干得冒烟。就在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晕厥过去时,眼前的地势发生了变化。土路消失在一片杂乱的灌木丛后,前方是一个小小的、三面环山的坳地。坳地里树木比别处茂密些,但叶子也多是蔫黄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闻之令人隐隐有些头晕胸闷。 “就是此处了!”苏砚精神一振,也顾不得疲累,拨开灌木,踉跄着走进了山坳。 这里的“瘴疠之气”果然比外面明显。不仅气味难闻,连光线都似乎黯淡了几分,明明已是上午,坳地里却有些阴森森的。几只乌鸦蹲在光秃秃的枝头,用漆黑的小眼睛冷漠地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苏砚定了定神,开始寻找“施法”的最佳位置,同时目光锐利(自认为)地扫视四周,寻找“瘴疠之源”。按照他的“专业”理解,这种“气”必有依附或发端之处,或是朽烂的兽尸,或是淤积的毒泉,或是某些特殊的阴邪植物。 他小心翼翼地往坳地深处走去,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腐烂落叶。突然,他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低头看去,是一截露出地面的、被苔藓半包裹的树根。 “晦气……”他咕哝一句,正要迈过,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树根旁,腐烂的落叶和黑色泥土中,似乎露出一个不寻常的棱角。 那是什么? 好奇心驱使他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指,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湿冷树叶和泥土。 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物体,逐渐显露出来。约莫成年男子巴掌大小,厚度不足一寸。材质非金非木,触手冰凉光滑,边缘圆润,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深沉内敛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纯黑。最奇异的是,在它的正面,平整的表面上,镶嵌着四个微微凸起的圆形按钮,颜色分别是:翠绿、墨黑、赤红、雪白。四种颜色在纯黑的底子上异常醒目,却又奇异地和谐,给人一种精密、冰冷、与周围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怪异感。 苏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东西从泥土中完全挖出,捧在手心。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地落在黑色表面上,那四种颜色的按钮仿佛在微微流转着光华。 这是……什么东西?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物件。不是玉佩,不是印章,不是任何他认知中(无论是残存的现代记忆还是自诩的“仙家常识”)应该出现在这种荒山野岭的东西。它太规整,太“干净”,太……不自然了。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尖锐的耳鸣再次毫无征兆地袭来!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更持久,声音里仿佛混杂了无数细微的、意义不明的电子噪音和破碎的音节。同时,眼前彩光乱闪,几个扭曲的、不断跳动的符号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视觉神经! 一个更加清晰、更加急迫,甚至带着一丝冰冷机械感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轰鸣: “警告……低能量状态……检测到……绑定协议……强制初级认证……” “认证通过。临时用户权限开启。” “因果干涉模块(低功率)激活。当前可用功能:信息扫描(绿)、负向概率偏移(黑)、正向概率偏移(红)、基础修复净化(白)。能量水平:3.7%……持续下降中……” “建议:尽快补充可用能源。警告:能量耗尽将导致永久性休眠。” 声音和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苏砚捧着那个黑色方盒,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额头冷汗涔涔。 刚才……那是什么? 他低头,死死盯着手中这个被称为“因果干涉模块”的古怪黑盒,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那些词语——“低能量”、“绑定协议”、“概率偏移”、“修复净化”——他一个都不明白具体含义,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混杂着恐惧与莫名亢奋的战栗。 这东西……绝非凡物!是法器!是仙器!是……天赐的至宝! 是了!定然如此!他尘微子苦修多世,历经劫难,今日终于感动上苍,仙尊不仅梦中传法,更将随身至宝赐下,助他在此末法时代,行济世救人之伟业!刚才那“神谕”,便是这宝物认主之时,传来的“器灵启示”! 至于那些听不懂的词汇?那必是上古仙文,无上密语!是自己道行尚浅,不能尽解其妙!但“信息扫描”、“概率偏移”、“修复净化”这些字眼,听起来就玄奥非常,威力无穷! “哈哈哈!”苏砚忍不住低笑出声,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狂喜。他小心翼翼地将黑盒捧到眼前,如同瞻仰圣物,手指轻轻拂过那四个颜色各异的按钮。“绿、黑、红、白……暗合四象,对应五行,妙啊!此宝……便称作‘天机宝鉴’!窥测天机,鉴照因果,好名字!”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这“天机宝鉴”的威能。按照“器灵启示”,绿色按钮应是“信息扫描”。他回想昨日李仙师“观气”的模样,努力调动自己那点可怜的“神识”,手捧宝鉴,将翠绿色的按钮对准不远处一棵枝干扭曲、树皮斑驳的老松树,心中默念:“尘微子恭请宝鉴显灵,洞察此木根基!” 然后,他带着朝圣般的心情,轻轻按下了绿色按钮。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明确机械感的响声从黑盒内部传来。 紧接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纯黑色的光滑表面,突然亮了起来!不是反射外界的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柔和而稳定的乳白色光芒,瞬间驱散了表面的纯黑。光芒中,清晰地浮现出一幅图像——正是那棵老松树!枝干、树皮、甚至几片半枯的松针,都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图像稳定地呈现在那里,仿佛一幅被封印在琉璃中的工笔画。 苏砚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天机宝鉴”扔出去。他死死咬住嘴唇,才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神迹!果然是神迹!无需开天眼,无需耗法力,只需轻轻一按,便能将远处景物“摄”入镜中,清晰呈现!这岂是寻常“照妖镜”、“显形符”可比?这是真正的“洞察乾坤”之能!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又试着将宝鉴对准旁边的石头、一丛野草、甚至自己的破草鞋。绿色按钮每次按下,黑色表面便会亮起,清晰显示出对应的影像,分毫不差。只是当他将绿色按钮对准自己时,屏幕上出现的那个眼窝深陷、形销骨立、头发如乱草的影像,让他稍微愣了一下,随即释然:此乃宝鉴“明心见性”,照见“我相”之妙用,提醒自己勿要着相,皮囊表象,何足道哉! 玩够了“洞察”之能,苏砚开始琢磨其他按钮。黑色是“负向概率偏移”,红色是“正向概率偏移”,白色是“基础修复净化”。这些名目听起来更是玄奥,他决定找个目标试试。 就在这时,山坳入口处的灌木丛一阵晃动,一个人影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苏砚定睛一看,竟是昨日在打谷场上被李仙师“救治”的那个黝黑汉子,王二柱。他此刻脸色不善,手里拎着一把柴刀,边走边四下张望,嘴里嘟囔着:“哪个挨千刀的贼娃子,偷了俺下在林子里的套子,还顺走了两只山鸡……让俺逮着,非……” 苏砚眼睛一亮。这不正是试验“天机宝鉴”威能,顺便“惩恶扬善”(他认为偷猎者自然是恶)的好机会吗?他悄悄躲到一块大石后,举起“天机宝鉴”,将那个墨黑色的按钮对准了王二柱的背影——虽然他觉得偷猎者可能已经跑了,但教训一下这个看起来脾气暴躁、可能平时也非善类的汉子,也是“替天行道”嘛! “负向概率偏移……听着便是让人倒霉的法术。”苏砚心中默念,“宝鉴听令,小惩大诫,让此人小小地‘偏移’一下!” 他再次怀着虔诚与期待,按下了黑色按钮。 “咔哒。” 与按下绿键时相似的轻微声响。 似乎……没什么肉眼可见的变化?苏砚正疑惑间,忽然—— “哎哟!” 只听王二柱一声痛呼。他正抬脚要跨过一截倒木,不知怎的,脚下踩到一块溜圆的石子,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朝前扑去。他倒也反应快,慌忙用手撑地,结果手掌不偏不倚,按在了一丛长着尖刺的荆棘上。 “啊!”又是一声惨叫。王二柱忙不迭缩手,掌心已被扎了几个血点。他狼狈地爬起来,气得抬脚去踢那块绊倒他的石头,结果用力过猛,另一只脚的破草鞋“刺啦”一声,鞋底竟被尖锐的树枝勾住,直接撕裂开来。 “他奶奶的!今天真是撞了邪了!”王二柱又惊又怒,看着自己被扎破的手和裂开的鞋,骂声更高,却也不敢再乱动,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他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总觉得这山坳今天格外晦气,不敢再往里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转身,一瘸一拐地快步离开了。 苏砚在石头后面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心中涌起狂涛般的喜悦!灵验!太灵验了!这“黑键”当真能让人“负向偏移”,霉运连连!虽无雷霆火焰,但这等润物细无声(对王二柱来说简直是狂风暴雨)的惩戒,岂不更加高明,更合“天道无常,报应不爽”的至理? 他捧着“天机宝鉴”,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神器,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目光又投向了那个赤红色的按钮——“正向概率偏移”。这个好,这个能带来好运!给谁用呢? 他正想着,忽然瞥见昨天那只被他“施法”催蛋的老母鸡,竟不知怎么溜达到了山坳附近,正在草丛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啄食。苏砚心中一动:昨日为它画符念咒,今日何不再借宝鉴之力,给它“锦上添花”,助它真个生下“双黄蛋”,也好印证自己“仙法”无误? 他悄悄靠近,举起宝鉴,红键对准那只懵懂无知的老母鸡,满怀期待地按了下去。 “咔哒。” 老母鸡正啄着草籽,突然动作一顿,小小的脑袋转向旁边一丛茂密的灌木,豆大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一丝疑惑(也许是苏砚的错觉)。它扑棱着翅膀跳了过去,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又低头用喙去啄。只听“咯”的一声轻响,它竟从枯枝败叶下,叼出了一颗金灿灿的、颗粒饱满的……玉米粒?而且不止一颗,它接连又啄出了好几颗! 苏砚看得分明,那玉米粒新鲜饱满,绝非此地野生,倒像是谁不小心遗落,或是某些鸟兽藏在此处的“存粮”。老母鸡兴奋地“咯咯”叫着,飞快地将几颗玉米粒吞下肚,然后挺了挺胸脯,趾高气扬地踱着步子,看起来精神都好了不少。 “妙!妙啊!”苏砚几乎要抚掌赞叹。这“红键”果然是增益福缘,招财进……招食进肚!这老母鸡吃了这意外之“粮”,想必离下蛋更近一步了。这“天机宝鉴”,当真是攻防一体,惩恶助善,妙用无穷! 他心中豪情万丈,只觉有了此宝傍身,莫说这小小山村,便是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何等妖魔邪祟,不能降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哭喊声从山坳外传来。 “仙长!仙长你在里面吗?救命啊!” 只见昨天那位蓝头巾阿婆,抱着她的小孙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涕泪横流,满是惊惶。“仙长!我家铁蛋……铁蛋他又烧起来了!比昨天还烫!浑身抽搐,嘴里吐白沫!李仙师给的药灌下去就吐……仙长,您昨天显了神通,求您再救救我家娃子吧!他……他快要不行了!” 那孩子裹在旧棉被里,小脸已经不是通红,而是泛着一种不祥的青紫色,牙关紧咬,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一下,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孩子奄奄一息的模样,又看看手中冰凉的黑盒。“器灵启示”说,白色按钮是“基础修复净化”。不管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似乎能“修复”和“净化”。 试试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手还在抖)。此刻,他不再是那个自娱自乐的“疯癫仙师”,一种模糊的、近乎本能的、属于医者的责任感(或者说是对生命的敬畏)压过了其他杂念。他让阿婆将孩子平放在一处较为干燥的落叶上,自己则跪坐在旁边,双手捧起“天机宝鉴”,将那个雪白色的按钮,对准孩子滚烫的额头。 “宝鉴……不,‘天机宝鉴’,尘微子今日以此童试法,并非炫耀,实为救命。若你真有灵验,便请发威,驱除他体内病邪,修复损伤。若灵验,我尘微子日后必广积功德,为你寻来无尽‘能源’供奉!” 他闭上眼,将所有杂念抛开,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救活这孩子。 然后,他按下了白色按钮。 “咔哒。” 这一次,响声似乎略有不同,带着一丝滞涩。 紧接着,苏砚感觉到掌心的“天机宝鉴”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然后,他看到那雪白的按钮,竟然从内部透出了一层柔和的、温暖的、乳白色的光晕。光晕并不强烈,却给人一种纯净、安宁、充满生机的感觉。这光晕笼罩了孩子的额头,并隐隐向全身蔓延。 阿婆吓得捂住了嘴,不敢出声。 奇迹发生了。 在白色光晕的笼罩下,孩子脸上那不祥的青紫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紧咬的牙关松开了,剧烈抽搐的身体也逐渐平静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原本微弱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最明显的是,他额头那骇人的高温,似乎在消退。 阿婆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孙子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眼泪再次涌出,却是喜极而泣:“凉了!凉了些了!仙长!仙长!您真是活神仙啊!” 白色按钮上的光晕持续了大约十几息的时间,然后慢慢黯淡下去,最终完全熄灭。“天机宝鉴”也停止了震动,恢复了之前冰冷沉静的模样。 苏砚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看着孩子明显好转的脸色,心中涌起的并非全是欣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后怕。这“天机宝鉴”……威力竟然如此直接,如此神效!比起李仙师那套繁复的仪式,简直云泥之别! 但同时,他也敏锐地注意到,在白色光晕熄灭的瞬间,黑色盒体表面似乎极快地闪过一道极其黯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光(或者只是错觉?),而且,盒体本身传来的那种冰凉的触感,似乎……更“空”了一些?他想起了“器灵启示”中的“能量水平:3.7%……持续下降中……”和“警告:能量耗尽将导致永久性休眠”。 这宝贝,施展威能,是需要消耗某种“能量”的!而且,似乎不多了! “快,抱孩子回去,让他好好休息,注意保暖,喂些温水。”苏砚压下心中的思虑,对千恩万谢的阿婆叮嘱道,“他体内邪秽已被宝……被贫道以仙光驱散大半,但元气受损,还需慢慢将养。” 阿婆此刻对苏砚已是奉若神明,连连点头,小心翼翼抱起孙子,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才匆匆离去。 山坳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砚一人。夕阳西下,将他瘦长的影子投在地上。他低头,凝视着手中这救了一条小命的黑色方盒,手指轻轻抚过那四个按钮,尤其是已经不再发光的白色按钮,眼神复杂。 狂喜、敬畏、疑惑、以及一丝隐隐的、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忧虑,交织在一起。 这“天机宝鉴”到底是什么?从何而来?那些“器灵启示”究竟是什么意思?“能量”又该如何补充? 无数问题涌入脑海,却没有答案。只有那“尽快补充可用能源”的警告,冰冷地回荡在记忆深处。 他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暂且压下。无论如何,今日得此至宝,又救人性命,证明他“尘微子”绝非虚妄,而是真真切切拥有“仙缘”和“法力”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将“天机宝鉴”小心翼翼地塞进破麻衣内里(虽然那里同样破烂,但好歹有个夹层似的破缝),贴身藏好。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肉,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该回去了。”他自语道,转身向山坳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了看这片被他“净化”过的山坳(自认为),想了想,还是尽职尽责地完成了“神谕”的最后一步——他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独特的、跑调的嗓音,对着渐暗的山林,唱起了那首《小燕子》: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歌声在空旷的山坳里回荡,惊起了枝头的乌鸦,扑棱棱飞向灰暗的天空。 苏砚唱着歌,感觉怀中的“天机宝鉴”似乎微微暖了一下,但仔细感觉,又好像是错觉。他摇摇头,不再多想,踏着暮色,朝着炊烟升起的山村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虽然依旧饥饿,虽然前路迷茫,但此刻他的胸膛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充实感。 那是“法宝”在怀的踏实,是“神通”初显的自信,也是一个疯癫灵魂,为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找到的、荒诞却又坚固的立足点。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后不久,那片他挖掘出“天机宝鉴”的腐烂落叶下,湿润的黑色泥土中,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暗蓝色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湮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而在更深的、无人知晓的意识底层,一段被剧烈头痛和强烈饥饿感暂时掩盖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入冰海的残骸,悄然翻转,露出一角冰冷而锐利的理性光泽——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属于“苏砚”的审视目光,正透过疯癫的迷雾,冷冷地观察着这一切,并开始进行着逻辑严密的、冷酷的计算与分析。 只是这光芒太过微弱,转瞬即逝,再次被“尘微子仙师”那狂热而坚定的自我认知所吞没。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野。 第四章 疯仙开坛与铜板入袋 苏砚盘腿坐在村口老槐树下那块被磨得光滑的青石上,怀里紧紧捂着那件破麻衣——内里的破布夹层中,贴身藏着冰凉坚硬的“天机宝鉴”。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但他心里却像揣了一团火,烧得他坐立不安,不是因为饥饿(虽然饥饿依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遏制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自从昨日从那山坳回来,他整个人就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又焦躁不安的状态。怀里这件“法宝”的存在感太强了,那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拥有的“力量”。他救了一个孩子,用那神奇的白光!他惩戒了一个莽汉,用那让人倒霉的黑键!他甚至还给一只鸡带来了“好运”!这每一桩,都证明他“尘微子”并非空口白话,而是真正身怀异术的“仙师”! 可然后呢?难道就这样揣着宝贝,继续在村里蹭那碗稀得照见人影的野菜粥,睡那漏风的破庙,偶尔“行侠仗义”一番,等待下一次“神谕”? 不,不对。 一个声音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叫嚣,带着某种模糊的、源自“苏砚”这个身份残存的本能认知:这不对。力量需要彰显,地位需要确立,资源——尤其是能填饱肚子、抵御风寒、甚至可能对“天机宝鉴”有用的“资源”——需要获取。 “天机宝鉴”需要“能源”。那冰冷的警告再次浮现:“能量水平:3.7%……持续下降中……尽快补充可用能源。” 能源是什么?苏砚不知道。但既然是“能源”,听起来就像是可以消耗、可以补充的东西。是香火?是愿力?是金银?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起昨天李仙师行法完毕后,那汉子恭敬奉上的、用麻绳串起的几枚油亮铜钱。也想起阿婆送来那碗救命的粥时,自己许诺的、并未兑现的“五谷丰登符”。 铜钱……粥饭……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嗤啦一声,照亮了他混乱思绪的某个角落,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冷酷的算计。 是了。仙师也要吃饭,也要穿衣,也要有地方遮风挡雨。更重要的是,要“修行”,要“济世”,岂能无“资粮”?这“资粮”,或许是钱财,或许是米粮,或许是信众的供奉……总之,不能总像现在这样,朝不保夕。 “尘微子啊尘微子,”他对着老槐树干枯的树皮,低声自语,语气却逐渐坚定起来,“你既得仙尊赐宝,身负济世之责,岂可困守于此,碌碌无为?当开坛设法,广传仙道,既度众生,亦……亦积攒些功德资粮,方是长久之计。” “对!开坛!设法!”他猛地一拍大腿(结果拍得自己生疼),眼睛却亮得吓人,“让十里八乡都知道,这山村里,除了李老道,还有我尘微子这号人物!不,我尘微子手段,岂是那等江湖把戏可比?” 说干就干。苏砚站起身,开始在村子里“勘察地形”。他发现老槐树下这片空地就很不错,够宽敞,人来人往也能看见。他指挥(或者说请求)几个早起、对他尚有几分好奇和昨日残留敬畏的半大孩子,搬来几块废弃的、表面相对平整的条石和砖块,在槐树下垒起了一个勉强能看出是“坛”的四方台子,高不过膝盖,歪歪扭扭。 他又从破庙角落里翻出一只豁了口的、不知被谁丢弃多年的粗陶碗,用溪水胡乱冲了冲,摆在石台中央,权当是“聚宝盆”或“功德箱”。 “法坛”有了,“法器”……他摸了摸怀里的“天机宝鉴”,心里踏实了些。还缺“行头”。他低头看看自己这身乞丐不如的打扮,皱了皱眉。这样子开坛,威严何在? 他想起昨日阿婆感激的眼神,以及村里其他几个妇人隐隐的敬畏。他厚着脸皮,寻到阿婆家,也不提报酬,只说近日要“开坛说法,为村民祈福消灾”,需一身整洁些的“法衣”,才好不怠慢了仙尊,也能更好地聚集“信力”。 阿婆本就对他救了孙子感恩戴德,一听“为村民祈福消灾”,哪有不允之理。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她去世老伴留下的、浆洗得发白但还算完整的深灰色粗布直裰,又央了隔壁手巧的媳妇,连夜在灯下赶工,用家里仅有的几块颜色不一的碎布,在袖口、衣襟处勉强缝补了几个歪歪扭扭的、象征“云纹”的补丁。 苏砚拿到这身“新道袍”,简直如获至宝。虽然穿在身上依然空空荡荡(他太瘦了),补丁也粗糙得可笑,但好歹是完整的、干净的(相对而言)、有“道袍”样子的衣服了!他郑重地换上,又把鸟窝般的头发用手指沾了溪水,勉强捋顺,在头顶用一根捡来的细树枝草草挽了个髻。 对着一洼积水照了照,水中人影虽然依旧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但有了这身“行头”,再加上他刻意挺直的脊背和努力模仿的“仙风道骨”表情,倒真有了几分……落魄游方道士的架势。嗯,是“仙师”的架势!他对自己很满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苏砚就端坐在他那歪扭的“法坛”后,怀里揣着“天机宝鉴”,面前摆着那只豁口陶碗,开始闭目养神,等待“有缘人”。 消息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在这小山村里传开了。那个昨日用“怪调儿歌”和“鬼画符”给鸡“治病”、又用不知名手段救了阿婆孙子的“疯癫仙长”,要在老槐树下“开坛赐福”了!据说很灵验,但也很……怪异。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更何况在这娱乐匮乏、消息闭塞的山村。渐渐的,老槐树下开始三三两两地聚起人来。有纯粹看热闹的闲汉,有半信半疑的妇人,也有昨日目睹了孩子“好转”奇迹、心存感激或好奇的村民。 太阳升高了些,人越聚越多。苏砚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自认为)平和而深邃地扫过在场众人。清了清嗓子,用那依旧沙哑、却努力放得平稳的语调开口: “无量天尊。贫道尘微子,云游至此,见此方水土虽有灵秀,然村民生计多艰,运势坎坷,常有无名之忧、意外之扰。此非天命不眷,实乃各人气运晦涩,家宅微恙,或冲撞了无形之‘坎’,或淤积了无名之‘郁’。长此以往,恐于家宅安康、营生财路有碍。” 他顿了顿,观察着村民的反应。大多数人脸上是茫然和将信将疑,但也有人露出了若有所思或担忧的神色,比如那个昨天被“黑键”小小惩戒了一下的王二柱,此刻就缩在人群后面,脸色有些惊疑不定。 苏砚心中稍定,继续用那种神秘兮兮的语气道:“贫道既遇此缘,不忍见众生困苦。今日于此设下简易法坛,愿以微末道行,借仙尊赐下之‘天机宝鉴’,为有缘善信略窥前程,点拨迷津,或可助诸位化解小厄,疏通财路,安稳家宅。” 他特意强调了“天机宝鉴”和“点拨迷津”、“疏通财路”。对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来说,虚无缥缈的“仙缘”或许遥远,但“财路”、“家宅安稳”却是最切身的关切。 “敢问仙长,”一个穿着略微体面些、像是村里小有余财的老者开口,他是村东头的张老实,开了个小小的杂货铺,“您这……‘略窥前程’、‘疏通财路’,不知如何个‘窥’法,又如何个‘通’法?所需……几何?”他精明的小眼睛瞟了瞟石台上那只豁口陶碗。 问到点子上了!苏砚精神一振,脸上却做出淡然之态:“贫道修行之人,岂敢以仙法牟利?然,仙缘需诚心,法事亦需些许‘功德’为引,以通天地,以表虔敬。凡有心求解者,只需备三文‘诚心钱’,置于此‘聚缘盆’中。” 他指了指那只破碗:“贫道便以‘天机宝鉴’显像之法,观其近期气运流转,再视情形,或以‘吉运符’(红键)助其增福,或以‘净厄光’(白键)为其祛晦。三文钱,结一份善缘,求一份心安,或可得一份意外之喜,岂不美哉?” 三文钱,不多。差不多是两三个鸡蛋,或者一斤粗粮的价钱。对大部分村民来说,有点心疼,但也不是拿不出。关键是,这“仙长”说得煞有介事,而且昨天阿婆孙子的事,许多人都听说了,似乎真的“有点东西”。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信不信另说,这三文钱的“门槛”,确实挠到了一些人心里的痒处。万一呢?万一这疯疯癫癫的仙长,真有点门道呢?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一阵骚动。只见王二柱低着头,犹犹豫豫地挤到了前面。他脸色还是有些讪讪的,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古怪的、混合了畏惧和期盼的光芒。他手里攥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仙……仙长,”王二柱声音不大,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俺……俺昨天在山里……呃,有点倒霉。但,但奇怪的是,俺傍晚回家路上,在路边草窠里,真捡着了这个!”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然是半串用麻绳穿起的铜钱,约莫有二三十文,沾着泥土,但成色看起来还不错。 “俺也不知道谁掉的,喊了几声没人应……”王二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仙长,您昨天说俺……呃,俺这算不算……因祸得福?俺这运势,您能给瞧瞧不?俺想看看,这财运……还能不能更旺点?”他昨天丢了套子和山鸡,又莫名其妙摔跤扎手坏鞋,本来一肚子火,结果捡了钱,火气消了大半,反而觉得这仙长有点邪门——或许是真有本事?不然怎么自己倒霉之后反而捡钱了?莫非是仙长所说的“小惩大诫”,之后便是“福报”? 苏砚心中大喜!这王二柱,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托儿”!不,是“有缘人”,是“仙法显灵”的活证据!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蹙眉,做深思状,然后示意王二柱将三文“诚心钱”放入陶碗。铜钱落入破碗,发出“叮当”几声脆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苏砚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动作刻意放慢,以显郑重)请出了那方黑色的“天机宝鉴”。村民们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这黑乎乎、方方正正、带有四色奇异按钮的东西,他们从未见过,只觉得神秘莫测。 苏砚将宝鉴对准王二柱,按下了绿色按钮。 “咔哒。” 黑色表面亮起,王二柱那有些紧张又期待的脸出现在光晕中,栩栩如生。村民们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后排的人甚至踮起了脚。 苏砚指着影像中王二柱肩头后方(他随便指的位置),用一种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的语气,沉声道:“诸位请看!此乃‘天机宝鉴’显像!看此人肩后,是否有淡淡金气萦绕?此便是‘外财运’显化之象!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而且……”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指着影像中王二柱脚下(同样是随便指),“此处似有微尘浮动,方向指向东南,此乃‘财路指引’!预示着近期财运,或与东南方向、土石之地相关!” 王二柱听得眼睛发直,连连点头:“是是是!俺捡钱就是在村东南的林子边!” “然也。”苏砚颔首,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然后,他切换按钮,对准王二柱,按下了赤红色的按钮——“正向概率偏移”。 “咔哒。” 没有光,没有声。但王二柱突然觉得身上一暖,好像晒太阳的感觉,很舒服,原本因为昨日倒霉和今早忐忑而有些萎靡的精神,莫名振作了一下。他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通体舒泰。 “贫道已以‘吉运符’(红键)为你略作加持,稳固并稍增此财运之势。”苏砚收回宝鉴,淡淡道,“然财运如流水,有来有去,需以稳重心性持之,不可得意忘形,方能源远流长。你且去吧,近日行事,多留意东南方向机缘,但切记,不义之财不可取。” 王二柱只觉得仙长字字珠玑,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尤其是“不义之财不可取”,更是让他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多谢仙长指点!俺记住了!俺一定本分做人!”他感觉自己这六文钱(包括之前“诚心钱”)花得太值了!不仅得了“财运指引”,还被“仙法加持”了!说不定明天就能再捡到钱,或者套到更大的猎物! 有了王二柱这个“成功案例”,现场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村民们的眼神从怀疑、好奇,迅速变成了热切和跃跃欲试。三文钱,买一个“前程指点”,还能得“仙法加持”,万一真有点用呢?就算没用,听个稀奇,看个热闹,也值了!更何况,那黑盒子能让人影显像,这可是实打实的神奇! “仙长!给俺看看!俺家婆娘最近总跟俺吵嘴,是不是冲撞了啥?” “仙长仙长!俺家那亩薄田,收成老是比别家差一截,您给瞅瞅是不是风水不好?” “仙长,俺儿子要说亲了,您给看看这姻缘顺不顺?” 一时间,请求之声此起彼伏。苏砚忙而不乱,一一让求问者放入三文钱,然后拿起“天机宝鉴”,或按绿键“显像观察”,装模作样地指出一些“气色晦暗”、“家宅纹路杂乱”、“田土气息不旺”等模糊问题,再视情况按下红键(求财、问吉、求姻缘的)或白键(家宅不宁、身体微恙、田产不佳的)。 按红键时,他往往辅以“近期或有小喜”、“做事顺遂几分”、“耐心等待机缘”等话语。按白键时,则说“晦气稍散”、“心神渐宁”、“地气略通”等。至于是否真的有效,短期内谁也验证不了,但那种被“仙师”郑重其事“施法”的感觉,以及付出三文钱后心理上对“好运”的期待,让大多数村民离开时,脸上都带着满足和希望。 当然,苏砚也留了个心眼。对几个看起来就脾气暴躁、不像善茬,或者之前对他流露过明显不屑的村民,他要么敷衍了事,要么在“显像”时故意说些“印堂发暗,近日宜静不宜动”、“口舌是非稍多,谨言慎行”等不痛不痒但让人心里咯噔一下的话,却绝不轻易动用黑键——能量宝贵,不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而且容易结怨。 他还特意给那位开杂货铺的张老实“重点照顾”了一下。用绿键对着他和他指的方向(铺子)照了照,然后指着影像中货架某处(随便指),严肃地说此处“货品滞气”稍重,影响整体“财气流动”,建议他调整一下摆放,或将某些陈货清理。接着,他对着张老实本人按了一下红键,说是“活化主家财气”。张老实将信将疑,但回去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调整了货架,处理掉一些积压已久的针头线脑。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一个过路行商,恰好需要他处理掉的那些零碎物件,以不错的价格打包买走了。张老实验证了“仙法”,大喜过望,下午就又送来三文钱,说是“谢仪”,对苏砚的态度也恭敬了许多。 这一整天,苏砚忙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但精神却异常亢奋。那只豁口的“聚缘盆”里,铜钱越堆越高,碰撞声叮叮当当,悦耳无比。偶尔有村民拿来一个杂粮饼、一碗稠粥作为“供养”,他也欣然收下,当场吃下,感觉比以往任何食物都香甜。 直到日头西斜,暮色四合,村民们才渐渐散去。苏砚瘫坐在石台后,感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但看着陶碗里那小堆黄澄澄的铜钱,心里却充满了巨大的、充实的成就感。他小心地将铜钱一枚枚数出,串好。竟然有将近两百文!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他留下几十文备用,将其余的铜钱小心包好,揣进怀里,和“天机宝鉴”贴在一起。沉甸甸的感觉,让他无比踏实。 “有了这些‘资粮’,或许可以换些真正的粮食,添件厚实点的衣裳,甚至……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供奉’给‘天机宝鉴’,补充那‘能源’?”他暗自思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冰凉的盒体。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熟悉的刺痛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太阳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凶猛!紧接着,天旋地转,无数混乱的、高速闪烁的画面和扭曲的噪音如同洪水决堤,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 “错误……逻辑冲突……能源波动异常……底层协议触发……人格切换协议启动……倒计时3……2……1……” 冥冥中,似乎有冰冷的、机械的报数声在意识深处响起。 苏砚连哼都没哼一声,眼前彻底一黑,直接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台边缘,鲜血顿时涌出。 但剧痛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清醒感,如同极地的寒风,吹散了他脑海中所有的混沌、狂热和荒诞的自我认知。 他(或者说,此刻控制这具身体的意识)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用手撑起身体,坐直。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温热的液体滑过眉骨,滴落在破旧的道袍前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他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随意地抹去糊住眼睛的血迹,动作稳定,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瘦骨嶙峋、沾满泥垢和新鲜血渍的手。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怀中——那里贴身放着一个用破布包起来的、硬邦邦的包裹,以及一个冰凉坚硬的方形物体。 他面无表情地(如果忽略额角流血的伤口,这张脸此刻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和空洞)将两样东西都掏了出来。先打开破布包,里面是串好的铜钱,大约一百六七十文。他掂了掂,眼神毫无波动,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堆无意义的石子。 然后,他拿起了那个黑色的、带有四色按钮的方盒——“天机宝鉴”。 他的手指抚过冰凉的表面,触过那四个按钮。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狂热和敬畏,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的打量,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未知的物体。 “非本时代工艺。非已知任何材料。表面无接缝,疑似整体成型或分子级拼接。按钮触发机制未知。能量源未知。显示技术未知。与宿主(本身体)存在某种形式的绑定或交互,触发条件疑似与宿主精神状态剧烈波动及该装置能量水平变化有关。” 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从他那干裂的嘴唇中吐出。每一个字都清晰、准确,像是在做一份客观的实验报告。 “初步推断:此装置为高科技产物,其功能描述‘信息扫描’、‘概率偏移’、‘修复净化’具备一定可信度,但作用原理超越当前认知。‘能源’是关键。当前宿主(本身体)所处环境为前工业时代农耕文明,科技水平低下,获取符合该装置标准的能源可能性极低。” 他尝试回忆,但关于自身来历、这个世界的信息,绝大部分依旧笼罩在迷雾中,只有一些极其模糊的碎片,以及一种根深蒂固的、属于“苏砚”这个身份的基本认知和逻辑思维能力。但这不妨碍他进行基于现有信息的推断。 “今日行为,”他继续冷静地分析,目光扫过石台上那只装满铜钱的破碗,以及散落在旁的半个杂粮饼,“基于不完整且可能被扭曲的认知体系,以维持生存和探索此装置功能为主要目的,效率低下,风险不可控。但结果符合短期生存需求:获得了基本生活资料和一定程度的当地社会认可(尽管基于误解)。” 他拿起“天机宝鉴”,尝试再次按下绿色按钮。 “咔哒。”黑色表面亮起,显示出他此刻平静到冷酷的脸,以及额头上正在凝结的伤口。 “图像捕捉与显示功能正常。能耗未知。”他记下。 他又尝试按下红色按钮,对准自己。 “咔哒。”没有任何肉眼或体感变化。“无法确认效果。可能需外置观测目标,或效果本身具有概率性与隐蔽性。” 他看向白色按钮,犹豫了零点一秒。最终,他将手指按在了自己额头的伤口上。没有用白键。他撕下还算干净的内襟布条,手法熟练(仿佛本能)地为自己进行了简单的加压包扎。疼痛传来,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当前首要目标:”包扎完毕,他放下手,目光再次变得幽深,“一、确保此身体存活,此为一切基础。二、探索此‘天机宝鉴’的完整功能、能源机制及获取方式。三、收集此世界信息,建立更准确的世界模型,评估潜在风险与资源。四、调查自身记忆缺失原因及与‘尘微子’人格的关联。” “基于现有信息,‘尘微子’人格逻辑混乱,认知扭曲,但具备较强的行动力、伪装能力及对本地人群的感染力。在获取基础生存资源和社会融入方面,有利用价值。可暂时维持其存在,但需建立监控机制,防止其做出威胁此身体生存或暴露此装置异常的危险行为。” “当前行动策略:利用‘尘微子’人格已建立的身份和资源获取渠道,获取更多生存物资,同时尝试探索‘能源’线索。在安全前提下,对此装置进行进一步测试。” 他迅速制定了简单的计划。然后,他仔细地将铜钱包好,将“天机宝鉴”贴身收起。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虚弱(这身体底子太差),但每一步都很稳。 他走到老槐树下,靠着树干坐下,闭上眼。不是休息,而是在脑海中,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开始反复“回放”和“分析”今日“尘微子”人格的所有言行、村民的反应、以及“天机宝鉴”每一次使用的细节,试图从中提取有效信息,并推算各种可能的发展路径及应对方案。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他沉静苍白、血迹已干的脸上。额头的布条在黑暗中显出一抹浅色。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与周围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偶尔颤动的、长长的睫毛,显示着其下正在进行着何等高速而冰冷的运算。 与白天那个咋咋呼呼、神神叨叨的“尘微子仙师”判若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体微微一震,一直挺直的脊背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丝。他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里,属于“苏砚”的绝对理性与冰冷,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些许茫然和疲惫,但很快又被某种自我暗示般的坚定所覆盖的光芒。 “唔……”他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摸到了粗糙的布条,愣了一下,“咦?我怎么……受伤了?还自己包扎了?定是白日施法过度,损耗心神,方才不慎磕碰,幸得潜意识里还记得些自救之法……看来这道行,还需勤加修持才是。” 他晃晃脑袋,将那一丝不对劲的感觉抛开。低头看见怀里沉甸甸的铜钱包,顿时又高兴起来。 “有了这些‘功德钱’,明日便去换些米粮,再扯几尺厚布,这天气渐凉了……嗯,还需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天材地宝、古玉灵石之类的东西,或许对‘天机宝鉴’的修炼有益……” 他喃喃自语着,靠着老槐树,怀揣着“巨款”和“法宝”,再次沉入了睡眠。这一次,没有“神谕”,只有对明日“仙师”生涯更进一步的、充满荒诞信心的憧憬。 月光移动,照亮他沉睡中微微扬起的嘴角,也照亮了额角布条下,那已经凝结的、昭示着某种分裂与危险的伤口。 第五章 灵石、枯井与逻辑冰湖 晨光再次刺破破庙顶棚的缝隙,将光柱投在苏砚脸上时,他是被一阵急促的、仿佛有虫子在脑子里噬咬般的低鸣惊醒的。不是之前那种尖锐的耳鸣,而是一种持续的、带着微弱电流噪音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 他**一声,捂着头坐起,额角昨夜自己包扎的布条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悸的,是脑中那挥之不去的噪音,以及随之浮现的、冰冷的、断续的语句碎片: “……能量水平……2.1%……持续衰减……” “……检测到低强度异常能量波动……方向:东北……距离:约五百米……属性:微弱、惰性、疑似低阶‘灵石’残余……” “……警告:能源即将耗尽……进入强制节能模式前……建议尝试收集……” 灵石? 这个陌生的词汇,如同投入混浊泥潭的一颗石子,在苏砚(此刻主导的,依旧是那个坚信自己是“尘微子仙师”的人格)混乱的意识中激起了一圈微澜。他眨巴着干涩的眼睛,努力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神谕”。 灵石……听起来就像是……蕴含灵气的石头?仙家宝物?是了!定然如此!“天机宝鉴”乃是仙尊所赐无上法宝,运转施法,岂能无“灵气”驱动?这“灵石”,便是其“食粮”,是其“资粮”!昨日他还发愁如何为宝鉴补充“能源”,今日仙尊便降下启示,指明了方向!东北五百米……不就是村子东头,靠近后山那片乱石坡的方向吗? 狂喜瞬间冲淡了脑中的噪音和额角的疼痛。他一个骨碌爬起来,也顾不上整理那身皱巴巴的“新道袍”,更忘了腹中雷鸣般的饥饿,将贴身藏好的铜钱包和“天机宝鉴”又紧了紧,便急匆匆地冲出了破庙。 五百米不算远,但对于不熟悉地形的苏砚来说,也费了一番功夫。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村子东头几块菜地,避开早起拾粪的老汉疑惑的目光,朝着那片村民口中常有野物出没、平时少有人去的乱石坡摸去。 乱石坡名副其实,遍地是大小不一、棱角分明的灰白色石头,夹杂着稀疏顽强的荆棘和枯草。晨雾尚未散尽,给这片荒凉之地更添了几分阴森。苏砚瞪大眼睛,如同寻宝的盗贼,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扫视着地面,心里反复念叨着“灵石”、“异常能量波动”、“微弱、惰性”。 可是,放眼望去,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灰白的,青黑的,带着苔藓的,被风雨侵蚀出孔洞的……哪一块看起来都不像蕴含“灵气”的宝贝。 难道“神谕”有误?还是自己道行太浅,感应不到? 他不甘心,蹲下身,随手捡起几块看起来稍微圆润些、或者颜色略有不同的石头,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甚至尝试用“天机宝鉴”的绿键去照——影像里只是普通的石头,毫无异状。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升高,驱散了雾气,也晒得苏砚头晕眼花。腹中饥饿与心中焦躁交织,脑中的低鸣似乎也变得更清晰、更令人烦躁了。他喘着粗气,靠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上,心里一阵沮丧。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脚下不经意踢到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石块。石块颜色比周围的更深一些,近乎墨黑,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细密的孔洞,看起来像是被严重风化了。 鬼使神差地,苏砚弯腰捡起了它。 入手微沉,触感冰凉粗糙。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但就在他手指摩挲过那些孔洞的瞬间,脑中的低鸣声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就像平静水面上投入了一粒更小的沙子,几乎难以察觉。 苏砚的心猛地一跳。他紧紧握住这块黑石,再次集中精神去“感受”。 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想象中的“灵气”流转。但它握在手里,似乎……脑中的噪音真的减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丝?或者说,是噪音的“质地”有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变化? 他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他决定相信直觉——或者说,相信“神谕”。 “就是它了!”他如获至宝,将这块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黑石小心翼翼地在破衣服上蹭了蹭,然后贴身收起,和“天机宝鉴”放在了一起。冰凉的石头贴着皮肤,奇异地,脑中的低鸣似乎真的平稳了些许。 虽然只找到一块,而且看起来“灵气”微弱得可怜(他甚至不确定有没有),但总归是个开始,证明“神谕”指引的方向是对的!这乱石坡下,或许埋藏着更多的“灵石”?只是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或许需要特定的方法才能“激发”或“吸收”? 他正琢磨着,忽然,一阵嘈杂的人声和焦急的呼喊从村子中心方向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好了!井水!井水出问题了!” “李仙师!快请李仙师!” 苏砚心中一动,收起寻宝的心思,快步朝着喧闹处赶去。 村子中央那口滋养了不知多少代人的老井边,此刻已经围满了惊惶的村民。井口冒着缕缕淡淡的、灰白色的雾气,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混合着烂泥的腥臭气味。几个胆大的村民用木桶从井里打上水来,倒进水槽——那水竟是浑浊的黄褐色,水面还漂浮着些许絮状的、令人作呕的杂质。 “这是咋回事啊?昨天还好好的!” “这水怎么能吃?怎么能用?” “定是触怒了井龙王!或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掉进去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水是生命之源,对于这个靠天吃饭的小山村来说,井水出了问题,无疑是天大的灾难。 须发灰白、面容严肃的李仙师,在小道童的搀扶下,匆匆赶来。村民们如同见了主心骨,自动让开一条路。 李仙师走到井边,眉头紧锁,先是用鼻子仔细嗅了嗅井口冒出的雾气,又让道童打上小半桶水,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沾了一点浑浊的井水,放在舌尖尝了尝(这个动作让不少村民露出敬佩又恶心的表情),随即“呸”地一声吐掉,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井水浊黄,其味腥涩,气带阴腐……”李仙师捻着胡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沉重的忧虑,“此乃‘地脉郁结,秽气上涌’之兆!更兼这井口生晦雾,恐是……有阴邪之物,或是年久成精的污秽,潜藏于井底水脉深处,污染了水源!” “啊?!”村民们哗然,几个妇人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仙师!那……那可如何是好啊?”老村长颤巍巍地问,“这井可是咱全村的命根子啊!” 李仙师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需先做法,镇住井口秽气,防止扩散。然后,需以‘玄阴符’探明井底情形,再决定是‘驱’是‘镇’还是‘封’。只是……”他顿了顿,面露难色,“此法颇耗法力,所需符箓材料也非寻常,朱砂、辰砂、无根水、三年以上雄鸡血……” 老村长立刻明了,咬牙道:“仙师放心!需要什么,全村凑!只要能治好这井,花多少钱粮都行!” 李仙师这才缓缓点头,开始吩咐小道童准备法坛、香烛、法器等物,又让村民去准备他提到的那些材料。 苏砚混在人群里,看得分明。他自然也闻到了那井水的怪味,看到了水的浑浊。但不知为何,看着李仙师那套熟悉的、煞有介事的说辞和流程,他心中竟生不起多少敬畏,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深究的怀疑。 地脉郁结?阴邪污秽?听起来是那么回事。但他怀中的“天机宝鉴”,此刻却异常安静。绿键的“信息扫描”,能看穿这井下的“真相”吗? 他挤到人群前面,在李仙师有些不悦的注视下,学着昨日村民的样子,用木勺舀起一点点浑浊的井水,没有喝,只是仔细观察。水质浑浊,颜色暗黄,沉淀物细小……他凑近闻了闻,除了明显的腥锈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类似……硫磺?还是别的什么矿物质的味道? 一个模糊的、不成形的念头闪过脑海:这更像是……水脉本身出了问题?比如,井壁某处坍塌,渗入了含有特殊矿物质的深层地下水?或者,井底淤泥多年未清,发酵产生了有毒物质?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脑海中“尘微子仙师”的认知迅速压制并扭曲了:不对!凡夫俗子才会只看表象!此等异象,定是妖邪作祟!李老道虽然有些门道,但焉知其法能克此邪?我“天机宝鉴”在身,又有仙尊真传,正该此时显露手段,既救村民于水火,亦可扬我“尘微子”之名! 就在他心念转动,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时,李仙师那边法坛已简单搭好,法事开始了。 依旧是那套流程:焚香、念咒、踏罡步斗、挥洒符水。李仙师这次格外卖力,桃木剑舞得呼呼生风,黄符烧了一张又一张,朱砂混合着雄鸡血在井口周围画下了更大、更复杂的符阵。浓烟滚滚,咒语声声,场面倒是比昨天更加隆重。 村民们屏息凝神,眼巴巴地看着,期盼着奇迹发生。 法事进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李仙师最后大喝一声,将一张最大的、用鲜红鸡血画就的符箓投入井中。 “噗通”一声,符箓入水。 井口冒出的灰白雾气,似乎……真的淡了一点点?腥臭气也好像减弱了一丝? “好了!”李仙师收剑而立,额头上汗珠涔涔,看起来消耗不小,“贫道已以‘玄阴镇秽符’暂时封住了井口秽气上涌,又以‘清水符’化入井中,净化水源。然此乃治标,井底根源未除。需连续三日,每日正午阳气最盛时,各做法一次,并辅以特制‘化污散’倾入井中,缓缓化去井底淤积之阴秽,方能彻底根治。” 村民们见雾气稍散,又听李仙师说得头头是道,安排得井井有条,顿时信了大半,纷纷感恩戴德。老村长更是立刻让人去筹集李仙师所需的“酬劳”和后续“化污散”的材料钱。 苏砚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盯着那井口,雾气是淡了点,但井水打上来,依旧浑浊黄褐,气味虽淡,仍不正常。而且,他总觉得李仙师那套“镇秽”、“清水”的说法,有点隔靴搔痒。这水的问题,似乎不仅仅是“秽气”那么简单。 要不要……用“天机宝鉴”看看?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此刻,一种强烈的、混杂着竞争心、表现欲和某种模糊责任感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看了看被村民众星捧月般围着的李仙师,又看了看那口依旧冒着淡淡晦雾的老井,深吸一口气,踏步上前。 “李道兄,且慢。”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逐渐平息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包括李仙师,都诧异地转头看向他。李仙师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和警惕,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疯癫癫的野道士,昨日就有些古怪举动,今日又想做什么? 苏砚走到井边,无视了李仙师难看的脸色和村民疑惑的目光,他学着李仙师的样子,也仔细看了看井水,嗅了嗅气味,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竟直接趴在了井沿上,将大半个身子探入幽暗的井口,侧耳倾听,同时努力睁大眼睛,朝井底深处望去! “哎!你干什么!危险!”有村民惊呼。 苏砚却恍若未闻。井很深,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下方一小片模糊的水面反光。但他集中全部精神,调动着那点可怜的、自诩的“神识”,去“感受”井下的气息流动,水质的“质感”。 没有“阴邪”,没有“污秽精怪”那种想象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井下的感觉,更像是一种……沉闷的、淤塞的、带着淡淡矿物苦涩和腐败有机物味道的“死水”感。水流的“活”性似乎很差。 他缩回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高深莫测的平静: “李道兄方才所言‘地脉郁结,秽气上涌’,不无道理。然,贫道方才以‘天听地视’之法略一探查,发觉此井之症,或非单纯阴邪作祟。” 他顿了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才继续道:“井水浊黄腥涩,此乃‘水质败坏’之象。晦雾带锈味,此乃‘金气混杂浊水’之征。井下水流滞涩,声响沉闷,此乃‘水脉不通’之兆。依贫道浅见,此井症结,首在‘疏通’,次在‘净化’。一味以符咒‘镇’、‘压’,恐如筑坝堵洪,一时或可缓解,然淤塞愈重,他日爆发,其祸更烈。” 他这番话,夹杂了一些从“苏砚”残存知识库里搜刮来的、关于水质和水文的一点模糊概念,又套上了“金气”、“水脉”等玄学术语,听起来竟然也像模像样,甚至比李仙师那套纯粹的“阴邪”说辞,似乎……更“实在”一点? 李仙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行走江湖多年,靠的就是这套“阴邪致病”、“符咒驱邪”的话术和精湛的表演,从未被人当面如此“拆台”,还说得似乎颇有几分歪理。他冷笑道:“哦?听这位道友所言,倒是另有高见?不知阁下师承何派,所修何法,竟能‘天听地视’,洞察井中玄机?” 这话带着明显的讥讽和质疑。 苏砚却挺了挺瘦弱的胸膛,脸上露出那标志性的、混合着狂热与笃定的神情:“贫道尘微子,山野散修,不足挂齿。所学甚杂,偶得仙尊指点,略通些‘格物致知,明辨症结’的微末小术罢了。至于洞察井中玄机……” 他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方黑色的“天机宝鉴”。 “便凭此仙尊所赐‘天机宝鉴’!” 黑色方盒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四色按钮格外醒目。村民们一阵低呼,昨日见过这“黑盒子”显像神奇的人,更是瞪大了眼睛。 李仙师瞳孔微缩。这东西,他从未见过,非金非木,造型古怪,透着一股子邪性。难道这疯道士,真有什么邪门法器? 苏砚不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将“天机宝鉴”对准幽深的井口,按下了绿色按钮。 “咔哒。” 黑色表面亮起,显示出井下的影像。由于光线和角度问题,影像有些模糊晃动,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井壁湿滑的青苔、砖石的缝隙,以及下方那一片浑浊的、泛着黄褐色的水面。甚至能看到水面附近,有一些沉淀的絮状物和细小的悬浮颗粒。 “诸位请看!”苏砚将宝鉴的显示面转向村民,“此乃井底实景!水浊如浆,沉淀淤积,水色晦暗,此非‘邪气’无形,乃是‘污浊’有形!再看井壁此处,”他指着影像中井壁某处颜色略深、似乎有细小裂缝的地方,“水渍痕迹异常,似有暗流渗入,此恐是浊水来源之一!” 村民们伸长了脖子,看着那清晰显现的井底景象,发出阵阵惊叹。这比李仙师空口白牙的“阴邪”、“秽气”直观太多了!那浑浊的水,那淤积的脏东西,都是实实在在能看见的! 李仙师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疯道士的“法器”竟有如此奇效,能将井底景象清晰呈现!这简直是将他的“符咒探察”比到了泥地里!他强压怒火,哼道:“即便看到又如何?不过证实井水污浊罢了!然其污浊之根源,仍是地底阴秽之气!非以至阳至正之法术驱散,终是无用!” “根源?”苏砚收回宝鉴,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那笑意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冷静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李道兄既问根源,那便看看‘根源’。” 他再次将宝鉴对准井口,但这次,他犹豫了零点一秒。白色按钮代表“修复净化”,但能量只剩2.1%,而且这井水问题似乎不是简单的“污染”,更可能是水源本身出了问题或者物理性堵塞。白色按钮的“净化”,能解决这种“根源”吗?他不知道。而且能量宝贵……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了对能量的顾虑——那是“尘微子”人格急于证明自己、压倒李仙师的冲动,也是潜意识里“苏砚”人格对“验证功能”和“解决问题”的本能。 他手指挪动,没有按向白色按钮,而是出人意料地,再次按下了绿色按钮,但同时,他心中默念,将“扫描”的焦点,努力集中向井壁深处、水脉来路的方向,试图“看”得更深、更“透”。 “咔哒。” 黑色表面光芒微闪,影像再次出现。依旧是井壁和水面。但苏砚不死心,他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着影像,试图从那模糊的井壁岩层和浑浊的水体中,“看”出更多信息。他感觉自己的“神识”(或者说注意力)如同细针,试图刺破影像的表层。 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几乎感到晕眩的刹那—— “滋——啦——” 一阵短促而尖锐的、仿佛玻璃碎裂又似电流过载的噪音,猛地在他脑中炸开!比之前的低鸣和耳鸣都要剧烈!同时,“天机宝鉴”的黑色显示面上,井底的影像剧烈地扭曲、波动了一下,紧接着,影像的边缘,竟然泛起了几缕极其微弱的、不断跳动的、扭曲的彩色线条!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但清晰无误的、冰冷的、带着某种奇异“信息感”的波动,顺着他的手臂,逆流而上,猛地撞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映射在意识中的、模糊的“结构图”?或者说是“参数反馈”? 他“看到”了(或者说感知到了)井下水体大致的浑浊度、几种主要悬浮颗粒的大小和密度范围、水流的微弱流速和方向,甚至……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从井壁某个特定方向渗出的、水质参数略有不同的“渗流”信息!这“渗流”的水,浊度、矿物质含量似乎都和井中主体积水不同! 这感知一闪即逝,伴随着脑中那声尖锐噪音的余韵和一阵剧烈的眩晕。手中的“天机宝鉴”微微发烫,显示面上的彩色线条和异常影像瞬间消失,恢复了正常的井底画面,但画面似乎黯淡了一丝。 苏砚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大颗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低鸣的噪音骤然放大了数倍,几乎要撕裂他的脑仁! “警告!超负荷扫描!能源水平……1.9%……逻辑单元过载……人格稳定协议受到干扰……” 冰冷的碎片信息在剧痛中闪烁。 周围的村民见他突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都吓了一跳。李仙师先是一惊,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狠色——这疯道士果然根基浅薄,强行催动邪法,遭到反噬了!活该! 然而,就在苏砚即将被那剧烈的头痛和噪音彻底淹没、意识模糊的瞬间—— 仿佛有一道绝对零度的冰瀑,毫无征兆地从他意识的最深处轰然冲下!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疼痛、噪音、眩晕,以及“尘微子”人格的混乱与狂想! 世界,安静了。 不,不是安静。是所有的声音、色彩、情绪,都被剥离了温度,变成了纯粹的数据流。 苏砚(此刻掌控的,是那个绝对冷静的人格)晃动的身体瞬间稳住。苍白的脸色依旧,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茫然、狂热、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毫无情感的冰湖般的平静。他甚至没有去擦拭额头的冷汗,仿佛那具身体的不适与他无关。 他低头,看向手中微微发烫、显示已经恢复正常但明显黯淡了许多的“天机宝鉴”。刚才那瞬间超负荷扫描反馈回来的、杂乱但蕴含信息的数据流,正在他此刻绝对理性、高效的大脑中被飞速整理、解析、重构。 “扫描反馈分析:井水主体:浊度>500 NTU(预估),主要悬浮物为无机矿物颗粒(粒径<0.1mm)及有机腐殖质,含铁、锰离子超标,存在硫酸盐还原菌活动迹象(推测为腥臭来源)。水温:约12摄氏度(预估)。流速:接近停滞。” “检测到异常渗流点:方位,井壁下方约三米处,偏东北向。渗流水质:浊度较低,但硬度、硫化物含量显著高于主体积水。疑似连通富含特定矿物质的深层裂隙水或受污染地下水层。” “初步诊断:水井主要问题为:1. 长期未清淤,底部有机质淤积发酵,导致水质恶化。2. 井壁存在裂隙或局部坍塌,导致受污染的高矿化度地下水混入,加剧水质问题。3. 水循环不畅,自净能力丧失。” “解决方案:物理清淤,修补井壁裂隙,改善井周排水,必要时寻找替代水源或进行水质处理。法术‘净化’(白键)可能对降低微生物数量、分解部分有机质有效,但无法解决矿物离子超标和物理性淤塞问题,且能耗效率存疑。” 所有分析在不到两秒内完成。结论清晰冷酷。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满脸惊疑的村民,以及眼神中带着审视和一丝隐藏得意的李仙师。他的视线没有温度,如同精密仪器在扫描环境参数。 “此井,”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语速适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与刚才“尘微子”那种故弄玄虚的腔调截然不同,“症结有三。” “其一,井底淤泥及腐殖质沉积,厚逾三尺,经年发酵,败坏水质,此乃浊黄腥臭之主因。” “其二,井壁下方约三米,东北方位,有隐裂,渗入它处之水。此水虽略清,然含金石燥烈之气(指高矿化度),久混则伤脾胃,于人体不利。” “其三,井口过窄,周边排水不畅,地表污物易渗,加之水脉自身流转滞涩,遂成死水困局,愈淤愈浊。” 他每说一句,就停顿半秒,目光平静地看向某个村民,或者看向井口的某个位置,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没有手势,没有激昂的语调,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信服——因为太具体,太“实在”了,实在得不像是在说玄乎的“风水”和“邪祟”。 村民们听得目瞪口呆。三尺淤泥?井壁有裂缝?金石燥烈之气?这些词他们不一定全懂,但结合那“黑盒子”里显示的浑浊井水和苏砚此刻截然不同的、冷静到可怕的语气,他们隐隐觉得,这恐怕……比李仙师那套“阴秽”之说,更接近真相? 李仙师脸色变幻,他试图反驳:“荒谬!此乃你一面之词!焉知不是你那邪器制造的幻象?井中若有裂缝,为何往日不漏,偏在此时……” “往日亦漏,只是细微,混于井水,难以察觉。”苏砚(冷静人格)直接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近日或因雨水、地动等由,裂隙稍扩,渗量增多,水质恶化方显。此乃常理,何奇之有?” 他不再看李仙师,转向老村长,用陈述事实的口吻道:“若要治本,需先淘尽井底淤泥,查明并修补井壁裂隙,拓宽井口,清理周边沟渠,引走污水。此乃人力可为之功,耗时费力,但一劳永逸。若只求暂缓,”他瞥了一眼李仙师案上那些朱砂符纸,“符水或可压下一时浊气,然淤泥不除,裂隙不补,不过十数日,水必复浊,且隐患更深。” 老村长和几个年长的村民面面相觑,眼中惊疑不定。淘井、补裂缝,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工程,要花钱粮出劳力的。但这位“尘微子”仙长此刻说的,又似乎句句在理,尤其是那“黑盒子”显示的井底情景,做不得假…… 李仙师气得胡子发抖,他行走江湖,靠的就是神秘感和对“未知”的诠释权,何曾被人用这种近乎“工匠”般的、赤裸裸的“大实话”当面拆穿?这简直是将他的“仙法”踩在了脚底!他指着苏砚,厉声道:“好你个妖道!在此蛊惑人心!坏我法事!你……” “你的法事,无效。”苏砚(冷静人格)再次打断,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下雨了”,“方才符水入井,水面浊度下降不足百分之五,底层淤泥菌群活性未受显著影响,井壁裂隙渗流速度无变化。你的‘镇秽’、‘清水’,从结果上看,近乎于无。若不信,可取此时井水与法事前井水,静置对比,肉眼应可见差异微乎其微。” 他说着,竟然真的让旁边一个愣头青,重新打上来半桶水,与之前法事开始时打上来、放在一旁的一碗水放在一起对比。浑浊程度,果然……似乎真的差不多? 村民们哗然!看向李仙师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怀疑和失望!他们不懂什么百分比、菌群活性,但“肉眼可见差异微乎其微”这句话,和眼前两桶看起来一样脏的水,他们看得懂! 李仙师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最大的依仗——村民的信任,正在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冷酷可怕的疯道士几句话之间,土崩瓦解! 苏砚(冷静人格)却不再理会他。他低头,再次看向手中的“天机宝鉴”。能量水平:1.9%。刚才的超负荷扫描和短暂的人格稳定,消耗巨大。而且,维持这种绝对理性状态,似乎本身也对这身体和“天机宝鉴”存在某种负荷。他能感觉到,冰冷的理性之下,那疯狂混乱的“尘微子”意识,如同被冰封的火山,正在剧烈地躁动、冲撞,试图破冰而出。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在这短暂清醒的窗口期内,解决最关键的问题,并留下必要的“后手”。 他转向老村长,用最快的语速,清晰地说道:“淘井之法:需壮丁三至五人,用结实绳索与吊桶,先将井水尽量汲取至临近水塘或低洼处。然后选身形瘦小灵活者,系保险绳垂下,以短柄铁锹、刮板清除井壁附着物与底部淤泥,用吊桶运上。淤泥需运至远离水源处晾晒或深埋。清理至见新鲜岩层或沙砾为止。” “查验井壁:清理时仔细查看,尤其东北向下段,若有裂隙,以水泥(若有无)混合细沙、生石灰填补,或以烧制的陶管楔入。若无,则以青膏泥(黏土)混合麻絮夯实。” “井口改造:清淤后,可用青砖或条石略拓宽井口,并砌筑井台,开挖环形排水沟,引导雨水污水远离井口。” “完成上述,注入清水冲刷井壁数次,静置一两日,待水澄清,方可取用。初期水质可能仍带土腥,煮沸后饮用为宜。” 他一口气说完,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汇,全是具体可操作的步骤。老村长和几个听得懂的村民连忙用心记忆。 说完这些,苏砚(冷静人格)感到那冰封的理性壁垒,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脑海深处,疯狂的呓语和荒诞的认知,如同潮水般开始上涌,试图重新接管。 他强忍着那越来越强烈的撕裂感和眩晕感,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黯淡的“天机宝鉴”,又看了一眼脸色灰败、被村民隐隐排斥的李仙师,再扫过周围那些表情各异的村民。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维持理性的力量,对着老村长,说出了最后一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句: “此法,可解此井之困。信与不信,行之即可验。我……需静修片刻。莫扰。” 话音落下,他眼中的冰湖之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被熟悉的、带着疲惫、茫然,但很快又燃起混乱火焰的光芒所取代。他身体一晃,这次是真的有些支撑不住,扶住了井台边缘,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冷汗淋漓,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仙长!您没事吧?”有村民关切地问。 苏砚(尘微子人格重新主导)晃了晃昏沉胀痛的脑袋,只觉得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自己说了很多话,但具体说了什么,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用“天机宝鉴”看了井底,然后……好像指出了井的问题?还说了怎么修? 对!是自己指出了真相!驳倒了那装神弄鬼的李老道!自己果然是对的!仙尊赐宝,就是用来明辨是非,济世救人的! 一股虚弱的、但依旧强烈的自豪感和使命感涌上心头,暂时压下了身体的不适。他挣扎着站直,对着村民摆摆手,努力想挤出仙师的风范,却只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无……无妨,只是耗神过度。井……井的事,就按……按方才所言去办吧。贫道……需回去调息。” 他说着,紧紧攥着怀里的“天机宝鉴”和那块捡来的黑石,在村民复杂(混合着敬畏、感激、疑惑、以及一丝对刚才那个冷静到可怕的“仙长”的陌生感)的目光注视下,有些踉跄地,朝着破庙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疲惫,却又似乎背负了某种刚刚显露一角的、冰冷的重量。 井边,老村长和几个主事人面面相觑,低声商议起来。李仙师早已灰溜溜地带着小道童,收拾东西离开了,背影仓惶。村民们看着那两桶依旧浑浊的井水,又看看苏砚离去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老井上。 淘井,补裂缝……听起来很麻烦。但那位尘微子仙长最后说话的样子,还有那“黑盒子”里的景象……或许,真的该试试? 夜色,再次悄然蔓延。而这一次,这个小山村关于“仙师”的认知,以及那口老井的命运,都因为那短暂出现的、深不见底的“逻辑冰湖”,而悄然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第六章 人格底层、安全协议与井底杀局 苏砚趴在破庙冰冷的泥地上,额头抵着粗糙的砖石,身体因为剧烈的头痛和虚脱而不受控制地痉挛。怀里,“天机宝鉴”紧贴皮肉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类似电子元件过载后的余热和低鸣。那块捡来的黑色“灵石”也贴着,冰凉,沉寂,毫无反应。 不,不是毫无反应。当他精神极度涣散、痛苦集中到某个临界点时,似乎能“感觉”到,那黑石内部,有极其极其细微的、类似“天机宝鉴”低鸣的、但频率更低沉、更不稳定的“回响”。仿佛两块冰冷的金属在无边的黑暗深处,以凡人无法理解的波段,进行着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共鸣。 但这“共鸣”无法缓解他丝毫的痛苦。脑海中,两股意识——疯癫混乱的“尘微子”与冰冷疲惫的“苏砚”,如同两股互相撕扯的旋风,正在他意识空间的废墟上激烈交战,争夺着这具破败身体的控制权。剧烈的冲突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比单纯的饥饿或外伤要凶猛十倍、百倍。 “我是尘微子……仙尊赐宝……济世救人……” “能量1.9%……逻辑过载……需静默恢复……生存优先级最高……” “井!那口井!我说对了!我能解决!我是真的仙师!” “方案已给出……执行概率低于40%……村民迟疑……李仙师可能反扑……风险……” 混乱的呓语与冷静的计算碎片交织碰撞,每一次碰撞都像在脑髓里引爆微型的雷霆。苏砚的指甲深深抠进泥土,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眼前光影扭曲,耳中噪音与“神谕”的碎片、村民的惊呼、李仙师的冷笑混杂成一片无法解析的混沌。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崩解、坠入无边黑暗或永恒的疯狂的刹那——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意识的最深处、比“苏砚”的理性冰湖更深、比“尘微子”的荒诞迷雾更幽暗的地方……被触动了。 不是苏醒,不是涌现。 而是……“启动”。 如同沉眠于万米海沟之下的古老机械,在检测到“船体”即将彻底断裂、沉没的终极危机信号时,被预设的最后一道、最冷酷、也最不计代价的“安全协议”强制激活。 所有的痛苦、噪音、混乱的思绪,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壁垒,瞬间隔绝、冻结、然后……“静默”。 不是消失,而是被强制“归档”、“压缩”,放入某个“待处理”的缓冲区。整个意识空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寂静”与“有序”。 苏砚(此刻,很难再用“苏砚”或“尘微子”来称呼这个占据主导的存在)痉挛的身体,突兀地停止了所有动作。 他依旧趴在地上,额头抵着泥地。但颤抖停止了,痛苦的喘息消失了。整个人,像一具突然被抽走所有提线的木偶,又像一块投入深潭后不再泛起任何涟漪的石头。 几秒钟后,他动了。 不是挣扎,不是爬起。而是以一种极其平稳、精准、甚至带着某种非人般协调感的动作,先用双手支撑地面,然后腰部发力,双腿随之屈起,最后是整个身体,如同精确校准过的杠杆,以一种最省力、最稳定的姿态,缓缓站了起来。 站直,拍了拍道袍上(其实没什么可拍的,全是污垢)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一丝不苟,却没有丝毫“整理仪表”的意味,更像是在执行某个预设的“初始化自检”步骤。 然后,他抬起头。 破庙漏下的天光,照在他脸上。 依旧是那张瘦削、蜡黄、沾着泥污和干涸血渍的脸。但表情……全变了。 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尘微子”的狂热、迷茫、自得或痛苦。没有“苏砚”(理性人格)的冷静、分析、疲惫或审视。 只有一片空洞的、深不见底的漠然。瞳孔深处,倒映着破庙的残垣和漏下的光斑,却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真正投入其中,所有的光影都被那深潭般的漠然吸收、湮灭,留不下一丝涟漪。 他转动了一下脖颈,发出极其轻微的、关节活动的咔哒声。目光缓缓扫过破庙的每个角落——倾倒的香案、积灰的神像(模糊不清)、墙角的蛛网、身下凌乱的稻草。每一个细节都被那双漠然的眼睛摄入,但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评估,只有纯粹的、仪器记录般的“信息录入”。 接着,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瘦骨嶙峋,指甲缝里塞满黑泥,还有刚才抠挖地面留下的破损和血痕。他抬起一只手,放在眼前,五指缓缓收拢,又张开,重复数次。像是在测试这具身体的操控精度和力量极限。动作平稳得可怕。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怀中——那里藏着“天机宝鉴”和黑石。 他伸手入怀,将两样东西取出。动作平稳,没有一丝急切或珍重,就像拿起两件随处可得的普通工具。 先看黑石。他将其放在掌心,漠然的目光凝视着那些蜂窝状的孔洞,手指抚过粗糙的表面。数秒后,他将其举到耳边——没有听,更像是在“感应”。然后,他随手将黑石放在旁边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不再多看一眼。评估完毕:当前价值接近于零,潜在价值待定,但获取成本与风险未知,暂不予优先处理。 然后,是“天机宝鉴”。 黑色的方盒在他手中,那四色按钮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他凝视着它,眼神依旧漠然,但若有人能看透那层漠然,或许能发现其下流转着一种远超“苏砚”理性人格的、冰冷到近乎非人的计算流光。 他没有尝试按任何按钮。只是用指尖,极其缓慢、细致地抚过盒体的每一条边缘,每一个平面,尤其是四个按钮与盒体结合的细微缝隙。仿佛在读取上面每一道微不足道的磨损痕迹,分析其材质密度、表面涂层特性、内部可能的结构。 “咔哒。”他忽然用指甲,在盒体侧面某个看似平整的地方,极快地、有节奏地轻叩了三下。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破庙里清晰可闻。 没有反应。 他又换了另一种节奏,叩击五次。 依旧没有反应。 他停止叩击,将“天机宝鉴”举到与视线平齐,那双漠然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瞬,聚焦在黑色光滑的表面上。他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石化。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破庙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犬吠或风声。 大约十息之后。 毫无征兆地,“天机宝鉴”那纯黑的、光滑如镜的表面,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光影反射的错觉。是真正的、物理层面的、如同水纹般的细微波动!波动中心,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复杂到令人目眩、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立体图案,闪烁了不到零点一秒,随即消失,表面恢复光滑。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非声非光的信息流,如同最纤细的神经电流,顺着苏砚握住宝鉴的手指,瞬间传入他的脑海。 没有语言,没有图像。是一种更底层的、直接的“状态反馈”和“权限响应”。 苏砚(幽暗人格)漠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他松开了手指,将“天机宝鉴”平放在左手掌心。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悬停在翠绿色的按钮上方。没有按下,只是悬停。 一秒,两秒,三秒。 绿色按钮的内部,忽然自主地、极其微弱地亮起一丝光芒,闪烁了一次,随即熄灭。同时,一段比刚才更清晰些、但依然残缺混乱的信息流反馈回来。 苏砚(幽暗人格)的手指移开,悬停在黑色按钮上。 同样的悬停,同样的微弱闪光和反馈。 赤红按钮。 雪白按钮。 依次进行。 最后,他的手指没有落在任何一个按钮上,而是悬停在四个按钮中央的空白区域,然后,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和力度,用手指的侧面,快速而连续地、敲击了七下那个空白区域。敲击的节奏和位置,诡异而精确,仿佛在输入某种密码。 “天机宝鉴”整个盒体,骤然一震! 虽然震动微弱,但确实发生了!紧接着,黑色表面之下,似乎有无数比发丝还细的、暗蓝色的光流一闪而过,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层层嵌套、不断变幻的立体结构虚影,持续了大约两秒钟,才缓缓黯淡、消失。 这一次,反馈回来的信息流庞大了许多,虽然依旧残缺混乱,但已经能解析出一些关键的、底层的状态参数和……限制。 苏砚(幽暗人格)收回了手指。 他将“天机宝鉴”重新握在手中,这一次,不再是观察,而是“持有”。一种明确的、仿佛这东西本就该在他掌控之中的“持有”姿态。 他缓缓闭上眼睛。 破庙内,死寂一片。只有他平稳到近乎没有的呼吸声。 但在他那绝对漠然、如同最深海底的意识深处,一场风暴正在以超越凡人理解的速度和精度,无声地席卷、运算、重构。 基于刚才短暂“交互”获取的、残缺的底层信息; 基于“苏砚”人格留下的、关于此世界、此村落、此身体现状的逻辑分析报告; 基于“尘微子”人格带来的、关于此世界表层规则(玄学认知)、人际关系、及自身行为记录的混乱数据流; 以及……基于这第三重人格自身那冷酷到泯灭一切温情、狡诈到洞悉人性最幽暗处、智慧到足以在废墟上瞬间重构最优解、且唯一核心驱动力就是“生存与掌控”的黑暗本能—— 所有的信息,被粗暴地撕碎、分类、加权、重组、模拟、推演…… 无数条行动路径,在意识中如光蛇般窜起、交织、碰撞、湮灭…… 评估指标只有一个:以此身体当前状态及所持资源,达成“绝对安全生存”与“对‘天机宝鉴’完全掌控”双重目标的最高效、最可靠路径。道德、情感、因果、他人的存亡……皆不在计算参数之内,甚至可以作为可利用的“资源”或需要清除的“障碍”。 推演在百分之一秒内完成。 一条路径,从亿万可能中脱颖而出,其“效率/风险/收益”比值,冷酷地碾压了其他所有选项。尽管这条路径本身,透着令人骨髓发寒的、纯粹功利性的残忍。 苏砚(幽暗人格)睁开了眼睛。 漠然依旧,但若细看,那漠然的深处,似乎多了一点东西——一种锁定目标后,纯粹而冰冷的“执行意志”。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走到破庙角落,那里堆着一些村民之前给他、还没用完的稻草。他抽出几把相对干燥的,仔细地、均匀地铺在庙内相对避风的一小块空地上,铺成一个简陋但规整的“床铺”。然后,他脱下身上那件还算“体面”的灰色道袍(阿婆给的),仔细折叠好,放在稻草边。只穿着里面那件破烂不堪、勉强遮体的原始麻衣。 接着,他走到破庙门口,向外望去。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村庄染上一层血色。井边方向,还隐约传来村民的议论声和工具碰撞声,似乎老村长真的在召集人手,准备尝试“淘井”了。远处,李仙师借住的那间青砖瓦房,门窗紧闭,静悄悄的,透着一股压抑。 苏砚(幽暗人格)的目光,先是在井边人群和那间青砖瓦房之间,漠然地扫了一个来回。然后,他的视线略微抬高,扫过村庄的布局、道路、树林、后山的轮廓……每一个细节都被那双眼睛刻录下来,化为地形数据。 他退回破庙内,在铺好的稻草上,以一种放松但绝不松懈、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坐下。拿起那块被随意丢在一旁的黑石,在手中无意识地掂了掂,然后又放下。 他在等待。 等待天色再暗一些。 等待村民因为淘井的劳累和争议,逐渐散去、回家。 等待夜色成为最好的掩护。 时间一点点流逝。破庙内光线越来越暗,最终被浓稠的黑暗吞没。只有偶尔从缝隙漏进的些许星光,勾勒出他静坐不动的、如同磐石般的轮廓。 终于,外面的人声彻底消失了,连犬吠都稀疏下来。村庄陷入了沉睡前的寂静。 苏砚(幽暗人格)动了。 他站起身,动作轻捷得像一头夜行的黑豹,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先将“天机宝鉴”贴身藏好,确保不会在行动中掉落或发出碰撞声。然后,他走到破庙一个隐蔽的角落,从一堆碎砖下,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他前几天捡到、一直藏在这里的,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薄片。 他将石片在手中握了握,感受了一下刃口的粗糙和重量。然后,将其塞进腰间破烂麻衣的束带里。 没有一丝犹豫,他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破庙,朝着村庄东南角,那间孤零零坐落在小树林边的、李仙师借住的青砖瓦房潜行而去。 他的行动路线极其刁钻,完美地利用了一切地形阴影、房屋夹角、灌木丛的掩护。脚步落点精准,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败叶。移动时身体重心压得极低,速度快得惊人,却又如同滑行般平稳。这绝非一个饿了多日、虚弱不堪的流浪汉能做到的,更像是最顶尖的潜行猎手。 短短几分钟,他就如同真正的幽灵,贴在了那间青砖瓦房的后窗下。窗户紧闭,里面没有灯光,但能听到隐约的、压抑的说话声,似乎是李仙师和那个小道童。 苏砚(幽暗人格)没有试图窥视。他侧耳听了片刻,似乎在分辨声音的位置和状态。然后,他缓缓后退,绕到房屋侧面。那里有一个低矮的、堆放杂物的棚子,紧贴着主屋的墙壁。 他像猫一样,轻盈地翻上棚顶,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棚顶是茅草铺的,年久失修。他伏低身体,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茅草和木椽之间缓缓移动、摸索。很快,他找到了一处接缝松动、能勉强伸入手指的地方。 他没有试图扩大缝隙,只是将耳朵紧紧贴在那个位置,屏息凝神。 屋内说话的声音清晰了一些。 “……师父,那疯道士今日让咱们丢了这么大脸,还抢了生意,难道就这么算了?”是小道童不甘的声音。 “算了?”李仙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疲惫,“哼,哪有那么容易!这穷乡僻壤,本就没多少油水,还被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狗咬了一口!他今日那番作态,还有那邪门的黑盒子,倒是有几分唬人……但也只是唬人!他根基浅薄,强行施法,今日分明已遭反噬!我看他面色惨白,气息涣散,怕是离死不远了!” “那……咱们要不要……”小道童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狠辣。 “不急。”李仙师阴恻恻道,“他若自己死了,倒也干净。若不死……这村子井水的事,还没完。老村长那帮人,被他一顿胡言乱语蛊惑,真要去淘井?哼,那井底下什么情况,谁说得准?万一淘井时出了什么‘意外’……比如,井壁突然塌了,砸伤了人,或者,从淤泥里挖出什么‘不祥之物’……这责任,该算在谁头上?” 小道童恍然大悟:“师父高见!到时候,村民怪罪下来,自然都落到那疯道士头上!是他坚持要淘井的!咱们再略施手段,煽风点火……” “嗯。”李仙师似乎点了点头,语气缓了缓,“这几日,你多去井边转转,听听风声。顺便,把咱们剩下那点‘凝晦散’找机会……嗯,你明白的。不必多,一点点混在泥土里,丢到井边就行。等他们挖出来,自然觉得那井更‘污秽’了。” “弟子明白!”小道童的声音带着兴奋。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偶尔噼啪的轻响。 棚顶,苏砚(幽暗人格)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那双漠然的瞳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关于构陷和谋杀的阴谋,而只是关于天气的闲聊。 他悄无声息地从棚顶滑下,落地无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围着这青砖瓦房,又极其仔细地、如同绘制地图般绕行了一圈,观察了前后门窗的结构、门闩的样式、屋檐的高度、院墙的缺口…… 所有信息录入完毕。 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朝着下一个目标——村子中央那口老井——潜行而去。 井边已经空无一人。村民们忙碌了一下午,初步清理了井口周围的杂物,挖开了排水沟,还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辘轳架,但真正的淘井工作还没开始,要等明天。工具散乱地放在一旁,几桶白天打上来、依旧浑浊的井水摆在边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黄色。 苏砚(幽暗人格)没有靠近井口。他在距离井边约十步远的一棵老榆树的阴影里停下,目光漠然地扫过井口、辘轳架、水桶、散落的铁锹和麻绳。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井口边缘,那被李仙师用朱砂和鸡血画下的、已经有些模糊的符阵痕迹上。又看了看地上,那些法事残留的香灰、纸钱灰烬。 片刻,他动了。他走到堆放工具的地方,捡起一把最小的、用来清理浮土的手铲。然后,他走到井边,却不是看向井内,而是蹲下身,用手铲,在井口外缘、靠近符阵边缘的泥土里,小心翼翼地、极浅地刮取了一层混合着朱砂、泥土、香灰的浮土。量很少,只有一小撮。 他将这撮浮土倒在掌心,凑到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嗅。然后,他从自己腰间破烂的麻衣边缘,撕下极小的一条布丝,将这撮浮土仔细地包好,揣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将手铲原样放回,抹去了自己留下的极浅的脚印痕迹。 他再次退回到老榆树的阴影里,目光投向李仙师住所的方向,又看了看村长家(村子里最大、最齐整的那间屋子)的方向,最后,再次落回那口沉默的老井。 夜风吹过,井口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带着腥味的雾气渗出。 苏砚(幽暗人格)站在那里,如同夜色本身凝聚而成的一尊雕塑。漠然的眼中,数据流再次无声地狂飙、计算。李仙师的阴谋、井的实际情况、村民的反应倾向、老村长的性格与权威、自己手中的“天机宝鉴”状态、那包浮土可能的作用、那枚燧石薄片…… 所有的变量,被纳入一个冷酷的数学模型。他在推演,如何以最小的自身消耗和风险,利用甚至引爆李仙师的阴谋,同时将村民的恐惧、疑惑、乃至可能出现的伤亡,都转化为对自己“尘微子”这个身份有利的“势”,并彻底铲除李仙师这个潜在的、持续的威胁。甚至,可以借此进一步测试“天机宝鉴”某些功能在极端情境下的表现,以及……收集关于此世界“超凡力量”(如果李仙师那点伎俩也算的话)反应的数据。 数条毒计,在漠然的心湖中浮起,每一条都精准、高效,且对除了他自身(这具身体)之外的一切存在,漠然到近乎残忍。 其中一条,逐渐在推演中凸显出最高的“性价比”:利用淘井时的“意外”,制造恐慌,嫁祸李仙师,然后以“解决”这场自己暗中推动或至少默许的危机的姿态出现,一举奠定权威,并名正言顺地“处理”掉李仙师。至于“意外”是否会真的伤及无辜村民……那只是概率问题,是达成目标可以接受的损耗。甚至,适当的伤亡,可能更能激发恐惧和依赖。 就在这条毒计的细节即将完善,执行步骤即将敲定的刹那—— 苏砚(幽暗人格)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震动了一下。 并非外力所致。 而是来自内部。来自意识的最深处,那被强制“静默”和“归档”的混乱区域。 “尘微子”人格那疯狂执念的碎片,如同被封在冰下的毒火,竟然在这一刻,剧烈地灼烧了一下那绝对理性的“冰层”!一段强烈到扭曲的、关于“济世救人”、“仙师正道”、“不可妄造杀孽”(尽管他自己可能都没搞清什么是杀孽)的混乱意念,如同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击,狠狠撞在了那正在成型的毒计之上! 与此同时,“苏砚”理性人格留下的、基于更长远生存和风险规避的逻辑判断,也微弱地发出警示:此计虽高效,但变量仍多,尤其是对“天机宝鉴”的依赖和此世界未知规则的反应难以完全预估,存在小概率的失控风险,可能导致自身暴露于无法应对的更高层次威胁。 这两股被压制力量的微弱反抗,并不足以撼动“幽暗人格”的绝对掌控,甚至没能让它漠然的脸上出现一丝涟漪。但却像两颗投入绝对光滑镜面的微小尘埃,虽然无关大局,却让那完美毒计的“绝对效率”评估,出现了一丝可以忽略不计、但确实存在的“不确定性”。 “幽暗人格”的推演,在这微不足道的干扰下,停顿了万亿分之一秒。 然后,它漠然地“抹去”了那条即将成型的、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毒计。 不是出于仁慈,不是出于道德。而是出于更冷酷的、对“绝对控制”的追求。任何来自宿主自身(哪怕是被压制人格)的潜在干扰和不可控因素,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也需要纳入考量。在能彻底解析、分离或消除这些干扰因素之前,选择一条相对“迂回”、但能更彻底地“根除”这些内部不稳定因素,同时达成外部目标的路径,或许是更“优化”的选择。 一条新的、更加曲折、但也更加阴冷、更加注重“根源控制”和“隐患清除”的路径,开始在漠然的意识中飞速构建。这条路径不再追求利用“意外”,而是转向更隐秘的操纵、信息的控制、以及对人心的侵蚀与重塑。它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更多步骤,但一旦完成,对这个小小山村乃至更广范围的控制,将更加牢固,且能从根本上削弱“尘微子”和“苏砚”人格反弹的基础。 推演再次完成。 苏砚(幽暗人格)眼中那漠然的、深不见底的光芒,微微流转了一下,仿佛最终确认了某个指令。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口在夜色中如同怪兽巨口的老井,又看了一眼李仙师住所的方向,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向着破庙的方向返回。 他的步伐依旧平稳、精准、无声。但若有人能看透那漠然的外表,或许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某种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不容抗拒的东西,已经完成了“初始化”,锁定了这个小小的山村,以及其中所有的生灵,作为它在这个陌生世界,测试、掌控、并最终……吞噬的第一个“样本”。 夜还很长。 而对于这个刚刚在鬼门关前,因为自身内部一点极其微弱的、荒诞的“执念”和理性的“警示”,而侥幸暂时避免了最血腥开端的山村来说,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无形、却也更加无可逃避的“命运”,已然在漠然的计算中,悄然张开了它的罗网。 破庙的阴影,吞噬了苏砚归来的身影。 黑暗中,他重新在那铺好的稻草上坐下,姿势与离开前别无二致。他将怀中的“天机宝鉴”取出,握在掌心,漠然的目光落在其上。 然后,他缓缓地、以一种奇异而稳定的节奏,开始进行绵长的、深沉的呼吸。每一次呼吸,都悠长到近乎停滞,胸腔的起伏微不可察。这不是修炼,更像是一种高效的能量代谢调节和身体机能修复程序。 同时,他那漠然的意识,开始主动地、有选择地将刚才获取的信息、推演的路径、以及未来一段时间需要“尘微子”人格去执行的、不涉及核心机密的“表层任务”,进行编码、打包,并小心翼翼地、如同植入木马般,注入到那被压制、但仍需暂时维持活动的“尘微子”人格的混乱意识底层。 而关于“幽暗人格”自身的存在、关于李仙师的确切阴谋、关于那包浮土的用途、关于那燧石薄片的存在、关于那些最黑暗的计算和最冷酷的意图……则被层层加密、封存,沉入意识的最深渊,唯有在最极端的触发条件下,才会再次“启动”。 时间流逝,月移星转。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再次刺破破庙顶棚的缝隙时。 苏砚(幽暗人格)那漠然如同深渊的眼中,最后一丝冰冷的计算流光,缓缓敛去、沉没。 他闭上了眼睛。 身体依旧保持着静坐的姿态,平稳的呼吸逐渐变得轻微、寻常。 几息之后。 那双眼睛再次睁开。 里面重新充满了熟悉的、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宿醉般的头痛残留,以及迅速燃起的、属于“尘微子仙师”的、混杂着使命感、些许得意和对新一天“法事”期冀的光芒。 “唔……”他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额角,咂了咂嘴,觉得口中干涩无比,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这一夜……睡得真不踏实。好像做了很多梦……乱糟糟的……” 他晃晃脑袋,将那些模糊的、破碎的、仿佛关于井、关于黑夜、关于冰冷计算的梦境碎片甩开。低头看见怀中的“天机宝鉴”和那块黑石,又摸了摸怀里硬邦邦的铜钱包,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新的一天开始了!井的事情,今天还得去看看。李老道那边,也得防着他使坏……对了,昨日似乎感应到仙尊又有启示,关于那黑石的用法?得空再琢磨琢磨……” 他自言自语着,挣扎着爬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草屑,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重新被“尘微子”的信念点燃,准备继续他荒诞而认真的“仙师”生涯。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意识的最底层,一个漠然注视着一切的“幽灵”,已经为他,也为这个山村,铺就了一条看似由他(尘微子)选择、实则早已被计算好的、通往未知终点的道路。 而他怀中的“天机宝鉴”,在晨光中,那黑色的表面,似乎比昨日更加幽深了些许。 第七章 井底黑骨与血色狂信 晨光再次泼洒进破庙时,苏砚是被一阵嘈杂的人声惊醒的。不是往日鸡鸣狗吠的寻常喧闹,而是带着惊恐、慌乱和某种压抑不住的骚动,从村子中央老井的方向远远传来。 他猛地坐起,宿醉般的头痛还未完全散去,但外面不同寻常的动静立刻攫住了他的注意力。 “出事了?”他心中一动,第一个念头是李仙师那边又搞了什么幺蛾子。昨日自己“揭穿”了他的把戏,还引得老村长动了淘井的念头,那老道必然怀恨在心。难道是昨夜就迫不及待使了手段? 一股夹杂着警惕和莫名兴奋的情绪涌上来。警惕于可能的麻烦,兴奋则源于“仙师”的职业敏感——有麻烦,才有他显圣的机会! 他匆匆套上那件“新”道袍(虽然依旧破旧,但好歹比之前的麻衣体面些),将“天机宝鉴”和那包着些许铜钱、黑石的破布包贴身藏好,快步走出破庙,朝着老井方向赶去。 井边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比昨日还要多。人群中央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激烈的争吵声。 苏砚挤进人群,只见井口边的空地上,几个浑身湿透、溅满黑泥的汉子正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其中一个还在不住地干呕。他们身边,胡乱丢着几只湿漉漉的麻袋和几把沾满黑泥的铁锹、镐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比昨日更加浓烈刺鼻的腥臭腐败气味。 老村长脸色铁青,拄着拐杖的手在微微发抖。几个老人围在他身边,低声说着什么,神情凝重而恐惧。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上放着的一样东西——一具骸骨。 不是完整的骨架,而是几根沾满黑色淤泥、已经有些发黑的粗大骨头,看样子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腿骨或肋骨。骨头上附着着滑腻的藻类和不知名的黑色沉积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骸骨旁边,还有几块形状不规则、同样沾满黑泥的、像是陶罐或瓦瓮碎片的硬物。 “怎么回事?”苏砚走到近前,沉声问道。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符合“仙师”的气度,但眼前的景象和浓烈的气味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一个参与淘井的汉子,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开口:“仙……仙长……俺们按您昨日说的,今儿一早开始淘井。先往外抽水,抽了快一个时辰,水位才下去一尺多,慢得很。后来……后来李根子(指着一个干呕的汉子)下去清底下淤泥……刚开始还好,清上来几桶黑泥。可……可后来……”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残留着恐惧:“后来他一锹下去,感觉碰到了硬东西,以为是石头,就使劲挖……结果……结果挖出来几根这……这玩意儿!”他指着那具骸骨,“然后,那井里的水,突然就……就变红了!不是浑黄,是发红!还冒着泡!一股子……一股子说不出的腥臭味,直冲脑门!李根子当时就吓瘫了,是俺们几个拼命把他拉上来的!” 另一个汉子接口道:“上来之后,井里的水还在咕嘟咕嘟冒泡,颜色越来越深,像……像血水一样!俺们不敢再下去了!” “这是不祥之兆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声道,“井里挖出骨头,水还变红冒泡!这是惊了井底的凶灵!或是冲撞了哪路邪神!这井……这井怕是废了!不能再用了!” “对对!肯定是李仙师说的阴秽之物!比想的还凶!” “昨天就不该听人瞎说,说什么淘井!这下好了,惹出大祸了!” 人群开始骚动,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矛头隐隐指向了昨日提出“淘井”之法的苏砚。就连老村长看向苏砚的眼神,也带上了疑虑和一丝责怪。 李仙师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人群边缘,他没有靠近那滩黑泥和骸骨,只是远远站着,手里捻着那几缕稀疏的山羊胡,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悲悯、了然和“早知如此”的神情。他没有说话,但那种沉默和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有力。 苏砚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情况似乎发生了——淘井真的出了“意外”,而且是极其不祥、极其容易引发恐慌的“意外”!骸骨、血水……这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是足以让人联想到鬼怪、诅咒、不祥的恐怖象征! 必须立刻处理!否则,不仅仅是井水问题无法解决,他“尘微子”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威信,将瞬间崩塌,甚至可能被愤怒恐惧的村民当成“灾星”驱逐,乃至……更糟! 就在这危急关头,就在村民的恐惧和质疑即将转化为实质的指责,李仙师的嘴角已经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时—— 一阵熟悉的、冰锥般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刺入苏砚的太阳穴!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剧烈!更短暂! 仿佛仅仅是为了强行压下“尘微子”人格本能的慌乱和急于辩解的冲动,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式”让路。 “尘微子”眼中的惊慌、焦急、以及那点可怜的“仙师”表演欲,如同被冰水兜头浇灭的火焰,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绝对漠然的平静所取代。 切换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旁人只看到这位年轻道士的脸色似乎白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镇定。那不是强装的镇定,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仿佛眼前一切骇人景象都只是无关紧要数据的平静。 苏砚(幽暗人格主导)没有去看李仙师,没有去理会村民的议论。他甚至没有先去查看那具骸骨和血水。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几个瘫坐在地、惊魂未定的淘井汉子身上,尤其是那个叫李根子的,他干呕得最厉害,眼神涣散。 “你,”他走到李根子面前,蹲下,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下井后,除了挖到骨头,还碰到了什么?水变色前,水底可有什么异常?比如,水流突然变急?水温变化?或者,闻到特殊气味?” 李根子被这平静到诡异的声音问得一愣,连干呕都暂时止住了,下意识地回答:“没……没啥特别的啊,就是挖泥,然后碰到硬东西……水?水一直凉飕飕的……气味?一开始就是泥腥味,后来……后来挖出骨头,那臭味才猛地冲上来,然后水就……就红了……” 苏砚(幽暗)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那几根黑乎乎的骸骨旁。他没有像旁人那样露出嫌恶或恐惧的表情,而是如同一个验尸官般,极其冷静地观察着。他甚至不顾周围人倒吸冷气的声音,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枝,拨弄着那几根骨头,翻看它们的形状、大小、表面的附着物、断裂处的痕迹。 “大型偶蹄目动物……可能是牛或马……骨骼颜色发黑,表面有硫化物沉积和有机质附着……死亡时间……无法精确判断,但浸泡时间不短,至少数年……”他心中飞速闪过一些破碎的、属于“苏砚”人格的生物学和化学知识片段,混杂着“尘微子”对“妖邪”、“秽气”的模糊认知,被“幽暗人格”冷酷地整合、分析。 接着,他看向那些陶罐碎片。碎片很厚,质地粗糙,边缘不规则,似乎是被暴力打碎的。他拿起一片较大的,凑近闻了闻——除了淤泥的腥臭,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类似某种矿物或……药物的刺鼻气味?很淡,几乎被淤泥味掩盖。 最后,他才走到井边。井口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带着铁锈和腥味的雾气,井下深处,隐约可见暗红色的水波在不正常地翻滚、冒泡。 他凝视着那翻涌的、颜色可疑的井水,眼神专注,却没有任何情绪。既不像村民那样恐惧,也不像“尘微子”那样可能产生的“降妖除魔”的使命感。 “红色……气泡……”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硫化亚铁?氧化铁胶体?有机物厌氧分解产生的气体(甲烷、硫化氢)上涌带动底层沉积物?……混合了……某种氧化还原反应?或者……” 他忽然转身,看向一个昨日参与挑水、此刻正一脸惊恐的村民:“昨日打上来的水,与更早之前的水,除了浑浊,气味可有不同?比如……类似臭鸡蛋的味道?” 那村民被问得一愣,仔细回想,迟疑道:“好……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但没今天这么冲!” 苏砚(幽暗)心中了然。硫化氢,低浓度时臭鸡蛋味,高浓度或与铁离子等反应后可能变色、产生沉淀或气泡。井底长期淤积有机质(动物尸体、植物残骸等),在缺氧环境下被硫酸盐还原菌分解,产生硫化氢等气体和硫化物。昨日淘井,搅动了底部沉积层,导致大量硫化氢气体和富含硫化亚铁(黑色)的沉积物上涌。硫化氢溶于水呈酸性,可能溶解了井壁或井底某些含铁矿物(如铁锈),形成含铁离子的酸性溶液。当这些溶液与井水中原本可能存在的其他物质(比如……这些陶罐碎片曾经装过的东西?),或者与空气接触氧化,形成铁的氢氧化物胶体(红褐色),再加上厌氧分解产生的甲烷等气体上涌,就造成了“血水冒泡”的恐怖景象。 至于那骸骨……很可能只是多年前不慎落入井中(或被人丢弃)的牲畜遗骸,在厌氧环境下缓慢分解,成了硫酸盐还原菌的“食物”来源之一,并吸附了大量硫化物,所以颜色发黑,气味刺鼻。而陶罐碎片……或许是更早时候,有人往井里丢弃过什么东西(药物?矿物?祭祀品?),罐子碎了,里面的东西逐渐渗入水体和淤泥。 一系列复杂的、半科学半推测的因果链条,在“幽暗人格”那绝对理性和高效的大脑中被瞬间构建、推演、完善。虽然缺少关键证据(比如检测水质成分),但现有信息已经足以拼凑出一个逻辑自洽的、排除了“超自然凶灵”的、基于此世界可能存在的自然规律(或类似规律)的解释模型。 但如何将这套解释,转化为眼前这些惊恐村民能够理解、并且愿意相信的说法?直接说“硫化氢”、“硫酸盐还原菌”、“胶体”?那无异于对牛弹琴,只会被当成更疯狂的呓语。 需要包装。需要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和“逻辑”来重塑这个故事。 苏砚(幽暗)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发黑的骸骨、陶罐碎片,以及翻滚的血色井水。一个更加“有效”,更能将危机转化为“机遇”,同时彻底堵死李仙师任何借题发挥可能的方案,在他冰冷的心湖中迅速成形。这个方案,将充分利用村民的恐惧,将其引导至一个对他绝对有利的方向。 他缓缓站直身体,面向骚动不安的人群。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中多了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一切隐秘的凝重。这种凝重,比他之前“尘微子”人格那种浮于表面的“高深莫测”,更具压迫感和信服力。 “诸位,稍安勿躁。”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那平稳、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恰到好处地暗示了“窥探天机”的消耗)的语调,让村民们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看向他。 苏砚(幽暗)指着地上的骸骨和陶罐碎片,用一种陈述事实、而非渲染恐怖的口吻说道:“此骨,非人骨,乃多年前坠井之畜骸。埋于阴湿污浊之地,经年累月,饱吸地底阴晦死气,骨质已黑,怨念缠绕。”他顿了顿,让“畜骸”、“阴晦死气”、“怨念”这些村民能理解的词汇产生效果,果然看到不少人脸色更白。 “而这些陶片,”他又指向碎片,“观其形制纹路(其实根本没有纹路,纯属瞎编),乃古时祭祀所用‘厌胜之器’的残片,其上曾浸染不详之药液,埋于井底,意在‘镇’或‘咒’。”他将“硫化氢”和可能的罐中药/矿物残留,包装成了“不详药液”和“厌胜之器”。 “畜骸怨气,厌胜邪力,与井底多年淤积之污秽阴气(指有机质分解环境),三者同存一井,相互滋生,早已形成一处‘阴煞污秽’的巢穴。昨日贫道以‘天机宝鉴’观之,便已察觉井下水脉死寂,秽气深沉,非比寻常,故力主淘井清源,实为治本之道。” 他这番话,既承认了井底有“邪物”,肯定了村民的恐惧有其“道理”,又巧妙地将他昨日“淘井”的主张,解释为“早已察觉隐患,故欲根除”,将自己从“引发灾祸”的位置,挪到了“预知并试图解决灾祸”的位置。 “然,”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和“意料之中”的叹息,“贫道亦未料及,此地淤秽之深、怨咒之重,竟至于此。今日诸位壮士淘井,搅动沉积,如同揭开了这‘阴煞巢穴’的封盖,其中积郁多年的怨毒秽气(硫化氢等气体和沉积物)自然上涌,污浊井水,化作血泡(氧化铁胶体及气体),此乃邪秽反扑之兆,亦是其垂死挣扎之象!” 他环视众人,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此非坏事!恰恰相反,此乃大吉之兆!” “吉兆?”村民们愣住了,连老村长和李仙师都露出了错愕的神色。挖出骨头,井水变血,还是吉兆? “正是!”苏砚(幽暗)语气笃定,“常言道,疖子出头,其毒自消。这井底阴煞污秽,如同附骨之疽,深藏不露,方是真正大患!今日将其揭出,秽气上涌,看似凶险,实则是将其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若放任不管,假以时日,此秽气蔓延,污染水脉,则不仅此井永废,恐村中饮用水源尽皆受染,到时疫病横生,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他将一个环境污染问题,成功地“翻译”成了村民能理解的、关乎生死存亡的“风水”和“健康”危机,并且将当前的血水异象,定义为“排毒反应”和“解决契机”。 村民们被这番说辞镇住了,将信将疑,但脸上的恐惧确实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大祸临头”的新的担忧。 李仙师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这个疯道士反应如此之快,言辞如此犀利,不仅将自己撇清,反而将危机说成了机遇!他不能再沉默了,冷哼一声,开口道:“哼,巧舌如簧!纵然如你所说,是秽气上涌,然此秽气已成气候,血水翻腾,便是明证!你有何法能‘拔除’此等凶邪?莫非还想让村民继续下井,沾染这血光之灾不成?” 他意图很明显,将焦点重新拉回“血水”这个恐怖意象上,并暗示苏砚的方法会带来危险。 苏砚(幽暗)看向李仙师,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转向老村长和村民,用商议的口吻说道:“李道兄所言不无道理,秽气上涌,确不宜让人再直接接触井水。然,斩草需除根。贫道有一法,或可一试。” “何法?”老村长急切地问。 “火攻,辅以阳雷正法。”苏砚(幽暗)缓缓道,“此秽气属阴寒污浊,最惧至阳至烈之火与雷霆正气。需取干燥易燃之柴草,捆扎成束,浸以烈酒(若有)或油脂,点燃后投入井中。同时,贫道将施展‘引雷符’(他打算用‘天机宝鉴’的白键或红键模拟效果,或者干脆用物理方法制造类似动静),引动天地间一缕阳和正气,助火势涤荡秽气。此乃‘以阳克阴,以正压邪’之理。待火势熄灭,秽气随烟消散,再行淘井,则事半功倍,且无血水污浊之虞。” 这个提议,结合了物理方法(燃烧消耗氧气、高温破坏部分厌氧菌、可能氧化一些硫化物)和玄学包装(阳火克阴秽),听起来既“有法可依”,又避免了村民再下井的风险。 “此法……可行?”老村长看向李仙师,又看看苏砚,犹豫不决。 李仙师脸色变幻,他本能地想反对,但苏砚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而且“火攻”加“引雷”的排场听起来比他的“符水镇压”更唬人。他若强行反对,拿不出更有力的说辞,反而显得自己无能。 苏砚(幽暗)不给李仙师太多思考时间,对老村长道:“村长可召集村中青壮,速去准备干柴、草束。若有烈酒、猪牛羊油等助燃之物更好。贫道需片刻静心,绘制‘引雷符’,稍后便开坛做法。” 他的语气沉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此事紧迫,速速决断”的压力。老村长看看依旧泛着血泡的井水,想到“大祸临头”的警告,一咬牙:“就依仙长!快!去几个人,找干柴!家里有酒、有油的,都拿来!” 村民们见村长发话,又觉得这“火攻引雷”之法听起来比继续下井靠谱,便纷纷行动起来。李仙师张了张嘴,最终冷哼一声,拂袖站到一边,冷眼旁观,心里却在盘算着等这疯道士失败后,如何落井下石。 苏砚(幽暗)不再理会旁人。他走到井边一处相对干净的空地,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实则是在心中飞速计算。 火攻,确实能消耗井中氧气,抑制部分厌氧菌活动,高温也可能改变井底局部环境。但能否彻底解决问题?未知。而且,“引雷”如何实现?“天机宝鉴”能量所剩无几,红键(概率偏移)和白键(修复净化)在这种情况下的具体效果难以预估,且能量宝贵,不能轻易浪费。 他需要更“经济”且“可控”的方案。 他想起了昨夜从李仙师那里“听”来的“凝晦散”,以及他从井边收集的那一小包混合了朱砂、香灰的浮土。 一个更加隐蔽、更加狠辣,同时能一劳永逸解决李仙师这个麻烦的计划,在他冰冷的意识中迅速完善。 他悄然睁开一丝眼缝,目光扫过正在指挥村民搬运柴草的老村长,扫过脸色阴晴不定的李仙师,扫过那几个惊魂未定的淘井汉子,最后落在那翻滚的血色井水上。 “柴草备齐后,堆于井口,淋以油脂(若有),点燃后,不要立刻推入井中。”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忙碌的村民耳中,“贫道需先以‘净水符’暂时压制井口翻涌之血气,以免秽气随烟火四散,殃及无辜。” 村民自然无不应允。 很快,柴草堆起,一小罐村民舍不得喝的土酿烧酒和两碗凝结的猪油也被贡献出来,淋在柴草上。火把点燃,火焰升腾。 苏砚(幽暗)站起身,走到柴堆旁。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装模作样地对着井口虚空画符,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他自己瞎编的、谁也听不懂的音节)。然后,他从怀中(实际是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空白的黄纸——这是他昨晚自己用捡来的草纸和锅灰凑合的“符纸”。 他将黄纸举到火把上方,却没有点燃,而是快速地在火焰上方虚绕几圈,让纸张被烤得微微发黄、卷曲,看起来像是“受了法”。同时,他借着转身和衣袖的掩护,手指极其灵巧、迅捷地从怀中另一个小布包里,捻出一点点昨夜收集的、混合了李仙师“法事残留物”的浮土,不着痕迹地弹入了正在燃烧的柴草堆边缘。 “疾!”他低喝一声,将那张烤过的黄纸往井口方向一抛。黄纸轻飘飘落下,恰好落在井沿。 几乎就在黄纸落下的同时,他另一只始终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按下了怀中“天机宝鉴”的白色按钮——目标,并非井水,而是那堆淋了油脂、正在熊熊燃烧的柴草堆! “咔哒。”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响声。 没有白光,没有特效。但奇迹般的,那堆原本烧得正旺、火舌乱窜的柴草,火焰猛地向内一缩,变得稳定、集中,颜色也似乎更加明亮、纯净了一些,烟气也大大减少。仿佛真的有某种“净化”力量,让燃烧变得更加“干净”、高效。 村民们发出低低的惊呼,看向苏砚的目光更加敬畏。 苏砚(幽暗)面无表情,心中冷静评估:白键的“基础修复净化”,对非生命体的“混乱能量”或“异常状态”似乎也有一定中和、稳定作用?表现在火焰上,就是燃烧更稳定充分。消耗能量……轻微,尚可接受。 “火候已足,阳气正旺!”他喝道,“推柴入井!” 几个胆大的村民用长木棍,将燃烧的柴堆推入井中。 火焰顺着井壁落下,照亮了幽深的井筒。井底的血水遇到火焰,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更多、更浓的、带着异味的白色蒸汽(主要是水汽和燃烧产物),但血红色的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变深,翻涌的气泡也迅速减少。 这其实是物理和化学反应的正常现象:火焰消耗氧气,高温使部分胶体物质变性沉淀,蒸汽带走了部分挥发性物质。但在村民眼中,这无疑是“仙法”显灵,秽气被阳火炼化! “好!”“仙长法力高强!”人群爆发出欢呼和赞叹。 李仙师脸色彻底黑了。他没想到这疯道士竟然真的搞出了这么大阵仗,而且看起来……似乎有效? 就在众人注意力都被井中火焰吸引时,苏砚(幽暗)看似随意地踱步到李仙师附近,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他的目光似乎关切地看着井中火焰,但眼角的余光,却锁定了李仙师腰间悬挂的、那个用来装“法事材料”的灰色布袋。 他袖中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夹着一小撮昨夜从井边收集的、普通的黑色井底淤泥,里面混杂了一点附近常见的、有微毒的苦艾草碎末(他白天采集的)。 时机稍纵即逝。一个村民因为靠得太近,被井中热气一冲,踉跄后退,恰好撞了李仙师一下。 李仙师注意力也在井中,被撞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的辘轳架。 就在这一瞬间! 苏砚(幽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弹,那一小撮混杂了苦艾草碎末的黑色淤泥,精准地、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李仙师灰色布袋的开口缝隙处,并因为李仙师身体的晃动,滑入了袋中少许。 做完这一切,苏砚(幽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关注”井中火势。 井中的火焰渐渐变小,最终熄灭。白色蒸汽也逐渐散去。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再次打上一桶水。 水,依旧是浑浊的,带着烟熏火燎的气味和大量的灰烬沉淀,但……那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已经消失了!虽然还很脏,但至少看起来是“正常”的泥水颜色了! “血色退了!秽气真的被炼化了!”村民们欢欣鼓舞,看向苏砚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崇拜。 李仙师脸色灰败,他知道,这场较量,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不仅“阴邪作祟”的说法被彻底推翻(至少在村民心中),连自己“镇压”无效的窘态也被对比得淋漓尽致。这疯道士,不仅手段古怪,心思也如此机敏狠辣!他隐隐感到不安,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苏砚(幽暗)适时地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并非完全伪装,使用“天机宝鉴”和维持这种高强度的表演与算计,对这具身体负担不小),对老村长道:“井中秽气根源已受重创,血煞已破。然多年积秽,非一日可清。今日之后,可继续淘井,将底部污浊淤泥、骸骨、陶片等物尽数清除,运至远离水源处深埋。此后数日,井水可能仍有异味,需反复汲取、冲刷,待新水涌入,自会渐渐清澈。期间饮水,务必煮沸。” 他给出了具体的、可操作的后续步骤,听起来合情合理。 老村长千恩万谢,村民们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道谢。苏砚(幽暗)只是淡淡点头,目光却越过人群,似有似无地扫了李仙师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李仙师被这眼神一扫,心中莫名一寒,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盯上。他不敢再留,强作镇定地对老村长拱了拱手:“既然此间事了,贫道便不多留了。村中既有高人,自可保无虞。”说罢,带着小道童,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剩下的“酬劳”都没好意思要。 苏砚(幽暗)看着李仙师仓惶离去的背影,漠然的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微光闪过。 那包“凝晦散”,他昨夜偷听到,李仙师是让小道童找机会混在泥土里丢到井边的。如今井边被严格看守,淘井在即,他很难再做手脚。而自己弹入他布袋中的淤泥和苦艾草碎末,虽然量极少,毒性微弱,但混合了他昨夜“法事”的残留物(朱砂、香灰等),一旦李仙师日后再次使用这些“材料”做法,或者仅仅是接触…… 会发生什么有趣的“化学反应”或“心理暗示”呢?也许他会觉得是自己“法事不精,遭了反噬”?或者疑神疑鬼,以为有“更高明”的人在对付他?无论如何,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一阵,甚至彻底坏了他在这行混饭吃的“名声”和“底气”。 借刀杀人?不,这是用他自己准备的刀,留下一点可能伤到他的“锈迹”。至于刀会不会真的落下,何时落下,那就看天意(概率)了。 事情告一段落。村民们在苏砚(幽暗)的指点下,开始热火朝天地继续淘井工作,这一次干劲十足,因为“仙长”已经“破除了血煞”,剩下的只是体力活了。 苏砚(幽暗)以“法力损耗,需静修恢复”为由,拒绝了村民的挽留和酬谢(只是暂时,他知道后续会有更多“供奉”),独自返回了破庙。 回到破庙,确认无人跟踪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直挺直的脊背微微松垮了一丝。连续的高强度算计、表演和对“天机宝鉴”的谨慎使用,即使是对“幽暗人格”而言,对这具虚弱的身体也是不小的负担。 他拿出“天机宝鉴”,看了一眼。能量水平……似乎还是1.9%左右,刚才使用白键稳定火焰,消耗微乎其微。看来对非生命体、非直接修复目标的低强度干涉,能耗极低。 他又拿出那块黑色的“灵石”,贴在额前,集中精神感受。依旧是那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共鸣感,似乎比早上稍微“活跃”了一点点?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天机宝鉴”能量波动带来的错觉。 他将两样东西贴身收好,在稻草铺上坐下,准备进入低耗能状态,修复这具身体的疲劳,并进一步梳理今日获得的信息,完善对这个小山村以及自身处境的“控制模型”。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沉入那绝对理性的、如同精密机械般的内省状态时—— 一阵强烈的、熟悉的眩晕和撕裂感,如同迟到的海啸,猛地席卷而来! “警告……人格切换过度……意识稳定性下降……‘尘微子’模因强烈反噬……” 冰冷的提示碎片在意识边缘闪烁。 “幽暗人格”那如同万年冰封的漠然,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仿佛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内部产生了难以消除的冗余热量和系统误差。 它“看”到,意识深处,那个被压制、被静默的“尘微子”人格,正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疯狂地冲撞、嘶吼,带着它那荒诞不经却又无比执着的信念,以及……大量杂乱无章、却与此世界表层规则(香火、愿力、信仰、玄学因果)紧密相关的“认知数据流”。 这些数据流,对于“幽暗人格”构建完整的、可操作的“世界模型”和“自身存在优化策略”,似乎……有潜在的补充价值。强行压制、剥离,可能会导致这部分“认知接口”损毁,影响后续对此世界“超凡层面”的接触和利用。 “评估:暂时保留‘尘微子’模因活跃度,维持表层人格伪装,有利于信息收集与社会融入。但需加强隔离与监控,防止其干扰核心决策逻辑。” 冰冷的指令在意识深处下达。 下一刻,那撕裂感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但这一次,“幽暗人格”没有完全隐没,而是如同一个隐匿于幕后的操纵者,将大部分计算和监控功能转入“后台”,同时有选择地释放了部分对身体的精细控制权,并注入了一些经过筛选的、关于“今日成功驱散井中血煞,击败李仙师,赢得村民敬仰”的“记忆片段”和“成就反馈”。 苏砚(表层人格主导)猛地喘了口气,从那种半昏半醒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自己”如何临危不乱,看破井中“畜骸怨咒”的本质,如何用“阳火引雷”之法破除血煞,吓得李仙师仓惶而逃,赢得村民交口称赞的画面……虽然有些细节模糊不清,但那种力挽狂澜、扬眉吐气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 “呼……好险,好险。”他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和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幸好贫道根基扎实,又有‘天机宝鉴’相助,才镇住了那井中凶物,揭穿了李老道的虚妄!经此一事,看这村里谁还敢小觑我尘微子!” 他全然不知刚才那番算计与操作背后的冰冷与黑暗,只沉浸在“仙师”人设大获成功的喜悦中。疲惫是真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法力消耗”后的虚弱感,这反而更符合他对自己“高人”的想象。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怀抱着“天机宝鉴”和黑石,感受着怀中铜钱的重量,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接下来,该好好想想,如何利用这份声望,获取更多“供奉”,打听更多关于“灵石”和“天材地宝”的消息,好为“宝鉴”补充“仙力”…… 想着想着,极度的疲惫袭来,他脑袋一歪,竟就这样靠着墙,沉沉睡去。 破庙外,月色如水。 井边,淘井的汉子们喊着号子,干得热火朝天。 李仙师借住的青砖瓦房里,灯火通明,老道士正心烦意乱地检查着自己的法器行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而破庙内沉睡的苏砚,嘴角挂着一丝满足的、属于“尘微子”的微笑。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冰冷、漠然、如同深渊监视者般的“幽暗人格”,正静静地悬浮着,如同隐匿在星光后的黑洞,无声地记录着一切,计算着一切,并为这个小小的山村,以及这具身体里住着的另外两个“房客”,规划着一条看似由他们选择、实则早已被冰冷逻辑锁定的、前路未卜的轨迹。 第八章 毒散、灵晶与人格会议 苏砚醒来时,天光已大亮。破庙顶棚的缝隙漏下几缕光柱,灰尘在光中飞舞。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立刻被浑身的酸痛和胃里火烧火燎的空虚感淹没。 “唔……这一场法事,耗神竟如此之甚。”他扶着墙慢慢站起,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像被拆开重组过,脑子也昏昏沉沉。但很快,昨日的“丰功伟绩”便如同甘泉般涌入心田——识破井中“畜骸怨咒”,以“阳火引雷”大破血煞,喝退李仙师,赢得村民敬畏……一幕幕画面让他嘴角不自觉咧开,连饥饿和酸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他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道袍,将那视若性命的“天机宝鉴”和黑石贴身藏好,又将那串沉甸甸的铜钱仔细拴在腰间(虽然破麻衣没有像样的腰带,只能用草绳勉强系住),这才挺了挺依旧瘦弱的胸膛,迈步走出破庙。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望向村子中央。井边依旧热闹,但气氛已然不同。昨日那种恐慌压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热火朝天的干劲。号子声、铁锹与泥土的摩擦声、还有村民们粗声大气的谈笑声,远远传来。 “尘微子仙长来啦!”不知是谁眼尖,喊了一嗓子。 井边忙碌的人群顿时一静,随即各种问候声、感激声潮水般涌来。 “仙长早!”“多谢仙长救命啊!”“仙长真是活神仙!”“快,给仙长拿凳子来!”“仙长用过早食没?家里新熬的粟米粥,给您盛一碗?” 苏砚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有些手足无措,但心底那股“仙师”的虚荣感和满足感却膨胀到了极点。他努力维持着淡然高深的模样,微微颔首,走到井边查看。 经过一夜的沉淀和上午的继续清理,井口已经拓宽了不少,周围的排水沟也挖得像模像样。井底的黑泥被一桶桶吊上来,堆在远处空地上晾晒。虽然井水依旧浑浊,但那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已彻底消失,气味也淡了许多,只剩下正常的土腥味。 “仙长您看,按您吩咐的,这淤泥清得差不多了!底下真露出沙石层了!”一个满身泥点的汉子兴奋地指着井底。 苏砚探头看了看,点点头,学着记忆中高人风范,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他太年轻,也没胡子),赞许道:“甚好。秽根既除,水脉自通。再冲刷几日,引来源头活水,此井便可恢复清澈甘甜。” “全仗仙长法力!”村民们纷纷附和,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信赖,甚至……敬畏。 苏砚享受着这种目光,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旁边的阿婆(就是之前送粥那位)立刻端来一大碗稠厚的粟米粥,上面还罕见地撒了几粒咸菜疙瘩。“仙长快趁热吃!您为咱村出了大力,可不能饿着!” 苏砚推辞两句,终究抵不过腹中雷鸣和粥香诱惑,接过碗,也顾不得烫,唏哩呼噜吃了起来。温热的粥水下肚,四肢百骸都舒坦了许多。 他一边喝粥,一边“不经意”地问起李仙师的动向。 “嗨,别提那老道了!”一个快嘴的妇人立刻接话,“昨儿个下午就收拾东西溜啦!走的时候脸都是青的,连剩下的‘酬劳’都没敢要!” “就是!什么狗屁仙师,差点害了咱全村!要不是尘微子仙长,咱还不知要被蒙骗到几时!” “我昨儿个远远瞅见,他住的那屋里,半夜好像还亮着灯,叮铃哐啷的,不知道在捣鼓啥,许是知道自己没脸,连夜跑了吧!” 村民们七嘴八舌,语气里满是对李仙师的不屑和对苏砚的追捧。 苏砚听着,心里那点因“抢人饭碗”而起的微妙不安,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得意。看来自己这“尘微子仙师”的名头,在这小山村是彻底立住了!那李老道,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庸碌之辈,岂能与他这得仙尊真传、身怀“天机宝鉴”的正牌仙师相比? 喝完粥,他又在村民的簇拥下,“视察”了一番淘井进度,随口指点了几个“风水”上的小细节(其实是他根据昨晚“幽暗人格”留下的模糊印象瞎编的,比如建议在井台东南角垒块石头“聚阳气”),引得村民们连连称是,如奉圭臬。 正当他志得意满,准备回破庙“打坐调息”,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仙师”待遇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叫喊从村口方向传来。 “不好啦!不好啦!李……李仙师他……他出事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半大孩子连滚带爬地跑来,脸上毫无血色,像是见了鬼。 “柱子,慌什么!慢慢说!”老村长喝道。 那叫柱子的孩子喘着粗气,指着村外方向,结结巴巴道:“李……李仙师没走远!就在……就在后山那个废弃的山神庙里!我……我跟二狗去掏鸟窝,看见……看见他……他疯了!” “疯了?”众人大惊。 “是……是疯了!”柱子心有余悸,“披头散发,衣服也扯破了,在庙里又哭又笑,手舞足蹈,嘴里念叨着‘我有罪’、‘仙尊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还……还拿头撞墙!额头都磕出血了!看着……看着可吓人了!”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走火入魔了?” “定是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活该!让他骗人!” “要不要去看看?万一……万一死在山神庙,也不吉利啊……” 苏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李仙师……疯了?在废弃的山神庙?还自残? 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仿佛来自意识最深处的直觉,如同细针般刺了他一下。但这点异样瞬间就被“尘微子”人格那混杂着惊愕、好奇、以及一丝“果然如此,天理昭彰”快意的情绪淹没了。 “无量天尊。”他适时地宣了声法号,脸上露出悲悯之色,“李道兄虽行事有偏,然终究是修行中人。如此下场,实属可悲可叹。或许真是……心神失守,遭了反噬。贫道既在此地,不能坐视不理。诸位且随我去看看,或许……还有挽回余地。”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显示了自己的“大度”,又坐实了李仙师是“遭了反噬”,还暗示自己或许有能力“挽回”。村民们自然无有不从,一方面想看热闹,另一方面也隐隐觉得,这种事恐怕也只有这位“法力高强”的尘微子仙长能处理了。 一群人簇拥着苏砚,浩浩荡荡往后山废弃的山神庙赶去。 山神庙坐落在一处偏僻的山坳里,早已破败不堪,门窗歪斜,屋顶漏光。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歇斯底里的哭笑声、含糊不清的嘶吼和沉闷的撞击声。 众人靠近庙门,探头往里一看,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庙内,李仙师那身灰布道袍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头发散乱如草,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额头磕破流下的血迹,显得狰狞可怖。他时而跪在地上对着残缺的山神像砰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时而猛地跳起来,手舞足蹈,发出尖利的怪笑;时而抱住脑袋,发出野兽般的哀嚎,用指甲疯狂抓挠自己的脸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我有罪……我骗人……我该死……仙尊降罪了……火……火在烧我……好痒……好痛……饶了我吧……” 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瞳孔放大,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 几个胆大的村民想进去拉住他,却被他状若疯虎的样子吓退。他力大无穷,轻易就挣脱了,反而冲着人群龇牙咧嘴,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这……这真是中邪了!疯魔了!”老村长脸色发白。 苏砚站在人群最前面,眉头紧锁(一半是装出来的凝重,一半是真的被眼前这惨状和诡异情景弄得有点心里发毛)。他仔细观察着李仙师的状态:瞳孔放大,对光线反应迟钝;行为紊乱,完全失去逻辑和自控;有自残倾向;言语混乱,充满罪恶感和被害妄想;还有……他似乎总在抓挠手臂和脖颈,那里能看到一片片不正常的红疹…… 这症状……怎么有点像……某种药物中毒或严重过敏引发的谵妄和幻觉?再结合他口中“火在烧”、“好痒”……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记忆的某个角落——昨夜,井边,他弹入李仙师布袋的那一小撮,混合了苦艾草碎末的、含有李仙师自己“法事残留物”的黑色井底淤泥! 苦艾草,他知道(或许是“苏砚”残留的知识),少量有微毒,过量或对特定体质可能引起神经兴奋、幻觉、甚至惊厥。而朱砂(李仙师法事常用)主要成分是硫化汞,虽常作颜料或中药(外用),但若误食或通过破损皮肤大量吸收,也可能导致汞中毒,症状包括精神异常、幻觉、皮肤红疹瘙痒…… 难道……是那一点点淤泥和草末,混合了李仙师自己常用的朱砂等物,通过接触或不经意吸入,引发或加剧了某种毒性反应?再加上他昨日当众出丑、威信扫地、可能还怀疑自己“法术反噬”的巨大心理压力…… 种种因素叠加,竟导致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苏砚心中凛然。他当时只是想让李仙师“吃点苦头”、“疑神疑鬼”,绝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这……这算是自己害了他吗?可自己明明只是弹了一点点泥土…… 不!是这李老道自己作恶多端,常年接触这些不明药物,体质早已受损!今日之果,皆因昨日之因!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自己不过是……稍稍推动了那么一下下。对,就是这样。 “尘微子”人格迅速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理化的解释,将那一点点微弱的负罪感压了下去。 但眼下,李仙师这副样子,必须处理。任由他这样下去,要么自残而死,要么冲出来伤人。 苏砚深吸一口气,再次拿出那副悲天悯人的面孔,对村民们道:“李道兄此状,确是心神失守,邪毒入体,又兼自身修行根基不稳,以致走火入魔,疯癫自毁。寻常方法已难唤醒。为防他伤及自身或他人,贫道需以‘安神定魂’之法,暂且令他昏睡,再图后计。” 说罢,他不等村民反应,便迈步走进了破庙。村民们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 李仙师见有人进来,怪叫一声,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苏砚不闪不避(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待到李仙师扑到近前,他右手藏在袖中,早已准备好的“天机宝鉴”隔着袖子,对准李仙师的额头,心中默念“镇定”,快速按下了白色按钮——目标:安抚其狂暴的精神状态,抑制其过度的神经兴奋和自残冲动。至于是否能解“毒”,他并不抱希望,只求先让他安静下来。 “咔哒。”极轻微的声响。 没有耀眼的白光,只有一层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柔和光晕,透过苏砚的袖口,瞬间没入李仙师的额头。 李仙师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疯狂的神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空洞。他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无意义的音节,然后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直接昏睡过去,甚至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庙外围观的村民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看向苏砚的眼神更加敬畏如神。隔空一点,就让疯癫的李仙师昏睡过去!这是什么手段?! 苏砚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天机宝鉴”给力。他上前探了探李仙师的鼻息和脉搏,还算平稳,只是额头滚烫,皮肤上的红疹依旧明显。 他直起身,对门外的村民道:“李道兄体内邪毒淤积甚深,疯癫虽暂止,然毒根未除。需静养,不可再受刺激。他随身之物中,或有余毒未清,不可轻易触碰。”他特意点出“余毒”,既是为李仙师的状态定性,也是警告村民不要乱翻他的东西,免得真有人中毒,惹出更大麻烦。 “快,按仙长吩咐,把李仙……李老道抬出来,找个干净地方安置,派人看着!”老村长连忙指挥几个壮小伙进去,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李仙师抬了出来。至于李仙师留在山神庙里的行李包裹,果然无人敢动,只远远放在一旁。 处理完李仙师这档子意外,苏砚在村民心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几乎成了真正的“活神仙”。回到村里,各种“供奉”接踵而至——不仅仅是铜钱,还有粮食、鸡蛋、甚至一块腌肉。苏砚来者不拒,一一收下,心中美滋滋,觉得“仙师”生涯终于步入了正轨。 傍晚,他回到破庙,看着堆在角落的“供奉”,尤其是那串沉甸甸、加起来足有五六百文的铜钱,第一次感受到了“财富”的踏实感。他盘算着,用这些钱,可以买身更体面的道袍,置办些像样的“法器”(比如桃木剑、符纸朱砂,虽然他觉得不如“天机宝鉴”好用,但架势要有),更重要的是,可以托人去镇上或更大的地方,打听打听有没有“灵石”、“灵玉”或者“天材地宝”的消息。怀里的黑石虽然有点反应,但太微弱了,必须找到更“补”的东西给“天机宝鉴”充能。 就在他美滋滋地规划未来,并且再次拿出那块黑色“灵石”,尝试着用各种方法(晒太阳、对着月光、念咒、甚至滴血)想激发其“灵气”而一无所获时—— 一阵熟悉的、冰寒刺骨的抽离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这一次,没有剧烈的头痛,没有混乱的挣扎。就像灵魂突然被从温暖的躯壳中拎出,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海深处。 “尘微子”人格的满足、憧憬、小得意,如同阳光下的露水,瞬间蒸发、冻结。 破庙、铜钱、黑石、供奉……眼前的一切景象,色彩迅速褪去,变成了纯粹的黑白线条构成的结构图。声音消失了,气味消失了,连身体的触感也变得遥远而模糊。 苏砚(或者说,这具身体此刻的主宰)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块毫无反应的黑色石头。漠然的眼神,如同扫描仪般划过石头的每一个孔洞,每一处纹理。 “物理结构:多孔玄武岩变种,常见。成分:二氧化硅、氧化铝、氧化铁为主,含微量硫、锰等杂质。放射性:无异常。能量反应:极微弱,不稳定,疑似受‘天机宝鉴’低功率运转时散逸的某种场或辐射激发产生的次级谐振,非自身储能体。利用价值:低。可暂作‘天机宝鉴’低能耗状态下的被动信号放大器或谐振参照物,无法作为有效能源。” 冰冷的分析结论,不带任何感情地生成。 他将黑石随意丢在铺着干草的“床铺”上,仿佛丢弃一块真正的路边石子。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那堆“供奉”前。目光扫过铜钱、粮食、腌肉。同样,这些在“尘微子”眼中象征着成功、地位和希望的物品,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个参数: “铜钱:本地基础货币单位,购买力待精确评估。可换取基础生存物资及部分情报。” “粮食(粟米):碳水化合物来源,维持此身体基本代谢所需。储备量约可支撑15-20天低强度活动。” “腌肉:蛋白质与脂肪来源,价值高于粮食。可作应急或交易筹码。” “村民‘供奉’行为分析:基于对‘尘微子’展现出的非常规能力(部分为‘天机宝鉴’功能,部分为信息差与心理引导)的敬畏与功利需求(解决井患)。情感成分:低。稳定性:一般,随‘尘微子’后续表现波动。可利用性:高。” 评估完毕。他没有任何喜悦或满足,只是将这些信息归档。 接着,他重新盘膝坐下,将“天机宝鉴”置于膝上。手指抚过光滑冰冷的表面,再次进行那套奇特的、无声的“交互”——悬停于按钮上方,以特定节奏敲击特定区域。 反馈的信息流比上次更加清晰、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残缺,但已能解析出更多底层状态: “能量水平:1.9%(维持)。逻辑单元:负荷67%(持续分析处理‘尘微子’及‘苏砚’人格数据流,负担较重)。人格稳定协议:运行中(压制‘尘微子’活跃度至35%,‘苏砚’活跃度至8%,本协议主导度57%)。外部接口:受限开放(受能量与人格协议限制)。建议:尽快补充‘标准能源单元’或‘高维信息结晶’。” “标准能源单元?高维信息结晶?”幽暗人格漠然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前者不明,后者听起来像是某种……蕴含特殊信息或能量的物质?他立刻联想到了“灵石”、“灵玉”之类的概念。看来,“尘微子”人格执着于寻找“灵石”,并非完全无的放矢,只是其认知被扭曲和神秘化了。 他继续深入“读取”宝鉴反馈的、关于此世界环境背景的零星数据碎片。这些碎片杂乱无章,大多来自“尘微子”和“苏砚”的感官输入及潜意识解析,被宝鉴记录并进行了初步整理: “当前世界:编号暂缺(数据库损坏)。文明等级:疑似封建农耕文明为主,局部存在低水平能量利用技术(?待核实)。自然能量背景辐射:存在微弱异常波动(与‘尘微子’认知中的‘灵气’相关?)。检测到非自然能量扰动痕迹(强度低,频率不稳定,来源不明,可能与李仙师之流有关?)。社会结构:小型聚居村落,权威集中(村长),存在原始信仰及神秘主义实践(李仙师)。威胁评估:当前环境低威胁(物理层面)。潜在威胁:未知能量扰动源、社会结构不稳定因素、‘尘微子’人格不可控行为、能源短缺。” 信息很有限,但足以勾勒出一个大致轮廓:这是一个存在某种“低魔”或“异常能量”背景的封建世界,目前处于相对原始的村落阶段。 幽暗人格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如果让“尘微子”或“苏砚”知道必定会毛骨悚然的事—— 他主动地、有意识地,在自己的意识深处,一个绝对隔绝、绝对控制的“区域”,同时“唤醒”了“尘微子”和“苏砚”的人格投影。 这不是真正的唤醒,而是提取了这两个人格的核心数据模板,暂时激活其“逻辑运行”状态,进行一场……“内部会议”。 意识空间(模拟)。 三个“人影”相对而立。 “尘微子”投影:形象模糊,但带着强烈的情绪色彩——自得、虔诚、对“仙尊”、“天机宝鉴”的狂热信仰,以及对“幽暗人格”突然接管并压制他的不满与一丝畏惧。 “苏砚”投影:形象略微清晰,理性、冷静,带着疲惫和困惑,正在努力分析现状,试图理解“幽暗人格”的存在和目的。 “幽暗人格”投影:只是一团不断流动变幻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出绝对的冷漠与掌控感。 没有寒暄,没有过渡。“幽暗人格”直接发出了信息流,冰冷、高效,如同下达指令: “现状同步:能源危机(1.9%)。外部环境:低威胁,低资源。目标优先级:获取‘标准能源单元’或‘高维信息结晶’(暂称‘灵晶’),确保‘天机宝鉴’持续运行及此身体存活。社会身份:‘尘微子’(神棍/初级神秘主义者),已建立初步信任与资源获取渠道。” “尘微子”投影立刻激动地反馈:“仙尊在上!贫道早知需寻灵石仙玉以奉宝鉴!此乃吾辈修行人之本分!然此界灵气稀薄,仙踪渺茫,寻常金银恐难入宝鉴法眼……需得细细寻访,或可从古籍逸闻、深山古洞中觅得线索!亦可广收门徒,积聚香火愿力,或能转化一二?” “苏砚”投影则冷静地分析:“‘灵晶’可能指特定矿物、生物能量结晶或特殊信息载体。李仙师使用的朱砂、符纸等物,是否蕴含微弱能量?需检测。村民供奉的玉石、古物,也需留意。此外,此世界若存在修行者,他们使用的‘灵石’、‘丹药’极可能就是目标。建议:利用现有身份,扩大活动范围,收集相关信息,尤其是关于‘修行’、‘天材地宝’的传闻。同时,尝试用‘天机宝鉴’扫描各种物质,建立能量特征数据库。风险:接触未知超凡力量可能导致不可预测后果。” “幽暗人格”漠然接收着两者的反馈。“尘微子”提供的是基于此世界玄学认知的行动思路和“愿力”假说;“苏砚”提供的是基于逻辑推理的搜索策略和风险评估。两者都有价值,也都有局限。 “方案生成。”“幽暗人格”的信息流毫无波澜,“短期:维持‘尘微子’表层活动,巩固在此村落的权威与资源获取渠道。利用村民网络,收集关于‘奇异矿物’、‘古物’、‘修行者传闻’等信息。同步,由‘苏砚’主导,尝试用‘天机宝鉴’建立基础物质扫描数据库。中期:接触此村落所属的更高层级行政或贸易节点(集镇、县城),拓展信息与资源获取范围。长期:定位并获取‘灵晶’。” “指令下达:‘尘微子’,你的任务是扮演好‘仙师’。利用村民敬畏,进一步神话‘天机宝鉴’,同时引导他们为你寻找‘奇异之物’。具体手段:可宣称宝鉴需‘灵气滋养’,凡蕴含‘灵气’之物,皆可呈上,由你‘鉴定’。可适当展示宝鉴部分无害功能(如绿键显像)作为‘神迹’,加强控制。避免过度使用耗能功能(红、白、黑键)。‘苏砚’,在‘尘微子’活动间隙或安全环境下,尝试用绿键扫描不同物质,记录反应。分析李仙师遗留物品(如有机会),尝试解析其‘法术’原理。评估此世界物理化学法则与认知中基准世界的差异。” “尘微子”投影传来兴奋与服从的波动:“谨遵法旨!贫道定不负所托,广开仙缘,寻觅灵物!” “苏砚”投影则传来谨慎的确认与疑问:“明白。但李仙师遗留物品可能存在风险(毒性、未知能量)。扫描需控制能耗。另,关于‘幽暗人格’你的存在目的、与‘天机宝鉴’的关系、以及我们三人格的最终……” “权限不足,不予解答。”“幽暗人格”的信息流冰冷地截断了“苏砚”的疑问,“执行指令。维持当前协同模式。如有紧急威胁或发现高价值目标,可尝试以特定频率刺激表层意识,申请协议介入。” “会议”结束。“尘微子”和“苏砚”的投影如同烟雾般消散,重新被压缩、静默。 破庙中,苏砚(幽暗人格)缓缓睁开了眼睛。漠然的瞳孔中,刚才那场意识深处的“三方会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站起身,走到破庙门口。夜色已深,星斗满天。远处村庄的灯火零星几点,更远处是沉默的山峦轮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瘦弱但正在恢复一些力气的手。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无尽的夜空。 那里,似乎有微弱的、与“天机宝鉴”偶尔共鸣频率相似的、非自然的能量波动,一闪而逝。 “灵晶……”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个词,漠然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映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寒星般的……名为“目标”的光。 下一秒,那星光隐去,重归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转身,回到稻草铺上,以一个最节省能量、最利于快速反应的姿势躺下,闭上了眼睛。 “尘微子”的人格模板被适度激活,覆盖表层。“苏砚”的理性模块进入待机,负责处理感官信息流中的逻辑部分。 破庙中,响起了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膝上那方黑色的“天机宝鉴”,在透过破庙缝隙的微弱星光下,其内部某个极其深邃的地方,一点暗蓝色的微光,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明灭了一次。 仿佛在回应着星空中,那遥不可及的共鸣。 第九章 开光、谣言与山外来人 晨光再次唤醒苏砚时,一种久违的、精力充沛的感觉流遍全身。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噼啪轻响,腹中虽仍感饥饿,但不再有那种掏心挖肺的空虚。昨日那碗稠粥和村民后续的供奉,似乎真的在修补这具残破的身体。 “尘微子”人格主导下的心情更是明媚。井水渐清,李仙师被解决,威信建立,供奉不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更重要的是,今日有“仙务”在身——那是昨日“三方会议”(他自然不知晓)后,深植于他意识底层的、必须完成的“指令”:巩固权威,收集奇物,寻觅“灵晶”线索。 他换上那件浆洗过的灰色道袍(在村民眼中已是仙师法衣),仔细将“天机宝鉴”和黑石贴身藏好,又将那串日益沉重的铜钱包袱系在腰间,这才气定神闲地走出破庙。 村中景象已与往日不同。井边淘洗的妇人见了他,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礼唤一声“仙长”;玩耍的孩童会远远地、又敬又畏地看着他,不敢靠近喧哗;就连村口晒太阳的老汉,也会主动挪挪位置,似乎怕挡了他的“仙路”。 苏砚坦然受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悯又疏离的微笑,径直走向老村长家——那是村子最齐整的院落,也是信息与资源的汇集地。 老村长早已在院中等候,见他到来,连忙起身相迎,态度比昨日更加恭敬。“仙长来了,快请进,喝口粗茶。” 苏砚也不客气,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端起粗陶碗抿了一口苦涩的土茶,开门见山道:“老丈,井水之事已了,然天地造化,玄机莫测。贫道观此村风水格局,藏风纳气,本有几分灵秀,然近年似有阻滞,村民多有小病小灾,田亩收成亦难尽如人意。” 老村长闻言,神色一肃,连连点头:“仙长法眼如炬!不瞒您说,这几年村里确实不太平,娃子们老是闹病,牲口也爱生瘟,庄稼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李……咳,之前那位也说是风水有碍,做过几场法事,可……”他摇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苏砚心中暗笑,这“风水阻滞、灾病频生”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套话,哪个穷乡僻壤没点糟心事?正好拿来用。他面色凝重,掐指一算(其实是瞎比划),沉吟道:“此乃地气流转不畅,又兼村中无‘镇物’凝聚气运,以致灵气(他特意强调这个词)散逸,外邪(泛指一切不好的东西)易侵。长此以往,恐非村民之福。” “镇物?”老村长眼睛一亮,“仙长是说,需要请一件宝物镇在村里?” “正是。”苏砚颔首,“然寻常金银玉石,徒有其形,不得其神。需得蕴含天地‘灵机’之物,方有聚气镇邪、调和风水之效。贫道不才,得仙尊赐下‘天机宝鉴’,可窥万物本源,或可为村中寻觅、鉴别一二。” 他将“灵晶”的寻找,巧妙地包装成了“为村子寻镇物、调风水”的公益事业,既抬高了行动的意义,也为自己动用“天机宝鉴”和收集“奇物”提供了正当理由。 老村长激动不已:“若能得仙长相助,为本村寻得镇物,实乃全村之幸!不知仙长需要什么?但凡村中有的,您尽管开口!” “无需劳民伤财。”苏砚摆摆手,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此等灵物,可遇不可求,或许就在村民家中,只是蒙尘未识罢了。老丈可晓谕村民,若有祖传的、捡拾的、或觉着奇特的石头、玉器、古物、乃至色泽形状奇异的草木根茎,皆可拿来与贫道一观。若真有‘灵机’暗藏,贫道自会指出,或可充作镇物候选。若无,也不过是寻常物件,物归原主便是。”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号召大家献宝,又承诺不白拿,全凭“缘分”和“灵机”,极大地降低了村民的抵触心理,还能广泛收集此世界的物质样本。 老村长自然无不应允,立刻让家里人去通知各户。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小山村。村民们听说仙长要为村里找“镇物”,还能帮忙鉴定家里的“稀奇玩意儿”,都来了兴致。谁家没几件压箱底的老物件?或是捡到过奇怪的石头?万一真是“宝物”,被仙长选中当了“镇物”,那可是光耀门楣、福泽子孙的大好事!就算不是,让仙长看看,沾沾仙气也是好的。 于是,从午后开始,老村长家的小院就排起了长队。村民们或好奇,或期盼,或只是看热闹,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来请“尘微子仙长”过目。 苏砚端坐院中石桌旁,面前摊着一块干净的粗布。他神情专注,对每一件呈上的物品都仔细端详,偶尔上手触摸,更多的时候,是拿出那方黑色的“天机宝鉴”,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用绿色按钮对着物品“照”一下。 大部分时候,宝鉴显示的就是物品本身,毫无异状。苏砚便摇摇头,温和地说:“此物虽有年岁/模样奇特,然内蕴已失,灵机不存,乃凡物。”物主虽有失望,但也觉得正常,毕竟“宝物”哪是那么容易有的。 但偶尔,也会有些“意外”。 比如,村西头赵寡妇呈上的一块祖传的、拇指大小的、温润的白色鹅卵石。苏砚用绿键一照,显示并无特殊,但他心中却微微一动——刚才接触时,指尖似乎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常石的暖意?很可能是心理作用,或者只是石头本身的温度。但他不动声色,将石头握在掌心片刻,闭目“感应”(其实是给“苏砚”人格后台分析留时间,同时也是一种表演),然后睁眼,略带讶异道:“咦?此石入手温润,隐隐有一丝地脉阳气残留,虽极微弱,且正缓慢散逸,但确实曾受地火烘烤或埋于阳脉之侧,算是一件‘微阳石’。可惜,灵机流失大半,不足以镇一方风水,然随身佩戴,或可稍稍驱散阴寒,对体虚畏寒者略有小补。” 赵寡妇一听,喜出望外,她本就体弱畏寒,连忙将石头紧紧握住,千恩万谢。周围村民也啧啧称奇,对苏砚的“鉴宝”能力更加信服。 又如,一个猎户的儿子拿来一根弯弯曲曲、形似小蛇、通体暗红的古怪木根,说是从深山老林里捡的。苏砚用绿键照了,又闻了闻,发现木根坚硬如铁,有极淡的药香气。他“沉吟”道:“此乃‘血藤木’,生于阴湿险恶之地,吸食地气与腐朽之物生长,本身带微毒,但若处理得当(火烤、药浸),可作驱虫避瘴之物,亦有些许活血化瘀之效。然其性偏阴厉,不宜作为镇物,也不宜常人随身携带。” 猎户儿子有些失望,但听说是“药材”,还能驱虫,倒也满意。 一整个下午,苏砚“鉴定”了不下数十件物品。其中真正可能有点“异常”的,不过两三件,还都是“灵机微弱”、“即将散尽”或“性质偏门”的。大部分都是普通石头、兽骨、奇形树枝、或是些粗劣的古钱、陶片。 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广泛扫描,建立此世界常见物质的“数据库”(由后台的“苏砚”人格默默记录分析)。同时,通过几次“成功鉴定”,坐实自己“能识宝物”的名声,为日后真正发现“灵晶”铺路。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仪式,一种强化他“仙师”权威和神秘感的表演。 村民们在一次次“确认凡物”和偶尔“发现微异”的交替中,对苏砚的信任和敬畏与日俱增。他们觉得这位仙长真有本事,不骗人,是真的在“寻宝”,而且眼光毒辣。 傍晚时分,人流渐稀。苏砚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连续集中精神“表演”和暗中与“天机宝鉴”、“苏砚”后台沟通,确实耗费心力。但他收获颇丰:对村民家底和此世界常见“奇物”有了直观了解;初步建立了“鉴宝仙师”的人设;怀里,多了几件村民硬塞的、被他评为“略有微效”的小玩意(包括那块“微阳石”,赵寡妇坚持要他“帮忙温养几日”),可以作为日后研究的样本。 就在他准备收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小院。 是前日淘井时,最先挖出骸骨、被吓坏了的那个汉子,李根子。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他手里没拿东西,只是噗通一声跪在苏砚面前,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仙长!多谢仙长前日救命之恩!若不是您,俺……俺可能就吓死在井里了!”李根子声音哽咽。 苏砚连忙扶起他:“乡野壮士,不必行此大礼。铲除污秽,本是我辈分内之事。” 李根子起身,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布包,双手奉上:“仙长,俺家穷,没啥值钱东西孝敬您。这是……这是俺爹当年在山里打猎,从一个很深的山洞里捡到的。黑乎乎的,不像是石头,也不像是木头,俺爹觉得稀罕,就留着。后来他过世了,这玩意儿就一直压在箱底。俺……俺想请您给瞧瞧,要是没用,您就当个玩意儿收着。要是……要是能对您有点用,那……那俺爹在天有灵,也定是高兴的!” 苏砚心中一动。山洞深处?非石非木? 他接过布包,入手颇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约莫鸡蛋大小、形状不规则的块状物。通体漆黑,表面粗糙,有许多细小的孔洞和凹凸,但材质似乎很紧密,不像普通石头那样脆。颜色是那种吸光的纯黑,与“天机宝鉴”的漆黑不同,这块黑更偏向于……深褐?或者说,是极深的、吸收了所有光线的哑光黑。 他将其拿在手中,第一感觉是……凉。不是石头那种冰凉,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稳定的凉意,仿佛能隔绝手掌的温度。第二感觉是重,比同体积的石头要重一些。 他立刻来了精神。先用肉眼仔细观察,表面似乎有极细微的、类似金属或晶体的反光颗粒,但一闪即逝,难以捕捉。接着,他拿起“天机宝鉴”,绿色按钮对准这块黑物,按下。 “咔哒。” 黑色表面亮起,显示出黑物的影像。与肉眼所见几乎无异,只是那些细微的闪光点似乎更明显了一些,在影像中如同微缩的星辰。 然而,就在苏砚准备宣布“此物奇特,然灵机不显”之类的套话时—— 他握着“天机宝鉴”的左手,掌心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无误的……震动?或者说,是“天机宝鉴”内部某种元件被触发时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共振! 与此同时,他脑中那持续不断的、低鸣般的背景噪音,似乎……被“过滤”掉了一丝?就像是嘈杂的收音机频道,突然有一个频率被短暂地屏蔽或吸收了,让其余的噪音显得更加清晰,却也更加……不协调? 这变化极其细微,若非苏砚此刻精神高度集中,且对脑中的低鸣早已习惯到麻木,恐怕都难以察觉。 他不动声色,保持着观察影像的姿态,心中却已掀起波澜。后台,“苏砚”人格被瞬间激活,开始高速分析触感、视觉及“天机宝鉴”的异常反馈数据。“幽暗人格”则保持静默监控,但关注度已提到最高。 “材质密度异常……非单一元素……疑似复合晶体或特殊合金……表面有能量场畸变残留痕迹……与‘天机宝鉴’存在微弱干涉……疑似可吸收或扰乱特定频段的背景能量辐射(包括‘天机宝鉴’自身散逸场)……” “苏砚”的分析结论快速反馈。这不是“灵晶”,似乎不具备“天机宝鉴”渴求的那种“能源”特质。但它能与“天机宝鉴”产生干涉,并影响那恼人的背景噪音!这本身就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甚至,如果它能“过滤”或“吸收”某些有害的能量辐射,或许能用来……保护这具身体,或者作为某种“屏蔽”材料? 苏砚(表层由“尘微子”主导,但受到“苏砚”分析结论和“幽暗人格”高度关注的潜在影响)缓缓放下“天机宝鉴”,将那块黑物握在掌心,闭目凝神,做深思状。 良久,他睁开眼,看向满脸期待又紧张的李根子,缓缓道:“此物……确实非凡。” 他斟酌着词语,既要体现其价值,又不能引起村民过度的贪婪或恐慌。 “此非金非石,乃天地间一种罕见的‘浊粹’沉淀而成。生于至阴至浊之地,却能吸纳、沉淀阴浊晦暗之气。对寻常人而言,此物不祥,长期接触,反易招致阴邪、体弱多病。然……”他话锋一转,“对修行之人,或特定法阵、法器而言,此物或可用来‘沉淀杂气’、‘隔绝外邪’,甚至炼制某些特殊的‘护身’或‘镇封’之器。只是,用法极其苛刻,非寻常手段可驾驭。”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生于至阴至浊之地”可能对(山洞深处,厌氧环境?)。“吸纳沉淀阴浊晦暗之气”暗合了其可能吸收特定能量辐射(包括脑中的背景噪音?)的特性。“对寻常人不祥”是一种保护性说辞,防止村民乱捡类似东西。“对修行或法器有用”则点明了其价值,也为自己留下研究它的理由。 李根子听得似懂非懂,但明白这东西似乎对仙长有用,不是完全的废物,顿时松了口气,又有些惶恐:“那……那这物件,仙长您……” “此物与你,确属不宜。”苏砚正色道,“然其性特异,弃之荒野,恐生变故。不若暂由贫道保管,细细参详,或可设法化其戾气,将来若炼成护佑一方的器物,也算全了你父亲捡回它的一段缘法。你意下如何?” 李根子哪有不从之理,连连点头:“全凭仙长做主!只要别害了仙长就好!” “无妨,贫道自有分寸。”苏砚将黑物仔细包好,收入怀中,与“天机宝鉴”分开放置。入手那一刻,脑中的低鸣似乎又减弱了一丝,虽然微弱,但确凿无疑。这让他心中大定。 他取出一小串约莫五十文的铜钱,递给李根子:“此物虽对常人不宜,然终究是你家传遗物,不可平白收取。这些钱,你且拿去,补贴家用,也算全了这场因果。” 李根子推辞不过,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周围村民见仙长不仅识货,还不白拿,处事公允,更是敬服。 经此一事,苏砚“鉴宝寻灵”的名声彻底打响。村民们私下议论,都说尘微子仙长是真有神通,不仅能驱邪治病,还能识别天地灵物,甚至连那种“不祥”的“浊粹”都能驾驭,道行深不可测。 接下来的几日,苏砚的生活进入了某种“规律”。白天,他或在老村长院中“鉴宝”,或去井边查看水质恢复情况(井水日渐清澈,村民已将他的“火攻引雷”之法传得神乎其神),或在村中“巡视风水”,随口指出些“宜栽树”、“宜通沟”的小建议,都被村民奉为圭臬。晚上,则回到破庙,研究那块黑色的“浊 粹”,尝试它与“天机宝鉴”的不同距离、不同摆放方式对脑中噪音的影响,并让后台的“苏砚”默默记录数据,分析其物理特性。 他发现,将这黑块贴身放置,尤其是靠近头部时,脑中那持续的低鸣能被削弱大约百分之十到二十,虽然无法根除,但已足以让他感到明显的轻松,睡眠质量也大为改善。而“天机宝鉴”在靠近此物时,似乎运行也更“稳定”了一些,能耗曲线有轻微优化(但能量水平依旧卡在1.9%左右,未见增长)。 这不是“能源”,但或许是“配件”或“屏蔽材料”。价值巨大。 与此同时,关于“灵晶”的搜寻也在继续。他通过村民之口,将寻找“蕴含灵机的镇物”的消息,慢慢扩散到了与村子有来往的邻近村落。一些小道消息和传闻也开始汇集到他这里: 有人说几十里外的黑风山,夜里偶尔会看到奇怪的光; 有人说镇上当铺的掌柜,收过一块夏天摸起来也冰凉的玉佩; 还有人说,更远的县城里,好像有“仙师”出现,能掌心喷火,不过要价极高…… 这些消息真伪难辨,但至少说明,这个世界确实存在超出寻常认知的事物和人。“灵晶”的线索,或许就在这些传闻背后。 苏砚按捺住立刻外出探寻的冲动。“幽暗人格”的评估是:此身体仍需调养,在此村的根基尚需进一步稳固,对世界的认知和自身力量(包括对“天机宝鉴”和黑块的研究)仍需加深。贸然进入未知环境风险过高。 他决定继续“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一边利用村民的供奉改善自身生存条件(他悄悄托人从镇上买了些结实衣物、盐、少许药材,甚至一把防身的短匕),一边用“鉴宝”和“调理风水”的名义,继续收集信息,巩固权威,并尝试引导村民,为他建立一个小小的、带院落的“静修之所”——不能总住破庙,不符合“仙师”身份,也不利于保管日益增多的“研究材料”和个人物品。 老村长和村民对此积极响应。仙长愿意长留本村,那是求之不得的福气!很快,在村子东头、靠近山脚、相对清净的一块空地上,一座简陋但结实的两间土坯房带着一个小院,被村民们自发地修建起来。苏砚搬了进去,总算有了个像样的“家”。虽然依旧朴素,但比起漏风的破庙,已是天壤之别。 新居落成那日,村民还凑钱办了个简单的“暖房”仪式,送来不少粮食杂物。苏砚也投桃报李,用“天机宝鉴”的绿键,给几户人家新打的井做了“勘测”,确保水源没问题,又给几块农田“看了气”,建议调整一下垄沟方向(其实是为了排水更畅),赢得了更多感激。 日子似乎就这样平静而充满希望地流淌着。苏砚的“尘微子仙师”人设在村中已稳如磐石,他甚至有了几个半大孩子作为“记名弟子”(其实就是跑腿打杂,顺便听他讲些荒诞的“仙法道理”)。怀里的铜钱已攒了近两贯,吃喝不愁,还有了房产。那块黑色“浊 粹”让他头疼减轻,精神日佳。“天机宝鉴”虽然能源依旧窘迫,但运行稳定。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直到那天下午,一个陌生的、气喘吁吁的汉子,闯进了村子,带来了一个打破平静的消息。 那汉子是邻村的人,来这边走亲戚。他在村口茶摊歇脚时,对围上来听新鲜的村民神神秘秘地说: “你们还不知道吧?出大事了!就前些日子,在你们村后山那个废弃山神庙里,不是有个老道士疯了吗?” 村民们点头,这事他们当然知道,李仙师嘛,被尘微子仙长救了,后来听说被亲戚接走了。 “接走?呸!”那汉子啐了一口,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恐惧,“哪是接走!是死了!就死在接他回去的路上!听说,死的时候……身上爬满了黑斑,嘴里、眼睛里都流黑水!那个惨哟!抬他的人都吓病了俩!现在他们那边都传遍了,说那老道士是遭了‘阴咒’,被恶鬼索了命去!还说……这‘阴咒’邪性,会传染!路过的地方都不干净!” “啊?!”村民们大惊失色,脸都白了。李仙师死了?还死得那么惨?“阴咒”?传染? “这还不算完!”那汉子又爆出更惊人的消息,“他们那边请了高人去看,你猜怎么着?那高人看了李老道死的地方,又问了前因后果,最后说……这‘阴咒’的根子,恐怕还在你们村!是因为你们村有人,用了极其阴毒邪门的手段,害了那李老道,结果手段太毒,反噬自身,把‘阴咒’引到了李老道身上,还留下了祸根!那高人说了,若不找出那个用邪法的人,破了这祸根,只怕……这‘阴咒’迟早会蔓延回来,你们全村都不得安宁!” 话音落下,茶摊一片死寂。所有村民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目光不由自主地,悄悄瞟向了村子东头,那座新建的、属于“尘微子仙长”的小院。 风,似乎突然变冷了。 第十章 阴咒疑云与玄镜司 流言像山涧里的毒藤,悄无声息地缠遍了整个村子。 苏砚是午后察觉出不对劲的。他刚给王铁匠家新起的炉灶“看了火相”(其实是指出烟道漏风),揣着对方硬塞的两个热馍馍往回走。路上碰见几个蹲在墙根晒太阳的妇人,正说得眉飞色舞,见他走来,声音立刻低了,眼神躲闪,笑容僵硬。那笑容底下,藏着东西——不是往日的敬畏,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猜疑、甚至一点点幸灾乐祸的打量。 他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依旧端着那副淡泊出尘的仙师架子,脚下却不自觉快了几分。等回到他那座崭新却空荡的“仙居”,还没来得及坐下,院门就被一个半大孩子气喘吁吁地拍响了。 是阿婆的孙子,那个曾被他用天机宝鉴照过、退了烧的小家伙。孩子扒着门缝,脸涨得通红,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仙……仙长!不好了!他们说……说您是害死李仙师的妖怪!说您下了阴咒,要祸害全村!” 孩子的话颠三倒四,夹杂着从大人那里听来的、更加狰狞的细节——黑斑、流黑水、恶鬼索命、会过人的晦气……像一盆冰水,浇得苏砚从头冷到脚。 李仙师死了?还死得那么惨?阴咒?祸根? 荒谬!愤怒像野火一样“腾”地烧起来,直冲头顶。他差点就要冲出去,揪住那些嚼舌根的村夫愚妇,吼出他“尘微子”堂堂正正,何须用那下三滥的阴毒手段!那李老道分明是咎由自取,遭了反噬,关他何事?! 可这怒火只燃了一瞬,就被另一股更深的寒意压了下去。 寒意来自腰间贴身藏着的天机宝鉴。那冰冷的方盒,此刻竟在微微发烫,不是能量的温热,而是一种……警告般的灼热。与此同时,一阵极其尖锐、仿佛钢针攒刺的剧痛,毫无征兆地扎进他的太阳穴!比以往任何一次“神启”或人格切换的前兆都要猛烈、凶戾! “呃啊——”苏砚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桌沿,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混乱的念头和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炸开:李仙师灰败的脸、井底翻涌的血色泡沫、自己弹入对方布袋的那一小撮混合了苦艾草和朱砂残留的黑泥、还有山神庙里李仙师疯狂撞墙的模样……这些画面旋转着,搅拌着恐惧、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冰冷的心虚。 万一呢?万一那一点点不起眼的东西,真和朱砂起了什么要命的反应?万一李仙师自己还用了别的什么不干净的药物?万一…… 不!不可能!那点东西,死不了人!定是有人栽赃!是李老道的同党!是见不得我好的小人! “尘微子”人格在心中咆哮,试图用怒火和猜疑驱散那丝心虚。可那警告般的头痛和宝鉴的异样灼热,却像毒蛇,啃噬着他的笃定。 孩子被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痛苦的样子吓坏了,嗫嚅着说了句“仙长保重”,就兔子似的溜走了。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将流言的窃窃私语和午后的阳光一并关在外面。苏砚跌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节发白。 怎么办?出去辩解?谁会信?恐惧一旦生根,道理就成了风中的草絮。更何况,他自己心底那点不确定,就像衣服上的破洞,自己知道,就总觉得别人也能看见。 躲起来?那更糟,坐实了心虚。 用天机宝鉴做点什么?红键给人“好运”,白键“净化”?给谁用?怎么用?能量只剩那么一点点,用错了,用完了,下次真到了要命的时候怎么办?而且,宝鉴能堵住悠悠众口吗?能让一个惨死的人活过来吗? 各种念头在脑中厮杀,像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疯狗。他感到一阵阵发冷,那是恐惧,也是愤怒被压抑后的虚脱。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天机宝鉴,冰凉的触感稍微拉回了一点神智。他又摸到了那块李根子给的、黑乎乎的“浊 粹”,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收所有温度的凉。 就在这心乱如麻、进退失据的关头—— 那阵尖锐的头痛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不是缓解,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抽离感攫住了他。仿佛灵魂被从滚烫的油锅里捞出,瞬间投入了万年冰窟的最深处。 所有的情绪——恐惧、愤怒、心虚、茫然——如同退潮般消失得干干净净。视野里,石桌、土墙、从窗棂漏下的光柱,都失去了色彩和温度,变成了由线条和明暗构成的、毫无意义的几何图形。耳边孩子的哭喊、远处的犬吠、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化作了可以分析频率和振幅的、枯燥的声波数据。 苏砚(或者说,此刻主宰这具身体的“他”)慢慢地、极其平稳地松开了抠着桌沿的手。动作没有一丝颤抖,精准得像个牵线木偶,只是线握在自己手里。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纹清晰,指甲缝里还有给王铁匠看炉灶时沾上的黑灰。这只是工具,一具需要维护、正在面临外部威胁的碳基生物容器。 然后,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回忆,是调取数据。流言的数据、孩子话语的数据、身体应激反应(心跳加速、血压升高、肾上腺素分泌)的数据、以及“尘微子”人格逻辑模块产生的混乱应对策略(无用、低效、充满风险)。 威胁评估:高。信任基础正以指数级速度崩塌。变量:李仙师真实死因(中毒?疾病?他杀?)、流言来源与传播者动机(单纯恐惧?有人推动?)、自身潜在责任(极小概率,但需排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也不带任何目的性,仅仅是为了获取更优的观测角度。目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投向村落。村民的房屋、小路、远处的田垄,在“他”眼中,变成了一组组关于距离、材质、可能的躲藏点、视线死角的数据流。 不能躲。躲藏意味着信息断绝,意味着将定义自身处境的权利完全交给外界。 不能硬碰。情绪化对抗只会加速对立,且无法解决根源问题。 需要信息。关于李仙师之死的真实信息。关于流言源头的准确信息。 需要重新建立控制。不是通过恐惧或恩惠,而是通过更复杂的、基于信息不对等的引导。 一个计划,或者说,一个行动框架,在绝对冰冷的思维中快速生成。没有“灵光一现”,只有基于现有参数的最优解推演。 第一步,稳定基本盘。必须立刻发出声音,表明存在,展示镇定,打破流言制造的沉默与孤立氛围。 他走回桌边,拿起一个粗陶碗(村民送的),手指在碗沿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越的脆响,穿透薄薄的窗纸,传了出去。在午后相对寂静的村落里,这声音不算大,但足够清晰,足够突兀。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用上了一点从李仙师那里学来的、能让声音传得更远更清晰的胸腔共鸣技巧。语气平淡,没有“尘微子”惯有的那种刻意拿捏的腔调,也没有情绪起伏,只是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院外隐约的议论声,似乎顿了顿。 “心中有鬼,遍地鬼影。” 更安静了一些。 “明日午时,院中设镜。有疑者,自来照。” 说完这三句,他便不再出声。走回石凳坐下,闭上眼睛,仿佛入定。实际上,他所有的“感知”都高度集中,如同无形的触角,延伸向院外,捕捉着每一丝声波的细微变化——那些压抑的惊呼、更低的窃语、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他知道,恐惧和猜疑不会立刻消失,但好奇心和对“仙长手段”的残余敬畏,会像钩子一样,勾住一部分人。尤其是最后那句“设镜”、“自来照”,留下了足够的悬念和操作空间。镜是什么镜?照了会怎样?能辨真假?能除晦气? 这悬念,就是撬开眼下这僵局的第一个支点。 做完这些,他重新将注意力拉回自身。那块黑色的“浊 粹”被放在桌上,天机宝鉴就在怀中。他先拿起黑石,仔细端详。这东西能干扰天机宝鉴的某种“波动”,或许也能干扰其他类似的探测?李仙师那点微末伎俩,显然弄不出“阴咒”。但若真有所谓的“高人”或“玄镜司”之类的人物探查过来,这石头或许能起到一点遮掩作用。他将黑石紧紧握在左手,贴在胸口宝鉴的位置。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唤醒”天机宝鉴。不是启动任何功能,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其上,尝试去“感受”它之前那阵异常的灼热和警告意味。 宝鉴冰凉,并无反应。但当他尝试去“回想”刚才流言入耳、心头惊怒时宝鉴的异状,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信息流,如同风中残烛,试图在他冰冷的意识中勾勒出什么——模糊的方位(西南?)、某种“扰动”的痕迹、还有……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捕捉的、与李仙师最后气息相似的“残留印记”?这印记并非来自井边黑泥,而更像是……某种更隐晦的“标记”? 信息太少,太碎。但他捕捉到了关键:有“东西”在西南方向被触动了,可能与李仙师有关,可能与流言有关。更重要的是,宝鉴对此有反应,这意味着事件可能涉及“非常规”层面。 他需要验证。 夜幕降临,山村被更深的寂静和不安笼罩。偶尔几声犬吠,也显得有气无力。苏砚(幽暗人格)如同蛰伏的石头,静静坐在黑暗中。他在等。 等夜深,等村民因恐惧而疲惫睡去,等那个最适合悄无声息行动的时刻。 子夜前后,他动了。没有点灯,仅凭着窗外微弱的星月光辉和对这院落布局的精确记忆,他如同影子般滑出房门,翻过低矮的土墙,融入村外的黑暗中。 目标是西南方向。那个被宝鉴模糊指向、可能与流言源头有关的方向。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田埂、树林边缘潜行。动作并不特别迅捷,这身体依旧虚弱,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巧妙地避开夜间可能活动的虫兽和坑洼。这是纯粹计算和控制的产物,与武艺或体力无关。 夜风带着凉意和泥土的气息。远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他没有丝毫欣赏夜景的心情,全部心神都用于警戒和感知。左手紧握黑石,右手虚按在怀中的宝鉴上,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 大约走了两三里地,前方出现了一条官道。道旁有座废弃的凉亭,半边坍塌,在夜色中像个张着嘴的怪物。苏砚在树林边缘停下,隐在一棵大树后,仔细观察。 凉亭里似乎有火光闪烁,还有人声! 他屏住呼吸,将身体与树干阴影融为一体,凝神望去。只见凉亭内,点着一小堆篝火,旁边围着三四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就着火光,分食着什么,低声交谈。看打扮,像是赶夜路的脚夫或流民。 “听说了吗?前边青牛坳那边,前几日死了个老道士,邪性得很!” “咋没听说?浑身长黑斑,七窍流黑水!都说是在山神庙里中了邪,被恶鬼咒死的!” “何止!我听说啊,那老道死的村子,前些日子井水都变红了!挖出了人骨头!是个极凶的煞地!那老道就是去镇煞,结果道行不够,反被煞气冲了,才中的咒!” “对对!我还听人说,那村子里现在也不太平,井水虽然清了,但煞气未除,谁沾上谁倒霉!那老道的阴魂不散,还在找替身呢!” “啧啧,造孽哦……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赶紧吃完赶路,离那村子远点……” 篝火噼啪,映着几张惊惶又带着点猎奇兴奋的脸。流言在传播中不断变形、夸大,越传越离奇,越传越恐怖。 苏砚(幽暗人格)默默听着,冰冷的思维快速运转:流言的源头看来不止一处,已经在更大范围扩散,且与“井水变红”、“山神庙”等真实事件结合,增加了可信度。传播者只是道听途说的路人,并非专门针对他,但这反而更糟,说明流言已经形成一定的“事实基础”和传播链条,难以简单掐灭。 他正评估着,是否要更靠近些,听听还有没有其他细节—— 毫无征兆地! 怀中天机宝鉴猛然一震!不再是微热或刺痛,而是一种近乎痉挛的、高频率的震颤!紧接着,一股极其尖锐、带着强烈“警告”与“排斥”意味的冰冷脉冲,狠狠撞入他的脑海!比下午那次强烈十倍! “滋——!” 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在意识上的尖锐噪音!同时,宝鉴紧贴的胸口皮肤传来清晰的灼烫感!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左手紧握的黑石,也骤然变得滚烫!并非物理上的高温,而是一种从内部迸发出的、混乱而阴郁的“热”,与宝鉴的冰冷警告形成诡异对冲,让他半边身体如坠冰窖,半边身体如被火烤! 他猛地抬头,不是看向凉亭,而是望向西南方向的夜空! 那里,一道暗红色的流光,正以惊人的速度划破夜空,由远及近!流光的核心,是一个模糊的、非鸟非兽的轮廓,散发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秩序感! 不是凡人!绝不是李仙师之流可比! 危险!极度的危险! “规避!”“幽暗人格”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决断。继续隐藏已无意义,对方明显是冲着“异常”来的,而自己身上带着两件“异常”之物,如同黑夜里的明灯!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向侧后方更茂密的灌木丛扑去!动作迅猛,毫不顾忌可能发出的声响。 然而,还是晚了。 那道暗红色流光在空中微微一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方向瞬间偏转,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直直朝着他藏身的树林俯冲下来! 速度快得超出了苏砚的认知!上一刻还在天边,下一刻,那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已笼罩了头顶的树冠! “何方宵小,藏头露尾!” 一声清喝,如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夜空中炸响!这声音似乎有某种力量,震得苏砚耳膜发麻,气血翻腾,扑向灌木丛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柔韧却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天而降,如同巨大的手掌,瞬间将他周围的空气“凝固”!苏砚感觉自己像是撞进了一团粘稠的胶水,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力量束缚,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他心中大骇,疯狂催动意志,试图挣扎,但毫无用处。这力量远超他的理解,也绝非这具虚弱身体所能抗衡。 暗红流光敛去,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落在距离他不到三丈的空地上,点尘不惊。 来人一身靛蓝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背负一柄形式古朴的长剑,剑柄上似乎嵌着某种黯淡的宝石。看面容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本该是副好相貌,但此刻脸上却罩着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刀,正冷冷地凝视着被无形力量禁锢、动弹不得的苏砚。 他的目光先在苏砚身上扫过,在那身不伦不类的道袍上略微停顿,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砚紧握黑石的左手,以及他怀中那微微隆起、仍在散发微弱异常波动的天机宝鉴位置。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审视和警惕。他右手拇指轻轻抵在腰间一块暗银色、巴掌大小的八角形铜镜边缘,铜镜表面微光流转,镜心一点寒芒,正对准苏砚。 “玄镜司巡风使,秦墨。”青年开口,声音比刚才的喝问略低,但依旧冷硬,“你身上阴浊之气与怨咒残痕交织,又有不明法器波动……说!你是何人?与青牛坳山神庙横死之人,有何干系?手中所持,又是何物?” 玄镜司!巡风使! 苏砚虽被禁锢,但思维在巨大的危机下反而被逼得更加锐利冰冷。他立刻抓住了关键信息——官方机构?专门处理“异常”事件的?果然是为李仙师之事而来!而且,对方直接点破了自己身上有“阴浊之气”(黑石?)、“怨咒残痕”(宝鉴探测到的李仙师相关印记?)和“法器波动”(天机宝鉴!)! 逃是逃不掉了。硬抗更是死路一条。对方的力量层次,完全碾压。 瞬息之间,无数念头闪过,又被“幽暗人格”那冰冷的逻辑迅速过滤、摒弃。求饶?辩解?装傻?在这些绝对的力量和显然具备探测能力的人物面前,都苍白无力,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唯一的机会,在于信息差和对方的“规则”。 电光石火间,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策略成形。这策略摒弃了一切情感考量,纯粹基于对人性(尤其是这种身负公职、讲究规矩和证据之人的心理)的冷酷算计。 苏砚(幽暗人格掌控下的身体)放弃了无谓的挣扎,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尽管依旧被无形力量禁锢着。他抬起头,迎向秦墨冰冷审视的目光。 脸上,没有任何“尘微子”人格惯有的或仙风道骨、或惊慌失措的表情,也没有“苏砚”人格的理性分析状。只有一片空寂的、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被禁锢的不是他,面临生死危机的也不是他。 他没有回答秦墨的问题,反而用一种平静到诡异、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之事的语调,缓缓开口,声音因为禁锢而有些滞涩,却异常清晰: “西南三里,官道旁,废亭中,四人,脚夫流民,篝火未熄,言及青牛坳山神庙之事,语多不实,以讹传讹。” 他精准地报出了凉亭的位置、人数、身份、状态以及谈话内容的关键词,仿佛刚才被追击、被禁锢的不是他,而他只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冷静地汇报着观测结果。 秦墨眼中寒光一闪,抵着铜镜的拇指微微用力。那铜镜镜心寒芒更盛,一股更加细微、却更令人心悸的无形波动扫过苏砚全身。显然,他是在用某种方式验证苏砚的话。 片刻,秦墨眼中讶色更浓。苏砚所说,分毫不差!这不仅说明此人观察力惊人(在那种被追击的紧张状态下),更说明他此刻的冷静绝非伪装!而且,他身上那“阴浊之气”的来源——那块黑石,在铜镜探查下,竟有种隐隐的、干扰探测的古怪感觉,而怀中那“法器”的波动,虽然微弱,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奇异的气息,绝非寻常修士之物! 这人……不对劲!很不对劲! “回答我的问题!”秦墨声音更冷,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他见过无数邪修、妖人,在玄镜司铜镜面前,或狡诈,或疯狂,或恐惧,却从未见过如此……空洞漠然,又能在绝境下精准提供情报的人。仿佛一具剥离了所有情绪的……工具? 苏砚(幽暗人格)对秦墨的反应洞若观火。他知道,自己反常的冷静和提供的情报,已经引起了对方的兴趣和警惕,而非单纯的敌意。这就够了。 他依旧用那种漠然的语调,开始回答,但答案,却经过了精心的筛选和误导: “散修,尘微子。”他先报了“尘微子”的道号,这是表层身份。“途经此地,暂居村中。” “青牛坳山神庙横死之人,乃一江湖术士,名李。曾与我在村中因驱邪之事相争。其人心术不正,修为浅薄,反噬而疯,后离村,闻其死讯,乃近日之事。我与之仅有口舌之争,无他干系。” 他撇清关系,将冲突定性为“口舌之争”,暗示李仙师之死是“修为浅薄、反噬而疯”的自然结果。 “手中之物,”他微微抬起被禁锢的左手,露出紧握的黑石一角,“乃山民所赠,称其祖传,谓可辟邪。我观之,乃地脉阴浊之气凝结,略有镇慑阴魂之效,然驳杂不纯,聊胜于无。”他将黑石的来源、作用模糊化、无害化,解释为“略有辟邪之效”的“阴浊之物”,正好对应了秦墨感知到的“阴浊之气”。 最后,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实则是在观察秦墨的反应,然后才缓缓道:“怀中……乃师门所遗旧物,残缺破损,仅有些微示警之能,于我修行已无助益。方才异动,盖因其感应到尊使法器之威,自发护主,惊扰了尊驾,还望海涵。” 他将天机宝鉴定义为“师门旧物”、“残缺破损”、“仅能示警”,既解释了波动来源,又暗示了其价值有限,且与“李仙师之死”无关,更重要的是,将宝鉴的异动归因于“感应到对方法器威能”,无形中抬高了秦墨,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每一句话,都半真半假,虚实结合,既回答了问题,又巧妙地引导了对方的判断,还暗含了恭维(护主之说)和示弱(残缺无用)。 秦墨沉默着,目光如刀,在苏砚脸上和他手中的黑石、怀中位置来回扫视。铜镜的微光始终笼罩着苏砚,似乎在持续探查,分析他话语的真伪,评估他的威胁等级。 夜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凉亭的篝火早已熄灭,那几个脚夫似乎被刚才的动静吓跑,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秦墨身上隐隐散发的、令人窒息的灵压,以及苏砚平稳到异常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砚(幽暗人格)的心湖依旧冰冷平静,但计算核心却在高速运转,模拟着秦墨可能的各种反应及应对策略。他甚至在评估,如果对方突然下杀手,自己动用天机宝鉴最后一点能量,触发某个按钮(黑键?),有多大几率能制造一丝逃脱或反击的机会。结论是:微乎其微,但并非为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秦墨忽然收了铜镜。镜光敛去,那股笼罩苏砚的无形禁锢之力,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苏砚身体一松,险些站立不稳,但他强行控制住肌肉,只是微微晃了晃,便重新站定,依旧保持着那副漠然空洞的姿态。 “你身上确有怨咒残痕,与山神庙死者同源,但极其淡薄,且被这阴浊之物干扰,难以追溯。”秦墨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冷淡,但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些公事公办的探究,“至于你所言是真是假,自有分晓。我奉命巡查此地异常,既遇着你,便随我走一趟吧。是非曲直,回司中自有论断。” 回司中?玄镜司? 苏砚心中猛地一沉。一旦进了那种地方,天机宝鉴的秘密、自身人格的异常、甚至穿越者的身份,暴露的风险将呈指数级增长!绝不能去! 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问:“去何处?玄镜司?” “自然。”秦墨看着他,似乎想从这张漠然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慌乱或抗拒,但失败了。这让他心中那丝怪异感更浓。“怎么,你不愿?” “并非不愿。”苏砚缓缓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开始悄然转换策略,从纯粹的撇清和示弱,转向有限的、有条件的合作,“只是村中井患初平,人心未定,又有流言四起。我若就此随尊使离去,恐村民惊疑,再生变故。且尊使既为巡查异常而来,李仙师横死之事,想必亦在调查之列。我虽与其仅有争执,但毕竟身处此地,或能提供些许线索,助尊使查明真相,平息流言,亦证我清白。” 他提出两个理由:一是稳住村民(体现责任感),二是协助调查(体现合作意愿)。潜台词是:我对你有用,没必要立刻抓我走;查清真相对你完成任务也有利。 秦墨眉头微挑,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沉吟片刻。确实,直接带人回去最简单,但此人身上疑点不少,那“阴浊之物”和“残缺法器”也需时间研究,且青牛坳的案子确实需要实地核查。将此人与案子一并查清,或许效率更高。 “你欲如何协助?”秦墨不置可否。 “我可引尊使前往李仙师曾居所、山神庙等处查看。村中井水异变之事,我亦亲历,或对尊使判断有所裨益。”苏砚给出具体建议,“待此间事了,若尊使仍觉我有疑,再随尊使前往贵司不迟。” 以退为进,将“抓捕”暂时转化为“协同调查”。 秦墨盯着苏砚看了许久,那双漠然的眼睛里,他什么也读不出来。最终,他轻轻颔首,算是默许了这个提议。 “带路。”他声音冷淡,“莫要耍花样。你身上已被我留下‘镜印’,百里之内,无所遁形。” 苏砚心中凛然,知道对方仍有绝对的控制权。他默默点头,转身,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步伐平稳,仿佛只是寻常带路。 秦墨跟在他身后三步之遥,不远不近,气息若有若无地锁定着他。 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着那片被流言和恐惧笼罩的小山村走去。 苏砚走在前面,背对着秦墨。那张漠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在他那冰冷意识的最深处,一场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玄镜司,巡风使,镜印,怨咒残痕……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世界,伴随着这个蓝衣青年的到来,如同一幅浓墨重彩又危机四伏的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而他,带着一个疯癫的人格,一个理性的人格,一个漠然的人格,还有一块来历不明的黑石和一台能量将尽的天机宝鉴,必须在这画卷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或者……撕开一条生路。 第十一章 镜印、夜探与人心鬼蜮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苏砚在前面走着,脚步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踩在土路最实的部位,不扬起一丝多余的尘土。秦墨跟在他身后三步,像一道无声的、靛蓝色的影子。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只有夜风穿过道旁枯草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村落里零星、也微弱了几分的犬吠。 苏砚的心湖一片冰冷死寂。方才与秦墨对峙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反应,都被迅速“归档”,成为评估这个“玄镜司巡风使”的数据碎片。秦墨的力量层次、行事风格、言语中的信息(玄镜司、巡查异常、怨咒残痕、镜印)……所有信息都在那绝对理性的思维中被拆解、重组、分析。 “镜印……”苏砚(幽暗人格)漠然地在意识中重复这个词。他能感觉到,在秦墨撤去禁锢的同时,一丝极其微弱、冰冷、如同水银般无形的“印记”,悄无声息地烙印在了他身体的某个层面——不是皮肤,更像是某种能量或信息的“标记”。这印记此刻沉寂着,但毫无疑问,它如同一个无形的枷锁和定位信标。秦墨说百里之内无所遁形,绝非虚言。 这意味着,至少在解决李仙师这件事、或者说在秦墨对他失去兴趣或解除怀疑之前,他不能离开太远。硬抗或逃跑,成功率无限趋近于零。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配合,观察,利用,在秦墨制定的规则框架内,尽可能获取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和资源,同时将“尘微子”这个表层身份和“天机宝鉴”的核心秘密,隐藏得更深。 村子越来越近,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往日这个时候,偶尔还能看到几点昏黄的灯火,今夜却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零星的月光,勾勒出屋舍沉默的剪影。流言的毒,已经让整个村子在恐惧中屏住了呼吸。 苏砚在一处岔路口略微停顿,似乎是在辨认方向。实际上,他是在快速评估,该先带秦墨去哪个“现场”。李仙师发疯的山神庙?他居住过的村中院落?还是井边? “先去何处?”身后的秦墨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听不出情绪。 “山神庙。”苏砚没有犹豫,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可能残留“痕迹”的地点。他要看看,这位玄镜司的巡风使,究竟用什么手段探查,又能探查到什么。同时,这也是“尘微子”这个身份,在李仙师事件中最“清白”的体现——他是在李仙师发疯后,才去“救治”的。 秦墨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 两人调转方向,向着后山那座废弃的山神庙走去。山路崎岖,苏砚这具身体依旧虚弱,走得有些吃力,但他控制着呼吸和步伐,不露疲态。秦墨则步履从容,仿佛行走平地,那身靛蓝劲装在暗淡月色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背负的长剑剑柄偶尔闪过一丝微光。 很快,破败的山神庙出现在视野中。庙门半塌,里面漆黑一片,如同张开的兽口。 苏砚在庙门外停下,侧身让开道路。“便是此处。李仙师当日在此发狂,贫道赶来时,他已神志不清,自残伤人。贫道只得略施手段,令其昏睡,后被其亲友接走。不久,便传来其死讯。” 他将“救治”的过程轻描淡写,重点突出了“发狂”和“自残”,以及自己“令其昏睡”的“无奈之举”。 秦墨没有立刻进去。他站在庙门外,右手再次按在了腰间那面八角铜镜上。这一次,他没有将铜镜取出,只是拇指抵着镜缘,双眼微闭,似乎在默默感应。 苏砚(幽暗人格)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能量波动,以秦墨为中心,向着山神庙内缓缓扩散开来。这波动与之前禁锢他的力量同源,但更加精细、更加“有序”,仿佛无数无形的丝线,在探测、扫描着庙内的每一寸空间、每一缕气息。 大约过了十息,秦墨睁开了眼睛。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似乎也有新的疑惑。 “阴晦残留,心神溃散之象。确有外邪侵扰与毒性反噬的痕迹,驳杂混乱。”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说给苏砚听,“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古怪的、类似‘标记’又似‘共鸣’的微弱气息……”他目光转向苏砚,锐利如电,“你说他曾与你争执?具体何事?他所用何术?” 问题更加深入了。显然,秦墨的探查,发现了一些超出“寻常江湖术士反噬”范畴的东西。 苏砚(幽暗人格)心中念头急转。他需要给出足够真实、又能自圆其说的信息,同时避开可能牵连到“天机宝鉴”和“黑石”的部分。 “争执源于村中老井异变。”他缓缓道,将井水变红、挖出骸骨陶片、李仙师“作法镇压”、自己指出“淤塞根源”建议淘井、双方言语冲突、李仙师事后愤而离去发疯的过程,简洁而客观地叙述了一遍。其中略去了自己用“天机宝鉴”显像和“火攻”的细节,只说“以所学略作探查,指出症结”,并将“火攻”淡化为“以阳火之法辅以清淤”。 “至于其所用何术,”苏砚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无非是符箓、咒水、步罡踏斗之类,间或使用朱砂、香灰、乃至其自身血液。贫道观之,手法粗陋,根基虚浮,所用材料亦多驳杂不纯,强行施为,易遭反噬。” 他将李仙师的“法术”定性为低劣、危险的江湖伎俩,这符合秦墨探查到的“毒性反噬”痕迹(朱砂等物可能中毒),也暗示了其“发狂”的合理性。 秦墨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砚的脸。直到苏砚说完,他才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你既能看出其术粗陋、材料驳杂,想必对修行之道,并非一无所知。你师承何处?所修何法?” 终于问到这个了。这是“尘微子”人设中最薄弱、也最容易出纰漏的一环。 苏砚(幽暗人格)早已准备好应对。他没有直接回答师承,而是用一种略带怅惘(模仿“尘微子”可能有的情绪)又刻意模糊的语气道:“山野散修,无门无派。幼时偶得残卷,自行摸索,不过强身健体、粗通些调理地气、辨别药材的微末伎俩,登不得大雅之堂。与尊使这般玄门正宗出身,实乃云泥之别。” 他自贬为“山野散修”、“自行摸索”、“微末伎俩”,既解释了为何“能看出”李仙师的粗陋(因为自己也是半吊子,反而对“错误”更敏感?),又抬高了秦墨,满足其可能的优越感,更重要的是,将话题从具体的“师承何法”引开,暗示自己所学杂乱、不成体系,难以深究。 秦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的漠然表情下看出更多端倪。苏砚坦然迎视,眼神空洞,仿佛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你身上那‘阴浊之物’,便是你所说,可‘辨别药材’、‘调理地气’的依仗之一?”秦墨将话题转回了黑石。 “正是。”苏砚点头,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此物生于地脉阴浊交汇之处,能吸附些许阴秽之气。我常携于身,借其感应地气流转,或辨识某些阴性药材、矿物。然其性偏阴,用之需慎,且效力有限。”他将黑石的功能限定在“辅助感应”和“辨识”,弱化其“干扰能量探测”的特性。 秦墨不置可否,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是觉得这块黑石的价值有限,不值得深究。他转而道:“带我去那老道居住之处看看。” “随我来。”苏砚转身,带着秦墨下山,向村中走去。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刻意隐藏行迹。当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村中小路上时,几扇虚掩的窗户后,立刻响起了压抑的惊呼和更低的窃语。 “是……是仙长!” “他后面那人是谁?穿得……好生奇怪!” “看着就不好惹!是不是……是不是来抓仙长的?” “嘘!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流言带来的恐惧,此刻混合了对“官家”(秦墨的气质打扮明显不同于村民)的天然畏惧,让村民们更加噤若寒蝉。但苏砚敏锐地察觉到,这些目光中,除了恐惧,也多了几分惊疑不定的窥探。秦墨的出现,像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激起的不仅是恐惧的涟漪,也可能打破流言制造的单一恐惧氛围。 这,或许可以利用。 很快,他们来到了李仙师之前借住的那间青砖瓦房前。房子门窗紧闭,在夜色中沉默伫立,仿佛也带着一丝不祥。 秦墨如法炮制,再次以手按镜,无形的探测波动笼罩了整个院落。这一次,他探查的时间更长,眉头也蹙得更紧。 “此地残留的‘术’之痕迹更重,但同样驳杂混乱。朱砂、符纸、一些不明药物残留……还有,”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一丝与你身上那块‘阴浊之物’……略有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阴浊气息残留,极为淡薄,几乎被其他杂乱气息淹没。” 他看向苏砚,目光中审视的意味更浓:“你之前,可曾来过此地?或接触过此屋中之物?”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苏砚(幽暗人格)意识中警报微鸣。秦墨竟然探测到了那夜他弹入李仙师布袋的、混合了苦艾草和井边黑泥的细微残留!而且将其与黑石的气息进行了模糊关联! 绝不能承认!但完全否认也可能引起怀疑,因为那气息“与黑石略有相似”。 电光石火间,苏砚给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李仙师离去后,村民恐其屋中留有邪物,曾央贫道前来略作查看。贫道只在院中及门口大致观望,并未深入屋内,亦未触碰其物。当时确感此屋气息阴郁杂乱,令人不适,故让村民将其封存,勿要擅动。”他承认“来过”、“看过”,但否认“进入”和“接触”,将感知到的“阴郁杂乱”归因于李仙师法术残留,合情合理。 秦墨盯着他看了几秒,那面八角铜镜在他腰间似乎又微微亮了一下。苏砚能感觉到,一股更细微、更针对性的探测力量扫过自己全身,似乎在验证他话语的真伪,或者说,在探测他是否因为说谎而产生情绪或生理波动。 但苏砚(幽暗人格)掌控下的身体和情绪,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没有任何多余的生理反应。心跳平稳,呼吸均匀,眼神空洞漠然。 片刻,秦墨收回了探测的力量。他不再追问此事,而是道:“进去看看。” 苏砚上前,推开了并未上锁的院门。院子里还散落着一些李仙师“作法”时留下的香灰、纸钱,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秦墨径直走入屋内,苏砚跟在后面。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些杂物。桌上还凌乱地放着几张画废的符纸、一小碟干涸的朱砂、几个空了的药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香烛、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味。 秦墨的目光扫过屋中每一处,最终停留在床头一个半开的灰色布袋上。那正是李仙师盛放“法事材料”的袋子。 他走过去,没有直接用手触碰,而是并指如剑,隔空对着布袋虚点一下。一丝极其细微的灵力透出,袋口自动张开更大,露出里面一些杂乱的黄纸、小瓶、以及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包。 秦墨用灵力小心地托起那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些暗红色、带着刺鼻气味的粉末。 “凝晦散。”秦墨一眼认出,语气冰冷,“江湖下九流伎俩,以墓土、尸藓、少量辰砂混合炼制,点燃后有微弱致幻、扰人心神之效,常用来装神弄鬼。看来此人,果真是个招摇撞骗、心术不正之徒。” 他随手将油纸包丢回袋中,似乎对此已不感兴趣。但苏砚注意到,秦墨在探查那布袋时,眉头又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似乎在那布袋开口缝隙处,那一点点极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污渍上停留了瞬间。 苏砚(幽暗人格)心中雪亮。那点污渍,正是自己弹入的混合了苦艾草和井泥的残留!秦墨发现了!但他没有说破,是因为觉得无关紧要?还是……在等待什么? “此人手段低劣,材料歹毒,长期接触,心神受损,又遭你当众揭破,信念崩塌,癫狂自毁,倒也在情理之中。”秦墨转身,看向苏砚,似乎对李仙师的死因有了初步判断,“其死状诡异,或与其长期服用、接触这些有毒之物,以及癫狂时自残有关。所谓‘阴咒’,大抵是以讹传讹,或有人借题发挥。” 他这番结论,与苏砚(幽暗人格)之前的分析不谋而合,也基本洗清了“尘微子”动用“阴毒法术”害人的嫌疑——至少从“官方”角度提供了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 但苏砚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秦墨的探查,显然发现了更多东西,比如那“古怪的标记或共鸣气息”,比如布袋上那点可能引起联想的污渍。他只是暂时没有追究,或者,认为价值不大。 “既如此,有劳尊使明察,还贫道清白,亦安村民之心。”苏砚适时地拱手,语气依旧平淡,但带上了点“如释重负”的意味。 秦墨摆摆手,走出屋子,站在院中,再次望向夜色中的村落。“此事虽可作此解,然流言已起,人心惶惶。我既至此,便需做个了结,以免再生事端。”他顿了顿,看向苏砚,“你既暂居此地,又卷入此事,便由你协助,安抚村民,澄清流言。明日,召集村中主事者,我将当众说明查探结果。” 这是要将苏砚推到台前,作为他与村民沟通的桥梁,也是进一步观察苏砚在村民中影响力和行事方式的机会。 “谨遵尊使之命。”苏砚毫不犹豫地应下。这正是他想要的——在秦墨的“官方认证”下,重新稳固甚至提升自己在村中的地位。而且,协助办事,意味着更多接触和观察秦墨的机会。 “今夜便到此为止。”秦墨抬头看了看天色,“我自会寻处落脚。你且回去,莫要再惹事端。镜印在身,你好自为之。”最后一句,带着淡淡的警告。 “贫道明白。”苏砚躬身。 秦墨不再多言,身形一动,竟如青烟般拔地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村落另一头的黑暗中,身法之快,远超苏砚理解。 院中,只剩下苏砚一人。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他缓缓直起身,脸上那点刻意模仿的“如释重负”瞬间消失,重归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转身,走出李仙师的小院,没有立刻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绕了一段路,走向村中的老井。 井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清澈了不少,但井口周围,依然弥漫着一丝昨日“火攻”后的焦糊味和挥之不去的淡淡土腥。 苏砚站在井边,低头看着幽深的井水。怀中的天机宝鉴安静下来,不再有之前的剧烈警示,但那种被“标记”的隐隐感应始终存在。左手中的黑石依旧冰凉。 秦墨的出现,打破了小山村的封闭,也带来了巨大的变数和危险。但危险之中,也蕴藏着前所未有的机会。 玄镜司,修行者,官方的异常事件处理机构……这意味着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超越凡俗的力量和秩序。也意味着,“灵晶”、“高维信息结晶”、或者能为天机宝鉴补充能量的东西,存在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秦墨本人,他所用的法器、灵力、探查手段……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移动的信息宝库。 当然,与虎谋皮,凶险万分。秦墨显然没有完全信任他,那“镜印”既是监视,也可能是随时可以发动的禁锢或惩罚。李仙师之死的疑点,秦墨恐怕也并未完全放下。 “需要更多信息……关于玄镜司,关于修行界,关于这个世界的规则……”苏砚(幽暗人格)漠然地思考着,“秦墨是窗口,也是钥匙。必须利用这次‘协助’的机会,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尽可能获取。” “同时,‘尘微子’这个身份,需要进一步‘夯实’。秦墨的官方结论,是个绝佳的背书。要利用好明天‘当众说明’的机会,彻底扭转流言,将‘仙师’形象从‘可能施邪法者’,扭转为‘被误会、得官方正名的高人’。” “天机宝鉴和黑石,必须更加小心。秦墨的探查能力远超预期。需要测试,在黑石的干扰下,天机宝鉴最低限度的‘显像’(绿键)功能是否会被秦墨察觉。如果不能,这就是巨大的隐患。” 一系列冰冷而具体的指令和目标,在漠然的意识中生成。对于秦墨可能带来的威胁,他没有恐惧,只有精确的风险评估和应对策略。对于可能的机会,他没有兴奋,只有对获取路径和效率的冷酷计算。 他最后看了一眼井中倒映的、模糊的月光和自己的影子,转身,向着村东头自己那座孤零零的小院走去。 步伐依旧平稳,背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长。 夜还深,但村中许多扇窗户后,窥探的目光并未消失。仙长深夜带着一个神秘人回村,去了李仙师的旧居,又独自在井边驻足……这一切,在黎明到来之前,注定又会成为村民们窃窃私语、反复咀嚼的新料。 而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第十三章 镜中窥秘,风起青萍 平静的日子,像村边小溪的流水,表面看起来舒缓无波,底下却藏着看不见的暗涌。 秦墨离去已半月有余。那道名为“镜印”的无形枷锁,依旧沉甸甸地烙印在苏砚的生命场中,如同高悬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他自由的范围与界限。但剑未落下,便给了人喘息之机,也给了人揣摩剑锋的机会。 这半个月,苏砚过得异常“充实”。 白日里,他是“尘微子”仙长,彻底坐稳了小山村“首席高人”的交椅。秦墨的“官方认证”如同镀了一层金身,让他再无需为“阴咒”流言烦扰。村民们看他的眼神,除了敬畏,更多了几分近乎盲目的信赖。他的业务范围也悄然拓宽——从最初的驱邪治病、勘测风水,逐渐扩展到“调解邻里纠纷”(利用信息差和话术)、“指点迷途羔羊”(灌鸡汤结合一点模糊的心理学),甚至“预卜天气”(观察云层和动物行为)。 他的“鉴宝”服务更是名声在外。那方“天机宝鉴”(对村民而言是仙师的法镜)成了最具说服力的道具。每当有村民或慕名而来的外乡人,惴惴不安地捧出祖传的“宝贝”或山中捡到的“奇石”,苏砚便会装模作样地焚香净手(增加仪式感),然后请出宝鉴,用绿键“照”上一照。 大多数时候,他只会摇头,用一些“凡铁”、“顽石”、“灵韵已失”之类的术语打发掉。偶尔遇到一些确实有些奇异(比如一块天然磁石,一块含荧光矿物的石头,一根形状奇特的兽骨),他则会沉吟片刻,给出诸如“略有磁煞,不宜置于卧房”或“微蕴地火之气,可镇宅”之类的“专业意见”。他从不索取报酬,只说“结个善缘”,但得了“指点”的人家,往往感激不尽,奉上的“心意”比明码标价还要丰厚。 “尘微子”乐在其中。他享受着村民的崇敬,享受着用“仙法”(天机宝鉴)和“智慧”(苏砚的人格碎片和幽暗人格的逻辑)解决一个个问题的成就感,享受着日渐充盈的米缸和钱袋。他甚至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收两个正式的“徒弟”,传授些“仙家道理”(他自创的荒诞理论),好将这份“仙业”发扬光大。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尘微子”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或是因白日的“劳碌”而精神不济,陷入短暂的恍惚时,那双冰冷的、漠然的眸子便会重新在黑暗中睁开。 幽暗人格主导的时间,越来越规律,也越来越高效。它如同一个隐藏在幕后的精密管家,冷静地打理着一切“尘微子”无暇顾及或意识不到的事务。 第一要务,是研究“镜印”。 这成了苏砚(幽暗人格)每晚的必修课。他盘膝坐在简陋的静室(他要求村民帮他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内,身心沉入那种绝对的理性状态。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遍遍扫过身体内部,试图捕捉、解析那道无形烙印的每一个细节。 他发现,镜印并非死物。它与他自身的生命活动、精神状态有着微妙的共振。当他平静时,镜印如深潭古井,几乎难以察觉。当他情绪波动(哪怕只是“尘微子”在白天产生的兴奋、焦虑)时,镜印会产生极其细微的涟漪。而当他尝试集中精神,或者动用“天机宝鉴”进行哪怕最低限度的扫描时,镜印的“活性”会明显增强,仿佛一只沉睡的眼睛,微微掀开了一丝眼缝。 “监视与反馈机制……与宿主生命体征及能量波动同步……可能存在阈值设定,超过特定强度或频率的‘异常’活动会触发更强烈的反馈或警报……”幽暗人格默默记录着观察结果。秦墨不可能全天候盯着他,这镜印更像是一个智能警报器,只在他“活动异常”时,才会向主人发送信号。 那么,是否可以尝试“欺骗”这个警报器? 他开始了小心翼翼的测试。最初是尝试控制“尘微子”白天的情绪,避免过于剧烈的喜怒。这很难,因为“尘微子”人格本就情绪化,但幽暗人格可以在后台施加冰冷的“镇静”影响,如同给沸腾的锅盖上一个沉重的盖子。 接着,他尝试在幽暗人格主导时,进行一些“低强度”的、可能被镜印判定为“异常”的活动。比如,长时间保持绝对的理性思考状态;比如,尝试用意念(或者说,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去“触碰”镜印的边缘;再比如,将那块黑石贴身放置,测试其干扰效果。 黑石的效果时好时坏。有时,当黑石紧贴胸口镜印感最强烈处时,那种被“注视”的模糊感会明显一些。但更多时候,似乎效果有限。他推测,黑石的干扰可能更偏向于扰乱某种“能量场”或“信息流”,而对镜印这种更深层次、与生命本源绑定的“印记”,效果大打折扣。 最冒险的一次测试,是在确保“尘微子”人格深度沉睡、身体处于最平静状态时,幽暗人格以最小功率激活了天机宝鉴的绿键,扫描自身。那一瞬间,镜印的“涟漪”明显剧烈起来,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他立刻停止,镜印的波动在几十息后才缓缓平复。这次测试让他心有余悸,也让他大致摸到了镜印“警报”的敏感区间——天机宝鉴的主动功能,尤其是涉及能量外放或深度探测的功能,极易触发它。 “暂时无法安全移除……但可以通过行为控制,降低其‘关注度’……黑石有一定干扰作用,需进一步研究其原理和增强方法……”幽暗人格得出了阶段性结论。至少,他知道了在镜印下,哪些事可以做(比如日常活动、低强度思考),哪些事要小心(动用天机宝鉴),哪些事绝对不能做(尝试强力破解或远遁百里)。 镜印的研究进展缓慢但有序,而另一项工作——搜集关于“灵晶”和更广阔世界的信息,则借助“尘微子”日益扩大的影响力,有了更多收获。 猎户张大山从更深的山里带回了一块通体赤红、触手温热的石头,说是从一处冒着热气的水潭边捡的。苏砚用宝鉴看了,内部结构致密,含有硫化物和其他矿物,温度略高于环境,可能是地热活动区域常见的温泉沉积矿,与“灵晶”相去甚远,但可以作为地热异常的线索记录下来。 行商老赵从县城回来,神神秘秘地说起,县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最近收了一批罕见的药材,其中有一株“七叶冰心草”,据说生长在终年积雪的极寒之地,草叶触手冰凉,能解热毒。苏砚记下了“极寒之地”和“触手冰凉”这两个特征。 最有趣的,是一个从邻县逃荒来的老篾匠,闲聊时说起,他老家那边有座“哑山”,传说山里有会发光的石头,但人走近了光就灭,还会听到奇怪的声音,所以没人敢去挖。这传说听起来荒诞,但“会发光的石头”这个词组,让幽暗人格的数据库亮起了警示灯。 苏砚(尘微子人格出面)用几枚铜钱和一袋粟米,换来了老篾匠更详细的描述:哑山位于邻县西边约八十里,山势陡峭,多雾,附近村民只在远远的山腰见过零星的、时隐时现的淡绿色光点,像鬼火,但又不完全像。曾有胆大的猎户结伴进山探寻,结果不是迷路就是遇到怪事空手而归,久而久之,就没人敢去了。 “哑山……发光石头……绿色光点……”幽暗人格将这些信息归档,与“灵晶”、“高维信息结晶”等关键词做了关联标记。虽然听起来更像是磷火或者某种发光真菌,但在这个存在“修行者”和“灵气”可能的世界,任何异常都值得留意。更重要的是,哑山距离此地大约百里……刚好在镜印的极限监控范围边缘。这是一个需要谨慎评估的目的地。 除了收集信息,苏砚(幽暗人格)也开始有意识地整理“尘微子”和“苏砚”两个人格带来的、关于这个世界认知的碎片。 “尘微子”的认知充满了荒诞和扭曲,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可能是此世界“常识”的东西,比如对“灵气”、“煞气”、“风水”、“丹药”、“符箓”等概念的描述,虽然理解是错的,但词汇本身存在。“苏砚”的认知则更偏向于逻辑和物质层面,提供了基础的物理、化学、生物知识框架,尽管大多残缺。 幽暗人格像最苛刻的编辑,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去芜存菁,尝试拼凑出一个更接近真实的世界图景:这是一个存在某种可被利用的“基础能量”(暂命名“灵能”或“元气”)的世界,部分人类(修行者)掌握了利用这种能量的方法(功法、法术、法器)。存在相应的社会组织(如玄镜司)和管理体系。凡人与修行者似乎有交集但层次分明。天材地宝(可能包括“灵晶”)是重要的修行资源。 而“天机宝鉴”,很可能是远超当前世界理解层次的造物,其运作原理、能量需求(标准能源单元、高维信息结晶)都与本土的“灵能”体系似是而非。它更像一个坠入低魔世界的科幻产物,用着不同的“操作系统”和“能源”。 这解释了为何秦墨对宝鉴的波动感到“古怪”却未深究——可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或者被他归类为某种“古老”、“残缺”、“变异”的法器。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祥和、内里紧绷,一边扮演仙师、一边研究印记、一边搜集情报的节奏中缓缓流逝。苏砚的身体在规律的饮食和锻炼下,明显健壮了些,脸颊有了点肉,不再是皮包骨头。他的小院也被村民自发修葺得更整齐,甚至有人送来了两盆不知名的野花,摆在窗下,给这冷清的“仙居”添了一丝生气。 就在苏砚几乎要习惯这种戴着镣铐跳舞的平静生活时,新的波澜,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泛起。 这一日,秋高气爽。苏砚正在院中,用一把村民送的小锄头,尝试开辟一小块“药圃”,将从山里移栽来的几株可能有药用价值的植物种下。这是“尘微子”人格突发奇想的点子,美其名曰“培育灵药,惠泽乡里”,实则幽暗人格觉得,系统性地接触、培育本地植物,有助于建立更完善的生态和药物数据库。 忽然,村口方向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惊呼和马蹄声。 苏砚(幽暗人格瞬间接管了表层控制,尘微子的人格活动被暂时压制)停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投向喧闹来处。不是秦墨,秦墨的气息和移动方式他记得。也不是寻常的村民或行商。 很快,几个村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惶和一种看到稀罕事的兴奋。 “仙长!仙长!不好了……哦不是,是来了!来了好多人!骑着高头大马!还有……还有一辆好漂亮的马车!”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喊道。 “什么人?”苏砚语气平淡。 “不……不知道!看着可威风了!指名道姓要找您!说是从……从县城来的!” 县城?指名道姓找我?苏砚心中念头急转。他在县城并无熟人,秦墨是玄镜司的,活动范围显然不止县城。那么,来者是谁?为何找他? “请他们过来。”他放下锄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语气听不出喜怒。同时,意识深处快速检视自身状态——镜印平稳,天机宝鉴和黑石都在怀内妥善隐藏,“尘微子”的人格模板准备就绪,可以随时切换应对。 片刻之后,一行人马出现在小院外。 为首的是一名锦衣华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顾盼之间自有威严,显然是管事或管家一类的人物。他身后跟着四名精悍的护卫,个个腰佩刀剑,眼神锐利。护卫中间,是一辆装饰考究、但并不夸张的青布马车,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 这阵仗,与朴素甚至破败的山村格格不入,引得全村老少都远远围观,议论纷纷。 中年管事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矫健,显然也有功夫在身。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苏砚的小院,在苏砚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一丝疑惑?似乎苏砚的形象与他预期有些出入。 但他很快掩饰过去,上前几步,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失礼数:“敢问,可是尘微子道长当面?” 苏砚(此刻由“尘微子”人格应对,带着适度的淡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单手立掌还礼:“贫道正是。不知尊驾何人?寻贫道有何贵干?” “在下姓周,乃本县县尊府上管事。”周管事语气恭敬,但脊背挺直,带着大户人家仆役特有的矜持,“奉我家县尊老爷之命,特来请道长过府一叙。” 县尊?一县之长?苏砚心中微凛。这可是本地真正的“父母官”,掌握着生杀予夺的世俗权力,与秦墨那种超然的“仙使”截然不同。县尊为何会知道他这个山野道士?还派了管事和护卫,如此正式地来“请”? “哦?县尊大人?”尘微子恰到好处地露出受宠若惊又略带不解的神情,“贫道山野之人,粗通些微末伎俩,何德何能,竟劳动县尊大人垂询?不知县尊大人召见,所为何事?” 周管事微微一笑,压低了些声音:“道长过谦了。道长于本村化解井患、辨识阴邪、更得玄镜司秦大人亲口赞誉之事,早已传扬开来。我家老爷素有耳闻,近日府中恰有些许……不甚安宁之事,听闻道长乃是有真本领的高人,故特命在下前来相请,望道长不吝移步,前往县城,为老爷分忧解难。” 原来如此!苏砚恍然。是秦墨那“官方认证”和“井患”、“辨识阴邪”的名声传到了县城,引起了这位县尊的注意。府中“不甚安宁”?怕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或者疑难杂症,寻常郎中和江湖术士束手无策,这才想起了他这个被“玄镜司仙使”肯定过的“高人”。 这是个机会,也是个巨大的风险。 机会在于,接触县尊这个阶层,意味着能进入更广阔的信息网络,接触到更丰富的资源,甚至可能找到关于“灵晶”或类似之物的线索。县尊府中若有“不宁”,或许本身就是某种“异常事件”,值得探查。 风险在于,县城不是小山村,人多眼杂,规矩森严。县尊本人及其身边人,见识、心机都非村民可比。自己这点装神弄鬼的把戏(主要靠天机宝鉴和话术),在真正的官宦人家面前,很容易露馅。更何况,镜印在身,百里范围……从山村到县城,距离恐怕已经逼近甚至超过百里界限!一旦触发镜印警报,秦墨会作何反应?他能解释得清吗? 瞬息之间,幽暗人格已权衡利弊。镜印是关键制约。但周管事亲自来“请”,拒绝的后果可能更严重——得罪本地最高行政长官,以后在小山村乃至附近区域都将寸步难行。 “县尊大人厚爱,贫道本不该推辞。”尘微子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为难,“然贫道修为浅薄,恐力有未逮,误了县尊大事。且贫道近日心神损耗,需静修养息,不宜远行……” 他在试探,也在争取时间。 周管事似乎早有预料,笑容不变,语气却坚定了几分:“道长放心,我家老爷最是礼贤下士。无论成与不成,必有厚礼相谢,绝不让道长白跑一趟。且府中已备好静室,一应所需,皆由府中供给,定不会让道长劳神。马车稳便,护卫周全,道长只需安心随行即可。”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容不得拒绝了。这是“请”,也是“令”。 苏砚(幽暗人格快速评估:镜印百里范围,山村到县城距离需核实。若在百里内,可冒险一试。若超出,需另想办法或冒险触发警报。当前信息不足,需更多情报。) 尘微子脸上挣扎之色更浓,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既如此……贫道便随周管事走一趟。只是还需些许时间,收拾些随身之物,也与村中父老交代一二。” “这是自然。”周管事点头,“我等在此等候道长。” 苏砚转身进屋,关上门。脸上所有表情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迅速从床底一个隐蔽处取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他这些日子积攒的、最值钱的几样东西:几块成色较好的碎银(铜钱太多不便携带),那包混合了朱砂香灰的“李仙师残留物”(或许有用),几样他认为可能有特殊作用的“奇物”(包括那块温热的赤石、一根坚硬的异形兽骨),当然,还有天机宝鉴和黑石,这是必须随身携带的。 然后,他走到窗边,对着外面看似随意闲逛、实则竖起耳朵听动静的一个“记名弟子”招了招手。那孩子机灵地跑过来。 苏砚(切换回尘微子语气,低声快速吩咐):“为师需往县城县尊府上一行,短则三五日,长则旬月。你替我转告村长,村中诸事如常即可,井水勤加维护,若有急难,可……可尝试焚香默念我名。”他给了个虚无缥缈的安慰。“另外,速去村西头,找常去县城贩山货的刘老倌,问他从此地到县城,官道最近一条路,确切有多少里?” 那孩子似懂非懂,但见仙长神色严肃,连忙点头记下,飞奔而去。 苏砚(幽暗人格)在心中快速计算。等待孩子回报的这点时间,他必须做出决定。去,还是不去? 如果距离在百里之内,镜印无虞,则去。县尊府的资源、情报、潜在的“异常事件”,值得冒险。 如果距离超过百里……触发镜印警报几乎是必然。秦墨会如何反应?震怒?立刻赶来探查?还是会先通过镜印“观察”? 他回忆与秦墨接触的每一个细节。秦墨此人,看似冷峻,但行事有章法,讲证据,不滥杀。他留下镜印,主要目的是监控,而非立即拘拿。如果自己因“受邀前往县城”而超出百里,触发警报,秦墨大概率会先探查原因,而非直接下杀手。届时,或许可以解释为“受邀前往诊治,事出突然,未及禀报”?虽然牵强,但有一线生机。 更何况……幽暗人格那绝对理性的思维深处,一个更冷酷的念头浮现:镜印的极限,是否真的是铁律?百里是精确距离,还是大概范围?触发警报后,秦墨的反应时间是多少?自己能否利用这个时间差,在县城获得某些足以“解释”或“交易”的筹码? 风险很高,但收益也可能巨大。 片刻,那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附在窗边低声道:“仙长,刘老倌说了,从咱村到县城,走官道最近,约莫……九十二三里地!” 九十二三里!在百里之内! 苏砚(幽暗人格)心中一定。最大的制约解除了。可以控制在镜印范围内。 “知道了。”尘微子点点头,给了孩子几枚铜钱,“去吧。”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将天机宝鉴和黑石贴身放好,确保不会在颠簸中掉落或发出声响。然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带着几分方外之人淡泊、又有些许被“礼请”的矜持表情。 “周管事,久等了。贫道已收拾停当,这便随诸位上路吧。” 周管事见他如此配合,脸上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挥手示意护卫牵马备车。 马车不算豪华,但内部铺着软垫,空间也足够。苏砚登上马车,坐定。车帘放下,隔绝了外面村民好奇、羡慕、担忧交织的目光。 马车缓缓启动,骨碌碌的车轮声碾过村中的土路,向着未知的县城驶去。 车内,苏砚(幽暗人格)闭上双眼,看似养神,实则全副心神都沉浸在对镜印的感应中。距离在一点点增加,七十里、八十里、九十里……镜印的感应始终稳定,没有异常的波动。 当马车驶出村口,踏上通往县城的官道时,苏砚在心中默默标记:新地图开启。县尊府,“不宁”之事,官场,更复杂的人心,以及……可能存在的,新的机遇与危机。 小山村在车后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 而前方,县城那模糊的轮廓,已在秋日的阳光下,显露出一角青灰色的城墙。 第十四章 府门深,初试啼声 县城比苏砚想象的要大,也要……陈旧。 青灰色的城墙有些斑驳,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墙头杂草在秋风里瑟瑟发抖。城门洞开,进出的百姓、挑夫、车马络绎不绝,带起经年累月的尘土,在午后的阳光下缓缓飞扬。空气里混杂着牲口气味、食物的焦香、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市井的喧嚣与陈腐。 马车随着人流进了城。街道不算宽敞,两侧是高低错落的瓦房、木楼,招牌幌子挑得老高,上面写着“酒”、“茶”、“布”、“当”之类的字。行人衣着比村民鲜亮体面些,但也多是粗布麻衣,偶有绸缎衣衫的,也都行色匆匆。街边蹲着卖菜的、补锅的、算命看相的,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混成一片,嘈杂得让习惯了山村寂静的苏砚微微有些不适。 他隔着车帘缝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陌生的县城。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进入“城市”。规模不大,但五脏俱全,是不同于封闭山村的、另一种形态的人类聚居地。信息更密集,规则更复杂,危险……也可能更多。 马车在有些颠簸的石板路上行进了约莫一刻钟,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街面整洁了些,两侧的宅院也明显更高大齐整,门楣上大多挂着匾额,写着“X府”、“X宅”字样。行人和摊贩都少了,透着一股子官宦区域的肃穆。 最终,马车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门,铜钉铮亮,门前蹲着两座不算威武、但打磨得光滑的石狮子。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县尊府”。字迹端正,透着股官家威严。 周管事早已下马,亲自上前叩响了门环。侧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个门房脑袋,见是周管事,连忙将门打开,点头哈腰。 “道长,请。”周管事回身,对已下了马车的苏砚做了个手势,态度依旧恭敬,但进了这道门,似乎又多了几分主家的矜持。 苏砚(此时已切换至“尘微子”人格,神情淡然中带着几分方外之人的疏离,微微颔首,整了整并无线头的道袍下摆,迈步走进了县尊府的侧门。 入门是影壁,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一个颇为宽敞的庭院,青砖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庭中植着几株松柏,修剪得整齐,透着股刻板的生机。左右是抄手游廊,连接着前厅、厢房等建筑,飞檐斗拱,虽谈不上雕梁画栋,但也比山村房舍精致了不知多少。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夹杂着书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道长请稍候,容在下先去通禀老爷。”周管事将苏砚引至前厅外,让他在廊下稍等,自己则整了整衣冠,快步进了厅内。 苏砚站在廊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四周。庭院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高墙过滤过的市井喧嚣。几个穿着统一青色短褂的下人,远远地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偶尔瞥过来的目光带着好奇,但很快又低下去。规矩森严。 怀中的天机宝鉴安静如常,但苏砚能感觉到,自己左胸处镜印的感应,似乎比在马车里时,更加清晰、稳定了一些。这里距离山村应该已接近百里极限,但镜印未触发警报,看来周管事说的“九十二三里”大致不差。这让他心中稍定,至少暂时不用担心秦墨突然现身。 很快,周管事从厅内出来,脸上带着笑容:“道长,老爷有请。这边走。” 苏砚随他步入前厅。厅内陈设简洁而庄重,一水的硬木家具,墙上挂着字画,多是些“明镜高悬”、“勤政爱民”之类的箴言。上首主位坐着一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蓄着三缕长须,头戴方巾,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藏青色直裰,手里端着一盏茶,正抬眼向门口望来。正是本县县尊,陈文远。 苏砚(尘微子)上前几步,不卑不亢地打了个稽首:“山野散人尘微子,见过县尊大人。” 陈文远放下茶盏,目光在苏砚身上打量。这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沉静的审视,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骨子里去。苏砚能感觉到,这和陈墨那种基于力量的冰冷审视不同,这是一种基于人情世故、官场阅历的掂量。 “道长不必多礼,请坐。”陈文远声音温和,指了指下首的椅子,“久闻道长之名,于山野小村显圣手,解民倒悬,更得玄镜司秦巡风使青眼,实乃我县城附近难得的方外高人。今日冒昧相请,实是府中有些疑难,俗世医巫束手,不得已劳烦道长仙驾,还望道长莫怪。” 话说得客气周全,既点了苏砚的“事迹”和“背景”(玄镜司),又说明了请他的原因(疑难,医巫束手),还把自己的姿态放得不低(冒昧、劳烦)。不愧是官场中人,言语滴水不漏。 “大人言重了。”苏砚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保持着恭敬而不谄媚的姿态,“贫道微末伎俩,当不得‘高人’二字。玄镜司秦大人明察秋毫,不过是就事论事。至于府中之事……不知大人可否明示,究竟是何等疑难?贫道也好斟酌,是否力有能逮。” 他先自谦,再将秦墨的“认证”归于“就事论事”,撇清关系,最后将话题引向正事,同时留了余地——我没打包票,得先听听。 陈文远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沉吟片刻,才缓缓道:“说来惭愧,乃是内宅之事,颇有些……难以启齿。” 他挥了挥手,厅内侍立的两个丫鬟和门口的下人,立刻无声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周管事在旁伺候,并将厅门轻轻掩上。 厅内光线暗了些,气氛也似乎凝重起来。 “是拙荆。”陈文远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与忧虑,“月余之前,忽染怪疾。白日里尚可,只是精神倦怠,茶饭不思。可一入夜,便……便噩梦连连,惊悸不安。时常于梦中呓语,所言皆是些……阴森可怖、荒诞不经之语。更有时,夜半惊醒,称见窗棂外有黑影窥视,或闻房中异响、女子啜泣之声。然下人彻夜守护,点灯查验,却又一无所见。”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请了城中数位名医,汤药服了无数,皆言脉象虚浮,心神不宁,乃思虑过度、气血两亏之症。开了些安神补益的方子,初时稍有效用,可不过三五日,便又复如故,甚至……更重了。也请过几位颇有名声的法师、神婆,做了几场法事,贴了些符箓,亦是无效。拙荆被这怪疾折磨,日渐消瘦,神思恍惚,老夫……唉。” 他叹了口气,忧色更浓。旁边的周管事也垂下了头。 苏砚静静听着,脸上保持着适度的凝重和关切,心中却已飞快地分析起来。 噩梦,惊悸,幻视幻听(黑影、异响、啜泣)……典型的焦虑、惊恐障碍,或严重神经衰弱的症状。在这个时代,容易被归结为“邪祟侵扰”、“丢魂”之类。陈文远请了名医和法师都无效,说明症状可能比较顽固,或者……有别的诱因未被发现。 生理疾病?心理问题?环境因素?还是……真的涉及“超自然”? “不知尊夫人病发之前,可曾受过惊吓?或府中、城中,有无其他异常之事发生?”苏砚问道。这是常规问诊思路。 陈文远摇头:“并无。拙荆素来娴静,深居简出。那日前,亦只是寻常居家,未有特别之事。府中上下,也一切如常。”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只是……据贴身伺候的嬷嬷说,病发前一两日,拙荆似曾提过,夜间偶闻后园竹林风声有异,如泣如诉,但当时并未在意。” 后园竹林?风声有异?苏砚记下这个细节。 “不知贫道可否为尊夫人诊视一番?”苏砚提出要求。光听描述不够,他需要亲眼看看病人状态,更重要的是,需要用天机宝鉴的绿键“扫描”一下,看看能否发现什么肉眼不可见的异常。当然,这必须在极度隐秘、且确认镜印不会剧烈反应的情况下进行。 陈文远似乎有些为难:“这个……拙荆如今精神不济,怕惊了外人,反而加重病情。且男女有别,恐有不便……” “大人,”周管事在一旁低声提醒,“道长乃方外之人,又精通医理玄术,或可隔帘诊脉,以观气色?” 陈文远想了想,点点头:“也罢。便有劳道长。周管事,你带道长去后宅花厅,请夫人移步,隔帘一见。切记,勿要惊扰。” “是。”周管事应下,对苏砚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长,请随我来。” 苏砚起身,对陈文远拱了拱手,随周管事出了前厅,转向府邸深处。 穿过两道月洞门,绕过一片小巧的假山水池,来到一处更为幽静雅致的院落。院中花木扶疏,一座四面通透的花厅临水而建。厅内已摆好了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张软榻的影子。几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嬷嬷垂手侍立在厅外廊下,见周管事领着苏砚过来,纷纷敛衽行礼,目光好奇地瞟向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道长”。 “道长请在此稍候,夫人片刻即到。”周管事将苏砚引入花厅,让他在屏风前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退到厅外等候。 厅内很安静,只有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和隐约的流水声。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檀香,似乎是为了安神,但闻久了,反而让人有些胸闷。 苏砚静静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实则,他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最敏锐的状态,幽暗人格在后台冷静地监控着环境、自身状态(尤其是镜印),并准备着接下来的“表演”。 约莫一盏茶功夫,轻微的环佩叮当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屏风后光线一暗,一个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的、身形纤细单薄的身影,在软榻上坐下。隔着素雅的纱制屏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药味和憔悴的气息。 “夫人,道长已经到了。”一个嬷嬷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带着小心。 屏风后静默了一下,才传来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浓疲惫和一丝惊惶的女声:“有……有劳道长。” 声音气若游丝,确实像是久病虚弱、心神耗损之人。 “贫道尘微子,见过夫人。”苏砚对着屏风方向微微欠身,“听闻夫人玉体欠安,特来请脉一观,望能略尽绵薄。” “道长……请便。”陈夫人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期待,只有麻木的顺从,仿佛已对“诊治”不抱希望。 苏砚起身,走到屏风前约三步处停下。这个距离,既能相对清晰地观察屏风后的轮廓和气色(隔着纱),也符合“男女大防”的礼数。更重要的是,这个距离,在他小心控制下,用天机宝鉴的绿键进行最低功率、最快速的扫描,或许能瞒过屏风后的人,也能将镜印的反应控制在最小范围。 他伸出右手,三指虚按,做出一副“悬丝诊脉”的姿态(其实他根本不会)。同时,他集中精神,将左手看似自然地垂在身侧,实则掌心隔着道袍,轻轻按在了怀中的天机宝鉴上,意念牢牢锁定屏风后的身影。 “夫人,请凝神静气。”苏砚低声说着,同时,在心中默念指令,以最小功率,启动了绿键的扫描功能,目标——屏风后的陈夫人! “咔哒。”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轻微机括声在意识中响起。 几乎是同一瞬间,左胸处的镜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但清晰的“涟漪”!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粒小石子。镜印的“活性”在增强! 果然!动用天机宝鉴的主动功能,即使功率再低,也会引起镜印反应!好在,这反应似乎还在“低阈值”范围内,没有达到“警报”级别。 苏砚心中凛然,但动作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诊脉”的专注姿态。他的“视线”穿透了纱制屏风(绿键的扫描成像),落在陈夫人身上。 影像有些模糊,毕竟是隔物扫描,且功率极低。但足以看清大概。 陈夫人约莫四十许人,面容姣好,但此刻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嘴唇干燥无血色,确实是一副久病虚亏的模样。她穿着绸缎寝衣,外罩一件厚实的披风,似乎很怕冷,即使在室内,身体也微微瑟缩着。眼神涣散,没有焦距,眉宇间凝结着一团化不开的惊惧和疲惫。 绿键扫描反馈的,主要是视觉影像和基础的轮廓、温度信息。苏砚(幽暗人格)快速分析:体表温度偏低,新陈代谢水平似乎偏低,符合虚弱症状。未见明显外伤、畸变或异常能量附着(至少绿键的这个功率看不出来)。 但就在他准备结束扫描,以免镜印反应加剧时—— 扫描影像的边缘,陈夫人所坐软榻的旁边矮几上,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描金的首饰盒子,忽然在绿键的扫描画面中,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反光,是那盒子本身,仿佛内部有某种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的“东西”,与绿键的扫描波发生了刹那的、难以形容的“共鸣”或“干扰”,导致影像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畸变和亮度变化,持续了不到零点一秒。 若非苏砚此刻精神高度集中,且幽暗人格对信息异常有着变态的敏感,几乎会以为是错觉。 那是什么? 苏砚心中警铃微作。他强行压制住立刻用绿键聚焦扫描那首饰盒的冲动。镜印的涟漪还在,不能再加大功率了。 他不动声色地结束了扫描,绿键关闭。镜印的细微涟漪缓缓平复。 苏砚(尘微子)也适时地收回了“诊脉”的手,脸上露出沉吟之色。 “道长……如何?”屏风后,陈夫人微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夫人脉象虚浮细数,左寸尤弱,乃惊悸伤神,心胆气虚,兼有肝郁血亏之象。”苏砚缓缓说道,结合绿键观察到的气色和“苏砚”人格碎片里的中医术语,开始“诊断”,“白日神思倦怠,入夜惊梦纷纭,幻视幻听,皆是心神失守、肝魂不宁所致。长此以往,耗损精气,故日渐消瘦,畏寒神疲。” 他说的这些,其实和之前那些“名医”的诊断大同小异,无非是“心神不宁、气血两亏”的具体化。但这番话用专业的术语说出来,配上他此刻沉静淡然的气度,显得很有说服力。 屏风后沉默了一下,陈夫人的声音似乎更虚弱了:“那……可还有救?” “夫人之疾,根在心神,非寻常汤石可速愈。”苏砚话锋一转,“然,病起必有因。夫人可还记得,病发之前,可曾受过惊吓?或于府中某处,见过、听过甚不寻常之物?譬如……后园竹林风声?” 他再次提到了竹林风声,既是验证陈文远的话,也是试探。 屏风后的身影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惊悸:“竹……竹林?是了……那风声……呜呜的,像……像有女人在哭……我起初以为听错了,后来……后来夜里就……” 她没有说下去,但恐惧的情绪透过屏风传递过来。 “除此之外呢?夫人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物件?或是有人赠予、或是自己觅得?”苏砚看似随意地追问,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个黑漆描金的首饰盒子方向。 “物……物件?”陈夫人似乎有些茫然,努力回想,“没……没什么特别的啊……都是往日用惯的……” 旁边的嬷嬷小声提醒:“夫人,前些日子,您不是得了舅老爷家送来的那盒南珠头面?您还夸珠子圆润,夜里看着有光呢。” “哦……是了,是有盒珠子。”陈夫人恍然,“是挺亮的……可我瞧了几眼,就收进盒子里了,也没戴过……” 南珠?夜里看着有光?苏砚心中一动。天然珍珠在暗处有微弱莹光是可能的,但“夜里看着有光”这个描述,结合刚才首饰盒那诡异的“闪烁”…… 疑点似乎指向了那个首饰盒,或者说,里面的南珠。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微微颔首,对屏风后道:“夫人之疾,贫道已略知一二。此非寻常药石可医,需内外兼治,安神定志为主,辅以汤药调理,更需……静心安处,远离可能扰动心神之物。” 他话说得模糊,但“远离可能扰动心神之物”这句,让屏风后的陈夫人和旁边的嬷嬷都怔了一下。 “道长是说……”嬷嬷试探地问。 “贫道还需在府中各处略作查看,尤其是夫人日常起居之所及后园等处,观其地气风水,有无冲克。或可寻得病源蛛丝马迹。”苏砚给出了一个合理的下一步行动要求——勘查环境。这既能名正言顺地探查那个首饰盒和竹林,也能进一步观察府中情况。 “这……”嬷嬷有些迟疑,看向屏风后。 “一切……但凭道长做主。”陈夫人的声音带着疲惫的顺从。 “如此,贫道便不打扰夫人静养了。”苏砚起身,再次对屏风方向稽首,然后转身走出了花厅。 周管事一直等候在厅外,见他出来,连忙迎上:“道长,如何?” “尊夫人之疾,确系心神受扰,兼有外邪引动。”苏砚神色凝重,“贫道需在府中几处关键所在查看一番,或可觅得根源。还请周管事行个方便。” “这是自然,道长请随我来。”周管事连忙应下,带着苏砚,离开了后宅院落。 走在复廊之中,苏砚(幽暗人格)的心绪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陈夫人的症状,生理心理因素可能占主导,但那个首饰盒的异常闪烁,以及陈夫人对竹林风声的描述,都指向了可能存在某种“非常规”的干扰因素。 是那盒“南珠”有问题?还是首饰盒本身?或者是……竹林? 他需要机会,近距离、更仔细地探查那个首饰盒。但这在规矩森严的内宅,很难。也许,可以借“勘查风水、寻找病源”的名义,在检查陈夫人居所时,提出查看? 还有竹林,也必须去一趟。 更重要的是,镜印的存在,让他每次动用天机宝鉴都必须如履薄冰。刚才短暂的扫描已引起反应,后续若需更深入的探查,风险会成倍增加。他必须找到更安全的方式,或者……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 县尊府的水,看来比想象的要深。不仅有人心的疑虑和规矩的束缚,可能还藏着某种看不见的、危险的“东西”。 而他的“仙师”之旅,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才刚刚开始。 第十六章 夜探与盒中秘 夜色渐浓,县尊府如同沉入墨池的巨兽,只余下零星几点灯火,在廊庑间幽幽地亮着,反衬得四周愈发寂静。苏砚所在的厢房,是前院靠近西墙的僻静处。周管事特意安排,说是“方便仙长静修,不受打扰”,但在苏砚(幽暗人格)看来,这更像是方便某些不速之客、或者方便某些目光监视。 桌上油灯的火苗,在他漠然的瞳孔中跳跃。他保持着盘膝静坐的姿态,呼吸平稳悠长,仿佛真的沉浸于“打坐调息”之中。实则,他所有的感官和计算力,都集中在左胸处那道无形的烙印——“镜印”之上,以及怀中那块紧贴“天机宝鉴”的黑色“浊 粹”上。 自踏入厢房起,他就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而危险的测试。 秦墨的“镜印”,如同一个冰冷而敏锐的警报器,与他的生命波动、精神状态乃至能量活动(如果有的话)微妙地共振着。白天在陈夫人房中,他仅仅是以最低功率启动绿键扫描,就引起了镜印的“涟漪”。这意味着,在镜印的监控下,动用“天机宝鉴”的主动功能,风险极高。 但“浊 粹”的存在,似乎带来了转机。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反复试探和“感受”,幽暗人格初步得出了几个观察结论: 第一,当他处于绝对的、无情绪的理性思考状态(即幽暗人格完全主导)时,镜印的“活性”最低,几乎与沉睡无异。秦墨留下的这个监控,似乎对纯粹的、不伴随强烈情绪波动的思维活动并不敏感,或者说,将其判定为“正常静息状态”。 第二,当他尝试集中精神,模拟“尘微子”人格可能会产生的诸如“兴奋”、“好奇”、“紧张”等情绪时,镜印会出现极其细微的反应。这说明镜印能捕捉到“情绪”这种更“鲜活”的生命信号。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当他将“浊 粹”紧贴胸口镜印感最强烈处,并同时维持幽暗人格的绝对冷静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会被削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程度。黑石似乎产生了一种微弱的、类似“信号干扰”或“存在感削弱”的效果,使得镜印对外界(或者说对秦墨那边的反馈)的“链接”变得模糊、不稳定。 “推测:‘浊 粹’可吸收或扭曲特定频段的能量/信息场,包括‘镜印’与外界的联系通道。在宿主自身情绪平稳、能量活动低下的状态下,配合此物,有较大概率可短暂规避或大幅降低‘镜印’的监控敏感度。”幽暗人格冰冷地记录下这个结论。 这为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理论上的可能。 目标明确:探查被周管事保管起来的那个黑漆描金首饰盒。直觉(或者说,是绿键那短暂的异常闪烁、镜印的微弱共鸣、黑石的特殊感应共同构成的“数据直觉”)告诉他,那盒子里的东西,绝不仅仅是“南珠”那么简单。它可能与“天机宝粹”,可能与这个世界的某些隐秘规则,甚至可能与“灵晶”的线索,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 风险同样巨大:夜探府邸,一旦被发现,之前建立的“仙师”形象将瞬间崩塌,更可能引来陈县令乃至官府的怒火。更重要的是,探查过程极可能再次触动镜印,引来秦墨的关注。而他现在,对这位玄镜司巡风使的脾性和底线,了解得还远远不够。 “风险评估:成功收益高,失败代价极大。但被动等待,同样存在风险(陈府可能自行处理盒子,或盒中之物引发不可控变故)。需主动获取信息,掌握主动权。” “行动方案:利用子夜前后人体警觉性最低时段,以黑石干扰镜印,幽暗人格主导行动,目标为周管事可能存放盒子的书房或库房。优先获取盒子及内部物品的详细信息,必要时可取样。避免与任何人发生接触。” 计划在冰冷的思维中成型。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为行动做准备。 首先,他需要确认周管事将盒子放在了何处。下午离开陈夫人院子时,周管事夹着盒子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前院东侧。那里通常是管家、账房、库房所在。以周管事的谨慎,不太可能将夫人“病源相关”的物件随意存放,很可能会放在他办公或休息之处,以便看管。 其次,他需要一副“夜行衣”。没有,但他有那件陈县令提供的、颜色偏深的靛蓝色布衣,可以勉强一用。他将道袍脱下,换上布衣,又将头发用布条束紧,尽量减少活动时可能发出的摩擦声。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天机宝鉴和黑石。天机宝鉴能量依旧在1.9%的危险线徘徊,但绿键的最低功率扫描或许还能用一两次。他将黑石用一根细麻绳穿过(这石头似乎天然有孔),做成一个简陋的挂坠,贴身挂在胸口,确保其紧贴皮肤,位于镜印感应的中心。 最后,他再次闭上眼睛,身心彻底沉入幽暗人格那绝对理性的状态。所有属于“尘微子”的跃跃欲试,所有属于“苏砚”的隐约不安,都被强行压制、静默。此刻,他只是一个为了获取关键信息而执行任务的冰冷程序。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打更的梆子声隐约传来,已是子时。 苏砚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漠然。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倾听。门外廊下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家丁那拖沓而规律的脚步声。 他轻轻拉开门闩,将门拉开一道缝隙。身形如同融化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反手将门虚掩。 秋夜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庭院中草木枯萎的味道。月光被薄云遮掩,光线昏暗,正是潜行的好时机。苏砚贴着廊柱的阴影,按照下午观察记忆的府邸布局,向前院东侧摸去。 他的动作并不迅捷,甚至有些慢,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阴影最浓、或者石板最平整、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身体重心压得极低,行走时几乎听不到衣袂摩擦声。这不是武艺,而是基于对身体肌肉、骨骼、乃至呼吸的极致控制,是幽暗人格那冰冷意志对这副躯体精细操控的体现。 避开两拨提着灯笼、昏昏欲睡的巡夜家丁,他如同鬼魅般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了前院东侧的院落。这里比他所住的西厢更为规整,一排房屋黑着灯,只有最东头一间,窗纸上还透出极其微弱的、摇曳的烛光。 苏砚隐在一丛半枯的芭蕉后,漠然的目光扫过那排房屋。有烛光的那间,多半是值夜仆役或账房先生所在。按照常理,贵重或需要看管的物品,不会放在有人的房间。他的目光落在中间那间门上挂着铜锁的屋子。锁是常见的横开铜锁,锁孔不小。 他像壁虎一样贴着墙根,无声地移动到那间上锁的屋前。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再次侧耳倾听四周,确认无人。然后,他从袖中摸出一根细长的、被磨得尖利的竹签——这是下午“开垦药圃”时,他暗中削制并藏起的“工具”。 开锁,他并不会。但“苏砚”的人格碎片里,似乎有一些关于简单机械结构的模糊记忆,而幽暗人格那绝对理性的分析能力和对细微触感的掌控,足以让他进行尝试。 他将竹签尖端探入锁孔,动作极其缓慢、轻柔。意识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通过竹签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阻力和震动,在脑海中构建着锁芯内部的结构模型。铜锁的构造并不复杂,片刻后,他大致摸清了片的位置。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弹响。锁开了。 苏砚轻轻取下铜锁,推开房门。门轴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显得刺耳。他立刻停住,侧身闪入门内,反手将门虚掩,整个人融入屋内的黑暗之中,静止不动,如同石化。 等了约十息,外面没有任何反应。他这才缓缓移动视线,打量屋内。 这是一间书房兼库房。靠墙是两排书架,上面堆着些账册、书籍。另一侧则是几个上了锁的箱柜。靠窗一张书桌,文房四宝齐全。而在书桌一角,那个黑漆描金的首饰盒,正静静地放在那里。 周管事果然将它放在了这里,既相对安全(上锁),又方便他随时查看。 苏砚没有立刻去动盒子。他先是无声地移动到窗边,将本就虚掩的窗户关得更严实一些,只留下一条极细的缝隙用于观察外面。然后,他回到门后,再次确认门外动静。 一切如常。 他这才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首饰盒上。在绝对的黑暗中,肉眼几乎看不清盒子的轮廓,只有窗缝漏进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在描金的缠枝莲纹上反射出一点黯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微光。 他没有点灯,也不需要。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下,虚悬在首饰盒上方约三寸处。那里,贴身悬挂的“浊 粹”黑石,正传来一阵比白天更加清晰、也更加……“活跃”的共鸣感。冰凉,但内部仿佛有某种极其微弱的、混乱的波动在回应着什么。 与此同时,怀中的天机宝鉴,也再次传来那种明确的、带着“指向性”的微弱震动,仿佛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苏砚(幽暗人格)漠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意识深处,所有的“感知模块”和“分析模块”都已提升到最高状态。他轻轻掀开了盒盖。 “咔。” 极轻微的机括声。盒盖开启的刹那,一股比白天更加明显的、混合了珍珠淡香、陈旧木质以及那种特殊“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暗中,盒子里的珍珠似乎……真的在发出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绿色莹光?不,不是珍珠本身在发光,光芒似乎来自珍珠下方的绒布垫,或者……盒子的内壁? 苏砚没有贸然去触碰珍珠。他再次从怀中取出天机宝鉴,用右手拇指虚按在绿色的扫描按钮上,但没有立刻按下。他在评估,在计算。 镜印的状态……在他的感知中,因为黑石的干扰和他自身的绝对冷静,处于一种极其“迟钝”的低活性状态。但一旦启动天机宝鉴,能量波动必然会被捕捉到。只是,被削弱、干扰后的波动,是否还在秦墨设定的“警报阈值”之下? 他没有把握。但必须一试。肉眼和黑石的感应,无法获取盒子内部结构的详细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这个动作对幽暗人格而言毫无意义,更像是启动某个程序的仪式),将天机宝鉴的绿色按钮,对准敞开的首饰盒内部。然后,以最小的意念力度,按了下去。 “咔哒。” 比心跳还轻微的机括声在意识中响起。 几乎是同时,胸口处镜印的感应,猛地一跳!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动,瞬间昂起了头!一种冰冷的、被“注视”的刺痛感,虽然比白天微弱许多,但清晰无误地传来! 而天机宝鉴的黑色表面,在苏砚的意念“视觉”中,瞬间亮起!柔和的白光中,首饰盒内部的影像纤毫毕现地呈现出来。 影像与肉眼所见略有不同。那些南珠在扫描下呈现出温润的乳白色光晕,质地均匀,确实是上品珍珠。但重点不在这里。 影像清晰地显示,在盒子的底部,那层深红色绒布之下,木质的内底板并非平整一块,而是有着极其细微、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层层嵌套的暗刻纹路!这些纹路非字非画,更像是一种古老而扭曲的符文阵列,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淡绿色的能量流光!正是这些流光的映照,让珍珠和绒布看起来仿佛在自发微光! 更让苏砚心头一凛的是,扫描影像的边缘,那盒子侧壁与底板连接的拐角处,木质纹理中,镶嵌着几粒比米粒还小的、颜色深黑、在扫描下呈现出奇异吸光特性的……颗粒?与“浊 粹”黑石的质感,在影像中竟有几分相似! “盒体本身为法器或封印容器……内刻符文阵列,功能疑似‘汇聚’、‘封存’、‘转化’某种阴性或特殊能量……镶嵌颗粒与‘浊 粹’同源或类似……珍珠或为能量汇聚的‘核心’或‘诱饵’……”一连串的分析结论在冰冷思维中飞速闪过。 他还想看得更仔细些,想解析那些符文的具体含义,想确认黑色颗粒的性质…… 但左胸处的镜印,传来的“刺痛感”和“注视感”正在缓慢而持续地增强!仿佛另一端的秦墨,正从沉睡中被惊醒,开始将“目光”投向这个方向! 不能再继续了! 苏砚果断地松开了按着绿键的意念。天机宝鉴的影像瞬间消失,重归黑暗冰冷的触感。 他立刻将天机宝鉴收回怀中,同时用左手紧紧握住胸口的黑石挂坠,将其更用力地按在镜印位置。幽暗人格的意志如同最坚硬的冰层,强行压制着身体可能产生的任何一丝本能反应(比如心跳加速),将自身状态维持在那种绝对“空寂”的理性之中。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 镜印的“注视感”在他停止扫描后,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又持续了大约十几息,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恢复了那种低活性的、模糊的感应状态。 危机暂时过去。但苏砚知道,刚才的扫描,很可能已经向秦墨发送了一个“异常能量活动”的微弱信号。只是不知道这个信号的强度,是否足以让秦墨判断为“需要立即处理”。 必须尽快离开。 苏砚不再犹豫,他伸手入盒,却不是去拿珍珠,而是用指甲,极其小心地从盒子内壁拐角处,轻轻刮下了一丁点——大约只有针尖大小——那种黑色颗粒的碎屑。这碎屑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他将其用预先准备好的一小片干荷叶包好,塞进袖袋。 然后,他重新盖好盒盖,将首饰盒原样放回书桌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再次侧耳倾听外面,确认安全后,轻轻拉开门,闪身而出,反手将铜锁重新挂上、锁好。竹签在锁孔里轻轻一拨,片复位。 他如同真正的影子,沿着来时的路径,穿过庭院,回到西厢自己的房外。再次确认无人,闪身入内,闩好房门。 直到此时,他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舒出一口气。不是放松,而是程序执行完毕后的状态切换。 他走到桌边,在黑暗中坐下。没有点灯。 袖中,那一点用荷叶包着的黑色碎屑,如同有生命般,传来与胸口黑石隐隐呼应、但又略有不同的冰凉触感。 首饰盒的秘密,揭开了一角。那绝非凡物,甚至可能不是此界常见法器。内刻的符文阵列,镶嵌的同源黑石颗粒,都指向某种精密的、目的明确的构造。 它汇聚、封存的是什么能量?为何会放在陈夫人身边?与陈夫人的“怪病”有何关联?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偶然? 更重要的是,这种黑色颗粒,与李根子从山洞深处捡来的那块“浊 粹”,显然同源。这意味着,在这片区域,或许存在着一个产出这种特殊物质的源头。而天机宝鉴对它的反应,也证实了其价值。 “目标更新:一、继续观察陈府,确认首饰盒与‘怪病’关联。二、获取更多关于‘浊 粹’产地的信息。三、尝试解析黑色颗粒与盒内符文阵列,寻找与天机宝鉴能源的关联。” 冰冷的指令在意识中生成。 窗外,夜色正浓。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已是凌晨。 而苏砚胸口的镜印,在经历了一次短暂的“涟漪”后,重归沉寂,如同什么也未发生。 但苏砚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秦墨或许已经“看”到了那瞬间的异常。只是不知道,这位玄镜司的巡风使,会如何看待这次“异常”,又会何时、以何种方式,做出反应。 他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 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苏砚(幽暗人格)漠然地坐在桌前,如同蛰伏的磐石,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白天,以及可能出现的变数,进行新一轮的、冰冷的推演。 第十七章 人格闹钟与白日荒诞 鸡鸣三遍,晨曦透过窗棂,在厢房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砚睁开眼。 首先感觉到的,是宿醉般的头痛,和一种奇特的、仿佛刚从一个漫长、混乱、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挣脱出来的虚脱感。他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茫然地环顾四周——是县尊府的厢房,不是山村的破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洞穴。 “贫道……这是……”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记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一地,难以拾掇。他只记得昨天被周管事“请”来,见了县尊大人和陈夫人,看了竹林,看了那个有问题的首饰盒……然后呢?好像是回到了房间,打坐?之后的事情,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不断翻涌的浓雾,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破碎的影像碎片:黑暗,盒子内部奇怪的纹路,冰冷的感觉,还有……胸口隐约的、残留的悸动? 对了,胸口!他下意识地捂住左胸。那里,秦墨留下的“镜印”似乎与往常无异,但仔细感觉,又好像比平时……更“安静”一些?他说不上来。更奇怪的是,他贴身藏着的、用细麻绳穿着的黑色“浊 粹”挂坠,此刻正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的、持续的冰凉感,紧贴着皮肤,让他混沌的脑子似乎都清明了一丝。 “这是……贫道何时挂上的?”他低头看着从衣领滑出的黑色石头挂坠,一脸困惑。他只记得李根子给了他这块石头,说能辟邪,但他不记得自己把它做成了挂坠贴身戴着。难道是……昨晚梦游?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连忙检查身上,道袍换成了深色的布衣,头发束得紧紧的,袖袋里……他摸到了一个用干荷叶包着的小小硬物。打开一看,是一丁点比针尖还小的黑色碎屑,入手冰凉,与挂坠的石头质地极其相似。 “这……这又是何物?从何而来?”尘微子(此刻完全主导)彻底懵了。他只记得昨天看过那首饰盒里的南珠,对这黑色碎屑毫无印象。难道真是自己昨晚趁“梦游”,从盒子上刮下来的?可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怎么做到的? 一连串的疑问让他头晕目眩。他跌坐回床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从混沌的记忆中打捞有用的片段。但那些碎片如同水中的倒影,一碰就碎。他只隐约“感觉”到,昨晚似乎发生了很重要的事,自己似乎“看”到了首饰盒里的秘密,但具体是什么秘密,如何看到的,全都模糊不清。 “定是仙尊托梦!以梦游之法,指点贫道窥破玄机!”尘微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得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合理的解释。是了!自己道行日深,与仙尊(天机宝鉴)感应愈强,仙尊定是见白日探查未尽全功,故而在自己入定或沉睡时,以神念引导,行那“梦游探幽”之事!这黑色碎屑,便是仙尊指引的“证物”!至于为何记忆模糊?仙机岂可轻泄?定是仙尊施了遗忘之法,只留关键线索与冥冥中的“感觉”! 这个解释完美契合了他“尘微子仙师”的自我认知,瞬间驱散了所有不安和困惑。他重新振奋起来,珍而重之地将那一小点黑色碎屑重新包好,贴身收藏。又将黑石挂坠塞回衣内,感受着那持续的冰凉,仿佛获得了无上法力的加持。 “仙尊既已示下线索,贫道今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布衣,又换上那件浆洗过的灰色道袍,恢复仙师装扮。至于为何穿着布衣睡觉?那定是仙尊施法所需,无需多虑。 他推开房门,晨光涌了进来。周管事已候在院中,见他出来,连忙上前行礼:“道长昨夜休息可好?老爷已在花厅备下早膳,请道长一同用些。” “有劳周管事。”尘微子颔首,跟着周管事往前院花厅走去,一边走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周管事,昨夜府中可还安宁?尊夫人那边……” 周管事叹了口气:“夫人昨夜……唉,依旧惊梦数次,呓语不止,天明方勉强睡去。老爷也是忧心不已,一夜未眠。” 尘微子心中一动,仙尊“托梦”所得的那种模糊的“感觉”更加清晰了——那首饰盒,绝对有问题!他斟酌着词句,道:“尊夫人之疾,根结恐在那‘阴浊扰神’之物上。贫道昨夜静坐感应,天机示下,那盛放南珠的首饰盒,恐非寻常。其木质特异,所散之气,于常人或有益,于尊夫人这般心神虚怯者,却如雪上加霜,更易引动外邪。” 周管事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惊色:“道长是说……那盒子本身有问题?可那是舅老爷家所赠……” “宝物赠予,本是好意。然宝物亦需遇主,方显其用。如人参大补,于壮年者是良药,于垂危者或成虎狼。”尘微子捻着不存在的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状,“贫道需再仔细勘验那盒子,或可设法化解其戾气,或……需暂且远离夫人身侧。” 周管事连连点头:“一切但凭道长吩咐。那盒子已按道长昨日所言,锁在书房。早膳后,在下便陪道长前去查验。” 早膳是清淡的粥点小菜,陈县令作陪,但显然心神不属,眼带血丝,只略略用了些便放下筷子。尘微子倒是胃口不错,风卷残云——昨夜“梦游”似乎颇耗体力。 用罢早膳,周管事引着尘微子再次来到前院东侧的书房。开锁进门,那个黑漆描金的首饰盒依旧静静放在书桌一角。 这一次,尘微子看得更加“仔细”。他先是不靠近,只是站在几步外,凝神“观望”(其实是在努力调动那种仙尊“托梦”留下的模糊感觉,并试图用“尘微子式”的“望气术”去观察)。在他“眼中”,那盒子似乎笼罩着一层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带着些许阴郁感的“晦气”?嗯,定是如此! 他缓步上前,没有立刻打开盒子,而是先用手虚抚过盒盖表面的描金纹路,指尖距离木面尚有寸许,闭目感应。怀中的黑石挂坠传来清晰的冰凉感,似乎在“呼应”着什么。他心中大定,仙尊所赐“信物”果然灵验! “周管事,”他睁开眼,神色凝重,“此盒确非凡木所制。其木质生于极阴之地,又经秘法炮制,内蕴一丝……地脉阴浊之精。寻常人佩戴或可宁神,然尊夫人本就神魂不稳,居所又近阴湿竹林,外内交攻,故此盒于她,不啻于引邪之媒。” 周管事听得脸色发白:“这……这可如何是好?莫非要将此盒毁去?可这是舅老爷所赠……” “毁去倒也不必。”尘微子摇摇头,他记得仙尊“托梦”似乎暗示这盒子本身或许另有玄机,那黑色碎屑就是线索。“贫道需借静室一间,以此盒及……贫道所携的一件灵物(指黑石挂坠),尝试化解其中阴浊之气,或可将其转为中正平和。只是此法需时,且需绝对安静,不可有丝毫打扰。”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独处的理由,来研究这盒子和黑色碎屑,同时避开旁人视线,免得自己“研究”时的古怪举动(比如可能再次出现的“梦游”或“仙尊附体”)被人看见。 “这个容易!西厢隔壁便有一间清净客房,平日无人使用,在下这便让人收拾出来,供道长使用。”周管事忙不迭地答应。 很快,尘微子抱着那个首饰盒(用一块布小心包着),在周管事安排的客房内安顿下来。房间不大,但干净,门窗一关,颇为安静。周管事识趣地退下,言明午时会来请他用膳。 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尘微子一人,以及那个静静躺在布包里的首饰盒。 尘微子长舒一口气,脸上那副仙风道骨的高深表情瞬间垮了下来,揉了揉因为一直绷着而有些僵硬的脸颊。独自面对这可能的“邪物”,他心底那点属于“尘微子”的、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敬畏和一点点怂,又冒了出来。 “仙尊在上,弟子尘微子,今日便要破解此物玄机,救治陈夫人,扬我道法……”他对着虚空(其实是怀里的天机宝鉴方向)默默祷告了一番,给自己打气。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首饰盒放在房间中央的方桌上,解开布包。 盒子在透过窗纸的、偏白的晨光下,显得沉默而神秘。 他先拿起自己贴身佩戴的黑石挂坠,将其贴近盒子。冰凉感更清晰了,挂坠甚至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丝?不是温度的热,而是一种……“活跃”的感觉。 “果然有感!”尘微子精神一振。他尝试着,将黑石轻轻贴在盒盖的缠枝莲纹上,缓缓移动。当移动到某个特定位置——大约是盒子中心偏左下方时,黑石传来的“活跃”感突然增强了一瞬!与此同时,他左胸处的镜印,似乎也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此处有异!”尘微子心脏怦怦直跳。他仔细看向黑石所贴的位置,描金纹路并无特别,但他“感觉”那里就是关键。 他回想起昨晚“梦游”时那种模糊的、关于盒子内部“有纹路”、“有光”的印象。难道玄机在盒子内部,而外面这个点是“阵眼”或“枢纽”? 他尝试去抠、去按那个位置,盒子纹丝不动。又尝试左右旋转黑石,依旧没反应。 “难道……需要念咒?滴血?还是……”尘微子抓耳挠腮,把自己知道的、听说的、想象出来的各种“开启法器”的方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他决定用最“正统”也最“保险”的方法——仙尊传授的“无上仙法”! 他将黑石挂坠重新戴好,整了整衣冠,面色肃穆地后退两步,对着桌上的首饰盒,双手结了一个他自己发明的、看起来颇为复杂(实则毫无意义)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妈咪妈咪哄!般若波罗蜜!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给贫道——开!” 念完,他保持着结印的姿势,瞪大眼睛盯着盒子。 盒子静静地躺在桌上,毫无反应。只有窗外一只麻雀飞过,叽喳了两声,像是在嘲笑。 尘微子:“……” 尴尬只持续了一瞬。他咳嗽一声,散去手印,挠了挠头:“看来仙尊另有安排,或是时辰未到……” 他决定换个思路。既然暂时打不开,不如先研究那点黑色碎屑。他将袖中那点用荷叶包着的碎屑取出,放在桌上,又取下黑石挂坠,放在一旁对比。 碎屑只有针尖大,在光线下是纯粹的哑光黑。黑石则有鸡蛋大小,表面多孔,颜色更深沉。质地感觉很像,但碎屑给他的感觉更“纯粹”,更“凝练”,而黑石则似乎混杂了更多杂质,或者说,是“稀释”或“劣化”后的产物。 “莫非……这碎屑是那盒子镶嵌之物的精华?而李根子捡到的,是散逸在外、被普通石头混杂了的边角料?”尘微子发挥着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若如此,这盒子所用的‘浊 粹’,品级更高!对仙尊(天机宝鉴)定然更有用!” 这个发现让他兴奋起来。如果能打开盒子,取出里面更精纯的“浊 粹”,或许就能为天机宝鉴补充更多“仙力”! 可怎么打开呢?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首饰盒,眉头紧锁。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房间里也明亮起来。尘微子对着盒子,试了各种方法:用水泼(小心地滴了几滴),用火烧(靠近烛火烤了一下,差点把描金烤糊),甚至尝试对着它唱《小燕子》,盒子依旧毫无反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等下次“仙尊托梦”再想办法时—— 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尖锐的眩晕感,如同铁锥般狠狠凿进他的太阳穴! “呃啊!”尘微子痛呼一声,眼前瞬间发黑,天旋地转,整个人踉跄着扶住桌沿,才没有栽倒。 这感觉……和之前“仙尊传法”或“人格切换”的前兆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冰冷,没有那么强制,更像是一种……从极度混沌中强行挣扎出来的、带着剧烈不适的“清醒”? 眩晕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几息之后,视野重新清晰,剧痛褪去,但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和思维的滞涩感残留下来。 苏砚(理性人格)扶着桌子,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冷汗。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扶着桌沿的手,再看向桌上那个打开的首饰盒,以及旁边放着的黑石和黑色碎屑。 我是……苏砚?我醒了?现在是……白天? 混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部分是破碎的、第三人称的、属于“尘微子”视角的碎片:被请来县尊府,看竹林,看首饰盒,回房间……然后是漫长的、模糊的黑暗,以及一些光怪陆离的、难以理解的片段。最后,是刚刚“尘微子”对着盒子跳大神(在理性人格看来就是跳大神)的画面。 “我……睡了多久?不,是‘他’主导了多久?”苏砚感到一阵心悸。这次苏醒,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被动”,更加“艰难”,仿佛是从深水底部拼命浮上来,只为了透一口气。 他立刻看向窗外天色,大约已近午时。从清晨到现在,至少过去了两个多时辰。而根据刚才涌入的记忆碎片,这段时间一直是“尘微子”在活动。 “清醒时间……似乎不固定,而且有强烈的‘被压制’感。”苏砚(理性)迅速分析着自己的状态。他能感觉到,意识深处,那层厚重的、属于“尘微子”的迷雾并未散去,只是暂时退开了一些,让他得以浮出水面。而更深处,属于“幽暗人格”的那片冰冷死寂的区域,则完全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睡。 他尝试集中精神,去感知左胸的镜印。感应很模糊,但能感觉到其存在,状态似乎……还算平稳?没有剧烈的波动。怀中的天机宝鉴也安静着。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首饰盒上。盒子是打开的!里面那套南珠头面完好无损地躺在深红色绒布上,在透过窗纸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的珠光。 是“尘微子”打开的?他怎么打开的?苏砚皱眉,仔细回忆刚才最后涌入的片段——尘微子对着盒子结印念咒,然后……似乎没有然后,记忆就中断了,接着就是自己苏醒。 难道那套荒诞的“咒语”真的有用?不,不可能。那更像是尘微子在瞎蒙。或许……盒子本身就有某种机关,在特定条件下会自动开启?或者,是“幽暗人格”在昨夜那短暂的苏醒期间做了什么,留下了“后门”? 信息太少,无法判断。 苏砚(理性)没有浪费时间。他知道自己的清醒时间可能极为有限,必须趁此机会,获取关键信息,并尽可能为接下来(很可能是尘微子重新主导)的局面做准备。 他首先仔细检查首饰盒内部。肉眼看去,绒布平整,珍珠圆润,并无异常。但他记得昨夜“幽暗人格”用天机宝鉴扫描时,看到的内部暗刻纹路和镶嵌的黑色颗粒。 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探入盒内,避开珍珠,轻轻按压、摸索绒布下的底板。质地坚硬,是木质,但触感平滑,并无肉眼可见的凹凸。那些暗刻纹路,要么极其细微,要么被某种方式遮掩了。 他又看向盒子内壁拐角。那里,木质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一点点,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质地坚硬,刮不下来东西。昨夜幽暗人格刮下的那点碎屑,应该是从极其微小的缝隙或凸起处弄下来的。 “盒子是载体,或者说是‘容器’、‘放大器’。真正的核心,是内刻的符文阵列,以及镶嵌的这种特殊黑色物质。”苏砚(理性)迅速做出推断,“这种黑色物质,与李根子给的黑石同源,但更精纯。它很可能具有干扰、吸收、或转化某种特殊能量(如‘阴气’、‘精神力’、甚至‘镜印’的监控波动)的特性。盒子通过符文阵列,将这种特性放大、定向,作用于接触者……” “陈夫人的症状:噩梦、惊悸、幻视幻听,符合‘精神受扰’的特征。如果这个盒子长期放在她身边,其散发的、经过符文调整的‘场’,确实可能不断侵蚀、干扰她本就因环境(竹林阴湿)和体质而虚弱的心神……” “但问题是,这盒子是别人送的。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后者,目的是什么?针对陈夫人,还是针对陈县令?” 一个个疑问在理性思维中浮现。可惜,他清醒的时间太短,无法展开调查。 他再次看向那点黑色碎屑,又看看旁边的黑石挂坠。幽暗人格将其做成挂坠贴身佩戴,显然是为了利用其干扰镜印的特性。这或许是目前对抗秦墨监控最有效的手段。 苏砚(理性)快速权衡了一下,决定暂时不动盒子。一来,他不确定打开状态是否安全,或者是否会触发什么;二来,这盒子现在是重要的“物证”和研究对象,不能损坏。他将盒盖轻轻盖上,但并未扣死。 然后,他拿起桌上备好的纸笔——这是周管事为“仙长”备下的,或许指望仙长画符。苏砚用最快的速度,以简洁、客观、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关键词,记录下目前为止关于首饰盒的观察、推测,以及需要“尘微子”人格注意的事项: “盒:容/放 黑粒+符阵 -> 扰神。勿近陈夫人。黑石挂坠:有用,勿离身。碎屑:同源,精纯。查赠盒者(舅老爷)。镜印:暂稳,黑石或可干扰。秦:未知。自保,勿妄动,寻机查。” 写完后,他将纸条小心折好,塞进道袍内衬一个隐蔽的小口袋。这是留给下次清醒的自己的,或者,如果“尘微子”能“偶然”发现并理解的话…… 刚做完这些,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思维凝滞感袭来! 比刚才苏醒时更猛烈!仿佛有无数只手,要将他重新拖回那混沌的深海! “时间……到了吗?”苏砚(理性)心中苦笑,他能感觉到,那层厚重的“尘微子”迷雾,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重新包裹上来。 在意识彻底沉没前,他拼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念,看了一眼桌上静静合拢的首饰盒,看了一眼窗外明亮的日光。 然后,黑暗与混沌,重新降临。 “唔……” 尘微子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还是在客房里,桌上首饰盒盖着,黑石和碎屑在旁边。窗外阳光正好。 “贫道刚才……是打了个盹?”他揉了揉额角,感觉有点昏沉,但并无大碍。看来对着这“邪物”施法,确实耗费心神。 他看向首饰盒,发现盒盖只是虚掩,并未扣死。“咦?贫道方才合上了吗?”他有点记不清了。或许是无意中碰到的? 他伸手,准备将盒盖重新打开,再研究研究。手指刚触到盒盖边缘—— “咚咚。”敲门声响起。 “道长,午膳已备好,老爷请您前往花厅用膳。”是周管事的声音。 尘微子动作一顿,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门。也罢,先填饱肚子,再从长计议。他应了一声,将黑石挂坠重新戴好,黑色碎屑包好收起,又将首饰盒的盒盖轻轻扣上(这次确认扣好了),整理了一下道袍,这才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周管事恭敬地站着,阳光落在他身上,在廊下投出清晰的影子。 新的一天,属于“尘微子仙师”的荒诞日常,才刚刚开始。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道袍的内衬口袋里,一张写着冰冷理性指令的纸条,正静静地躺着,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被理解的机会。 第十八章 午膳风云与纸条疑云 花厅里的气氛,比晨间更加凝重。 陈县令坐在主位,眉头紧锁,面前精致的四菜一汤几乎没动。周管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尘微子坐在下首,面对满桌佳肴,腹中早已擂鼓,但碍于“仙师”仪态,只得强作淡定,小口喝着汤,心里却琢磨着等会儿能不能打包。 “道长,”陈县令放下筷子,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方才内子那边又传话来,说是……昨夜惊梦更甚,天明时竟发起低热,昏昏沉沉,呓语不断。请了郎中来,也只说是忧思过度,邪风入体,开了些安神发散的方子。可这病根……” 他没说下去,但目光殷切地看向尘微子。 尘微子心里咯噔一下。低热?昏沉?这症状似乎比之前描述的更重了。难道真是那首饰盒的“阴浊之气”作祟,自己将其取走,反而激起了某种反扑?还是说……另有原因? 他放下汤匙,努力回忆“仙尊托梦”和刚才独自研究时的“感觉”,脸上露出沉吟之色:“尊夫人此症,确是阴邪侵扰心神,久而成疾。如今低热昏沉,乃是邪气郁结化热,内侵脏腑之兆。那首饰盒虽已暂离,然其侵扰日久,恐已留有余毒在夫人体内,更兼外邪引动……” 他顿了顿,看向陈县令:“大人,敢问尊夫人病发这月余,除了噩梦惊悸,可还有其他特异之处?譬如,饮食口味可有变化?对某些物件、气味,是格外厌恶,还是异常亲近?” 陈县令仔细回想,缓缓摇头:“口味……似乎更喜清淡,不,是更嗜酸甜?至于物件气味……倒是听伺候的嬷嬷提过一句,说夫人前些日子格外不喜后园竹林的土腥气,连窗户都不愿朝那边开。可昨日道长看过竹林后,夫人今日昏沉中,却又喃喃念叨‘竹子’、‘风声’……” 竹林!又是竹林!尘微子心中那点模糊的感觉似乎清晰了一些。竹林阴湿,本就是聚阴之地。那首饰盒阴浊,两者或许存在某种共鸣或吸引?盒子的“场”扰乱了陈夫人的心神,让她对竹林的“阴气”更加敏感,甚至产生了某种……联系? “大人,”尘微子正色道,“依贫道之见,尊夫人之疾,症结恐在‘内外交感’。内因,是心神虚怯,易为阴浊所乘;外因,便是那阴浊之物(首饰盒)与聚阴之地(竹林)的双重侵扰。如今盒子虽暂离,然夫人体内余毒未清,与竹林阴气感应犹存,故病情反复,甚至加重。为今之计,需双管齐下:一者,继续以安神定志、清解余毒之法调理夫人身体;二者,需设法化解或隔绝那竹林的阴秽之气,断其外援。” 他这番话,结合了“风水致病”和“邪气侵体”的通俗理论,听起来有理有据,既肯定了首饰盒的问题,又引入了竹林这个新变量,给了自己继续介入和调查的理由。 陈县令听得连连点头:“道长所言极是!只是……这化解竹林阴气,当用何法?可是要做法事,或是砍了那竹子?” “做法事治标,移竹或改地势方为治本。”尘微子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然那竹林生长多年,地气已固,强行砍伐,恐惊动地脉,反生不测。不若先以符法暂时镇住其阴秽之气,再徐徐图之。至于夫人体内余毒……贫道需再斟酌一方,或可佐以针灸、导引之术。” 他把自己知道的、听过的、能想到的所有手段都抛了出来,显得自己手段繁多,高深莫测。 陈县令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切但凭道长安排!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周管事去办!” “大人言重了。”尘微子谦逊一句,随即道,“如此,午后贫道便需再去竹林一观,确定施法方位。还需一些材料:新毛笔一支,朱砂三钱,黄表纸一叠,无根水一碗,再要三年以上雄鸡 鸡冠血数滴为引。”这些都是李仙师以前常用的“法事材料”,他照搬过来,显得专业。 “这个容易,周管事,速去备齐!”陈县令立刻吩咐。 “是,老爷。”周管事应声退下。 午膳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尘微子回到客房,看着周管事很快送来的“法事材料”,心里有点打鼓。画符?他哪会啊!以前全靠“天机宝鉴”和瞎编,这次难道真要自己动手? “仙尊在上,弟子这也是为了治病救人,弘扬正道……您老人家可得给点提示啊……”他对着怀里的天机宝鉴方向(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仙尊是不是住在里面)默默祈祷,然后硬着头皮,铺开黄表纸,拿起新毛笔,蘸了调和朱砂与少量鸡冠血的“法墨”。 笔尖悬在纸面,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画什么?怎么画? 鬼使神差地,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夜“梦游”时,那惊鸿一瞥的、盒子内部暗刻的、扭曲复杂的符文纹路的一角模糊影像。虽然记不清全貌,但那种扭曲、繁复、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感觉,却残留了下来。 “莫非……仙尊是要我摹画那盒子里的仙纹?”尘微子眼睛一亮,自觉领悟了“天机”。他不再犹豫,凭借那点模糊的感觉和尘微子式的大胆想象,手腕抖动,笔走龙蛇(其实是歪歪扭扭),在黄表纸上画下了一个又一个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曲折盘旋的怪异符号。 他画得极其认真,仿佛真的在沟通天地,凝聚法力。画完一张,不满意,揉掉。再画,再揉。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桌上地上扔了好几个纸团,他才勉强画出几张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鬼画符。 拿起一张对着光看了看,符箓上的红色线条扭曲缠绕,隐隐构成一个类似扭曲漩涡又像多重圆环的图案,中心还有几个他随手点上的红点,代表“阵眼”。 “嗯……此乃‘镇阴辟秽安神符’!”他满意地点点头,给这张自己都看不懂的符起了个响亮的名字,“以此符暂时镇住竹林阴气,当有奇效!” 他将画好的几张符小心收好,又看了看剩下的材料。目光落在那一小碟暗红色的、混合了鸡冠血的朱砂上。这东西……据说阳气很足?也许对陈夫人的“余毒”有点用? 他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那个包着黑色碎屑的荷叶小包,犹豫了一下,用指甲挑起极其微少的一点点碎屑,小心翼翼地混入那碟朱砂鸡血墨中。黑色碎屑落入暗红色的液体,瞬间消融无踪,但那碟“法墨”的颜色,似乎……更加深沉内敛了一些,甚至隐隐散发出一丝比之前更明显的、类似首饰盒的那种“沉味”,只是极其淡薄。 “以阴制阴,以浊导浊?”尘微子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弄得有些兴奋,“此物性阴浊,能引邪,或许也能……吸附或转化夫人体内残留的阴浊之气?配合朱砂鸡血的阳气,正可调和!”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这一定是仙尊冥冥中的指引! 于是,他又裁下一小条黄表纸,用这混合了黑色碎屑的法墨,在上面画了一个更加简单的、类似圆圈套圆圈的图案,在中心点了一个大大的红点。 “此乃‘化浊安神贴’!可让夫人……呃,烧成灰和水服下?还是贴在眉心?”他挠挠头,不太确定具体用法。算了,到时候看情况再说,仙尊自有安排! 准备妥当,他看看天色,已是午后。周管事准时在门外等候。 “道长,材料可还齐备?现在去竹林?”周管事问。 “嗯,走吧。”尘微子将画好的符箓和那碟特制的“法墨”用一个托盘小心端上,跟着周管事再次前往后园。 秋日下午的阳光带着暖意,但一走进后园,那股熟悉的阴湿气息便扑面而来。竹林在阳光下依旧显得幽深晦暗,竹叶沙沙,风声呜咽。 尘微子端着托盘,走到竹林边缘。这次他感觉更加清晰,怀中的黑石挂坠传来持续而稳定的冰凉感,而眼前的竹林,在他“尘微子式”的感知中,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蒙蒙的“晦气”。 “周管事,请退开些,莫要让生人气息冲了法坛。”尘微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周管事连忙退到几丈开外的月洞门边。 尘微子独自站在竹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胆)。他先将托盘放在一旁干净的石头上,然后拿起一张“镇阴辟秽安神符”,用两指夹住,心中默念自己刚编的咒语:“天灵灵,地灵灵,竹林子里的晦气快显形,急急如律令——定!” 念罢,他手腕一抖,将符纸朝着竹林方向抛去。符纸轻飘飘的,没飞多远就落在了地上。 尘微子:“……” 有点尴尬。他咳嗽一声,走过去捡起符纸,四下看看,发现竹林边缘有一块半人高的、表面相对平整的石头。他眼睛一亮,走过去,用那碟特制“法墨”,直接在石头上画了一个加大版的、扭曲的符文图案——正是他刚才符纸上画的简化版。 画完,他将那张符纸“啪”地一下,贴在了石头中央。然后后退几步,双手结印,对着石头和竹林方向,又是一通谁也听不懂的“密咒”。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好像没什么变化?风声依旧,竹叶依旧沙沙。 但仪式感要做足。他转身,一脸肃穆地对周管事道:“好了,贫道已以此石为基,符法为引,暂时镇住了此地的阴秽之气。然此法只能治标,若要根除,还需后续调理。这石头上的符纹,七日之内不可擦拭,不可让牲畜孩童靠近。” 周管事连连点头,看向那块石头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敬畏——虽然那上面的鬼画符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另外,”尘微子又拿起那张“化浊安神贴”和那碟剩下的法墨,“这符墨乃贫道特制,有化浊安神之效。请周管事将此符交给夫人贴身嬷嬷,可焚化少许,混入夫人日常饮用的安神汤药中。这碟中剩余法墨,可点在夫人卧房窗棂、门楣之上,切记,每处只需米粒大小即可,不可多。” 他怕黑色碎屑用量过多反而有害,特意叮嘱。 “是是,在下记下了。”周管事小心地接过符纸和墨碟,如同捧着圣物。 两人离开后园。尘微子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至于效果如何……那就看天意,哦不,看仙尊了。 回到客房,尘微子感到一阵疲惫。上午“研究”盒子,中午应付县尊,下午“做法事”,这“仙师”的活儿也不轻松。他打算小憩片刻。 刚在床边坐下,手无意中按在道袍前襟,内衬口袋里似乎有个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 “咦?”他伸手进去,摸出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怎么完全不记得? 带着疑惑,他展开纸条。上面用极其工整、甚至显得有些刻板的笔迹,写着一行行他勉强能认出的字,但组合起来的意思,却让他一头雾水: “盒:容/放 黑粒+符阵 -> 扰神。勿近陈夫人。黑石挂坠:有用,勿离身。碎屑:同源,精纯。查赠盒者(舅老爷)。镜印:暂稳,黑石或可干扰。秦:未知。自保,勿妄动,寻机查。” 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什么意思?盒子里有黑粒和符阵,能扰神?这个他隐约有点感觉。黑石挂坠有用,勿离身——他一直戴着。碎屑同源精纯——这个他“研究”时也发现了。查赠盒者?舅老爷?为什么要查?镜印?秦?秦墨大人?黑石可干扰镜印?自保,勿妄动,寻机查? 这口吻……冰冷,简洁,直指要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和修饰。完全不像他自己的笔迹和行文习惯!更不像仙尊“托梦”该有的玄奥箴言! 这纸条是谁写的?什么时候放进他口袋的?难道…… 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浮上心头:昨晚“梦游”时,除了仙尊,难道还有别的“东西”上了自己的身?留下了这张纸条?还是说……这身体里,除了“尘微子”,除了偶尔“附体”的仙尊,还有别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他瞬间冷汗涔涔。他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在下午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 他再次低头,死死盯着手中的纸条。那冰冷的、近乎指令般的语气,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隐隐的不安。这不像仙尊的指点,倒更像是一种……来自背后的、冷静的观察与规划。 是谁? 他攥紧了纸条,心脏怦怦直跳。是福是祸?是友是敌?这纸条上的“提醒”和“指令”,要不要遵从? 犹豫良久,他最终没有将纸条毁掉。仙尊之事,玄奥难测,或许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启示”?他将纸条重新折好,这次没有放回内衬口袋,而是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怀中,紧贴着天机宝鉴存放的位置——那里或许更“安全”。 做完这一切,他心神不宁地坐在床边,再无睡意。纸条上的信息不断在脑海中盘旋:“查赠盒者”、“秦:未知”、“自保,勿妄动”…… 看来,这县尊府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而他自己身上,似乎也藏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 第十九章 纸条、化浊贴与深夜低语 周管事捧着那碟特制法墨和“化浊安神贴”,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小心翼翼又满怀希望地退出了客房。房门关上,屋里只剩下尘微子一人,还有桌上那个沉默的黑漆首饰盒,以及他怀里那张同样沉默、却更令人不安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句,像冰冷的虫子,在他脑子里钻来钻去。 “盒:容/放 黑粒+符阵 -> 扰神。勿近陈夫人。黑石挂坠:有用,勿离身。碎屑:同源,精纯。查赠盒者(舅老爷)。镜印:暂稳,黑石或可干扰。秦:未知。自保,勿妄动,寻机查。” 谁写的?什么时候放的?为什么要用这种……冷冰冰的、像账房先生记账一样的语气? 尘微子越想越觉得后脖颈发凉。他猛地跳起来,冲到门边,将门闩插得死死的,又跑到窗边,将窗户也关严实,只留下一条缝透气。做完这些,他才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心脏咚咚直跳。 “仙尊……是您吗?还是……别的什么?”他对着空气,声音发颤地低声问。怀里的天机宝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应。倒是胸口的黑石挂坠,传来一阵稳定的冰凉感,让他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丝。 他重新展开纸条,借着窗外透进的、越来越黯淡的天光,仔细辨认那些工整到刻板的字迹。越看,越觉得不像是“仙尊”的手笔。仙尊传法,要么是梦中模糊的影像和感觉,要么是突如其来的“神谕”低语,何时写过这么……有条理的纸条?还用了“镜印”、“秦”这种称呼? “难道……这身体里,除了贫道和仙尊,还住了……别的东西?”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激灵。他想起之前偶尔会有短暂的、记忆模糊的“断片”,想起有时候会做出一些自己事后完全不记得缘由的举动(比如把黑石做成挂坠),甚至……想起昨夜那场“梦游探幽”…… “是了!定是昨夜!昨夜‘梦游’时,除了仙尊,还有别的……东西,借着贫道的身体,做了这些事,写了这张纸条!”尘微子感觉自己抓住了真相,但冷汗却流得更多了。被“附体”了?还是……一体多魂? 他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脸,又对着屋里仅有的一面模糊铜镜照了照。镜子里的人,依旧是他尘微子,虽然脸色因为惊吓有些发白,眼神带着惶恐和迷茫,但确确实实是他自己。 “不管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尘微子一咬牙,将纸条重新折好,这次他没有放回内衬口袋——那里太容易被人(或者被那个“东西”)碰到。他环顾房间,最后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半人高的、用来放杂物的旧陶瓮上。他走过去,掀开盖子(里面是些不用的旧被褥),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被褥最深处,又盖上盖子。 “藏在这里,总该安全了吧?”他拍了拍胸口,自我安慰。纸条上的信息,虽然来历可疑,但似乎……有些道理?至少关于黑石挂坠有用、勿近陈夫人、查舅老爷这几条,和他自己的“感觉”不谋而合。 “舅老爷……赵员外……”尘微子念叨着这个名字。他记得午膳时陈县令提过,首饰盒是赵员外所赠。这位赵员外,是县城里有名的富商,开着绸缎庄和当铺,听说在州府也有生意,平日里乐善好施(至少表面如此),在县里名声不错。为什么要送这样一个“扰神”的盒子给陈夫人?是无心之失,还是…… “查!必须查!”尘微子下定了决心。不管写纸条的是仙尊还是别的什么,至少目前看来,目标似乎和自己一致——解决陈夫人的怪病,顺便……嗯,自保。那就按纸条说的,先查查这个赵员外! 至于“勿妄动,寻机查”……尘微子深以为然。他现在是县尊府的座上宾,又是“救治”陈夫人的关键人物,行事必须小心,不能打草惊蛇。 他重新坐回桌边,看着那个首饰盒。纸条上说“勿近陈夫人”,他已经做到了。盒子现在就在他这里。可接下来怎么办?就这么放着?盒子里那劳什子“符阵”和“黑粒”,会不会继续“扰神”,甚至波及到他? “要不要……试试用仙尊赐下的‘化浊安神贴’的法子,给它也‘化’一下?”尘微子脑子里冒出个大胆的念头。那符墨里掺了黑色碎屑,似乎能“以阴制阴”,说不定对盒子也有用? 说干就干!他想起周管事送来的材料里,还有一小碟没用完的普通朱砂鸡血墨。他找出那碟墨,又拿出那包黑色碎屑,犹豫了一下,这次只用了比针尖还小的一丁点,混入墨中。墨色变得更暗沉了一些。 然后,他裁了一小条黄表纸,用这新调的、掺了更微量碎屑的法墨,在纸的正反两面,都画上了那个他自创的、圆圈套圆圈的“化浊”图案,中心点了红点。 “嗯,此乃‘封阴镇盒符’!”他给这张新符起了个名字。然后,他拿起这张还湿漉漉的符纸,小心翼翼地、隔着老远,用两根手指捏着,轻轻贴在了首饰盒盖正中央的缠枝莲纹上。 符纸贴上,没什么反应。既没有发光,也没有冒烟。盒子静静地躺在桌上,符纸静静地贴在盒盖上,像是给这精致的漆盒打了个难看的补丁。 尘微子等了半晌,有点失望,又有点如释重负。“没反应就好,没反应就好,至少没炸……”他嘀咕着,后退几步,远远观察。怀里的黑石挂坠依旧冰凉,天机宝鉴安静。似乎……没什么变化? “罢了,聊胜于无,求个心安。”他摇摇头,不再管盒子,转而思考如何调查赵员外。直接去问?不行。找人打听?找谁?周管事?他是陈县令的人,未必可靠,而且容易走漏风声。 他正琢磨着,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送晚膳的丫鬟。 晚膳是四菜一汤,比午膳更精致些。尘微子食不知味,心里盘算着。用过晚膳,丫鬟收拾碗碟时,尘微子状似随意地问:“这位姐姐,贫道初来乍到,对城中人物不甚熟悉。听闻贵府舅老爷赵员外,乃是县中翘楚,乐善好施,不知其府邸在何处?平日有何喜好?” 那丫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见仙长问话,有些紧张,低头小声道:“回仙长,赵员外府在城东柳叶巷,最大的那户便是。员外爷……喜好可多了,听说最爱收集古玩玉器,也喜欢听曲看戏,还常去城外的‘白云观’上香布施。” “哦?白云观?”尘微子心中一动。 “是哩,白云观的玉阳子道长,和员外爷是至交,常一起品茶论道。”丫鬟说完,不敢多留,端着托盘匆匆退下了。 尘微子眼睛微眯。白云观?玉阳子道长?听起来像是个正经道观。赵员外和道士交往密切,却送了个“扰神”的盒子给信佛(陈夫人佛堂有供奉)的妹妹?有点意思。 夜色渐深。尘微子吹熄了油灯,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房梁。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纸条、首饰盒、赵员外、白云观、陈夫人的病、秦墨的镜印……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终于袭来。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仿佛听到内心深处,响起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以为是错觉的、冰冷的叹息。 * 夜,深沉。万籁俱寂。 县尊府各处灯火渐次熄灭,只有巡夜家丁提着的灯笼,在廊庑间投下摇晃的、昏黄的光晕。西厢客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显示主人已经沉睡。 子时三刻。 床上,尘微子(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呼吸节奏,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悠长,更加平稳,平稳到……近乎没有生命波动。 那双紧闭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没有初醒的迷茫,没有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般的漠然。 苏砚(幽暗人格)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动作平稳、精准,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被启动。他没有点灯,黑暗对他此刻的“视觉”毫无阻碍——天机宝鉴的绿键以最低功耗持续运行,将周围环境以黑白色调、线条轮廓的形式,清晰地映射在他的意识中。 他首先“看”向胸口。镜印的感应,在绝对理性状态和黑石的双重削弱下,变得极其微弱、模糊,如同隔了数层毛玻璃的注视。很好,在安全阈值内。 他起身,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个黑漆首饰盒,以及盒盖上那张已经干涸、显得滑稽可笑的“封阴镇盒符”上。漠然的瞳孔里,没有嘲讽,只有纯粹的观察和数据记录。 “无效干预。能量结构未变。”他瞬间做出判断。尘微子下午的举动,除了浪费一点黑色碎屑,毫无意义。 他没有揭掉那张符纸,而是伸出右手食指,悬停在盒盖中心,那处下午用黑石试探时感应最强的位置。指尖距离木面约半寸,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意念,如同最细的探针,尝试“触碰”盒体内部那复杂的符文阵列。 没有反应。盒子的“锁”依然紧闭。 幽暗人格并不意外。他收回手,走到墙角,掀开那个旧陶瓮的盖子,从被褥深处,取出了那张被尘微子藏起来的纸条。 展开,漠然的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那是他昨夜苏醒时,在极度虚弱和紧迫的情况下,用这身体的手写下的。笔迹工整,但略显僵硬,是强行控制肌肉的结果。内容……基本正确,但过于简略,且有些地方基于当时有限信息的推测可能有误。 比如“镜印:暂稳”——现在看,镜印在秦墨未主动激发时,始终处于一种“低功耗监控”状态,稳定性尚可,但并非绝对安全。 又比如“秦:未知”——秦墨的意图、对“尘微子”的最终判断、镜印的完整功能,都还是未知数。风险依然存在。 他将纸条重新折好,这次没有放回陶瓮,而是走到床边,掀开枕头,将纸条压在了枕头下沿的缝隙里——一个尘微子不太会轻易翻动,但若“有心”或许能发现的位置。这是一种测试,对尘微子人格“合作性”和“洞察力”的测试。 然后,他重新回到桌边。这次,他没有尝试打开盒子,而是从怀中取出了天机宝鉴。 黑色的方盒在黑暗中,表面似乎吸收了所有的光。他拇指虚按在绿色的扫描按钮上,但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按下扫描盒子。而是将宝鉴的底部,轻轻贴在了自己左胸镜印的位置。 他要做一个更冒险,但也可能更关键的测试——尝试用天机宝鉴,直接、近距离地“扫描”镜印本身的结构!这可能会引起镜印的剧烈反应,甚至可能触发秦墨那边的警报。但如果不弄清镜印的底细,他永远无法摆脱这种被监控的状态。 “评估风险:高。收益:可能获取镜印结构信息,为后续屏蔽或干扰提供依据。当前环境:相对安全(深夜,独处)。镜印状态:低活性。黑石干扰:有效。可尝试最低功率、最短时间的接触式扫描。” 冰冷的逻辑在瞬间完成推演。他不再犹豫,将天机宝鉴紧紧贴在胸口镜印处,同时将黑石挂坠也用力按在宝鉴与皮肤之间,形成一层额外的“缓冲”和“干扰”。 然后,他以最小功率,启动了绿键的扫描功能,目标——紧贴的镜印区域!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低沉嗡鸣,在苏砚(幽暗人格)的意识中响起!不是耳朵听到,是整个意识海都在震颤! 与此同时,左胸处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烙铁灼烧般的刺痛!镜印仿佛被彻底激怒的毒蛇,疯狂地扭动、膨胀,冰冷的“注视感”瞬间变得如同实质的尖锥,要刺穿他的胸膛和灵魂! 怀中的天机宝鉴剧烈震动,黑色表面下的光流乱窜!能量水平从2.1%开始缓慢而坚定地下降!2.09%……2.08%…… “坚持……3秒……”幽暗人格那漠然的意志,如同万年冰山,强行压下了身体本能的恐惧和逃离冲动,也强行压制了天机宝鉴的躁动。他全部的“感知”和“计算力”,都投入到那短短三秒内,绿键反馈回来的、如同洪水决堤般汹涌而来的、杂乱、扭曲、充满了高强度加密和防护的符文信息流中! 这些信息流复杂到令人绝望,远超首饰盒内部符文的层次。但在幽暗人格那绝对理性和高速运算下,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的、重复出现的“结构单元”和“能量回路特征”…… 三秒!时间到! 幽暗人格立刻切断了绿键的能量供给!天机宝鉴的震动和嗡鸣戛然而止。镜印那疯狂的挣扎和灼痛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但残留的刺痛和冰冷的“余怒”依然清晰。 他松开手,天机宝鉴从胸口滑落,被他一把抓住。能量水平:2.05%。消耗了0.05%,代价巨大。 他低头看向胸口,皮肤上没有任何痕迹,但那种被“标记”、被“锁死”的感觉,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深入骨髓了。刚才的强行扫描,恐怕不仅没有削弱镜印,反而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激活”或“加固”了它。 但收获呢? 幽暗人格闭上眼,意识沉入那冰冷的数据核心。刚才那三秒内捕获的、海量的、破碎的符文信息流,正在被飞速整理、分类、尝试解析。 “结构单元A:定位锚点,与宿主生命本源绑定,不可物理剥离。” “结构单元B:状态监控,持续反馈宿主生命体征、能量波动、情绪波动(弱)。” “结构单元C:远程链接,疑似通过某种高阶‘灵网’与特定法器(秦墨的铜镜)连接,可单向传递预警信号及粗略状态信息。” “结构单元D:防护/反制,遭遇强力解析或剥离尝试时,可自发激发防御,并可能向链接端发送高强度警报。” “能量回路特征:与常规‘灵气’驱动略有不同,更偏向‘秩序’、‘信息’层面,疑似掺杂了更高阶的规则之力……” 大量的专业术语和冰冷结论在意识中生成。虽然无法破解镜印,但幽暗人格对其运作原理、功能模块、以及可能的“漏洞”或“干扰点”,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 最大的发现是:镜印的远程链接(结构单元C)似乎并非始终处于最高效状态,其信号传递受距离、环境干扰、以及宿主自身“状态屏蔽”(如黑石干扰加绝对理性)的影响。在特定条件下,或许可以制造短暂的“通讯中断”或“信号欺骗”。 而结构单元D的防护/反制……刚才的扫描无疑已经触及,甚至可能已经向秦墨发送了某种强度的“异常”信号。只是不知道这个信号的“级别”有多高,秦墨会如何判断。 “风险已承担。需观察后续反应。”幽暗人格漠然地将天机宝鉴收回怀中。能量消耗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不适,这具身体的承受力还是太差。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首饰盒。有了对镜印更深的了解,再看这个盒子,似乎也有了新的视角。盒子的符文阵列,层次比镜印低得多,但其“汲取生命精气,转化为阴性能量”的核心功能,与镜印那种“秩序监控”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原始的、掠夺性的“工具”。 “尝试关闭或无害化。”他再次将手悬停在盒盖中心。这次,他没有用蛮力或能量冲击,而是尝试以天机宝鉴的“白键”(修复净化)释放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频率不断细微调整的、中性的能量波动,如同用****试探锁孔,去“触碰”盒内符文阵列的几个关键能量节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幽暗人格的“操作”精细到近乎变态。他必须控制能量波动微弱到不触发镜印的强烈反应,又要精准地找到符文阵列的“开关”。 突然,当“白键”能量调整到某个特定频率时—— “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盒子内部的、机括松脱般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幽暗人格感觉到,盒内那原本缓慢运转、散发着阴郁波动的符文阵列,其核心的能量流转……停滞了。不是破坏,而是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盒子散发的那种特殊的“沉味”和阴郁感,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木质和珍珠本身的淡淡气味。 成功了!以最低能耗,暂时关闭了盒子的核心功能!虽然只是暂时关闭,且可能随时间或外界刺激而重新激活,但这已经足够了!至少短时间内,盒子不会再“扰神”。 做完这一切,幽暗人格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不是身体的累,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和能量消耗后的虚脱。今晚的“工作量”已经超额。 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陷入“休眠”的首饰盒,又感知了一下胸口依旧残留刺痛但已恢复“低活性”的镜印。漠然的眼中,数据流缓缓平息。 他走回床边,躺下,将枕头下的纸条边缘又往里塞了塞,确保不会轻易掉出。然后,他闭上眼睛,主动切断了意识与身体的深层连接。 那种绝对理性的冰冷,如同潮水般退去。熟悉的、混沌的、带着各种纷乱思绪和情绪的意识底层,重新开始涌动,逐渐接管这具疲惫的身体。 窗外的天色,依旧浓黑。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而在数百里外,某座深山古观静室之内,盘膝而坐、面前悬浮着那面八角铜镜的秦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眉头微蹙,看向铜镜。镜面上,代表“尘微子”的那点微光,刚刚经历了一次极其短暂而剧烈的、不正常的“闪烁”,随即又恢复了平稳,但平稳中,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涩”感? “又搞什么鬼……”秦墨低声自语,指尖在铜镜边缘轻轻敲了敲,镜面泛起涟漪,那点微光的信息被更详细地调出,“生命体征平稳,能量波动……有短暂异常峰值,但迅速回落……情绪信号缺失……” 他沉吟片刻,最终摇了摇头,重新闭上双眼。镜面上的微光,随着他气息的平复,也渐渐隐去。 静室重归寂静。只有窗外山风拂过松林的呜咽,仿佛预示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寻常的夜声。 第二十一章 鸡鸣、疑案与人格切换前奏 晨光熹微,鸡鸣声穿过薄雾,将尘微子从一团混沌的、充满了发光盒子和扭曲人影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他**一声,睁开眼,茫然地盯着陌生的房梁看了好几息,才恍然记起自己身在县尊府的客房。昨夜的疲惫和惊吓感似乎还未完全散去,但胸口那黑石挂坠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冰凉触感,让他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唔……又是新的一天……”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桌边——那个黑漆首饰盒依旧静静地放在那里,盒盖上那张滑稽的“封阴镇盒符”不见了,只留下一点淡淡的、不仔细看难以察觉的胶痕。 “咦?贫道的符呢?”尘微子一愣,赤脚下床,走到桌边,仔细看了看盒子,又低头在地上、墙角找了找,没看见符纸。“难道是夜里被风吹掉了?还是……被谁揭走了?” 他挠了挠头,心里有点犯嘀咕,但也没太在意。符纸没了就没了吧,反正那符也是他随手画的,有没有效果还两说。重要的是盒子还在。他小心翼翼地凑近盒子,侧耳听了听——没有绿光,没有叹息声,安静得像个普通盒子。他又用手指虚虚地拂过盒盖,怀里的黑石挂坠依旧冰凉,但那种之前隐约的、被“吸引”或“干扰”的感觉,似乎也淡了很多。 “难道……是仙尊昨夜显灵,把这盒子的邪性暂时压下去了?”尘微子眼睛一亮,越想越觉得合理。是了!定是仙尊见自己诚心救治陈夫人,又画了符,便在夜里暗中出手,镇住了这邪物!所以盒子才这么安静,连符纸都“化”掉了!仙尊真是法力无边! 这个解释让他瞬间心安理得,甚至生出一股“得仙尊眷顾、道行大进”的豪情。他挺了挺胸膛,对着虚空(天机宝鉴方向)默默感激了一番,然后精神抖擞地开始洗漱、更衣,换上那件灰色道袍,将黑石挂坠仔细藏在衣内。 刚收拾停当,门外就传来周管事恭敬的声音:“道长,您醒了吗?早膳已备好,老爷在花厅等候,说是有事相商。” “来了来了!”尘微子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冠,拉开房门。 周管事站在门外,脸色比昨日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见到尘微子,连忙躬身:“道长,昨夜……府里出了点事。” “哦?何事?”尘微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陈夫人病情又恶化了?还是那盒子又闹幺蛾子了? “是……是后园看守竹林的那个老花匠,王伯。”周管事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才道,“昨夜丑时前后,巡夜的家丁发现他……他昏死在竹林边上!怎么叫都叫不醒,浑身冰凉,只有胸口还有点热气。抬回房里,请了郎中来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说脉象虚弱,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丢了魂似的。可问他昨夜看见了什么,他牙关紧咬,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眼神直勾勾的,满是恐惧。” 竹林?老花匠?昏死?受惊丢魂?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尘微子心头一跳。他立刻想起了昨天自己在那竹林边石头上画的符,还有那通“法事”。难道……是自己法力不够,镇不住那竹林的阴秽之气,反而激怒了里面的“东西”,害了这老花匠? 一股混杂着内疚、心虚和“仙师责任感”的情绪涌了上来。他脸色一肃,急声道:“快带贫道去看看那老花匠!还有,再去竹林看看!” “是是,道长这边请!”周管事连忙引路。 两人匆匆来到前院仆役居住的偏院。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挤着几个愁眉苦脸的下人,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者,正是花匠王伯。他双眼圆睁,直勾勾地望着屋顶,眼珠一动不动,对周围的声音和光线毫无反应。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而急促。一个郎中模样的老者正在给他扎针,但王伯毫无知觉。 尘微子走到床边,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王伯的气色(其实啥也看不出),又伸出三指搭在王伯腕脉上(其实他根本不会诊脉,只是做样子)。触手冰凉,脉搏快而乱。 “神魂受惊,离体未归。”尘微子沉声道,用上了从李仙师那里听来的术语,“定是在竹林边冲撞了极厉害的阴秽之物。需得尽快招魂定神,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那……那该如何是好?还请仙长施法相救!”旁边的下人纷纷哀求。 尘微子心里打鼓。招魂?他哪会啊!可话已出口,又是当着这么多人面,难道说不会?那他这“仙师”的名头还要不要了? “莫慌,待贫道先去看看事发之地。”他决定先拖延一下,去竹林看看情况再说。也许到了现场,仙尊会再次“显灵”指点呢? 一行人又匆匆来到后园竹林。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竹林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竹叶沙沙,更添几分阴森。昨日尘微子画符的那块石头,静静矗立在竹林边缘,上面的朱红色符文在晨雾中显得有些黯淡模糊。 周管事指着石头旁边一片被踩得凌乱的草丛:“就是这里,王伯就是在这儿被发现的,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修剪竹枝的剪刀。” 尘微子走到近前,先看了看石头上的符纹,又仔细查看周围地面。草丛里除了凌乱的脚印,似乎……还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已经快被晨露化开的暗红色痕迹?像是……血迹?但很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蹲下身,假装查看痕迹,实则集中精神,努力去“感应”周围的气息——用“尘微子式”的玄学感应。怀里的黑石挂坠依旧冰凉,天机宝鉴安安静静。竹林里的阴湿感依旧,但似乎……并没有比昨天更强烈?至少他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冲天的“邪气”或“怨念”。 这就怪了。如果王伯真是被竹林里的“东西”所害,此地应该残留更强的阴秽之气才对。难道……不是竹林的问题?或者,那“东西”已经跑了? “周管事,”尘微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一脸高深莫测,“此地阴气确实浓重,然害人之物似已遁去。王伯之症,或非单纯冲撞,恐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心神被夺。” “不该看见的东西?”周管事脸色更白,“道长是指……” “或许是阴魂显形,或许是……有人装神弄鬼。”尘微子压低声音,故意说得含糊。他想起了秋月纸条上说的“绿光”和“叹息声”,也想起了赵员外。会不会是赵员外或“阴罗宗”的人,昨夜在此搞鬼,被王伯撞见,于是下了毒手?用某种方法惊吓甚至伤了王伯的心神? 这个猜测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越想越觉得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县尊府里动手!而且,是针对一个无关紧要的花匠,还是……针对他尘微子?是想警告他少管闲事?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口的黑石挂坠。 “此事非同小可。”尘微子对周管事正色道,“王伯之症,寻常医药恐难见效。贫道需开坛做法,为他招魂定惊。然在此之前,需得确保府中安宁,尤其这后园竹林,需加派人手看管,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另外……” 他顿了顿,看着周管事,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昨日贫道与你说过,夫人之疾,恐与那首饰盒有关。如今又出了王伯这事……周管事,你需暗中留意,近日府中可还有何异常?尤其是……与那赠盒之人相关的动静。” 他暗示了赵员外,但没说破。 周管事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他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点头:“在下明白。一切但凭道长吩咐。王伯……就拜托道长了!” 尘微子点点头,心里却叫苦不迭。开坛做法?招魂?他拿什么招?跳大神吗? 可牛皮已经吹出去了,硬着头皮也得上。他让周管事去准备“法坛”所需的一应物品:香烛、黄纸、朱砂、糯米、铜钱、桃木剑(没有就用桃树枝代替)……总之,把能想到的、听说过的“驱邪招魂”要用到的东西,都列了一遍,显得自己很专业。 趁着周管事去准备的功夫,尘微子回到客房,关上门,急得团团转。 “仙尊啊仙尊!您老人家可要帮帮弟子啊!这招魂之法,弟子实在不会啊!万一搞砸了,那王伯救不回来,弟子这名声可就全完了!说不定还要被县尊大人怪罪……”他对着怀里的天机宝鉴,又是作揖又是祷告,就差跪下了。 可天机宝鉴依旧冰冷沉默,毫无反应。 就在他急得抓耳挠腮,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一阵强烈的、如同潮水般涌上的疲惫感和思维凝滞感,猝不及防地席卷了他! 这种感觉……和昨天午后在客房时,那种突如其来的眩晕和“清醒”感,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似乎更温和一些,没那么尖锐的痛苦,但那股强行从混沌深处挣扎出来的滞涩感和“切换”感,却更加清晰! 尘微子(或者说,此刻正在主导的“他”)身体一晃,连忙扶住桌沿,才没有摔倒。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沉重的疲惫和思维的迟滞。 几息之后,感觉稍微平复。他睁开眼,眼神里的惶恐、焦急、茫然,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疲惫、但异常清醒和理性的光芒。 苏砚(理性人格)长长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用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又来了……这次是白天。”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带着一丝无奈。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是县尊府客房,时间是清晨。记忆如同被整理过的文件,快速涌入脑海:昨夜“自己”(尘微子)的胡思乱想和瞎画符,清晨王伯出事,尘微子夸下海口要“招魂”,现在周管事去准备法事材料…… “招魂……”理性苏砚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头疼。尘微子这家伙,真是能惹事。不过,眼下的情况,确实需要处理。王伯昏迷不醒,原因不明。竹林边的血迹(他刚才“看”到了尘微子记忆中的痕迹),赵员外的嫌疑,秋月的纸条……线索杂乱,但指向性明显。 “首要目标:确保自身安全,获取更多信息,引导事态向有利方向发展。”理性苏砚迅速冷静下来,开始分析。 招魂是不可能招魂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但“法事”必须做,而且要做得“像”,要安抚人心,也要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个黑漆首饰盒。在理性目光的审视下,盒子就是盒子,没有“邪气”,只有可疑的来历和可能内部结构。他记得昨夜(幽暗人格苏醒时)似乎对这盒子做了什么,但具体记忆很模糊,只有一种“盒子暂时安全了”的微弱感觉。 他试着集中精神,去回忆昨夜更早之前,幽暗人格可能留下的“信息”。很困难,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只有一些极其模糊的碎片:复杂的符文线条、冰冷的计算感、以及胸口镜印那残留的、微弱的灼痛记忆…… “幽暗人格昨夜应该对镜印和盒子都进行过探查,而且似乎有收获,但过程可能触发了镜印反应……”理性苏砚结合之前对幽暗人格行事风格的了解,以及刚才醒来时胸口那极其细微的不适感,做出了推测。这让他心中一凛。幽暗人格的行动往往伴随**险,必须更加小心。 至于王伯的昏迷……理性苏砚更倾向于人为的、使用药物或特殊手段导致的精神创伤或强烈暗示,结合可能的心血管疾病突发。当然,也不完全排除这个世界的“超自然”因素,但概率较低。 他需要查看王伯的详细情况,检查那点血迹,调查王伯的社会关系和昨夜行踪。但首先,他得把尘微子留下的“烂摊子”处理好。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涌进来,清醒一下头脑。然后,他回到桌边,铺开纸笔——周管事为“仙长”准备的。 他开始快速书写。不是画符,而是列清单和计划。 首先,是“法事”流程。他结合“苏砚”记忆里看过的民俗资料、影视作品,以及对这个时代“法事”的有限了解,编造了一套听起来很复杂、实则毫无实际操作内容的“招魂安神科仪”。包括净坛、焚香、诵经(瞎编)、步罡踏斗(描述动作)、洒净水、燃符、摇铃等等,每个步骤都写得煞有介事,还加入了一些“科学”解释(比如洒净水是为了调节空气湿度,摇铃是利用特定频率的声音刺激听觉神经等),只不过这些解释被他用玄学术语包装了起来。 其次,是需要的“法器”和材料。他在尘微子所列的基础上,增加了几样看起来专业、实则容易获取或制作的东西,比如“阴阳水”(井水加雨水)、“定神香”(普通线香加一点点安神草药粉末)、“护身符”(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个简单的几何图案,声称蕴含“天地至理”)。 然后,是调查计划。他需要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做几件事: 1. 以“探查病源,需知王伯冲撞何物”为由,仔细检查竹林事发现场,尤其是那点血迹,看能否取样。 2. 以“问询王伯日常,了解其心神弱点”为由,询问与王伯相熟的下人,了解他最近有无异常,是否与人结怨,昨夜为何去竹林。 3. 设法再次接触秋月,确认纸条内容,并询问她是否还知道其他关于赵员外或府中异常的事情。但必须极其隐秘。 4. 留意周管事和陈县令对王伯事件、以及对他“招魂”一事的反应,判断他们的态度和可能知道的内情。 最后,是关于自身。幽暗人格昨夜的行动可能已引起秦墨注意。他需要更谨慎地控制自己的言行,避免任何可能被判定为“异常”的举动。黑石挂坠要继续佩戴,它能干扰镜印。天机宝鉴非必要不使用。首饰盒……暂时不动,保持观察。 写到这里,理性苏砚停下笔。他感到一阵更深的疲惫袭来,不是身体的累,而是精神上的。这种突然的清醒,似乎对精神消耗很大。而且,他能感觉到,意识深处,那层属于“尘微子”的混沌迷雾,并没有消散,只是暂时被压制、退开了,依然在缓慢地涌动,随时可能重新覆盖上来。 “这次清醒……能持续多久?”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大概估算了一下。昨天午后那次,似乎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今天这次,感觉也不会太长。必须抓紧时间。 他将写好的“法事流程”和“材料清单”单独放在一边,等会儿交给周管事。其他的调查计划和注意事项,他快速默记在心,然后将写有这些内容的纸张凑到油灯上点燃,看着它们化为灰烬,丢进炭盆。 做完这些,他重新坐回床边,闭上眼睛,尝试更深入地感知自己的身体和意识状态。他想知道,这种人格切换的规律是什么?触发条件是什么?能否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或控制? 然而,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门外再次传来周管事的声音,这次带着几分急促: “道长!东西都备得差不多了!王伯那边……好像更不好了,气息越来越弱!您看这法事,何时可以开始?” 理性苏砚(此刻主导)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王伯情况恶化,时间更紧迫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关于人格、关于世界真相的宏大问题暂时压下。眼下,先扮演好“尘微子仙长”,解决县尊府的麻烦,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道袍,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疲惫、凝重、以及“仙师”特有淡然的复杂表情——这是理性人格模仿尘微子神态的尝试。然后,他拉开房门,对焦急的周管事平静地说道: “周管事莫慌。法坛设在何处?带贫道前去。招魂之事,宜早不宜迟。” 语气平稳,带着一种令人莫名心安的冷静。周管事微微一怔,觉得眼前的仙长似乎和刚才有点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只是那眼神,似乎……没那么慌乱了? “是,是,法坛就设在前院空旷处,已按您吩咐准备,道长请随我来。” 理性苏砚点点头,迈步走出客房。清晨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廊下的青砖上,拉得很长。 他不知道这次清醒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招魂法事”会如何收场。但他知道,他必须利用这有限的清醒时间,尽可能多地获取信息,引导事态,并为接下来(很可能是尘微子重新主导)的局面,铺好路。 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冰冷、漠然、如同深渊监视者般的“幽暗人格”,依旧在绝对的沉寂中“沉睡”着,对此刻外界的纷扰,漠不关心。 只有在理性人格未曾察觉的、意识的最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关于“镜印昨夜异常波动数据”、“首饰盒符文结构片段”、“黑色碎屑能量特征比对结果”的数据流,如同深海中偶尔上浮的气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理性人格的思维底层,成为他判断和决策时,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超越他此刻认知的“直觉”或“灵感”。 人格的轮换与交织,在这具身体内,以一种荒诞而精密的方式,悄然进行着。而外界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二章 理性做法与意外频出 前院的空地上,一座简易却透着股肃穆(或者说,是周管事努力营造出的肃穆)的法坛已经搭了起来。 一张铺着黄布的长条桌,上面摆着香炉、烛台、清水碗、糯米碟、一叠空白的黄纸、朱砂砚、毛笔,以及一柄临时找来、还带着新鲜叶子的桃树枝(权当桃木剑)。桌前三步外,用白灰画了一个不太圆的圆圈,算是“法坛界限”。几名胆大的家丁和好奇的下人,远远地围了一圈,伸长了脖子看着,脸上混杂着敬畏、好奇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周管事站在桌旁,脸色紧绷,额角隐有汗迹。看到尘微子(此刻是理性人格苏砚)走来,他连忙迎上,低声道:“道长,东西都备齐了,您看还缺什么?” 苏砚(理性人格)目光平静地扫过法坛,点了点头:“有劳周管事,暂且够用。”他语气平淡,没有尘微子那种故作高深的腔调,但这份平静本身,在这种场合下,反而显得更有一种“胸有成竹”的意味。 他走到桌前,先看了看王伯的情况——被人用门板抬来,放在白灰圈内,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似乎比刚才稳定了一点点?也许是抬动过程中的颠簸刺激?苏砚不动声色,没有去把脉,只是仔细观察了王伯的瞳孔(有些涣散)、指甲颜色(微紫)、以及脖颈、手腕等裸露皮肤有无异常痕迹(未见明显外伤或瘀点)。 初步判断:非外伤,非急性中毒(无典型中毒体征),更倾向于突发性心脑血管意外(如脑梗、心梗)或强烈精神刺激导致的神经功能严重抑制。在这个没有现代医疗手段的世界,无论哪种,都极为凶险。“招魂”若能成功,只能是巧合,或者……是其他因素干预。 “开始吧。”苏砚对周管事道,然后缓步走到桌后站定。 他拿起三炷线香,在烛火上点燃,对着虚空拜了三拜——动作标准,但眼神里没有虔诚,只有一种程序化的认真。然后,他将线香插入香炉,青烟袅袅升起。 接着,他拿起那柄桃树枝,沾了点清水,对着王伯的方向,虚空挥洒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念的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些含混的、带有韵律感的音节,听起来有点像道士念经,又有点像某种自我暗示的咒语。这是他从记忆碎片里搜刮出来的、关于“仪式感”的知识。 围观众人屏息凝神,不敢出声。周管事更是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苏砚放下桃枝,拿起毛笔,蘸了朱砂,在一张黄纸上,开始“画符”。他没有画尘微子那些鬼画符,而是用极其工整、清晰的笔迹,写下了一行字: “天清地宁,魂魄归形。心神安定,百脉自通。” 用的是这个世界的文字,但意思很直白。与其说是符,不如说是带有强烈心理暗示的“医嘱”或“祝由词”。他打算等会儿将这张“符”焚化,混入水中,若能灌下去,或许能通过心理暗示(如果王伯还有潜意识)和温水刺激,产生一点点积极效果。当然,希望渺茫。 画完“符”,他将其拿起,在烛火上点燃。火焰吞噬了黄纸,化作灰烬,落入事先准备好的清水碗中。灰烬在水中缓缓化开,清水变得有些浑浊。 苏砚端起水碗,走到王伯身边。他示意两个家丁帮忙,小心翼翼地扶起王伯的头,用勺子舀起一点点符水,尝试喂入他口中。 水刚沾唇,昏迷中的王伯喉咙里忽然发出“嗬”的一声轻响,身体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动了!王伯动了!”围观的下人中发出一阵低呼。 周管事脸上露出喜色。 苏砚心中却是一沉。这更像是吞咽反射或神经反射,未必是苏醒的征兆。但他不动声色,继续又喂了两小勺。王伯喉咙滚动,似乎咽下去了一些,但眼睛依旧紧闭,毫无苏醒迹象。 喂完水,苏砚退回桌后。他知道,常规的“表演”到此为止,不可能真的“招”回什么魂。他必须利用这次“法事”的机会,做点实事。 “周管事,”他转过身,用不大但清晰的声音说道,“王伯此症,乃外邪惊魂,内侵心脉。方才符水已助其稳固心神,然要彻底唤醒,还需查明其受惊之源,方可对症施为。” “道长请讲,该如何查明?”周管事连忙问。 “需去其受惊之地,也就是竹林边,仔细勘察,看有无邪物残留痕迹,或……人为布置的机关、药物等物。”苏砚将话题引向竹林现场勘查,这是合情合理的下一步,也符合他调查的目的。“另外,还需询问与王伯相熟之人,了解他近日有无异常,昨夜因何去往竹林,可曾与人争执或见到可疑之人。” “是是,在下这就安排!”周管事立刻叫来两个看起来机灵些的家丁,吩咐他们跟着道长去竹林勘查,又让一个婆子去召集平日与王伯交好的花匠、杂役等人,等道长回来问话。 苏砚点点头,拿起桌上那柄桃树枝(作为“法器”道具),对那两个指定的家丁道:“你二人随我来,记得,跟紧些,勿要乱走乱碰。” “是,仙长。”两个家丁连忙应下,一左一右跟在苏砚身后,三人朝着后园竹林走去。 穿过月洞门,踏入后园。清晨的雾气已散了大半,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竹林的阴湿感依旧,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土腥和腐叶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苏砚(理性人格)走在前面,步伐不疾不徐,目光却如同最细致的扫描仪,扫过地面的每一寸。他很快来到了王伯昏倒的地点——那块画着符的石头旁边。 草丛依旧凌乱,脚印杂乱。苏砚蹲下身,仔细查看。他记得尘微子记忆中那点微弱的暗红色痕迹。目光在草丛中搜寻,很快,在几片被踩倒的草叶背面,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已经氧化发暗的褐色斑点,只有针尖大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伸出桃树枝,小心地拨开那片草叶,露出下面湿润的泥土。泥土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一点点。 是血吗?量太少了,无法确定。但位置正在王伯昏倒时头部可能着地的方向附近。 “你们看,”苏砚指着那点痕迹,对身后的家丁说,“此处泥土颜色有异,似有污渍。昨夜可曾下雨?” “回仙长,昨夜晴好,无雨。”一个家丁答道。 “嗯。”苏砚点点头,用桃树枝的尖端,极其小心地,刮取了沾染了那点褐色斑点的、连带着一点点泥土的草叶碎片,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尘微子备着擦汗的),将草叶碎片仔细包好,揣入怀中。动作自然,仿佛只是收集“邪物残留样本”。 “仙长,这是……”另一个家丁好奇地问。 “此乃阴秽残留之气依附之物,需带回法坛净化。”苏砚面不改色地给出“专业”解释。两个家丁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看向苏砚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敬畏。 苏砚站起身,又仔细查看了周围的地面、竹竿。没有发现明显的拖拽、打斗痕迹,也没有看到遗落的物品(除了王伯那把剪刀,已被周管事收走)。他又走到那块画着符的石头前,端详着上面的朱红色符文。符文在阳光下有些褪色,但依旧清晰。笔触……嗯,是尘微子的手笔,幼稚而用力。 “这石头上的符,是昨日贫道所画,用以暂镇此地阴气。”苏砚对家丁解释道,也是说给可能存在的、暗中窥视的人听,“看来效果有限,昨夜那邪物依旧逞凶。”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抚摸过符文的边缘。指尖传来石头的粗糙感和朱砂的颗粒感。忽然,他的指尖在符文某个转折处,感觉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凹凸不平?不像是石头本身的纹理,也不像朱砂堆积。 他心中一动,俯身凑近,仔细看去。只见在那个符文转折的凹陷处,似乎嵌着一丁点极其微小的、颜色比周围朱砂略深的……碎屑?暗红色,近乎黑色,质地坚硬。 这是什么?是画符时不小心混入的杂质?还是……后来有人故意弄上去的? 苏砚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将那点碎屑抠了出来。碎屑比米粒还小,在阳光下看不出太多特征。他也用手帕包好,和之前的草叶碎片分开放置。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对竹林深处凝望了片刻。绿键扫描的冲动被他强行压下。镜印的感应始终存在,虽然微弱,但不宜在此时冒险动用天机宝鉴。 “看来此地阴秽已暂退,然根源未除。”苏砚摇摇头,对家丁道,“先回去吧,还需询问王伯平日交往之人。” 三人离开竹林,回到前院。那个婆子已经带着四五个花匠、杂役模样的人在等候了,都是平日与王伯一起干活或住得近的。 苏砚让周管事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厢房,作为“问询”之所。他坐在上首,让那几名下人依次进来,单独问话。周管事和那两个家丁在门外等候。 问话过程,苏砚(理性人格)充分发挥了冷静、条理和观察力。他问的问题都很具体:王伯最近身体如何?有无抱怨头痛、心悸?睡眠好不好?最近有没有和谁发生过口角?昨天白天都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他有没有提过晚上要去竹林做什么? 下人们大多紧张,回答也颠三倒四。但综合起来,苏砚得到了几条有用信息: 1. 王伯今年六十有二,身子骨一向还算硬朗,就是有点老寒腿。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大病,但人老了,难免有些小毛病。 2. 王伯脾气有点倔,但人不坏,和同屋的老张头关系最好,两人常一起喝酒(劣质土酒)。没听说和谁有深仇大恨。 3. 昨天白天,王伯一直在后园打理花草,修剪竹林边缘过于茂密的枝条(这是他日常工作)。傍晚收工时,还和一起干活的李二狗说,晚上要去把竹林边几根“不听话”的歪竹再修修,免得戳到路过的丫鬟。 4. 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大约戌时三刻(晚上八点多),他自己提着灯笼和剪刀往后园去了。之后就没再见他回来。 “他自己去的?没约人一起?”苏砚追问。 “没有,王伯就这脾气,这点小活不爱叫人,说自己就能干利索。”回答的是花匠李二狗。 “他昨晚去竹林时,精神如何?可有什么异常?比如,特别兴奋,或者特别低落、害怕?” 李二狗想了想,摇头:“没啥特别的,就跟平常一样,还嘟囔说修完那几根竹子,明天就能歇半天。” 问话完毕,苏砚心中大致有了轮廓:王伯是独自、在计划内、于正常工作时间前往竹林进行日常工作,精神状态正常。排除了临时起意、与人相约、或情绪异常导致意外的可能。那么,问题就出在竹林现场,或者……他到达竹林后,遇到了什么“人”或“事”。 会是赵员外的人吗?在竹林里与王伯碰面,然后下手?可动机呢?王伯一个老花匠,能知道什么秘密?除非……他无意中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比如赵员外或“阴罗宗”的人在竹林里搞鬼?联想到秋月纸条上说的“绿光”和“叹息声”,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 如果是“超自然”事件……那就更麻烦了。 苏砚感到一阵棘手。线索太少,现场破坏严重(被家丁和救人时踩踏),王伯无法开口。想要查明真相,难度极大。 他结束问询,让下人们离开。自己独坐厢房中,闭目沉思。从怀里取出那两包手帕,打开,再次仔细观察。 草叶碎片上的褐色斑点,在阳光下更显暗淡。他用指甲刮下一点点,凑近鼻尖闻了闻——只有草叶和泥土的腥气,没有明显的血腥味。量太少,无法判断。 再看那点从符文凹陷处抠出的暗红色碎屑。质地坚硬,颜色暗红近黑,不像是朱砂。他用指甲用力掐了掐,碎屑纹丝不动。这质地…… 忽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是昨天尘微子“研究”首饰盒时,那一点点被他掺入法墨的、来自首饰盒的黑色碎屑!虽然颜色略有差异(那个更黑,这个暗红),但这种坚硬、致密的质感,似乎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石头上的符文中,被人故意嵌入了类似的东西?目的是什么?加强符文“效果”?还是……标记?或者,是一种触发或感应装置?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凛。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昨夜除了王伯,还有其他人到过竹林,并且接触过这块石头!甚至可能对石头上的符文做了手脚!这个人,很可能与王伯昏迷有关! 他必须尽快分析这碎屑的成分,看是否与首饰盒的黑色碎屑同源。但这需要工具,需要时间,更需要……天机宝鉴的扫描分析功能。可眼下,镜印监控,理性人格也无法长时间主导,风险太大。 就在他权衡利弊,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一阵熟悉的、强烈的晕眩和思维迟滞感,如同海啸般毫无征兆地袭来! 比之前两次都更加猛烈!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仿佛整个意识都要被从身体里撕扯出去! “时间……到了吗……”苏砚(理性人格)心中苦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厚重的、属于“尘微子”的混沌迷雾,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疯狂地反扑,要重新淹没他这短暂的清醒。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两包手帕重新仔细包好,塞回怀中。然后,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 黑暗,伴随着意识的模糊和“自我”感的迅速消退,汹涌而来。 在彻底失去对身体和表层意识的控制前,他最后“想”的是:那两包样本,必须藏好,不能丢。竹林的事,王伯的昏迷,石头上的可疑碎屑……这些信息,必须想办法,让接下来醒来的“尘微子”知道,并引导他去查……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温暖的、熟悉的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尘微子猛地抬起头,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他茫然地看着四周——是间陌生的厢房?自己怎么在这里?刚才……刚才好像做了个很累的梦?梦里自己在问话?看草叶子?还头疼得要裂开? “仙长?仙长您没事吧?”门外传来周管事小心翼翼的问询声,还带着敲门声。 尘微子晃晃脑袋,努力将那些破碎的、不连贯的梦境碎片甩开。他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法事招魂?然后……然后怎么了?对了,王伯!王伯怎么样了? 他连忙起身,拉开房门。周管事和两个家丁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外。 “仙长,您刚才……好像不太舒服?”周管事问。 “无妨,无妨,只是施法耗神,略感疲惫。”尘微子摆摆手,强作镇定,“王伯呢?可有好转?” “方才您喂了符水后,王伯气息平稳了些,但依旧未醒。已抬回房中将养了。”周管事回答。 尘微子心里松了口气,没死就好,没死就还有希望。“嗯,符水已起效,然其魂惊未定,需慢慢将养。贫道已去竹林勘察,并询问了相关之人。”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道袍,手碰到了怀里的两包手帕。 嗯?什么东西?他愣了一下,伸手入怀,摸出了两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打开一看,一包是几片草叶,另一包是一丁点暗红色的碎屑。 这是什么?我什么时候藏的?尘微子完全没印象。难道又是仙尊托梦,指引我找到的“线索”? 他看看草叶,又看看碎屑,再联想到刚才“梦”里一些模糊的片段(问话、查看石头),一个“合理”的解释迅速在脑海中成形:定是仙尊在梦中附体,借我之身查明了王伯昏迷的线索!这草叶和碎屑,就是关键证据! 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他顿时觉得腰杆都直了些,对周管事正色道:“周管事,贫道方才以神游之法,已有所得。王伯昏迷,恐非单纯撞邪。这草叶沾染不洁,这碎屑更是可疑,需得仔细查验。另外,赠盒的赵员外,与此事或许也有牵连,需暗中留意。” 他将自己的“推测”(实则是理性人格调查结果的模糊映射和尘微子式联想)说了出来,虽然夹杂了大量仙神鬼怪的说法,但核心指向——赵员外可疑、竹林事有蹊跷——却是清晰的。 周管事听得脸色变幻,最终重重点头:“在下明白。一切但凭仙长做主。只是……眼下该如何是好?王伯昏迷不醒,夫人那边也还需仙长费心……” 尘微子也觉得头大。事情一件接一件,他这“仙师”当得可真不轻松。但仙尊既然屡次显圣指引,自己绝不能怂! “莫急,一件件来。”他深吸一口气,将两包“证物”小心收好,“先全力救治王伯,继续用安神汤药,贫道再画几道安神符给他贴身戴着。夫人那边,那‘化浊安神贴’可曾用上?” “用上了,用上了!按仙长吩咐,焚化少许混入汤药,墨点点在了窗棂门楣。夫人服了药,似乎睡得更沉了些,呓语也少了。”周管事连忙道。 “嗯,那便好。”尘微子稍稍安心,“至于赵员外和竹林之事……需得从长计议,暗中查访。周管事,你多留意府中内外动静,尤其是与赵家往来之人。贫道……也需再静思一番,看看仙尊还有何启示。” “是,仙长辛苦了,请先回房歇息。午膳稍后给您送去。”周管事恭敬道。 尘微子点点头,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怀揣着“仙尊赐下的线索”和满腔“降妖除魔、查明真相”的使命感,步履略显虚浮地朝着自己的客房走去。 阳光正好,将他那略显单薄却努力挺直的背影,拉得老长。 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冰冷漠然的“幽暗人格”,依旧在绝对的沉寂中,对此刻尘微子的“使命感”和外界的一切纷扰,漠不关心。 只有在无人察觉的意识底层,一丝极其微弱的、关于“暗红色碎屑与首饰盒碎屑初步比对,相似度72.3%,需进一步分析”、“王伯昏迷现场时间线重构,存在约一刻钟的空白期”、“镜印在理性人格主导期间波动频率降低12%”的冰冷数据流,悄无声息地沉淀下来,成为这具身体里,三个“房客”共享的、却又各自理解不同的,混乱信息基底的一部分。 第二十三章 午膳惊变,暗流涌动 尘微子回到客房,关上门,立刻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他只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晕乎乎,还一阵阵发紧。上午那场“招魂法事”、问询、发现“证物”,还有那些模糊的、像是自己经历又像是做梦的记忆碎片,搅合在一起,让他心力交瘁。 “仙师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他小声嘟囔,揉了揉酸痛的眉心。但随即又挺直了腰板,“不行!仙尊如此看重,屡次显圣指引,贫道岂能喊累?定要查明真相,救治王伯和夫人,方不负仙恩!” 给自己打完气,他重新掏出怀里那两包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一包是几片带着褐色斑点的干枯草叶,另一包是那点暗红色的坚硬碎屑。 他先拿起草叶,凑到鼻子前使劲闻了闻。除了泥土和草腥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腥?说不清。他用指甲掐了掐斑点处,草叶碎裂,斑点也化开一点,颜色暗沉。 “这定是王伯摔倒时,口鼻或哪里蹭到的污血,被邪气侵染,成了阴秽残留!”尘微子笃定地判断,用仙侠小说的逻辑给这不明斑点定了性。他将草叶重新包好,珍而重之地放在一边,仿佛这是什么了不得的邪物标本。 接着,他又捏起那粒暗红色碎屑,放在掌心,对着窗外光线仔细端详。碎屑极小,不规整,颜色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血色,质地坚硬。他尝试用指甲去划,纹丝不动。又尝试用牙齿轻轻磕了一下(没敢用力),硬邦邦的。 “这玩意儿……看着不像是石头,也不像是朱砂……”尘微子皱眉思索。他忽然想起怀里贴身藏着的、那包来自首饰盒的黑色碎屑。连忙也取出来,打开荷叶包,将两者并排放在一起对比。 颜色不同,一个暗红近黑,一个纯黑。但那种坚硬的质感,还有在光线下隐隐透出的、非金属非矿石的奇异光泽,却有种说不出的相似感。 “难道……是同一种东西,只是颜色有深浅?或者,这红的是那黑的老子?”尘微子脑洞大开,“是了!定是如此!这红的,是那‘阴浊精粹’的精华所在,或是经过祭炼的!被那幕后黑手藏在石头符文里,要么是为了加强符法的邪力,要么就是……监视?” 他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如果真是用来监视的,那岂不是说,自己昨天在石头上画符,甚至更早之前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看在眼里?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他下意识地环顾房间,仿佛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怀里的黑石挂坠传来稳定的冰凉感,稍微驱散了一些不安。 “不怕不怕,仙尊赐我黑石护体,诸邪退避!”他握紧黑石,自我安慰。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红黑碎屑,还有草叶,都得好好收着,等仙尊下次“托梦”或“附体”时,再请教如何处置。 他将两包碎屑和草叶重新分别包好,这次没有放回怀里,而是掀开床板(老式木床,床板可掀),塞进了床架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用碎布头堵了堵。这地方隐蔽,应该安全。 做完这些,他才觉得腹中雷鸣。看看窗外日头,已近正午。周管事说午膳会送来,怎么还没动静?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仙长,午膳送来了。”是个小丫鬟怯生生的声音。 “进来吧。”尘微子应道。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淡绿比甲的小丫鬟低着头,端着个红漆食盒走了进来。不是早上那个秋月,是另一个面生的丫头,看着更小,约莫十三四岁,动作有些拘谨。 小丫鬟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取出三菜一汤并一碗米饭。菜式比昨日更精致些,有清蒸鱼、葱爆羊肉、素炒时蔬,还有一盅热气腾腾的菌菇汤。香气扑鼻。 “仙长请慢用。”小丫鬟摆好碗筷,垂手退到一旁,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飞快地抬眼瞟了尘微子一下,又迅速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似乎欲言又止。 尘微子饿得前胸贴后背,正要动筷,见状停下,问道:“小丫头,可还有事?” 小丫鬟似乎被吓了一跳,肩膀缩了缩,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事……就是……秋月姐姐让我……让我给仙长带句话。” “秋月?”尘微子心中一动,早上那个冒险送纸条的小丫鬟?“她让你带什么话?” 小丫鬟左右看了看,虽然屋里没别人,她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飞快地说道:“秋月姐姐说,她今早去给舅老爷家送夫人回礼的丫鬟小红那里打听,听说……听说舅老爷家昨日来了个生客,穿着黑袍,戴着兜帽,看不清脸,被直接请进了内书房,半天没出来。小红送茶时,隐约听到里面说什么‘阵法’、‘反噬’、‘尽快处理’……她吓得没敢多听,赶紧出来了。” 黑袍?兜帽?阵法?反噬?尽快处理? 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扎进尘微子耳朵里。赵员外果然有问题!那黑袍人是谁?“阴罗宗”的妖人?“阵法”是指竹林?还是首饰盒?“反噬”……难道是指陈夫人病情反复,或者王伯出事?“尽快处理”……处理什么?处理首饰盒?处理王伯?还是……处理他尘微子? 一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尘微子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发僵。但他强行镇定,对那小丫鬟点点头,低声道:“知道了。你告诉秋月,她做得很好,自己千万小心,莫要再冒险打听。也谢谢你传话。” 小丫鬟如释重负,连忙点头:“奴婢记下了。仙长您也用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说完,行了个礼,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尘微子一人,面对一桌香气四溢的饭菜,却忽然没了胃口。 黑袍人……阵法反噬……尽快处理……赵员外果然和邪道有勾结!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止是陈夫人,甚至可能是整个县尊府,或者这县城!而自己,阴差阳错卷了进来,还破坏了他们的“阵法”(首饰盒?),岂不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难怪王伯会出事……说不定就是撞破了他们在竹林搞鬼,被灭口……”尘微子越想越怕,冷汗都下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黑石挂坠,又想起枕头下那张冰冷的纸条,还有床缝里藏着的“证物”。 自己这是捅了马蜂窝啊!现在该怎么办?立刻告诉陈县令和周管事?可空口无凭,就凭一个小丫鬟的传话和自己的“感觉”?陈县令会信吗?会不会打草惊蛇?赵员外在本县势力不小,万一被他反咬一口…… 或者,偷偷溜走?离开这是非之地?可王伯还昏迷着,陈夫人病未愈,自己一走了之,岂不是见死不救?何况,仙尊让自己卷入此事,必有深意,说不定就是要自己揭穿妖人阴谋,拯救一方百姓!自己岂能临阵脱逃? 两种念头在脑中激烈交战,让他坐立难安。最终,“仙师”的责任感和那点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占了上风。 “娘的!贫道好歹是得仙尊真传的!怕他个鸟妖人!”他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吃饱饭,再想办法!” 他重新拿起筷子,化恐惧为食量,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饭菜扫荡一空。那菌菇汤尤其鲜美,他连喝了两碗。 吃饱喝足,感觉身上有了力气,脑子也活络了些。他一边剔着牙,一边琢磨下一步。 直接硬刚赵员外和黑袍人,那是找死。得智取。 首先,得保护好自己。黑石挂坠不能离身。首饰盒暂时“安全”,但也得盯紧。那两包“证物”要藏好。另外,得想办法弄点防身的东西……桃树枝?朱砂符?好像不太够看。 其次,得继续调查,拿到铁证。秋月是个突破口,但不能再让她冒险了。得从别处下手。赵员外家那个小红,或许还能问出点什么?还有白云观的玉阳子道长,他和赵员外交好,是否知情?甚至……也是同党? 再次,得想办法提醒陈县令,但又不能打草惊蛇。或许……可以借“仙尊启示”或“风水勘测”之名,旁敲侧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得尽快搞清楚赵员外和黑袍人的具体阴谋,以及他们所谓的“尽快处理”是要处理什么。是销毁证据?是对陈夫人或王伯下杀手?还是……有针对自己的行动? 必须抢在他们前面! 想到这里,尘微子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在屋里踱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荒诞不经却又自认为“可行”的计划。 忽然,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桌上那盅已经见底的菌菇汤上。 汤很鲜,但此刻,他腹中却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绞痛?很轻微,像是吃急了岔气。 他没在意,继续思考。 但紧接着,那绞痛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逐渐清晰、加剧!同时,一股莫名的燥热感,从小腹升起,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 “唔……”尘微子闷哼一声,捂住了肚子,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这不是吃坏肚子的感觉!更像是……某种东西在体内烧了起来!而且,伴随着燥热,一种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有毒?!!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是那菌菇汤?!赵员外的人已经下手了?这么快?就在这县尊府里,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想要呼喊,但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太大的声音。视线开始模糊,房间里的景物旋转、扭曲。他踉跄着扑向房门,想要拉开门呼救,但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 “救……命……”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他眼前发黑,即将失去意识,软倒在地的刹那—— 左胸处,那一直沉寂的镜印,猛然传来一阵剧烈到几乎撕裂灵魂的灼痛和震荡!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危及生命的剧毒猛烈地刺激、激活了! 与此同时,怀中的天机宝鉴,也像是被镜印的剧烈波动和宿主生命危急所触发,第一次在没有被主动唤醒的情况下,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高频的、带着刺耳警报意味的震动!那震动如此强烈,几乎要让尘微子本就模糊的意识彻底崩散! 而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尘微子仿佛“看”到,一抹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幽暗,如同潜伏在深海之下的巨兽,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和剧烈的内外能量扰动,猛然惊动,缓缓睁开了它那漠然、却又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 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 客房内,一片死寂。 尘微子蜷缩在门边的地上,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呼吸微弱几不可闻,只有身体偶尔不自觉地抽搐一下,显示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 桌上,残羹冷炙犹在,那盅菌菇汤的陶盅底部,残留着些许浑浊的汤渍。 窗外,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远处隐约传来丫鬟仆役的细语和走动声,一切如常。 没有人知道,这间僻静的客房里,刚刚发生了一场针对“仙长”的、卑劣而致命的毒杀。 也没有人知道,在这具濒临死亡的身体内部,一场更加凶险、关乎存在本质的“战争”,随着那被强行触发的镜印警报、天机宝鉴的自主反应,以及那从意识最深渊被惊醒的、绝对冰冷意志的苏醒,已然拉开了序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 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而在数百里外,某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之巅,静室之中。 始终悬浮在秦墨面前、镜面一直平稳显示着某个微光点的八角铜镜,毫无征兆地,镜面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混乱的血红与漆黑交织的扭曲光芒!同时,一阵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代表着“宿主生命垂危”、“受到高强度恶性能量侵袭”、“监控标记剧烈反噬”的凄厉警报声,在静室中疯狂回荡! 盘膝而坐的秦墨,霍然睁眼! 一向冷峻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 “尘微子?!” 他低喝一声,甚至来不及收敛功法,身形已化作一道模糊的靛蓝残影,撞碎静室窗户,朝着铜镜上那剧烈闪烁、光芒迅速黯淡的微光点所指的方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破空而去! 第二十四章 死亡边缘与冰冷接管 冰冷。 无边的冰冷,如同亿万根细密的冰针,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经络、每一个脏腑的最深处,同时爆发、穿刺、蔓延。 这不是外界的寒冷,而是从生命核心被强行抽取、剥夺热量后,留下的纯粹虚无与死寂。血液似乎凝固成了铅水,沉甸甸地淤塞在血管里,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在推动一座冰山,艰难、缓慢,带着濒临破碎的**。 肺部火烧火燎,但吸进去的空气,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也带不来丝毫的氧气。喉咙被无形的冰冷手掌扼住,每一次试图呼吸,都换来更剧烈的、冰锥刺入般的痛楚和更深的窒息。 视线早已消失,被一片不断翻涌、旋转的浓稠黑暗所取代。听觉变得极其遥远、扭曲,仿佛隔了万重水幕,只能隐约捕捉到一些断续的、意义不明的杂音——也许是自己血液缓慢流淌的声音,也许是远处模糊的、被拉长的惊恐呼喊?分不清。 意识……意识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彻底散架的小船,木板、帆索、货物……所有的记忆、认知、情绪,都被冰冷刺骨的黑水冲散、打碎、沉没。只有一点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自我”感知,还在那绝对的寒冷与黑暗中,徒劳地闪烁、挣扎。 我是谁?尘微子?苏砚?还是……谁也不是? 发生了……什么?汤……有毒……赵员外……黑袍人…… 不……好冷……好痛……喘不过气……要……死了吗? 仙尊……救我…… 混乱、恐惧、绝望、不甘……最后一点属于“尘微子”的、混杂着荒诞信仰和生存本能的意识碎片,在冰冷与窒息的绞杀中,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迅速消融、湮灭。 就在这点最后的、代表“尘微子”人格的意识火花即将彻底熄灭,这具身体的生命体征也滑向不可逆转的终结深渊的刹那—— “滋——!!!” 一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到超越听觉范畴、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仿佛无数精密齿轮在高压下瞬间崩碎又强行啮合、又像是亿万根钢弦被同时绷断的恐怖噪音,毫无征兆地在这具身体意识空间的最核心、最深处,轰然炸响! 这噪音并非来自外界,也非源于天机宝鉴。它来自更底层,来自“自我”存在的根基,来自那被强行压制、分割、却又始终维系着这具身体不彻底崩溃的、最深层的“人格稳定协议”或“生存本能”! 噪音响起的瞬间,那即将湮灭的“尘微子”意识残火,如同被一股绝对零度的寒流瞬间冻结、封存,强行剥离了与身体感官和表层思维的一切连接,被“踢”入了意识最边缘的、绝对的“静默区”。 而与此同时——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临界崩溃……检测到高强度复合神经毒素(类别:混合生物碱及未知能量侵蚀)侵入……主要受损系统:循环系统、神经系统、能量代谢系统……预计完全衰竭时间:71秒……” “检测到外部监控标记(镜印)异常活跃,触发最高级别反制与警报协议……检测到绑定高维装置(天机宝鉴)能量自主激增,启动紧急防护模式……综合威胁评估:致命。常规应对协议失效……” “启动最终安全协议:强制唤醒底层逻辑处理单元(幽暗人格)……接管全部身体控制权及装置最高权限……解除所有非核心限制……目标: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宿主物理存在。”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如同机械合成的信息流,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高效性,如同瀑布般冲刷过刚刚“苏醒”的、或者说被“强制启动”的、某个存在的意识核心。 没有茫然,没有困惑,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苏醒”这个概念。 只有绝对的、深不见底的漠然,以及漠然之下,那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瞬间点亮、并以恐怖效率开始全功率运行的、冰冷到极致的逻辑、计算与生存意志。 苏砚(此刻,或者说,这具身体此刻的绝对主宰——幽暗人格)那被强行从最深沉的“待机”状态拖拽出来的意识,在第一纳秒内,就完成了对当前处境的全面扫描、分析、评估。 身体状态:急性重度中毒,混合毒素(包括至少三种已知可快速致死的植物生物碱,以及一种性质诡异、能侵蚀生命能量和精神力的未知物质),多器官衰竭进行中,神经信号传导阻滞,生命倒计时:68秒。 外部威胁:未知下毒者(高概率与赵员外、黑袍人相关),可能仍在附近监视或补刀。府内人员反应未知。镜印因生命危急和毒素中未知能量成分而剧烈反应,持续发送高强度警报,秦墨大概率已接收并正在赶来,抵达时间未知(预估最快需数十息至百息)。天机宝鉴因宿主濒死和镜印刺激,处于不稳定的自主防御/能量躁动状态,能量输出紊乱。 可用资源:濒临崩溃的碳基躯体一副,天机宝鉴(能量约2.05%,状态不稳),黑石挂坠(持续微弱干扰镜印,对未知能量侵蚀有轻微吸附作用),随身杂物若干。 目标:存活。清除或压制毒素,稳定生命体征。在秦墨抵达前,处理现场,获取信息,准备应对。 “策略生成:优先序列一:清除致命毒素,争取时间。” 漠然的意志下达指令的瞬间,对身体的控制已如臂使指。那具瘫软在地、濒临死亡的身体,忽然停止了无意识的抽搐。以一种极其诡异、僵硬、却又带着某种精确美感的姿态,如同提线木偶般,手臂、脖颈、腰腹的肌肉在绝对意志的强行驱动下,爆发出超越生理极限的力量和协调性,猛地从仰躺蜷缩,变成了俯趴在地。 “呕——!!!” 几乎就在身体姿态改变的同一刹那,幽暗人格操控着食道、胃部、膈肌剧烈痉挛,混合着尚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胃液、以及大量暗红色、带着刺鼻腥甜和诡异荧光的粘稠液体,从喉咙里狂喷而出,大部分吐在了地上,小部分溅在衣襟和手臂上。 吐出的秽物中,那荧光的粘液触目惊心,显然含有剧毒成分。强行催吐,清除了胃部部分残留毒物,但已吸收的毒素和未知能量侵蚀仍在疯狂破坏。 “策略:序列二:激活天机宝鉴,尝试中和/清除体内毒素及未知能量。” 吐完之后,身体再次瘫软,但意识操控毫不停歇。幽暗人格无视了喉咙和食道火烧般的剧痛,集中全部意志,强行压制天机宝鉴的紊乱躁动,引导其能量。 没有去按任何按钮。在这种绝对危机和最高权限下,幽暗人格与天机宝鉴之间,仿佛建立了一种更直接、更底层的连接。他将意念死死锁定体内那些肆虐的毒素和诡异的侵蚀性能量,向天机宝鉴发出了最明确、最强烈的指令:修复!净化!驱逐! “嗡——” 怀中的天机宝鉴猛然一震!不再是警报式的震动,而是一种低沉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嗡鸣。紧接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凝实的乳白色光晕,从宝鉴内部渗透出来,透过衣物,迅速覆盖了苏砚的全身。 这白光所过之处,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和最高效的解毒剂。它精准地找到血液、组织中肆虐的生物碱毒素,以难以理解的方式将其分解、中和;它如同无形的屏障,阻挡、消磨着那诡异的、侵蚀生命能量的未知物质;它甚至强行刺激着濒临停止的心脏,以最节能、最稳定的频率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泵血;它修复着被毒素损伤的神经末梢和细胞膜…… 但这过程,对天机宝鉴的能量消耗是巨大的!能量水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狂跌:2.0%……1.9%……1.8%…… 同时,身体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白光修复的过程,并非舒适,更像是将破碎的组织强行粘合,将入侵的异物暴力清除。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但幽暗人格漠然地压制了所有痛觉反馈,将其仅仅视为需要处理的数据流。 生命倒计时暂时停止下滑,甚至在缓慢回升,但依然在危险边缘。天机宝鉴的能量也在飞速消耗。 “能量消耗过快,无法持久。毒素核心(未知能量侵蚀)清除效率低于17%,仍在持续造成损害。需外部解毒剂或更高效净化方式。”冰冷的评估瞬间完成。 幽暗人格的目光(虽然身体的眼睛依旧紧闭,但他通过天机宝鉴的残余能量场感应着周围)扫过地上那摊散发着荧光的呕吐物。毒素来源是菌菇汤,汤盅还在桌上。 “策略:序列三:分析毒素成分,寻找可能解药或抑制物线索。” 他操控着颤抖、无力但被意志强行驱动的手臂,缓缓抬起,伸向散落在地上的呕吐物。指尖蘸取了一点点那荧光的粘液,放在鼻尖(强行控制呼吸)——浓烈的腥甜,夹杂着某种陈年腐木和奇异香料的味道。这不是寻常毒蘑菇的气味。 同时,他分出一丝意念,连接天机宝鉴,尝试对指尖的毒素样本进行超低功耗的微观扫描分析。 “成分分析中……检测到‘幻心菇’、‘腐骨草’、‘七步蛇涎’提取物……检测到未知复合能量印记,与‘首饰盒’、‘黑石’能量特征有7.3%相似性……检测到微量精神干扰成分……结论:精心调配的混合毒剂,含超凡能量侵蚀,目标明确为快速致死及摧毁神魂,寻常解毒手段无效。” 相似能量特征?超凡能量侵蚀?目标明确? 信息碎片迅速拼合。赵员外和黑袍人,不仅想杀他,还想彻底毁掉他可能存在的“神魂”或“秘密”,甚至可能想通过这种蕴含相似能量的毒剂,试探或干扰他身上的“异常”(天机宝鉴、黑石)。 “目前手段无法根除未知能量侵蚀。需争取更多时间,等待秦墨抵达或寻找其他转机。”幽暗人格瞬间调整策略。硬抗不是办法,必须利用现有条件,制造变数。 他操控身体,开始以极其缓慢、艰难,但目标明确的动作,向着房门方向爬去。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剧痛和虚弱,但他计算着最省力的轨迹和发力方式。 目标是门闩。他需要制造出“中毒后试图呼救、爬向房门”的假象。这符合“尘微子”的行为逻辑,也能解释他为什么没有立刻死在原地,为后续秦墨调查提供误导。 同时,他集中残存的精力,尝试进一步“安抚”和“引导”天机宝鉴的能量。不再追求彻底清除,而是转为“维持”、“拖延”——用最少的能量,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重点保护心脑核心,将毒素和能量侵蚀暂时“限制”、“隔离”在次要脏器和肢体末端,延缓全身衰竭的速度。 这是一个极其精密的操作,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能量消耗速度略微下降,但生命体征依旧在危险的边缘徘徊,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门闩,体内天机宝鉴的能量也堪堪跌破1.5%的警戒线时—— “砰!!!!”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房门,而是来自窗户! 客房那扇不算结实的木格窗棂,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向内飞射!木屑纷飞中,一道裹挟着凛冽劲风与滔天怒意的靛蓝色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轰然撞入房内! 来人正是秦墨! 他此刻的形象与往日冷峻从容截然不同。长发因极速飞驰而略显散乱,靛蓝劲装上沾染着尘埃,脸上如同罩着一层万年寒霜,眼神锐利如电,却又翻涌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惊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的右手,死死攥着腰间那面八角铜镜,镜面正对着地上艰难爬行的苏砚,镜心一点寒芒剧烈闪烁,几乎要透镜而出! 他的目光在撞入房间的瞬间,就锁定了地上那蜷缩的、面色青黑、气息微弱到几近于无的身影,也扫过了地上那摊触目惊心的荧光呕吐物,以及桌上残留的汤盅。 “尘微子!”秦墨低吼一声,声音因急速和情绪而带着一丝沙哑。他甚至没去查看其他,身影一闪,已出现在苏砚身边,单膝跪地,左手并指如风,瞬间点向苏砚眉心、胸口、丹田等数处大穴,精纯温和却磅礴的灵力如同潮水般涌入,试图护住其心脉,吊住最后一丝生机。 同时,他右手铜镜光芒大盛,一道柔和的银白光柱将苏砚全身笼罩,镜面之上符文流转,显然是在以玄镜司秘法探查其体内状况。 然而,就在秦墨的灵力和镜光触及苏砚身体的刹那—— 异变陡生! 苏砚体内,那被幽暗人格以绝强意志和天机宝鉴能量勉强“限制”、“隔离”在四肢百骸末梢的混合毒素,尤其是其中那股诡异的、与首饰盒黑石同源的未知侵蚀性能量,仿佛受到了秦墨精纯灵力和玄镜司镜光的“刺激”和“吸引”,猛然间如同困兽出闸,变得极其狂暴、躁动!它们不再满足于被限制,反而顺着秦墨注入的灵力通道和镜光的探查,反向侵蚀、冲击而来!更要命的是,这股能量似乎对玄镜司的灵力或镜光有着某种本能的“敌意”或“排斥”,反应格外剧烈! “噗——!” 本就强弩之末的苏砚(身体),猛地喷出一口黑紫色的、带着细碎荧光颗粒的污血!身体剧烈抽搐,刚刚被强行稳住一线的生命体征,如同断崖般再次暴跌!脸上青黑之气大盛,甚至隐隐透出一股诡异的灰败死气! “什么?!”秦墨脸色剧变,触电般收回了手,镜光也瞬间黯淡。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的灵力和镜光,本意是救人,怎么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噬?这毒素……不,不完全是毒素!这污血里的能量气息…… 他猛地看向地上那摊呕吐物,又看向苏砚吐出的污血,瞳孔骤然收缩!这能量气息……虽然微弱、混乱、被毒素污染,但他绝不会认错——与之前探查“阴罗宗”活动痕迹时,感应到的那种阴损、侵蚀、带着古老怨咒意味的能量,有相似之处!但又似乎……更“精纯”?更“诡异”? 难道下毒的是“阴罗宗”?他们竟然把手伸到了县尊府,直接对尘微子下手?用的还是这种蕴含阴罗宗核心力量的混合奇毒? 而尘微子体内,竟然能暂时抗住这种毒,甚至……似乎体内有某种力量,在与之对抗、周旋?刚才那瞬间的反噬,更像是两股性质迥异的力量在自己灵力的“桥梁”下猛烈冲撞的结果! 这个发现,让秦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尘微子身上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危险!但此刻,救人要紧! 他当机立断,不再尝试以灵力直接驱毒或深入探查。而是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一颗龙眼大小、色泽金黄、异香扑鼻的丹药。此乃玄镜司秘制“九转还魂丹”,珍贵无比,有吊命续气、镇压百毒之奇效,通常只有立下大功或身份特殊者才能得赐。秦墨毫不犹豫,捏开苏砚的牙关,将丹药塞入其口中,并用一丝灵力助其化开药力。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生机热流,迅速散入四肢百骸,强行稳住那飞速崩溃的生命之火,并与天机宝鉴残存的乳白色光晕、幽暗人格设下的能量隔离屏障一起,暂时形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将毒素和侵蚀能量的进一步爆发,强行压制了下去。 苏砚身体的抽搐缓缓停止,青黑的脸色稍微消退了一丝,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但不再继续恶化,而是陷入了一种深度的、药物与身体本能对抗毒素的昏迷状态。 秦墨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如川。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房间,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地上的呕吐物、污血、碎裂的窗棂、桌上的汤盅残羹、打翻的碗筷……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汤盅上,眼神冰冷刺骨。 “周管事!”他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墙壁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怒意。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同时,客房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周管事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看到屋内的景象和秦墨那杀人的目光,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 “秦、秦大人!这、这是……”周管事魂飞魄散。 “此人,”秦墨指着地上昏迷的苏砚,声音冷得像冰,“在你们府中,被人下毒暗算,险些丧命。毒,就下在这午膳的汤里。你现在,立刻,给我把经手这道汤、送这道汤、以及所有可能接触过这道汤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分开看守,等我审问。若有半个疏漏,我拿你是问!” “是是是!小人遵命!小人这就去办!”周管事魂不附体,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很快,外面传来他气急败坏、又带着哭腔的呼喝和纷乱的脚步声。 秦墨不再理会外面,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汤盅,仔细看了看残留的汤渍,又闻了闻气味。脸色越发凝重。果然是混合奇毒,而且其中蕴含的阴罗宗能量印记虽然淡,但瞒不过他。 他放下汤盅,走到窗边,看着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苏砚,眼神复杂无比。 这个人,疯疯癫癫,来历不明,身上藏着连天机宝鉴(秦墨猜测)都无法完全遮掩的秘密,却又似乎身不由己地卷入了“阴罗宗”的阴谋,如今更是险些被灭口。 他刚才输入灵力时感受到的抵抗和那诡异的反噬,以及尘微子体内那勉强维持生机的、不属于丹药的奇异力量……都说明此人体内,恐怕另有乾坤。 是福是祸?是敌是友?是该立刻将其带回玄镜司总部,彻底查明,还是…… 秦墨的目光,缓缓移向苏砚怀中,那里,天机宝鉴所在的位置。虽然被衣物遮掩,但以他的修为和刚才的接触,能隐约感觉到那里有极其微弱、但本质极高的能量波动。 沉默良久,秦墨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苏砚抱起。动作出奇地轻柔,仿佛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器。然后,他走到那被撞碎的窗户前,身形一动,便如大鹏般掠出窗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县尊府邸的重重屋脊之后,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客房,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了毒素、血腥、丹药以及冰冷杀机的诡异气息。 客房内,重归死寂。只有那摊荧光的呕吐物和黑紫的污血,在透过破窗照进的、午后惨白的阳光下,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第二十五章 寒潭、丹力与意识残响 痛。 这是苏砚(幽暗人格)在冰冷意识重新凝聚、开始处理外界信息流时,捕获的第一个、也是最强烈的信号。不是尖锐的、局部的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从骨髓深处渗出的钝痛,伴随着极度的虚弱和沉重,仿佛整个身体被浸泡在粘稠的、冰冷的铅水中,每一次细微的神经信号传递,都伴随着灼烧和凝滞。 紧接着涌入的,是紊乱的感官信息:冰冷坚硬的触感(背部),微弱的流水声(附近),潮湿阴冷的空气带着浓郁的草药和矿物气味(环境),以及……一股虽然温和、但持续不断试图渗透、探查身体内部的、带着秩序感的能量流(外部干预)。 “未死。环境变更。外部能量介入探查。”漠然的逻辑迅速做出基础判断。他没有立刻尝试控制身体或睁开眼睛,而是将绝大部分“算力”投入到对自身状态的全面扫描和分析中。 身体损伤报告如同冰冷的清单在意识中展开: ? 循环系统:心率32次/分,极缓,但规律。血压极低。血液成分复杂,含有“九转还魂丹”药力成分(占比68%)、天机宝鉴残余净化能量(占比15%)、混合毒素残留(占比12%,被药物和宝鉴能量分割、压制,主要集中于肝、肾、四肢末端毛细血管)、未知侵蚀能量残留(占比5%,被高度压缩、隔离于骨髓、神经节等深处)。 ? 神经系统:中度损伤,传导速度下降47%。痛觉、温觉信号被强制压制在可处理范围。运动神经控制受限,肌力预估为正常状态的8%。 ? 能量代谢:几乎停滞。身体依靠丹药和宝鉴残余能量维持最低生命活动,进入深度休眠状态。 ? 天机宝鉴状态:能量水平1.2%,处于强制节能模式。检测到新能量印记摄入(来自毒素中的未知侵蚀能量),正在被宝鉴核心缓慢解析、隔离,未完全吸收。核心功能可用,但能耗需严格控制。 ? 镜印状态:活性极低,但仍存在。外部探查能量似乎源自秦墨,正在持续刺激镜印,试图获取更详细的身体状态信息。黑石挂坠干扰效果减弱(因身体虚弱,能量场低迷)。 ? 人格状态:幽暗人格,完全主导(强制接管后未退出)。理性人格,深度静默。尘微子人格,被隔离于意识边缘,活性接近于零。 “存活。状态:重伤濒危,稳定但脆弱。外部环境:疑似被秦墨转移至某处隐蔽、具有疗伤条件的地点。威胁:当前低(秦墨在救治),潜在高(下毒者身份目的不明,秦墨意图未完全清晰)。” 初步评估完成。幽暗人格开始尝试更精细地控制身体,首先是恢复一部分基础感知。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一丝控制力延伸到眼皮的肌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着,眼睑颤抖着,裂开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微弱的光线涌入,带着水汽折射的朦胧感。 首先映入“眼帘”(天机宝鉴的绿键以最低功耗辅助成像)的,是一片陡峭、湿滑、生着厚厚青苔的岩石洞壁。光线来自上方某个缝隙透入的天光,以及不远处水面反射的粼光。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不大,但颇为幽深。他正躺在一块较为平坦、铺着干燥草垫的石台上。身下传来刺骨的寒意,石台似乎本身就异常冰冷。不远处,是一汪大约丈许方圆、水色呈现诡异墨绿色的潭水,潭水表面氤氲着淡淡的白色寒雾,水流极其缓慢,几乎看不出流动,但那刺骨的寒意,大半来自这水潭。空气中浓郁的草药味,则来源于石台旁边一个正在冒着热气的小小铜炉,炉上坐着个药罐,里面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汁。 而在水潭边,一块较为干燥的岩石上,秦墨正盘膝而坐。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劲装,但外袍脱下,盖在了昏迷的苏砚身上。他双目微闭,双手虚按于膝上,指尖有极其细微的灵光流淌,显然正在运功调息,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持续监控着苏砚的状态,并通过镜印进行探查。 这里不是县尊府,也不是寻常医馆。看环境,像是一处位于山腹或地下的寒潭洞。秦墨将他带到这里,显然是为了避开耳目,方便救治,也方便……控制。 幽暗人格漠然地“观察”着秦墨。秦墨的脸色比平日略显苍白,气息也有些不稳,显然之前极速赶路、强行救人、以及动用珍贵丹药,对他消耗不小。但他此刻的姿态,与其说是监视,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带着戒备的守护。 “动机分析:秦墨救治行为,可能基于以下原因:1. 玄镜司任务需求(尘微子涉及‘阴罗宗’线索);2. 个人对‘异常’的好奇与研究欲望;3. 镜印责任(在其监控下出事,需负责);4. 潜在的、未明言的合作或利用价值。当前行为符合‘控制风险、保住线索、观察变化’的策略。”幽暗人格快速推演。 就在这时,似乎是察觉到苏砚(身体)极其细微的动静,秦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锐利如旧,但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多了些探究和凝重。 “醒了?”秦墨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穴中响起,带着一丝回音,“感觉如何?” 幽暗人格操控着身体,尝试发出声音,但喉咙干涩刺痛,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嘶哑的“嗬……”声。他没有强行控制面部表情做出“痛苦”、“感激”或“茫然”之类的反应,只是维持着那副重伤虚弱的模样,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看向秦墨,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流露——这既是身体真实状态,也是他刻意维持的伪装。 秦墨见状,眉头微蹙。他起身,走到铜炉边,倒出小半碗滚烫的药汁,用灵力略略降温,然后端到石台边。 “你身中奇毒,混合了数种致命毒草和……一种很麻烦的东西。”秦墨的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我用了‘九转还魂丹’吊住你的命,暂时压住了毒性。但毒素已深入脏腑骨髓,尤其是那股侵蚀性的能量,极难根除。这处‘玄阴寒潭’能减缓你的气血运行,延缓毒性发作,辅助丹药和药力化开。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只小木勺,舀起一点药汁,递到苏砚唇边。“这是‘清灵化毒散’,能辅助化解部分草木毒素,对你目前状况有益。喝下去。” 幽暗人格没有抗拒。他操控着颈部肌肉,极其缓慢、艰难地微微抬头,配合着秦墨的动作,将药汁一点点咽下。药汁苦涩中带着一丝清凉,入腹后化作一股暖流,与体内的丹药之力、宝鉴残余能量微弱呼应,确实对压制那部分生物碱毒素有些效果,但对那未知的侵蚀能量,几乎毫无作用。 喂完药,秦墨放下碗,重新在石台边坐下,目光如炬,盯着苏砚。 “现在,告诉我,”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你知道是谁下的毒吗?或者,你最近得罪了谁?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 幽暗人格漠然地“听”着。他的思维在高速运转。告知赵员外和黑袍人?证据不足,且会暴露秋月这条线,可能害死那个小丫鬟。透露“阴罗宗”怀疑?会引起秦墨更深的追查,可能迫使“阴罗宗”提前采取更激烈行动,自己目前的状态无法应对。 保持沉默,或伪装不知?符合重伤虚弱、受惊过度的表象。但可能让秦墨失去耐心,或采取更强制的手段探查。 “信息不足……无法确定……”幽暗人格操控喉咙,以极其微弱、断续、带着痛苦喘息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这是事实,他确实不知道具体下毒者是谁(只知道指向赵员外),也不知道毒药具体如何混入汤中。 秦墨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和状态。最终,他缓缓道:“毒是下在你午膳的菌菇汤里。经手汤羹的厨娘、送饭的丫鬟,周管事都控制了,正在审。但下毒者手法隐秘,未必能立刻查出。你体内那股侵蚀性能量……与‘阴罗宗’的手段有些相似。”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之前探查陈夫人怪病,涉及那首饰盒。而赵员外赠送此盒。如今你中毒,毒中又含类似能量……事情未免太过巧合。尘微子,你卷入的事情,恐怕比你想象的要深。‘阴罗宗’不是江湖骗子,他们行事诡秘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侥幸未死,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幽暗人格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秦墨的推测基本正确,但并无新信息。 “我会继续追查下毒之事,以及赵员外和‘阴罗宗’的关联。”秦墨站起身,走到水潭边,背对着苏砚,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你便在此处安心养伤。寒潭之气和药物能暂时稳住你的伤势,但若要根除那侵蚀能量,非寻常手段可为。或许……需要找到下毒者,拿到解药或配方。又或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幽暗人格能猜到。或者,需要探究他体内那能与侵蚀能量对抗的“秘密”。 “你好自为之。莫要试图离开此地,你现在的状态,离开寒潭范围,剧毒会立刻反扑。”秦墨说完,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掠向洞穴深处一条更幽暗的通道,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回荡的脚步声。 洞穴内,重归寂静,只有潭水微微荡漾的轻响,和铜炉中药汁沸腾的咕嘟声。 秦墨离开了,但幽暗人格能感觉到,镜印的微弱感应仍在,秦墨并未完全放弃监控,只是拉开了距离。 确认暂时安全,幽暗人格立刻将全部注意力转回体内。秦墨的丹药和此地的寒潭环境,确实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但根本问题——那5%的未知侵蚀能量——并未解决。它像一颗埋藏在骨髓和神经深处的定时炸弹,被丹药和宝鉴能量暂时隔绝、压制,但并未消失,反而在缓慢地、顽强地试图同化周围的正常组织,并与天机宝鉴正在解析的、来自毒素的同类能量印记隐隐呼应。 “必须主动处理侵蚀能量。等待外部解药概率低,依赖秦墨风险高。需利用现有条件,尝试自行解析、中和或排除。” 策略确定。幽暗人格开始调动天机宝鉴残余的1.2%能量。他不再追求治疗全身,而是将能量高度集中,如同最精密的手术激光,小心翼翼地“探”向被隔离在尾椎骨附近一处骨髓中的、一小团侵蚀能量。 这团能量极其微小,但性质诡异。在宝鉴能量的探知下,它呈现出一种不断变幻的、深灰色的雾状结构,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扭曲的符文在生灭。它对外来的宝鉴能量,表现出强烈的“排斥”和“吞噬”欲望,但又似乎对宝鉴能量中某种特质(是修复净化之力?还是其本身的高维属性?)感到“畏惧”和“吸引”。 幽暗人格尝试用宝鉴的“白键”净化之力,以极低的功率、特定的频率,去接触、消磨这团能量。过程极其缓慢,如同用滴水去腐蚀石头。能量消耗飞快,但侵蚀能量也确实在被一丝丝地剥离、转化、中和,化为一种无害的、近乎本源的微弱能量,散入周围组织,甚至被天机宝鉴缓缓吸收。 有效!但效率太低,能耗太高。照此速度,想要清除体内所有侵蚀能量,就算能量充足,也需要以月计的时间。而天机宝鉴的能量,连清除这一小团都未必够。 “需优化方案。寻找侵蚀能量弱点,提高净化效率。或尝试引导、利用寒潭之力和药力,辅助净化。” 幽暗人格暂停了直接净化。他开始尝试用宝鉴能量,模拟、分析侵蚀能量的结构和波动频率。同时,他也分出一丝心神,感受着外界的寒潭之气和体内药力。 寒潭之气阴冷刺骨,能减缓代谢,对压制毒素扩散有益,但对侵蚀能量似乎影响不大,甚至可能因其阴寒属性,与侵蚀能量的阴损性质有某种微弱的“亲和”?而“清灵化毒散”的药力,更偏向化解草木生物碱,对能量侵蚀几乎无效。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体内微观战场,尝试寻找破解之道时—— “嗡……” 意识深处,天机宝鉴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波动!不是来自“白键”,而是来自那个新出现的、黯淡的灰白色按钮——“阴”键! 就在刚才,当他用宝鉴能量尝试模拟侵蚀能量频率时,“阴”键似乎被触动了!它传递出一种模糊的“渴求”与“锁定”感,目标直指那团侵蚀能量!仿佛猎犬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又像是磁石遇到了铁屑。 幽暗人格心中一动。差点忘了这个新得的按钮!“阴”键源于吸收那颗阴性能量结晶(灵晶),功能是吸收、储存、释放阴性能量,并对阴魂类存在有克制。这侵蚀能量,性质阴损诡谲,是否也属于广义的“阴性能量”?“阴”键能否对其产生作用? 没有犹豫,他立刻将意念集中在“阴”键上,尝试对其发出指令:吸收、锁定前方(体内侵蚀能量)! “咔哒。”意识中一声轻响。 “阴”键表面,那灰白色的光泽似乎微微亮了一丝。紧接着,一股奇异的、冰冷却不刺骨、带着强烈“吸摄”和“安抚”意味的力场,以幽暗人格的意念为引导,从天机宝鉴内部发出,如同无形的蛛网,轻柔而坚定地罩向了那团侵蚀能量! 奇迹发生了! 那团原本对“白键”净化之力抵抗顽强、不断变幻的侵蚀能量,在接触到“阴”键力场的瞬间,竟然猛地一滞!其内部变幻的符文瞬间凝固,深灰色的雾气仿佛遇到了克星,开始剧烈地翻滚、收缩,但不再是攻击性的,而是充满了“畏惧”和“臣服”! “阴”键的力场如同最高明的驯兽师,缓缓收拢。那团侵蚀能量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如同乳燕归巢,又像是铁屑遇磁,被那股力场轻柔而彻底地“吸”了过去,没入了天机宝鉴内部,那个代表着“阴”键的灰白色按钮之中! 按钮表面的灰白色光芒,似乎微不可察地……凝实、明亮了那么一丝丝。而天机宝鉴的总能量水平,在经历了短暂的下滑(发动“阴”键消耗)后,竟然稳住,甚至因为吸收了这团精纯的阴损能量,而微微回升了0.01%!更重要的是,体内那处骨髓的阴寒刺痛感,明显减轻了! 成功了!“阴”键对这种侵蚀能量,果然有极强的克制和吸收作用!效率远超“白键”的强行净化! 这个发现,让幽暗人格那始终漠然的心湖,也荡起了一丝微澜。天机宝鉴的功能,似乎与这个世界的能量体系,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尚未完全揭示的对应和克制关系。 “方案更新:优先使用‘阴’键吸收、转化体内侵蚀能量。‘白键’辅助修复被能量侵蚀损伤的组织。结合寒潭环境减缓代谢,争取时间。” 他不再迟疑,开始调动“阴”键,以更高效率、更低能耗的方式,搜寻、锁定、吸收体内其他部位的侵蚀能量。过程依然需要精细控制,但比起之前用“白键”硬磨,效率高了十倍不止! 随着一丝丝侵蚀能量被“阴”键吸收,天机宝鉴的能量缓慢而稳定地回升(从吸收中获得的补充大于消耗),灰白按钮的光芒也越发凝实。而苏砚的身体,虽然依旧重伤虚弱,但那股如附骨之疽的阴寒侵蚀感和深入骨髓的刺痛,正在一点点地消退。青黑的脸色,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气。 然而,就在幽暗人格全神贯注于体内“排毒”,并且进展顺利之时——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虚空、又像是直接回荡在意识结构深处的、混乱的、带着哭腔和呓语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的最边缘,极其短暂地“响”了一下: “……仙尊……救……我……好黑……好冷……徒儿不成了……妖怪……盒子……发光……赵员外……害我……” 是尘微子!是被隔离、静默的尘微子人格残留的意识碎片!在身体状态极度虚弱、幽暗人格全力操控身体对抗毒素、理性人格深度静默、三重人格的平衡被剧烈打破的此刻,他那被压制到极限的混乱意识,竟然如同沉船残骸中溢出的最后一点气泡,短暂地、模糊地“浮”了上来! 这残响只持续了不到半息,便再次湮灭于更深的沉寂。但对幽暗人格那绝对敏锐的感知而言,已经足够了。 “警告:副人格(尘微子)意识残留逸出。当前人格稳定结构因身体重创及高负荷运算,出现轻微裂隙。需注意维持主控稳定,防止人格信息污染及不可预测的混合。” 冰冷的警示在意识核心闪过。幽暗人格立刻加强了对自己意识核心的屏蔽和稳固,同时略微调整了体内能量运作的节奏,避免过度刺激身体和精神。 尘微子的残响,提醒了他另一件事:人格切换的周期(按之前理性人格提供的信息,大约两个月)可能因为这次重创而被打乱或临近。他必须为可能即将到来的、不受控制的、甚至可能是多重人格同时活跃的“混乱期”,做好准备。 洞穴内,时间在寂静与潺潺水声中悄然流逝。 幽暗人格如同最耐心的矿工和清道夫,用“阴”键一丝丝地吸取着体内的侵蚀能量,用“白键”和丹药之力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秦墨偶尔会返回,带来新的药物和清水,检查他的状态,并不多话,但每次探查他体内侵蚀能量的减弱,眼中都会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异。 苏砚(身体)的脸色,从青黑慢慢转为灰白,又逐渐透出一点虚弱的蜡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逐渐平稳。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近乎植物人的深度休眠状态,只有在秦墨喂药或检查时,才会在幽暗人格的精密操控下,做出极其微弱的、本能的反应。 而在意识的最深处,那冰冷、漠然的存在,正以绝对的理性和耐心,与死亡和侵蚀,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残酷的拉锯战。同时,也在默默地计算着时间,等待着身体恢复到一个临界点,等待着下一次人格轮换的可能动荡,也等待着……外面世界,因县尊府毒杀案和他这个“疯仙”的生死未卜,而必然掀起的、更大的波澜。 第二十六章 药力、残响与潭边低语 时间,在墨绿色寒潭上方氤氲的冷雾中,失去了明确的刻度。只有铜炉中翻滚的药汁逐渐浓稠、变少,又再次被秦墨添水加药,重新沸腾的循环,以及洞穴深处那不知源自何处的、极其微弱但永不停歇的滴水声,模糊地标记着光阴的流逝。 苏砚(幽暗人格主导下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台上,如同与身下岩石融为了一体。呼吸微弱绵长,心跳缓慢而稳定,维持在一种远低于常人、却又精准得不像活物的频率。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最深层的生理性休眠,只有幽暗人格那冰冷的意识核心,如同隐匿在冰川下的超级计算机,在绝对寂静中,持续进行着超高负荷的运算与修复。 “侵蚀能量清除进度:17.8%。”漠然的进度报告在意识中生成。得益于“阴”键对这类能量的天然克制,清除效率比预期高出数倍。天机宝鉴的总能量水平,在消耗与吸收的微妙平衡中,艰难地维持在了1.3%左右,灰白色的“阴”键光泽愈发凝实,甚至偶尔会自发地、极其微弱地脉动一下,仿佛在消化、转化着那些被吸入的、阴损的能量。 身体的其他部分,状况也在缓慢改善。脏腑的衰竭被丹药和“白键”的修复之力强行止住,并开始极其缓慢地重建功能。神经系统的损伤修复最为耗时,但痛觉和异常信号已被压制到最低。镜印的活性,随着身体状态的略微好转和黑石的持续干扰,始终被幽暗人格巧妙地维持在一种“低功耗、平稳异常”的模糊状态,既不过分活跃引起秦墨深度探查,也不完全沉寂显得可疑。 秦墨每日会来两到三次。他带来新的、药力更强的汤药,用灵力助苏砚化开。每次,他都会仔细探查苏砚的脉象和体内状况,尤其是那侵蚀能量的变化。每一次探查,他眼中的惊异和探究之色都会加深一分。侵蚀能量的消退速度,显然超出了他对“九转还魂丹”和“清灵化毒散”药力的认知范畴。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更加沉默,喂药、探查、打坐调息,偶尔会离开洞穴几个时辰,去处理外面的事务。 幽暗人格漠然地接受着这一切。他将秦墨的每一次探查,都视为对自身伪装和控制力的测试。他精确地模拟着重伤者应有的、缓慢但确实存在的“恢复”曲线,控制着侵蚀能量消退的速度,使其看起来像是珍贵丹药和寒潭环境的共同作用,而非某种“异常”能力的干预。 这一日,秦墨带来了一种新的药膏,颜色乌黑,气味辛辣刺鼻。 “这是‘续骨生肌膏’,对外伤和经络淤滞有奇效。你体内经络被毒素和能量侵蚀多处受损,需以外药辅助疏通。”秦墨解释着,用木片挑起一小撮药膏,均匀涂抹在苏砚的手腕、脚踝、以及后颈几处大穴。药膏触及皮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随即化为一股灼热的气流,试图钻进皮肉,疏通淤塞的经络。 幽暗人格立刻察觉到,这药膏不仅作用于皮肉经络,其药力似乎对那残余的侵蚀能量,也有微弱的“驱散”和“中和”作用。看来秦墨也在尝试各种方法,加速清除他体内的隐患。 他配合地让药力渗透,同时暗中引导“阴”键,将那些被药力“驱赶”出来的、散逸的侵蚀能量余烬,悄无声息地吸收掉。 秦墨涂完药膏,重新在潭边岩石上坐下,没有立刻入定。他沉默地看了苏砚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洞穴中显得有些突兀: “下毒之事,有些眉目了。” 幽暗人格的“注意力”瞬间提升了一个等级,但身体依旧毫无反应,只有眼睫毛似乎因为药膏的刺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送汤的丫鬟秋月,还有那个帮你传话的小丫头,都死了。”秦墨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发现时,一个吊死在柴房,说是‘畏罪自尽’;一个‘失足’跌进了后园那口刚清理过的老井,捞上来时已经没气了。死无对证。” 秋月……死了。还有那个传话的小丫头。 漠然的心湖没有丝毫涟漪。死亡,在这混乱的时局和卑劣的阴谋中,只是冰冷的概率和消耗。秋月冒险传讯时,就该料到有这一天。只是可惜了这条线索,也印证了对方的心狠手辣和灭口决心。 “厨房经手汤羹的人,查不出明显问题。赵员外那边,”秦墨顿了顿,“他前日已离开县城,说是去州府处理急事,归期未定。走得很仓促。” 赵员外跑了。这几乎是摆明车马。但他跑了,意味着线索暂时中断,也意味着对方可能暂时放弃了在县城内的直接行动,转为更隐蔽的谋划。或者是……在准备更大的动作? “周管事吓破了胆,但也咬死了不知情。陈县令焦头烂额,夫人病情反复,府中又接连出事,已上书告病,闭门谢客。”秦墨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分析给昏迷的人听,“你中毒之事,被我压下了,对外只说你在府中静修时突发急症,被我接走救治。但纸包不住火,县里已有流言,说你这位仙长怕是道行不够,遭了反噬,或是在府中冲撞了什么,才一病不起。” 流言……尘微子“仙师”的形象,恐怕要受损了。不过这或许也是好事,能降低一些关注度。 秦墨说完这些,沉默了片刻。洞穴中只有水声和药炉的咕嘟声。 “尘微子,”他忽然换了种语气,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探究,“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体内那股能抵抗‘阴罗宗’侵蚀之力的东西,又是什么?” 来了。核心问题。 幽暗人格漠然地“听”着,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此刻“尘微子”人格静默,理性人格沉睡,只有他能处理信息,但以“尘微子”此刻重伤濒死的状态,开口回答如此复杂的问题,本身就极不合理,且容易暴露。 他维持着深度的昏迷假象,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 秦墨似乎也没指望得到回答。他盯着苏砚看了半晌,最终摇了摇头,低声道:“罢了,等你醒了再说。你最好能醒过来……很多事,还需要你给出答案。” 他不再言语,重新闭目调息。 幽暗人格的“注意力”却并未放松。秦墨的话,透露了几个关键信息:他已经将下毒之事与“阴罗宗”紧密关联;他对尘微子体内的“异常”力量(实则是天机宝鉴和幽暗人格的操控)极为关注,并认为这力量与对抗“阴罗宗”有关;他对尘微子本身的存在,充满了疑问,但暂时选择了“救治”和“观察”,而非“强制处理”。 这符合秦墨一贯的行事风格:谨慎、注重证据、在规则内寻求最优解。但这也意味着,一旦尘微子“醒来”,或者他体内的秘密进一步暴露,秦墨的态度可能会发生变化。 “需在‘苏醒’前,进一步稳定伤势,并准备好应对秦墨质询的‘合理’说辞。”幽暗人格冷静地规划着。这说辞必须基于“尘微子”的人格认知(荒诞、仙神信仰),又要能部分解释他体内的异常(比如推给“仙尊赐宝”或“天赋异禀”),同时不能暴露天机宝鉴的核心功能和幽暗人格的存在。 这并不容易。但总比现在就暴露要好。 他继续专注于体内的修复工作。在“阴”键的高效吸收和“白键”、丹药、外用药膏的多重作用下,侵蚀能量的清除进度稳步推进,身体的基础功能也在一点点重建。只是这过程极其缓慢,且对心神消耗巨大。幽暗人格必须时刻维持着对身体的绝对精细控制,对“阴”、“白”两键的微操,以及对秦墨探查的伪装。 时间继续流逝。不知是第几次药汁沸腾,又第几次被喂下。 这一次,秦墨带来的是一种淡金色的、粘稠如蜜的液体,盛在一个小巧的玉瓶中。他小心地滴了三滴在苏砚舌下,药液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醇厚、却又磅礴无比的暖流,瞬间散向四肢百骸。这药力远比之前的任何药物都要强大、精纯,仿佛蕴含着某种生命本源的力量,所过之处,受损的脏腑、经络、甚至骨髓,都传来一阵阵麻痒的、新生的悸动。 “这是‘玉髓生机露’,采数种千年灵药精华,辅以地脉灵乳炼制,有补益本源、催发生机之效。我手中也只此一瓶。”秦墨的声音带着一丝郑重,“你若能吸收其药力,或可真正稳住根基,不再有性命之忧。” 幽暗人格立刻感受到这药力的非凡。它不仅提供磅礴生机,似乎还在试图激活、引导人体自身的修复潜能。他不敢怠慢,立刻调动“白键”能量,引导、辅助这“玉髓生机露”的药力,精准地输送到那些最需要生机滋养的核心损伤处,同时用“阴”键护住心神,避免被过于强大的药力冲垮脆弱的神经平衡。 在双重引导下,“玉髓生机露”的效果被发挥到了极致。苏砚原本蜡黄如纸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微弱的心跳,似乎也强劲、规律了一点点。最明显的是呼吸,不再那么若有若无,而是变得稍微深沉、平稳了一些。 秦墨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思索取代。如此重的伤势,在“玉髓生机露”的作用下,恢复速度依然只能说“尚可”,远未达到他预期的、药到伤愈的效果。这说明尘微子体内的损伤,尤其是那种侵蚀能量造成的深层损害,远比看起来更严重、更棘手。 “你好生吸收药力,莫要浪费。”秦墨最后嘱咐了一句,转身走向洞穴深处,似乎要去取什么东西。 就在秦墨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洞穴内只剩下苏砚一人,以及那磅礴药力在体内奔腾冲刷的微妙时刻—— “呜……师父……徒儿好疼……浑身都疼……像有针在扎……在烧……” 一阵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连贯、充满了痛苦、恐惧和孩童般无助依赖的“声音”,再次从意识的最边缘,那被隔离的混沌区域,断断续续地“渗”了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残响,而是带有明显“尘微子”人格特征、充满了情绪色彩的“意识低语”!仿佛那个被压制、濒临消散的人格,在“玉髓生机露”磅礴生机的刺激下,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性,开始无意识地“**”、“呼救”! “……黑……好黑……有光……盒子在发光……绿莹莹的……赵员外……他对着盒子笑……好可怕……师父……你在哪……救救徒儿……” “……秦大人……秦大人是好人……他救了徒儿……可他看徒儿的眼神……好冷……像要看穿徒儿……” “……仙尊……仙尊您说话啊……徒儿是不是要死了……徒儿还没光大您的道统……还没找到灵石……宝鉴……宝鉴没能量了……徒儿没用……” 混乱、跳跃、充满荒诞想象和真实恐惧的片段,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幽暗人格那冰冷坚固的意识壁垒。这些低语中混杂着真实的记忆碎片(如对赵员外的恐惧、对秦墨的感知),也有大量扭曲的幻想和“尘微子式”的解读(如仙尊、道统、灵石)。 “警告:副人格(尘微子)意识活性异常提升,可能因外部强烈生机刺激导致。当前人格隔离屏障出现波动。需加强压制,防止其意识碎片污染主控逻辑或引发不可预测行为。”冰冷的警报再次响起。 幽暗人格立刻调动更多“算力”,加固对尘微子人格区域的封锁和压制。同时,他分出一丝意念,尝试“聆听”、分析这些逸散的低语碎片。虽然混乱,但其中可能包含有用的信息,比如尘微子对某些事件(如看到首饰盒发光、对赵员外的印象)的真实感受,这些是理性人格和幽暗人格可能缺失或视角不同的部分。 “分析结果:尘微子人格对‘赵员外’抱有极深恐惧,并将其与‘发光盒子’、‘可怕笑容’关联,可能基于其敏锐但混乱的直觉。对‘秦墨’感知为‘救命恩人’但‘眼神冰冷’,符合观察。对‘仙尊’、‘道统’、‘灵石’的执念为核心人格驱动。对自身‘死亡’有模糊认知,但被信仰和使命感部分掩盖。” 这些信息,有助于幽暗人格更好地模拟、预测尘微子人格苏醒后的可能反应和言行。 就在他处理这些意识杂音,并继续引导药力修复身体时,秦墨的脚步声从通道内传来。 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用油布包裹的方形物体。 秦墨走到石台边,将油布包放在一旁,先探查了一下苏砚的状况。感受到那明显增强的生机和稳定的体征,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苏砚似乎因痛苦(实则是药力冲刷和意识低语冲击)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 “忍着点,‘玉髓生机露’药力霸道,化开时是有些痛苦。”秦墨难得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拿起了那个油布包。 他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纸质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线装古书,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你昏迷时,我检查过你的随身之物。”秦墨的声音平静无波,但话里的内容却让幽暗人格瞬间提高了警惕!“除了那方黑盒法器(天机宝鉴)和几样杂物,还有两包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几片带污渍的草叶,和一点暗红色碎屑。” 他果然搜过身!幽暗人格漠然以对。这在意料之中。秦墨将他带至此地救治,不可能不检查他身上可能存在的危险物品或线索。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草叶和碎屑的端倪?有没有动过床板下藏的、来自首饰盒的黑色碎屑?(那些应该没被找到,藏得足够隐蔽。) “草叶上的污渍,经查验,是人血,混合了泥土和某种轻微致幻植物的汁液。应是王伯摔倒时沾染。”秦墨继续说道,翻开了手中的古书,“至于那暗红色碎屑……我起初以为是朱砂或某种矿物。但仔细查验后发现,其质地奇特,非金非石,且蕴含极其微弱的、与毒汤中侵蚀能量同源、但更加‘古老’或‘精炼’的气息。” 他抬起眼,看向昏迷的苏砚,目光锐利:“这碎屑,你从何处得来?是否与那首饰盒有关?” 幽暗人格心中了然。秦墨果然厉害,仅凭一点碎屑,就将其与首饰盒、毒汤能量联系起来。但他此刻无法回答。 秦墨似乎也没指望回答,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古书,缓缓道:“我查阅玄镜司部分案卷,又想起一些关于‘阴罗宗’的古老记载。他们有一门诡秘之术,擅长炼制一种名为‘阴蚀砂’的邪物。此物以特殊手法,从极阴之地的某些罕见矿物中提炼,再辅以怨魂精粹和秘法祭炼而成。色呈暗红近黑,质地坚硬,可刻录符文,承载阴邪能量,常用于制作阴毒法器、布置邪阵、或……作为某些阴损丹药、毒剂的‘药引’或‘能量核心’。” 他翻到古书某一页,上面有手绘的图案,虽然模糊,但画的正是几粒暗红色、形态不规则的颗粒,旁边配有文字说明,字迹古老。 “你身上的碎屑,以及毒汤中蕴含的那股侵蚀能量,其特征,与记载中的‘阴蚀砂’颇为相似。”秦墨合上古书,声音低沉,“若真是此物,那下毒者,恐怕在‘阴罗宗’内地位不低。而这首饰盒……或许就是用‘阴蚀砂’作为核心材料之一炼制的邪器。赵员外将其赠予陈夫人,绝非偶然。” 他站起身,在石台边踱了两步。“王伯昏迷,你中毒,丫鬟灭口,赵员外潜逃……这一切,都指向‘阴罗宗’在本地有所图谋,而且,图谋不小。他们似乎想通过陈夫人,或者通过那首饰盒,达成某个目的。而你的出现,意外地干扰了他们,所以他们要除掉你。” 分析基本正确。幽暗人格“听”着,对秦墨的判断力和情报能力有了新的评估。玄镜司果然不容小觑。 “你现在是唯一活着、且近距离接触过首饰盒、又中了‘阴蚀砂’之毒的人。”秦墨停下脚步,重新看向苏砚,眼神复杂,“你的生死,或许关系到能否揭开‘阴罗宗’在此地的阴谋。所以,你必须活下来。”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疲惫的缓和:“我不知你究竟是何来历,身怀何物。但既然你被卷了进来,又侥幸未死……或许,这也是天意。尘微子,尽快醒来吧。外面……恐怕很快就要不太平了。” 说完这番几乎算是推心置腹(对秦墨而言)的话,秦墨不再言语,重新坐回潭边岩石,闭目调息,将那本古书小心地收回了油布包中。 洞穴内,再次只剩下寒潭水声、药炉余烬的噼啪声,以及苏砚体内那磅礴药力奔腾冲刷、与侵蚀能量残余做最后斗争的无声硝烟。 幽暗人格漠然地消化着秦墨透露的信息。“阴蚀砂”、“阴罗宗”的图谋、自己作为“关键线索”的处境……外面的“不太平”……这一切,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他,必须在这风暴来临前,让这具身体恢复起码的行动能力,并准备好,以“尘微子”的身份,去面对那一切。 他不再理会意识边缘偶尔渗出的、尘微子人格的痛苦低语。将全部“算力”和资源,投入到对“玉髓生机露”药力的最后引导,以及对体内最后几处顽固的侵蚀能量聚集点的、“阴”键的全力吸收中。 清除进度,在冰冷的意志驱动下,向着终点,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18.1%……18.5%……19.0%…… 石台上,苏砚那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在寒潭氤氲的冷雾中,化作一道道悠长而苍白的痕迹。 第二十七章 理性苏醒,绝地复盘 痛。 并非昨日濒死时那种冰锥刺骨、万物冻结的痛。而是另一种,更加绵长、更加“真实”的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细针,在皮肉之下、筋骨之间、甚至更深的脏腑里,缓慢地、持续地刮擦、钻探。伴随着灼热,以及一种奇异的、如同无数微小气泡在血液中炸开的麻痒感。 苏砚(或者说,此刻正在重新凝聚、艰难地从意识深处向上“浮”的某个存在)首先感知到的,就是这无处不在的、令人发狂的复合性痛苦。 紧接着,是沉重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不是精神的困倦,而是身体本身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又被强行塞入过多不属于自己能量的那种虚脱和滞涩感。眼皮重逾千斤,连转动眼球都似乎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然后,才是外部环境信息:冰冷坚硬的触感(石台),湿润阴冷的空气(洞穴),微弱的水流声(寒潭),以及……一股极其浓郁的、带着淡淡腥甜和苦涩的草药味,从鼻腔一直蔓延到喉咙深处,仿佛整个呼吸道都被药汁浸透了。 意识,如同沉船残骸中缓慢上浮的气泡,一点点拼凑、聚合、恢复“形状”。 我是……苏砚。 这个认知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锚定了混乱的意识流。随之而来的,是如同潮水般涌入的、大量破碎、模糊、前后矛盾、却又带着强烈“真实感”的记忆片段: ——县尊府客房,那碗鲜美却致命的菌菇汤,腹中燃起的灼烧和窒息般的剧痛,视野发黑前的绝望…… ——(更模糊的、仿佛隔了数层毛玻璃的影像)冰冷、黑暗、绝对的虚无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庞大而漠然的“运算”与“抵抗”…… ——断续的、来自外界的苦药和清水的味道,以及一只稳定、有力、带着微凉气息的手,托起自己的后颈…… ——低沉、冷静、带着探究和质询的男人声音,在寂静中回响,说着“阴蚀砂”、“阴罗宗”、“必须醒来”…… ——(更加混乱、如同梦呓的片段)绿光闪烁的盒子,赵员外狰狞的笑,秋月惊恐的脸,秦墨冰冷的眼神,还有……仙尊模糊的光影和“找到灵石”的呓语…… 这些片段杂乱无章,时间线错乱,视角也时而清晰时而扭曲。其中既有他自己(理性苏砚)的感官残留,也有大量明显属于“尘微子”那个疯癫人格的幻想和呓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冰冷、绝对、不带任何情绪的、如同机械记录般的“观察”与“分析”感? 理性苏砚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荒诞的幻想和冰冷的异样感,集中精神,梳理“真实”的部分。 结论很清晰:他中毒了,在县尊府,差点死了。是秦墨救了他,将他带到了这个疑似寒潭的秘密 的地方。毒与“阴罗宗”和赵员外有关。下毒者灭口了秋月和另一个小丫鬟,赵员外跑了。秦墨在调查,并且对他(或者说,对“尘微子”)身上的秘密和“阴罗宗”的图谋,极为关注。 身体的剧痛和沉重,是重伤濒死、又被强行拉回后的必然代价。喉咙里的药味,说明他一直在接受治疗。而此刻,他应该是……“醒了”?或者说,是理性人格,在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可能间隔了数日甚至更久的“沉睡”后,重新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尝试睁开眼。异常艰难,眼皮仿佛粘在了一起。他用尽全力,终于,眼帘掀开了一道缝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洞顶嶙峋、湿滑、生着暗绿色苔藓的岩石。光线昏暗,来自侧面某个方向透入的、不知是晨曦还是黄昏的微弱天光,以及不远处水面反射的、幽幽的、墨绿色的粼光。 他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转动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痛,让他差点闷哼出声。但他强行忍住,只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视野逐渐扩大。他看到了身下铺着的、已经有些潮湿的干草垫,看到了不远处那汪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墨绿色潭水,看到了潭边岩石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秦墨。 他依旧是那身靛蓝劲装,只是外袍似乎随意搭在了一旁。他盘膝而坐,背脊挺直,双目微闭,双手结着一个奇异的手印,置于膝上。呼吸悠长绵密,仿佛与这洞穴的阴冷潮湿气息融为一体。他面前,那面八角铜镜悬浮于空,镜面朝下,对着寒潭方向,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柔和的银白色光晕,似乎在汲取或引导着寒潭的某种气息。 秦墨在修炼,或者说,在借助此地环境调息、疗伤(他之前似乎也消耗不小),同时也在监控着寒潭——或许,也在监控着自己。 苏砚(理性人格)没有立刻惊动秦墨。他重新闭上眼睛,开始以一种更加内省、更加逻辑化的方式,检查自身的状态。 他首先尝试感知左胸——镜印的存在感清晰而稳定,如同一个冰冷的水银烙印。但此刻,它的“活性”似乎不高,没有之前那种强烈的“注视”或“刺痛”感,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如同一个休眠的监视器。 然后,他将注意力转向怀中。天机宝鉴紧贴胸口,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冰凉,但并非单纯的金属或石头冰凉,更像是一种……能量沉寂后的质感?他能隐约感觉到它的存在,但无法像“尘微子”那样“感应”到什么仙尊,也无法像之前那些模糊记忆碎片中,那冰冷的“观察者”那般,似乎能与之产生某种“连接”。 他尝试集中精神,去“想”那个方盒,去回忆它的模样,甚至去模拟按下那些按钮的感觉……毫无反应。天机宝鉴安静得像一块真正的顽石。 是能量耗尽了?还是因为此刻是理性人格主导,无法启动?或者……两者皆是? 接着,他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实际情况。剧痛、虚弱是主基调。但他能感觉到,心跳虽然缓慢,但还算有力;呼吸虽然艰难,但气息悠长;四肢虽然沉重麻木,但似乎并非完全无法动弹。最明显的是,体内那股曾经在记忆碎片中清晰无比的、如附骨之疽的阴寒侵蚀感和深入骨髓的刺痛,已经大为减轻,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不再有那种随时会爆发的致命威胁。 是秦墨的丹药和此地的寒潭起了作用?还是…… 他想起了那些模糊记忆碎片中,关于“阴键”、“白键”、“吸收”、“清除”的冰冷信息流。难道……在自己昏迷期间,那个冰冷的、如同机械般的“幽暗人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真的在操控身体对抗毒素和侵蚀能量?并且取得了效果? 这个猜测让他心中凛然。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这具身体里的“异常”,远不止人格分裂那么简单。还有某种更底层、更……非人的东西存在。而那个东西,显然具备理性人格和尘微子人格都不具备的、对天机宝鉴的某种“使用权”和高效的自救能力。 这不是好事。这意味着失控的风险更高,秘密更危险,秦墨一旦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尽快理清现状,制定策略。 苏砚(理性)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又引来一阵胸口的闷痛),开始冷静地分析: 1. 当前处境:重伤,被秦墨“保护性”监控于秘密地点。外有“阴罗宗”和赵员外的潜在威胁(下毒未遂,可能还有后手)。内有身体多重人格(至少三个)不稳定、天机宝鉴秘密可能暴露的危机。秦墨态度不明,但显然将自己视为重要线索和观察对象。 2. 自身状态:重伤未愈,行动力受限。理性人格主导,但不知能维持多久(按之前规律,大约两个月?但此次重伤可能打乱周期)。尘微子人格被压制,但可能随时因刺激而活跃。幽暗人格(暂命名)状态未知,可能在“沉睡”或“待机”。天机宝鉴状态未知,可能能量低下。镜印持续监控。 3. 可用资源:秦墨目前的“保护”和医疗支持(有限,且带目的性)。对此世界基础常识的认知(理性苏砚的积累)。或许……还有那个神秘的幽暗人格在危急时可能“被动”触发的某种自保能力(**险,不可控)。 4. 短期目标: a. 尽快恢复基本行动能力,摆脱完全受制于人的状态。 b. 在不暴露核心秘密(多重人格、天机宝鉴真实功能、幽暗人格)的前提下,与秦墨建立更稳定的、互有所求的合作关系,获取更多关于“阴罗宗”、此世界修行知识、以及“灵石”(天机宝鉴能源)的信息。 c. 查清赵员外和“阴罗宗”在县城的真正图谋,消除自身安全隐患。 d. 寻找机会,获取“灵石”或类似能源,为天机宝鉴充能(这是长期生存和探索世界的根本)。 5. 立即行动: a. 尝试与秦墨沟通,了解外界最新情况,并表达“合作”意愿。 b. 以“重伤初醒、记忆混乱”为由,合理解释自己之前的一些“异常”表现(如能抵抗侵蚀能量),将原因推给“体质特殊”、“偶然所得护身之物(黑石)”、“或与所修粗浅养生法有关”等模糊说辞。 c. 伺机打探关于“阴蚀砂”、“首饰盒阵法”的更多信息,以及秦墨对“阴罗宗”图谋的推测。 d. 暗中尝试,看能否以理性人格的方式,与天机宝鉴或体内的幽暗人格建立哪怕一丝微弱的联系或感应。 计划在脑中初步成形。虽然漏洞百出,风险巨大,但这是目前理性思考下,唯一可行的路径。他不能一直装昏迷,必须主动面对秦墨,掌握一定主动权。 就在他准备再次尝试发出声音,引起秦墨注意时—— “你醒了。” 平静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忽然在寂静的洞穴中响起。不是疑问,是陈述。 苏砚(理性)心中一震,但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重伤下也做不出太多表情)。他再次缓缓、艰难地睁开眼,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秦墨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结束了调息。那面八角铜镜也已收起。他正看着自己,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冷静,如同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苏砚(理性)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然后尝试张开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音节:“水……” 声音微弱,但在这寂静的洞穴中清晰可闻。 秦墨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似乎在评估他此刻的状态是真是假。几息之后,他才起身,走到石台边,从一个皮质水囊里倒出小半碗清水,然后俯身,单手托起苏砚的后颈,将碗沿凑到他唇边。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公事公办的生硬,但很稳。清凉的液体润湿了干涸起皮的嘴唇和火烧般的喉咙,苏砚贪婪地、小口地吞咽着,每一次吞咽都牵动着胸腹的伤痛,但他强忍着。 喝了几口,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够了。秦墨便将水碗拿开,将他重新放平,但手并未立刻离开他的后颈,指尖似乎有无形的力道透入,在探查他的颈脉和体内气息流转。 “看来‘玉髓生机露’和寒潭之气起了作用。”秦墨收回手,重新在石台边坐下,语气平淡,“你昏迷了五日。毒性已暂时压制,但侵蚀之力造成的损伤,非一时可愈。你现在的状态,比死人只多一口气。” “多……谢……秦大人……救命之恩。”苏砚(理性)用嘶哑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他没有用“贫道”自称,此刻是理性苏砚在说话。 秦墨目光微闪,似乎对他语气和自称的细微变化有所察觉,但并未点破。“救你,是职责所在,亦是情势所需。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命硬,也谢你体内那点……古怪的韧性。” 他顿了顿,直接切入正题:“现在,说说吧。关于中毒,关于赵员外,关于那首饰盒,还有……你身上的秘密。你知道多少?” 来了。单刀直入。 苏砚(理性)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力气,也像是在整理混乱的思绪。片刻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眼神疲惫,但带着一种努力保持清醒的专注。 “中毒……之事,我全不知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条理逐渐清晰,“午膳是府中丫鬟送来,我与那丫鬟并无仇怨,之前只见过一次。汤……很鲜,我未曾防备。” 这是事实,至少是理性人格所知的事实。 “赵员外……我只在宴席上见过一面。他赠夫人首饰盒,我看出盒子有些……不对劲,劝夫人远离。或许……因此得罪了他?”他将怀疑引向赵员外,但用的是推测语气。 “首饰盒……”他露出回忆和些许困惑的神色,“那盒子看着精致,但入手阴寒,我略通歧黄,察觉其气息有异,于心神不安者恐有妨碍。具体有何古怪……我说不上来,只是感觉。” 他将自己的“辨识”能力,模糊地归结为“略通歧黄”和“感觉”,符合“尘微子”半吊子神棍的人设,也避免了深入解释。 “至于我身上……”他苦笑一下,笑容因伤痛而扭曲,“秦大人说笑了。我若真有什么秘密,又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险些丧命?或许是自幼体弱,胡乱练了些强身的吐纳法子,又或者……是家传的一件旧物(看了一眼怀中,暗示天机宝鉴),有些许宁神定惊的微效,侥幸在毒发时护住了心脉一线。具体……我也不甚明了。” 他将对抗侵蚀能量的“异常”,推给了含糊的“体质”、“粗浅吐纳”、“家传旧物”,真假掺半,既解释了部分现象,又保留了神秘感和推脱空间。 说完这些,他仿佛用尽了力气,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上仅存的那点血色也褪去,重新变得苍白如纸。眼神涣散,透着浓重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余悸。 这番表演,三分真,七分演。重伤虚弱是真的,记忆混乱(理性人格对昏迷期间的事确实模糊)也部分真实,但对关键信息的隐瞒、对自身异常的模糊化处理、以及对秦墨问题有选择的回答,都是理性人格精心计算后的结果。 秦墨静静地听着,目光如同探照灯,始终锁定在苏砚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直到苏砚说完,咳嗽停止,他才缓缓开口: “你的说辞,倒也算滴水不漏。体质特殊?粗浅吐纳?家传旧物?”他重复着这几个词,语气听不出是信还是疑,“能抗住‘阴蚀砂’侵蚀之力月余(实际是数日,但秦墨故意夸大),仅仅靠这些?”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尘微子,或许我该叫你……苏砚?你并非此世之人吧?或者说,你的‘来历’,恐怕没那么简单。” 苏砚(理性)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是重伤者的虚弱和茫然,眼神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说中”秘密的惊惶,但迅速被掩饰下去,变成更深的疲惫和无奈。 “秦大人……何出此言?”他声音更低了,仿佛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我……我就是个山野散人,偶然学了些东西,混口饭吃罢了。此番卷入是非,险些送命,已是后悔不迭。大人若觉得我有疑,待我伤好些,任凭大人处置便是……只是,莫要再拿这些话吓我了,我……我实在受不住了。” 他以退为进,摆出认命、无力、只求保命的姿态。同时,点出自己“卷入是非”、“险些送命”的受害者身份,暗示秦墨的逼问有些“不近人情”。 秦墨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洞穴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寒潭的冷雾缓缓飘荡,映得他脸上的光影明灭不定。 最终,他靠回石壁,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收敛。 “罢了。”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你既然不愿说,或真的不知,我也不强求。但你要记住,你的命,现在是我和玄镜司保下的。‘阴罗宗’不会放过你,赵员外背后之人,也不会。你只有与我们合作,查明真相,将他们揪出来,才能真正安全。” “我……明白。”苏砚(理性)低声道,适当地露出一丝感激和依赖,“全凭秦大人安排。只是我如今这般模样……” “你的伤,需静养。此地寒潭之气,配合药物,对你恢复有益。我会继续为你寻药。”秦墨道,“在此期间,你好好回想,任何关于赵员外、首饰盒、乃至那日宴席上、之后在府中的所见所闻,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细节,都可以告诉我。哪怕是你那些……荒诞不经的‘感觉’或‘梦兆’。” 他特意提到了“梦兆”,似乎对尘微子那套“仙尊托梦”的说辞也有所了解,并暗示可以接受这种形式的信息。 “是……我会仔细回想。”苏砚(理性)应下。这正中他下怀,他正需要这样一个渠道,在不过分暴露理性人格逻辑的前提下,传递一些可能重要的信息(比如对秋月纸条内容、对王伯出事现场的某些猜测),同时继续保持“尘微子”人设的部分特征。 “另外,”秦墨站起身,走到寒潭边,背对着苏砚,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显得有些悠远,“关于你体内那侵蚀能量的消退速度……远超预期。这不全是丹药和寒潭之功。你最好能‘想’清楚,到底是什么在起作用。这或许,也是你今后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动,便朝着洞穴深处的通道掠去,很快消失不见。留下苏砚(理性)一人,躺在冰冷的石台上,面对着幽暗的洞穴和墨绿色的寒潭,默默消化着这场短暂而信息量巨大的交锋。 秦墨的警告和暗示,他听懂了。合作是唯一的生路,但必须在玄镜司(秦墨)的掌控和规则下。而他身上的“异常”,依然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秦墨给他时间“回想”和“恢复”,既是观察期,也是最后通牒。 “必须尽快恢复……必须找到灵石……必须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和‘阴罗宗’……”理性苏砚在心中默念。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此刻都化作了冰冷的紧迫感。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试图与天机宝鉴或体内的幽暗人格建立联系——那太冒险。他开始按照自己记忆中的、一些基础的、关于重伤恢复的生理知识和冥想技巧,尝试引导呼吸,放松未受伤的肌肉,促进血液循环,同时,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盘、推演着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生的一切,试图从尘微子那些荒诞言行和破碎记忆里,提取出可能被忽略的真实线索…… 洞穴内,只剩下墨绿色潭水永恒的、缓慢的荡漾声,以及石台上,那重伤者微不可察的、逐渐变得深沉而规律的呼吸声。 理性的微光,在绝地的阴冷与黑暗中,艰难而顽强地,重新点亮。 第二十八章 复盘、记忆碎片与暗涌的潭 秦墨的身影消失在洞穴深处的通道尽头,那面八角铜镜残留的微弱银白光晕也彻底散去。洞穴内,只剩下墨绿色潭水亘古不变的、缓慢的荡漾声,石台上重伤者竭力维持的平稳呼吸,以及那盏小铜炉中,炭火将熄未熄时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绝对的寂静,带着寒潭特有的阴冷湿气,重新笼罩了这片地底空间。 苏砚(理性人格)躺在冰冷的石台上,一动不动,如同与身下的岩石融为了一体。只有那双重新闭上的眼睛,在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珠在极其缓慢、不易察觉地移动着,显示着他清醒的思考。 身体依然无处不痛,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但他此刻的“算力”,在经历了濒死边缘的混沌和短暂的、与秦墨的紧张交锋后,正以惊人的效率,重新启动,高速运转。 他首先要做的,是“复盘”。 从“自己”(理性苏砚的意识)最后一次清醒,到此刻重新取得控制权,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记忆是破碎的、扭曲的、混杂了不同“视角”和“逻辑”的片段。他需要像拼凑一副被暴力打散的拼图,从无数碎片中,筛选、辨别、尝试还原出相对连贯的、可信的事件轮廓。 他闭上眼睛,将全部精神沉入那一片混沌的记忆之海。 首先抓住的,是“中毒”那一刻的片段。感官清晰,逻辑连贯,是典型的理性人格体验:美味的菌菇汤,腹中突兀燃起的灼烧和剧痛,迅速蔓延的窒息感和视野发黑,濒死的恐惧和绝望……然后,是漫长的、绝对的黑暗和冰冷。这一段记忆,清晰而完整,是他“自己”的经历。 接着,是黑暗之后,那些更加模糊、仿佛隔了数层毛玻璃、又夹杂着强烈“非我”感的片段。他“看到”(或者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冰冷、绝对、不带任何情绪的意志接管,在剧痛和虚弱中,做出了一系列匪夷所思、却又精确到毫厘的动作:强行催吐、引导体内某种微弱能量对抗毒素、尝试分析毒素成分、向房门爬行制造假象…… 这些片段的“视角”很奇怪。不像是“我”在经历,更像是“我”在观看一台被精妙编程的机器在执行预设的生存指令。痛苦是客观数据,行动是优化方案,目标明确——不惜一切代价存活。这是“幽暗人格”的视角。那些关于“天机宝鉴”、“阴键”、“白键”、“能耗”、“清除进度”的冰冷信息流,也佐证了这一点。 然后,是秦墨破窗而入的巨响,沛然莫御的灵力注入,丹药化开的暖流,以及那股侵蚀能量被秦墨灵力刺激后的狂暴反噬……这段记忆混杂了身体的痛苦感受、秦墨模糊的影像和声音,以及“幽暗人格”对秦墨灵力、丹药、镜光能量性质的快速分析和应对策略(压制、伪装、引导)。 再之后,是断断续续的、仿佛漂浮在黑暗水面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意识片段:苦药的味道,清水润喉的清凉,身体被移动的失重感,秦墨低沉的话语在寂静中回荡(“阴蚀砂”、“阴罗宗”、“必须醒来”),以及那磅礴无比、带来新生悸动的“玉髓生机露”药力…… 在这些相对“客观”的片段之间,还夹杂着大量更加混乱、充满情绪色彩、逻辑荒诞的“杂音”。比如: —— 对“仙尊”哭诉、求救、表达愧疚和执念的呓语(“仙尊……救……我……徒儿没用……还没找到灵石……”)。 —— 对赵员外狰狞笑容、发光盒子的恐惧想象。 —— 对秦墨“冰冷眼神”的畏惧和依赖交织的复杂感受。 —— 一些光怪陆离、毫无逻辑的“梦境”碎片,比如自己变成盒子里的珍珠,竹林会说话,黑石挂坠里住着小人等等。 这些无疑是属于“尘微子”人格的残留意识。它们在“玉髓生机露”强大生机的刺激下,变得活跃,如同沉渣泛起,污染了相对“干净”的记忆流。 理性苏砚强忍着头痛和不适,将这些混乱的碎片一一分类、标记、尝试排列。 初步的时间线在他脑中重建: 时间点A(中毒):理性人格主导。遭遇致命毒杀。 时间点A+(濒死/急救):理性人格濒临消散/被强制压制。幽暗人格被某种“生存协议”强制唤醒,接管身体,进行极限自救(催吐、尝试用天机宝鉴对抗)。 时间点B(秦墨抵达):幽暗人格主导。与秦墨灵力/镜光产生意外冲突(侵蚀能量反噬)。秦墨使用“九转还魂丹”强行吊命,并将“我”转移至此寒潭洞。 时间点B至C(昏迷治疗期,约五日):幽暗人格主导(大部分时间)。在秦墨丹药、寒潭环境辅助下,利用“阴键”高效清除侵蚀能量,用“白键”和药物修复身体。尘微子人格意识因生机刺激而间歇性活跃,产生大量混乱呓语。秦墨定期探查、喂药、并透露部分调查信息(秋月等死、赵员外潜逃、“阴蚀砂”与“阴罗宗”关联)。 时间点C(此刻):幽暗人格可能因身体状态初步稳定,或“协议”时间/能量限制,主动或被动退居二线。理性人格重新取得表层控制权苏醒。与秦墨进行初步沟通。 这个时间线大致合理,但也留下许多疑问:幽暗人格的“协议”具体是什么?触发条件?它与天机宝鉴的具体关系?它“沉睡”或“退居”后去了意识何处?尘微子人格的混乱意识,除了干扰,是否蕴含了某种被理性思维忽略的、基于“疯癫直觉”的真实信息? 还有秦墨的态度。他显然对“幽暗人格”主导期间,身体表现出的异常恢复能力(抵抗侵蚀能量、伤势稳定)心知肚明,但他似乎接受了苏砚(理性)那套含糊的解释,至少表面如此。这是一种策略性的容忍,还是另有打算?他提到的“外面不太平”,具体指什么? “必须获取更多信息,不能被动等待。”理性苏砚做出判断。身体暂时无法行动,但思维可以。 他决定,先从梳理“尘微子”人格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入手。这些碎片虽然荒诞,但往往基于真实的感官输入,只是被“尘微子”那套荒诞的认知框架扭曲、放大、重新诠释了。如果能剥开那层神话和妄想的外壳,或许能找到被理性思维忽略的细节。 他集中精神,尝试“回放”那些关于赵员外、首饰盒、竹林、王伯的碎片。 碎片一(宴席场景,尘微子视角): “赵员外……笑得好假……像庙里的泥塑菩萨……他身上的味儿……有点腥,还有点甜腻腻的香料气……不对,不是香料,是……是有点像那盒子里木头的气味,但更淡……他看我的眼神……嗯?不是讨厌,也不是好奇,是……是打量?像看一件货物?还是……看一个快死的人?” 理性苏砚分析:尘微子对气味的敏感(混杂腥甜和类似首饰盒木料的气味)可能是真实的。赵员外的眼神,被解读为“打量货物”或“看死人”,这或许是尘微子基于恐惧的夸大,但也可能反映了赵员外某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心态。 碎片二(看到首饰盒,尘微子视角): “盒子……黑漆漆的,描金的莲花纹……看着就贵气,可心里发毛……像……像口小棺材!对!就是棺材!那莲花纹……扭来扭去的,不像真花,像……像很多虫子缠在一起!打开盖子……珠子好亮,可那光……绿莹莹的,不像是珠子自己的光,倒像是……盒子里面在发光,透出来的!还有那味儿……沉甸甸的,往鼻子里钻,往脑子里钻……仙尊好像说……这味儿能勾魂?” 理性苏砚提取关键点:对盒子“像棺材”、莲花纹“像缠在一起的虫子”的比喻,可能反映了其造型或纹路带来的潜意识不适感。“绿莹莹的光”可能指荧光,或某种能量微光。“沉甸甸往脑子里钻”的气味,与秦墨所说的“阴蚀砂”及阴性能量特征有模糊对应。“仙尊说勾魂”是尘微子的妄想加工,但可能基于“此物扰神”的真实感知。 碎片三(竹林边,尘微子做“法事”前后): “竹林子里……阴风惨惨的……沙子迷眼……石头好凉……画符……朱砂混了鸡冠血,阳气足!咦?石头缝里好像有东西?红黑色的,硬硬的……抠出来看看……嗯?这玩意儿……怎么有点像从那盒子上刮下来的黑渣渣?颜色不一样……管他呢,定是邪物残留,收了收了,等仙尊发落。” 这段记忆相对清晰,与理性人格之前发现的暗红色碎屑吻合。尘微子将其与“盒子上刮下的黑渣渣”(指来自首饰盒的黑色碎屑)联想到一起,虽然颜色不同,但直觉认为“有点像”,这或许是一种模糊的、基于质感的关联。他将其收集,为后续理性人格发现并分析提供了可能。 碎片四(关于秋月,尘微子模糊感知): “那小丫头……秋月?眼神躲躲闪闪的,说话也结巴……定是知道些什么!怕得要死,还壮着胆子来报信……是个好丫头。她说赵员外家来了黑袍人?黑黢黢的,不见脸……肯定不是好人!还说‘阵法’、‘反噬’、‘处理’……听起来就邪性!唉,可惜了,后来听说……唉……” 这段记忆混杂了真实(秋月报信内容)和后来得知秋月死讯的叹息。尘微子对秋月的评价“好丫头”、“怕得要死还壮胆”,符合理性判断。对黑袍人和“阵法、反噬、处理”的解读,直接关联了赵员外与“阴罗宗”的阴谋。 碎片五(中毒前,关于午膳的模糊预感?): “中午这汤……真鲜!菌子……嗯?好像有朵颜色特别艳的?不管了,仙长我百毒不侵……呃,肚子怎么有点疼?不对,这疼法……不是吃坏了!是……是那汤!汤里有东西!赵员外!定是他!他害我!” 这段记忆很可能是中毒瞬间的感知,被尘微子事后“脑补”出了“颜色艳的菌子”和“瞬间锁定赵员外”的剧情。但其中“汤里有东西”、“不是吃坏了”的直觉,可能是真实的生理预警被捕捉。 梳理这些碎片,理性苏砚发现,尘微子虽然疯癫,但他对气味、光线、质感、氛围等细节的“直觉性”捕捉,有时甚至比理性观察更敏锐、更富“联想力”。只是这些信息被他的妄想体系包裹,需要剥离才能看到价值。 比如,他对赵员外身上气味与首饰盒木料气味相似的模糊感觉;对首饰盒“内发光”和“沉味钻脑”的描述;对暗红色碎屑与黑色碎屑“有点像”的直觉;以及对“阵法、反噬、处理”等词汇的警惕。 “这些碎片,结合秦墨的信息,‘阴罗宗’的图谋轮廓似乎更清晰了。”理性苏砚思索着,“他们通过赵员外,将一件以‘阴蚀砂’为核心的法器(首饰盒)送入县尊府,目标可能是陈夫人,也可能通过陈夫人影响陈县令,或达成其他目的(如汲取某种能量、布设阵法节点?)。我的出现和干预(指出盒子问题、取走盒子),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并可能触及了某些关键(如探查竹林、发现碎屑)。于是他们果断灭口(王伯?)、下毒除我(尘微子),并清理线索(秋月等)。赵员外潜逃,显示其任务可能已完成,或转为更隐蔽状态。” “那么,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那‘阵法’指什么?‘反噬’是陈夫人病情,还是别的?‘处理’是要处理我,还是处理首饰盒,或是处理整个县城的某件事?” 线索还是太少。但至少有了方向。 理性苏砚将注意力从记忆碎片收回,重新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剧痛依旧,但似乎……对痛觉的耐受度在微妙地提高?或者说,痛觉信号被身体本能地适应、屏蔽了一部分?这是重伤恢复期的正常现象,还是…… 他忽然想到,幽暗人格在主导时,曾绝对理性地压制、处理痛觉信号。这种控制是否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或“习惯”,影响了现在身体对痛觉的反馈? 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右手的手指。一阵熟悉的、撕裂般的疼痛传来,但伴随着的,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控制感?不是肌肉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更深层的、对肌肉纤维细微震颤的感知和引导能力。 这感觉一闪而逝,很快被疼痛淹没。但他捕捉到了。 是“幽暗人格”留下的?还是重伤下神经系统的异常反馈? 他不敢确定。但他意识到,这具身体在经历了濒死、被冰冷意志强行“修复”和操控后,似乎发生了一些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变化。 他重新将思绪拉回现实。秦墨离开了,但镜印还在,他必须小心。接下来,他需要“表演”一个重伤初醒、虚弱无力、记忆混乱但努力配合的“尘微子”。 他需要“回想”起一些“有用”的细节,在下次秦墨来的时候,看似无意地透露出去。比如,可以“模糊”地提起对赵员外身上气味的“异样感”,对首饰盒“内发光”的“疑惑”,对竹林边“捡到奇怪红黑石头”的“印象”。这些信息,既能推动秦墨的调查,又能巩固自己“直觉敏锐但认知混乱”的疯道人设。 同时,他也要开始尝试,在确保不被镜印察觉的前提下,极其隐蔽地、尝试恢复对身体的基础控制力练习。哪怕只是动动手指,尝试控制呼吸节奏。他不能一直躺着。 就在他筹划着这些,并准备再次进入那种半冥想状态,引导身体微循环时—— “滴答。”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响亮,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的水滴声,突兀地出现! 不是来自寒潭方向,而是……来自洞穴顶部?还是更深处? 苏砚(理性)心中一动,凝神倾听。 “滴答……滴答……” 规律,缓慢,带着某种空洞的回响。声音来源似乎就在这处洞穴的某个角落,之前被寒潭水声和药炉声掩盖,此刻才凸显出来。 是普通的岩洞渗水?还是…… 他想起秦墨之前似乎有意引导铜镜光晕对着寒潭方向,又曾提及此地是“玄阴寒潭”,有辅助疗伤、镇压毒性之效。这水滴声,是否与寒潭的特殊性有关?或者,是这洞穴某个隐秘出口的指引? 他暂时无法起身探查。但这声音,被他默默记下。或许,在将来某个时候,这会是一条出路,或是一个线索。 洞穴内,水滴声与寒潭的荡漾声交织,形成一种单调而永恒的韵律。 石台上,苏砚(理性)重新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越发平稳、深长。他不再强行对抗疼痛,而是尝试用理性人格能理解的方式,引导意识放松,与身体的痛苦和虚弱“共存”,同时,在意识深处,那冰冷逻辑的角落,幽暗人格遗留的、关于能量运行和身体控制的模糊“数据”和“本能”,正在被缓慢地、无意识地吸收、整合。 而在意识更深处,那被牢牢封锁、压制着的、属于“尘微子”的混沌区域,在“玉髓生机露”残余药力的滋养下,不再有清晰的低语逸出,却依旧在缓慢地、无序地“翻涌”着,如同孕育着风暴的深海。 人格的壁垒,在重伤和极端情境的冲击下,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泾渭分明、坚不可摧。一丝丝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渗透”与“混合”,正在这寂静的绝地中,悄然发生。 时间,在这地底寒潭边,以它独有的、缓慢而粘稠的方式,继续流淌。 而外面的世界,正如秦墨所言,在“尘微子仙长”中毒昏迷、生死未卜的消息悄然扩散,以及赵员外神秘潜逃、县尊府接连出事的阴影笼罩下,平静的表象之下,早已是暗流汹涌,山雨欲来。 第二十九章 寒潭博弈,信息交换 水滴声,不疾不徐,如同地底永恒的钟摆,标记着与外界隔绝的时间。 苏砚(理性人格)在绝对的寂静与阴冷中,保持着近乎龟息的深度休眠状态。但他并未真正沉睡,意识的核心区域,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始终在冷静地运转、计算、推演。 身体的剧痛,在最初的评估和适应后,已被他归为“需要持续处理的负面感官数据流”,在意志的调控下,被强行压制到背景噪音的层级。疲惫和虚弱是客观存在,但他通过有意识的呼吸控制(模仿某些冥想技巧)和肌肉的极致放松,将基础代谢维持在最低、最稳定的水平,如同进入某种深度的冬眠。 秦墨离开后大约两个时辰(根据身体对时间流逝的本能感知和洞穴内光线、温度的微弱变化估算),通道深处再次传来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 苏砚(理性)立刻调整呼吸和肌体状态,恢复到一种“重伤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的模拟状态。眼皮闭合,但眼球不再有意识的移动,面部肌肉放松,呼吸悠长、微弱、带着伤病者特有的滞涩感。 脚步声在洞穴入口处略微停顿,似乎在观察。片刻后,秦墨那清瘦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台边。他手中提着一个新的、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陶罐,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个用油纸包着、四四方方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干净的石块上,然后俯身,伸出手指,轻轻搭在苏砚的手腕脉门上。一股温和但精纯的灵力,如同最细的探针,顺着经脉缓缓探入。 苏砚(理性)心中凛然,立刻将全部意志集中于“伪装”。他想象着重伤者脉象应有的虚浮、细弱,并尝试用意志微微干扰自身气血的流动,模拟出一种“被丹药强行吊住,但本源亏虚、经脉淤滞”的假象。这很冒险,但他必须赌秦墨的探查不会深入到他无法伪装的、涉及天机宝鉴和意识核心的区域。 秦墨的灵力在苏砚体内游走了一圈,重点探查了心脉、肝、肾几处要害,以及之前侵蚀能量盘踞的几处骨髓。探查持续了约十息。苏砚能感觉到,秦墨的灵力如同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切开表象,窥探内里的真实。他竭尽全力维持着“脆弱但平稳”的伪装,额角甚至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和身体的真实负担,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最终,秦墨收回了手,直起身。苏砚“听”到他似乎几不可闻地、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也可能是错觉。 “脉象比昨日稍稳,但根基虚浮如沙塔,稍有不慎便是崩塌之局。”秦墨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玉髓生机露’的药力已化开大半,护住了心脉本源。但经络脏腑的暗伤,尤其被那阴蚀之力侵蚀过的部位,恢复极慢。你需静养,不得妄动真气,亦不可情绪激动。”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那个新陶罐,打开盖子,用木勺搅了搅里面墨绿色、粘稠如膏的药汁,一股比之前任何汤药都要刺鼻、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这是‘续脉涤髓膏’,外敷为主,有疏通淤塞经络、滋养受损骨髓之效。会有些刺痛,忍着点。”秦墨解释着,用木片挑起一大团药膏,开始均匀地涂抹在苏砚的手腕、脚踝、膝盖、后颈、以及胸腹几处大穴。药膏触体冰凉,但迅速渗透,带来一阵阵火辣辣、如同无数蚂蚁啃噬又像细针攒刺的剧痛,远比之前的“续骨生肌膏”猛烈得多。 苏砚(理性)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这不是伪装,是真实的生理反应。但他立刻强行控制住,只是眉头紧锁,牙关紧咬,不再发出声音。 秦墨涂抹药膏的动作稳定、精准,仿佛在完成一件精细的工作。涂完药膏,他又用干净的布条,将几处主要关节和胸腹部位稍微包扎了一下,固定药力。 做完这些,他重新在石台边坐下,没有立刻去拿那个油纸包,而是看着苏砚因为剧痛和药力冲击而显得有些扭曲、苍白的脸,缓缓开口: “外面有些新消息。” 苏砚(理性)心中一动,但依旧闭着眼,只有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反应。 “赵员外的行踪,有线索了。”秦墨的声音很平静,但话语的内容却如投石入潭,“他并未去州府。有人曾在县城西边八十里外的‘哑山’附近,见过疑似他车驾的踪迹。不过,只停留了一日,便不知所踪。” 哑山? 苏砚(理性)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之前在村中时,那个老篾匠提到的关于“哑山发光石头”的传闻!赵员外逃往哑山?是巧合,还是那里有“阴罗宗”的据点?或者……哑山就是他们计划中的某个关键地点?与“发光石头”(灵石?)有关? “另外,”秦墨继续道,“陈县令那边,压力很大。王伯昏迷不醒,你中毒失踪,秋月等丫鬟离奇死亡,赵员外潜逃……州府那边已有风闻,派了人来过问。陈县令以‘急病静养、府中不宁’为由,暂时搪塞了过去,但恐怕瞒不了多久。尤其是你……‘尘微子仙长’中毒垂危的消息,虽被我压下,但恐怕已有零星风声透出。你的‘仙师’之名,在县城里,已是毁誉参半。”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仙师”,卷入官宦之家是非,又身中奇毒生死未卜,名声受损是必然。只是州府介入,可能会让局面更复杂。 “还有一事,”秦墨的语气微微一顿,似乎带上了一丝更深的冷意,“我查到,赵员外与州府‘回春堂’的大掌柜,交往甚密。而‘回春堂’近年来,暗中收购了不少年份久远、但药性偏门甚至带毒的药材。其中几味,与你所中之毒的成分,有所重合。” 回春堂?州府最大的药铺?赵员外通过药铺获取毒药原料?这倒是一条顺理成章的线索。但秦墨特意提及,恐怕不止于此。 果然,秦墨下一句话便是:“‘回春堂’的东家,姓沈,与州府几位官员往来密切。而沈家……与‘阴罗宗’是否有牵连,尚在查证。但此事,水比我们想的要深。” 州府的势力也牵扯进来了?苏砚(理性)心中微沉。如果“阴罗宗”的触角已经伸到州府层面,甚至与官商勾结,那其图谋和能量,恐怕远超一县之地。自己这个意外卷入的小角色,处境更加危险。 秦墨说完这些,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给“昏迷”中的苏砚消化信息的时间,也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洞穴内一片沉寂,只有寒潭水声和水滴声。 “我知道你醒了。”秦墨忽然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苏砚(理性)心中一紧,但并未立刻“醒来”。他在快速判断:秦墨是真的确定,还是在诈他?如果是真的,他是如何判断的?脉象?呼吸?还是镜印的细微反馈?如果是在诈他,此刻“醒来”是否会显得心虚?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决定。他没有立刻睁眼,而是让眉头皱得更紧些,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痛苦、悠长的**,眼皮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目光涣散,没有焦距,充满了重伤者的虚弱、痛苦和茫然。他看向秦墨的方向,眼神似乎花了几息时间才勉强聚焦,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秦……大人……?” 表演,七分真,三分演。重伤的痛苦和虚弱是真的,刚才是假寐(实则高度集中精神)也是真的,此刻的“艰难苏醒”则是精心计算的反应。 秦墨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此刻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没有回应苏砚的呼唤,只是淡淡道:“感觉如何?药力化开,滋味不好受吧。” 苏砚(理性)没有试图坐起,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断断续续:“痛……浑身都像……在烧……又像……有针在扎……”这是事实,也是最好的掩饰。 “忍着。‘续脉涤髓膏’药力霸道,但对你现下的伤势有益。”秦墨语气依旧平淡,“你既醒了,有些事,便可与你分说。” 他拿起那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还有一小块用丝绸仔细包裹着的、暗红色的、不规则块状物。 “这是从赵员外书房暗格里搜出的。”秦墨将那块暗红色物体展示给苏砚看。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苏砚也能感觉到那东西散发出的、与体内曾经肆虐的侵蚀能量同源、但更加凝练、也更加“古老”的阴冷气息。“阴蚀砂的原矿,或者说是半成品。质地与你之前在竹林石头上发现的碎屑相同,但纯度更高。” 果然是“阴蚀砂”!而且赵员外书房就有!这几乎坐实了他与“阴罗宗”的关系。 秦墨又将那几张纸递到苏砚眼前,上面是临摹的一些图案和文字。“这些是夹在一本账册里的。图案,与你之前描述的首饰盒内部某些纹路,有相似之处。文字是密码,已破译部分,提到‘节点’、‘血祭’、‘启阵’、‘月晦之时’等词。‘月晦之时’,便是三日之后。” 节点?血祭?启阵?月晦之时(新月之夜,月光最暗时)? 苏砚(理性)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极其不祥的可能——“阴罗宗”在谋划一场邪恶的仪式或阵法启动,需要“血祭”,时间就在三日后!而“节点”……会不会就是指县城,或者具体到某个地点(县尊府?竹林?哑山?)?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苏砚嘶哑着问,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恐和虚弱。这倒不全是伪装,这个消息确实骇人。 “不知。”秦墨的回答简短有力,“但必然所图非小。可能与那首饰盒,与陈夫人,甚至与这县城的气运、地脉有关。血祭……通常需要特定的祭品和地点。” 祭品……苏砚立刻想到了昏迷的王伯,中了阴蚀砂之毒、侥幸未死的自己,甚至……陈夫人?或者,是更多无辜的人? “你必须尽快好起来。”秦墨盯着苏砚,目光锐利,“你是目前唯一近距离接触过那邪器,又身中其毒而未死,还可能与‘阴罗宗’目标有所牵连的人。你的‘感觉’,你的‘梦’,甚至你体内那股能抵抗阴蚀之力的古怪韧性,都可能成为关键。”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但更显凝重:“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你不想说,或不能说。我不逼你。但如今情势,已非你一人之事。‘阴罗宗’若成事,此地方圆百里,恐生灵涂炭。我需要你的合作,真正的合作。将你知道的、感觉到的、哪怕再荒诞离奇的线索,都告诉我。作为交换……” 秦墨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玉瓶,瓶身温润,隐隐有流光。“这里面,是一滴‘地脉灵乳’,有激发潜能、短暂强固根基之效。虽不能根治你的伤,但可让你在短时间内,恢复部分行动力,不至成为累赘。前提是,你值得我付出此物。” 地脉灵乳?短暂恢复行动力? 苏砚(理性)心中飞快权衡。秦墨这是在摊牌,也是在下注。他需要自己这个“活线索”和“可能的关键”来阻止“阴罗宗”,为此不惜付出珍贵资源。但同时,这也是控制——用药物让自己恢复有限行动力,既能协助他,又能确保自己在他的掌控之下。 合作,是唯一生路。但必须争取更多主动权。 “秦大人……”苏砚(理性)喘息着,眼神努力聚焦,流露出一种混杂着恐惧、求生欲和一丝“仙师”责任感的复杂神色,“我……我不过是个混饭吃的散人,能知道什么?只是……既然卷入此事,又蒙大人相救,自当尽力。我所知的,之前都已断断续续说过……若说还有何异常……” 他故意停顿,露出努力回忆的痛苦表情。 “说。”秦墨言简意赅。 “那日……在赵员外宴上,我观他气色……印堂隐有青黑,似被阴秽缠身。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甜腥气,与那首饰盒打开时的‘沉味’,略有相似,但更驳杂……”他先抛出一个半真半假的气色观察和气味关联(基于尘微子碎片记忆)。 “还有……我昏迷中,时常做些怪梦。有时梦见那首饰盒自己打开,里面不是珠子,是……是一只流血的眼睛,盯着我看。有时梦见赵员外站在一片发光的石头中间,对着一个黑袍人跪拜……那黑袍人手里,好像拿着一面黑色的旗子,上面有……有红色的扭曲花纹,像虫子,又像字……” 他将尘微子的一些恐惧幻想(流血眼睛、跪拜黑袍人),与哑山“发光石头”、以及可能存在的“阴罗宗”法器(黑旗)结合起来,编造出看似荒诞、却可能暗合某些真实的“梦境”。同时,暗示“黑袍人”地位高于赵员外。 秦墨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但眼神专注。 “还有……我中毒前,似乎……似乎看到送汤那丫鬟,眼神有些躲闪,手也抖得厉害……当时只当她是害怕我这‘仙长’,未及深想……如今想来,怕是……”他适时地补充一点“后知后觉”的细节,增加可信度。 说完这些,他仿佛用尽了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眼角甚至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秦墨默默地看着他咳完,才缓缓道:“这些信息,有些价值。印堂青黑、气味关联,可佐证其长期接触阴邪之物。梦境虽荒诞,但‘发光石头’、‘黑袍人’、‘黑旗’,与我司所查部分线索有隐约对应。丫鬟神态异常,亦是旁证。” 他将那小玉瓶放在石台上。“此物,我可先予你一半剂量。你需在此继续吸收寒潭之气,化开药力。待你伤势稍稳,能起身行走,我们便需离开此地,前往哑山附近探查。三日后月晦,时间紧迫。” 离开这里?去哑山?苏砚(理性)心中一凛。这意味着他将彻底暴露在“阴罗宗”可能的目光下,且要依赖重伤未愈的身体和秦墨的保护。风险巨大,但也是获取关于“灵石”和“阴罗宗”核心信息的机会。 “我……我这般模样,怕是会拖累大人……”他虚弱地表示担忧。 “无妨。地脉灵乳可让你恢复部分气力。我也会设法遮掩你的气息和行踪。”秦墨语气坚定,“此事已非玄镜司一司之事,关乎此地生灵。你既卷入,便无法独善其身。尽快恢复,做好准备。” 说完,他不再多言,拔开小玉瓶的塞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大地厚重与生命清香的奇异气息弥漫开来。他小心地倒出大约半滴分量、晶莹如露珠的*****在指尖,然后轻轻点在了苏砚的眉心。 灵乳触肤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生机暖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涌入苏砚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这生机与“玉髓生机露”的补益不同,它更偏向于“激活”和“引导”,强行激发身体深层的潜能,修复最核心的损伤,并暂时性地固本培元。 苏砚(理性)闷哼一声,只觉得全身如同浸泡在温泉中,又像有无数细微的电流在冲刷每一处暗伤。剧痛迅速被一种麻痒和充盈感取代,沉重的身体似乎都轻了几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原本滞涩脆弱的心脉,变得强劲了些;枯竭的经络,似乎有微弱的气流开始缓慢流转;甚至连那无处不在的虚弱感,都消退了不少。 这效果,立竿见影!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这种“激发”似乎是以透支某种更深层的潜力为代价,并非长久之计。而且,灵乳的生机,似乎与他体内残留的、属于“幽暗人格”操控后留下的某种冰冷、秩序的“印记”,以及天机宝鉴那微不可察的能量场,产生了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共鸣和……排斥? 他来不及细想。秦墨已经收回了手,将小玉瓶重新塞好,收了起来。 “静心引导药力,与寒潭之气相合。明日此时,我再来。”秦墨丢下这句话,身形一闪,再次消失在通道深处。 洞穴内,重新只剩下苏砚一人,以及体内奔腾汹涌的、混合了“地脉灵乳”生机、寒潭阴气、丹药余力、宝鉴微芒、以及那冰冷“印记”的复杂能量乱流。 他闭上眼睛,不再刻意伪装。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这突然涌入的磅礴生机和复杂能量乱流的引导、梳理、和控制中。 人格壁垒之后,在“地脉灵乳”生机的强烈刺激下,那被压制的混沌区域(尘微子人格),似乎又开始不安地躁动。而更深层的、冰冷的“幽暗”区域,依旧死寂,但对这外来的、高层次的生机能量,似乎也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理性苏砚如同行走在万丈钢丝之上,一边要引导药力修复重伤之躯,争取在三天内恢复基本行动力;一边要小心平衡体内各种异种能量,防止冲突;一边还要警惕意识深处其他人格的异动;同时,更要思考着三日后的哑山之行,以及如何在那场显然凶险无比的“月晦之局”中,既保全自身,又能获取至关重要的信息,甚至……火中取栗。 水滴声,依旧。但洞穴内的气氛,已然不同。 博弈,从暗处的观察与试探,转向了明处的合作与奔赴险地。而真正的危机,随着月晦之夜的临近,正在步步紧逼。 第三十章 灵乳化生,人格暗涌 “地脉灵乳”带来的生机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冰河,汹涌、磅礴,却又带着大地独有的厚重与滋养之力。它不像“玉髓生机露”那般温和渗透,而是以一种近乎霸道的姿态,冲刷、浸润、激活着苏砚(理性人格)体内每一寸濒临枯竭、或被阴蚀之力侵蚀过的组织。 苏砚(理性)将全部心神都沉入对身体内部的感知与引导。他摒弃了尘微子那些荒诞的冥想幻想,也摒弃了幽暗人格那种冰冷的、数据化的能量操控模式。他依靠的,是“苏砚”这个理性人格所拥有的、基于逻辑和朴素生命认知的自我调节本能,以及从之前幽暗人格“操作”时遗留下来的、那些模糊的、关于能量流转“路径”和“效率”的、近乎本能的“记忆”。 他首先引导着那股磅礴生机,优先涌向心脉、肺腑、以及受损最严重的主要经络。如同疏浚淤塞的河道,生机所过之处,枯萎的细胞仿佛被注入了活力,细微的断裂处被强行粘合、催生,淤积的药毒和侵蚀能量残渣被冲刷、带走,通过皮肤、呼吸、甚至毛孔,极其缓慢地排出体外。 这个过程并不舒适。生机修复带来的麻痒、胀痛,混合着旧伤的刺痛,以及强行催发潜能带来的、仿佛骨髓被抽空的虚弱感,交织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合性痛苦。但理性苏砚以强大的意志力,将这种痛苦仅仅视为“修复过程必要的代价”,如同接受一场没有麻醉的外科手术,冷静地观察、分析、调整着引导的节奏和重点。 他能感觉到,在“地脉灵乳”的强力激发下,身体的基础机能在快速恢复。心跳从之前的微弱迟缓,变得有力、规律;呼吸深沉绵长,每一次吸气,似乎都能从这阴冷的洞穴空气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与灵乳生机隐隐呼应的清凉气息(或许是寒潭的某种特殊物质);麻木沉重的四肢,也逐渐恢复了对肌肉的细微控制感,虽然依旧无力,但不再是完全瘫痪的状态。 然而,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 “地脉灵乳”的生机虽然磅礴,但其性质,似乎与这“玄阴寒潭”的环境,以及他体内残留的、那些属于“阴蚀砂”侵蚀后遗留的、阴寒诡异的能量“印记”,存在着某种本质上的冲突。 寒潭之气阴冷刺骨,本能地想要“冻结”、“迟缓”生机的流动,延缓修复过程,这也是秦墨选择此地为他疗伤的原因——以阴寒镇毒性,延缓代谢。但“地脉灵乳”的生机却是温暖、活跃、充满“生发”之力的。两者在他体内形成了微妙的拉锯:生机想要冲破寒气的阻滞,快速修复;寒气则试图将生机“凝固”在局部,缓慢释放。 更麻烦的是那些“阴蚀印记”。它们如同扎根在骨髓、神经深处的黑色荆棘,虽然被“阴”键清除了大部分主体,但残留的“根须”和“毒性”依旧顽固。在“地脉灵乳”生机的强烈刺激下,这些阴寒歹毒的印记仿佛受到了挑衅,开始躁动、反扑,释放出极其微弱的、却令人心神不宁的阴寒刺痛,并隐隐有重新“污染”周围新生组织的趋势。 “必须找到平衡点。既要利用灵乳生机修复损伤,又要借助寒潭之气压制阴蚀印记反扑,同时还要避免两者在体内激烈冲突,造成二次伤害。”理性苏砚冷静地分析着。这就像在刀尖上跳舞,需要极其精密的控制。 他尝试调整呼吸,模仿记忆中一些关于“吐纳导引”的粗浅知识(来自尘微子的碎片和理性人格的常识),将吸入的、带着寒潭阴冷气息的空气,与体内奔腾的灵乳生机缓缓调和。意念引导着生机暖流,如同熟练的工匠,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阴蚀印记活跃的区域,优先修复印记影响较弱、或至关重要的部位。 同时,他也分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念,尝试去“感受”怀中天机宝鉴的状态。在“地脉灵乳”的生机刺激下,宝鉴似乎也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活性”,其内部那微弱的能量场(1.3%),似乎对灵乳生机和阴蚀印记的冲突波动,有极其细微的“共振”或“吸收”。但他依旧无法主动与之建立联系,更无法调用其功能。 “看来,只有‘尘微子’或‘幽暗人格’主导时,才能与宝鉴产生更深层的互动。理性人格似乎被某种‘防火墙’或‘权限’隔绝在外。”理性苏砚默默记下这个发现。这既是限制,也可能是一种保护。 时间在痛苦的修复与精密的控制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体内奔腾的生机暖流渐渐趋于平缓,大部分药力已被吸收、引导、利用。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感大为减轻,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无力感。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动了动右手的手指——这一次,牵动伤口的疼痛依旧,但手指确实在他的意志下,完成了屈伸的动作。 成功了。虽然只是微小的动作,但这意味着身体的基本控制权在恢复,也意味着“地脉灵乳”确实有效。 然而,就在他刚刚为身体的恢复感到一丝微弱的希望,精神也因为持续的高强度集中而略有松懈的刹那—— “嗡……” 一阵低沉、悠远、仿佛来自意识结构最深处、又像是直接响彻在灵魂中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这嗡鸣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人格切换或意识冲击的前兆。它不尖锐,不痛苦,反而带着一种……混沌的、粘稠的、仿佛无数混乱思绪和破碎梦境被强行搅拌、融合的诡异质感。 紧接着,大量光怪陆离、完全不合逻辑、却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理性思维构建的堤坝,蛮横地涌入他的意识核心! —— 他看到(或者说“感觉”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墨绿色粘稠液体的“寒潭”中央,潭水不是水,是无数细小的、发光和黑暗的符文在蠕动、纠缠。脚下,是那个黑漆首饰盒,盒盖大开,里面没有珍珠,只有一只流淌着黑色脓血、瞳孔却是炽白色、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 赵员外面容扭曲,戴着兜帽的黑袍人站在他身后,两人手里各拿着一面小小的、黑色的三角旗,旗面上用暗红色的、仿佛活物般蠕动的线条,画着他完全看不懂、却感到极端邪恶和熟悉的符文。他们对着寒潭(或者是对着他?)念念有词,声音重叠,如同无数虫豸嘶鸣。 —— 秋月和小丫鬟的尸体漂浮在潭水边缘,面容惨白,眼睛圆睁,瞳孔深处却倒映着那两面黑旗的影像,她们的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苏砚“听”懂了——是“快跑”和“月晦”。 —— 秦墨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但他的脸模糊不清,只有腰间那面八角铜镜光芒大盛,镜光却不是银色,而是与那阴蚀砂同源的暗红,镜面映出的,正是他自己(苏砚)此刻躺在石台上、被无数暗红色符文锁链缠绕、禁锢的模样! —— 更深处,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冰冷中,仿佛有两只……不,是无数只漠然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在同时“睁开”,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那注视带来的,是比寒潭更冷、比死亡更空的、纯粹的“存在”与“观察”。 这些“画面”和“感知”混乱、跳跃、毫无逻辑,充满了尘微子式的荒诞想象和极致恐惧,却又诡异地夹杂着一些似乎真实的元素(如黑旗、符文、月晦、秦墨的镜)。它们不像记忆,更像是一种……强烈到足以突破人格壁垒的、基于潜意识碎片和外界信息刺激(秦墨透露的计划、体内的阴蚀印记、灵乳生机)混杂发酵后,产生的、具有预言或象征意味的“集体梦魇”! 是尘微子人格!是他在“地脉灵乳”的生机和“阴蚀印记”反扑的双重刺激下,意识剧烈动荡,产生的强烈恐惧和妄想,竟然冲破了幽暗人格设下的封锁,直接“污染”了理性人格的意识场!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非逻辑信息流冲击!来源:副人格(尘微子)意识活跃度异常升高!人格隔离屏障出现严重波动!逻辑核心受到污染风险!”理性苏砚的意识深处,那冰冷的、属于“幽暗人格”遗留的某种底层警报机制,似乎被触发,传来了模糊但急促的警示。 但此刻,理性苏砚自身也受到了巨大冲击。那些混乱恐怖的“画面”和“感知”,如同最猛烈的精神攻击,让他刚刚因为身体恢复而稍显清明的头脑,瞬间陷入一片混沌的漩涡。恐惧、恶心、眩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无数邪恶目光锁定的冰冷窒息感,攫住了他! “不……这不是真的……是幻觉……是尘微子的疯癫……”理性苏砚在意识中疯狂呐喊,试图用逻辑和理性驱散这些恐怖的影像。他拼命回忆物理定律、化学公式、数学定理……任何能够锚定“现实”的东西。 但那些影像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更可怕的是,在影像的冲刷下,他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正在迅速流失!手指的微动变得艰难,呼吸再次紊乱,就连维持清醒的意志,都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他即将被这片恐怖的意识漩涡彻底吞没,理性之光黯淡下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滋——!!”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冰冷、带着绝对秩序和镇压意味的、仿佛超高压电流击穿空气的噪音,猛地在他意识的最核心、最深处炸响! 这噪音并非来自外界,也不是天机宝鉴。它来自那更深层的、始终维持着这具身体多重人格不稳定平衡的、某种“底层协议”或“存在根基”! 噪音响起的瞬间,那汹涌而来的、混乱恐怖的“集体梦魇”影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凝固、破碎、化作无数四散飞溅的、失去意义的意识残渣!而理性苏砚那濒临崩溃的自我认知和逻辑核心,则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强制性的力量,猛地“拉”了回来,重新稳固、清晰!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冰冷却不刺骨的奇异能量,不知从何处(是天机宝鉴深处?还是意识更底层?)悄然渗出,如同最细致的蛛网,迅速蔓延至他的全身经络和大脑。这股能量所过之处,那因“梦魇”冲击和人格动荡而紊乱的气血、躁动的神经、以及隐隐有反扑迹象的阴蚀印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平、安抚、重新“归位”。 是“幽暗人格”的力量?还是天机宝鉴的被动防护?亦或是……这具身体某种不为人知的、维系“存在”的本能防御机制? 理性苏砚无法判断。他只感觉到,在那尖锐噪音和冰冷能量的干预下,那恐怖的“集体梦魇”潮水般退去,意识重新恢复了清明和掌控。而对身体的感知和控制力,也恢复如初,甚至因为刚才那一番“惊吓”和“镇压”,心神与身体的连接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稳定了一些。 “呼……呼……”他躺在石台上,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着冰冷的石台,带来一阵战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久久难以平复。 刚才那一切,太真实,也太可怕了。那不是普通的噩梦,更像是……多重人格意识在特定刺激下产生的、某种危险的“共鸣”或“泄漏”。尘微子的恐惧妄想,混合了真实的信息碎片(来自秦墨和自身感知),甚至可能夹杂了一丝幽暗人格那冰冷的“观察数据”,形成了一场足以冲击理性意识稳定的精神风暴。 “人格之间的壁垒……在变薄?还是因为重伤和‘地脉灵乳’的刺激,导致了暂时的紊乱?”理性苏砚心有余悸地想。此刻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刚才的“梦魇”冲击,已经让他真切感受到了人格失衡可能带来的恐怖后果——意识污染,甚至崩溃。 必须更加小心。必须尽快让身体恢复,离开这个可能加剧人格不稳定的寒潭环境(此地阴气对尘微子的恐惧可能有催化作用)。也必须……想办法加强自身意识(理性人格)的“防御”和“锚定”能力。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尝试深度内视或引导能量。只是静静地躺着,将全部意志用于平复呼吸、稳定心跳、以及反复默念那些能够代表“理性”和“秩序”的常识、定律、乃至简单的数字序列。他要重新筑起意识的堤坝,隔绝来自“尘微子”区域的混乱回响。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心有余悸的反思中,再次变得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通道深处,再次传来了熟悉的、极轻微的脚步声。 秦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