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街》 第213章 夏夜暗涌 订婚宴的喧嚣散尽,桐花巷重归平静。但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是王家。钱来娣虽然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扫院子时,偶尔会哼两句不成调的歌。 王兴走起路来腰板都挺直了些,见人就散烟,话也比平时多:“青柏那孩子,踏实!有出息!” 王美自己倒没什么变化,照样上班下班,只是眉宇间多了份笃定的光彩。 奚青柏工作忙,但隔三差五会来,有时提一网兜水果,有时带几本技术书,来了也不闲着,帮着劈柴挑水,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然。 街坊们看在眼里,都说王家这女婿找得好。高大民对王小满感慨:“奚厂长这样的人,能放下省城的好位置回花城,是真心为厂子,也是真心为咱们这地方。王美有眼光。” 但在这片日渐融洽的氛围里,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刘峥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母亲病情加重,医生私下说,熬不过这个秋天。老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次醒来,都抓着他的手,眼神里是快要熄灭的火焰:“孙子……妈要抱孙子……” 孙家那边消停了一阵,最近又来了,这次是孙希儿亲自来的,抱着女儿站在邮政所门口,不说话,只是哭。同事们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而最让他夜不能寐的,是蔡金妮。 那天订婚宴上,她穿着碎花裙子的样子,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记得她以前也爱穿裙子,但那时候的她青涩、害羞,看他时眼睛会发亮。 现在的她,还是那么好看,甚至更好看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和安稳,像经过打磨的玉石,温润而有光泽。 可她眼里再也没有他了。她看安邦的眼神,她笑起来的模样,她说话时自然的语气……每一点细节都在提醒他:她过得很好,而且这种好,与他无关。 那个小纸包,被他从抽屉深处拿出来,放在枕头底下。夜深人静时,他会拿出来,在月光下盯着看。 纸包已经有些皱了,里面的粉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摊主的话像咒语一样在耳边回响:“半包就够……问什么说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知道这是错的。当邮递员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因为这种“糊涂事”毁掉的人生。 可另一个声音在说:只要一次,就一次。等蔡金妮成了他的人,等她怀了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她会认命,会像从前那样对他好,会帮他照顾母亲,会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重新完整。 这个念头像野草,在他心里疯长。 --- 八月底,纺织厂的出口订单终于如期交付。全厂放了三天假,作为补偿和奖励。 王美累得瘦了一圈,但精神头很好。交货那天,奚青柏在车间门口宣布放假时,工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有人起哄:“厂长,咱们厂有起色了,您和王工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奚青柏笑着看向王美,王美脸一红,没说话。工人们笑得更欢了。 放假第一天,奚青柏一早就来了桐花巷,手里提着一网兜猪肉和两条鱼。“钱婶,今天我来做饭。”他说得自然,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 钱来娣没拦着,把围裙递给他。奚青柏系上围裙,在王家那个小小的厨房里忙活起来。王美要帮忙,被他赶出去:“你歇着,这段时间累坏了。” 王美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男人做饭的样子很认真,切肉、洗菜、下锅,动作有条不紊。油烟升腾起来,他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王美看着看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她要的生活,踏实,温暖,两个人互相扶持着往前走。 中午饭桌上,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王兴尝了一口红烧肉,眼睛都亮了:“青柏,你这手艺可以啊!” “在部队待过,跟炊事班学的。”奚青柏笑笑,给王美夹了块鱼,“多吃点,补补。” 钱来娣没说话,但给奚青柏碗里夹了最大的一块肉。这个沉默的动作,比任何夸奖都来得珍贵。 饭后,奚青柏说要带王美去个地方。两人骑自行车出了巷子,一路往城外去。王美问去哪,奚青柏只是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骑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小清河上游的一处河湾。这里水势平缓,两岸长满了芦苇和垂柳,远处是连绵的桐花山。正值夏末,山上的桐树叶还绿着,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我小时候常来这儿。”奚青柏停好自行车,领着王美走到河边,“爷爷那会儿还在厂里,忙。我就自己跑出来,在这儿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王美坐过去,河水在脚下潺潺流过,带来清凉的水汽。 “后来去省城读书、工作,每次回来,都要来这儿坐坐。”奚青柏看着远处的山,“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想回到根的地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王美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王美,”奚青柏转过头,看着她,“我知道,嫁给我,可能没有省城的繁华,也没有大富大贵。花城厂现在刚有点起色,以后的路还长,还会很难。你……” “我不怕。”王美打断他,语气平静而坚定,“我在这个厂干了快十年了,看着它从红火到差点倒闭,再到现在慢慢活过来。这里的一针一线,我都熟。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厂子在哪儿,家在哪儿。” 奚青柏看着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握住她的手,手心温热:“年底,咱们就结婚。把厂子搞好,把日子过好。” “嗯。”王美点头,嘴角扬起笑意。 阳光透过柳枝洒下来,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河水哗哗地流着,远处的山静静地立着。这一刻,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只有两颗心贴得很近。 --- 同一时间,桐花巷的孩子们正在经历暑假的最后狂欢。 李定豪组织了一场“桐花巷第一届障碍赛”,赛道从巷头到巷尾,要钻过张寡妇家的晾衣架(已获得许可)、跳过蔡家门前的排水沟(很浅)、绕过朱家肉铺的柱子、最后爬上孟行舟家院墙外堆的砖垛(不高,且有大人在旁监督)。 参赛选手依旧是按年龄分组。孟行舟本来不想参加,但被李定豪和朱珠硬拉来当“裁判兼安全保障员”。林杨现在是李定豪的忠实跟班,跑前跑后帮忙划线。 比赛开始,孩子们一个个像小老虎似的冲出去。李定杰钻晾衣架时太急,把张寡妇刚洗的床单扯了下来,惹得张寡妇举着扫帚追出来,孩子们笑成一团。陈涛跳过排水沟时脚下一滑,一屁股坐进水里,哇地哭起来,又被自己的狼狈样逗笑,挂着泪珠又去追前面的孩子。 刘登坐在学步车里,急得直蹬腿,啊啊叫着,也想参加。张寡妇笑着把他推到场边:“登登还小,明年,明年就能跑了!” 孟行舟站在砖垛旁,眼睛紧盯着每个爬上去的孩子。轮到林桦时,小姑娘有点怕,站在下面不敢上。孟行舟走过去,伸出手:“别怕,我扶着你。” 林桦抓住他的手,在他的帮助下颤巍巍地爬了上去,站在砖垛顶上,小脸兴奋得通红:“哥哥!我上来了!” 孟行舟仰头看着她,笑了。这个笑容很淡,但很真切。 比赛结束后,孩子们聚在巷子中间分奖品——李柄荣赞助的豆腐干。每个孩子都有份,连刘登也得了一小块,拿在手里啃得满脸都是。 李定豪站在砖垛上,叉着腰,像个小将军:“同志们!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要珍惜最后的自由时光!明天,我宣布,去桐花山探险!有没有人报名?” “我!” “我!” 孩子们纷纷举手。孟行舟皱皱眉:“上山得大人带着,不能自己去。” “那就请柄荣叔带我们去!”李定豪早就想好了,“柄荣叔明天要去山上采野菌子,咱们跟着去!” 正说着,李柄荣推着自行车从豆腐坊出来,车后座上绑着竹筐。李定豪立刻冲过去:“柄荣叔!明天带我们上山吧!我们保证听话!帮你采菌子!” 李柄荣被孩子们围着,哭笑不得,最后只好答应:“行,但说好了,跟紧我,不准乱跑。” “耶!” 孩子们欢呼起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笑声在巷子里回荡。 --- 傍晚,蔡金妮从厂里回来——虽然放假,她还是去车间转了转,检查设备维护情况。走到巷口时,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最近几天,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不是明目张胆的跟踪,而是一种如影随形的感觉。有时候回头,只看见空荡荡的街道;有时候在菜市场,会觉得有目光落在背上,一转身又不见了。她知道是谁。安邦提醒过她,她也跟工友们说好了,下班一起走。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挥之不去。 今天还好,巷口有高大民在修摩托车,孟行舟在一旁帮忙递工具。看见她,高大民打招呼:“金妮下班了?” “高叔,行舟。”蔡金妮点点头,快步走过。 回到家,许三妹已经做好了饭。蔡大发的腿好多了,能自己慢慢走动,正在院子里给几盆花浇水。看见女儿回来,许三妹说:“安邦刚才打电话来,说他今晚要加班,晚点过来。” “知道了。”蔡金妮洗了手,帮忙摆碗筷。 吃饭时,许三妹看了女儿几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蔡大发开口:“金妮,爸这腿也快好了。你跟安邦的事,是不是该定下来了?老拖着,人家安邦家里怎么想?” 蔡金妮扒着饭:“爸,我知道。等您腿好利索了,就办。” “我没事了!”蔡大发拍拍腿,“你看,能走能动的。安邦那孩子,实在,对你也是真心的。早点把事办了,你也安心。” 许三妹接过话:“是啊。王美都订婚了,年底就结婚。你比她就小两岁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蔡金妮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那我跟安邦商量商量。” 饭后,她收拾完厨房,坐在葡萄架下纳凉。天完全黑了,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巷子里很安静,偶尔有自行车铃铛声和街坊打招呼的声音。 九点多,院门被轻轻推开。安邦走了进来,制服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吃饭了吗?”蔡金妮起身。 “在所里吃了。”安邦在石凳上坐下,揉了揉眉心,看起来很疲惫。 蔡金妮给他倒了杯茶,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累成这样。” 安邦喝了口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刘峥的母亲,可能就这几天了。” 蔡金妮一怔。 “下午医院打来电话,说老人情况不好,让家属做好准备。”安邦的声音很低,“所长让我去医院看同事。我去医院的时候,看见他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抱着头,一动不动。我喊他,他抬起头,那眼神……” 他没说下去。但蔡金妮能想象出来。 “他母亲要是走了,他就真没什么牵挂了。”安邦握住她的手,“金妮,最近一定要小心。上下班跟工友一起,晚上别出门。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蔡金妮感觉到他的手很凉,心里那点不安又泛了上来:“安邦,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安邦看着她,眼神复杂:“我是警察,有些话不能乱说。但金妮,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我……”他停顿了一下,“我不能没有你。” 这话说得郑重,蔡金妮心里一颤,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也小心。” 夜色渐深,巷子里最后几盏灯也熄灭了。安邦还要回所里值班,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蔡金妮送他到门口,看着他骑车消失在巷口,心里沉甸甸的。 她关好院门,插上门闩,又在门后顶了根木棍。做完这些,她才回到屋里。父母已经睡了,屋子里很安静。 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夜,她偷偷跑出去和刘峥约会。那时候的她多傻啊,以为那就是爱情。 现在她知道了,真正的爱情不是心跳加速,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安心。是和那个人在一起,心里踏实,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在。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而在巷子另一头,刘峥坐在母亲病床边,看着老人枯瘦的脸。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嘀嘀声,屏幕上的曲线微弱地起伏着。他握着母亲的手,那只手已经没什么温度了。 口袋里,那个纸包硌得他发疼。 窗外的月亮很圆,很亮,冷冷地照进来。刘峥抬起头,看着月亮,眼神空洞。 快了。他想。 什么都快了。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5章 家与守望 刘峥母亲下葬那天,是个阴沉沉的早晨。送葬的人不多,除了几个远房亲戚,就是邮政所几个不得不来的同事。刘静在一边嚎啕大哭,几个妇女都劝不住。 孙希儿没有出现,只托人捎来一个薄薄的白包。仪式草草结束,刘峥捧着骨灰盒站在新坟前,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也打湿了墓碑上母亲的名字。 王勇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就在同一天送到了桐花巷。红色的信封,烫金的字,王兴接过来时手都在抖。他张罗着要放鞭炮,被钱来娣一个眼神制止了:“巷子里有老人和小孩,别惊着。” 王勇自己倒是很平静。他把通知书仔细收好,对父母说:“爸,妈,我想好了,高中这三年我住校。学校离得远,住校能省下路上时间,多看书。” 王兴急了:“住什么校?家里离学校骑自行车也就二十分钟……” “让儿子住吧。”钱来娣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孩子大了,该学着独立了。” 这话里的深意,王兴听懂了。他看看儿子,又看看妻子,最后颓然地垂下头:“……行,住校好,住校好。” 王勇看着父亲瞬间佝偻下去的脊背,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那天晚上父母在后院的谈话,他全听见了。他知道母亲为什么坚持要离婚,也知道父亲这些年的错。可作为儿子,他没办法恨父亲,更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散掉。 晚饭后,王勇敲开了王美的房门。王美正在画新的服装设计图,看见弟弟进来,放下笔:“怎么了?” “姐,”王勇在床边坐下,低着头,“妈和爸……真要离婚吗?” 王美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关上房门:“你都听到了?” 王勇点头,眼圈红了:“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关你的事。”王美在他身边坐下,语气很平静,“是爸自己想不明白。重男轻女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扎了根,拔不掉了。” “可是……”王勇的眼泪掉下来,“我不想你们因为我闹成这样。我不想这个家散了。” 王美看着弟弟,这个曾经被她保护着、也被父亲偏爱着的弟弟,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少年。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小勇,有些事不是你能改变的。妈这些年,太苦了。她为了我们,忍了太久。现在我们都大了,她想为自己活一次,没错。” “那爸呢?”王勇抬起头,“爸也知道错了,这几个月他真的改了……” “有些伤害,不是认错就能弥补的。”王美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王勇心上,“小勇,你记住,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要一视同仁。别让我们的悲剧,再发生在下一代身上。” 王勇用力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窗外传来奚青柏的自行车铃声。王美站起身,擦了擦弟弟脸上的泪:“别哭了,去洗把脸。姐的事,姐自己会处理。你好好读书,就是对爸妈最好的安慰。” 王勇看着姐姐走出去,在院子里和奚青柏低声说话。月光下,姐姐的背影挺直而坚定。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家即使散了,有些东西也不会散——比如姐弟之间的感情,比如母亲那份沉淀了三十年的坚韧,甚至父亲那份迟来的悔悟。 只是,破镜难圆。 --- 同一时间,安邦正在派出所值班室给老家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是伯母接的:“安邦啊?这么晚还没休息?” “伯母,奶奶今天怎么样?”安邦问,声音里带着关切。 “好多了,能自己坐起来喝粥了。”伯母的声音慈祥,“你就别惦记了,好好工作。对了,你跟金妮的婚事定在国庆,我们都知道了。你伯父高兴得不得了,说要把家里那头猪杀了,带过去给你们办酒。” 安邦心里一暖:“伯母,不用那么麻烦。你们能来就行。” “那怎么行!我侄儿结婚,必须热热闹闹的!”伯母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安邦啊,你爸妈走得早,这些年……伯母知道你心里苦。现在找到好姑娘了,好好过日子。家里有我们呢,别担心。” 安邦握着话筒,喉咙发紧。父母早逝,他和妹妹安欣是伯父伯母一手带大的。伯父伯母自己有三个孩子,早几年日子过得紧巴巴,却从没亏待过他们兄妹。 安邦当兵那些年,妹妹安欣读中专,都是伯父伯母咬牙供出来的。这份恩情,他这辈子都还不清。 “伯母,”他清了清嗓子,“等国庆办完事,我接你和伯父,还有奶奶,来花城住段时间。我分到房子了,两室一厅,够住。” “好好好,”伯母连声应着,声音里带了笑意,“你妹妹安欣也说要来呢,说要看看嫂子长什么样。” 又聊了几句家常,安邦挂断电话。值班室里很安静,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他想起转业前的那段日子——在部队干得不错,本来有机会再往上走一步。 但奶奶突发重病,伯父伯母年纪也大了,堂弟妹都还在上学,妹妹一个人撑不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想了很久,最终打了转业报告。领导挽留,战友惋惜,但他不后悔。 国要守,家也要顾。现在他是花城的一名警察,离老家桐城不远,能照顾家里,也能守护这片街坊。挺好。 正想着,值班电话响了。是医院打来的,说刘峥母亲的后事办完了,刘峥情绪不太稳定,让派出所注意一下。 安邦放下电话,眉头紧锁。他想起蔡金妮说的那些话,想起刘峥在订婚宴上的眼神。职业的直觉告诉他,要出事。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九点半。蔡金妮应该已经睡了。但他还是不放心,差不多也要交班了,和同事交接好,骑着自行车了过去。 他在蔡家后门敲了几下,是他和金妮的暗号。 蔡金妮略带睡意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安邦?是你吗?,今晚值班结束了吗?” “是我。”安邦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睡了吗?天黑了,外头冷,你别出来了,咱们隔着门,说会话就好。” “好吧。我刚要睡着。”蔡金妮顿了顿,“你怎么还没休息?” “值班。”安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金妮,最近……上下班一定要跟工友一起。晚上门窗关好。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那头沉默了几秒:“是不是……刘峥他……” “他母亲今天下葬了。”安邦没隐瞒,“医院说他情绪不太对。我只是以防万一。” “我知道了。”蔡金妮的声音清醒了许多,“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你也要注意休息,别太累。” “嗯。”安邦应着,心里却还是悬着“金妮,回去睡觉吧,我守着你”。 他走到巷子口。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冷冷地照着空荡荡的街道。远处的桐花山黑黢黢的轮廓,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安邦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灯光下缭绕。他想,等国庆结了婚,就把蔡金妮接到分到的房子里。 那是公安局的家属楼,虽然旧,但离桐花巷不远,离派出所也近。他要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像伯父伯母给他和妹妹的那样。 身后一响,蔡金妮从门缝里丢出来的小纸条:“你也注意安全。等你下班。” 简短的几个字,却让安邦心里一暖。他掐灭烟,心里默念回复:“好。” --- 第二天一早,桐花巷的孩子们迎来了暑假最后一次集体活动——跟李柄荣上山采菌子。 李定豪天不亮就爬起来,挨家挨户敲门:“起床了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孩子们睡眼惺忪地集合,李柄荣看着这一群小萝卜头,哭笑不得:“说好了啊,跟紧我,不准乱跑。山里有蛇,有野猪,走丢了可找不回来。” “知道啦!”孩子们异口同声。 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孟行舟走在最后,背着一个旧书包,里面装着水壶和干粮。林杨和林桦紧跟着他,像两只小尾巴。林新华拄着拐杖站在老屋门口,看着孙子孙女走远,对身边的闻一清说:“行舟这孩子,沉稳。” 闻一清点头:“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 桐花山不高,但林木茂密。清晨的山里空气清新,鸟鸣啁啾。孩子们一开始还叽叽喳喳,爬了半个小时后就没声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李柄荣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他们,指点着路边的植物:“这是野莓,能吃。”“那是蕨菜,摘嫩芽回去炒着吃。” 到了半山腰一处平缓的坡地,李柄荣停下:“就在这儿附近找吧。记住,只采认识的菌子,不认识的别碰。” 孩子们分散开来,在树林草丛里仔细翻找。孟行舟找到了几丛鸡枞菌,小心地采下来放进篮子里。林杨和林桦也找到了几朵牛肝菌,高兴地拿给孟行舟看:“孟哥,这个能吃吗?” “能,这是牛肝菌,好吃的。”孟行舟仔细检查了,确认没错。 李定豪和朱珠跑得最远,回来时篮子里装得满满的,还捡了几颗漂亮的石头。李定伟和陈涛手拉着手,采了一小把五颜六色的野花。 休息时,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分享带来的干粮。李柄荣拿出水壶,给每个孩子倒了一碗凉茶。山风徐徐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二叔,”李定豪突然问,“山上真的有野猪吗?” “有啊,”李柄荣喝了口茶,“不过一般不伤人。它们怕人,听见动静就跑了。” “那蛇呢?” “蛇也多,所以走路要看着点。不过咱们这儿的蛇大多没毒,被咬了涂点你外公配的草药就行。”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孟行舟安静地听着,目光望向山下的花城县城。小清河像一条银带,蜿蜒穿过城区。纺织厂的烟囱冒着白烟,那是早班工人已经开始工作了。 他想起奶奶以前常说,爷爷当年就是在这座山里采药,采着采着就参加了革命。后来牺牲在战场上,连尸骨都没找到。奶奶总说,这座山有灵气,保佑着好人。 “孟哥,你想什么呢?”林杨碰了碰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行舟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吃完了吗?吃完咱们再采点,就下山了。” “好!” 下山时已是中午。孩子们虽然累,但兴致很高,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着山上的见闻。回到桐花巷,各家大人都在门口等着,看见孩子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孟行舟把采来的菌子分了一半给蔡金妮——早上出门时,许三妹特意叮嘱他采点菌子回来,说要晒干了冬天炖汤。蔡金妮接过篮子,摸了摸他的头:“行舟真能干。晚上来吃饭,给你做菌子炒肉。” “谢谢金妮姐。”孟行舟点点头,转身回家了。 他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奶奶的遗像挂在堂屋墙上,慈祥地看着他。孟行舟把剩下的菌子放在桌上,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 “奶奶,”他轻声说,“我上山了。采了好多菌子。金妮姐让我晚上去吃饭。” 香火袅袅升起,在阳光下画出淡淡的痕迹。少年站了很久,才转身去洗菌子。 而巷子另一头,刘峥站在桐花公园小山包上,看着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回来。他的目光追随着蔡金妮——她正和孟行舟说话,眉眼温柔。 他的心震动了一下,回忆起昨晚是那个“朋友”打听来的信息:“查到了。蔡金妮九月一号复工后,上中班。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 刘峥盯着山下桐花巷里的蔡金妮,看了很久。 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纺织厂中班的女工,下班后会结伴走一段,但最后一段路,总是要一个人走的。 他看着蔡金妮进屋后,转身下山回了自己家。 他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眼睛深陷,胡子拉碴,像鬼一样。 他拿起剃须刀,开始刮胡子。动作很慢,很仔细。刮完胡子,他又洗了脸,梳了头,换上那身熨烫整齐的邮递员制服。 镜子里的男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只是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他看了看日历。今天八月二十八号。离九月一号,还有三天。 时间,够了。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6章 黎明寂静 八月二十九号,距离九月一号还有两天。 桐花巷的清晨与往日并无不同。李柄荣的豆腐坊依然最早亮起灯,磨豆机的嗡嗡声和豆香一起飘出巷子。王家的面馆升起炊烟,钱来娣在揉面,王兴默默烧火,两人之间依旧隔着那层无形的冰。张寡妇推着刘登在巷子里慢慢走,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学说话。 但有些变化,细心得几乎看不见。 安邦一早就去了纺织厂保卫科。作为辖区民警,他每隔一段时间会来了解厂里的治安情况,这很正常。但今天他问得格外仔细,特别是关于中班女工下班后的安全措施。 “中班是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保卫科长老陈翻着排班表,“女工们下班后一般结伴走,厂门口到主路这一段我们有路灯,也有门卫看着。但再往后……各回各家,就不好统一护送了。” 安邦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纺织厂到桐花巷的路线:“这一段,”他指着地图上一个拐弯处,“路灯是不是坏了?” 老陈凑近看了看:“哎,还真是。上个月下雨打雷,烧了好几盏,还没修。这条路平时人少,晚上更没什么人走。” 安邦用红笔在那个位置画了个圈。从纺织厂到桐花巷,如果走大路要绕远,很多女工会抄这条近道——穿过一片老居民区的背街小巷,过一个铁路桥洞,再走一段没有路灯的土路。 这条路,安邦走过很多次。白天还好,晚上确实偏僻。 “老陈,”他抬起头,“九月一号复工后,能不能安排人每晚十点在厂门口集合,统一护送中班女工走到主路?不需要送到家,就到有路灯、有店铺的地方就行。” 老陈有些为难:“安警官,这……厂里现在效益刚有点起色,人手紧。而且女工们下班时间也不完全一致,有的要换衣服,有的要等同伴……” “我明白。”安邦收起地图,“这样,九月一号开始,我每天晚上九点半过来,和你们的人一起在门口守着。能送几个是几个。” 老陈愣住了:“安警官,你这是……” “最近治安有点不太平,以防万一。”安邦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神很认真。 离开保卫科,安邦又绕到那条近道走了一遍。白天看,那条路其实不长,不到五百米。但两边是些老旧的院墙,墙头长满杂草,拐弯处视线不好。铁路桥洞下更暗,即使白天也光线不足。 他在本子上记下几个关键点:拐弯处需要加装临时照明,桥洞下的杂物需要清理,还有…… 安邦停下脚步,看着墙根处几个新鲜的烟头。不是普通的卷烟,而是带过滤嘴的那种,这个年代还不多见。他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一个,装进证物袋。 烟蒂上,隐约能看到一点口红印。 --- 同一时间,刘峥正在家里整理东西。 母亲的遗物不多,几件旧衣服,一个掉了漆的梳妆盒,还有一本老相册。刘峥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父母年轻时的合影。母亲那时候真好看,两条麻花辫,眼睛亮晶晶的。父亲穿着军装,意气风发——他曾经也是军人,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立过功。可惜转业后分配到机械厂,没几年厂子效益不好,提前内退,人就垮了。 再往后翻,是他自己的照片。满月照,周岁照,小学毕业照……母亲把他每个阶段的照片都精心保存着。最后几页是空白,原本应该放他结婚照、孙子照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刘峥合上相册,点了根烟。带过滤嘴的香烟,是他前阵子特意买的,贵,但显得体面。他需要这种“体面”。 那个小纸包就放在桌上。他盯着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打开。还不到时候。他在等九月一号,等蔡金妮上第一个中班。 这两天他也没闲着。他去那条近道踩过点,计算过时间。晚上十点,天已经完全黑了。纺织厂中班女工下班,走到那条近道大概需要十分钟。如果他在桥洞下等着…… 刘峥掐灭烟,走到窗前。楼下巷子里,孟行舟正背着书包去魏伟那里——每周六上午,魏伟都会教他拳脚功夫。少年身形单薄,但走路的姿势已经隐隐有了力量感。 刘峥看着孟行舟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初他和蔡金妮没分开,现在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随即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掉。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他要的是未来,是重新开始的机会。 手机响了,是孙希儿发来的短信:“这个月抚养费,明天必须到账。” 刘峥盯着那条短信,眼神阴郁。他回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他删掉短信,把手机关机。世界清净了。 --- 王家这边,气氛依然凝重。 王勇收拾好了住校的行李——一个旧帆布包,几件换洗衣服,几本参考书,还有母亲偷偷塞进去的一小瓶咸菜和几个煮鸡蛋。明天他就要去学校报到了,高中生活即将开始。 钱来娣在厨房给儿子烙饼,一张又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王兴坐在院子里抽烟,一根接一根。夫妻俩一整天没说话,但那种沉默里,有太多说不出口的东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妈,”王勇走进厨房,“够了,吃不完。” 钱来娣没停手:“带着,分给同学吃。出门在外,跟同学处好关系。” “嗯。”王勇应着,站在母亲身边,看着她熟练地翻动锅里的饼。母亲的手很粗糙,手背上有烫伤的疤,是常年和面、炒菜留下的。这双手,撑起了这个家三十年。 “妈,”王勇低声说,“你和爸……真的不能再商量商量了吗?” 钱来娣翻饼的动作顿了顿,油锅里发出滋啦的响声。过了很久,她才说:“小勇,有些事你不懂。妈不是冲动,是想了三十年。” “可爸他知道错了……” “知道错,和真心改,是两回事。”钱来娣把烙好的饼盛出来,“就像这饼,火候过了,就糊了,再怎么补救,那股糊味也去不掉。” 王勇看着母亲平静的侧脸,突然意识到,母亲是铁了心了。三十年的忍耐,三十年的委屈,终于到了临界点。 “那……以后我回家,回哪里?”少年的声音有些哽咽。 钱来娣终于停下动作,转过身,用那双粗糙但温暖的手捧住儿子的脸:“傻孩子,妈永远是妈,爸永远是爸。家散了,亲情散不了。你想回哪儿就回哪儿,妈的家永远给你留门,你爸那儿也一样。” 王勇的眼泪掉下来,滴在母亲手背上。 院子里,王兴透过厨房的窗户,看着这一幕。他听不见母子俩说什么,但能看到儿子的眼泪,能看到妻子难得温柔的动作。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知道伤了妻子的心,伤了女儿们的心。可当真的要失去时,那种恐慌和不舍,几乎要把他吞没。 他掐灭烟,站起身,走进厨房。钱来娣看见他进来,脸上的温柔瞬间收起,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的冷淡。 “小勇,”王兴的声音沙哑,“爸……爸送你上学。” “不用,我自己能行。”王勇擦了擦眼泪。 “让爸送送吧。”王兴坚持,“以后……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这话说得凄凉,连钱来娣都抬眼看了一下他。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 下午,孟行舟从魏伟那里回来,满头大汗。魏伟今天教了他几个实用的擒拿动作,还叮嘱他:“学拳脚不是为了打架,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该保护的人。但记住,除非万不得已,不准主动出手。” “我记住了,魏叔叔。”孟行舟认真点头。 回家的路上,他在巷口遇到了蔡金妮。她刚从厂里回来——虽然还没正式复工,但质检组要提前检查设备,为复工做准备。 “行舟,练完功了?”蔡金妮笑着问。 “嗯。”孟行舟点头,看她手里提着个袋子,“金妮姨,这是?” “给安邦做的鞋垫。”蔡金妮有些不好意思,“他整天走路,费鞋。我纳了几双,让他换着垫。” 孟行舟看着那双厚实的手工鞋垫,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他突然说:“金妮姨,你晚上出门要小心。” 蔡金妮愣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孟行舟低下头,“就是……魏叔叔说,最近治安不太好。” 蔡金妮笑了,摸摸他的头:“行舟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放心吧,姨会小心的。” 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了,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你许奶奶说要包饺子。” “好。”孟行舟应道。 看着蔡金妮的背影,孟行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魏伟今天教他的时候,无意中提了一句:“最近所里说,刘峥那小子有点不对劲,你离他远点。” 刘峥。孟行舟知道这个人,以前常来巷子里,后来听说离婚了,母亲也去世了。可这跟金妮姨有什么关系? 少年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开。也许是他想多了。 --- 夜幕降临,桐花巷渐渐安静下来。 安邦值夜班,坐在派出所值班室里,面前摊开那张地图。红圈标注的位置格外刺眼。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老陈,是我。明天能不能找几个人,把那条近道清理一下?特别是桥洞下面,杂物太多,容易藏人。” 电话那头应下了。 安邦挂断电话,又点起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想起蔡金妮今天下午送来的鞋垫——厚实,柔软,一针一线都是心意。他试了试,正合适。 这么好的姑娘,他得护好了。不能让她受一点伤害。 窗外,夜色深沉。距离九月一号,还有一天。 而在刘峥家里,他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怎么笑才自然,怎么说话才不显得突兀。他需要“偶遇”蔡金妮,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接近她。 那个小纸包就放在镜前。淡黄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就一次。”他对着镜子里的人说,“就这一次。以后……以后我会对她好的。” 镜子里的人眼神狂热,嘴角挂着扭曲的笑意。 八月三十号,就这样在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地过去了。 黎明前的寂静,往往最是漫长。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7章 临界 八月三十一号,夏天最后的热浪席卷花城县。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桐花巷的梧桐树叶耷拉着,连知了都懒得叫唤。 这一天,王勇要离家去学校报到了。 王兴天没亮就起来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蹲在葡萄架下抽烟。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烟蒂。钱来娣起得更早,在厨房里烙完最后几张饼,又煮了二十个鸡蛋,用纱布包好,塞进儿子的行李袋。 “妈,太多了。”王勇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 “不多。”钱来娣没回头,“分给室友,跟同学处好关系。” 王勇鼻子一酸。他知道母亲这些年就是这样,话不多,但事都做在实处。父亲爱说漂亮话,可真正撑起这个家的,是母亲这双粗糙的手。 行李收拾好了,一个帆布包,一个网兜,还有母亲用碎布缝的书包——能装书,也能装干粮。王勇背起来试了试,不重,但心里沉甸甸的。 “爸,妈,我走了。”他站在堂屋里,声音有些发紧。 王兴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爸送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王勇摇头,“学校不远,我认得路。” 钱来娣走过来,递给儿子一个布包:“里面是二十块钱,省着点花。要买什么学习用的,别舍不得。” “妈……”王勇接过钱,手在抖。 “去吧。”钱来娣拍了拍儿子的肩,“好好读书。家里的事……别想太多。” 王勇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王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挤出一句:“听老师的话……” 少年转身走出院门。巷子里还很安静,只有李柄荣豆腐坊的灯光亮着。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站在门口,父亲蹲在院子里,两个人都没动,像两尊雕像。 天边泛起鱼肚白。王勇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巷口走去。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得学着长大了。 --- 上午九点,安邦在派出所开完早会,特意绕道去了纺织厂那条近路。 老陈已经带着两个工人开始清理了。桥洞下的废砖头、烂木板被搬开,墙角的杂草割掉,视野开阔了不少。 “安警官,你看这样行不?”老陈擦着汗问。 安邦仔细检查了一遍,点点头:“辛苦了。晚上我弄几个临时灯泡过来,挂在桥洞两头。” “那敢情好。”老陈说着,压低声音,“安警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安邦没直接回答,反问:“厂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陌生人进出,或者……有人打听女工的情况?” 老陈想了想:“你这么一说,倒是……上星期有个男的来打听过中班的排班。说是亲戚家孩子想进厂,问什么时候招工。我当时也没多想……” “长什么样?” “三十多岁,个子挺高,穿得……挺体面。”老陈努力回忆,“对了,抽烟,带过滤嘴的那种。” 安邦眼神一凛。带过滤嘴的烟,墙根处的烟蒂。线索串起来了。 “如果再见到,马上给我打电话。”安邦掏出笔,写下自己的传呼号,“任何时间,随时打。” “明白。”老陈郑重点头。 离开纺织厂,安邦去了趟五金店。高大民正在修一辆摩托车,看见他,放下扳手:“安邦,稀客啊。要买什么?” “想买几个灯泡,带灯座和电线的那种。”安邦说,“还要个长点的插线板。” 高大民麻利地找出来:“怎么,家里灯坏了?” “不是。”安邦顿了顿,“纺织厂那边有条路,晚上太暗,想弄几个临时照明。” 高大民“哦”了一声,没多问,埋头算账:“灯泡五毛一个,灯座一块,电线按米算……总共八块五。插线板算我送你的。” “这怎么行……”安邦要掏钱。 “拿着。”高大民把东西塞给他,“街里街坊的,客气什么。再说,你这是做好事。” 安邦没再推辞:“谢谢高叔。” “对了,”高大民想起什么,“你国庆结婚,新房收拾得怎么样了?缺什么家具,跟我说,我认识木工,能便宜。” “差不多了。”安邦笑笑,“就等日子了。” “那就好。”高大民拍拍他的肩,“金妮是个好姑娘,你们好好过。” 离开五金店,安邦提着东西往家走。路上经过邮局,他进去给老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妹妹安欣。 “哥!”安欣的声音清脆,“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奶奶这几天精神可好了,听说你要结婚,天天念叨着要去看新娘子。” 安邦心里一暖:“你跟奶奶说,等国庆,我回去接她。” “还有伯父伯母,”安欣接着说,“伯母把咱家那头猪喂得可肥了,说一定要带到花城去。我说路上不好带,她还不听。” “别让伯母麻烦了。”安邦说,“你们人能来就行。” “那可不行,”安欣笑,“伯母说了,这是她侄儿的大事,必须隆重。对了哥,你给我寄张嫂子的照片呗?我还没见过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好,回头寄给你。” 又聊了几句家常,挂断电话。安邦站在邮局门口,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他想起小时候,伯母总把最好的那块肉夹给他,说“安邦长身体,多吃点”。伯父农闲时去镇上打零工,挣的钱先给他和妹妹交学费。妹妹安欣懂事,中专毕业后就回县小学教书,说“哥在部队保家卫国,我在家照顾奶奶和伯父伯母”。 现在他回来了,成了家,也要有自己的家了。他要让蔡金妮过上安稳日子,也要让老家的亲人放心。 这是责任,也是幸福。 --- 下午两点,刘峥出现在纺织厂附近的那个小茶馆。 茶馆很旧,墙上糊着发黄的报纸,桌椅油腻。他选了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绿茶,眼睛却盯着窗外那条路——从纺织厂后门出来的必经之路。 他在等蔡金妮。今天是八月三十一号,质检组应该还在厂里做复工前的设备检查。他打听过了,她们一般下午三点左右结束。 两点四十五分,后门开了。几个女工说笑着走出来,蔡金妮走在中间。她穿着浅蓝色的工作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头发扎成马尾,随着走路一甩一甩的。 刘峥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放下茶杯,手心里全是汗。 女工们走到路口就分开了,各自往家走。蔡金妮独自一人,朝桐花巷的方向走去——正是那条近路。 刘峥站起身,付了茶钱,跟了上去。 他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蔡金妮走得不快,偶尔停下来看看路边的野花,或者跟熟人打个招呼。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着。 走到那条近路的入口时,蔡金妮停了一下。她看了看里面——桥洞下的杂物已经被清理了,但还是很暗。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刘峥躲在拐角处,看着她走进阴影里。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手伸进口袋,摸到那个小纸包。 纸包的边缘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孟行舟的声音:“金妮姨!” 蔡金妮回过头:“行舟?你怎么在这儿?” 孟行舟从另一条岔路走出来,背着一个竹筐,里面装满了野草——是魏伟让他采的草药。 “魏叔叔让我来采点车前草。”孟行舟走到她身边,“金妮姨,你怎么走这条路?晚上太黑了。” “白天还好。”蔡金妮笑笑,“采完了吗?一起回去?” “嗯。”孟行舟点点头,跟在她身边。 两人并肩往前走,少年比蔡金妮矮半个头,但走得很稳。经过桥洞时,他特意走在靠墙的一侧,把蔡金妮护在路中间。 刘峥站在拐角处,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他松开手,纸包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汗水湿透了后背,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不行。他不能冲动。九月一号才是最好的时机。那天蔡金妮上中班,晚上十点下班,天完全黑了。而且那天…… 刘峥想起安邦。他打听过了,九月一号晚上,派出所有个专项行动,安邦作为骨干,肯定要参加。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安邦不可能来接蔡金妮。 天时地利。 刘峥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看着桐花巷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还有一天。他等得起。 --- 傍晚,桐花巷家家户户飘起炊烟。 孟行舟把采来的草药送到魏伟那里,回来时路过王家。王家的院门半掩着,里面传来钱来娣炒菜的声音,还有王兴低低的说话声。 “娣子,咱们再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我……我真知道错了……” “王勇也走了,等过两天,咱就去把手续办了。” 接着是沉默,只有锅铲碰撞的声音。 孟行舟快步走过。大人的事,他不懂,但他知道钱婶是个好人,王叔……以前确实偏心。他想起自己的父母,如果他们还在,会是什么样? 回到家,他生火做饭。很简单,米饭,炒青菜,还有昨天蔡金妮给的菌子。一个人吃饭很安静,能听见隔壁林新华偶尔的咳嗽声,还有林杨和林桦的嬉笑声。 吃完饭,他拿出作业本,在煤油灯下写作业。数学题有点难,他咬着笔头想了很久。窗外传来脚步声,是安邦来了——他每天晚上都会来一趟,看看蔡金妮,跟街坊们打个招呼。 “行舟,写作业呢?”安邦在窗外问。 “安邦哥。”孟行舟抬起头。 安邦递进来两个苹果:“给,下午买的,甜。” “谢谢安邦哥。” “晚上门窗关好。”安邦叮嘱了一句,继续往巷子深处走了。 孟行舟看着手里的苹果,红彤彤的,很新鲜。他擦干净一个,咬了一口,确实甜。 夜色渐深。巷子里的灯一盏盏熄灭。 安邦在蔡家坐了一会儿,又去派出所值夜班了。蔡金妮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 她摇摇头,关好院门,插上门闩。 王家,钱来娣收拾完厨房,回到自己屋里——她已经和王兴分房睡了。王兴站在堂屋里,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站了很久很久。 刘峥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枕头底下,那个纸包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九月一号。他在心里默念。 明天就是九月一号了。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8章 九月一号 九月一号,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 李柄荣豆腐坊的灯光准时亮起,磨豆机的嗡嗡声像桐花巷的晨钟,唤醒了沉睡的街巷。李开基和胡秀英已经在前店忙活,李柄荣在后院清洗昨夜泡好的黄豆。钟金兰系着围裙在厨房做早饭,李春仙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奶声奶气地问:“娘,今天哥哥上学吗?” “哥哥们都要上学了。”钟金兰把女儿抱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春仙也该上幼儿园了。” “我不要去幼儿园……”李春仙撅起嘴。 “幼儿园有小朋友玩,有老师教唱歌。”钟金兰耐心地哄着,“春仙乖。” 巷子里,其他人家也陆续醒来。王家面馆的烟囱升起炊烟,钱来娣在揉面,王兴沉默地添柴火——昨天王勇离家后,夫妻俩几乎没说话。乔家杂货铺的卷帘门哗啦拉起,乔利民开始整理货架,孙梅在后院喂鸡。朱家肉铺传来剁肉的声音,朱大顺光着膀子,浑身是汗。 这是个寻常的早晨,却又透着不寻常。 安邦一夜未眠。 昨晚在派出所值夜班,他反复研究那条近路的地图,又把纺织厂中班女工的名单看了一遍又一遍。凌晨四点,他给老陈打了个电话,确认今晚的护送安排。 “安警官,你放心,”老陈在电话那头说,“我跟几个老工人说了,他们自愿帮忙。晚上九点半,我们在厂门口集合。” “辛苦了。”安邦顿了顿,“还有件事——蔡金妮,今晚她在中班名单上吧?” “在,质检组都上中班,要检查复工第一天的产品质量。”老陈说,“怎么了?” “没什么。”安邦没多说,“晚上见。” 挂断电话,他走到窗前。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距离晚上十点,还有十七个小时。 他洗了把冷水脸,换上制服。镜子里的人眼中有血丝,但眼神锐利。今天白天他有巡逻任务,晚上还要去纺织厂。很累,但他必须保持清醒。 七点,安邦走出派出所,骑着自行车开始一天的巡逻。经过桐花巷时,他特意放慢速度。巷子里很热闹:孩子们背着书包去上学,李定豪领着“童子军”浩浩荡荡地出发;孟行舟走在最后,看见他,点了点头;蔡金妮正推着自行车出门,准备去厂里——今天复工,她要提前去准备。 “金妮。”安邦停下车。 “安邦?”蔡金妮看见他,有些意外,“你怎么……一晚上没睡?” “值夜班。”安邦看着她,目光柔和下来,“今天复工,忙吗?” “还行,就是检查设备,调试机器。”蔡金妮注意到他眼下的乌青,“你晚上还去厂里?” “嗯,治安巡逻。”安邦没多说,“晚上下班,等我来接你。不管多晚,一定等我。” 蔡金妮心里一暖,点点头:“知道了。你……也别太累。” 两人站在巷口,晨光洒在他们身上。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刘峥眼里。 刘峥今天请了假,穿了一身便服,站在巷子对面的早点摊前,假装买油条。他看着蔡金妮和安邦说话,看着她脸上温柔的笑意,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 那本该是属于他的。 刘峥捏紧了手里的油条,塑料袋发出刺耳的声响。摊主大娘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同志,轻点,袋子要破了。” “对不起。”刘峥机械地道歉,付了钱,转身离开。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会控制不住冲过去。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刘父正坐在客厅里,对着母亲的遗像发呆。老人最近话更少了,有时候一坐就是半天。 “爸,吃饭。”刘峥把油条放在桌上。 刘父没动,只是喃喃地说:“你妈说……想抱孙子……” 刘峥的手顿住了。他看向父亲,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重复着那句话。 “快了。”刘峥说,声音嘶哑,“就快了。” 他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从抽屉最深处拿出那个小纸包,放在桌上。纸包已经有些破损了,里面的粉末漏出来一点,在桌面上留下淡黄色的痕迹。 他拿出一小瓶矿泉水——这是专门准备的,新买的,没人动过。又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是从黑市买来的,据说是“效果更好”的升级版。 摊主的话在耳边回响:“这个比粉状的好用,无色无味,滴两滴就行。半小时见效,能迷糊三四个小时。” 刘峥打开玻璃瓶,里面是透明的液体。他对着光看了看,看不出任何异常。他小心地滴了两滴进矿泉水瓶里,拧紧瓶盖,摇晃均匀。 做完这一切,他把矿泉水瓶和那个小玻璃瓶装进一个黑色挎包里。挎包里还有手电筒、绳子、胶带——都是他这几天准备的。 “就今晚。”他对着镜子说。 镜子里的人眼神狂热,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 上午十点,纺织厂车间里机器轰鸣。 复工第一天,工人们干劲十足。王美在缝纫机前忙碌,手指翻飞,布料在她手下变成整齐的衣片。奚青柏在各个车间巡视,不时停下来和工人交流几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质检组在车间另一端。蔡金妮戴着白手套,仔细检查着流水线上出来的成品。她的工作很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但她做得一丝不苟。 “金妮姐,”旁边年轻的女工小陈凑过来,小声说,“听说今晚有警察来护送咱们下班?” “嗯,安邦他们来。”蔡金妮没抬头,继续检查手里的衣服。 “安警官对你可真好。”小陈笑嘻嘻地说,“每天都来接你下班。” 蔡金妮脸一红:“别瞎说,他是工作。” “工作?”小陈眨眨眼,“那怎么只接咱们组,不接别的组?” 蔡金妮不说话了。她知道安邦是担心她,虽然他没明说,但她能感觉到那种紧张的气氛。昨晚他甚至检查了她家门闩,又叮嘱了好几遍“晚上别出门”。 为什么这么紧张?蔡金妮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她不愿意深想。那个人……应该不至于吧? 中午休息时,王美端着饭盒走过来,和蔡金妮一起坐在树荫下吃饭。 “青柏说,今晚他也在厂里加班。”王美咬了一口馒头,“第一批出口订单很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错。” “那你呢?一个人回去?”蔡金妮问。 “我等他一起。”王美笑笑,“反正也不远。倒是你,安邦来接你?” “嗯。”蔡金妮点头,“他说让我一定等他。” 王美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金妮,最近……小心点。我听说刘峥他母亲去世后,他情绪不太稳定。” 连王美都听说了。蔡金妮心里一沉。 “我知道。”她低声说,“我会小心的。” 两人沉默地吃饭。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车间里的机器声隐约传来,工人们的说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这是个平常的中午,却又暗流涌动。 --- 下午两点,中班工人开始陆续到岗。 蔡金妮和质检组的姐妹们一起走进车间。下午的阳光很烈,车间里闷热,但大家都干劲十足——复工意味着有活干,有活干意味着有工资。 刘峥站在纺织厂对面的一棵梧桐树下,看着女工们走进厂门。他看见了蔡金妮,她走在人群中间,和旁边的女工说笑着,马尾辫在脑后一晃一晃的。 他的心跳得很快。还有八个小时。 他转身离开,去踩最后一遍点。那条近路他走了不下十遍,每一个拐角,每一处阴影,他都烂熟于心。最佳的位置在铁路桥洞后面——那里有个凹陷,刚好能藏一个人,而且视野好,能看见来路。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想象着晚上的情景。十点钟,天完全黑了。蔡金妮下班,走到这里……他只需要等在那里,然后…… 刘峥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他需要保持冷静。 离开桥洞,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点了碗面,慢慢吃着。饭馆的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他心不在焉地看着。邻桌两个工人在聊天: “听说今晚派出所要搞什么专项行动?” “是啊,我小舅子在派出所,说全员出动,要抓一批扒手。” “那敢情好,街上能清净点。” 刘峥的手顿了顿。专项行动?全员出动?那安邦…… 他心里涌起一阵狂喜。如果安邦参加专项行动,就不可能来接蔡金妮。天赐良机。 他加快速度吃完面,付了钱,走出饭馆。下午的阳光依然毒辣,他眯起眼睛,看着纺织厂的方向。 万事俱备。 --- 傍晚六点,桐花巷炊烟四起。 孟行舟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开始做饭。今天他蒸了米饭,炒了青菜,还煮了个鸡蛋汤——魏伟说他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饭刚做好,林杨和林桦跑了进来:“行舟哥哥!爷爷让我们来叫你吃饭!” “我做好了。”孟行舟说。 “那……那你跟我们一起吃嘛!”林桦拉着他的衣角,“奶奶做了红烧肉!” 孟行舟看看自己简单的饭菜,又看看两个孩子期待的眼神,最终点点头:“好。” 他端着饭菜去了林家。林新华坐在桌边,看见他进来,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 闻一清端上红烧肉,又给每个孩子夹了菜。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林杨吃得狼吞虎咽,林桦小心地挑着肥肉。 “行舟,”林新华突然开口,“听说你晚上去魏伟那里学拳脚?” “嗯。”孟行舟点头。 “好好学。”老人顿了顿,“学本事,保护自己。” “我知道。”孟行舟认真地说。 饭后,孟行舟帮着收拾碗筷。闻一清拦住他:“你去写作业吧,我来。” “谢谢闻姨。”孟行舟没坚持,回到自己家。 他坐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心思却飘远了。魏伟今晚有事,取消了训练。他本来想在家看书,但总觉得心里不安。 他想起早上安邦和蔡金妮说话时的神情,想起魏伟昨天叮嘱他“最近晚上别乱跑”。又想起下午放学时,他好像看见刘峥在纺织厂附近转悠——虽然离得远,但他认得那件衣服。 有什么不对劲。 孟行舟放下笔,走到窗前。天已经黑了,巷子里很安静。王家面馆还亮着灯,朱家肉铺已经打烊,李家豆腐坊早就关了门。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七点半。蔡金妮应该还在厂里上中班,十点才下班。 还有两个半小时。 少年皱起眉。他想起魏伟教过他的:如果觉得不对劲,就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想了想,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魏伟给他的一些“防身用品”:一个哨子,一根短木棍,还有一小瓶辣椒水(魏伟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他把这些东西装进口袋,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然后走出家门。 夜色中,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9章 入夜 晚上八点,纺织厂灯火通明。 中班工人们正在忙碌,缝纫机的哒哒声、熨烫机的蒸汽声、质检员的低语声,混合成车间特有的交响。蔡金妮在流水线末端,借着明亮的灯光仔细检查每一件成衣。她的动作很快,但很仔细——线头、针脚、扣眼,任何细微的瑕疵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旁边的小陈打了个哈欠:“金妮姐,你不累吗?我都快睁不开眼了。” “累了就去洗把脸。”蔡金妮没抬头,“这批货明天一早要装车,不能出错。” “知道啦。”小陈伸了个懒腰,“对了,听说今晚安警官他们来护送咱们下班?几点啊?” “九点半在厂门口集合。”蔡金妮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八点十分。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 时间过得很慢。 车间另一端,王美和奚青柏正在跟技术员讨论一个缝纫参数的问题。第一批出口订单要求很高,每件衣服的针脚密度都有明确规定。 “这里需要调整。”奚青柏指着样衣,“针距太密了,费线不说,还影响弹性。” 王美点点头,转身对技术员说:“李师傅,把3号机的针距调到2.8毫米试试。” “好嘞。” 三人站在机器旁,看着技术员调整。王美侧头看了眼奚青柏,他眉头微蹙,专注地盯着机器。灯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额角的汗珠和眼下的疲惫。他今天一整天都在车间里,午饭都是随便扒拉两口。 “你去歇会儿吧。”王美低声说,“这儿我看着。” “不用。”奚青柏摇头,“这批货很重要,不能出岔子。” 正说着,车间主任老赵匆匆走过来:“奚厂长,派出所的安警官来了,在办公室等你。” 奚青柏一愣:“现在?我去看看。” 王美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安邦这时候来厂里,肯定不是闲聊。 --- 与此同时,安邦正在纺织厂保卫科办公室。 老陈给他倒了杯茶:“安警官,晚上九点半,我们这边有五个老工人自愿帮忙。加上你,六个人,足够把中班女工都送到主路了。” “好。”安邦接过茶,没喝,放在桌上,“路线再确认一遍:从厂门出来,走左边大路,绕开那条近路。虽然远一点,但路灯好,沿街店铺也多。” “明白。”老陈点头,“已经跟女工们都说过了。” 安邦又看了看手表——八点十五分。距离集合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站起身:“我再去那条近路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在这儿准备。我很快回来。” 安邦走出办公室,正好遇见奚青柏。 “安警官,听说你找我?” “奚厂长,”安邦压低声音,“今晚的专项行动,我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 “九点半到十点半这个时间段,能不能让所有女工都在厂里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十分钟。”安邦的眼神很认真,“等人齐了一起走,不要分散。” 奚青柏立刻明白了:“有人盯上我们厂的女工?” “还不确定,但以防万一。”安邦没多说,“另外,如果可能的话,让几个男工也一起护送。人多安全。” “没问题。”奚青柏毫不犹豫,“我跟车间主任说,今晚中班推迟十分钟下班。男工那边,我亲自安排。” “谢谢。”安邦松了口气。 “应该的。”奚青柏拍拍他的肩,“你们保护老百姓,我们配合是应该的。” 两人又简单交流了几句,安邦匆匆离开。奚青柏站在走廊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转身回到车间,找到王美,把安邦的请求说了。 “推迟下班?”王美想了想,“没问题,我跟质检组说一声。不过……安邦这么紧张,是不是……” “他肯定有他的理由。”奚青柏说,“我们照做就是。” 王美点点头,心里那股不安又强烈了些。她想起中午蔡金妮说的话,想起刘峥最近的那些传闻…… 她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开。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工作做好。 --- 晚上八点半,那条近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孟行舟蹲在铁路桥洞旁边的灌木丛里,已经蹲了快一个小时。魏伟教过他追踪和潜伏的技巧:选背光的位置,保持静止,注意呼吸。少年做得很到位——他把自己完全藏在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他在等。 下午放学时看到刘峥在厂区附近转悠,虽然只是一瞥,但他确定那就是刘峥。而且刘峥当时的神情很古怪,不像是路过,倒像是在……踩点。 孟行舟不知道刘峥具体要做什么,但他记得魏伟的话:“有些人,受了打击会走极端。刘峥现在家破人亡,工作也不顺,很危险。” 所以今晚他来了。他想看看,刘峥会不会出现。 夜风很凉,吹得树叶沙沙响。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桥洞下的排水沟里,青蛙在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行舟耐心地等着。魏伟说过,追踪最重要的是耐心。 九点整,有脚步声传来。 孟行舟立刻屏住呼吸,透过灌木的缝隙往外看。一个人影从巷子那头走来,走得不快,脚步有些拖沓。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孟行舟认出来了——是刘峥。 刘峥走到桥洞下,停住了。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然后走到桥洞后面的那个凹陷处,蹲下身,似乎在检查什么。 孟行舟的心跳加快了。他果然来了。 刘峥在那个位置待了几分钟,然后起身,又沿着来路往回走。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似乎确认了什么事。 等他走远,孟行舟才小心地从灌木丛里出来。他走到桥洞后面,借着月光仔细查看。地上有新鲜的脚印,还有一些……瓶盖?他捡起来看了看,是矿泉水的瓶盖,很新。 还有一个东西——一小截透明的塑料管,像是从什么容器上掉下来的。 孟行舟把这些东西装进口袋,又检查了周围。没有别的异常。他想了想,决定去纺织厂看看。 少年沿着近路往厂区方向走去。夜很黑,路很暗,但他走得很稳。口袋里的哨子和短木棍让他稍微安心些。 --- 晚上九点二十分,纺织厂门口开始热闹起来。 下中班的女工们陆续从车间出来,聚在厂门口的空地上。老陈和几个老工人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手电筒。 “大家稍等一会儿啊,”老陈大声说,“等人齐了一起走,安全。” 女工们三三两两地聊天,抱怨着加班累,也讨论着晚上吃什么。蔡金妮和小陈站在一起,小陈兴奋地说:“金妮姐,你看,安警官他们真来了!” 蔡金妮抬起头,看见安邦骑着自行车从夜色中驶来。他穿着警服,车把上挂着手电筒,灯光划破黑暗。 “金妮。”安邦停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事吧?” “没事。”蔡金妮摇头,“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安邦笑笑,但笑容有些勉强。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似乎在确认什么。 奚青柏和王美也出来了。奚青柏对安邦点点头,然后对女工们说:“各位辛苦了。今晚派出所的同志来护送大家回家,咱们配合一下,都走大路,别抄近道。” “知道了厂长!” “谢谢警察同志!” 九点半,人齐了。老陈点了人数,中班女工一共三十七人,加上五个老工人和安邦,四十多人。 “出发。”安邦骑上车,在前面开路。老工人们走在队伍两侧,女工们走在中间。手电筒的光在夜空中晃动,照亮前路。 队伍沿着大路慢慢走。这条路确实远一些,但有路灯,还有几家店铺亮着灯。偶尔有下夜班的工人骑车经过,会好奇地看一眼这支特殊的队伍。 蔡金妮走在队伍中间,小陈挽着她的胳膊。她看着前方安邦的背影——他骑得很慢,不时回头确认队伍的情况。他的脊背挺得很直,警服在路灯下泛着淡淡的光。 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还有一丝歉意。为了她,他这样奔波劳累。 队伍走得很顺利。二十分钟后,到了主路的岔路口。这里灯火通明,沿街的杂货店、小吃摊都还开着,街上也有行人。 “到这里就安全了。”安邦停下车,“大家各自回家吧,尽量结伴走。” 女工们道了谢,三三两两地散去。小陈家就在附近,跟蔡金妮道了别,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送你回去。”安邦对蔡金妮说。 “嗯。” 两人推着自行车,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很凉,吹散了白天的闷热。 “安邦,”蔡金妮轻声说,“谢谢你。” “应该的。”安邦顿了顿,“其实……今天刘峥请了假。” 蔡金妮的脚步停了停。 “我下午在附近巡逻时,好像看见他了。”安邦继续说,“但他很快就不见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 他没说下去,但蔡金妮明白了。 “他应该不敢吧?”她说,声音有些发颤。 “我不知道。”安邦实话实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几天,我每天都会来接你下班。” 蔡金妮看着他,路灯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坚毅。她点点头:“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夜色深沉,但前方有光。 而此刻,在那条近路的铁路桥洞下,刘峥蹲在阴影里,等了整整一个小时。 他听见远处传来的说话声、脚步声,但没有人走近这条小路。他等啊等,等得腿都麻了,等得心一点点凉下去。 九点五十,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路口往外看——大路上,女工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有零星的行人匆匆走过。 他错过了。 刘峥握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塑料瓶被捏得发出咯吱的声响。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骇人的光。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 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 他总会等到机会的。 他转身,消失在黑暗里。口袋里的那个小玻璃瓶,随着他的脚步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远处,纺织厂的灯光依然亮着。夜班工人们还在忙碌,机器的轰鸣声隐约可闻。 这个夜晚,看似平静地过去了。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0章 破灭,曙光 九月一日,清晨五点四十分。 刘峥睁开眼,屋子里还是一片昏暗。他没有开灯,摸索着起床,穿上那身墨绿色的邮递员制服——这是他在县邮政局的工作,干了快十年了。以前他觉得这工作没出息,比不上穿警服的威风,现在却觉得正好:走街串巷,没人会多问。 他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帽子戴正,领口扣好,帆布邮包斜挎在肩上。包里除了信件报纸,还有一个深绿色的军用水壶——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那瓶掺了东西的汽水。还有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叠得整整齐齐。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很正常,就是个普通的邮差,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职业性的疲惫。刘峥很满意这个伪装。 六点整,他推着绿色的自行车出门。车后座两边挂着鼓鼓囊囊的邮袋,随着骑行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早起的环卫工人在扫地,唰——唰—— 他先去了邮政局,领了今天要派送的信件和报纸。分拣员老张跟他打招呼:“小刘,今天气色不错啊。” “还行。”刘峥低着头整理邮袋。 “对了,纺织厂那片有批挂号信,得本人签收。”老张递过来一个登记簿,“好几封呢,都是省城寄来的,好像是技术资料什么的。” 刘峥接过登记簿,手指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停顿了一下:蔡金妮,纺织厂质检组,挂号信。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来,心里却涌起一股狂喜——天助我也。挂号信需要本人签收,他就有正当理由在厂里找到她,甚至……可以约她下班后某个时间取信。 “这批挂号信急吗?”他问,声音尽量平静。 “不急,三天内送到就行。不过人家厂里可能要得急,你看着办。”老张说着,又去忙别的了。 刘峥把登记簿小心地放进制服内袋。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六点半。距离下午两点蔡金妮上班,还有七个半小时。 足够他布置好一切。 --- 同一时间,安邦在派出所值完夜班,没有回家休息,而是直接去了纺织厂。 清晨的厂区很安静,只有几个早班的工人在车间里做准备工作。保卫科长老陈已经在了,看见安邦,有些惊讶:“安警官,这么早?” “来看看。”安邦的眼睛里有血丝,但精神很集中,“昨晚怎么样?” “平安无事。按照你的安排,昨晚九点半开始,我带了两个人在厂门口守着,等中班的女工下班。”老陈拿出一个小本子,“昨晚有十七个女工上中班,我们分批把她们送到主路。有两个住得特别偏的,我们一直送到家门口。” “辛苦。”安邦拍拍老陈的肩膀,“今天继续。另外,中午之前,把那条近道两边墙头的杂草都清理干净,一点不能留。” “明白。”老陈点头,犹豫了一下,“安警官,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事?你跟老哥透个底,我心里好有个数。” 安邦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实话:“就是防患于未然。最近有几个流窜犯在附近县市活动,专挑下夜班的女工下手。咱们厂女工多,不能大意。” 这话半真半假。流窜犯的事是真的,但安邦心里想的,是另一个更具体、更危险的“目标”。 离开保卫科,安邦沿着那条近道又走了一遍。清晨的光线很好,能看清每一个角落。桥洞下的杂物已经清理干净,两盏临时接的灯泡挂在墙头,虽然简陋,但足够照亮这段路。 他在桥洞下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烟雾在晨光中慢慢散开。这个地方,是他选好的“战场”。如果刘峥要动手,这里是最可能的地点——隐蔽,离厂子不远不近,而且刘峥熟悉这里,前几天还来“踩过点”。 安邦掐灭烟头,用脚碾了碾。他不会让刘峥得逞的。 --- 桐花巷的早晨照例是热闹的。 李定豪带着一群孩子去学校报到——暑假正式结束,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孩子们背着书包,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暑假的见闻,又抱怨着作业还没写完。 孟行舟也背着书包出门,但他没有和孩子们一起走,而是拐了个弯,去了魏伟那里。今天是周六,上午要学拳。 魏伟正在院子里练功,看见孟行舟,点点头:“来了?热身,然后复习昨天的动作。” “是,魏叔叔。”孟行舟放下书包,开始活动手脚。 练了一个小时,休息时,魏伟递给他一碗凉茶:“行舟,最近巷子里有什么事吗?” 孟行舟接过碗,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金妮姨今天开始上中班了。” 魏伟的眼神锐利起来:“安邦跟你说的?” “不是。前天我去蔡爷爷家吃饭,听许奶奶说的。”孟行舟顿了顿,“魏叔叔,刘峥……是不是有问题?” 魏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前几天,我看见他在巷口转悠,眼神不太对。”孟行舟的声音很低,“而且,他好像一直在看金妮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魏伟沉默了。他走到院墙边,看着巷子里的方向。良久,才说:“行舟,有些事,大人会处理。你保护好自己就行。记住我教你的,遇到危险,先跑,再喊人。” “嗯。”孟行舟点头,但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担忧。 他知道,有些事不是跑和喊就能解决的。 --- 上午十点,刘峥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纺织厂。 他是来送信的,这很正常。门卫认识他,笑着打招呼:“刘师傅,今天这么早?” “有几封挂号信,得本人签收。”刘峥拍拍邮袋,“耽误人家事就不好了。” “理解理解。”门卫放行。 刘峥骑着车在厂区里慢慢转。他熟悉这里,以前常来送信,也知道质检组在哪栋楼。但他没有直接去,而是先去了办公楼,把普通信件和报纸送到各科室。 最后,他才拿着那几封挂号信,来到质检组所在的三号楼。 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正在做开工前的最后调试。刘峥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那些穿着工装的身影,很快就找到了蔡金妮——她正和几个女工一起检查一台设备的仪表,侧脸认真,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珠。 刘峥等了一会儿,等她们检查完,才走过去:“蔡金妮同志在吗?有挂号信。” 蔡金妮转过头,看见刘峥,愣了一下。她走过来,表情平静:“我是。” “需要本人签收。”刘峥递过登记簿和笔,又从邮袋里取出那封厚厚的挂号信。 蔡金妮接过笔签字,字迹工整。签完字,她把笔还给刘峥:“谢谢。” “不客气。”刘峥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克制着的热切,“还有,这几封也是你们组的,都得签收。你帮忙叫一下其他人?” 他故意多拿了几封挂号信,这样就有理由多待一会儿,多看她几眼。 蔡金妮点点头,转身去叫同事。刘峥站在车间门口,看着她走远的背影。今天她穿了浅蓝色的工装,头发扎成马尾,露出白皙的脖颈。她的腰很细,走路的姿势很好看。 刘峥的心跳加快了。他摸了摸邮袋里的水壶,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等所有人都签收完,刘峥收好登记簿,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对蔡金妮说:“蔡同志,还有一封你的信,是省城寄来的技术资料,挺厚的。我早上出门急,忘在局里了。这样,你几点下班?我下午给你送过来。” 这话说得自然,像是邮差的职业习惯——为客户着想,怕耽误事。 蔡金妮看了看墙上的钟:“我下午两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要不……你明天送也行,不急。” “那怎么行,耽误你工作。”刘峥坚持,“这样,我晚上九点半过来,在厂门口等你。你把信取了,我也好交差。” 蔡金妮犹豫了一下。她不想跟刘峥有太多接触,但公事公办,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安邦说了,晚上厂门口有人统一护送,应该安全。 “好吧。”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应该的。”刘峥笑了,那笑容看起来很真诚,“那晚上见。” 他推着自行车离开,背影像个尽职尽责的邮差。 蔡金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厂区门口,心里那点不安又浮了上来。她甩甩头,告诉自己:只是取封信而已,而且是在厂门口,那么多人在,没事的。 但她还是决定,晚上下班后,第一时间去找安邦。 --- 下午一点半,蔡金妮准备出门上中班。 许三妹追出来,往她包里塞了两个煮鸡蛋:“带着,晚上饿了吃。” “妈,厂里有食堂。”蔡金妮哭笑不得。 “食堂的哪有家里的好。”许三妹理理女儿的衣领,“晚上下班,跟工友一起走。安邦说了,厂门口有人送你们。” “知道了。”蔡金妮抱了抱母亲,“妈,我走了。” 走出巷子时,她看见孟行舟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写作业。少年抬起头,看见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蔡金妮也点点头,快步朝纺织厂走去。 阳光很烈,晒得路面发烫。她的影子在脚下缩短又拉长。路过那个铁路桥洞时,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桥洞下的灯亮着,虽然是白天,但光线还是暗。墙上那些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露出斑驳的砖墙。空气里有股潮湿的泥土味。 蔡金妮快步走过桥洞,走到阳光下时,才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就在她走过桥洞后不到十分钟,刘峥骑着自行车来了。他停在桥洞下,仰头看了看那两盏临时安装的灯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安邦果然在这里做了准备。但没关系,他选的不是这个地方。 他从邮袋里拿出一个小手电,打开,照向桥洞上方的一处缝隙——那里有两块松动的砖,是他前天晚上偷偷撬开的。缝隙不大,但足够塞进一个小瓶子。 刘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淡黄色的液体。他把瓶子塞进缝隙,用砖块虚掩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做完这些,他推着自行车离开,就像个路过休息的普通邮差。 下午两点,纺织厂中班准时开工。机器轰鸣声响起,车间里忙碌起来。蔡金妮戴上工作帽和手套,开始一天的工作。 窗外,阳光渐渐西斜。 刘峥送完了今天的最后一封信,回到邮政局交班。老张问他:“小刘,今天怎么这么晚?” “有点事,耽误了。”刘峥含糊地说,交了邮袋和登记簿。 他走出邮政局时,天边已经泛起晚霞。橘红色的光染红了半边天,很美。 刘峥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点了碗面,慢慢吃着。他吃得很仔细,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吃完饭,他看了看表:晚上七点。距离九点半,还有两个半小时。 他走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蔡金妮车间的电话——这是他前几天打听到的。电话接通后,是个女工接的:“喂,质检组。” “我找蔡金妮同志,我是邮局的,关于那封挂号信的事。”刘峥的声音很平静。 不一会儿,蔡金妮来接电话:“喂?” “蔡同志,是我,刘峥。”刘峥说,“是这样,那封省城来的挂号信,我找到了。但今天局里盘点,我得加班整理,可能九点半赶不到厂门口了。这样,十点你下班后,能不能到铁路桥洞那里等我?我把信给你送去,就几分钟,不耽误你回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桥洞那里……晚上太黑了。”蔡金妮的声音有些犹豫。 “没事,我带了手电。而且就几分钟,给了信我就走。”刘峥语气诚恳,“主要是这信重要,耽误了你工作就不好了。你看行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蔡金妮说:“……好吧。十点,桥洞见。” “好,谢谢理解。”刘峥挂了电话。 他站在电话亭里,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在渐暗的天色里,显得有些诡异。 晚上八点,安邦准时来到纺织厂保卫科。老陈已经在了,还有两个年轻的保卫干事。 “安警官,今晚怎么安排?”老陈问。 “跟昨晚一样,九点半开始,在门口集合,分批护送。”安邦看了看值班表,“今晚有几个女工上中班?” “二十一个,比昨晚多四个。”老陈递过名单。 安邦接过名单,一眼就看到了蔡金妮的名字。他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轻轻划过,然后抬起头:“老陈,今晚我亲自送一个人。” “谁?” “蔡金妮。”安邦说,“她住桐花巷,要走那条近道。我送她到家门口。” 老陈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行,那我安排别人送其他的。” 晚上九点四十分,中班女工开始陆续下班。厂门口热闹起来,女工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着保卫科的人护送。 蔡金妮换下工装,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到厂门口。她一眼就看见了安邦——他穿着警服,站在路灯下,身姿挺拔。 “安邦?”她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今晚我值班,顺路送你。”安邦接过她的包,动作自然,“走吧。” 两人并肩离开厂区。其他女工在保卫科干事的护送下,也朝着不同方向走去。 夜色已深,街道上行人稀少。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安邦走在外侧,把蔡金妮护在里侧。 “累吗?”他问。 “还好。”蔡金妮笑了笑,“就是有点困。对了,刘峥说有一封我的挂号信,让我十点在桥洞那里等他取。” 安邦的脚步猛地停住:“什么时候说的?” “下午打电话到车间说的。他说局里加班,九点半赶不到厂门口,让我十点在桥洞等他。”蔡金妮有些疑惑,“怎么了?” 安邦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着蔡金妮,眼神严肃:“金妮,听我说。那封信,明天再取。今晚,你不要去桥洞。” “可是……” “没有可是。”安邦握住她的肩膀,“刘峥有问题。我怀疑他要对你不利。” 蔡金妮瞪大了眼睛,脸色有些发白:“你是说……” “我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我,很危险。”安邦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重,“所以今晚,我送你回家。桥洞那里,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蔡金妮抓住他的手臂。 “不行。”安邦摇头,“你回家,锁好门。这是命令。”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蔡金妮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那你……小心。” “放心。”安邦拍拍她的手,“走吧,我先送你到巷口。” 两人加快脚步。夜晚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带着秋天的气息。 走到桐花巷口时,安邦停下脚步:“就送到这儿。你赶紧回家,别出来。” “安邦……”蔡金妮欲言又止。 “没事的。”安邦对她笑了笑,“回去吧。” 他看着蔡金妮走进巷子,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转身,朝着铁路桥洞的方向走去。 手表指针指向九点五十分。 夜色如墨,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1章 狭路相逢 晚上九点五十五分,铁路桥洞。 安邦没有直接走进去。他停在桥洞外二十米处的一棵老槐树后,借着夜色观察。桥洞里黑漆漆的,只有远处路灯投来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拱形的轮廓。那两盏临时安装的灯泡不知何时已经灭了——要么是坏了,要么是被人故意弄坏了。 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虫鸣,还有桥洞深处隐约的呼吸声。很轻,但存在。 刘峥果然在等。 安邦从腰后抽出警棍——不是制式的那种,是他自己用硬木削的,沉手,趁手。他没带枪,派出所的配枪有严格规定,非重大情况不能动用。但对付刘峥,这根警棍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忽然听见桥洞里传来一阵奇怪的窸窣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挣扎。紧接着是闷哼,短促而痛苦。 安邦心中一紧,快步冲进桥洞。 手电筒的光束划破黑暗,照见了桥洞深处的景象—— 刘峥瘫坐在墙根,背靠着斑驳的砖墙,脸色惨白,额头满是冷汗。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军用水壶,壶盖掉在地上,壶口歪斜,有液体洒出来,在泥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别……别过来……”刘峥看见安邦,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嘶哑。 安邦的手电光扫过刘峥的脸,发现他的眼神涣散,嘴唇发紫,明显不对劲。他立刻警惕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个水壶上:“你喝了什么?” “我……我没……没喝!”刘峥想辩解,但一阵剧烈的恶心袭来,他猛地弯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 安邦明白了。他想起蔡金妮说的那封“挂号信”,想起刘峥反常的执着,想起那个小纸包里的淡黄色粉末。原来刘峥准备了“东西”,但不知怎么,自己误服了。 “水壶里是什么?”安邦的声音很冷。 刘峥不回答,只是抱着肚子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嘴角冒出白沫。 安邦立刻转身跑出桥洞,到最近的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拨通了医院和派出所的电话。然后他回到桥洞,用手电照着刘峥,保持安全距离。 “为……为什么……”刘峥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绝望。他想不明白,明明是给蔡金妮准备的汽水,怎么会变成这样? 安邦没说话。他看着刘峥在痛苦中挣扎,心里没有怜悯,只有后怕——如果今晚蔡金妮真的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同时到达。医生检查了刘峥的情况,又看了看那个水壶,脸色凝重:“像是某种神经性药物中毒,得赶紧洗胃。” 刘峥被抬上担架时,意识已经模糊。他最后看了一眼安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 派出所的同事来了,安邦简单说明了情况,把水壶作为证物上交。同事拍拍他的肩:“安邦,你又立一功。这小子要是真得逞了,麻烦就大了。” 安邦摇摇头:“人没事就好。我去看看蔡金妮。” 他骑上自行车,朝着桐花巷疾驰。夜风很凉,吹得他警服的衣领猎猎作响。他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害怕,而是庆幸——还好他多留了个心眼,还好他坚持送蔡金妮回家,还好…… 回到桐花巷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安邦在蔡家门口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门立刻开了,蔡金妮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安邦!你没事吧?我刚听见救护车的声音……” “我没事。”安邦走进院子,反手关上门,“刘峥出事了,他自己喝了那瓶有问题的汽水,中毒了,送医院了。” 蔡金妮瞪大眼睛,捂住嘴。良久,她才低声说:“他……他想害我?” “嗯。”安邦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都过去了。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许三妹和蔡大发也从屋里出来,听了事情经过,吓得直念佛。许三妹拉着安邦的手:“安邦啊,多亏了你!要是金妮有个三长两短,我……” “阿姨,没事了。”安邦安慰她,“以后刘峥应该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晚,安邦在蔡家待到很晚。他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的推测——刘峥可能是在黑暗中拿错了瓶子,或者那瓶汽水在颠簸中洒了一些,他为了不露馅,自己先喝了一口做样子,结果…… 不管怎样,恶果自食。 凌晨一点,安邦才离开。走之前,他对蔡金妮说:“金妮,咱们国庆结婚。但我想……九月九号,咱们先去把证领了。九月初九,长长久久。” 蔡金妮眼眶一热,用力点头:“好。” --- 刘峥的事在花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邮递员企图对女工下药,自己却误服中毒,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派出所和邮政局联合调查,在刘峥家里搜出了剩下的药粉,还有他精心准备的“计划”——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么实施,写得清清楚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案子很快定性,刘峥醒来后,面对铁证,供认不讳。等待他的是法律的严惩。 而桐花巷,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九月八号,是个好日子。李锦荣在车站附近的山货店终于开业了。 铺面不大,但位置好,正对车站出口。招牌是赵当归亲自写的“李氏山货行”,苍劲有力。一大早,李家所有人都到了——李开基和胡秀英穿上了最体面的衣服,李锦荣和赵玉梅忙着招呼客人,李柄荣和钟金兰带着孩子们也来帮忙。 李定豪已经九岁了,这个暑假一直在爷爷奶奶家和二叔家两头跑,带着六岁的弟弟李定杰、七岁的堂弟李定伟、四岁的堂妹李春仙,玩得不亦乐乎。钟金兰一个人照顾四个孩子,累是累,但看着孩子们健健康康的,心里也高兴。 “玉梅啊,”胡秀英拉着大儿媳的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又是老店又是新店的,俩孩子也顾不上。” 赵玉梅看着在不远处打闹的儿子们,眼里有愧疚,也有欣慰:“妈,我不辛苦。就是觉得亏待了定豪定杰,我这个当妈的……” “说什么呢。”钟金兰接过话头,“大嫂,孩子在我这儿,跟在自己家一样。定豪现在都会帮我磨豆腐了,定杰也能照看春仙了。孩子们懂事着呢。” 正说着,李定豪跑过来:“妈!二婶让我问你,鞭炮什么时候放?” “等你爸说。”赵玉梅给儿子擦了擦汗,心里暖融融的。是啊,孩子们健健康康的,公婆妯娌又这么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吉时到,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硝烟味混着山货的香气,飘了半条街。街坊们都来道贺,高大民送了个大红灯笼,王兴提了两瓶酒,连林新华都拄着拐杖来了——他的身体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好了不少,现在能在巷口坐着和街坊们聊天了。 “老林,气色不错啊。”高大民递给他一支烟。 林新华摆摆手:“戒了。医生说得养着。”他看着热闹的店铺,感慨道,“锦荣这孩子,有出息。山货生意做好了,能带动不少乡亲。” “可不是嘛。”高大民点头,“咱们花城靠山,山货多,就是缺个正经销路。锦荣这店开得好。” 中午,李家在店里摆了两桌,请街坊们吃饭。赵当归夫妇也来了,老爷子看着女婿的红火生意,笑得合不拢嘴。席间,安邦和蔡金妮也来了——他们的婚期定在国庆,今天是来送贺礼的。 “安邦,金妮,到时候可得来喝喜酒啊。”李锦荣敬酒。 “一定一定。”安邦笑着应下。 蔡金妮坐在女眷那桌,钱来娣难得地主动跟她说话:“金妮,日子定了?” “定了,国庆。”蔡金妮脸微红,“九月九号先去领证。” “九月九,好日子。”钱来娣点点头,没再多说,但眼神柔和了许多。 王美和奚青柏也来了。奚青柏现在完全融入了桐花巷,跟街坊们喝酒聊天,一点没有厂长的架子。王美坐在母亲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钱来娣听着,偶尔点点头。 王兴看着妻子和女儿,心里苦涩,但更多的是释然。也许这样也好,至少妻子不再冷着脸,至少女儿还愿意回家。 --- 九月,孩子们都开学了。 朱瑞考上了花城二中,离得近,走读。高慧在花城一中,王勇在花城中学,两人都住校了,一星期回来一次。李定豪、朱珠、孟行舟都升入了四年级,成了小学里的“大学长”。李春仙和陈涛去了学前班,每天背着花花绿绿的小书包,手拉手去上学。 巷子里突然安静了许多。 张寡妇推着孙子刘登在巷子里晒太阳,小家伙一岁多了,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了,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理发店的老陈头抱着快三岁的孙子陈海,坐在门口逗他玩。陈海虎头虎脑的,已经会叫“爷爷”“奶奶”了。 “这孩子们一上学,巷子里还真冷清。”张寡妇感叹。 “可不是嘛。”老陈头把孙子举高高,“以前这时候,定豪那帮小子满巷子疯跑,吵得人头疼。现在一静下来,反倒不习惯了。” 林新华拄着拐杖走过来,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孩子们总要长大的。咱们这些老的,就看着他们一茬一茬地长起来。” “林老师说得对。”张寡妇递给他一个小马扎,“您坐这个,舒服点。” 林新华道了谢,坐下。他看着巷子里追逐嬉戏的刘登和陈海,眼神温和。闻一清带着林杨林桦去上学了,家里就他一个人。但他不觉得孤单——巷子里的街坊们时常来串门,孩子们放学了也会来他这儿写作业,热闹得很。 “林老师,”老陈头问,“您孙子孙女在咱们这儿上学,还习惯吗?” “习惯。”林新华点头,“杨杨调皮些,桦桦文静,老师都说好。多亏街坊们照应。” “应该的应该的。”张寡妇笑道,“孩子们在一块儿玩,多好。” 正聊着,邮递员来了——不是刘峥,换了个年轻的小伙子,姓周。他挨家挨户送信送报,到林新华这儿时,特意停下:“林老师,有您的信,省城来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林新华接过信,是林琪寄来的。信里说,林璋的案子二审维持原判,七年。她说她不后悔,只是担心父亲的身体。信的末尾,林琪写道:“爸,等您身体再好些,我接您来省城住段时间。杨杨和桦桦也来,一清说她想在省城找个工作,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您看行吗?” 林新华把信折好,放进口袋。他抬头看着桐花巷秋日的天空,很高,很蓝。 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李定豪一马当先跑进巷子,身后跟着朱珠、孟行舟,再后面是蹦蹦跳跳的李春仙和陈涛。 “爷爷!我们放学啦!”林杨和林桦也跑过来,扑进林新华怀里。 老人笑着摸摸孙子的头,又摸摸孙女的脸。阳光暖暖地照下来,把孩子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巷子又热闹起来了。 安邦下班回来,看见这一幕,停下自行车。蔡金妮从家里出来,接过他的包:“回来了?饭好了。” “嗯。”安邦应着,目光扫过巷子里嬉戏的孩子们,扫过聊天的老人们,最后落在蔡金妮脸上,“明天,九月九号。早上八点,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蔡金妮的脸红了,点点头:“好。”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交叠在一起,很长,很暖。 秋日的桐花巷,安静而美好。旧的伤痕在慢慢愈合,新的生活在徐徐展开。就像山上的桐树,春天开花,夏天繁茂,秋天结果,冬天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轮回。 而属于这条巷子、这些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2章 夏至 一九九零年六月十五日,清晨六点半。 桐花巷的夏天来得一年比一年早。梧桐树叶已经绿得发黑,密密匝匝地遮住了大半边天。知了还没开始聒噪,晨风里带着夜里残留的一丝凉意,吹过新铺了柏油的路面——这是去年县政府搞的“老城改造”项目,桐花巷作为示范街,第一批享受了这待遇。 “春仙——别磨蹭了!上学要迟到啦!” 钟金兰的声音从李家豆腐坊里传出来,带着笑,也带着急。豆腐坊的店面比三年前扩大了一倍,招牌换成了烫金的“李氏豆腐坊”,玻璃橱窗里整齐码放着嫩豆腐、老豆腐、豆腐干、豆腐皮,还有新开发的“五香豆腐丝”和“麻辣豆干”,用透明的塑料袋封着,看着就干净。 李春仙背着个崭新的双肩书包——粉红色的,上面印着大眼睛的卡通娃娃——磨磨蹭蹭地从后院出来。小姑娘七岁了,扎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系着红绸子,穿着白衬衫和蓝色背带裙,脚上是锃亮的小皮鞋。这是她人生中第一套“校服”,当时试穿时,在镜子前照了又照。 “妈,书包太重了……”李春仙嘟着嘴。 “就两本课本、一个文具盒,重什么重。”钟金兰笑着点点女儿的额头,“你哥当年上学,背的书包比这还重呢。” 李定豪正在院子里帮二叔磨豆子——十五岁的少年已经蹿到了一米七,肩宽背阔,有了大人的模样。他抬起头,咧嘴一笑:“妹,别怕,放学哥去接你。” “谁要你接!”李春仙做了个鬼脸,但心里踏实了不少。 胡秀英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煮鸡蛋:“春仙,带着,饿了吃。”老人的头发更白了,但精神还好。三年前她和李开基就把豆腐坊的生意逐步交给了二儿子和二儿媳,老两口现在主要照看孙子孙女,偶尔在店里搭把手。 李开基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抽着旱烟,看着孙女蹦蹦跳跳地跟着母亲出门。他的目光越过巷子,看向远处——大儿子李锦荣的车站山货店已经开成了“李氏山货行”,在县里都叫得上名号;二儿子的豆腐坊也越做越大,产品都卖到隔壁几个县去了。两个儿子都出息,孙子孙女也都好,他这辈子,值了。 “爷爷!我上学去啦!”李春仙回头挥挥手。 “哎,好好学!”李开基笑着应道。 --- 巷子里,孩子们陆续出门。 朱珠已经上初三了,十五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穿着白衬衫蓝裤子,梳着马尾辫,走路带风。她身后跟着九岁的陈涛——小姑娘二年级了,成了新的“孩子王”,后面跟着一群五六岁的小跟班,包括她五岁的弟弟陈海。 “珠珠姐!等等我!”陈涛跑着追上去。 “慢点跑,别摔着。”朱珠回头笑,顺手帮陈涛理了理红领巾。 再往后,是乔利民和孙梅牵着的乔知礼(乔卫国和林淑和的孩子)——小家伙三岁半了,虎头虎脑,走路还不稳当,非要自己背个小书包,里面装着他的宝贝:几颗玻璃弹珠,一个铁皮小汽车。 “知礼,跟哥哥姐姐说再见。”孙梅柔声说。 “哥哥再见!姐姐再见!”乔知礼奶声奶气地喊,引来孩子们一阵笑。 张寡妇推着婴儿车出来——车里坐的不是刘登,而是刘登的小妹妹,刚满一岁的刘盼。刘登已经四岁了,正跟在陈海后面跑,两个小男孩你追我赶,咯咯直笑。 “慢点!小心摔着!”齐大妈在裁缝铺门口喊。铺子还是那个铺子,但招牌下多了块小木板,用粉笔写着:“代织毛衣、手套、围巾,样式新颖”。 张寡妇和齐大妈现在主要靠织毛衣补贴家用——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爱买成衣,只有缝补和改尺寸的活儿。但织毛衣的手艺还在,街坊们冬天要添置毛衣围巾,还是来找她们。 “张奶奶,我上学去啦!”李春仙路过时甜甜地喊。 “哎,春仙真乖!”张寡妇笑得眉眼弯弯。 --- 上午九点,巷子里安静下来。 孩子们都上学了,大人们该上班的上班,该做生意的做生意。只有几个老人坐在巷口的槐树下,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焦点自然是刚刚结束的高考——六月七号到九号,全县一千多个孩子走进考场,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成绩还没出来,但各种小道消息已经满天飞。 “听说今年数学特别难,最后一道大题好多孩子都空着。”朱大顺一边磨刀一边说——肉铺的生意依然红火,朱瑞高中三年住校,每周末回来一次,每次都瘦一圈,把杨秀心疼得不行。 “难才好呢,”高大民擦着手上的油污走过来,他在巷口新开了一家“大民摩托车行”,生意火爆,“难的题大家都难,公平。” “你家高慧考得咋样?”蔡大发问。他的菜摊三年前就扩成了“蔡家菜店”,后来又加了水果,现在门面敞亮,货架整齐,许三妹每天把菜码得跟艺术品似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大民摇摇头:“那丫头口风紧,问就说‘还行’。她妈急得睡不着,她自己跟没事人似的。” 王小满确实急。高慧是她唯一的闺女,从小看着父亲修车修机器,就迷上了机械,高中选了理科,说要学机械设计。可一个女孩子,搞这个……王小满心里没底。 “慧慧那孩子有主意,你别瞎操心。”许三妹端着一盆毛豆过来,分给老姐妹们剥,“她打小就聪明,肯定考不差。” “就是,”齐大妈接过话头,“倒是王勇那孩子,听说考完试就去县图书馆帮忙了,一点不着急。” 提到王勇,气氛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王兴和钱来娣最终没有离婚——不是不想,是离不了。王勇高考前半年,王兴查出胃溃疡,住了半个月院。钱来娣嘴上说着“活该”,但还是天天去医院送饭。出院后,王兴像是变了个人,话少了,也不提儿子的事了,每天老老实实在面馆帮忙。钱来娣还是那副冷脸,但至少不再提离婚。 “那孩子心大,”钱来娣的声音从面馆里传出来,她正在擦桌子,“他说考不上就复读,考上了就当老师,都行。” 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王美抱着女儿芽芽从里屋出来——小姑娘一岁半了,白白胖胖,扎着两个羊角辫,看见街坊们就笑。王美三年前和奚青柏结婚,婚后一边工作一边读夜大,去年拿到了大专文凭,现在是纺织厂技术科的副科长。奚青柏把厂子带出了困境,前年年开始盈利,工人工资涨了,大家都念他的好。 “芽芽,叫奶奶。”王美柔声说。 “奶奶——”芽芽奶声奶气地喊,把一群老人逗得眉开眼笑。 “美美,青柏啥时候回来?”许三妹问。 “去省城开会了,得后天。”王美把女儿放在学步车里,“厂里现在和省内好几个大商场合作,忙得很。” “忙好,忙说明有奔头。”高大民笑道。 --- 中午时分,巷子短暂地热闹了一下——放学的小学生回来了。 李春仙背着书包,小脸红扑扑的,一进巷子就喊:“妈!我们老师可好了!还给我们发糖吃!” 钟金兰从豆腐坊出来,接过女儿的书包:“是吗?老师姓什么呀?” “姓张,张老师!”李春仙比划着,“她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说话可温柔了!” “那你要听张老师的话。”钟金兰牵着女儿的手回家,“下午还去吗?” “去!下午有美术课,老师说要教我们画太阳!” 看着女儿兴奋的样子,钟金兰心里暖暖的。时间过得真快啊,三年前春仙还是个整天黏着她的小丫头,现在都上小学了。 李定豪也回来了——他上了初中,在县一中,离家有点远,中午一般不回来。但今天特意跑回来,说是看看妹妹第一天上学怎么样。 “哥!”李春仙扑过去,“我们班有三十个同学呢!” “这么多啊?”李定豪揉揉妹妹的脑袋,“好好学,别像哥似的,数学老不及格。” “你又胡说。”钟金兰笑着拍了他一下,“你数学最近不是进步了吗?” 李定豪挠挠头:“那是孟行舟走之前给我补的……”提到孟行舟,少年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三年前小学毕业,孟行舟就被舅舅周安接到省城上初中了。走之前,他把自己所有的书都留给了李定豪,说:“定豪,好好学。咱们以后省城见。” 李定豪当时红着眼眶点头,但心里知道,省城太远了。孟行舟走后,他们通了半年信,后来信越来越少。听魏伟说,孟行舟在省城成绩很好,还参加了什么“数学竞赛”,拿了奖。 “想行舟了?”钟金兰看出侄子的心思。 “嗯。”李定豪闷声应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好好的呢。”钟金兰拍拍侄子的肩,“等放暑假,让你爸和你二叔带你去省城看看他。” “真的?”李定豪眼睛亮了。 “真的。”钟金兰笑着点头。 --- 下午两点,巷子再次安静下来。 老人们午睡醒了,又聚到巷口。林新华常坐的那个石凳空着——去年秋天,林琪和闻一清把他接到省城养老去了。林杨和林桦也在省城上了小学,偶尔写信回来,说爷爷身体好多了,能自己下楼散步了。 “林老师这一走,巷子里少了个文化人。”老陈头感叹。他和向红还在等——儿子陈文华和儿媳吴钢铁在深城站稳了脚跟,说今年年底就能接他们过去。陈涛和陈海知道要去南方,又兴奋又不舍。 “去南方好,暖和。”蔡大发剥着花生,“金妮和安邦上次来信说,深城发展可快了,高楼一栋接一栋地起。” 提到蔡金妮,许三妹脸上就笑开了花。女儿三年前和安邦结婚,第二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安逸,小名小全。两口子工作都忙,就把孩子送回了桐花巷。许三妹和蔡大发高兴坏了,天天围着外孙转。小全今年一岁半,正是好玩的时候,整天摇摇晃晃地追着乔知礼和刘登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金妮说国庆节回来,”许三妹说,“安邦工作调动了,调到市局了,忙。但国庆肯定回来。” “安邦那孩子出息。”高大民点头,“从小就知道上进。” “银龙呢?还在市里学手艺?”王兴难得地插话。 “在呢,说要学精了再回来。”蔡大发脸上有光,“说想在花城开个修车店,专修大车。现在路上车越来越多了,这生意有得做。” “是,有得做。”高大民深有感触。他的摩托车行今年又扩大了,还请了两个学徒。高剑在北京读研,说毕业就留在那儿。王小满舍不得,但也知道儿子有出息是好事。 话题又绕回到高考。 “成绩啥时候出来啊?”杨秀忍不住问。朱瑞考完试就在家睡觉,睡了三天,然后就去肉铺帮忙了,问什么都不说,就说“等成绩吧”。 “就这几天了。”王美抱着芽芽出来晒太阳,“听说今年分数线会比去年高。” “高就高吧,孩子们尽力了就行。”钱来娣的声音从面馆里飘出来,还是那样平静。 王美看了母亲一眼,没说话。她知道母亲心里其实比谁都急——王勇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虽然母亲嘴上说“无所谓”,但哪个当妈的不希望儿子考好? 夕阳西斜时,邮递员来了——还是那个姓周的小伙子,骑着绿色的自行车,车铃叮当响。 “高大叔!有您家的信!北京来的!”小伙子扬着手里的信。 高大民连忙站起来:“是我儿子!” 他接过信,手有点抖。王小满也跑出来,夫妻俩一起拆信。信是高剑写来的,说研究生论文通过了,导师很满意。还附了张照片——高剑穿着白衬衫,站在未名湖边,笑得阳光灿烂。 “好,好……”高大民连声说,眼圈有点红。 “这孩子,也不说回来看看。”王小满抹了抹眼角,但嘴角是笑着的。 信在老人们手里传阅,大家都夸高剑有出息。照片最后传到王美手里,她看着照片上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想起三年前高剑离家时的样子——也是穿着白衬衫,背着行李,回头朝巷子挥手。 时间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 傍晚,孩子们又回来了。 巷子里充满了打闹声、欢笑声、母亲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李春仙举着一张画跑回家:“妈!看!我画的太阳!” 画纸上,一个歪歪扭扭的红色圆圈,周围是黄色的射线。很幼稚,但充满了生命力。 “画得真好。”钟金兰把画贴在墙上,“明天接着画。” “嗯!”李春仙用力点头。 李定豪在写作业,眉头紧锁。初中的功课比小学难多了,尤其是数学。他想起孟行舟走之前说的话:“定豪,数学不难,就是多做题。不会的记下来,等我回来教你。” 可是孟行舟什么时候回来呢? 少年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做题。 窗外,天色渐暗。桐花巷的灯火次第亮起,炊烟袅袅,饭菜飘香。王家面馆还开着,钱来娣在煮最后一锅面;蔡家菜店在收摊,许三妹把没卖完的菜仔细收好;朱家肉铺已经关了,朱大顺在院子里劈柴;高大民的摩托车行还亮着灯,有顾客在修车…… 一切好像和三年前没什么不同,但又什么都不同了。 孩子们长大了,老人们老了,有些人离开了,有些人留下了。日子像小清河的水,平缓地流着,带走一些东西,也带来一些东西。 而关于高考成绩的悬念,像夏日傍晚的微风,在巷子里轻轻拂过,牵动着每一颗心。 但无论结果如何,生活总会继续。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3章 放榜 六月二十二号,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 高慧就醒了。她躺在家里柔软的床上,听着隔壁屋里父母均匀的呼吸声,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水渍裂纹。今天是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学校广播通知上午八点开始,可以打电话查询,或者等下午张贴的红榜。 她其实不紧张——或者说,她不允许自己紧张。从高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机械设计。为此她啃完了父亲修车铺里所有能看懂的技术手册,把家里的收音机、闹钟拆了装、装了拆,高二暑假还缠着父亲教她修摩托车。高大民起初不同意,说“女孩子搞这个脏”,但拗不过女儿的坚持,最终还是手把手教了她。 “闺女,你真想好了?”模拟填报志愿前夜,高大民抽着烟问。 “想好了。”高慧正在画一张齿轮传动图,头也不抬,“爸,机械多有意思啊。一个零件坏了,整个机器就停了。找到问题,修好它,机器又转起来了——这种成就感,比什么都强。” 王小满在一旁织毛衣,叹了口气:“可那是工厂里男人干的活儿,又脏又累……” “妈,时代不一样了。”高慧放下笔,认真地看着父母,“深城那边好多女工程师,还有女厂长呢。咱们花城纺织厂蜀绣工坊里的娘娘们,还有张奶奶的儿媳妇小芳姨不就是五级钳工吗?” 这话把王小满噎住了。她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最终只说了一句:“你想清楚就行。” 此刻,高慧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本子。本子上记着她预估的分数:语文115,数学135,英语128,物理92,化学88,生物85。总分大概643左右。去年的理工科重点线是610,省内的理工院校应该没问题,但顶尖的那几所……悬。 她合上本子,轻轻下床。隔壁爸妈还在睡,高慧想起考完后和舍友们聚会时的聊天,她们的成绩大多在中游徘徊,昨晚睡前还在互相安慰“考不上就复读”“大不了进厂”。只有高慧知道,她没有退路——不是家里不给,是她自己不想。 洗漱完毕,她悄悄出了家门。清晨的桐花巷很安静,只有几个爷爷奶奶在桐花公园的小广场上晨练。她走到乔家杂货铺小卖部,那里有巷子里唯一一部能打长途的公用电话。 才六点,杂货铺还没开门。高慧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抱着膝盖,看着天空一点点亮起来。 “高慧?” 她回过头,看见王勇满头大汗走过来,他刚晨跑完。 “你这么早。”高慧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王勇在她身边坐下:“睡不着。你呢?” “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晨风很凉,吹得高慧的头发飘起来。她问:“你估了多少分?” “没估。”王勇很坦然,“考完就忘了。反正够本科线就行。” “真想当老师?” “嗯。”王勇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桐花山轮廓,“我觉得挺好。教书育人,安安稳稳的。我爸我妈折腾了大半辈子,我不想那样。” 高慧没说话。她知道王家的事——王兴和钱来娣那场差点离成的婚,整个桐花巷都知道。王勇作为儿子,夹在中间三年,性格变得格外沉稳,甚至有些……过早的看透。 “你呢?”王勇问,“肯定考得不错吧?你从小就是咱们巷子最聪明的。” “还行。”高慧顿了顿,“我想报省理工大学的机械设计专业。” “那学校分数不低。”王勇说,“不过你肯定行。等上了大学,记得给我写信。” “嗯。” 天完全亮了。巷子里开始有人走动,面馆飘出早饭的香气。杂货铺的卷帘门哗啦啦拉开,孙梅打着哈欠走出来,看见他俩,愣了一下:“小慧,小勇,你们这么早?查成绩还得两小时呢。” “孙姨,心里急,我们在这等会。”高慧站起身。 七点五十分,杂货铺部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隔壁巷子和纺织厂家属区不想和别人挤得都来乔家这,加起来十几个学生,个个面色紧张,互相打听着“你估了多少”“去年分数线多少”。高慧排在第三个,王勇在她后面。 八点整,第一个学生拨通了电话。是个男生,手都在抖:“喂,是、是查分热线吗?准考证号是……”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那男生听了一会儿,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最后挂掉电话,一言不发地挤出人群走了。 第二个女生上去,听完后尖叫一声,又哭又笑:“我过线了!我过线了!” 轮到高慧了。她拿起话筒,手指平稳地拨号——昨晚她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电话接通,语音提示输入准考证号。她一个个按下去。 “考生高慧,准考证号xxxxxx,语文116分,数学138分,英语130分,物理95分,化学90分,生物87分。总分656分。总分排名,全省第892名。” 高慧的手握紧了话筒。656,比她预估的高了13分。全省前一千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恭喜你,成绩很好。”电话那头的女声温和地说。 “谢谢。”高慧挂了电话,转身。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所有人都看着她。她走到王勇面前:“该你了。” 王勇点点头,走上前去。几分钟后,他挂掉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531。过二本线了。” “师范稳了。”高慧说。 “嗯。”王勇笑了,是那种如释重负的笑,“稳了。” 两人并肩走出人群。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高慧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真美好。 “给家里报信吗?”王勇问。 “报啊。”高慧说,“不过先吃饭,我饿了。” 他们朝巷子口炸油条的小摊走去。身后,小卖部门口的查分还在继续,哭声笑声混成一片。这是属于一九九零年六月的清晨,无数年轻人的命运在这一刻被一串数字决定。 而桐花巷里,还沉浸在睡梦中。 --- 上午九点,高大民刚打开摩托车行的卷帘门,电话就响了。 是花城一中打来的,班主任杨老师亲自打的:“高慧爸爸吗?恭喜啊!高慧考了656分,全省前一千名!重点大学随便挑!” 高大民握着话筒,手直抖:“多、多少?” “656!咱们学校理科第一名!”杨老师声音激动,“高慧这孩子有出息,给咱们学校争光了!” 挂掉电话,高大民还愣着。王小满从里屋出来:“谁啊?” “慧慧的老师。”高大民转过头,眼圈红了,“咱闺女,考了656分,全校第一。” 王小满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眼泪先下来了。 “哭啥,好事啊!”高大民抹了把眼睛,却发现自己也在流泪。 夫妻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十年寒窗,一朝放榜,这其中的辛酸和期盼,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传遍了桐花巷。 “听说了吗?高慧考了656分!全校第一!” “真的假的?这么高?” “那还能有假?高大民接的电话,老师亲自打的!” 街坊们纷纷涌到摩托车行道贺。高大民和王小满笑得合不拢嘴,把家里藏的糖果瓜子都拿出来分。朱大顺和杨秀也来了,杨秀拉着王小满的手:“小满,你可算熬出头了!慧慧这么争气,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你家朱瑞呢?查了吗?”王小满问。 杨秀笑容淡了些:“还没呢。那孩子不着急,说等红榜。” 正说着,王兴骑着自行车从面馆那边过来,车把上挂着一网兜菜。他停下,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大民,恭喜啊!慧慧给咱们巷子争光了!” “同喜同喜,”高大民递烟,“听说王勇也过线了?” “过了,531分。”王兴接过烟,手有点抖,“够师范了。他想报省师范学院,当老师。” “老师好啊,安稳。”高大民拍拍他的肩,“你们两口子……也算熬出来了。” 王兴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街坊们都在看他和钱来娣——三年前那场闹剧,大家都记得。但现在,儿子考上了大学,不管什么学校,总归是出息了。也许,这个家能慢慢好起来。 他推着自行车往家走,经过蔡家菜店时,许三妹探出头:“王兴,听说王勇考上了?恭喜啊!” “同喜同喜。”王兴笑着应道。 “我们家金妮来电话了,说国庆节回来,到时候一起热闹热闹!”许三妹喜气洋洋。 “一定一定。” 回到面馆,钱来娣正在擦桌子。看见他回来,头也不抬:“菜买回来了?” “买回来了。”王兴把菜放到厨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小勇的成绩出来了,531分,过线了。” 钱来娣擦桌子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他说想报省师范学院,当老师。”王兴继续说,“你觉得……行吗?” “他自己愿意就行。”钱来娣的声音很平静,但仔细听,有点发颤。 王兴看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这三年,妻子老了很多,鬓角的白发遮都遮不住。他知道,都是他造的孽。 “娣子,”他鼓起勇气,“等小勇上了大学,咱们……咱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钱来娣没回头,只是用力擦着那张已经锃亮的桌子。良久,她才说:“先把儿子的事办好吧。” 这话没答应,但也没拒绝。王兴心里一松,知道有希望了。 --- 中午,李定豪放学回来,一进巷子就听见大家都在说高考的事。 “定豪哥!”陈涛跑过来,“慧慧姐考了656分!全校第一!” “这么厉害?”李定豪咋舌。他知道高慧成绩好,但没想到这么好。 “可不是嘛!高叔叔都高兴哭了!”陈涛比划着,“还有王勇哥,也考上了,要当老师!” 李定豪揉揉她的脑袋:“你以后也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嗯!”陈涛用力点头,“我要考比慧慧姐还高的分!” 少年笑了。他想起孟行舟——如果行舟在花城参加高考,肯定也能考很高吧?毕竟他那么聪明。 回到家,钟金兰正在做饭。李春仙在写作业,一笔一划很认真。 “妈,听说慧慧姐考得特别好?”李定豪放下书包。 “可不是嘛,656分。”钟金兰脸上带着笑,“你高叔叔王阿姨高兴坏了。对了,你爸说,等暑假带你去省城看看行舟。” “真的?”李定豪眼睛一亮。 “真的。你爸去省城进货,顺路。”钟金兰把菜盛出来,“快去洗手吃饭。” 饭桌上,李开基也说起高考的事:“现在的孩子,比咱们那时候强多了。咱们那会儿,认几个字就算文化人了。” “时代不一样了。”胡秀英给孙子夹菜,“定豪,你也要好好学,将来考个好大学。” “我知道,奶奶。”李定豪扒着饭,心里却在想省城是什么样子。行舟在信里说,省城可大了,楼房有十几层高,街上车多得数不清。 他想去看看。 --- 下午两点,花城一中和二中的红榜同时贴出来了。 朱大顺和杨秀关了肉铺,骑着自行车去二中看榜。校门口人山人海,家长学生挤成一团。杨秀个子矮,看不见,急得直跳脚。朱大顺干脆把她托起来:“看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杨秀的声音带着哭腔,“朱瑞,理科,509分!过线了!” 朱大顺把她放下来,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红了眼眶。 509分,不算高,但过二本线了。儿子有学上了。 “回家,给儿子打电话!”朱大顺拉着妻子往外挤。 回到家,朱瑞正在睡午觉——他考完试就把自己调成了“养老模式”,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肉铺帮忙,或者跟巷子里的小孩踢球。杨秀把他摇醒:“儿子!你考了509分!过线了!” 朱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哦。能上哪儿?” “二本学校都能报!”杨秀喜极而泣,“你想学啥?” 朱瑞坐起来,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要不,学个兽医?以后给猪看病?” 杨秀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兽医多脏啊!” “脏啥,咱家不就是干这个的。”朱瑞倒是很坦然,“我觉得挺好。爸,你说呢?” 朱大顺拍拍儿子的肩:“你想学啥就学啥。兽医也不错,好歹是门手艺。” “那就这么定了。”朱瑞倒头又睡,“妈,晚饭我想吃红烧肉。” 杨秀看着他,又气又笑,但心里是高兴的。儿子从小就不爱学习,能考上大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兽医就兽医吧,总比在家杀猪强。 --- 傍晚,桐花巷摆起了“流水席”。 不是谁家办事,是街坊们自发的——高大民从摩托车行搬出两张折叠桌,蔡大发从菜店拿来蔬菜水果,朱大顺贡献了五斤猪肉,王兴煮了一大锅面条。大家把各家的饭菜端出来,拼成一大桌,庆祝孩子们金榜题名。 高慧和王勇也从学校回来了。高慧穿着白衬衫蓝裤子,扎着马尾,清清爽爽。街坊们围着她夸:“慧慧真厉害!”“给咱们巷子争光了!” 高慧有些不好意思,但眼里有光。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不一样了。 王勇则被王兴拉着给街坊们敬酒——以茶代酒。少年长大了,个子比父亲还高,说话沉稳:“谢谢叔叔阿姨们这些年照顾。” 钱来娣站在面馆门口,看着儿子,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李春仙和一群小孩在桌边跑来跑去,捡掉在地上的花生瓜子。陈涛很有大姐风范,领着弟弟妹妹们排排坐,分糖果。 乔知礼非要跟大孩子们坐一桌,被孙梅抱在怀里还不老实,伸着小手要抓盘子里的菜。 刘登已经四岁了,像个小大人似的坐在奶奶身边,自己用勺子吃饭。张寡妇看着孙子,满眼慈爱。 林新华坐过的那个石凳空着,但街坊们不约而同地留出了位置——就像老人还在一样。 夕阳把整个桐花巷染成金黄色。饭菜的香气、孩子们的笑声、大人们的谈话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温暖的生活交响曲。 高大民举起酒杯:“今天,咱们巷子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这是大喜事!来,干一杯!” “干杯!” 酒杯碰撞声清脆悦耳。男人们喝的是白酒,女人们喝的是汽水,孩子们喝的是橘子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高慧坐在父母中间,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她的巷子,她的家。无论她将来走多远,这里永远是她的根。 王勇偷偷看了母亲一眼——钱来娣正和许三妹说话,侧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三年了,他第一次看见母亲这样笑。 也许,这个家真的能好起来。 夜幕降临,街坊们散去,各自回家。巷子里恢复了平静,只有几家窗户还亮着灯。 高慧躺在床上,睡不着。她想起白天的电话,想起656分,想起全省第892名。明天要去学校填志愿,她要报省理工大学的机械设计专业。 窗外的月亮很圆,星星很亮。少女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而在巷子另一头,王勇也在写信——给姐姐王丽的信。告诉她弟弟考上了,告诉她家里一切都好,告诉她……妈妈今天笑了。 少年的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写到最后,他停下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姐,我想,咱们家会越来越好的。” 夜深了,桐花巷沉入梦乡。这个夏至时节,因为几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变得格外温暖而充满希望。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属于这些年轻人的崭新人生,才刚刚拉开序幕。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4章 等待 高考放榜的热闹渐渐平息,桐花巷进入了六月末特有的那种等待——等待录取通知书的到来,等待命运的最终确认。 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李柄荣的豆腐坊每天清晨三点就亮起灯,磨豆机的嗡嗡声准时响起;高大民的摩托车行生意越来越好,他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招个正式学徒;王家的面馆还是那样,钱来娣在后厨煮面,王兴在前面招呼客人,夫妻俩话不多,但至少不再冷着脸。 只是巷子里多了一种看不见的焦灼。每天早上邮递员小周的车铃声一响,总有好几家的门会打开一道缝,探出脑袋张望。看见小周只是送普通信件,又失望地缩回去。 高慧倒是最沉得住气的一个。成绩出来第三天,她就跟着班主任去学校填了志愿表。第一志愿:省理工大学机械设计专业;第二志愿:省工业大学同专业;第三志愿才填了个保底的省师范学院。班主任杨老师看了直咂嘴:“慧慧,你这分数报省理工稳了,后面两个根本用不上。” “填着安心。”高慧笑着说。 填完志愿,她就去了父亲的摩托车行帮忙。高大民起初不同意:“你一个姑娘家,马上要上大学了,在家看看书多好。” “爸,我学的就是机械,提前实践实践。”高慧不由分说地系上围裙,拿起扳手,“这台摩托哪儿坏了?” 高大民看着女儿麻利地检查电路、调试发动机的样子,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感慨。这孩子,真随了他。 王小满则开始了另一种忙碌——给女儿准备上大学的行李。她翻箱倒柜找出最好的被面布料,一针一线缝被套、枕套;去百货大楼买了最新款的真皮行李箱,花了她半个月工资;又托蔡大发从南方进货时带了几块的确良布料,要给女儿做几身像样的衣服。 “妈,不用这么麻烦。”高慧看她忙得团团转,“学校都发被褥的。” “学校的哪有自己做的舒服。”王小满头也不抬,“省城冬天冷,我给你做的棉被加了半斤棉花,暖和。” 高慧不说话了,低头帮母亲理线团。她知道,母亲这是把所有的爱和期盼,都缝进这一针一线里了。 王勇的志愿填得简单——就一个:省师范学院中文系。分数出来当天晚上,他就给姐姐王丽写了信。一个星期后回信来了,王丽在信里说:“小勇,当老师很好。姐支持你。不过你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职业,不要因为爸的期望或者别人的眼光做选择。” 王勇把信看了三遍,然后郑重地回信:“姐,我想清楚了。我喜欢文字,喜欢教书。我会成为一个好老师的。” 他把回信投进邮筒时,正好看见钱来娣从面馆出来倒垃圾。母亲看见他,脚步顿了顿:“信寄了?” “嗯,给姐的回信。”王勇说。 钱来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提着垃圾桶回去了。但王勇看见,母亲转身时,嘴角是微微上扬的。 朱瑞的志愿填得最出人意料——他真报了兽医专业。朱大顺起初不理解,杨秀更是急得直跺脚:“那么多专业不选,非要选个给牲口看病的!” “妈,兽医也是医生。”朱瑞难得认真,“而且咱们县到现在还没有正规的兽医站,养殖户家的牲口病了,都靠土办法治,治不好就等死。我学了兽医,回来开个诊所,肯定有前途。” 这话把朱大顺说动了。是啊,花城县是农业县,养猪养牛的多了去了,兽医确实缺。他拍拍儿子的肩:“行,你想学就学。爸支持你。” 杨秀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随你吧。” 于是朱瑞的第一志愿填了省农业大学的兽医专业,第二志愿填了个畜牧养殖,都是冷门专业。班主任看了直摇头,但朱瑞很坦然:“老师,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 六月的最后一天,胡秀英收到了一个特殊的包裹单——是从广省寄来的。 邮递员小周把包裹单递给她时,特意说了句:“胡大娘,这包裹不小,得去邮局取。” 胡秀英接过单子,手有些抖。她已经十几年没回娘家了。胡秀英娘家在隔壁安县那里四周靠山,交通不便——上次回去还是李柄荣四岁那年胡秀英老爹去世,李开基胡秀英带着两个儿子住了半个月。这几年豆腐坊生意忙,孙子孙女要照顾,一直抽不开身。 胡秀英在家排老大,底下两个弟弟,一个三年灾害的时候就没了,一个叫胡成英目前在广省跟着儿女,原本家里种地之外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不错,年轻时候娶妻吕杏花,生的一儿一女:胡峥,胡静。后来胡峥读书有成,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广省,就把爹娘妹妹全接去广省了。胡秀英姐弟俩年纪差了十来岁了,胡成英从小姐姐带大的,姐弟俩感情好。这些年都是一直联系着的。 “妈,谁寄来的?”钟金兰从豆腐坊出来,看见婆婆站在门口发呆。 “你舅寄的。”胡秀英把包裹单递过去,“说是些山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钟金兰接过单子看了看,笑道:“那下午我去取。正好,也该去看看爹娘了。” 下午,钟金兰骑着家里送货的三轮,载着婆婆去邮局。包裹果然不小,半人高的大纸箱,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晾干的各种海产,果干,还有几件时髦成衣。 最底下压着一封信。胡秀英拆开,是弟弟胡成英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很认真: “姐,见信好。知道你们忙,就不叫你们来这边玩了。海货是今年的新货,鱿鱼是春仙最爱吃的,特地留的。衣裳是你弟媳妇杏花新做的,你们一人一件。峥儿工作忙,他媳妇也忙着医院的事,两人二十七八了,没个孩子,心里焦急,今年峥儿和他媳妇松口了打算生个孩子了。静儿今年二十五了,谈了一个对象,等稳定下来,我写信给你,你们要来参加婚礼啊。姐,你年纪大了,别太累,多歇着。等孩子们这阵忙完了,我带孩子们去看你们。” 胡秀英看着信,眼圈红了。钟金兰扶着她:“妈,舅舅他们现在日子好了,您该高兴。” “高兴,高兴。”胡秀英抹抹眼睛,“就是……就是想他们了。” 回到家,李开基看见这一大箱海货,也感慨:“成英那小子,现在出息了。鱿鱼,那可是新鲜玩意儿。” “可不是嘛。”胡秀英把信给丈夫看,“静儿都二十五了,都有对象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上次见她,她才这么高。”她比划着。 晚上,钟金兰用取回来的海货做了几个菜:青椒海螺肉,清蒸海鱼,干煸大虾,海带汤。一家人围坐吃饭,李春仙吃得最香:“舅公家的大虾就是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胡秀英给孙女夹菜,眼里满是慈爱,“等放暑假,让你妈带你去靠山屯住几天。” “真的?”李春仙眼睛亮了。 “真的。”钟金兰笑着点头,“你也该去看看外公外婆了。” 李定豪一边扒饭一边羡慕小堂妹,转头问自家老娘赵玉梅:“妈,我能去省城看行舟吗?” 赵玉梅今天关店早,李锦荣也没下乡收货,一家人刚好团聚。 “能,等你爸去省城进货,带你去。”赵玉梅答应着。 李定豪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他已经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准备给孟行舟买点花城的特产带去。 --- 七月五号,第一封录取通知书到了桐花巷。 不是高慧的,也不是王勇的,是朱瑞的。 那天上午十点,邮递员小周骑着自行车,一路按着车铃冲进巷子:“朱瑞!省农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朱大顺正在肉铺剁骨头,听见喊声,刀都掉地上了。他冲出铺子,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印着“省农业大学”几个烫金大字。朱大顺的手直抖,拆了三次才拆开。里面是一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写着“朱瑞同学,你已被我校动物医学专业录取”。 “瑞瑞!瑞瑞!”朱大顺朝屋里喊,声音都变了调。 朱瑞正在后院洗猪大肠——这是他的暑假“工作”,每天帮父亲处理杂活。他慢悠悠地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水:“爸,咋了?” “录取通知书!你的!”朱大顺把通知书递过去。 朱瑞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哦,兽医专业。挺好。” 就这么一句“挺好”,没了。他转身又要回后院,被杨秀一把拉住:“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就这反应?” “那还要啥反应?”朱瑞挠挠头,“反正考上了,九月去上学就是了。” 杨秀看着儿子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又是气又是笑。街坊们围过来道贺,朱大顺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递烟:“同喜同喜!孩子争气!” 高大民和王小满也来了。王小满看着那张红彤彤的通知书,心里更着急了——慧慧的通知书怎么还没到? “别急,”高大民安慰妻子,“慧慧分数高,报的学校好,通知书肯定晚。” 话是这么说,但王小满还是坐不住。下午她偷偷去了趟邮局,问工作人员:“同志,哈省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开始寄了吗?” “开始了,昨天就有一批。”工作人员说,“您别急,按批次来的。” 王小满道了谢,心事重重地回家。路上碰见钱来娣,两人打了个照面。钱来娣问:“慧慧的通知书还没到?” “没呢。”王小满叹气,“这孩子填的志愿太高,我这心里……” “慧慧成绩好,肯定没问题。”钱来娣难得地安慰人,“倒是王勇那个师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两个母亲站在巷口,看着邮递员来的方向,眼里是同样的期盼和焦虑。 七月八号,王勇的通知书到了。 同样是红色的信封,省师范学院的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王兴接过通知书时,手抖得比朱大顺还厉害。他拆开信封,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通知书递给儿子:“小勇,你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勇接过,看了一眼,点点头:“嗯,中文系。” “好,好。”王兴连声说,眼圈红了。他转头看钱来娣,妻子站在面馆门口,远远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亮亮的。 晚上,王兴做了一桌好菜,还开了一瓶存了好久的汾酒。王美抱着芽芽回来了,奚青柏也从厂里赶回来。一家人难得地坐在一起吃饭。 “小勇,以后就是大学生了。”奚青柏给王勇倒了一杯汽水,“来,姐夫敬你一杯。” 王勇接过杯子:“谢谢姐夫。” “姐也敬你。”王美抱着女儿,眼里有泪光,“咱们家小勇,长大了。” 王勇看着姐姐,又看看父母。父亲喝得满脸通红,话特别多;母亲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不停地给他夹菜。这个家,好像又有了温度。 “爸,妈,”王勇端起杯子,“我会好好学的。等我毕业了,当个好老师,挣钱孝顺你们。” 王兴的眼泪掉下来了。钱来娣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 王美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个家经历了太多,伤痕还在,但至少,现在有了愈合的可能。 --- 七月十二号,高慧的通知书终于到了。 那天特别热,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高大民在摩托车行修车,汗如雨下。王小满在里屋整理高慧的行李,心不在焉。 下午两点,巷口传来小周兴奋的喊声:“高慧!哈省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重点大学!” 高大民扔下扳手就冲出去。王小满也跑出来,鞋子都穿反了。 小周递过一个深蓝色的特快专递信封,上面印着省理工大学的校徽和“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高大民接过信封,手抖得厉害,拆了好几次才拆开。 里面是一张精美的录取通知书,深蓝色底,烫金字: “高慧同学:经省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已被我校机械工程学院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专业录取。请于1990年9月1日至2日凭本通知书来校报到。” 下面是校长的签名和学校的大红印章。 “慧慧!慧慧!”高大民朝屋里喊,声音都劈了。 高慧正在看书,听见喊声走出来。看见父亲手里的通知书,她笑了笑:“到了?” “到了!到了!”高大民把通知书递给她,然后一把抱住女儿,“我闺女!重点大学!” 王小满也扑过来,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消息很快传遍了桐花巷。街坊们都涌到摩托车行道贺。高大民把早就准备好的鞭炮拿出来,噼里啪啦放了一地红纸屑。 “大民,今晚得摆酒!”朱大顺喊。 “摆!必须摆!”高大民满脸红光,“我请客!大家都来!” 晚上,摩托车行门口摆了三桌。高大民从饭店订了菜,王小满把家里存的好酒都拿出来了。巷子里老老少少都来了,热热闹闹像过年。 高慧被围在中间,这个叔叔敬一杯,那个阿姨夸一句。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脸都红了。 王勇和朱瑞也来了。三个即将上大学的孩子坐在一起,王勇说:“以后咱们都在省城,常联系。” “嗯。”高慧点头,“你们学校离我们学校远吗?” “不远,公交车四五站。”王勇说。 朱瑞挠挠头:“我们农大在郊区,得坐一个多小时车。” “那也没事,周末可以聚。”高慧举起汽水瓶,“来,为咱们的大学生活,干杯!” “干杯!” 三个年轻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灯光下,他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夜深了,酒席散去。高大民和王小满收拾着残局,脸上还挂着笑。 “慧慧睡了?”高大民问。 “睡了,抱着通知书睡的。”王小满笑着说,“这孩子,嘴上说不紧张,其实比谁都紧张。” “是啊。”高大民看着女儿房间的窗户,“一转眼,都要上大学了。还记得她刚出生时,才这么点大。”他比划着。 王小满靠在他肩上:“时间过得真快。” 两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繁星。夏夜的风吹过来,带着饭菜的余香和淡淡的硝烟味。 这个夏天,因为三封录取通知书,变得格外难忘。 而在李家,胡秀英把那封胡成英的信又看了一遍。她拿出纸笔,开始回信: “弟,信和山货都收到了,很高兴。家里一切都好,春仙上小学了,定豪初中了,锦荣的山货店生意不错,柄荣的豆腐坊也扩大了。等这阵忙完了,带孩子们来住几天,姐想你们了……” 写到这里,老人停下笔,擦了擦眼角。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信纸上,也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 这个夏天,有离别,有团聚,有期盼,也有牵挂。 但生活,就是这样。一代人长大,一代人老去,一代人又出生。像桐花巷口那棵老槐树,年年春天发新芽,年年秋天落叶归根。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5章 李春仙暑假的一天 一九九零年七月十八日,清晨六点。 李春仙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盯着蚊帐顶上的小碎花看了三秒,然后一个骨碌爬起来——今天是暑假的第三天,她有一整天的“大计划”。 七岁的小姑娘已经长高了不少,麻花辫解开了,齐肩的头发乱蓬蓬地翘着。她蹑手蹑脚地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头——这是上学期期末,老师奖励给她的,因为她的图画作业得了“优”。 本子的第一页,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暑假计划”。下面列了几条:1.去外公家(靠山屯)住五天(妈妈同意了!)。2.学游泳(爸爸说小清河浅的地方可以)。3.帮奶奶捡豆子(捡一斤可以换一根冰棍)。4.和哥哥们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正正哥说要教我爬树)。 李春仙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计划,然后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写今天的日记——这是妈妈要求她养成的习惯,每天写三句话。 “七月十八日,星期四,晴天。我醒了,听见鸟叫。今天要和正正哥去河边。奶奶说早饭吃豆腐脑。” 写完,她把本子收好,换上昨天就准备好的衣服:红色的短袖衫,蓝色的短裤,脚上是外婆做的千层底布鞋——钟金兰特意把鞋帮做得低些,方便跑跳。 推开门,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李柄荣正在往三轮车上搬豆腐筐,车上已经码了十几板嫩豆腐,用湿纱布盖着,在晨光里冒着淡淡的白色水汽。钟金兰在井台边洗豆子,看见女儿出来,笑道:“仙仙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李春仙跑到井台边,“妈,今天正正哥来吗?” “来,你舅舅说上午送菜来,正正跟着车来。”钟金兰用湿手点点女儿的鼻子,“你可别缠着人家带你疯玩,你正正哥十六了,要帮家里干活呢。” “我知道!”李春仙嘴上应着,眼睛却亮晶晶的。 早饭是豆腐脑配油条。胡秀英特意给孙女那碗多放了两勺糖:“仙仙多吃点,长个子。” 李开基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看着孙女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眯眯的:“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爷爷,我吃完要去巷口等正正哥!”李春仙嘴里塞得鼓鼓的。 “去吧去吧,别跑远。” 七点半,李春仙已经站在巷口的槐树下等着了。夏天的清晨还不算太热,风吹过来,带着露水的清凉味道。她看见张寡妇推着小推车出来——车里坐着刘登的妹妹刘盼,小家伙一岁了,扎着两个冲天辫,看见李春仙就咿咿呀呀地伸手。 “春仙,这么早?”张寡妇笑着打招呼。 “我等正正哥!”李春仙凑过去逗刘盼,“盼盼,叫姐姐。” “姐……姐……”刘盼含糊地叫了一声,口水流了一下巴。 张寡妇用围兜给她擦擦:“这孩子,跟你刘登哥小时候一样,爱流口水。” 正说着,刘登从裁缝铺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个木头小汽车:“春仙姐!看我的新车!” “给我玩玩!”李春仙接过小车,在石板路上推着跑。小车咕噜咕噜滚远了,刘登追过去,两个孩子笑成一团。 八点钟,巷子里彻底醒过来了。 高大民的摩托车行开了门,叮叮当当的修车声响起;蔡大发和许三妹把一筐筐新鲜的蔬菜水果摆到菜店门口,绿油油的黄瓜、红彤彤的西红柿、紫莹莹的茄子,在晨光里格外水灵;王家面馆飘出煮面的香气,钱来娣在柜台后算账,王兴在后厨忙活;朱家的肉铺前已经排起了队——今天朱大顺进了半扇好猪肉,街坊们都知道要早点来买。 李春仙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这是以前林新华常坐的地方。林老师去年秋天去了省城,石凳空了出来,但街坊们路过时,还是会习惯性地看一眼,好像老人还坐在那儿似的。 “春仙,一个人坐这儿干啥?”陈涛领着弟弟陈海走过来。九岁的小姑娘已经很有姐姐样了,牵着五岁弟弟的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个毽子。 “等我表哥。”李春仙说,“你们玩啥?” “踢毽子,来不?” “来!” 三个孩子在巷子里踢起毽子。陈涛踢得最好,一口气能踢二十多个;李春仙只能踢三四个;陈海太小,根本踢不着,急得直跺脚。 踢累了,他们就坐在石凳上休息。陈涛说:“春仙,你听说没?慧慧姐要去省城上大学了。” “听说了,我爸说慧慧姐可厉害了。”李春仙晃着小腿,“我以后也要考大学。” “我想当老师,”陈涛认真地说,“像我们张老师那样,又温柔又漂亮。” “我想当……当什么呢?”李春仙托着腮想了想,“我想开豆腐坊,做最好吃的豆腐!” 正说着,巷口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李春仙一下子蹦起来:“正正哥来了!” 果然,一辆半旧的蓝色小货车停在巷口。驾驶座上下来的是钟大山——钟金兰的大哥,李春仙的大舅。他三十五六岁,晒得黝黑,但精神很好:“仙仙!长这么高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大舅!”李春仙扑过去。 副驾驶的门开了,跳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钟正,十六岁,穿着白色汗衫和军绿色长裤,头发理得短短的,露出饱满的额头。他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新鲜的蔬菜。 “正正哥!”李春仙眼睛都亮了。 “春仙。”钟正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他把竹篮递给跑过来的钟金兰:“姑姑,这是今早刚摘的,奶奶让带来的。” “这么多,吃不完。”钟金兰接过篮子,“大山,进屋喝口水。” “不喝了,还得去送货。”钟大山拍拍侄女的头,“仙仙,等大舅忙完这阵,接你去靠山屯住几天。” “好!”李春仙用力点头。 钟正留下来帮姑姑家卸货——其实也就一篮蔬菜,但他坚持要帮忙。卸完货,钟金兰让他进屋歇会儿,他摆摆手:“姑姑,我带春仙去河边转转,她说想学游泳。” “去吧,小心点,别去深水区。”钟金兰叮嘱。 “知道。” 钟正牵着李春仙的手往小清河走。少年的手很大,很粗糙,手心有老茧——那是常年帮家里干农活留下的。李春仙的小手被他握着,觉得特别安全。 “正正哥,你们家的大棚是不是很大?”她仰着头问。 “嗯,今年又扩了,有十亩了。”钟正说,“种了西红柿、黄瓜、茄子,还有草莓。草莓可好吃了,等下次来,给你带。” “我想去看大棚!” “行,等你去靠山屯,我带你去。” 走到小清河岸边,水很清,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和小鱼。岸边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在玩了——都是巷子里年纪小一些的,陈海、刘登,还有乔知礼,被孙梅牵着在浅水区踩水。 “春仙姐!”刘登看见她,兴奋地挥手。 “慢点!别跑!”孙梅在后面喊。 钟正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脱下鞋袜,把脚伸进水里。李春仙学着他的样子,也把脚伸进去——水凉凉的,舒服极了。 “正正哥,你什么时候去省城学汽修?”李春仙问。 “下个月。”钟正说,“要去三年呢。学好了,回来开个修车店。” “那你会开汽车吗?” “会啊,我爸教我的。”钟正有点得意,“小货车、拖拉机,我都会开。” “真厉害!”李春仙眼里满是崇拜。 两人坐在河边,脚泡在水里,看着河面粼粼的波光。远处,桐花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偶尔有鱼跳出水面,啪嗒一声,又落回去。 “春仙,”钟正忽然说,“等你长大了,想去哪儿?” “我……”李春仙想了想,“我想去省城,看慧慧姐的大学。还想去看林老师,他去年去了省城,都没回来过。” “省城可大了。”钟正说,“我去过一次,楼房那么高,”他比划着,“街上车多得数不清。还有动物园,里面有大老虎、大象。” “真的?你看见大象了?” “看见了,鼻子那么长。”钟正又比划,“还会用鼻子喷水。” 李春仙听得入了迷。在她七岁的世界里,花城县已经够大了,省城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在河边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钟金兰来喊他们回去吃午饭。 午饭很丰盛。钟金兰用钟正带来的蔬菜做了几个菜:西红柿炒鸡蛋、凉拌黄瓜、茄子烧肉,还有一大碗丝瓜汤。李柄荣特意从豆腐坊端回来一板嫩豆腐,做了麻婆豆腐。 钟正吃了三大碗饭,把钟金兰高兴得直往他碗里夹菜:“正正多吃点,长身体。” “姑姑做的菜最好吃。”钟正嘴甜。 吃完饭,钟正要回去了。钟大山已经送完货,小货车又停在了巷口。 “仙仙,下个月我去省城前,再来找你玩。”钟正拍拍表妹的头,“你要乖乖的,好好写暑假作业。” “我知道!”李春仙用力点头。 小货车开走了。李春仙站在巷口,一直看着车子消失在街道尽头,心里有点舍不得。 下午,巷子里更热闹了。 高慧从家里出来,要去学校办手续——她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还要去转团组织关系、领新生手册。她穿了件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走在巷子里,像一道明亮的风景。 “慧慧姐!”李春仙跑过去,“你真好看!” 高慧笑了,蹲下身:“春仙也好看。听说你期末考试考了双百?” “嗯!”李春仙骄傲地点头,“语文数学都是一百分!” “真棒,要继续努力哦。”高慧摸摸她的头,“等姐姐从省城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好!” 王勇也出来了,他要去县图书馆还书——高考结束后,他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把之前想看但没时间看的书都看了个遍。他看见高慧,点点头:“去学校?” “嗯,你呢?” “还书。”王勇扬了扬手里的几本厚书,“以后去了省城,就没这么多时间看书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省城图书馆更大。”高慧说。 两人并肩走出巷子。李春仙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慧慧姐和勇哥都要走了,巷子里会冷清很多。 她跑到朱家肉铺,朱瑞正在帮忙剁肉馅——他九月才去上大学,整个暑假都在肉铺帮忙。咚咚咚的剁肉声很有节奏,肉沫飞溅,他额头上全是汗。 “瑞瑞哥,你不热吗?”李春仙趴在柜台边问。 “热啊,但干活就不觉得了。”朱瑞停下刀,用毛巾擦了把汗,“春仙,要不要吃冰棍?哥请你。” “要!” 朱瑞从冰柜里拿出两根红豆冰棍,递给李春仙一根。两人坐在肉铺门口的小板凳上,一边吃冰棍一边看街景。 “瑞瑞哥,你为什么要学兽医啊?”李春仙舔着冰棍问。 “因为喜欢啊。”朱瑞说,“你看巷子里那么多猫猫狗狗,还有猪啊牛啊,生病了多可怜。我学了兽医,就能给它们看病了。” “那你会给小咪看病吗?”李春仙指的是刘家那只小花猫。 “会啊,猫狗都看。”朱瑞笑了,“等你以后养了宠物,生病了来找哥,免费。” “好!” 吃完冰棍,李春仙又溜达到蔡家菜店。许三妹正在整理水果,看见她,拿了个桃子塞给她:“仙仙,吃桃子,可甜了。” “谢谢许奶奶。”李春仙接过桃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啃起来,“小全呢?” “在屋里睡午觉呢。”许三妹笑眯眯地说,“你金妮姨国庆节就回来了,到时候带小全去你家玩。” “好!我想小全了!”李春仙说的是真心话。蔡金妮和安邦的儿子安逸,小名小全,去年国庆回来时,还不会走路,现在应该会跑了吧? 她在菜店门口坐了一会儿,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自行车叮铃铃地响,偶尔有摩托车呼啸而过,扬起一阵尘土。街对面新开了一家录像厅,门口贴着《妈妈再爱我一次》的海报,听说看得人哭得稀里哗啦。 太阳渐渐西斜,傍晚的风带来了凉意。 李春仙回到家时,胡秀英正在院子里摘豆角。奶奶坐在小凳子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簸箕,手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摘着豆角两头的筋。夕阳把她的银发染成金色。 “奶奶,我帮你。”李春仙搬了个小板凳,挨着奶奶坐下。 “仙仙真乖。”胡秀英笑了,“今天跟正正哥玩得开心吗?” “开心!”李春仙一边摘豆角一边说,“正正哥说,他们家的草莓可好吃了,下次给我带。他还说,省城有动物园,里面有大象,鼻子那么长……”她又开始比划。 胡秀英听着孙女叽叽喳喳的讲述,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在村子里,跟着弟弟漫山遍野地跑。那时候日子苦,但快乐是真实的。 “仙仙啊,”她轻声说,“等你长大了,会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人。但你要记住,不管走多远,桐花巷是你的家,靠山屯也是你的根。” 李春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还不明白“根”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她喜欢这个巷子,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 晚饭后,李春仙又拿出了她的日记本。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三句话不够写。她咬着铅笔头,想了很久,才一笔一划地写: “七月十八日,星期四,晴天。正正哥来了,带我去河边玩水。慧慧姐和勇哥都要去省城上学了。瑞瑞哥请我吃冰棍。奶奶说,桐花巷是我的家。今天很开心,暑假还很长。” 写完,她合上本子,爬到床上。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又大又圆。 她听见父母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听见哥哥李定豪在隔壁房间翻书的声音,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电视声——乔利民家新买的大彩电,每天晚上都放《渴望》,半个巷子的人都能听见主题曲。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首熟悉的摇篮曲。 李春仙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她变成了大人,去了省城,看见了慧慧姐的大学,看见了林老师,还看见了动物园里的大象。但最后,她还是回到了桐花巷,巷口的老槐树还在,树下的石凳上坐着林老师,他笑着朝她招手…… 夜色深沉,桐花巷安静下来。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把梧桐树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很长,很长。 而属于七岁李春仙的暑假,才刚刚开始。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章 乌龙 田红旗那边,经过一番纠结和权衡,最终还是决定先紧着自家儿子。她私下托人递了话,又让古爱东主动给那位小唐护士打了电话,两人约好了周六下午在工人电影院门口见面。为了显得郑重,田红旗还特意让古爱东叫上他表弟田羽(刁春花的儿子)一起去,美其名曰“壮胆助阵”,其实也有让侄子帮忙相看的意思。 田羽是个爱热闹的,开着运输队的卡车正好休息,一听有这好事,立马答应,还拍着胸脯说保证帮表哥把场子撑起来。 与此同时,田红星在家更是把这次相亲看得比天还大。她逼着尤亮穿上那套压箱底、显然有些不合身的藏蓝色西装,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反复叮嘱他:“到了地方机灵点!主动跟人家姑娘打招呼!那可是金枝玉叶,你要是敢再像根木头似的,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压根没去想大姐田红旗为什么没给她确切的见面时间细节,只当是让自己直接带儿子去“偶遇”。 周六下午,阳光明媚。工人电影院门口人来人往。 古爱东穿着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拿着一本卷起来的《大众电影》作为暗号,显得有些紧张。他旁边站着大大咧咧的表弟田羽,田羽穿着皮夹克,嘴里叼着根烟,正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过往的姑娘,评头论足:“哥,你说那护士长啥样?会不会特漂亮?” 不一会儿,田红星也拉着极不情愿、浑身别扭的尤亮到了电影院门口。尤亮那身过于正式的西装和僵硬的表情,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人呢?咋还没来?”田红星伸着脖子张望,一眼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古爱东和田羽。“咦?爱东,小羽?你们俩咋也在这儿?”她惊讶地问。 古爱东看到小姨和表弟,也愣住了:“小姨?亮子?你们……来看电影?” 田羽嘿嘿一笑:“小姨,我们是来帮爱东哥相亲的!女方可是县医院的护士,家里……” 话还没说完,田红星脸色猛地一变,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看向古爱东手里那本《大众电影》,又看看儿子尤亮空空的手,尖声问:“爱东!你跟谁相亲?!”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淡粉色毛衣、黑色长裤,梳着两条麻花辫,模样清秀文静的姑娘走了过来,她看到古爱东手里的《大众电影》,又看了看他们这一小群人,脸上露出一丝羞涩和不确定,轻声问道:“请问……是古爱东同志吗?” 古爱东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站直:“是,我是古爱东。你是……小唐同志?” 姑娘点点头,微微一笑:“是我。” 现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田羽看看姑娘,又看看古爱东,再看看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小姨和一脸茫然穿着滑稽西装的表弟尤亮,就算他再迟钝,也明白过来——闹了大乌龙了! 田红星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盯着那个叫小唐的姑娘,又猛地转向一脸尴尬的古爱东,瞬间全都明白了!原来大姐田红旗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她自己的儿子!自己这些天的兴奋、期待、对儿子的耳提面命,全都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巨大的羞辱感和被欺骗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好……好你个田红旗!”田红星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古爱东,手指颤抖,“你……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耍我玩是不是?!有这么糟践人的吗?!”她完全忘了是自己一厢情愿会错了意。 小唐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妇女。 古爱东又急又窘,连忙解释:“小姨,你误会了!这……这是我妈给我介绍的……” “闭嘴!”田红星根本听不进去,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尤其是儿子尤亮,那身可笑的西装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她猛地一跺脚,狠狠瞪了古爱东和小唐护士一眼,拉着还在发懵的尤亮,在一片异样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冲出了人群。 田羽尴尬地站在原地,挠着头,对古爱东和小唐护士干笑:“那个……误会,纯属误会……你们聊,你们聊……”也赶紧溜了。 留下古爱东和小唐护士面面相觑,一场好好的相亲,开头就闹得如此难堪。 田红星一路拉着尤亮,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伤心,是纯粹的愤怒和丢脸!她直接杀回了机械厂家属院,砰砰地砸大姐田红旗家的门。 门一开,田红旗看到妹妹这副模样,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刚想开口解释,田红星就像点燃的炮仗一样炸开了! “田红旗!你还是不是我亲姐?!有你这么坑自己妹妹的吗?!给你儿子介绍那么好对象,藏着掖着!看着我像傻子一样上蹿下跳很得意是不是?!看我家的笑话很过瘾是不是?!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妹妹!”她连珠炮似的骂着,声音尖利,引得左邻右舍都探头探脑。 田红旗又气又恼,把她拉进屋里,关上门:“你嚷嚷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掺和了?我明明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是给爱东介绍的!是你自己耳朵聋了心盲了!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现在闹了笑话,倒来怪我?!” “你放屁!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瞧不起我们亮子!觉得我们亮子不配找好的!我告诉你田红旗,你看不起我们,我们还不稀罕呢!什么卫生局的千金,谁爱要谁要去!”田红星完全失去了理智,什么难听话都往外冒。 姐妹俩在屋里大吵一架,积攒多年的攀比、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最终,田红星摔门而去,留下田红旗气得胸口疼,心里也懊恼无比,好好一桩姻缘,开头就蒙上了这么一层阴影。 尤亮自始至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巨大的尴尬和母亲的失态让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而经过这么一闹,他原本就沉寂的心,似乎更加封闭了。田红星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只落下了一地鸡毛和街坊邻里茶余饭后的笑谈。桐花巷里,很快也听说了这场匪夷所思的“相亲误会”,更是无人再敢轻易给尤亮说媒了。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章 拆迁 秋意渐浓,桐花巷的梧桐叶染上了浅黄,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落下来,铺在青石板路上,添了几分萧瑟。 王家的日子,在外人看来,似乎陷入了一种僵持的平静——面馆依旧按时开门迎客,钱来娣依旧是那个手脚麻利、沉默寡言的当家人,王兴也依旧是那个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的模样。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种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钱来娣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冰冷而坚硬,将王兴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而王兴,则像一只误入别人领地、惶惶不可终日的困兽,只能在面馆后厨和那个狭窄的杂物间之间来回徘徊,眼神里满是焦灼与无措。 然而,变化也在悄然发生。经历了无数次苍白的语言道歉被无视后,王兴终于意识到,空洞的承诺无法填补那道深深的裂痕。 他开始学着放下所谓的“面子”,尝试用一些笨拙的行动,去触碰钱来娣早已冰封的心。 他开始留意钱来娣的辛劳: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和面、生火,一整天站在灶台前颠勺、煮面,晚上打烊后还要收拾碗筷、打扫卫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注意到,钱来娣因为常年揉面、端锅,手腕和肩膀时常酸痛,尤其是阴雨天,她总会下意识地捶打几下,眉头紧锁。 一天傍晚,面馆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钱来娣熟练地收拾好碗筷,端到后厨清洗。 等她忙完所有活计,已是月上中天。她靠在门框上,抬起右手,用力捶打着酸胀的右肩,动作幅度不大,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王兴一直在杂物间里偷偷看着她,见她捶肩的动作,心里揪了一下。 他磨蹭着从杂物间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用旧毛巾包裹着的东西,热气透过毛巾散发出来,氤氲了他的眉眼。 “来娣……”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试探,“我、我烧了点热水,用毛巾敷敷,能舒服点……”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包裹着热水袋的毛巾递了过去。 钱来娣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维持着捶肩的姿势,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和远处隐约的犬吠。 王兴举着毛巾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期待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和尴尬。 他知道,自己伤她太深,这样一点小小的示好,根本不值一提。就在他准备讪讪地收回手,退回那个让他心安的角落时,钱来娣却忽然转过身来。她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丝毫波澜,但她伸出手,默默地接过了那条温热的毛巾,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将毛巾敷在了酸痛的肩膀上。 没有道谢,没有交流,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但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像一块石子投入冰封的湖面,激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王兴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钱来娣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混杂着酸楚、感激和微茫希望的暖流。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或许这条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他终于找到了方向。 从那以后,王兴变得愈发勤快起来。钱来娣忙碌时,他会主动跑去挑水,将水缸挑得满满当当;他会主动搬起沉重的面袋,送到后厨;甚至在钱来娣准备第二天的臊子时,他会笨手笨脚地凑过去,想要帮忙切点葱花姜末。 他的刀工实在糟糕,切出来的葱花粗细不均,姜末也大小不一,常常惹得钱来娣皱起眉头。 换做以前,他早就觉得失了面子,甩手不干了,但现在,他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更加仔细地拿着刀,一点点改进。 钱来娣虽然依旧不怎么说话,但也没有赶他走,只是偶尔会在他切得实在太离谱时,默默地接过刀,示范给他看。 王勇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依旧埋头苦读,试图用日益进步的成绩单,作为对这个破碎家庭的无声回应。 他很少参与父母之间的事情,也很少和他们说话,但他的观察力却异常敏锐。 偶尔,他会发现自己的书桌上,除了母亲悄悄放下的洗净的水果,偶尔还会多出一瓶橘子汽水——那是他最喜欢喝的牌子,是父亲王兴特意买回来的。 父子之间依旧很少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汇都很少,但那瓶冰镇的橘子汽水,带着丝丝凉意,却似乎在试图传递一丝笨拙的、想要融冰的温度。 王勇每次看到那瓶汽水,都会沉默片刻,然后默默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喝着,心里五味杂陈。 与此同时,桐花巷的另一端,高家修车铺前围了不少人,热闹非凡。 高大民新入手的那辆“幸福250”摩托车,买回来还没半个月,第一次遇到了“病患”——不知道怎么回事,无论他怎么踩启动杆,车子都无法启动。 高大民围着摩托车转了好几圈,这里敲敲,那里摸摸,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焦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剑也拿着一本摩托车维修图纸,在一旁认真分析,时不时地用手指着摩托车的某个部件,和高大民讨论几句。 “咋样,大民,你这‘铁马’刚进门就尥蹶子啊?”朱大顺抱着胳膊,在一旁打趣道,“我就说嘛,这洋玩意儿看着神气,修起来可麻烦了,还不如你以前修自行车省心!” “去你的!”高大民嘴上不服输,额头上却急出了一层薄汗,“这就是小毛病,肯定能搞定!我高大民就不信了,连个摩托车都修不好!” 他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修一辆摩托车那么简单,更关乎他转型做摩托车维修的信心。 如果连自己的车都修不好,以后怎么能让街坊邻居放心把车交给自己修? 父子俩折腾了好一阵子,换了好几种方法,摩托车依旧毫无反应。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说高大民自不量力,有人说这摩托车怕是要送回原厂去修。 高大民的脸越来越红,心里也越来越没底。就在这时,高剑忽然眼前一亮,指着摩托车的火花塞部位说:“爸,我觉得可能是火花塞的问题。你看,这里好像有点受潮了,或者积碳太多,导致点火失败。” 高大民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儿子说的,小心翼翼地拆下火花塞。 果然,火花塞上积满了黑色的积碳,还带着一丝潮湿。父子俩连忙找出备用的火花塞,仔细擦拭干净安装部位,然后将新的火花塞装了上去。 一切准备就绪后,高大民深吸一口气,握紧启动杆,用力踩了下去。 “轰——” 一声响亮而熟悉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强劲有力,回荡在桐花巷的上空。摩托车成功启动了! “成了!终于成了!”高大民重重一拍大腿,脸上瞬间笑开了花,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所有的焦急和窘迫都烟消云散。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叫好,对着高大民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大民厉害!”“高剑这孩子也聪明,不愧是读过书的!”“以后摩托车有问题,就找高大民了!” 听着大家的称赞,高大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这成功的第一次维修,不仅解决了摩托车的问题,更给高大民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知道,自己的摩托车修理之路,总算是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乔家的公用电话,生意比预想中要好上不少。自从安装好电话后,乔家的小店就再也没有安静过。 虽然大多是短途市内电话,每次也就几分钟的事儿,但前来打电话的人络绎不绝。 有在外工作的儿女给家里报平安的,电话接通后,声音瞬间提高八度,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近况,叮嘱家里人注意身体;有亲戚间互相通知红白喜事的,语气急切又郑重,生怕对方听不清楚;甚至还有情窦初开的小年轻,偷偷跑到乔家来,红着脸给心上人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说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悄悄话。 那“叮铃铃”的电话铃声,成了桐花巷背景音里一道新的风景,连接着巷内巷外,传递着无数人的悲欢喜乐。 乔家夫妇也因此忙得不可开交,但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这电话不仅能给家里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还能为街坊邻居提供方便,何乐而不为? 尤亮依旧安静地经营着他的糕点店。店里的生意依旧红火,每天出炉的桂花糕、桃酥、月饼,总能很快销售一空。 他性格沉稳,话不多,只是默默地做着糕点,接待着客人。但他却敏锐地注意到,妹妹尤甜甜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以前的尤甜甜,总是沉默寡言,眼神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怯懦和忧郁,很少露出笑容。 但现在,她开始会在店里没客人的时候,轻声哼起学校里新教的歌谣;她会在作业写完后,主动帮着尤亮擦拭柜台、整理货架;虽然依旧话少,但眉眼间的轻快和舒展,是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的。 尤亮还发现,甜甜的书包里,偶尔会露出一角色彩鲜艳的糖纸,或者一个手工编织的小玩意儿——那是用彩色的绳子编的小兔子,小巧玲珑,十分可爱。 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给买的,也不像是甜甜的同学之间互相赠送的普通小礼物。 尤亮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他没有戳破,也没有追问。他知道,妹妹的心里,终于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一个周末的午后,店里没有客人,尤亮坐在柜台后算账,尤甜甜坐在一旁写作业。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甜甜的脸上,映得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尤亮放下笔,状似随意地对甜甜说:“听说桐花山后面的坡上,最近野菊花开了不少,金灿灿的,挺好看。你要不要……约上同学一起去看看?散散心。” 尤甜甜的笔猛地一顿,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红晕,像熟透了的苹果。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羞涩,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尤亮看着妹妹羞涩的模样,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又有些释然。妹妹的世界,终于不再只有灰暗的回忆和令人窒息的保护,开始照进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带着忐忑与甜蜜的光亮了。 他只希望,那光是温暖而善意的,能一直照亮妹妹未来的路。 纺织厂里,新订单的生产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机器轰鸣声不绝于耳,工人们各司其职,忙碌而有序。王美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她每天第一个到车间,最后一个离开,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对家庭矛盾的焦虑和不安。 每次想到家里的情况,想到父母之间冰冷的关系,她就觉得心烦意乱,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忘记这些烦恼。 蔡金妮则似乎比往常更注意仪表了些。她以前总是素面朝天,穿着简单的工作服,但现在,她会在上班前偷偷抹一点雪花膏,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也常常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温柔,像是藏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偶尔和王美独处时,她会红着脸,低声分享一点自己和安邦的进展。“我上周休息,安邦约我去看电影了,是新上映的《庐山恋》,可好看了。”“安邦他家屋顶漏雨,他休假的时候自己修,我去帮忙递了递工具。” 王美听着,真心为好友高兴,那点甜蜜的分享,仿佛也能暂时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切都在向着缓和与希望的方向发展时,一个消息如同无声的惊雷,猝不及防地炸响在桐花巷的上空,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天下午,几个在县政府工作的家属,神色凝重地在巷口议论着什么。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桐花巷——县里正式下了文件,为了配合城市发展规划和道路拓宽工程,桐花巷,被列入了首批动迁改造的范围! 一开始,还有人不信,觉得这只是谣言。但没过多久,白纸黑字的动迁通知,就贴在了巷口的公告栏上。 公告栏前围满了人,大家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 通知上清晰地画着红线范围,桐花巷大半都在其中,旁边还写着动迁的大致时间和初步的补偿方案。 一瞬间,整个巷子都炸开了锅。 “动迁?什么意思?是要把我们这巷子拆了?”一个老人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那我们住哪儿去?这房子可是我们祖辈传下来的,住了一辈子了!”有人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就是啊!这房子拆了,我们的生计怎么办?我这豆腐坊,搬去哪里啊?”李开基挤在人群里,看着公告上的红线,心里凉了半截。 “补偿呢?怎么个补偿法?上面写的这补偿标准,够我们再买一套房子吗?”有人指着公告上的补偿方案,满脸的担忧和不满。 担忧、愤怒、迷茫、不舍……种种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桐花巷之前的那些家长里短、爱恨情仇。 李家担心豆腐坊没了着落,以后一家人的生活来源就断了;乔家想着刚安的电话,刚有了点起色的生意,这一动迁,岂不是前功尽弃? 王家面馆的金字招牌,是靠着多年的口碑积累起来的,一旦搬迁,客源会不会受影响? 孟婆婆的烤红薯炉子,推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在巷口摆摊,动迁后,她又能去哪里烤红薯? 还有老陈头的理发店、朱家的肉铺、蔡家的菜摊……每一家每一户,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和考验。 李开基拿着旱烟杆,默默地站在自家豆腐坊门口,望着那熟悉的、冒着热气的灶台,望着墙上挂着的磨豆腐的工具,久久不语。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迷茫。 林新华抚摸着书铺里那一架架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书籍,手指微微颤抖。这些书,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精神寄托,动迁后,这么多书该怎么处理? 钱来娣看着面馆里那些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的桌椅,看着墙上挂着的“王家面馆”的招牌,第一次感到一种比婚姻危机更深的无力感。。这面馆,是她一手撑起来的,是她的底气和依靠,现在,却要面临被拆除的命运。 就连刚刚感受到一丝生活甜意的蔡金妮和尤甜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心神不宁。 蔡金妮想着自己和安邦刚萌芽的感情,想着两人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离,一旦动迁,大家都要搬到不同的地方去,这份感情还能维持下去吗? 尤甜甜则想着自己刚交到的好朋友,想着约定好要一起去看野菊花,动迁后,她还能和这些好朋友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吗? 刚刚萌芽的情感,尚未稳固的家庭关系,以及所有人赖以生存的根基,都在这场时代的洪流面前,变得岌岌可危。 桐花巷的秋天,原本只是微凉,此刻却仿佛骤然刮起了凛冽的寒风,吹得人心里发凉。 那轰鸣的摩托车,那连接远方的电话,那少女唇角初绽的笑意,那笨拙试图弥补的暖意…… 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这“动迁”二字的巨大阴影下,变得渺小而不确定起来。 一个关乎所有人未来命运的巨大问号,沉重地压在了每一个桐花巷居民的心头。大家不知道,这场动迁,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变;也不知道,离开这条住了一辈子的老街,他们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8章 过渡 初夏的风带着桐花最后的余韵,拂过桐花巷的砖瓦屋檐,将各家各户细微的变化糅合成一幅流动的生活长卷。在经历了一系列或大或小的波折与插曲后,生活的重心似乎又悄然回归到那几个核心家庭的轨道上,巷子的脉搏再次与李、乔、高等家的命运同频共振。 李家豆腐坊里,石磨转动的声音似乎比以往更加沉稳有力。李柄荣利用休息日跑外县销路的事,渐渐不再是家庭会议上需要避讳的话题。虽然他带回来的钱远比不上机械厂的稳定工资,但那份实实在在的拓展和街坊们口口相传的“李家豆腐卖到外乡去了”的赞誉,像无声的溪流,一点点软化着李开基心中那块名为“稳妥”的巨石。胡秀英看着小儿子晒黑的脸庞和眼中不减反增的亮光,私下里对李开基念叨:“孩子有心气,肯吃苦,就让他试试吧,总归还有条退路。”李开基闷头抽着烟,不置可否,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提起就吹胡子瞪眼。家庭的张力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趋于缓和,变革的种子在现实的土壤里悄然生根。 乔家小院则完全是另一派蒸蒸日上的气象。乔卫国和林淑意的婚事正式提上了日程。乔利民和孙梅与林家父母在省城的会面十分顺利,双方对这对儿女都很满意,婚期初步定在了国庆节。这个消息像一块甜腻的糕点,让整个乔家都沉浸在蜜糖般的喜悦里。孙梅开始带着林淑意逛布店、选花样,准备亲手为儿媳缝制几床新被褥;乔利民则筹划着如何把家里的房子再粉刷一遍,让儿子风风光光地娶媳妇。乔卫国的假期结束返回了部队,但频繁的来信和偶尔的长途电话,让这份跨越空间的思念与期盼,成为连接桐花巷与远方军营的温暖纽带。 高家的变化最为内在,却也最为深刻。那张计算机竞赛一等奖的奖状,被王小满精心装裱起来,挂在了堂屋最显眼的位置。它像一枚勋章,无声地宣告着高剑选择的“合法性”,也像一剂良药,治愈着父子间经年的隔阂。高大民依旧话不多,但看向儿子的眼神里,少了审视与责备,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关切。他会默默把修理铺里收来的、与电子相关的旧杂志留给高剑,会在高剑熬夜复习时,叮嘱王小满给他做点夜宵。高剑则像换了一个人,主动跟父亲说起复读的计划和计算机专业的前景,虽然高大民大多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但那种被倾听、被尊重的感觉,让高剑充满了前行的力量。他报名了暑期的高考复读班,目标明确地向着来年的高考发起冲刺。 生活的洪流奔腾向前,裹挟着每个人的希望与努力。尤家糕点店依旧在生存线上挣扎,田红星的算计和尤亮的迷茫暂时被忙碌掩盖;王美在缝纫班里找到了自信,与蔡金妮的小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刘大强和齐小芳的小日子平淡而温馨;老陈头理发店里的收音机,依旧咿咿呀呀地唱着过去的歌谣……这些支流依旧在各自流淌,但桐花巷的主旋律,已然清晰地回响在李家的磨盘声、乔家的喜庆筹备和高家夜晚不熄的灯火之中。1987年的夏天,故事的核心,依旧围绕着这条巷子里最寻常的人家,和他们身上所承载的,关于传统与变革、理解与支持、梦想与传承的永恒命题,缓缓铺展开新的篇章。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桐花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