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冰刃,循此苦旅》
1. 风吹起始
黄昏。
天际的云霞色泽浓郁,就像是一枚溏心鸡蛋,黄澄澄的,橘红的蛋黄缓缓流淌着。
昏黄的天气,褪去盛夏的酷热,早晚带着点儿,东北地区初秋特有的凉意。
林白站在吉林师范大学附属艺术高中门口,抬头看了看校门。
他衣着干净利落,比起舞蹈生的身份,衬得人更像是练体育的,四肢修长,腕线过裆,双肘过腰,却绝不算单薄,腹部肌肉又薄又漂亮。
四平这座城市很陌生。初中在这所附中的福州分校读着,顺其自然,中考就填报到本部。录取结果出来时,他正泡在冰场磨他的3A。
吉师大附艺高,民间舞专业,一所平平无奇的民办全日制高中,只分舞蹈学院和体育学院,舞蹈学院下属只有民间舞这一个专业,体育学院那边,倒是又细分专业,又有各种硬件设施。
对他来说,在哪里读高中、读什么高中,似乎远没有冰面上那道清晰的刃线来得重要。
林白拖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日常换洗衣物,至于陆地和冰面训练衣物,两套黑色的速干训练服,上衣和长裤都是简单的款式,是国外快消品牌的平价替代品。
报道流程不算复杂,摇摇脑袋,试图晃掉路途中两天两夜行进的响声。学校很大,但实际属于本专业使用的地方并不多,报到手续也不耗神。
他按着指示牌,走到主楼二层,走银行卡通道、缴费、登记、领宿舍钥匙。一年两万六的学费,银行卡里有五万,他刷卡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
家里早就说过,上了高中,出了福州,所有花销,都得自己学着负责,也正因此,才有每月两万远超普通高中生的“生活费”。
东南沿海的地方,学习花滑这些冰上运动的花销是巨大的,林白妈妈对于花滑这项没有升学福利政策还极其烧钱的运动,始终抱着一种支持但并非全力理解的态度。
林白算了算,之前攒下的加上未来家里给的生活费,支撑他现阶段的花滑训练和参赛,应该差不多。每个月两万的生活费看似很多,但三分之二的大头注定要流向冰场、教练和即将开始的编舞和考斯滕,能用在日常开销上的,其实很少。
宿舍是三人间,开门一侧排着三张床。他到的最早,分配到了一号床——靠门的第一张床位,没有选择的余地。
等林白大致安顿好个人物品和床铺被褥,便很快到了第二个宿友。那是个看起来挺朴实的高壮男生,皮肤黝黑,带着父母,见到林白,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嘿,你好?我叫孙贤易,河南来的,体育学院。以后我们就是宿友了。”
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林白极其简单的行李和那张过于年轻甚至还有些稚气,却漂亮得有些扎眼的脸。但很快又把目光移向了宿舍上床下桌的住宿环境。
“嗯,林白。福建的。”林白应了一声,声音是处于变声期结束后那种清亮的少年音,没什么波澜。他找到自己的床位,利落地把行李箱推进桌底,然后提起两个暖壶,“我去趟水房。”
与其在宿舍里寒暄,面对不熟悉的宿友家长们,他更习惯用行动避开可能冗长的社交。
宿舍楼下的水房热气腾腾的,滚烫的水流哗啦啦地倒进暖壶里,无聊中,林白拿出手机,查看课程表。
民间舞专业课程,排得不满,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有足够的时间往返长春训练,毕竟四平市太落后,身为东北城市而市内没有真冰场。甚至远远不如福州这种东南沿海的城市,福州至少有一个纪元星俱乐部。至于现在,高中的冰场,则是非体育专业的学生也不好预约。
接着,他点开教练的聊天界面,确认了本周未的训练安排。教练在他决定来吉林上学后,也搬回了长春定居,方便继续指导他。
周末去长春的专业冰场训练,这是早就定好的计划。每个月一万多的冰时费,加上后续训练费用,一年下来十五万打不住,这笔经济账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但他没太多犹豫。
路是自己选的,冰也是自己要上的。
体育馆管理处的老师告诉林白,非体育专业的学生使用冰场需要提前预约申请,并且有固定的开放时间,使用起来没那么自由,速滑和花滑混用,冰面质量不如专业冰场。
他默默记下预约流程,心里盘算着,主要还是得靠周末去长春。
学校的冰场,或许可以在平时用来熟悉冰感,或者练习一些简单的滑行和旋转,长期跳跃训练肯定不合适。
夜深了,学校食堂随便吃点东西。口味偏咸,油也重,和福州人习惯的清淡饮食差别很大。他面无表情全部吃完,大抵只能叹口气。
回到宿舍,最后一位宿友也到了。三人互相介绍了一下,他们来自河南与河北,对林白这个南方来的、这一届年龄最小的室友都很好奇。
“林白,你咋寻思跑这么远来念书了?还是个民办高中……”孙贤易心直口快。
林白正低头摆弄着桌子上的课本,闻言抬起头,眼尾微翘,那双凤眼没什么情绪:“志愿嘛,专业对,分数够,稀里糊涂就到这了。”
“你平时有啥爱好不?”另一个宿友试图找话题。
“滑冰。”林白言简意赅。
“哦,滑冰啊,冬天江冻上,面上就能滑,也挺有意思的。”宿友理解的显然是另一种冰上运动。
林白也没多解释,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花滑的世界和他们真实接触到的“跺冰”,隔着太远的距离。他不想费劲去说明什么是花滑,他向来懒于解释。
宿舍的喧闹持续了一阵,大家分享着带来的特产,聊着刚踏入高中校门遇到的趣事,对未来高中生活充满新鲜感。林白话很少,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或者整理自己的东西。两人试图拉林白进入话题,林白努力适应着,尝试摆出社交笑脸。
晚上九点多,宿舍熄了灯。终于结束闲聊了,林白松了口气。
宿友们还在黑暗中聊着天,声音渐渐低下去,被舟车劳顿的疲惫,和新鲜感耗尽后的倦意取代。
林白躺在铺好的木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窗外陌生的城市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四平的夜晚很安静,没有福州熟悉的黏腻潮湿,也没有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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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那种特有的冰冷味道。
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掠过心头,很快又平息下去。
太在乎脚下的路,是看不清未来的。
他摸出手机,调暗亮度,点开存着的花滑视频。有金猫的经典节目,也有国外顶尖男单选手的比赛集锦。
更多的,是他自己练习时让教练帮忙录制的跳跃片段。三年多的时间下来,难度储备已经稳定在一定的水平,例如3Lo高飘远,随意连lo跳,3F转三进入,无待机起跳,落冰轻盈。
后外点冰三周跳、后内结环三周跳、菲利普三周跳,都是林白擅长的,周数确有余量,甚至称得上充足的铁板跳跃,低级三三连跳也掌握娴熟,类似3T3T、3S3T、2A3T和3Lo3T,还有夹心跳比如3F1eu3S等,而高级三三则是上半年,才练出来的,3F3T和3F3Lo,3Lz3T和3Lz3Lo。
林白的3A才刚刚开始练习,成功率还不稳定。而中国选手最擅长的勾手跳,他的进入方式总出错,周数时有存疑,时常摔得人仰马翻。
视线收回。他的手指划过屏幕,偶然点开了一个路人上传的拍摄视频。
标题是【惊现野生花滑紫薇星!深圳七级考级现场,这颜值这身段这跳跃是真实存在的吗?】视频里,他穿着那身毫无设计感的黑色训练服,在考级冰场上滑行、起跳。
画质一般,像素不高,但他流畅的滑行、极佳的身体比例,以及起跳时那种小身板与生俱来的轻盈感,确实被镜头捕捉到了些许。
他关掉视频,锁上屏幕。网络上的那点小热度,他并不在意。外貌也好,“天选花滑身材”也罢,骨架在这东西是天生的,而在竞技体育的世界里,最终都要用实实在在的难度和稳定的发挥来说话。
深夜,他掰着手指,心里清楚地数着自己的优势——滑行天赋好,旋转能力强,身体控制程度优秀。夜幕伸手不见五指,默默记着,同样明显的劣势——基础训练时间短,三年半多;3A落冰次数,屈指可数;比赛经验,零。
“2023到2024赛季……”他在心里默念,升入本部高中后,时间比过去初中分校时,宽裕了很多。
林白翻过身,把头埋进被子里,想着合乐训练必须提上日程。节目编排……需要找业内编舞老师,还有合身的考斯滕,也是一大笔钱。
经济压力、时间平衡、训练瓶颈、比赛目标……这些现实的、具体的问题,远比大学新环境带来的不适感更清晰地占据着他的思绪。他对未来没有浪漫的想象,这所平平无奇的民办艺高,只是提供未来本科文凭的踏板,作为一个新的、需要适应和管理的环境。
宿友们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林白背朝墙壁,闭上眼睛。明天是开学第一天,有班会,要领书。然后,就要尽快熟悉去长春的路线,确保周末的训练不被耽误。冰鞋静静地被包裹在床下的行李箱里,沉默而安静。
他呼吸平稳,脑子里过的却是勾手跳起跳时那个精准的点位和空中收紧的轴心。睡着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下周,一定要把那个存周的3Lz纠正过来。
2. 初次接触
吉林省冰上运动中心的冰场,清晨六点半,呵气成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着消毒剂淡淡的气息,冰面被冰车刚刚修整过,光滑着反射顶棚惨白的灯光。
已经有几个身影在冰面上滑行了。他们是吉林省冰上运动中心的老常客,也是省队的花滑队员,大多是北方出身。
冰场入口处,一个穿着旧羽绒服、身材微胖、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捧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杯,慢悠悠地喝着什么,热气蒸腾。他就是郭时博。他有些格格不入,更像是个早起遛弯,还带着晨乏的冰上安全员。冰场管理员和他点头打招呼,他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没有说话。
“郭指,今天这么早?”一个年轻教练路过,客气地问候。
“嗯,来看看。”郭时博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冰面,掠过冰面上一些训练的队员,没什么停留,最后落在了空着的入口处,像是在等什么人。
“郭指今天等人?”路过的吉林花滑省队的副教练小声问管理员大爷。
大爷瞥了一眼郭时博,低声道:“嗯,听说他那个宝贝徒弟今天要来。”
“徒弟?”副教练贾深梦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郭教练居然还会收徒弟?”
不怪贾深梦多嘴,作为吉林省队的副教练,贾教练好歹也敢说自己认识郭教练有些时日了,这小子不惑之年,都快五十的人了,依然跟个老顽童似的,不愿收学生。没想到去福州三年多,今儿居然转性了?
郭时博在东北以前是出了名的“散仙”,以前运动员时期是国家队年龄最小天赋最高的选手,更是在上世纪冬奥会上第一个完成双四周。那还是花样滑冰三剑客的时代,可惜郭教练年轻时不喜花滑,早早退役,他从南到北,由东到西,在每个城市都待过,二十年过去,换过无数行当,名片上印过的头衔有十来个。
兜兜转转,郭时博最终还是在不惑之年停留回花滑,听说去了福建省会的纪元星俱乐部当指导员,今年才回来长春工作生活。
郭时博名义上是冰上安全员和指导员,实际上谁也没见他正经带过哪个队员,最多就是偶尔指点一下用刃或者跳跃轴心,往往还一针见血,但想让他系统教,门都没有。他怎么突然冒出个徒弟?
“就以前在福建那边发现的,叫林白,男单。”大爷语气平淡,但眼神里也有一丝玩味,“你看过今年上半年,最新的那个,网上播放量很高的七级自由滑考级现场的视频没?11岁,男单,去年赛季的少高大魔王,高级三三手拿把掐。就他徒弟,黄油刀,力量型选手。”
“这不,年纪小小,高中生了。考到四平那个吉林师范大学附属艺术高中了,四平只一个师大一个艺高,往返方便,周末就过来训练。”
大爷喏喏嘴,两人视线顺着指向看到气定神闲的郭指,大爷在旁边补充到,“你看咱郭教练这‘人淡如菊’的样子,就知道人徒弟硬件肯定差不了。”
正说着,冰场入口处传来跟猫崽似的轻轻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身影走了进来。身高确实在单人滑里算高挑,看起来和总角之年差不多,但脸庞的稚气还未完全褪去,窄脸,皮肤很白,一双凤眼显得格外沉静。他推着一个白色的小行李箱,看起来有些局促地东张西望。
说曹操曹操到。
林白脱下羽绒服,里面是那套熟悉的黑色训练服。他换上冰鞋,陌生环境里,刻意调整呼吸节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紧张。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但非常利落。
郭时博终于挪动了脚步,晃悠到挡板边。
“来了?”郭时博喝了口保温杯里的东西,颜色微橘,大概是枸杞水。
“嗯,教练。”林白点头,声音带着点变声期刚过的清朗,因为很久不说话显得有些含糊和沙哑,带着福建绵绵的口音。也许是终于看见了熟悉的人,他周身那股局促冰冷的气质很快就褪去了。
郭时博喝了口水,被烫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他随意一摆手,颔首道,“你自己先活动开。”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冰面。
林白滑上冰面,开始简单的压步滑行。他的滑行一出来,冰场旁边几个有心观察的工作人员不动声色地看着。
一同在冰场上训练的还有几个省队单人滑选手,其中省队一姐李思琦,正在练习她的3Lz,左后外刃起跳、右脚点冰,起跳前需要很长的准备滑行。
林白刚上冰,只是基础滑行,用刃极深、轻盈感和滞空度,明显高出周围人,一个档次。冰刀切冰的声音清脆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摩擦声。
“滑行是真不错。”贾副教练低声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这滑表,不像南方那旮旯出来的,就算是纪元星那种大俱乐部也教不出这样式的。”
林白简单热身后,开始上冰练习。他从单足步法开始,侧身一扭一转,灵活地在冰场溜画了两个圆圈,才开始一周跳,然后是两周。每个跳跃都完成得轻松写意,高度和远度都很可观,落冰稳健。尤其是点冰跳,没有延迟,基本是干拔就起了,落冰滑出流畅,还能轻松接个连续步法。
他微微侧身,林白的滑行不是一般地好,膝盖一动,嗖地就过了半场,绕场两圈简单热身,找回冰感,又换了块平整的冰面开始练习。
后内结环三周跳,后外结环三周跳,这是他擅长的两个用刃跳,单跳成功率很高,联跳成功率也依然可观。
耳边是风轻轻呼啸的声音,他助滑后跳出了些三连跳,3f2a2lo,3f2a2a,3lo2t2lo,3s2t2lo,3t2t2lo,几次试跳都成功落地,姿态也很标准。
郭时博在旁边看着,偶尔冒一句:“这个可以,会了就不要一直练。”“注意左肩,又沉下去了。”
教练脸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掌握的三周跳就不管它了,今天主要提高勾手跳质量,至少成功率要保持在70%以上正GOE。老问题,注意收肩,注意起跳方式,然后深外刃保持住。”
林白微微发力,起跳时向后滑行,利用右脚刀齿点冰,同时左脚发力。力量是足够的,但是他起跳时右肩习惯性打开,导致轴心不正,第一次尝试双足落冰,第二次拧脚踝站住了,但是严重存周…直到最后一次,他直接摔在了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摔跤后,他一声不吭,立刻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冰屑,脸上没有任何沮丧或者痛苦的表情,只是暂停下来,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味刚才起跳的感觉。
再次尝试。一次,两次,三次……成功率不高,站住的跳跃质量很低。但他每次爬起来,没有沮丧,调整一下呼吸,又继续向后滑行、起跳。连续尝试了十几次,速度和平稳度都没有明显下降,也没有动作变形,只是原先错的毛病,依然顽固,整个人倒是呼吸平和。
“这小孩……耐力可以啊。血条真是厚的吓人。”省队单人滑总教练,一位中年女士,许丽教授也注意到了冰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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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后半程还能保持这个起跳速度,周数也没缺。”
休息时的李思琦和姑娘们凑在许教练附近,看向对半场的少年和郭教练。林白喝水时喉结滚动,汗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滴落,皮肤好得过分,也对,天天在室内冰上的人,会比较白。但他身材很好,没有练成壮实的大块头,反而很好地保持住了发育关后依然单薄有力的身材。骨架子这种天生的东西,偏生他的就看起来又小又轻,基因真是奇妙的组合。
两个小时的冰上训练结束,林白满头大汗,训练服后背湿透。他脱下冰鞋,脚踝处又是通红一片。郭时博这才走过去,跟在一边,时不时扶一下累脱力的林白,一起走到旁边的陆地训练室。
其他选手也陆续下冰休息。李思琦听到郭时博教练跟林白说话的声音隐约传来:
“……俱乐部联赛的分站赛,我们报三站,其中,第三站和第五站必须报,这两站是拿十四冬积分的重点,加报第一站无锡,以赛代练。”
“国内成年组不要求年龄,只要求考级双八,过两天,记得去把双八级考完,早点回来,直接单报成年组。青年组你年龄没到,少高上个赛季就拿完金牌了,没什么意思。”
郭指这里说的“过两天”,指的是,2023年下半年9月15日国家花样滑冰等级测试第一站北京万城芳菲俱乐部承办的考试。
“好。”
“节目编排我会找人,至于这个月考级,你就接着穿你的素黑训练服,沿用SingSingSing吧。接下来到年底,你先把3Lz起跳方式纠正过来,3A暂时不管。基本盘的技术分,抓上去再说。”
“好的…”
“还有,2023-2024年度吉林省花样滑冰锦标赛,12月16号,在松原市。那个也很重要,算是省内的选拔苗子。比好了,有机会进省队看看。”
林白的声音有点抖,也许只是单纯乏力,但依旧平静:“好的。谢谢教练”
接下来,陆地训练。主要是核心力量和跳跃模仿。林白做着各种腹背肌训练和弹跳练习,动作标准,强度很大。他的柔韧性不错,横叉竖叉到位,重复跳箱也显得轻松。
等到中午的夏日倾斜进冰上运动中心的窗台,已经全部训练结束了。林白在附近澡堂简单洗完澡,换回便装,依旧是那件宽大的黑色卫衣,完全看不出刚才在冰上摔打和一丝练体育的痕迹。
郭时博看着林白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对走过来的卷发女教授许丽说:“怎么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嘚瑟劲儿。
许教练斜眯郭时博一眼,把他那点老顽童般炫耀徒弟的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但她只是咂咂嘴,认真道:“滑行天赋没得说,跳跃感觉也好,特别是用刃跳,Loop跳质量高到能作为招牌动作…”
片刻沉默后,似是在沉思。她脚步轻慢,笑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挑眉,接着说:“这孩子起步,到底还是晚了点。南方孩子没环境,八岁上冰,也就学了三年半多,3A是个卫星,现在才11岁。他一男单,勾手跳居然不如Lo跳,也是个奇人。而且,这性子也太闷了。”
郭时博笑了笑,脸上难得有点专注:“闷点怎么了?内向好,这孩子主意正。骨头又轻,骨架小,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至于超C配置……慢慢熏呗。反正国际滑联那帮老家伙天天改规则,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以后比什么。先把最基础的,难度啃下来再说。”
3. 校园日常
众所周知, COP±3从2002年上线,到温哥华周期普遍运用,历经了都灵温哥华索契平昌4届奥运会,16年的历史,6.0末期的选手到COP2.0初期的选手,涵盖至少横跨四十年的选手。ISU为此也专门为1.0封存了所有的世界纪录,和6.0一样,是一个专属的时代。
北京周期起始存续至今的新评分规则的非正式说法是“COP 2.0”,COP2.0规则中有过一次重大改革,即2022年北京冬奥会后,ISU的一次重大规则修订,将节目内容分从五大项,滑行技术、衔接、表演、编排、音乐诠释,合并为三大项,滑行技术、编排、表演展示。
COP2.0系统最显著的改动就是goe从+-3到+-5,原来每个动作是有一个系数的,例如三周跳是0.7,那么+2就是加1.4分。现在是按BV的比例加,比如3A+4的话就是加3.2分。
还有BV的调整。四周跳降分,比如4T从10.3降到了9.5。男单和双人FS砍了半分钟,男单少了一个跳,双人少了单人转。引入q符号,跳跃周数差90度会标q,不影响其BV,但是goe有影响。
九月,吉林的秋意越来越浓,早晚温差拉大。林白裹紧了身上的薄卫衣外套,还是觉得有寒气顺着缝隙往里钻。
他体脂率很低,身体储存热量的能力差,对低温格外敏感。虽然造不成实质性伤害,但难受。从宿舍楼走到教学楼这短短一段路,他都忍不住把下巴缩进领口里。
清晨七点的教室通常人满为患,七点二十分,早读,查课,点名。林白会找个角落位置,安静坐下,摊开理论课本。
他需要投入足够的时间,按时考勤,才能保证基本的学业成绩。艺高比起普高,更像是小型大学,谈不上多热爱,只是不讨厌,又必须达标。
早读课虽然名字叫早读,实际执行起来,大家只是沉默地昏昏欲睡,教室里一片寂静。
林白无意识地抓握着笔杆,书页边缘处,画着一个又一个圆圈,思路回转,2020年元旦,电视上看到花样滑冰四大洲锦标赛的转播预告片,本来随手调台,可却顿住了。
一次犹豫,推开了他了解冰上的艺术的大门。
在此之前,他是从未见过雪的海边人。
反人类的竞体,然而美,极致的美,极致的惊艳。也许这是热爱?也许只是行动力强,当天下午他坐着大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市区的真冰场,穿着公共租用的老冰鞋。场上的人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当真是如履薄冰,林白第一次上真冰场,趔趄几步,慢慢也滑起来了,流畅地穿行其间,就显得格外醒目。
之后的事情,林白就有点恍惚,身边同学的鼾声轻轻的,觉浅。有些顺理成章,却又每一步稳扎稳打,郭时博,启蒙教练,陆地训练,还有其他教练对他这个生面孔,打量的眼神。
有个词儿,叫骑虎难下。林白这种疫情那年初学的孩子,俱乐部其他学员赶上的是政策红利,他这一批赶上的都是政策大坑,首先是随着疫情防控解除封锁状态后,线上考级转为线下,倒不是难度的问题,而是线下车马费用和报名费用高。
其次,熬到今年,现在基本林白这梯队的部分人都是学了两三年的,放弃太可惜,换赛道重新开始追也不现实。升学更是无望,林白也只能凭借上半年国家花样滑冰等级测试,中考后的暑假,办下了国家三级运动员证。
虽说三级花滑运动员似乎不算什么成就,好像有手就能拿。顺着人流,依然是下课返回宿舍,一路上秋风吹起。
林白打开电脑,回车键,再次确认考级时间,两周后,第一站,北京万城芳菲俱乐部。
异地,个人报名。报名费二百,俱乐部试冰费用四百。考斯藤省了,直接穿黑色训练服,编舞,自编,也省了。省不了的是住宿、火车票、餐食和市内地铁通勤。
这次考点要预约冰场,提前包场,为了缩短开支,他可能要联系其他冰童家长,看看能不能一起包冰场,分摊下来,依然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考级并不是目前最大的重心,林白对于双八考级游刃有余,只是陌生环境和可能的社交让他有些焦虑,他更关心能不能把3Lz的成功率提到70%,给3A留更多时间,又不能因此生疏了点冰跳。
摇了摇脑袋,林白把这些无用的想法抛诸脑后,耳边是时钟的嘀嗒声,八点,总算开始上课了。
台上的老师讲着什么,台下的林白思绪有些飘忽。好不容易等到课间休息的十分钟,困意全无的教室嘈杂起来。
林白默默拿出手机,点开和教练的微信聊天界面。最新的消息是郭教练昨晚发来的,确认了关于即将开始的2023/24赛季国内赛报名的准备材料。还得等,等第一站北京的滑协考级拿下双八,时间临近,教练提醒他记得提前请假去适应场地,不要一时大意,连考级都过不了……
“9月15号是周五,提前到现场,往前再请几天,应该就时间充裕了……”林白在心里盘算着。今天下午有班主任开的班会,得抓住机会把假请好。吉林到北京路途不近,需要提前几天出发试冰。学业,至少现阶段,得为花滑让路。
晨光透过窗边的薄帘,秋风从西而东,漫过了气派的校门,掠过了崭新的主楼和稀疏的绿化乔木,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鼻梁很高,脸颊瘦削,如墨似画的眉眼。一只纤细的手侧边伸出,微微借力,撑起半张脸,手指微凉,没有一丝颤抖。
班主任的办公室在二楼,门虚掩着。林白敲了敲门,侧身滑进办公室内。
林白踌躇片刻,他有点脸盲,此时看着办公室众多老师,他拿出手机又看了看班主任照片,反复抬头,在满办公室的男老师里比对。屏幕幽光映在他墨黑的瞳孔里,看不出什么心思。
直到班主任摆摆手,把还在反复刷新手机,缓解不安的林白招了过来。林白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老师,叫程志强,班会上见过,给人的感觉挺随和。
“老师好。”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语调平稳,没什么起伏。
程老师是最先看到林白的,从他进门开始。毕竟这孩子长得太招眼。
他不冷不热地开口:“林白啊,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老师帮忙吗?”
林白掏出了怀里揣着的文件袋,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塑料扣,逆时针方向绕了两圈,解开了缠紧的棉线。
他捏住棉线头,从扣子的凹槽里抽出,打开文件袋,将打印好的花滑考级通知单和一个墨蓝色的小证件从袋中抽出。
左手随即单拎出那本一级花样滑冰运动员的证书,把它推向班主任的桌前。他捏住通知单递给班主任,两份资料向下压平。
“老师,我想请假。9月13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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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号,事假。”林白小心地斟酌着用语,说着边看向班主任。
程老师收过材料,也没细看,便撕下一张请假条递给林白,示意他先写。然后才翻看起那本小小的运动员证,他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看林白:“你去参加花样滑冰考级?”
“嗯。”林白点头。
“这么专业啊?”程老师语气里带着好奇和一丝赞赏,“没想到你还有这项特长。才十一岁,真厉害。”
林白只是微微抿了下薄唇,没接话。他不太擅长应对这种直接的夸奖,也不好真的和老师说,花滑其实越年轻才越能出成绩…
不待林白满脑子胡思乱想,程老师正视着他,开口,“周四上午有课,周五下午也有,周三倒是只有一节非专业课。不过,参加这种正规考试是正事,老师肯定会同意的。我又不会吃了你,不要太紧张。”
他利落落地接过林白填好的假条,在上面签了字,“路上注意安全,按时回来。需要学校出具什么证明之类的,可以提前跟我说。”
“谢谢程老师。”林白接过批好的假条,礼貌地鞠了一躬。顺利得出乎意料,他现在还有点晕头转向,原本还准备了其他说辞。
“对了,”程老师又叫住他,脸上带着关心,“你平时在哪里训练?咱们学校冰场好像很少开放吧?”
“周末去长春练。”林白简略回答。假条到手后,声音也不抖了。
“哦,那挺辛苦的。”程老师了然地点点头,看着少年单薄,却不显干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不免有些感慨。这么小的孩子,虽说是上大学,到底还是背井离乡,民间舞专业的人还练体育,不容易。
回到宿舍,把行李箱收拾妥当,才傍晚七点多。宿友们都出门在校园里闲逛散步去了,他坐在书桌前,拿出笔记本,开始规划接下来几天的安排。明天是周六,照例要去长春训练。这次要重点解决老毛病,3Lz的起跳方式,还有考级自由滑节目的合乐。
虽然只是考级,虽然这套节目已经滑了无数次,但他习惯认真对待每一次上冰。他可不想任何可控因素摧毁自己来之不易的机会。
想到训练,他眼神里才多了点神采。比起无聊的课堂、水课公开课、小组作业PPT,冰场对他而言是更熟悉、更自在的领域。
一切都有明确的规则,跳跃的成功与否,用刃的正确错误,都有直观的反馈。他享受那种通过反复练习,一点点掌控身体、攻克难度的感觉。
哪怕是三年多来,一千三百五十个日夜,一次次绕场热身,跳跃,跳,摔,再跳,再摔,才能换来一次成功的飞跃。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教练发来的消息,提醒他明天训练的时间,并嘱咐他考级前注意休息,别太拼。
林白走到窗边,宿舍空无一人,让他感到安心的寂静。看着楼下校园里来往的学生,窗外秋意渐浓,树叶边缘开始泛黄。从湿热的福建来到干燥的东北,他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
当时没想太多,更何况东北有冰场,训练方便,就来了。现在回过头看,除了学校是民办、学费挺贵,除此之外,客观上花滑训练方便不少。
这个赛季还不知道郭教练会找人编排出怎样的成套节目。每月两万的可支配费用,目前还是足够的,但长期下去,正式比赛、编舞、费用会越来越大,他得省着点花,毕竟,自己需要有正式比赛的积分和履历。
4. 五种三周
郭教练看上去高且壮,精明,严肃,寡言,经济富裕,因此威严。
李思琦站得近,把这位曾经的传奇人物看得清楚。她嘀咕着,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上世纪男单四周跳名人,真是不可捉摸。
田叙阳已经绕场一圈,休息时间完毕。李思琦转过身,看向这位师兄。许丽教练随即走过来,领着两位一哥一姐,继续训练。
吉林冰上运动中心,郭时博身边站着贾副教练,他穿着省队统一的教练服,衣领处的香氛气息扑面而来,檀香的药味,像一层灰雾,轻柔地缠绕在鼻息间,木质微酸,仿佛过去的某个午后重新浮现——
福州盛夏的梅雨下了一整个世纪,冰场外的郭时博那时走南闯北,赚够了钱,依然望着花滑的彼岸,宿命不过几页薄纸,至于纪元星俱乐部的安全员工作,郭时博称之为“摸鱼”。
工作日常,每天看着无数人在冰上挣扎,连走都没学会,就想着跳,跳死了算谁的?郭时博暗地吐槽。
普通人摔得七荤八素是常态。郭时博在外围教练里,是话最少的一个冰上安全员,偶尔嘴毒地点评两句,也大多淹没在嘈杂的音乐声里。他习惯了这种环境,甚至有点麻木,不以为然,大概以后的日子就这样。
直到那天,他照例靠在围板边,视线懒散地扫过全场。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男孩。
一个看起来会淹没在女生堆的男孩,脚下是老旧公共租赁黑冰鞋,混在散客中。
但他和周围那些跌跌撞撞的人,完全不同。那孩子没有扶着场边围栏,也没有因惯性不受控制地向前滑。他就那么站在冰场靠挡板的位置,试着蹬了下冰,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平衡感。几次试探后,他竟然能摇摇晃晃地自己滑行起来,不知不觉地控制住刀刃,虽然慢,但重心很稳。
冰场四处都是散客,三三两两地艰难滑行,手都放不开挡板。几个初中生嬉笑着,男孩正在试图绕场滑圈,这时,女学生不小心跌坐在地,位置正好在男孩前进线上,女孩一着急,脚下打滑,更加站不起来——男孩冰刀的寒刃在顶棚灯光下显得更加可怖。
他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逆着弧线的走方向转体后,脚平稳扭动变刃,从吓得闭紧双眼的女孩身边滑过。他当时哪里知道,什么转体什么变刃,只是把冰面当成平地一般,自然地绕开人而已。
郭时博站直了身体。他见过太多第一次上冰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半是连站都站不稳的。这孩子不一样。
他脸上那股漫不经心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思。冰上安全员的其他同事和教练员站在挡板外,也都看见了刚才那一幕。好些个安全员,刚才本来都准备上冰了,没想到本人平静无波地解决了。
花样滑冰圈子很小,专业花滑选手的圈子就更小,眼前的男孩明显生面孔,家长没来,现在国内的小男单里,没一个长得这样出挑的。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看着那孩子一次次尝试,摔倒,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试。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初学者的兴奋或者畏惧,就是一种单纯的专注,好像在琢磨一件有趣的事情。那眼神里,除了对脚下这冰面的好奇,还有种郭时博很熟悉的东西——他当运动员的时候,在国家队,自己眼里偶尔会有的,不服输,又偏偏显得漫不经心的劲头。混在人群里,像根萌发阶段的小竹子。
一瞬间,郭时博心里动了一下。他见过太多孩子,有的是被家长逼出来的苦大仇深,有的是急功近利的焦躁,有的是疯狂的冰爸冰妈,在冰场打骂自己的孩子,连吼带骂,掐着孩子的脖子,扇巴掌,孩子惊恐的脸,给郭时博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那小孩只是一个人,好像只是觉得有趣,有点好奇,带着点“今天要来见识点新东西”的较真劲,又带着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淡然。
这种心态,在竞技体育里,尤其是大赛里,太珍贵了。是块料子,郭时博想,就是起步不够早,目测八岁,别的苗子二周套都齐了。
郭时博想,郭时博是个任性的家伙。觉得有意思,就想赌一把。输了,不过浪费点时间;赢了,说不定真能挖出个宝贝。
没再多废话,同事抿着嘴,他麻利套上冰鞋,踏上冰面,滑向男孩,弯腰轻拍他的肩膀:“小朋友?有兴趣了解一下花样滑冰吗?”
那孩子身体瞬间僵硬,半晌后,微微抬头,看向来人。那是一张非常标致的脸,鼻子很直,眉压眼,眼神干净,带着点被陌生人搭话的茫然,却不见怯意。也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边的保温杯。
郭时博端起自己的保温杯来,呷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菊花茶,苦涩的味道瞬间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手机的界面,空空如也。
冰场内,冷气充足,冰车浇住完毕,冰面平整光滑。几名穿着统一训练服的男单选手正在冰上热身,他们是吉林省队的队员。场边,教练和工作人员低声交流着。
嘶嘶唰唰刺啦——
惨亮的冰场顶棚白炽灯光下,省队队员们各自练习,身形更结实些,为首的人看起来更年轻些,脸上没什么表情,透着股闷闷的气质。
这是目前青年组国内男单一哥,也是长春本地人,吉林省队队员。2008年8月出生,178cm,滑行不错,但离黄油刀还差点意思。三周跳质量好,发挥也稳,只是同样没有超C配置,还在死磕3A,依赖吊杆,总双手扶冰落地。
总教练和副教练站在田叙阳附近,挡板外,冰场内,角落,一个身形格外纤细的少年正在练习跳跃,正是林白。他今天依旧是一身黑色训练服,衬得皮肤愈发冷白。与省队队员相比,他身边没有队友,只有他自己的教练在场边关注着。
林白撇了一眼,脑子空空,继续自己的练习,压步滑行,勾手跳进入太快了,脑子还没运转,已经飞出去了。起跳方式自然又出错,类似Loop跳,单足不浮腿的错误进入方式。轴心果然偏离,起跳瞬间身体有些拧,落冰时脚踝明显吃了一下劲,“咚”,一声闷响,但他硬拧住脚踝,站住,落冰。没有摔倒,只是滑出的速度慢了些。虽然保住跳跃不摔倒被扣分,但容易导致存周,被严抓小于号,会扣更多的分。
“宁摔不存!把你那铁脚踝的破习惯,给我改咯!”他的教练在场边喊,“别用Lo的劲儿去跳Lz!想着轴心和发力线!”
林白滑回场边,喝了口水,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他耐力好,能撑,硬撑。体力消耗是实打实的,只是习惯不表现出来。
入口,省队另一个男单吴云章姗姗来迟。吉林不比上海北京,东北技术老旧,场地落后,虽然该有的都有,但和北上广依然没法比,选手数量也是这样。北京上海的选手梯队、整体数量都相当大了,叫得上名字的,都是十来位小选手了。不像吉林省队,男单?一只手都能点完名了。
吴云章麻溜上冰,他只比田叙阳小两个月,个子也高,一米七五。目前五三全,但高级三跳起来像三周未遂,小分表上全是“q”,被冰迷亲切地称为“Q//Q星”。田叙阳完成了一组连跳练习,3F+3T,质量很高。他滑到场地边缘休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冰场另一侧的林白。
吴云章“刺啦”一声,快步穿过冰场,在田叙阳身边停刃,待叙阳哥转过脸,他便凑近过去,几乎贴着耳朵,声音压得又低又急:
“哎,你知道不,彭金要拆队。他俩海南集训的时候互殴,”他不等田叙阳反应,眼神飞快地往旁边斜了一下,确定总教练和副教练正在聊事,才接着往下说。
“双人那两个,都互扇耳光程度了,节目看着还是深情款款,真挺厉害的。放着一块已经成形了的世锦金都没要。”
田叙阳拍掉手套上的冰渣,对上吴云章期待他说点什么的眼神,沉吟片刻,只憋出句,“真的?那我们双人岂不是从上到下,都没有能参赛的组合了?”
吴云章向后滑出,稍微退开一点,随即又凑得更近,补充道:“拆对公告都发了,就你个闷葫芦没看到。”
他长吁短叹,摆出一副夸张的样子,痛心疾首地拍着叙阳哥的后背,说没有我你就变成山顶洞人啦!被绕到身后的许丽教练一个脑瓜崩,哎呦喂地领去训练了。
一阵稳定而急促的刮擦声从场地最内侧的角落传来,像是有节奏地切割着冰面。田叙阳倚在挡板边,心不在焉,听着贾副教练絮絮叨叨的讲着接续步,从被打断的,又默默扫回角落里眼生的林白。
跳跃练习结束,郭教练嘴巴一闭一合,说着简短的指令。于是林白开始练习旋转,他的强项,和滑行一样,属于让裁判认为误入冰舞赛场。
他以一个快速的后内刃捻转,进入旋转。初始阶段是一个紧凑的直立旋转 ,转速在瞬间提至顶峰,冰刃在冰面上稳定地划出极小的轨迹。
旋转演变,上身微微向后弯曲,正侧躬身转,单手向上举,tano姿势向上舒展。浮腿侧的手臂单身抓刃,从身后径直向上逐步提起,躬身转后接,单手交叉贝尔曼姿态。
独特的兰蔻贝尔曼,直挺的腰腿,逆天的转速,相当养眼。柔韧性太恐怖了。
完全没有正常男单做旋转时,观众恨不得自戳双目,难言的辣眼感。哪怕是以柔韧性好出名的男单选手,旋转都是“全靠同行衬托”,放在女单里是会被骂上天的。
贝尔曼做的好的头部后仰在旋转中心,男单选手软度远不如女单,年轻时再软一点头顶贴到大腿,转速也不快,要真和女单比,是拿不到很好的分数的。能做出贝尔曼的大部分男单,排除粉丝瞎吹的洗脑包,差远了。
贝尔曼最看的是腰背的软度,不是腿的开度,对肩胸腰腿的柔韧及力量都有要求,舞蹈演员单纯的在地面静止做这个动作都不好搞,何况还要在冰面上一边转一边做。真能做这个旋转的青男成男,也是上半身整个往右边歪,右手抓住冰刀硬拉的,腿看似直,实际上腰背整个是硬的,塌腰掉腿,吃力又生硬,折磨观众,也折磨自己。
很多冰迷的一个认识误区,认为单手贝尔曼一定比双手提刀难,其实不是绝对的。贝尔曼不同的类型和质量,天差地别。大多数男单想做贝尔曼,经常出现一只手提刀,另一只手发力拉住提刀手,难度要低得多,柔韧性根本不足以双手提刀。单手一侧肩膀可以偏向浮足,双手则没办法这样提刀。
一段八级的考试步法后,林白下腰,腰下得很深,贝尔曼前的珍珠转姿态,这样头被手臂和浮腿环绕,好像一颗含在蚌壳中的珍珠,珍珠更圆。转到与下半身成90℃,手抓住浮腿刀刃,正躬身提刀,提的很高,观赏性更漂亮。上半身直起来,直挺的腰,重心控制极佳,几乎没有任何预位移,旋转轴心像钉在冰面上一样稳定。除了柔韧以外,在转速很快的情况下也能说停就停,游刃有余。天赋惊人,让人幻视十年前,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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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小女孩,一眼万年的尤利娅·利普尼茨卡娅。
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声音,不怒自威。郭教练言简意赅,道:“上吊杆,试3A跳”。
练习3A时,前期,运动员会有个吊杆训练,辅助起跳用的。教练会像钓鱼一样把运动员吊起来,吊杆会给运动员一种心理暗示,“这玩意会保护我”,所以很多卫星四周,都是吊杆吊出来的训练产物。
郭时博开始喊口令,“转——跳!”,强化“转三”和“起跳”的连贯性,非常传统风格的跳法,东北的滑冰教练们,都是这么教。
林白今年中考结束后,直到今天,花了大约三个半月的时间来攻克这个被归为“超C”的跳跃,但学会是一回事,真正编入节目、与其他技术动作兼容,锻造出稳定性,还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起跳前滑行速度需要更快,而与旋转时的高速不同,林白本身是高度党,转速肉眼可见的,称不上快。完成转三进入起跳,习惯无意识减速,本来就不快的转速,雪上加霜,一个刹车,破坏了起跳的流畅性和动量。
吊杆训练,找回感觉后,运动员总要脱杆的,不摔哪有后面稳定的发挥。田叙阳还没有开始练3A,吴云章就更不用说了,高级三三都发挥不稳定,神一场鬼一场,都还算是矮个中的高个子了。
林白不断调试,成功率不到四成,尝试起跳不错,但落冰时重心稍微靠后,双手扶了一下冰面才稳住。反复的跳摔,几次成功落冰,质量和稳定性也越来越好。
而他成功的3A,也具备其余跳跃中那些令人惊叹的品质,进入速度快,爆发力十足,能迅速达成出色的高远度,看起来极具震撼,在赢得GOE(执行评分)方面颇有优势。只是在稳定性还有待商榷,能看出他的2A基础非常好,高飘远,助滑,转身,左前外刃起跳……腾空高度很不错,旋转速度也够,但通常情况下,空中轴心控制还是欠火候,相当不稳定,是一个明显的“卫星”,有希望,目前没有正赛落冰的可能性。
摔的够呛。力竭后失败的3A,落冰姿态相当狼狈,身体砸在冰面发出“哐擦”的响声,吉林冰上运动中心的冰面很硬,声音很大。林白双手扶冰,从冰上站起来,换练Lo跳。
他的3Lo进入方式很特别,是完全的单足起跳,辅助腿左腿不搭冰,也不做明显的摆动助力,而是紧贴发力腿右腿,利用收紧的速度来获得转速。这种技术对核心力量和起跳瞬间的精准度要求极高,但一旦掌握,起跳干净,轴心控制更好。
只见右后外刃滑行,左腿直接收紧,发力起跳,身体迅速收紧,在空中高速旋转三周后,落冰滑出,流畅自然。紧接着,他连上第二跳3T。Lo跳滑出没速度要干拔,所以这个低级三三连跳难度其实并不低,很少有人做这种连跳。loop后面连loop可能都比连t容易,连t反而需要滑出有速度,连loop整体看是比连t难。
连loop对速度要求不高。这个分人,确实有3lo苦手,尤其是男单,大多数中国男单擅长的是勾手跳,而非后外结环跳。林白很明显反过来了,他沿冰场对角线加速,大一字之后衔接三字步,进入准备姿态,直接运用腰腿力量腾空,完成第一个后内结环三周跳,以标准的右后外刃深屈膝落冰。
落冰瞬间未作停顿,利用右后外刃落冰的惯性反弹直接进行第二次起跳,完成第二个后内结环三周跳。紧随其后,他以完全相同的技术模式连续完成了第三、第四,第五和第六次跳跃,直到第七次,最后一次落冰,右外刃滑出,在冰面留下深深的冰刃痕迹。
每一次起跳都依赖于前一次落冰刃的支撑和反弹,单手举过头顶,举的是左手,又高又舒展的tano姿势,确保空中旋转速度。两周的tano比较舒展好看,三周转速一快容易变成敬礼。林白手臂很柔软,像丝带一样,是难得的三周配tano能赏心悦目。真的是干干净净,一跳更比前一跳高,速度或许不是最快,但是所有男女单中pre最少的。
“嚯,这Lo跳,单足进的,真少见。”吴云章不知道冒出头来,忍不住评论了一句。田叙阳侧身,看向小吴身后,果然,许丽教练在接电话。
角落动静不小,吴云章也看到了。他的眼睛因惊异而睁大,“他到底能连几个loop跳?”又说:“不过他还在考级……听说要去考双八,我们都多久没考过级了……”
田叙阳对于林白这个纯炫技的连跳,眼睛停留一瞬,便移开,继续专注于自己的训练,把吴云章的话当成背景音乐甩到脑后,什么花滑小道消息,什么江湖传言就没失误过的……旭阳哥信我,云云。
整个训练过程,林白和省队男女单没有任何交流。林白从始至终跟着郭教练身后,冰上训练也不会往中心站。训练结束,利落滑到冰场入口处,郭教练拿出钥匙,打开门,下冰,走到场边收拾东西。
他的教练走过来,简单总结:“旋转和滑行保持住,是优势。Lz的周数问题不能大意,月底前尽量纠正。3A一步步来。你之前在微信上说,想把考级的音乐套到赛季短节目里?也可以,你明天出发考级,自由滑合乐,你自个儿练。下周重点抓短节目编排,编舞老师会来看。”
林白“嗯”了一声,擦了擦汗。他看起来和刚上冰时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样子,只有呼吸微微急促,额角脖颈的水迹不断覆上新的汗液。
5. 考级拜拜
音乐响起。
节奏明快的爵士乐,小号嘹亮,萨克斯风悠扬,林白在冰场中央静立。
音乐流淌开来,他随之单腿滑出圆规式,冰刀在冰面上划出清晰的弧线。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随性的节奏感,手臂舒展,指尖微动,随音乐滑行,大一字进入2A跳跃,第二个单跳3T周数几乎过周旋转,落冰干净利落。
萨克斯第一次独奏,响起优雅的滑行。微微后仰,沿着对角线加速滑行,紧张的氛围稍缓,音乐切换到相对流畅的萨克斯段落。
仿佛舞池也随之变化,情侣们开始进行更流畅、更优雅的旋转和滑动,像在汹涌的波涛中找到了一片暂时的宁静水域。
背景始终持续的节奏,紧接着,林白用左腿支撑,先完成八圈蹲踞旋转,不停止旋转,变换到直立旋转,又一个侧身燕式旋转,足部变换到右腿支撑,继续跳接进入,换足联合旋转到八圈。
冰面上留下极深的刃痕,提醒着人们,风暴并未远去。
小号独奏响起,高亢、尖锐,嘶鸣,极具穿透力。林迪舞舞者,动作变得更具对抗性和戏剧性,男性舞者将女伴高高抛起、接住,空中搏斗。
二连跳落地平稳,高远度极其壮观,冰刃切入冰面,只传来一声清脆的刀齿点冰声——他最擅长的连跳总能轻松获得裁判的喜爱,裁判组低声交换着赞许的目光。
音乐进入高潮,小号与萨克斯争抢着,节奏越来越快,如同被倾斜而下的蜜糖和果浆。
直立旋转,变化姿态两圈速度不断提升,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
长号独奏登场,它沙哑、滑动,一点笨拙的幽默感。像一头憨厚的巨兽在音乐中踱步,冰上的林白,一段编排接续步中,模仿这种姿态。
他努力挤出一些滑稽、夸张的动作,脸上带着笑容,为这场紧张的听觉盛宴,注入了一丝人性的诙谐。
神祇降临的时刻。所有乐器几乎全部停止,追光灯牢牢锁定在鼓手吉恩·克鲁帕身上。他不再是伴奏者,他是主角。
最后的冲锋,一种集体狂欢的迷醉状态,照亮每一个汗流浃背、面带狂喜的面孔。少年支撑腿深屈膝,躯干低位,浮腿向前伸直。
躬身转身体前倾,躯干和浮腿平行冰面,攀冰式双手拉住浮腿冰刀,珍珠转后接贝尔曼姿态,舞厅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似乎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却又兴奋不已,仿佛共同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随着贝尔曼拉至水滴状的华美,音乐在一个干脆利落、不容置疑的强音中结束。
场馆里密密麻麻的选手和家长,凝聚着多少家庭的心血。妈妈蹲在地上,帮因考级失利痛哭的孩子解鞋带,手舞足蹈的爸爸,只为给台上腼腆的孩子加油打气。长辈坐在角落,怀里揣着便当。考级群里,家长们为了一个溜刀的机会,抢着凌晨的预约。
画面定格在场地中央,少年胸口微微起伏。冰面上布满交错的划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林白收起姿势,向裁判席行屈膝礼。
在晨光熹微时,离京。
周天休息日,赶车返校。午饭吃面还是盖饭呢?林白开始认真思考。
“吃什么呢……”
如果不吃午饭……这会儿上火车应该吃点什么别的吧?
“要不,吃爆肚粉吧?”陌生的脸突然出现在林白面前。
“哎呦沃……你谁啊?”少年吓得一惊恐 ,像突然炸起来的小鸟。
他没绷住一贯温良的社交假面,手机脱手狼狈地来回颠了两下,两只手各有各的忙活,慌乱地抓稳,摁在前胸。
郭教练悠哉悠哉地看着手机,从陌生男人身后走,他从屏幕上抬起头,瞥了一眼陌生男人,又看看林白,语气还是那样没什么起伏:“哦,忘了说。这位,詹云程,负责编舞。我和他,刚好也坐这趟车回吉林,时间差不多能对上,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车上逮着你。”
林白点点头,把八级两张考级证书抽出,给教练看。郭时博也不在意,叮嘱了几句,这周末的安排,让陌生男人和林白互加联系方式,讨论两套节目编排。
男人看着三十出头,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外套,头发有点乱,但眼睛很亮,正笑呵呵地看他笑,浑身上下都是社牛气味。笑时会露出颗虎牙,“我看过你的视频,虽然糊,但感觉是对的。滑行很舒服。”
林白点点头。詹老师直接切入了正题:“郭哥把选曲和你的初步构思给我看了。SingSingSing这曲子节奏感强,很适合你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罗朱有很多前辈的经典节目能够借鉴拆解,对我们来说很有益,想法不错。”
林白没吭声,他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水喝了一口。编舞的费用不菲,他必须确保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提前有自己的构思,和编舞师沟通起来才能更高效。
“费用按之前沟通的来。初步框架你有了,我们后续的磨合会顺利很多,性价比也高。”
林白嗯嗯几声,沉默地终结了话题。车厢里暂时安静下来。只有火车运行的声音和偶尔其他乘客的低语。
送走两位长辈,他重新靠回椅背,目光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
郭时博把平板电脑往詹云程面前一推,屏幕上是林白最近一次陆地跳跃训练的录像。画面里的少年助跑,起跳,身体在空中收紧旋转三周半,落地的瞬间膝盖有个微不可查的弯曲,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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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稳住了。
詹云程没急着评价,把网盘里全部的训练视频看完,从头几次跳一周看到端午成功落地的3A。把视频倒回去,反复暂停,又看了几遍起跳和空中姿态。更细,关注点不在教练指出的瑕疵上。“起跳很果断,不犹豫。空中姿态非常漂亮,肢体舒展,线条干净。”他顿了顿,似是刚回过神来,“他以前就没有接触过轮滑之类的,其他运动吗?”
郭时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小家伙,第一次上真冰,也就疫情刚爆发那会,2020年,新年都没到。”
"他练这个还不到四年?!"詹云程从座椅上蹦了起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8岁上冰,10岁五三全,11岁就出3A了?!"
郭时博懒得搭理,算是认可,手指划开下一个文件。选曲甚至都没有剪辑过,原声的烂大街音乐,SingSingSing。
“考级就知道用这种安全牌,生怕裁判挑出毛病。头次上冰后,回去就开始读舞校,从福州分校到四平本部,现在还成了舞蹈生。”郭时博语气带着点嫌弃,但眼神一直没离开屏幕。
录像里的林白滑行起来,那种天生的流畅感即便透过模糊的画质也能感受到。他的滑行不用蛮力,用刃很深,姿态自然而放松,像是在冰上散步,却又带着惊人的效率。几个接续步完成得行云流水。
詹云程看着看着,上身慢慢贴近电脑屏幕。“这个压步,”戳点屏幕,“幅度大,重心转换非常干净,没有一点多余的晃动。还有这个燕式,平衡感极佳,躯干稳定,腿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脚尖……这身段,老天奶啊,真是追着喂饭吃。”
“嗯,”郭时博这次没反驳,只是说,“滑行是没得挑,比很多从小练的都丝滑。你我都知道,滑行最看天赋,也认努力的死理。”
詹云程关掉视频,“你徒弟的技术底子,尤其是滑行,给了他表现艺术的硬件基础。而他这种……有点冷,有点倔,还有点懵懂的气质,很独特。我们不一定要把他往热情洋溢的方向推。”
郭时博抱起胳膊,看着屏幕上自己徒弟那张没什么情绪却漂亮得过分的脸,活脱脱一个小人机:“那你觉得该怎么弄?”
詹云程敲着指尖,“林白的优点是身材修长手臂长,他做一些简单大气的动作能很好掩盖表演缺陷,所以比较适合冷峻大气,简洁张扬的乐曲。他的步法和滑行,哪怕是外行人看来,也完全是享受。”
北京的高楼渐渐少了,变成一片片灰突突的田野。天阴着,看着有点冷。
花滑占据了他太多时间。
林白握了握放在腿上的手,指尖有点凉。得抓紧时间练了,他想,得练好多遍,好多好多遍。
6. 两套节目
雨一直在下。
周二晚上,讲师提前停止了授课,但时钟嘀嗒转着,没有到下课的数字。屋子里一片寂静,窗玻璃上一片晶莹,林白蜷在小小的椅子上,静静的看和听,屋外哗哗不停的雨声,和那有些压抑的雨景。
嗒——
耳廓里的耳机发出最后一声哭响,沉默地耗尽电源,关机。
夜色黏腻,人流喧哗地涌出主楼。他诧异地望向校门口的车,车牌号再熟悉不过。没想到郭教练会来学校。
他稍稍侧过头,试探性地想伸出手,车窗向下摇,露出郭教练那张十年如一日,面无表情的脸。
“上车。”
林白没有犹豫,收起雨伞很快地抖掉水,弯腰爬上了路虎后座。他抬头,问询的眼神看向郭时博,注意到副驾驶上坐着詹云程。几分钟前,他们还在微信聊节目配置,詹老师说,他以前是冰舞选手。
郭教练嘴里还咬着烟,车窗没有摇上,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脸,看不清情绪。捏灭烟头,大雨熄掉最后一点亮光,郭时博咳嗽两声,“我接你去长春。我们试一下第一版节目的编排,这些日子,有空我会来接你,不要总在,你学校那混用冰场滑了,好好的花样滑冰,整成花样滑水了。”
林白看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水痕,开心吗?还是道谢?没有回应。郭时博也没有指望他说些什么,一路无言。
黑车在偏郊冰馆外缓缓驶入,潮湿的雨,冰场里,冷气成雾,模糊了玻璃,馆外的雨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
吉林冰上运动中心,陆地训练室。
林白刚做完一组陆地拉伸,正坐在脚凳上穿冰鞋。教练和编舞坐在角落,一张桌子,脑袋凑一块儿,盯着平板和电脑,声音好像很远。
“瞅瞅,我就说这小子滑行和旋转是块料,”郭时博指着平板上林白上次训练的数据,“这接续步的用刃深度和流畅度,天生就好。旋转的圈数和轴心,也稳当。”
詹云程推了推眼镜,点点头:“嗯,优势得利用起来。短节目《SingSingSing》节奏快,正好让他那套复杂的步法派上用场。接续步想定到最高4级,又要满足难度步法的多样性,更要两个方向的转体、肢体运用,还有两组不同足上的难度步法组合。这些对林白来说,难点不大,他滑行底子厚,可以往上堆难度。”
郭时博哼了一声:“难点在让他‘演’出来。林白踩点和演绎没法两全,他演绎要靠沉浸,就会疏忽踩点。”
“确实是个问题。但,我们眼光收回来,毕竟只是国内赛成年组。整体新规则,大环境下,很少有选手还会再合乐了,对我们而言有益。”
“抓住表演,只需要表演出一点精髓。我们是体育运动,不是百老汇演出,点到为止。”
远处的钟声扭曲成尖锐的哀鸣,回荡时变成黏腻的,类似活物哭嚎的报弃音。
六点了。
酒店服务员端着一盘锅包肉,踩在无声的毯面,穿过长廊,推开一扇又一扇沉重的门,最后一道门,推开,把菜肴与大窑汽水轻放在包厢的圆盘上。
这所离吉林冰上运动中心,并不远的酒店餐厅,包厢里坐着李家父母,李思琦,王观冰与许丽教授。傍晚聚餐,男单的吴云章顺路,来蹭了蹲饭。
吴云章又拉来了田叙阳,十几个人挤进包厢,省队基本都到齐了。人挨人,胳膊撞胳膊。窗帘紧闭,吊灯低垂,呼吸滞重。窗外,残阳未落。
一次性塑料台布,落座后发出“哗哗”响动,像谁在哭叹。秋风卷着台裙,滚过来,又滚过去,没个去处,就像李思琦现在的心情。
她小口吃着碗里的菜,味同嚼蜡。她旁边的位置,是她的好友兼同乡,女单选手王观冰,省队二姐,刚离席,去领果汁饮料。
圆桌对面,李思琦的母亲,一位妆容精致、眉宇间带着严厉的女性,正和她们的教练许丽说着话,话题中心自然是李思琦最近的训练状态。
“许教练,不是我着急,你看看她最近这成绩!跳跃成功率低,滑行也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李母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着压力,“新赛季开始了,未来呢?怎么办?”
空气里仿佛漂浮着某种颗粒,选手们埋头吃饭,呼吸间,接触到皮肤后留下灼烧的孔洞,像谁握在手心的玻璃碎片,不肯松手。
李思琦的头埋得更低了。
李父试图打圆场:“孩子还在发育关嘛,体重有点变化,个子也控制不住,全世界女单都是这样过来的,状态起伏多正常……”
“正常?”李母声音拔高,打断了丈夫的话,像指甲刮擦过玻璃,让李思琦想起小时候被妈妈批评,她怒骂的声音,“那么多单人滑选手,谁不过发育关?技术好的是不是都顺利过去了?怎么就她特别困难?我看就是跳跃低空,偷懒!练得不够勤!”
门外,王观冰提着果汁,包厢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可她却非常的镇静。王观冰和李思琦,自从两三年前横空出世以来,一直被冠以“吉林双子星”之名,只是如今,思琦从一姐,到现在勾手三跳不出来,而自己,也总是在自由滑后半场,体力不支,跳跃全存。
在这样的初秋,半明半暗半徐半疾半悲半喜秋色中,谁知道明天呢。
王观冰推门侧身而入,她甜甜地笑着,喊伯母,接过服务员手里的松鼠鳜鱼,麻利地端上餐桌,她知道思琦妈妈嗜甜,包括果汁。
她夹了一块松鼠鳜鱼的月牙肉,放到李母碗里,又行云流水地提着果汁,给李母喝空的杯子满上。
“伯母,您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菜,可好吃了。思琦最近可努力了,前天训练还成功了好几个连跳呢,许教练都表扬了!说我们得向思琦学习呀。”
许丽教练顺着话头,语气平和地分析:“思琦妈妈,你的担心我理解。思琦目前主要是跳跃轴心控制和起跳高度的问题,这是发育期常见的挑战。我们已经调整了训练计划,加强了核心和下肢力量训练,饮食营养也在严格控制。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和耐心,也希望能得到家长的理解和支持。”
李母脸色稍霁,但眉间的褶皱并未完全舒展。王观冰轻轻坐在位子上,桌下,拍着李思琦紧绷的手背。
窗外有人在笑,声音传进来,却像隔了一层水,模模糊糊的。她盯着桌上的杯子,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田叙阳微微抿嘴,睫毛不动,眉尖凝着股劲,似是想说些什么。吴云章不赞同地甩了个眼色,田叙阳反应过来,回神般附和:“是啊阿姨,女单发育关确实不容易,得慢慢来。思琦底子好,肯定能调整过来的。”
吴云章起身,调节气氛,时不时给李父聊聊滑联政策改动,哄得李父语气缓下来。田叙阳拿着遥控器,包厢的小电视里,放着电影,片中人阖家欢乐幸福美满,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没有隔阂没有痛苦。
田叙阳看了一眼进度条,发现电影还没过半。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从黄褐转为墨黑,傍晚的群鸟聚集、嘲叫、盘旋,在屋顶。
冰上运动中心苍白的灯光,笼罩室内的地面。林白滑了过来,额头上已经见汗了。
詹云程把平板转向他:“林白,来,咱们先把两套节目的技术配置定下来。核心思想就一个:把你擅长的、稳的、能拿高等级高GOE的动作价值最大化,避开那些没把握的。”
他点开短节目的音乐,欢快的爵士乐响起来。“这曲子你熟,闭着眼都能滑。所以咱们在定级接续步上做文章。我给你设计了一串组合难度步法,像捻转步接外勾步再接乔克塔步这种,争取把定级顶到4级。要求是高,但只要成了,就划得来。BV高,裁判看着也提气,GOE就跟着水涨船高。”
“跳跃方面,”詹云程继续划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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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短节目要求一个两周半或三周半跳,一个单跳,一个两连跳。你3A不稳,咱们就上最稳的2A。单跳用3F,你的‘铁板跳’之一。两连跳嘛……”
郭时博接话:“你3Lz成功率现在七八成,成了GOE能加不少,但咱们求稳的话,用3F+3Lo更保险,就先按这个练。自由滑的配置搞复杂点。”
詹云程切换音乐,恢弘悲壮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响起。“自由滑7个跳跃,最多三个联跳或连续跳。咱们得精打细算。首先,阿克塞尔跳必须有,还是用2A,稳。单跳方面,把你擅长的3Lo、3F、3S都安排上,分散开,别重复。”
“第二个跳跃安排3Lz+3T,成功了,分数就很漂亮。再到节目后半段,体力下降的时候,安排一个你最稳的3F+3Lo,美观,也让裁判知道你体力条好,留个好印象。这样两套节目下来,你擅长的后外结环三周和菲利普三周都安排上了。”
“旋转也得安排好。短节目三个旋转:跳接转、一种姿势转、联合旋转。自由滑最多三个,形态还得不同。你旋转不错,那我们就争取把提级条件做满,清晰的变刃、难度姿势变化、加速。定级高了,总分才能看”
“尤其是联合旋转,争取把三种基本姿势都做全,圈数够,别被扣分。编排接续步(Choreo Sequence)是自由滑的加分项,虽然只有固定BV,但GOE空间大,这里我给你设计了一些表现人物情绪的动作,你最擅长滑行,完成起来不难,我给你把节目编排满档起来,你要做的,关键是沉浸后复现。”
林白颔首示意清楚了,重新滑回冰面中心。今晚,其他人都不在,林白没有细想,只觉得也许他们做事自有他们的道理。
跳3Lz+3T的时候,前几次质量不错,詹云程在旁边赞许地点头。后来,一次3Lz有点存周,急刹卡住了,连跳没接上。
郭时博立刻喊停:“存了!自己感觉一下,摔倒不丢人,不要拧脚踝。不行就换3F+3Lo,不丢人,分数不差多少,但稳当。”
林白喘着气点头,实则舌头都快咬白了,心里不服气,又试一次,这次值一个正goe了。
合乐训练,自由滑《罗密欧与朱丽叶》编排时,詹云程直接套上他的冰舞鞋,上冰给林白示范动作。
“这个高潮点,朱丽叶死了,罗密欧的痛苦,不是你呲牙咧嘴就行,是那种心死的绝望,用你的身体姿态和眼神表达出来!这个编排接续步很重要,手臂姿态要优美,想象你平时tano姿态时,那种把身体当丝巾的感觉,而不是狗熊下地拔苞米!广播体操都比你自然。”
“这个蹲踞旋转,浮腿位置再高一点!保持住!不然难度变化不给你认定!联合旋转换足别磨蹭!圈数要够!”
空气湿润的仿佛鱼能从窗户游进室内。
平板刷到发烫,天彻底黑透,詹云程摁灭屏幕,“按今天这个完成度,短节目技术分(TES)大概能到38-42分。节目内容分(PCS),他成年组首秀,P分能给到30-33分就不错了。总分大概68-75之间,良好。”
郭时博掏出打火机,摸烟盒,“自由滑TES如果能clean,大概78-85分。PCS能给到60-65分就算烧高香了。总分大概138-150。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但比赛哪有那么多理想的,”詹云程不客气地打断,“万一他3Lz又抽风,连跳失败一个,接续步定级没上去,TES一下子就能掉下去十分八分。PCS要是裁判觉得他表演太生硬,也可能再低一点。往好点想,这小家伙身材比例好看,说不定裁判看顺眼呢?”
入夜,秋天的街道沉没下去,仿佛海波,不知被覆没的是的双眼,还是起伏的道路。叶还没枯黄就被霜打落,不圆满,也说不上遗憾,就这样随雨水落入昏黄的彼岸。
7. 无锡分站
视野里只有前方皎洁的冰面,耳边是破开的风声与冰刀划破冰层那“嘶——”的脆响。
遥远喝彩被过滤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但足以点燃。林白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兴奋的撞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一直是个心态很好的人,难听点说就是缺心眼。坐在中考考场里,比平时月考都淡定,平静到做到中途不想写了才发现是中考,无心复习,考最后一场的时候忍不住想笑,离开考点那一刻,嘴角都下不来。
起初,喧闹的人群忽而安静下来,似紧张感弥漫,他单足冰刀圆规式画圈进入,上肢动作流畅,衔接行云流水,动作难度不大,却干净利索贴合音乐。
他左手扶额,随着手臂动作,身体向后倒去,大一字姿态舒展,极流畅快速地衔接了一个跳跃动作。
与此同时,看台上,扛着摄影设备“大炮”的一个女孩,正在和工作人员理论。
“为什么不让拍摄?那我录视频也不可以吗?叔,拜托了叔,那我录视频总行吧?等比赛结束了我再发。”花滑博主据理力争,她本来和往日一样,正常直播和线上冰迷们同步追赛,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工作人员礼貌“请离”,说是不允许直播。直播间骤然黑屏,粉丝们发出不满的刷屏留言。
好不容易躲开了工作人员,博主偷摸找了个角落,四下无人,重新把镜头对准赛场,安抚观众,“没事哈,应该是可以接着播,可能是我太光明正大了……”
镜头恰好对准了赛场中央那个完美的阿克塞尔三周跳。屏幕从冰迷闲聊其他选手又重新变回了满屏的问号。
【这场赛前提交的节目配置表谁有?】
【???】
【这场男单短节目好像没有3A啊……这算什么?临场改配置?】
【周数很好啊】
【斯哈斯哈,真别说,这个超C高远度好牛啊,感觉冰场好窄】
【11岁3A?我//靠】
【怎么能跳出这么漂亮的3A】
冰场中央,SP与FS同件,一身近乎训练服样式的黑考斯滕,衬得他身形清瘦挺拔。十一岁的少年,初出茅庐,脸上稚气已脱,眼神是超越年龄的沉静。
充满摇摆节奏的爵士乐,足下冰刀随乐点地,身体随之律动,初期一串流畅的接续步,步伐精准地踩在每一个跳跃的鼓点上。肩膀微耸,手腕轻转,将散漫又自信的感觉演绎得恰到好处。
林白没有想过3A失败会怎么样。赌了,就接受一切的结果,像当初接受民办艺高的录取通知书一样。落子无悔,状态好,3A成功了。就算失败了也不在意,像抛一枚硬币,空中正反面,不要回头看。
选手一般将最难的动作放在开场,降低失败概率。整套SP编排,成年组,他的跳跃不算赛场最高难度,纵观全国,有四周跳的男单就几个人,这场恰好有天津队的曲之博,SP配置准备了4T。
林白SP配置现在是3A/3Lz/3Lo+3T,带点他自己的小巧思。随着音乐的一个高//潮点,干净利落的勾手三周跳,上手tano姿态,舒展的高抬腿难度滑出,落冰无声,自然的休止符。他转速不快,高远度壮观,单手姿势相比起直升机,更显轻盈与松弛。捻转接联合换足旋转,柔韧性展现无遗。
冰刃在冰面上勾勒出流畅的弧线,双刃极深,他滑行从不回头,自信利落,无待机与黄油刀为他的表演增色添彩。不同于纯粹外放的快乐,多了一份属于他个人的、内敛的掌控感。
冰上的少年开始进入步法阶段。一套眼花缭绕的编排步法做得极具摇摆感,又一个二连跳,几乎飞出大半个冰场,赢得“哇”声一片。
俱乐部联赛分站的上座率并不高,但是大家都给予了热情。俏皮的接续步后,单足连续转三进旋转,硬生生把转三变成了难度步法。
他心里掐算着时间,极致塞满的编排,最后提刀单手,复现贝尔曼的兰蔻转法。
兰蔻贝尔曼姿态圈数很多,对于最后一个联合旋转只需要贝尔曼两圈满提级足条件而言,兰蔻贝尔曼容易超时,却实在美丽罕见。
落幕。掌声轰然响起,他躬下身,沿场兜转半圈,放松肌肉。
裁判席是由一名已退役的单人滑运动员外加几名资历姑且算一流、其他项目出身的滑联裁判员担任。
裁判员说:“11号选手状态不错,高度可圈可点。不像刚才上场的几个上海的男单,滑到后半段就软绵绵的,女单那边还好些,男单就是无力无能,短节目都这样,自由滑简直是泛滥成灾了。”
退役花滑运动员点点头,接过话茬,“才11岁,有这样的发挥实属不易。高远度太好了,放世界都排得上号。用刃标准,单看一场SP,目前看不出很大的问题。”
“那个3A真是目前国内质量最高的。”
……
“谁让你上3A的?”
郭时博一个脑瓜崩弹在林白额头上,林白老实了,抱着头不敢吭声。
“这次勾手跳进入方式不错,冰面上的痕迹都很清晰。记住今天的感觉,我希望你拧抹布的诡异形态,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等分区。詹云程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呵呵地合上记事的小牛皮本,“看,短节目得分出炉了。BV36.11,TES45.68,PCS33.18,总分78.86,短节目排名,暂居第一。”
林白和郭时博一大一小,两个人机,对分数相当淡然。离席时,詹云程嘴巴也不闲着,“暂居第二的男单有四周跳,我们这种三周套质量好,嘿,分照样高。”
“成年组短节目第二名来自北京庞清佟健俱乐部,配置是4T/3F+2T/2A,61.60,有着今天唯一一个四周跳。4T收紧和落冰没做好,照样被我们3A套断层。”
而女单那边,李思琦美中不足暂无三三,六练摔倒,3Lz摔倒,3Lo翻身,有2A,目前居六。王观冰短节目选曲Beautiful Life,3Lz+2T/3F/2A,基本都站住了,吉林双子星之一,从两三年前稚嫩的肢体表达,到经过这几年的练习,表演和滑行都有所提升,总分49.38暂居第四。
赛程第一天告一段落,博主安静收起摄影设备,悄无声息地溜到场馆外。直播间三百多人,发言发出了三万人的气势。
【求这位的全部资料!】
【艺术了】
【教练脸色好可怕】
【男单短节目都结束了?】
【少高大魔王堂堂登场!】
【自由滑加油吧】
【6的】
【弟弟滑表很好的样子】
【周数不错哇】
【期待了,小哥】
【滑和表不能一起说。表演就是很一般啊,但出色的滑行能力能掩盖很多东西】
【懂了,黄油刀遮百丑(贱兮兮笑.jpg)】
离开混合采访区,前往休息室的走廊上,记者围上了,都想凑过来问两句,被郭时博摆手格挡开,身后的詹云程简单交涉,把不愿离去的媒体记者心服口服地劝走。从林白正式露面开始,他那股小明星似的劲儿,就注定成为媒体的宠儿。
回到后台,他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解冰鞋鞋带。他手气很怪,抽签出场抽到最后一根,这个点的休息室里只剩他一个选手。
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感觉怎么样?”
詹云程姗姗来迟,从门口进来,递给他一瓶拧开盖子的运动饮料。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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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接过,小口喝着。饮料用热水隔水加热,温过的,对胃刺激小。
詹云程在他旁边坐下,“以后比赛多了,P分自然会上来。”
教练拿出手机,调出刚才他在观众席录的视频,快进到林白的接续步部分:“看这里,这个内勾步,身体倾斜角度不够,裁判从正面看可能觉得用刃深度不足。自由滑那个圆形步,类似的地方注意点。”
林白凑过去看,在一米八多的郭时博视角里,只看到徒弟的发顶,和显得毛绒绒的黑色短发脑袋。他接着说,“跳跃还行,3A和3F的GOE加了不少。3Lo+3T,连跳很漂亮,留了个好印象。自由滑的连跳难度更大,体力消耗也大,今晚早点睡,明天上午踩场训练别太拼。”
“那,教练,詹老师,我回酒店了。”
“一起回去,晚上想吃什么?清淡点。”
“都行。”
饭后回到房间,天色微暗。林白拿出手机,看到有几条未读消息。是他妈妈发来的,问他比赛怎么样,累不累。他简单回了句:“比完了,挺好的,不累。” 他没提具体分数和名次,知道妈妈不懂,也不关心太专业的部分。
点开社交软件,看到贴吧里已经在讨论今天的比赛了。有人截了他短节目的片段,说他滑行流畅,跳跃标准,周数干净,用刃清晰。有人说他表演呆呆,肢体动作僵硬,木头美人,PCS算不上高。花滑很糊,建楼至今,快14个小时,楼中评论也没有几条。
拿出耳机,开始单曲循环明天自由滑剪辑过的选曲音乐。闭上眼睛,在脑海里过罗朱这套节目。开场滑行,步法、联跳,接续步,旋转……每一个技术动作的进入、执行、衔接,放电影一样在脑子过。遇到记忆有点模糊的衔接部分,就睁开眼,看看詹云程之前画给他的示意图。
比赛期间的陆地训练量不大,主要是保持肌肉活性,缓解疲劳。林白在软垫上做着简单的核心力量和柔韧练习,郭教练在一旁看着,偶尔纠正一下他的姿势。
“自由滑的体力分配是关键,七个跳跃,三个旋转,两套步法。前半段拼质量,后半段拼意志。特别是最后一个连跳,腿再酸也得给我绷住了。”
深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眠很浅,断断续续,好像一直在冰上旋转、跳跃。
第二天,自由滑比赛章程,上午安排是官方踩场训练,每个选手有十五分钟时间上冰适应。冰场里人不多,主要是选手和教练。林白上了冰,先慢滑了几圈,感受一下冰质。
他没有做完整的节目合乐,因为还没轮到他。只是重点练习了几个跳跃的进入和落冰,熟悉一下冰感。3Lz成功了四个,拧了两次,存周了三个。2A很稳,认真跳的2A,高远度看着和3A几乎无异。没有尝试3A,滑了一遍自由滑的接续步图案,确认关键点位,然后才练习换足转和姿势变化。
时间过得很快。
“冰还行,就是感觉有点软。”
“嗯,大家都一样。自己调整一下起跳力度。回酒店休息,中午会提供选手餐,准备下午比赛。”
“按计划来,别多想。”
“记住情绪,记得卡节拍。是一种‘被爱情吞噬’的被动姿态。你是罗密欧,是‘朝圣者’,是‘被定义的人’。”
志愿者开始叫号,引导选手们去往冰场入口附近等待。林白在先前的比赛里短节目排在第一位,因此他会在最后一个出场。穿上冰鞋,少年在原地小幅度地小圈圈滑动着,捻转在冰上的痕迹清晰明显,保持冰感脚感。
现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接下来四分钟三十秒正负十秒的自由滑上。
再次上冰。悲剧中无法褪去的华美与哀伤,普罗科菲耶夫的旋律在体育馆内回荡,沉重而充满戏剧性。
8. 径行直遂
直播间里,主播正在解说俱乐部联赛第一站,这站聚集了国内几乎全部的成年组女单主力。
“欢迎直播间大家,晚上好,成年组双人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男单自由滑。排名排序的出场规则,按照短节目排名倒序进行。”
话是这样说,压轴上场前,直播间观众仍在不间断地发言。
【这场男单好无聊】
【不如少低】
【刘禹辰勾手三高飘远啊】
【太高了,我哭了】
【禹辰弟弟有伤吗?为啥后面简单的摔的七荤八素】
【帅气无体力小哥】
【青年组亚军中间扶了一下裤子有点好笑】
【雪碧哥又垫底了】
【帅帅,菜菜】
【女单几点】
【好慢】
【估计要抓】
“最后一位选手,短节目暂列第一,来自福州纪元星俱乐部的,林白。”
“升组成年组首秀,来自南方的小男单。”
压轴,开场。那是属于罗密欧的热切与迷茫。第一个跳跃,勾手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飞跃几乎整个U型弯道,上方看台发出夸张的喝彩声。
高//潮层叠,滑行渐强,大幅度的捻转步和连续转体衔接覆盖完整冰面,描绘舞会上相遇的悸动。
“后内点冰三周跳,高远度非常不错。”
场上的少年已经开始做燕式滑行。
“仰燕姿态变化,”眼尖的直播主播很快认出了这个动作,嘴皮子相当利索地接道,“右前外括弧后外勾接转三,half loop衔莫霍克,内勾外勾又一个变刃……”
“跳得真飘,”郭时博身边的港队教练低声对他说,“11岁的孩子,不是经验,就是天赋了。”
节目进入后半,音乐变得急促而悲怆。压步滑行,观众沉浸在音乐里,只一眨眼便已起跳。
刀刃落冰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身体轻微晃动,硬生生稳住,没有丝毫扶冰,流畅地滑出。
在观众角度来看,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连跳。
这就是少年罗密欧决绝的勇气。
末尾的编排步法,冰刃倾诉所有的矛盾与痛苦,音乐归于沉寂,他单膝跪滑,一手抚胸,一手伸向虚无的“朱丽叶”,头深深低下。
几秒的静默后,掌声如雷般响起。
他缓缓站起身,胸膛仍在起伏,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濡湿,粘在光洁的额角。他默默向裁判和观众席行礼,然后滑向出口。
【每次都眼神漫不经心进入然后顽强落冰】
【钢铁脚踝】
【前面那个,长得一般,眼科及时看。倒是压轴的这个……】
【生日?哪个周期】
【好看的节目】
【状态没短节目好】
【福建的,南方孩子真少见】
【雪碧哥总分多少】
【11岁元气DK】
【勾手跳有点边缘】
【30周期吧】
【<】
打开护栏,下冰。郭时博顺手拍了拍他的背:“还行。3Lz有点紧,被抓了。其他没什么大毛病。”
詹云程也走过来,把毛巾甩在林白汗湿的头发上:“走吧,去等分。”
林白喘着气,跟着教练和编舞老师走向等分区。那其实就是冰场旁边一块用隔离带围起来的区域,摆着几张塑料椅和一个显示分数的小屏幕。几个比完赛的少年甲组小选手正挤在附近,叽叽喳喳地讨论刚才的发挥,或者互相炫耀、抱怨。
“我那个2A差点摔了,吓死我了!”
“我妈妈说我的裙子转起来最好看!”
“你看到刚才那个大哥哥的连跳了吗?好远!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厉害就好了。”
林白在椅子上坐下,扯下毛巾擦着汗。郭时博和詹云程一左一右坐着,都没说话。大屏幕上,裁判还在核对分数,延迟有点长。
一个小女孩,大概八九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怯生生地跑到隔离带边,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声音细细地问:“哥哥……你好漂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林白愣了一下,接过笔和本子,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声音不自觉放柔,“谢谢你啊小妹妹,你也特别漂亮。”
小女孩小声地说着“谢谢哥哥”,兴奋地跑开了。
大屏幕亮起,FS129.86,总分208.72第一,全场唯一一个200+。
“啧,”郭时博先开了口,“PCS给低了。滑行和音乐表达至少该再高两分。3Lz果然被抓了小于号,这站男单没对手,含金量不高。”
詹云程倒是特别满意:“首秀嘛,正常。技术分可以了,连跳和旋转的GOE加分都不错。总分过二百了,万事开好头。”
被架在中间的林白,脸上没什么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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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直微微绷着的肩膀放松了下来。
没什么悬念,林白双线作战,拿到了这次俱乐部联赛成年组的冠军。颁奖仪式很简单,冰场负责人兼职颁奖嘉宾,奖牌就是普通的金属牌,拴着彩带。另外两个获奖的选手,一个二十一岁,一个十七岁,都比林白年纪大,站在他旁边有点拘谨,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
台下的小选手们可不管这些,纪元星俱乐部人多势众,自己俱乐部的人赢了就欢呼,拍照举得老高。
“恭喜啊,成年组开张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再复盘。”
他点点头,开始解冰鞋的鞋带。冰场里,女单的选手已经准备上场了。他抬头看了看计分板,自己的名字还停留在第一位。他低头继续忙活,感觉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表演和等分的紧张而跳得有点快,但冰鞋的带子,解得比平时利索了不少。
回到吉林。长春,省冰上运动中心,男单组已经在训练了,田叙阳备战JGP,无心参加俱乐部联赛,预计由贾深梦教练负责和全程带队。
许丽教练现阶段辅导的重点,是吴云章这个发挥无常的选手。吴云章旋转根本没法看,本来男单柔韧性不佳也不算难堪,但重点在于走冰。
吴云章跳跃天赋很突出,相比之下,他的滑行就很拖后腿了,速度慢用刃差,还软绵绵的感觉没力气,幸而跳跃秉承了中国男单的光荣传统——干拔但不存周,目前出了3F3T。
滑行这东西,只要肯练,肯下苦功夫,完全是可以练到能看的程度,而吴云章又是个爱摸鱼的性子,许丽教练只好时时监督他练步伐。
李思琦是这些队员里年纪最大的,已经16岁了,出了3T、3S、3Lo三种三周,丢了F跳,2A稳定性也大不如前,依然在努力向3Lz和高级三三进军。
“咚”的一声巨响,林白在冰面上摔得滚了一圈,衣服上、头发都是冰渣。
无他——他刚才练后外结环跳的时候,进入速度比平时快太多,估计本来是打算跳3Loop,兴奋劲没过,在空中很明显转出了四周,这一跳远度非常可观,而后外结环跳本身不太容易出远度的,摔的相当之惨。
林白狼狈地爬起来,思琦妈妈正拍着挡板,“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太贴着挡板滑!你耳朵长哪去了?!”
李思琦一紧张,2A3T言出法随,直接撞上了挡板。长久的练习没有得到想要的进步,除了她自己,她的妈妈更是无比焦躁。
9. 风禾尽起
她不知道在沉思什么,李思琦萧瑟的背影刚滑远,詹云程老师就稳稳地滑了过来。
他言简意赅,“今天先去陆地训练。”
“腿感觉怎么样?”郭教练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站在挡板外,看着林白结束冰上热身。之前比赛最后一场自由滑,林白为了稳住一个差点存周的3Lz,落冰时大腿肌肉拉了一下,不算严重,赛后要放松。
“没事了。”林白嘀咕几句,内心觉得教练紧张过头,他其实没什么大感觉,骨子里的强服从性驱使而已。
“嗯。”郭时博自然地往前走,林白赶紧追上去。詹云程又不知道去了哪里,走到尽头,郭教练推开会议室的门,百叶窗的叶片倾斜着,滤掉了强光。空气中有淡淡的茶水味。
长条桌是哑光的深灰色。十几把黑色转椅整齐地排列在两侧。桌面上,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瓶矿泉水,一个白色瓷杯。
角落的柜式空调发出低沉的运行声。墙壁上白下蓝,挂着一块白板。郭教练没再多说,自然地拉开桌子坐下,递给他一个平板电脑,“先看看你夺冠那场的回放。慢放,重点看技术小分表。”
林白接过平板,找到自己自由滑的视频。画面里,他动作干净利落,除了那个被标了“q”的勾手三周跳,其他技术动作都是正goe,定级全四。
“看出什么了?”郭时博点了一下屏幕,他的声音在空调嗡嗡响的白噪音里显得很平淡,“比完了,感觉怎么样?”
“勾手跳周数还要加强,3A还没有达到完成的境界,滑行和旋转还行,用刃标准到不可能挑得出毛病。”
“嗯,中规中矩。对手太水,显不出你。”郭时博话一语中的,“你的3A还没有达到完全的完成度。所以,用2A去比较好。”
林白看着屏幕上自己起跳空中周数,确实,勾手跳自从起跳方式纠正过来后,周数依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干净,介于足周和pre之间。虽然,无论哪个跳跃都不存在绝对0pre,90以内的存周都是合理的,甚至存一点更好站住。
他抿了抿嘴,没反驳。勾手跳一直有点隐患,时好时坏。
“当下,主抓两件事。”郭时博转回电脑,“一,把你那勾手跳的周数给我掰扯明白,不能再靠运气。二,3A的成功率,七成是底线,再不出难度,机会想都别想。”
从会议室出来,体能训练室。郭时博先盯着林白,用练宇航员的状态来往极限里练花滑运动员,进行一系列核心力量和柔韧性练习。等到可以再次上冰时,冰场空旷寒冷。三更半夜,其他人已经离开了。
林白先花大量时间磨炼勾手三周跳。郭时博就站在挡板外,手里拿着手机录像,刀子一样刮过林白的每一次起跳、落冰。
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地摔、砸。爬起来,拍拍冰屑,继续。他的勾手跳基础其实不差,用刃极其标准的,问题出在细微的控制和起跳瞬间的专注度上。高强度的针对性训练很枯燥,但他就愿意坐冷板凳。成功率从时好时坏,慢慢稳定到八九成。
郭时博转一圈回来,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这孩子的表现仍能称得上抢眼。这个年纪,这个周数,看起来打算做的都是三周,但是摔倒的跳跃都是明显的足周四圈。十个里能有八个转成四周,然后摔得五花八门。
11岁跳出GOE为正的3A,放在日美那些花滑强国,是否能稳定输出不重要,能落冰也照样是天才水准。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林白在练他最拿手的后外结环三周跳时,身体极其放松,起跳果断,落冰舒展,转速相对较高了。可一到尝试4S,他全身的肌肉就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起跳前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空中姿态也带着点僵硬,像是在“执行命令”而不是“完成跳跃”。要是能把萨霍夫跳练出Loop跳的熟练度,编排进成套节目里上正赛,配合高远度,那一定是非常壮观的……他默默记下了。
詹云程突然出现在郭时博身边,他递上了训练吊杆,林白则滑过去,站在保护带下。
“今天试试4T。”郭时博动作麻利地调试设备,帮他检查保护带。
林白深吸一口气,眼神乱飘,实在忍不住看向詹云程,“詹老师,你这些天是在长春旅游吗?”
詹云程嘿嘿一笑,指着自己,“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是常驻在吉林花滑省队了,他们很多小队员需要编舞。”
好奇心解决。四周跳是林白下一个高高悬起的目标。助滑起跳,身体在保护带的牵引下腾空旋转。
郭时博像提着小鱼,吊杆训练林白4T/4S/4F/4Lo/3A,吊杆就是提供一点支撑,主要还是靠选手自己,钓竿4S显得非常漂亮,不过目前还无法脱杆。
训练吊杆腰上系着保护带,通过绳索连在头顶的滑轨上,教练在一旁控制绳索的松紧,在起跳和落地时提供一定的支撑和缓冲,防止严重摔伤。
后半场,脱杆训练3A。林白摔的次数,比练已经熟练的三周套更多。冰面砸得砰砰响,不管摔得多狠,只要没受伤,缓一下就继续上。
他的身体能力其实已经摸到了3A的门槛,甚至能成功的跳跃质量就奇高,成功率在五成到六成之间徘徊,远未达到郭时博要求的七成底线。可是,什么时候才能超越对手呢?他忽而想起来。
“你怕什么?”一次间隙,郭时博拧开瓶盖喝水,状似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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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问。
林白正在擦冰刀,愣了一下:“没怕。”
“没怕?Lo跳随便转,起跳就是四圈圈数,真让你试四周跳,就跟木偶先生似的。”郭时博语气没什么波澜,但话很不好听,“你平时练习,就说明身体能力够得着四周的边了,肌肉没有记忆。”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还没跳呢,心里先给自己念经‘要摔要摔’。因为在舒适区待着很舒服,所以畏惧四周,所以明明周数转足了,平时钢铁一般的脚踝在这种时刻,连硬站都不愿意去拧。因为害怕失败,所以连尝试都不愿意去做吗?”
林白张了张嘴,想反驳,嘴巴卡着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自己心态明明是最好,摔就摔了,该接就接,配置该改就改,冠亚季还是前八名?都无所谓。他说不出来话,只沉默。
“不从舒适区里滚出来,吊杆练到死,也不过是个永远见不了天日的四周。”郭时博喝着菊花茶,眼睛眯成一条缝,有点不舍地把保温杯放下,“自己琢磨琢磨。练累了就换练步伐。你的盘腿简直了,压根就没打算收紧。注意点。”
有些东西,点破了就行,说多了反而成压力。郭时博年轻的时候,桀骜不驯,平生最讨厌领导训话,所以他给小徒弟足够的自我决策空间。相信他自个儿能悟出来。这小子看着静,心里有股弦绷着。
深夜,寂静无声的吉林冰上运动中心。林白偶尔会走神,想起跳三周套时的闲适松弛,起跳前,有那么一两次,他感觉起跳顺了点,空中转速似乎也快了,虽然落冰还是摔,但摔得好像没那么难看了。
他自己没声张,教练也不点破,只是在他完成了一次转速明显提升的4S尝试,还是摔了后,淡淡说了句:“转速对了,起跳角度再调一下。”
训练结束的凌晨,天边泛出鱼肚白,林白独自留在冰上加练跳跃。他先轻松地完成了几个高质量的3Lo,感受着那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感觉。然后,他滑到冰场一角,准备再战3A。
他深吸一口气。
身体向前跳跃,阿克塞尔三周跳后接第二个阿克塞尔三周跳,第三个……直到第四个阿克塞尔三周跳落冰,干净无瑕。
成功的跳落冰很稳,失败的跳要么周数不足,要么落冰翻身。冰面上很快布满了冰刀划出的痕迹。
林白清晰地感受到了四个阿克塞尔三周跳连跳完成后,双脚接触冰面的那一瞬间的触感。
很短暂,但很真实。
他趴在冰上,没立刻起来,胸口因为喘息剧烈起伏。冰面的凉意透过训练服传来。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慢慢握成拳。千万次跳跃,只为这一次飞翔,原来如此。
10. 四周回家
国庆后的吉省,一夜暴雪后,下了第一场雨夹雪。冰场,林白只穿着那身黑色训练服,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刚刚完成了一组3A的尝试,十个里面成了七个,摔了三个,其中一个双足落冰勉强站住。
“高度够了,远度也吓人。”郭时博看着平板上的训练数据,语气平淡,“但轴还是有点散漫,转速跟不上你的起跳力量。”
林白撑着膝盖喘气。他现在的3A,肉眼看壮观,起跳果断,腾空高度接近79厘米,落冰距离远,流畅性比中考那阵子强了不是一星半点。空中旋转的紧凑感还差一点,周数偶尔吃紧,落冰不够干脆。
“注意收紧,核心,手臂抱紧。别光顾着往上窜。”
"陆地训练再加一组核心和转体。"郭时博在训练计划上划拉着,"转速这东西,就得硬练。还有那个吊杆,从今天开始,每天加练二小时四十分钟吧。"
林白滑回起点,深吸一口气。他想起詹云程老师上次来看他合乐时说的话:“林白,你这3A要是高飘远成了,整个节目的气势就完全不一样了。那不是得分的问题,是能压住场子。” 他要的就是这个。
再一次,集中精神,起跳的瞬间刻意加快手臂带动,收紧速度。身体在空中急速旋转,视野模糊,然后“咚”的一声,冰刀稳稳咬住冰面,滑出。成了,而且落冰很干净。
“这个好。记住这个感觉!转速!就是要这个转速!记住这个收紧核心的速度。”
接下来的训练重点,除了继续打磨3A的成功率和质量,就是解决那个老问题——勾手三周跳(3Lz)偶尔存周的毛病。
勾手跳的存周问题像幽灵,时不时冒出来一下。成功率是上去了,但十次里总有一两次小于号。在正式比赛里,这意味着基础分打折,GOE也很难加上去。
教练让他反复练习3Lz的单跳,用高速摄像机拍下起跳和落冰的瞬间,一帧一帧慢放,分析用刃和预转。
“用刃没问题,很标准。问题就出在起跳前那一瞬间,重心稍微往后坐了点,导致点冰发力不彻底,周数自然就差那么一点点。改掉这个习惯性动作。”
林白看着画面里自己细微的瑕疵,抿了抿嘴。他之前一直以为只是转速不够快。
漫长的加练,上冰练习,陆地训练和吊杆训练。林白刚刚结束一组跳跃训练,黑色的训练服后背深了一块。他滑到场边,拿起水瓶小口喝水。教练看着平板上的数据,在笔记本上勾勾划划,头也没抬,"3A的高度数据出来了,平均79厘米。远度也够,只差转速,还得练。”
林白嗯了一声,透亮清澈的琥珀眼落在其他地方。冰场另一边,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姑娘正在教练的辅助下,用吊杆辅助练习四周跳。那是省队的双人滑独苗苗,徐家兄妹中的小妹妹,兼项女子单人滑,但仅是为了更好的训练双人,虽然,林白想不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徐其川纤细的身体被带子稍稍提起,帮助她在空中获得更充分的旋转时间。即使是对一些只有两周跳储备的女单选手,吊杆也可以用来初步体验四周或五周跳的旋转感觉,提前感受四周跳的节奏和身体姿态。
"看什么看。她练她的,你练你的。先把你的3A煮开了再说。"
"以前我们练跳,没这么多辅助设备,凌晨四点就赶到冰场,没人能教,硬练,硬摔,摔多了就会了。"
"起跳瞬间核心收紧,像拧毛巾一样!手臂带快一点,别松垮!"
林白的3A,现在就像一壶烧到九十九度的水。成功率从上半年离不开吊杆,到暑假四成左右,硬生生磨到了现在七成以上。最直接的变化体现在2A。利索的跳跃,现在高度和远度变得更加惊人,进入时间依旧极短延迟,干拔起跳,腾空时间和滑出速度,也会让见多识广的詹云程喝彩。
这种高质量的2A,GOE 拿到+4或+5是常事,视觉冲击力甚至超过很多选手挤牙膏般勉强完成的3A,在国内大部分毫无高远度的3A里显得无比突出。
冰场的排风扇嗡嗡作响,林白的手还扶在练习吊杆上,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冰面,瞬间凝成一个小点。
他盯着脚下冰刀划出的无数交错白痕,看久了,眼睛发花,那些痕迹仿佛活了起来,像一团团乱麻。他眨了下眼,再定神时,吊杆已经挪到了场边,冰面上的白痕深了许多,密密麻麻覆盖了之前那片区域。冰场墙上的时钟,数字变得模糊。
窗外天色暗得早了,再来时,玻璃上结着厚厚的霜花。十月底,雪更深了,新落的雪盖住了旧痕,一片白茫茫。
“想象3T的感觉,但是,要更快,更果断。”郭时博调整着拉力,集中训练后外点冰四周跳,“先找四周的圈数感觉,不着急,让杆子带着你。”
刚开始练习四周的时候,林白借助保护带反复找感觉。冰场里回荡着冰刀刮擦冰面和身体砸在冰面上的闷响。一天,郭教练突然对林白说:“我不拉绳了,你自己试试看。”
林白懵了片刻,心里忐忑不安,犹犹豫豫地跳了起来,结果他的动作就像教练用绳子拉着保护带一样,干脆利落地完成、落地。
“教练,你是不是拉绳子了?可别说谎啊。”不自信的他以为教练嘴上说放手,但还是拉着绳子。
任凭林白怎么问,教练就是说没有拉。
“你把绳子解下来,自己跳跳看!”
他照着做了,结果真的成功了。是他自己完成了四周跳,是他的第一个4T。
风越刮越猛了,他猛地打了个踉跄,不远处,一根冰锥从檐角坠落,一声脆响掉在檐下,摔了个粉身碎骨。
林白被冰锥坠地碎裂的脆响惊觉。
他通宵赶路返校,合紧衣襟,薄羽绒服在黑夜的雪雨中吹得不停轻响,四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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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大,推着行李箱,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里。小心翼翼,毕竟在下一脚踩进去之前,谁也不知道雪下有什么东西。
凌晨的舞蹈基训,从学校舞蹈教室出来,继续磨他的肢体表达,基本功练习,早功、晚功,不能落下专业课,同时维持乐感和张力。
此时昧旦丕显,长夜未央,路灯周围的宿舍后门被落雪映得惨白雪亮。离开冰场,现实的学习生活挤进脑子里,万一训练组合交得不够好,被老师讨厌了,会不会挂科?挂科后补考如果过不了?又要重修,重修前还有重修考试,要是再过不了,就要交钱,还要浪费时间,重新上课……
"林白!"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少年没注意,同时打开宿舍门,差点迎面撞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都第二天了。"
睡眼朦胧的孙贤易吓了一跳,他还套着睡袍,宿舍楼高层的暖气热得人微醺,宿友看着风尘仆仆的林白,他抱着装洗漱用品的脸盆,注意到被林白踢到背后的行李箱,"哟,连夜回老家吗?干啥事嘞,都用上行李箱了?"
林白顿时脸色非常尬尴,他支吾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解释,宿舍门大开着,里面传来含糊的声音,“是谁啊”。最里面的宿友已经早起在学习了,此时一个眼神撇在林白身上。
林白反应过来,赶忙解释,自己本来想轻手轻脚进来,没想到刚好你们出来洗漱……那个最里床的宿友打断了他,“还说话?嫌我们睡眠太充足了?”
坐在自己桌边,早早醒来的宿友叫王青。他这些时日都在准备竞选班干,可能是由于他复读三年才考进这所学校,在寻常十六七岁的同学里显得格外成熟,但若提及他的年龄,比如说他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会被冷冷地怒瞪。
林白哑了火,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堵住,喉结滚了半天,只挤出个破风箱似的响。
他沉默地把行李箱和其他物品推回了自己的床位底下,努力将音量降低到最小,依然不可避免地发出物品碰撞的支呀声,时不时被其他宿友迷迷糊糊地“啧”一声。
冬日的暖气很足,热的人脱到只剩一件单衣,但林白没有脱外衣。
孙易贤和王青先后出去洗脸洗衣,他默默摸出宿舍门,下楼,出门,外面晨光熹微,已经有了些考研的学生在路上走着。
冰场那点长久训练带来的成就感,很快就被雪和风冲刷干净,清晨的风像刀背狠狠扎打在脸上,解释的话从脑子里姗姗迟来,在嘴边打了个滚,呼吸化作冰冷的雾气。
雨夹着雪,打着伞,隔着雨淋淋的眼睛,隔着一层层无形的玻璃罩——无数的陌生人。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他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
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儿,紧紧跟在少年身后。
林白没有回头。他把羽绒服帽子扣在头顶,顶着大风,雪还在落,只是蒙头往图书馆走。
11. 暨资格赛
北京纪元星出女单,上海豹子队出男单,那是2023年的霜降。
林白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色训练服,在场地一角慢滑。他看起来比周围成年组的选手更显小,骨架纤细,肩膀不宽,胜在头小,动作舒展流利。郭时博和詹云程站在挡板外,个子高挑,两颗脑袋凑到一块,低声交谈。
“名单看了?”郭时博语气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詹云程点点头,目光扫过冰场另一边一个正在尝试3A的高大身影——国家队的戴大卫,花名DVD。这个赛季状态起伏,公开训练里3A成功率也不算高,但毕竟是继金博洋后,国内目前为数不多能顶上的男单。
“嗯。国家队在,还有上海的男单,北京的市队……差不多国内现阶段能比的都来了……等等,吴云章人呢?”
郭时博哼了一声:“八成迟到。不打紧,他抽的排次特后面。国内男单这现况,烂船还有三斤钉。DVD那个3A,跳好了是能看,高度是有,但落冰概率比我中诺贝尔奖都低。高级三三和3A不能兼容,旋转和跳跃不能兼容,今天不知道带哪个配置来。”
抽签环节,林白手气比无锡站好些,抽到第五位。六分钟公开训练环节,他继续活动着脚踝和手腕,试跳滑了个2A。他2A的腾空高度和远度非常可观,看起来几乎像个准备不足的3A,落冰轻盈稳定。旁边有别的队的教练和选手朝这边看了几眼。
他先沿着场边滑了几个大圈,算是热身,也让身体熟悉冰面的软硬度和温度。试了几个3Lo。
林白的Loop跳确实干脆漂亮,腾空高,轴心紧,转速快,落冰干净利落,滑出流畅。他又接了一个3Lo+3T。这个连跳比较冷门,因为鲁普跳不容易借力,连跳难度大,分数配不上实际难度,所以很多选手不爱用,但林白做起来却格外顺,第二跳3T又高又远,节奏感很好。
挡板外传来一声“卧//槽”,他没有停顿,心里想着,又来了,果然——
“老田!你这人不够意思。”是吴云章痛心疾首的声音。
吴云章扯着田叙阳进来了。俱乐部联赛第三站和第五站是明年十四冬资格赛,而JGP已经落幕,吉林省队自然出战主力,但田叙阳这回,当的是观众——他作为青年组男单一哥,已经不需要在资格赛里厮杀十四冬名额了。
田叙阳说:“我怎么不够意思?”
吴云章说:“你够意思,怎么林白参赛这站,你都不告诉我?都是一块冰场滑的,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徐其川凑上来,插言:“前几天田叙阳都跟我在一起训练呢。”
吴云章转向小川:“那你也不够意思。”
“早知道这站竞争这么激烈,我就不用加练了,反正都要完……哎呦许总教练我错了。”吴云章双手投降,许丽教练出现在三人身后,脸色微怒,却看不出真的怒气。她收起敲吴云章脑袋的手,平和地开口,“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
此时,冰场中央,戴大卫正在试跳。他尝试了一个3A,起跳很高,但落冰时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双手扶冰才站稳。接着他又试3Lz+3T,第一跳用刃有点模糊,第二跳3T落冰勉强站住,滑出速度慢了不少,有点着急。
公开训练结束,林白擦着汗下场。郭时博递给他水瓶,“看见了吧?就那样。你按你自己的节奏滑,别人滑成什么样,是好是坏,都跟我们没关系。”
国内赛,尤其是男单青黄不接的情况下,谁失误少谁就能赢。他不需要追求超C,把自己有的东西稳定发挥出来就足够有竞争力。
下冰后,他裹着外套,虽然上冰的顺序是定好的,大家按照这个在出口处的观众席就坐,但不排除不懂行的家长或者观众随便乱坐。
小选手们做着自己的准备,或者看着前面选手比赛。跳跃周数不足被标记号的,直接摔跤的,连跳变成单跳的。比分打得也谨慎,都压得比较低。
花样滑冰选手通常一个赛季只会编排两套节目,使用一整个赛季,当然也有劳模编排四套新节目用一个赛季的——不过更常见的情况,年轻选手没上国际赛的节目,很多选手会多滑一个赛季到国际赛,这种沿用旧节目的行为被称为“炒冷饭”。打分上对于成名选手没影响,被认可的节目如果炒冷饭还能有帮助,主要看选手要不要脸,滑没滑腻。
戴大卫在他前面几位出场,代表广东,教练贾曙光。短节目配置3A/3T+3T/3Lo,开头3A高度非常可观,称得上相对高飘远,可惜落冰翻身。最终TES34.74,PCS34.57,总分69.31。
“来自福州市纪元星俱乐部单位,林白。”
滑到冰场中央,站定,深吸一口气。
他选的曲子很活泼,摇滚爵士乐,常听常新,足下的冰刃宛如他身体的一部分,不间断的点冰小跳,他做得驾轻就熟。
转三难度进入,2A起跳果断,仿佛一个跳空的3A。随着音乐节点鼓动,3Lo搭tano姿态优美顺滑,第二跳3T秒接,腾空高度惊人,落冰,滑出,从容不迫。这个连跳的质量明显高出前面所有选手一截。
当他在躬身旋转八周后,成功做出一个标准的贝尔曼旋转时,水滴一样的轻盈体态叫不少选手侧目,这场北京站基本没有观众,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与选手团队。节目结束,向四周鞠躬,掌声比之前热烈不少。
分数很快出来。BV31.40,TES39.56,PCS34.51,总分74.07。虽然PCS因为他是新人,打分依旧保守,但凭借高质量高规格的三周套,他的短节目排名第一,领先第二名超五分。
第二天,自由滑比赛日。双人滑和男单在悄无声息中结束了。双人滑徐家兄妹拿下青年组亚军,吴云章步伐进步很大,凭借神奇的发挥双clean拿下男单青年组冠军。
年近三十的老将张皋,花名大白,在短节目完成3A落地后,自由滑基本clean,总分与DVD相差无几。林白则是首次完成罗朱自由滑的clean,单3A套顺利成功,3A正GOE,自由滑TSS135.86,两套节目209.93,总分200+毫无疑问夺冠。
女单那边,则是热闹很多。由于男女发育时期不同,年轻的女孩们出难度往往比同年龄段的男孩高出一大截,加上五颜六色的考斯滕小裙子和高挑的身材,颁奖台上都是靓丽的风采。
青年组,来自北京的高诗棋、李若瑭和来自吉林冰上运动中心的王观冰包揽了女子单人滑前三名,李思琦短节目炸成烟花,靠自由滑拉分最终位列第四。成年组的一姐,安香怡以短节目《蛇蝎美人》和自由滑《满城尽带黄金甲》摘得女子单人滑金牌。
赛后,有零星的冰迷过来找他签名合影。他不太熟练地应付着。郭时博在一旁和几个相熟的教练、裁判互相交换香烟,站住通风空地,深深抽一口气。
“这孩子打哪来的?以前没怎么见过。”一个裁判不经意地打探消息。
“福州人,吉林读书,大学生,不是吉林省队的。”郭时博回答。
“练了多久了?储备怎么样?”
“不到四年。现在3A不错,还差一口气。”
问话的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心知肚明:“真的?这水平……难怪,你坚持要带他,这样的天赋,我要是带不出来,我也后悔。起步不晚不早,照现在我国男单这储备……”
“今晚有庆功宴吗!叙阳哥!叙阳哥我以后上冰前都要摸摸你的手,哈哈哈哈,蹭蹭你的滑行。”吴云章简直是孩子王,四五天比赛下来,已经和五湖四海的大家玩熟了。
小选手堆里,女单和冰舞选手们已经离场了,龙凤胎徐其川徐其文,看着最后一对离开的冰舞组合手里晃动的果茶,喉结滚动了一下。
吴云章变戏法式的掏出了一网纱袋的砂糖橘,他先塞了一小把到田徐阳手里,然后招呼龙凤胎。孩子们凑了上来,“谁要吃点橘子?我忘记吃了,太多了带回去重,大家分了吧。”
田叙阳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兜小橘子,他差点没捧稳,才吃了一瓣橘子。这时候,徐其川凑了过来,问,“甜吗?”
他点点头,艰难地咽了下去,“甜的。包甜的。”徐其文没抬头,边剥砂糖橘边顺口说,“真的吗?哥。”
徐其川已经吃了两个橘子,他又啃开一个,吃了一口,“对的对的,老妹你快尝尝。”徐其文撕掉了橘子外的白丝,“那我吃一口……”她被酸吐了,龇牙咧嘴,“吴云章!徐其川!”
“哎呦喂……”田叙阳坏笑起来,幸灾乐祸地看着小吴被其文捶脑袋——据不完全统计,这是吴云章今天第四次被敲头。
傍晚,暮色正好,秒针滴答着,天蒙蒙亮,正午阳光刺眼,省队教练们交谈的声音响起。
十一月初,满地霜雪。贾深梦副教练推开休息室的门,通知道,“大家继续加油,还有俱乐部联赛分站赛的最后一站,海拉尔站比赛,11月10号在内蒙古自治区冰上运动训练中心开幕,同时,也是第十四届全国冬季运动会花样滑冰项目的第二场资格赛。”
许丽教练有事没来,临时去上京前,她托付詹云程带了一个移动硬盘,里面全都是海拉尔站其他实力强劲的对手训练视频,以及不同选手在市赛、省赛的视频和小分表。
里面的东西,省队的大家凑到一起,全看了。林白挨在旁边,看了个大概。
师徒二人并不担心,詹云程秉持“一条龙售后服务”,备战海拉尔站前,为林白微调了两套节目,又加入了第二个3A,也调整了编排舞步,让节目看起来满满当当,目前全国暂无敌手,放眼国际也毫不逊色。
其他人需要规划的目标就相对复杂了。作为十四冬的入场券,没有哪一个花滑选手想错过这样的国家级大型赛事,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不过田叙阳说了,吴云章的3Lz3T也稳定了,虽然目前正赛还没有上,因为资格赛输不起,但俱乐部总决赛肯定是要上的。
几天后,短节目的较量先行到来。
恢宏的音乐中登场,人声开场,戴大卫第一个阿克塞尔三周跳,非常漂亮,也许是北京站本来稳拿的成年组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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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林白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他的心态。
随后是3T接3T的连跳。换足的联合旋转,选曲剪辑到节奏的变化,节目后半,流畅的滑表,3Lo,没有问题,换足的燕式旋转,接跳进蹲转变刃。成功而精彩的clean,来自深圳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同样也是北京站的男单亚军,TES31.32,PCS37.25,总分78.47,暂列第一。
林白的节目换汤不换药,SP配置3A/3Lz+3T/3Lo。他的3A目前已经算国内一线的稳定输出水平——高远度,难度进入、动作姿势、高滑速、姿势划出,轴细收紧也特别好,无法超越的腾空高度,极具观赏性,唯一不好可能就是进入速度不快。最终基础分值BV36.13,TES46.47,PCS35.14,总分81.61,短节目第二。
自由滑定胜负。今晚对于很多男单选手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由于本站SP位列第二,林白率先出场。
冰面光洁如镜,泛着凛冽的白光,折射出考斯滕亮闪闪的闪粉,配合着他眼波间流转动人的灵气,屈膝垂首,单手扶在胸前,如维罗纳城下默立宣誓的少年。
音乐初起,他并未急于起舞,而是以一段长距离的黄油刀滑行开启了叙事。滑行几乎是无声的,刀刃深切地咬住冰面,身体重心压得很低,姿态却异常舒展。流畅得仿佛冰面本身在推动他前进,推出两道绵长而清晰的弧线,书写一段无法宣之于口的恋慕。
滑行占据了整个冰面,速度在双侧深刃的支撑下越来越快,却不见丝毫晃动,唯有冰刃破开冰层时那稳定而低沉嘶鸣。用刃深压步少的滑速相当快,跳跃进入速度拉满,起跳丝毫不减速不犹豫,高度极其壮观,远度吓死人。
大一字进入,一个干净利落的阿克塞尔三周半跳跃落冰,瞬间,原速接上极其壮观的后外点冰三周跳,连跳实时得分bv12.20+goe2.08分,刀刃在冰面划出短促而清脆的声响。
再次衔接,独特而罕见的双深用刃滑行。单足深刃滑行,浮腿高高抬起,身体几乎与冰面平行,沿着冰场对角线疾驰而过。
他抬腿旋转,中途加速,蹲转变Y转,I转变珍珠转再变贝尔曼,观众哇地一声炸开。强大的核心力量让他维持着这个极低姿态下的深刃滑行,音乐节奏进行到第二个高//潮点,罗密欧的狂热与决绝。
激昂过后,乐曲进入缠绵的乐章,步伐阶段。愈发繁复,但无论步伐如何变化,那深深咬住冰面的双刃始终是他所有动作的根基,为他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抬手注入扎实的基础功,溅起一片细碎冰渣,随即是一个转满八周躬身旋转,转速快到0位移。
他定格在最后一个动作,胸膛剧烈起伏,缓缓直起身,向四方行礼,冰刀在身下划出圆满的痕迹,方才切开冰面的双刃,停下后,温顺地滑向场边。
压轴滑上冰场的戴大卫,行至冰场中央,他自由滑选曲也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但是由于音乐剪辑选段不同,戴大卫的自由滑选曲节目前后段的高//潮点更是截然不同。
他一身黑衣,今天最后一位登场的选手。作为国际赛成年组选手,林白相对而言没有到年龄,对于戴大卫来说,还有一张中国杯的门票,这场比赛将定归属。到底花落谁家?
线上直播间,花滑主播在实时跟进,讲解播报,留言区速度飞快——
3A接2A的连续跳,第二个3A,跳进的换足联合旋转,3Lz,3Lo+2T,3Lo,2A+3T,3S,编排步伐,最后的换足联合旋转结束。
来自深圳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的戴大卫。这场比赛,他真是滑出了水平,也滑出了自信。比在北京站夺银的那一套自由滑。难度还要高,看来林白新赛季的加入,确实让戴大卫产生了一点危机感,双3A的配置双clean,滑的非常的放松。中间有一个旋转进入失败,3A重复跳跃,但是瑕不掩瑜。总体的发挥还是非常出色的。全面上难度,两套总分224.53。
后起之秀,小选手林白这边,比较可惜,节目表现力在男单选手中非常强悍了,零待机零位移太难得了。两套节目配置都有加难度,自由滑超C仅从单3A加码到双3A,完美完成,两套总分224.97,险胜夺冠。
接下来期待女单选手的自由滑表现……
男单颁奖仪式简单,迅速。与此同时,女单赛场上,12岁的金书贤以一套近乎完美的节目惊艳全场,以技术和艺术表现上的绝对优势夺冠。
“走吧?”他起身,看向林白,“还是要等省队那帮人,坐他们的车一起走?”
“我们先回去吧。”林白生怕教练反悔,他余光偷偷瞥一眼,见教练倒是惬意,哼着林白没听过的旋律。
火车平稳前行,林白闭上眼,脑海里不再是跳跃的轨迹和旋转的圈数,而是海拉尔站自由滑结束时,冰面倒映的顶灯光晕,以及那个2011年年底出生的,和自己几乎算是同龄人的女孩,成年组女单冠军,等分时,目光交汇瞬间,那双充满野心,依然沉静如水的眼睛。
12. 国内赛程
“哐哐——”
贾深梦抱着文件夹,教棒敲打着多媒体边缘,演播室做报告,长方形的会议桌周围坐满了选手与教练团队。
“以下PPT为2023-2024赛季国内完整赛事,从11月开始,俱乐部联赛分站结束。目前赛程过半,俱乐部联赛总决赛、冠军赛、全国锦标赛(少年/青年/成年),十四冬。其中,全锦赛和全青锦为十四冬资格赛。”
“12.6-12.10俱乐部联赛总决赛,地点黑龙江哈尔滨。11.19-11.27全国少年、青年锦标赛,地点云南腾冲。12.21-12.24全国锦标赛河北承德。”
“跨到2024年,十四冬分成青年组和成年组,青年组时间定1.11-1.14,成年组2.22-27,位于内蒙古呼伦贝尔。本赛季最后一场国内赛,为冠军赛,地点未定,时间预定3.30-3.31。”
“A跳是女单命门,从2020年开始,正赛里跳出来的3A没几个,存在有些人会四周不会3A的情况,当然因人而异,这周期开始多了些,但大多也无高远。所以姑娘们只有把高级三三牢牢抓在手中,我们才照样有优势。”
“我对命门的理解,是必须要掌握但是又很不稳定的技术,比如女单的高级三三;京张周期开始的男单至少要两种四周,4T/4S烂大街,最起码,基本要有4S,这才是必须要掌握的技术。”
“网上可能有另外一种说法,认为4Lo才是男单命门,实际上4Lo没有几个会跳,太高级了,很多男单根本不用,就谈不上什么命门,也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范围。”
“但是即使如此,你们也不能跳出3b。”贾深梦故作严肃,语调拔高,他把滑落的眼睛架子往上推,台下的选手们发出了然于心的小声嬉笑,“3backAxel,特指pre过多让跳这个向前的跳跃看起来像向后跳一样,是用来讽刺的说法,希望大家都不要急于求成,反倒闹笑话。”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氛围,轻微的骚动窸窸窣窣地响起。有的低头翻看笔记本,有的专注地盯着屏幕,少年少女们小声交谈着。
“解散!”
大家一哄而散,林白慢悠悠地重新套上羽绒服,他离开的时候,只剩下还在擦白板的贾深梦。
“等一下,林白。”林白转身准备把门带上,贾深梦突然出声。
林白有点惊讶,他还没有和这位副教练说过话。
贾深梦摸着后脑勺,掀开衣襟,掏出一个他很眼熟的羊皮本,递过去,“詹编舞让我转交给你的,他最近有事出国了,可能年底才回来。”
他顿了顿,说,“接下来的话,是我自己想说的。你滑行那么好,刃跳3a肯定是有优势的,最大的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自己心里,不重视转体速度。其实就差一点点,转快一点点就行。”
“……谢谢教练,谢谢,我知道了。”
贾深梦拍拍林白的肩膀,送他出去。
看着少年一灯怜瘦的背影,贾深梦带上会议室的两层保险门,他想,也许?这孩子自己会选择好的,当他看着对方死寂却傲然的眼睛,好像永远从容不迫,永远温柔谦和,却在一些简单的话语,暴露出本人都无法察觉的倨傲。
副教练叹了一口气,有心气是好事,但更多的运动员只是带着他们的不甘销声匿迹。没有人愿意真的看见现实出现方仲永。
成也与此,就怕败也于此。
贾深梦笑了笑,低声自言自语——
“咣当——!”
林白狠狠地摔在冰面,一直失败,越急越差,就像快小火慢煎的黄油一样,越快熬,融化就越快。
眨眼间,他爬起来,重新绕场滑行两圈,用低级三三确认阿克塞尔跳的状态。压步滑行提升进入速度后,尝试了3Lo和3F。两个跳跃都干净地完成了。
他又试了一次阿克塞尔三周虽然落冰稍有晃动,但没存没拧,没有严重失误的问题。
再一次,进行一圈助滑后,以后内刃切入,转体向前——
起跳,他自己立刻意识到旋转周数不足。又进行了一圈助滑,大幅绕场,在相同的位置,以相同的助滑方式起跳。
时机没有配合好,在起跳的瞬间就知道失败了。只转了两周半,旋转严重不足,导致双足落冰。
这回,真的是跳空了的3A了。
“你的2A,现在高度、远度都没得挑,来,收紧又好,成了的3A周数也漂亮。”
“要对自己有自信心。你的A跳完全能再塞一圈。起跳那一下,别怂,别想着‘哎呀我能不能站稳’,给我往上拔,”郭教练对着杯口吹散热气,话语尖锐地戳向林白的心窝处,“跳跃要心无杂念,你越是往坏了想,结果就越可能变坏。”
林白点点头,icefly鞋帮硬得硌人,但包裹住脚踝的感觉让他心里踏实,寒气顺着脚底上窜。
压步、蹬冰,冰刀在冰面上划出吱嘎的轻响。他的滑行技术绝对抢眼,随心所欲单足滑行过半场,一串步法勾手,三字步等且杂糅转体的多种步伐组合,如果不看脚下的冰场的话,还以为他真的在跳爵士舞,双刃极深。
“再试几组!” 郭教练在场边嗷了一嗓子。
他加速,身体在空中拧着转,落冰时却歪了,重心猛地一偏,踉跄着没摔。周数明显不够,起跳发力那下犹豫了,劲儿没使透。
好几次,憋着股劲,起跳果断了些。周数倒是够了,可空中轴心没绷住,散了,落冰时“哐”一下,冰刀砸在冰面上,声音听着都牙酸。
郭教练继续发出指令,声音若有所思,“起跳速度要再快那么一丁点,看来陆地训练还得加。”
“轴心!腰腹核心收紧!当自己是根棍儿,别当自己是面条!丝带!硬点!转速快!收紧!”
林白滑回去,没吭声,就是深呼吸,胸口起伏着。最后练一小时,轮到下冰练陆地训练。
他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冰痕,心一横,踏,点冰,起跳,转速很快,甚至有点失控,但落冰的瞬间,脚踝死死锁住,冰刀“噌”地一声咬住冰面,稳了。
“哎,这个对了!干净利索,转速超快。” 郭教练脸上难得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这感觉,接着来。保持这个高远的质量,一跳最少5m,轴啊轴,要命的轴。目标是像陀螺一样飞过去……练到你这腿比脑子记得还牢靠为止。”
接下来一个多钟头,林白就跟那3A杠上了。成功率慢慢从惨不忍睹爬到差不多九九成。成的那几个,是真漂亮,又高又远,滞空感十足,看着都提气,相当镇得住场子。败的嘛,花样就多了,起跳晚点、轴心歪点、落冰软点,啥情况都有。
“停!再跳膝盖还要不要了?” 教练眼睛看向时钟,适时喊了停,“缓缓,绕两圈,下冰。”
“你目前三周半A跳和高级三三的质量,放到国际赛上,的确是能拿出手的,可光靠这个,不够看。现在国际上,有名字的男单,谁手里不攥着两个四周跳?你三周跳质量再高,基础分跟人家差着一大截呢。”
林白滑到挡板边,教练钥匙打开入口,他下场,套上冰刀套,教练把一次性纸杯的温水怼到林白嘴边,他小口抿着水,没接话。
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男单出难度是比女单晚些,但是在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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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相差无几了。十一二岁的年纪,身体已经完全长开了,正是攻高难度跳跃的好时候。虽然平时被调侃是“天选滑人身材”,但骨骼肌肉的爆发力相比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单,还是弱。
“早上的组会你也去听了,”去陆地训练室的路上,郭时博边走边聊,“我看人从不失误。你就是比赛型选手,越是到比赛,越是大场面放的越开,发挥稳到,没有人能看出你是个零比赛经验的新人。”
“双八你考完了,要记得去申请二级运动员。我们宁可不用,也不能没有。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想起组会,林白赶忙把书包转到前胸,抽出贾深梦转交的那个羊皮本。他简略翻看,郭时博在一边,总结道,“嚯,罗朱1.0/2.0,和最新的3.0外加一份爆种赌王版。”
林白翻着手里厚厚的羊皮本,只有前面几面写满了字。他的嘴里叼的纸杯里还装着教练泡的葡萄糖水,碾过几页,罗朱1.0版本是3F+3T/3Lz/3Lo+2A+2A+SEQ/FSSq/3F/LSp/3Lo/3S+3T/3A/ChSq/CCoSq。
显然,当初FS后半3A有些超出他当时的能力范畴,很快,改成3Lz+3T打头的2.0版本。海拉尔站的则是罗朱3.0,前半3A+3T和整体编排舞步的微调。SP也改了四版,直到4.0的3A/3Lz/3F+3Lo。
爆种赌王版……林白感觉把这个名字在舌头上滚一遍都足够中二了。
林白尝试丢开这个名字,那就是罗朱4.0版本,配置是2A/2A/3S/3T/3Lz+3Lox/3Lz+3A+SEQx/3A+1Eu+3Fx,真是……跳不死,就往死里跳?顶配3A三周套,跳跃总BV57.45,倘若定级全四,整个自由滑BV74.55,炮轰低级四周的超C选手。后半程双3A,林白无语凝噎,额头青筋微微跳动。
陆地训练室,阳光正好,夕阳西下。
健身房很大,更显空旷,更衣间就在附近。吴云章和田叙阳看样子是在试考斯滕,刚出来。吴云章这赛季自由滑选曲是Detective Story影视配乐,扮演一个三流侦探,一看就是他自己挑的。
“兄弟。”吴云章戴着全套道具,幕布披在身上,手又扣上一顶小圆帽,“礼帽风衣和烟斗并不是必备的,他们只是为了告诉麻木的人们,在这冰冷无情的都市中依然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哦,多说了一个活字。”
田徐阳面无表情地鼓掌,“室外的温度都没你冷。”
“哈哈……”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林白发出今天第一声不夹杂念的笑声,他愉悦而心悦诚服地开口,“你的艺术表现力肯定很好。”
吴云章立刻来劲了,猛吸一口不存在的烟,吐着不存在的烟圈。顺手捶了田叙阳一下,听着响,其实没使劲。
他甩着手里的道具,“哦天哪(猛吸一口烟),他们又搞砸了(吐烟圈,接上一声长叹)。抱歉约翰先生(摘掉帽子,揉了揉卷发),虽然你非常有眼光(对林白竖大拇指)!选择了我,但还是不得不告诉你,线索中断了,如果再没有什么新的头绪,嘿,约翰先生,真相要像你儿子一样要浮出水面了(弹弹烟灰)——”
田叙阳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拽走,“死者生前是活着的,杀人者肯定就是凶手,而凶手不是本地人就是外地人,而且跟死者不是陌生人就是熟人,okey破案!”
长春的暮色如浓墨般晕染开来,河上浮动的雾气裹挟着初冬的寒意。钟声刚刚敲过七下,吉林冰上运动中心的窗内却亮着不寻常的灯光。
13. 总决赛冬
穿过长长的枢纽隧道,就是哈尔滨。雪雾还没散尽,夜的底色变得银白。
男单短节目在双人之后第二场比,女单第三场。徐其川和徐其文早已结束,收拾好,准备回酒店下榻。
全少和全青上个月已经结束了,全少最终结果为,女单港队郭辛仪冠军,金书贤亚军,隔壁男单则是林白冠军。全青作为冬青奥与世青赛的名额资格赛,田叙阳毫无疑问稳稳夺冠。
俱乐部联赛总决赛,与吉林省体育局冰上管理中心的预测一样,青年组只有田叙阳出战,依靠技术分优势和极其稳定的发挥排在短节目第一。
成年组则是更热闹些,林白的3A/3Lz/3F+3Lo加上两个四级旋转TES,短节目八十多分,稳若泰山,难度第一,分数也排在第一。吴云章的编排是3F/2A/3Lz+3T,本来是高于其他弱省选手的,可惜连跳落冰双足,加上滑行不好,定级2222,只能排在第六。
如今男单式微,别提超C,能在正赛中稳定输出3Lz和3F的,全国也不超过十个人。更别提折腾明白高级三三,青年组男单基本属于全场连个clean的都没有。
比赛结束后,冰场上几乎空空如也,工作人员与选手们作鸟兽散,零星几个人在溜刀。田叙阳来得早,许总教练站住冰面不远处,间隙,他扶着挡板喘气,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对面。
林白又在练3A了。起跳时总带着种不管不顾的劲儿,转体,落冰,啪地一声脆响,比起在长春熟悉的冰面上,砸地不再那么狠绝,慢慢地,似乎在一点点把握窍门。
他俩在同个冰场训练快半年,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对方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郭指身后,寸步不离。省队,大家都跟郭指导熟,见面会示意,但对林白,就止步于点头之交。
短节目的结果,让田叙阳松了一口气。他08下生人,独步国家青年组的一哥。五三全,滑行流利,发挥稳如磐石。虽没出超C配置,3A镜花水月,但JGP赛场上都亮过相,见过世面。
他闭上眼睛……自己还有MTS,那是谁也夺不走的。他又想到那声轻笑,是林白。平时在东北窝里,对方始终像藏在壳里的蜗牛,快十二岁,脸长开了,没穿冰鞋,离开冰面,眼眸弯弯。他看着半空,冰层融化的清液飘着,上面那层化不掉的薄片在阳光底下泛着光芒,黑龙江午后的微风吹着他,向着冰下走去。
比自己小近四岁的未来“竞争对手”,林白的Loop连跳,连Lo时第二跳比第一跳还飘,旋转什么难转什么,轴心钉死,结束滑出的冰面上痕迹无比整洁,不带半分挪的。
林白的旋转似乎天生轴心就争气,从不挪窝,徐其川徐其文这对龙凤胎,暗地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钉子户”。
田叙阳拧开矿泉水瓶,灌了一大口。冰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躁气。
“看入神了?”吴云章滑到他身边,顺着视线望过去,“啧,又在练勾手跳。”
田叙阳没吭声。
“你别悚他,我悚他才正常。”吴云章撞撞他肩膀,“总决赛那种场面,刚才短节目都麻爪了,3A差一点落冰,估计是想起来不能拧脚踝,还是老实地摔了。”
“他滑行确实漂亮。”田叙阳突然说。
吴云章有点惊讶,扭头看他。
“用刃深,速度起来的时候像在冰上飘。”田叙阳轻声补充,“和咱们练的不太一样。”
是不一样。田叙阳的滑行是教练一点点磨出来的,十一年练习,每个动作都标准规范。林白的却带着野路子般的灵气,浑然天成,有种说不出的乐感。
远处传来落冰声。林白的3F+3Lo非常标准,理论值最高10.20分,但实际中,后内刃起跳的3F落冰后换到后外刃起跳的3Lo,对于普通选手来说何其别扭,也只有林白这种Lo跳好手才会这么配置。
现行大环境下,3Lz+3T依然是技术上最可行且基础分值最高(10.10分)的连跳组合,常见于女单的难度最高连跳则是3Lz+3Lo。毕竟,一般连跳会连3T,很少连3Lo的。
虽然3F+3Lo理论分值略高,但其技术衔接的特殊难度,实战远不如3Lz+3T普遍。转瞬,林白又跳成了3Lz+3T,落冰稍微晃了下。郭指导在场边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擦着汗滑到挡板边喝水。
水杯壶口磕出了个豁口,很新,上半月在更衣室不小心碰坏的。偶尔在更衣室门口,还会撞见林白,他们会含糊地哼一声算打招呼,再多就没有了。
田叙阳收回视线,勒紧训练服的腰带。
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的不是输,他一向输得起。是哪怕赢了,也会被人说“全靠经验碾压”、“要是林白早点上冰”、“如果他不是南方人……”之类的话。田叙阳从踉跄学步,到成为青男主力,每一步都踩得扎扎实实。
“练旋转了。”许丽教练在场边喊。
田叙阳应了声,蹬冰滑向场中。核心收紧,浮腿抬高,转速加快——他刻意选了最难的变刃组合。冰刀在冰面划出半圆,转体时瞥见林白又落了一个3A,轻松做出了很难的动作,余光好像扫向这边。
只一眼。很快又转开了。
他突然较起劲来。稳住轴心,在旋转中加入更难的手臂动作,一圈,两圈……直到教练喊停。
“今天转速可以,”许丽教练拍拍他后背,“保持这个状态,明天自由滑没问题。”
田叙阳想起今年JGP奥地利站,夏末,赛季初,中国队,还有王观冰也在。那时,外国男单选手完成4T后全场沸腾的场面。
当初觉得离自己很远,现在却仿佛能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发什么呆?眼神都直了。”郭时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
林白滑过时,田叙阳已经停下了旋转练习。林白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又落了过来,带着点……审视?或者说,掂量。
林白吸了口气,助滑,转身,起跳时向后滑行,用左足后外刃起跳,用右足刀齿点冰左后外刃滑行。身体旋转,一圈,两圈,三圈……落冰。冰刀在冰面上刮出“刺啦”一声,有点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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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周数估计是够了,但落冰的姿态别扭,重心也有点往后跑。皱着眉,下意识看向教练。郭时博抱着胳膊,脸上没表情,但他就是知道,这是不满意的意思。
心里有点起急,不远处正在垫子上拉韧带的田叙阳,可能瞥见了他的狼狈,他会在意吗?会觉得也不过如此,不值一提,还是会觉得这副怪样很可笑?
一次次地起跳,落冰,摔了再爬起来。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冰面上,瞬间就没了踪影。眼前,只剩下冰,和肌肉隐隐抽痛,身体需要记住的感觉。
训练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林白拖着酸软的双腿往更衣室走,全身湿透。正好碰上从健身房出来的田叙阳,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空气安静了一瞬。
还是田叙阳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练完了?”
“嗯。”林白应道,顿了顿,感觉语气太生硬,又补了句,“你也是?”
“嗯。”
简单的对话到此为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更衣室,各自收拾东西。水流声,柜门开合声,衣物摩擦声,填补着沉默的空隙。
林白偷偷调整镜子,瞄了田叙阳一眼。对方正低着头整理背包,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冒了上来,有面对强敌的紧张,有对自己摔倒不好看的懊恼,也有那么一丝对对方扎实经验的艳羡,林白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
他不是不想和人聊天,可是吴云章那种和谁都能唠两句的天赋……对,林白认为,这就是一种天赋,比他所谓的天赋更好、更实在的能力,是他羡慕不来的。
怕自己一开口就冷场,怕那种手足无措的尴尬,怕被误解的恐慌,干脆闭上嘴。他想起王青冷冰冰的眼睛,想起孙易贤那微妙的凝视。
郭教练老说他这毛病得改,不然以后比赛完了采访怎么办?难道对着镜头当哑巴?林白心里不满地盘算,那还远着呢,先把眼前这场比好再说。
他知道,田叙阳肯定也知道。他们间无形的怪异感。收拾好东西,两人前后脚走出训练馆。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走了。”田叙阳裹紧了羽绒服,低声说了一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再见。”林白挤出一点微笑,拘谨的、模板式的笑。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酒店。
林白哈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冷空气中散开。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风擦过耳朵的声音,还有刃与冰面摩擦那种独特的“嘶嘶”幻听,挥之不去。
他并不东张西望,只是雪地很深,有些踉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斜阳照耀青灰的水泥石墙,桥下的流水落叶飘零,哈尔滨的色调是灰白色的,所有的楼房外墙都被雪堆成岑寂的土白,而平房则漆成灰黄色,夕阳在这灰白色与黄色之间爬上爬下的,让白色变得温暖,使灰黄色显得亮丽。
正值下班高峰,路上行人很多,前方的路看不清尽头,未来也远未可知。但此刻,他心里反而奇异地安定下来。练吧。他对自己说,把自己的东西练好。
14. 吉林省队
冬天,朦胧与未知,雪掩盖了来与去。又要下雪了。
吉林省花样滑冰锦标赛,网络没主播直播,现场也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到处都透着大雪那股萧瑟劲儿。
这场省赛其实挺没意思的。林白搓了搓手套,赢了正常,输了也不影响,拿金还是拿银,都不影响他回去加入吉林省队。
但架不住有人自个儿折腾。林白靠着那张清秀的脸,吸引了一小撮粉丝。这次省赛,就有几个姑娘自发组织起来,弄了个手机直播间,画面不算太稳,解说得也带着点粉丝滤镜,但好歹是个能看的地儿。渐渐,有些滑圈路人摸进来,毕竟只有她们在播。
自由滑那天,林白状态其实不赖。热身的时候,几个跳跃都成了,包括那个成功率卡在八成瓶颈的3A,让围观的陌生教练们,产生了他能稳定输出3A的幻觉。
短节目排第一,技术分49.03,定级全四,稳如泰山,节目内容分41.74,SP总分90.77,刷新3A套上限纪录,几乎是断层领先,按理说,稳点完赛,轻松走人。
可就在自由滑前六练那会儿,林白站冰上无意识地来回在冰面上画着规定图形,等着合乐,他突然觉得……没劲。
不是紧张,也不是累,就是一种说不上的无聊。赢田叙阳?人家不比这种水赛。赢场上其他几个?没一个认识的。脑子里转着等下要做的动作,赌王版FS?现在是有把握滑下来了,正好拿这场练练手。
他瞥了眼挡板边,郭教练正跟其他人说着什么,没心思管他。
心里那点坏心眼的念头蹭地就冒出来了。
刀齿在冰面上划拉,助滑,不是平时练连跳或者单跳的节奏,速度提得格外快,右后外刃滑行,左脚点冰——身体拧着劲儿腾空,旋转,视野天旋地转,然后……
“嘭!”
结结实实一屁股摔在冰上,声音闷响,冰刀刮出一长串刺耳的声音。
六练最后三分钟,他一遍又一遍,机械式地重复4T这个动作,每一次都狠狠撞上冰面。
他这个年纪,这种规格的省赛,在别人眼里,当然是个狂妄的笑料。
旁边有个教练,看不下去了,大声地喊他,“那孩子!别跳了,摔出个好歹算谁的?”
林白没有说话,大脑思考了一下,不认为是在叫自己。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冰屑,右足后撤,冰鞋外刃在冰面上划出一道圆弧白印。
起跳的瞬间他就知道感觉对了。收紧,转速飞快,四周,落地,膝盖微屈,滑出两步,在原地转了个圈才停下。
冰场里没几个人,耳边响起一声“卧//槽”,是刚才出言提醒的教练。林白没有回头看,六练结束,选手们暂时下冰。
自由滑,他上了两个3A,都成了,省赛氛围单纯,他SP和FS双clean,这还是本赛季成年组后的头回双clean。
后台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穿着考斯滕的选手。林白套着外套坐在角落里,等着打的的士抵达。
灰色的雪粒被风卷着砸向凝固如镜的冰面,发出沙沙的脆响。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松枝的清香、屋檐下冰棱断裂的清气、煤炉里呛人的烟煤味、从居民楼门缝里溢出的酸菜炖肉的油气……
冬至就这样来了……
就这样清雪车推着积雪、学生追着末班公车、他跟着渐亮的街灯,他和教练走进了长春偏郊冰馆的寒冬。
训练馆里灯还没全开,只有冰面泛着幽幽的白光。一个身影早已等在挡板边,是郭时博教练。他手里拿着保温杯,看见林白,扬了扬下巴。
“活动开。继续啃3A这块硬骨头。”
林白嗯了一声,坐在长椅上开始换冰鞋。冰鞋硬挺的皮革包裹住脚踝,带来熟悉的压迫感。他系鞋带的手指很稳,一圈一圈,力道均匀——这是三年多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
省赛颁奖仪式很简陋,奖品也聊胜于无,但那份成绩单已经传真到了省体育局冰上管理中心。从明年1月1日开始,他注册的单位就会正式从“福州纪元星俱乐部”变更为“吉林省体育局冰上管理中心”。虽然全国锦标赛在12月下旬就要举行,林白依然会以俱乐部的名义出战,为老东家最后把一次门。这纸调函,意味他已是省队的正式成员。
其实一切都没什么实质改变。他一直在省队的场地训练,教练也还是郭时博。所谓的“入队”,不过是一纸程序。
“那以后就是正经队友了。”路过的吴云章拍了拍他肩膀,笑得一副不值钱的样子,“虽然你之前也跟咱们一起练就是了。”
热身,上冰,慢滑,让肌肉和关节适应,开始练习基本滑行和简单的转体步。
跳跃训练中途,郭时博把他叫到挡板边,用平板慢放刚才的跳跃。“你看,起跳瞬间,你的肩膀有点往后仰,导致轴心偏了零点几度,落地时就只能靠脚腕找补。记住起跳时的姿态,空中收紧,落冰自然就稳了。”
合乐后半,准确性开始下降。一个计划中的3F单跳,高度明显不如之前,落冰也有些晃动。最后的接续步,虽然步法复杂度和用刃深度依然在线,但速度不可避免地变慢,气势柔和下来。
林白撑着膝盖在冰场中央喘气,汗水从额角滑落,在冰面上砸出一个小点。疲惫无比真实,肺叶被冷空气灼烧。
“后半程体力分配还是有问题,最后接续步的感染力不够。下午专项练3A的成功率和3Lz的稳定性,还有耐力。”
“你现在的问题是成功率还不够铁板。俱乐部联赛总决赛,短节目开头,扣的五分,就是教训。”
林白清楚,85%的成功率,哪怕放眼全球现役,都属顶尖,但距离郭教练要求的“铁板”还有距离。任何一个微小的瑕疵,在裁判眼里都可能被放大,导致执行分的损失。他又连续试了几个3A,大部分成功,偶尔一两个会因为起跳角度略有偏差导致落冰不够完美。
“停,3A今天到此为止。练4T。”郭时博下令。
后外点冰四周跳,这是林白目前难度储备的新卫星。他只在训练中偶然成功过寥寥数次,被纪元星俱乐部的自媒体宣发部要走了视频,兴高采烈地发了视频号,那还是省赛前的事儿。
实际上,林白的绝大部分4T尝试都以摔倒告终。成功率?和零区别不大。不上正赛,就是因为怕摔,六练站住一次,也只是公开练习,而非正赛。
林白深吸一口气,助滑,准备……点冰起跳!身体在空中急速旋转,四周……落冰的瞬间,重心根本无法控制,整个人重重侧摔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冰屑溅起。他迅速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冰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滑回起点。
又一次尝试,同样的结果。再试,依然摔倒。从三周套到4T是一段艰难又截然不同的跨越。无数摔倒,林白不吭声,反复助滑、起跳、摔倒、爬起,再一次爬起。冰面上,一道道杂乱的划痕,被摔得有些抽筋的倒影。
与此同时,训练馆入口传来动静。已经完成早课训练的田叙阳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辽省队服的陌生男孩。田叙阳挂着对长辈们惯常的、甜甜的笑容,很好说话的样子,他扬声打招呼:“郭指!我带个朋友过来蹭下冰场,沈阳那边冰场这几天维修。”
郭时博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吉林省队的训练资源相对宽松,这种临时性的借用并不少见。
互相寒暄后,经过田叙阳的介绍,知道孙一鸣是沈阳人,离长春和四平都近,算是这里的常客。他长得清秀,性格温和里带着点东北人自带的幽默感,有时候想法天马行空,用田叙阳的话说就是“有点抽象”。
孙一鸣挥挥手,露齿一笑,“田哥,又来蹭你们冰场了,我们那儿修管子,停几天。”他朝林白挥挥手,“你好,林白,久仰大名啊。叫我大鸣就行。我们在无锡分站和北京分站见过的,领奖台上,我那两站都是铜牌。哈哈,不够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他的声音很干净,带着点真诚的暖意。他的目光在林白脸上停留得久了些,不易察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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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了一下。
林白有些腼腆地回了句:“啊……是这样吗?鸣哥好。”
田叙阳带着点与有荣焉的意味,“大鸣的教练是闫涵指导哦。”
闫涵?这个名字让林白心里微微一动。他不由得多看了孙一鸣一眼,心里默默冒出句,哇哦?
孙一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嗨,就是跟着闫指导混口饭吃。” 说完自己先乐了,也不知道在乐什么,但笑容很有感染力。
训练期间,林白继续死磕硬拼4T。郭时博在一旁紧紧盯着,频繁出声提醒,“点冰位置再靠外一点!”“收紧!别散!”
在一次格外狼狈的摔倒后,林白撑着冰面,喘着粗气,一时没立刻起来。孙一鸣正好滑过来捡拾一个掉落的锥桶,见状停下,伸出手:“没事吧?这4T看着就吓人,摔一下挺疼的。”
林白借着他的力站起来,晃了晃脑袋,试图晃掉心理笼罩般的眩晕感,“还行,习惯了。”
孙一鸣看着他,语气是真切的佩服,眼睛亮晶晶的,“厉害,我到现在3A都还摔跤呢。你这都敢上四周了。”
时针嘀嗒转动着,休息间隙,孙一鸣滑过来,靠在挡板上,开口就搭话,“林白,你这3A现在看着真稳,比上次俱乐部分站见你那会,又好了不少。哎,我看着都羡慕,我的3A,简直跟冰面有仇,十跳十一摔。”
“一鸣哥你的A跳远度好。”林白说的是真心话,孙一鸣的A跳进入方式很特别,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嗨,也就剩下远度了。”孙一鸣一摆手,话题拐到林白省赛六练落的4T,他由衷地赞叹,“就算真是蒙的,有卫星就好办,慢慢练呗。你看我,摔着摔着,说不定哪天就开窍了。”他的乐观很有感染力。
林白想着这些话,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训练场,可是,那已经是白日的事情了。
冰场的灯火在身后渐次熄灭,将一切一并锁入门内,融入北方寒冷的夜色。
脚踝传来隐隐的酸痛,这是高强度训练后的常态,他拿出冰袋敷着。
“吱呀——”
半夜、回寝、开门、洗漱、收拾东西,难免有声音。他不可能改变训练时间,也不想解释。试着更轻手轻脚,但黑暗中一点声音都被放大。他感觉到隔壁床翻身的动静特别重,像是故意摔给他听。
放学后,他一个人去了艺高的冰场。学校总是把高昂的学费花在奇怪的地方,比如艺高建冰场,还养孔雀,冰天雪地的,冻得孔雀都没羽毛了,又听说要建人工滑雪场。
冰场水漫金山,没有人,林白倒自在很多,练着旋转,训练到很晚,出来时发现下了毛毛细雪,灯下羽毛纷飞。
冰场后门垃圾桶旁边有细微的动静。他走过去,发现是只小橘猫,冻得瑟瑟发抖,正在扒拉一个空塑料袋。
林白蹲下来,小猫警惕地后退两步,但又舍不得离开那个可能还有食物残渣的塑料袋。他从背包里翻出半个没吃完的面包,掰成小块放在地上。
往日,如果是学校里那帮大爷一样的猫儿们,估计都不带正眼看这种吃食的。这小猫也许是从外面跑进来的,不像校猫中的任何一只。小猫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凑过来开始吃。吃两口就抬头看他一眼,两双琥珀色的眼睛就这么对上了,在雪夜里亮晶晶的。
快冬至那几天,宿舍楼空了一大半,家近的都回去了。林白训练到九点多才回,屋里黑着灯,孙贤易的床位空空的。他开了自己那盏小台灯,发现桌上放了袋腊肠,下面压着张纸条:“我妈寄来的,吃不完,分你点。”
字迹潦草,是孙贤易的。
灯光暖黄,雪片落在他睫毛上,像碎银子,星星点点。
冰迷对他的花名已从“少高大魔王”更新成“白哥”或是“白鸽”。郭时博常念叨:"12岁能跳4T不算什么,22岁还能落冰才重要,未来……"
是暮色,还是曙光呢?人孤单的时候,就会想家乡,想到长江,想到航运的船只,我们在公交车上,又是离别。
15. 全锦厮杀
走着走着,天下起雪来,冰霜凛冽的大寒天气,晓云舒瑞,霜剪草茸寒欲断,日烘梅粉暖全开。全国锦标赛的成年组男单赛场,国家队全员出动,隔壁女单更是密云不雨,气氛凝重。
地面热身区,选手们来回蹦跳,压腿的,陆地3A的,个个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也没有闲聊的说话声。
林白套着黑色的训练服,在训练室角落慢慢活动脚踝。郭教练站在他旁边,声音不高,就他们俩能听清:“短节目,按咱们练的3A/3Lz/3F+3Lo,自由滑,按2A/2A/3S/3T/3Lz+3Lox/3Lz+3A+SEQx/3A+1Eu+3Fx,别多想,别跳错!”
短节目抽签,林白排在中段上场。冰场的灯光打下来,照得人有点儿睁不开眼,快轮到林白了。
他站在挡板边上,郭教练最后给他紧了紧冰鞋带,拍拍他后背:“按练的来,别想太多。”
林白点点头,滑上冰场。
小号号角奏起,开场第一个跳跃就是3A。林白加速,速度很明显进步很大,左前外刃起跳,身体腾空,转体三周半,落冰时冰刀“噌”地一声,极致的高远,看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夹杂着粉丝的欢呼。
勾手三周跳,点冰,空中姿态绷得紧,难度滑出,高抬腿稳稳当当。以前容易存周拧脚踝的老毛病,这次没露头。
接续步后,连跳3F+3Lo,很多选手进Lz,F之前都会降速,林白就很擅长用速度让自己的跳跃高远飘,极快的滑行速度加持,让这两个其他选手做出来效果一般的跳跃,他做就是高飘远,速度感力量感高感,无可挑剔,行云流水,毫不费力,一气呵成。
用刃游刃有余,还有余力和心情控制表情,对着观众席上抛出Wink,引得阿姨团们连连尖叫,现场氛围彻底沸腾起来,随着咚-哒哒-咚-哒|咚-哒哒 -咚-哒,这个由鼓和低音提琴创造的“摇摆节奏”的终结,短节目结束,林白立定,微微喘气,右手轻贴左胸前,向四面行礼。
短节目滑完,技术分47.89,定级全四,稳如泰山,节目内容分39.75,SP总分87.64,毫无疑问地排在第一位。屏幕上总分亮起时,现场观众席又是一阵阵海浪似的喝彩声。
等所有选手短节目比完,林白领先第二名,北京冬季运动管理中心的陈昱东79.03,整整8.61分。领先暂列第三的戴大卫,广东省体育局的74.73分,更是拉开断层差距。他今天短节目的配置,无四周的情况下,难度拉满到顶配,最clean的SingSingSing。
郭教练等在出口处,把羽绒服外套递给他,用力握了一下他的肩膀。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容,又拍了他两下,一前一后回到酒店。
次日,双人选手结束后,男单压轴,女单选手已经摩拳擦掌。男单最后一组,六练结束,前面上场的几个选手,发挥有好有坏。戴大卫换了保守配置,第一个连跳上了3A+1Eu+3S,成了,基本clean,TES 67.43,PCS 71.49,TSS 139.37,总分 207.98。他滑下场时,相当淡定。
陈昱东紧随其后,他带着新添的腰伤,硬顶了个3A,一气呵成,现场发出尖叫声。后面的单跳勾手三周也稳,延续中国男单擅长勾手跳的传统,观众席阵阵窃窃私语。
他滑下场时,手一直扶着后腰,脸色发白。自由滑155.53,总分227.47,虽然不完美,但观众席献上了掌声。
压力这会儿全堆到林白这儿了。他必须clean,才能延续短节目的优势,对打前面两套四周跳选手。但凡有个小失误,名次就扑朔迷离了,毕竟自由滑最高难度3A,这套已经是绝对的顶配,三周套的上限就在这了。
看台上一阵嘈杂的声响,夹杂着几声“白哥加油!”“白鸽冲啊!”
林白滑到冰场中央,站定,微微垂下眼。罗密欧的谣唱曲,轻轻哼唱着,A-B-A的三部曲式结构,对倾慕爱人诗意的礼赞。
接续步开场,用刃很深,速度一下子就带起来了。单足步法,蛇形走位,大开大合。
转三进入阿克塞尔二周半,接续步法,又是一个大一字进入阿克塞尔二周半的单挑,又高又远,看台上传来压低的交谈声,肉眼看起来甚至像3A,教科书级别的2A单跳。
第一段,编排步法阶段,二个三周单跳后,配合着音乐的重音,勾手三周接后外结环三周。第一跳起来的感觉就很好,第二跳衔接顺畅,落冰稳健。看台上响起一片叫好声。勾手三周接三周半,紧接着点冰起跳,三周半接尤勒跳接后内点冰三周,安排在节目后半段,分值有加成,后面的尤勒跳和第三跳衔接漂亮,满满轻松感,无比闲适。
编排舞步,后第二段编排接续步,联合旋转,换足、变刃、换姿势,眼花缭乱,轴心稳。蹲踞、燕式、直立,包括那个让粉丝尖叫的Y字转姿态变化I字转——像杆旗杆,转速却快得带出风声。每一次变换都稳在轴心上,几乎没有位移。观众席上的掌声和口哨声一阵高过一阵,是别的选手要跳成四周才能换来的热烈反响,引得看台上一片惊呼声和相机咔咔的拍摄声。
进入尾声,动作也越发激昂。最后一个换足联合旋转,速度拉到极致,然后随着最终音符,猛地刹停,定格。
音乐停,他定格,胸口微微起伏,额头上全是汗。
短暂的安静后,掌声哗地响起来,比刚才热烈得多,线上直播间,主播激动地夸他“大心脏”,所有人亮晶晶的眼睛,投向这颗未来新星。
没有冰童。林白捡完满地的鸽子玩偶,花了点时间,才到等分区,他大咧咧伸直着两条腿,等待屏幕出分。
大屏幕逐条滚动,一个个绿色的“√”标识,意味着跳跃被认定成功,没有用刃错误,没有存周不足。技术分(TES)一条条蹦出来,GOE加分项后面跟着一串+3、+4出头的数字,执行分加了不少。
最后自由滑TES定格在79.69。加上节目内容分(PCS)73.28,自由滑总分152.97。两套节目成功双clean,总分240.61,刷新他个人的本赛季最高分。
毫无悬念的第一。比第二名的陈昱东高出近二十分,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喧哗声响彻云雪,观众脸上带着喜色,纷繁热闹。
颁奖仪式,林白最后出场,踩住中间,领导为他戴上金牌,银牌陈昱东,铜牌戴大卫,三个人合照后,互相礼貌性拥抱,陈昱东和他的好哥们DVD非常敷衍的握手了一下,但是和林白又是握手,又是拥抱了半天,弄得林白浑身不自在,脸快红炸了。
后台混采区,隔壁女单金书贤成功夺冠成年组,还未散去的体育媒体和记者们,又看见新进来的林白,都围了上来。
“林白,恭喜夺冠!自由滑配置难度很高,全部顺利完成,现在心情怎么样?”
他抹了把汗,手里还提着个硕大的大白鹅——是在一大堆白鸽玩偶里伪装进来的,装不下,他就单手抓着这最大一只的脖子。
“谢谢。还行。”
“看到你最后一个连跳3A+1Eu+3F落冰有点小调整,当时怎么控制的?”
“就……想着不能摔。”
“我们看到你所有的跳跃,包括3A,这次都没有出现摔倒甚至翻身,是不是可以说3A这个跳跃对你已经完全没有威胁了?”
林白马上摇头,“不能这么说,每次跳都得认真对待。”话不能说满。
“你接下来的赛季有什么目标?”
“继续练,希望未来更稳点。”
这场比完,林白算是彻底在国内成年组站稳了脚跟,用一套不含四周跳但质量极高的节目,干翻了一众老将和新秀。
那张自由滑技术分明细的截图被传得到处都是,七个跳跃元素后面一溜的绿色对勾和高GOE,看着就让人舒坦。
“这自由滑配置,有3A的情况下,是男单的顶配三周套了吧?完成程度也是顶配,虽然没四周,但难度衔接拉满了,完全的刷分套,执行得又干净,TES逆天,正常了。”
“连跳看着就爽。省赛短节目无四周套还刷分到90+了,六练落了个4T,吉林省区区一个省赛,也是出息了。”
“3A现在真是铁板了,又高又稳。”
“期待他明年把4T放进节目。”
“先把勾手三质量和稳定性提上去更重要。”
线上的喧闹,传不到训练场。回到熟悉的长春,他依然在拼4T,大多数时候还是摔,冰花四溅。但偶尔成功一次,那“嘭”的落冰声,会让他盯着冰面看好一会儿,然后默默爬起来,继续下一个动作。
二零二三年最后一天,训练结束得比平时早一些。郭教练没说为什么,冰场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加练的,滑行的声音在空旷的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出训练馆大门,冷空气“呼”地一下打在脸上,他没急着回四平,也没去商场玩。
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晚九,朝着公交站走去,上了一趟往城郊方向的车。
靠窗的位置坐下,公交车晃晃悠悠开了半个多小时,越走越偏。高楼少了,平房多了,路灯的间隔也变大了,窗外是大片冻得硬邦邦的田野,黑黢黢的。终点站,下车。
这里不算真正的荒郊野外,一条不宽的水泥路,两边是光秃秃的树,再远处有些低矮的民房,空气冷冽干净。
他顺着路慢慢往前走,脚踩在冻硬成冰土的雪上,“咯吱”,找了个还算平整的田埂边,他停下来,把背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两样东西:一小把顺路买的手持冷光烟花棒,一盒生日蛋糕附赠的火柴。他查过市政部发的通告,知道待会儿烟花会在哪个方向升起。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偶尔掠过枯草。他蹲下来,手有点僵,火柴划了好几下,才冒出火苗。橘黄色的火舌舔上银色的棒头,先是一点红光,然后“嗤”地一声,爆开一簇耀眼的金色火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在浓黑的夜色里格外醒目。
火星不断地迸溅、坠落,在空气中划出短暂明亮的轨迹。光映在脸上,明明灭灭,转瞬即逝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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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根烧完了,火光熄灭,只剩下一截焦黑的细棍,冒着一点青烟。世界似乎更暗了。他又点了一根。
就这么一根接一根。有时候风大,火花被吹得歪向一边,嘶嘶作响。他不太会摆弄这个,干坐着,火光在他瞳孔里跳跃。
大概烧到第五六根的时候,远处城市的方向,突然“咻——”的一声锐响,一道光拖着尾巴笔直地蹿上夜空,在最高点“嘭”地炸开,绽出一大团绚烂的红色光球,然后化作无数光点,缓缓飘落。
市政府的烟花表演开始了。
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烟花接连升空,炸开,将那片天际映得五彩斑斓。沉闷的爆炸声隔了这么远传来,变得有些模糊,像是隔着厚被子听到的闷雷。但光的效果一点没打折,金色、紫色、绿色、蓝色……巨大的花朵、垂落的柳丝、旋转的光轮,在夜幕这块深蓝画布上肆意涂抹。
手里的烟花还在烧,细碎的火星升腾,像萤火虫。
他拉开背包拉链,拿出一个包装漂亮的纸杯蛋糕,甜品师很用心,上面挤了迷你的小字,“生日快乐”。扯开纸,两三口,吃掉了蛋糕,他抹了抹嘴。看向前方。
远处的烟花表演进入了高潮,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天空被照得一阵明一阵暗,各种色彩混在一起,一组巨大的金色礼花齐齐炸响,铺满了大半个视野,辉煌到了极点,又迅速暗淡下去,只剩下硝烟形成的淡淡云絮,慢慢消散。
结束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人有些不适应。耳朵里好像还有嗡嗡的回响。天空重新暗下来,远处城市的灯光依旧,光影映在刚才还沸腾喧嚣的天空。
他思绪散漫,想起了自己的宿舍,想到了时好时坏的集体生活,不真实的又活下来一年,虚无缥缈的想象变为现实,有点恍惚,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林白低下头,看了看手里剩下那几根没点的,又看了看脚边一堆燃尽的焦黑小棍,和吃完的蛋糕包装盒。他揉吧揉吧,把垃圾团进塑料袋里,捡起那些小棍,走到路边一个可能是扔垃圾的土坑边,挖深了些,把垃圾埋了进去,又填实了土。
拍了拍手上的灰,重新背好包。
世界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漆黑的田野,安静的道路,远处稀疏的灯火。一段被误插进来的、过于华丽的梦境。风吹散了一切。
回到车站,颠沛了一个多钟头,等到了学校附近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宿舍楼里还有灯光,但比平时安静。他手肘顶开厚门帘子,大门帘子摆起来冲劲儿十足的,宿舍楼道空荡荡的。
爬上八楼,推开自己宿舍的门,只有王青在,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好像在看晚会重播。看到他进来,他摘下一只耳机,问好,“回来啦?哪儿去了这么晚?”
“随便走走。”林白说。
“哦。”王青没多问,又把耳机戴上了。
林白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睡衣,坐回自己的书桌前。下帘拉起,紧闭着,形成一个相对私密的小空间。
桌前,电子钟屏幕亮起,23:59:13。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宿舍里很安静,王青和家人视频通话的声音隐约传来,是欢快而杂乱的晚会背景音,掺着笑声。但隔着帘子,像是另一个世界。
然后,远远地,从城市各个角落,从打开的窗户缝隙,传来了声音。
一开始是零星几声闷响,像是试探。紧接着,声音密集起来,“噼里啪啦”、“咚咚”、“咻——嘭!”……各式各样,汇成一片模糊却持续的声浪。鞭炮声、烟花声、人们的欢呼声,混在一起,隔着建筑和距离,底噪的轰鸣。
零点到了。
手机屏幕,跳成了“2024年1月1日”。
窗外的喧闹达到了顶峰,然后又渐渐平息下去。像是潮水,涌上来,拍打一阵,再慢慢退去。只剩下零星的、不甘心的几声炸响,点缀着重新降临的宁静。
林白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日期,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手指动了动,点开微信,找到备注为“老妈”的联系人。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发了四个字:
“新年快乐。”
几乎立刻,那边回复了,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宝贝生日快乐!训练辛苦啦!早点睡!记得好好吃饭!”
他回了一个“嗯”字,手指滑动,发了一个肉麻嫌弃的猫meme表情包。
又是一声振动,郭教练的消息也跳了出来,很简单,带着他雷厉风行的特色,“生日快乐。1号休息但要晚冰,2号收拾东西,机票我定。”
他回复,“谢谢教练,新年同乐。”
没有回复了。
喧嚣过后,世界又陷入夜晚的宁静,和之前的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他熄了灯,爬上床,终于有一晚,没有通宵,也不再焦躁。他闭上眼睛。
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些。
睡意慢慢涌上来。
哦,对了。
今天。
我十二岁了。
16. 新考斯滕
一月一的学校,期末周在一种既紧张又自由的气氛中展开。主教学楼大厅里,人声鼎沸,同学们的行李箱在角落里一排排堆得像士兵,舞蹈学院室内考试,元旦当天民间舞考试。林白穿着简便的衣物,融入其中。
考试教室外,他继续徘徊,高年级的学生先考。大部分学生期末考试都顺利通过,老师的考题并不困难,林白放下心来,他早上在练功室早功时间,特意练了很久,怕考核太难,磨了好久基本功。
声台形表,处处小细节,都要拿捏准确,草原上的文化,要有牧区的声音,有袖子的感觉,有野性的步伐。主要集中点,在于“勒马翻身转” 脚腾起,向前身下去,向后手开开,连贯起来。虽然不会翻,但得是骑在马上,勒着缰绳,让马头仰起,来点转圈的那种感觉。
东北中午没午休,连轴转几乎一天下来,才考完期末考试。傍晚时,食堂的窗口几乎全关了,只剩盒饭窗口还开着,但菜很少。林白取了些自助简餐,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他的思绪,却不自觉地又飘向了那个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萨霍夫四周跳(4S)。
傍晚,高一体检。期末考结束后,大家话多起来,嘈杂热闹。校医院里人不少,排着长队,穿鞋量体。
林白安静地站在队伍里,东北十六七岁的学生中,也不算矮,但过于纤细的骨架和苍白的脸,让他看起来有些瘦削。
“身高172厘米,体重44.3公斤,骨龄闭合,变声期结束。”护士报出数据,眼睛在他的脸停留了片刻,“同学,你这体重偏轻啊,得多注意营养。”
林白点了点头,没说话。他自己清楚,这个体重对花滑跳跃有利,对专业课程训练也有利,但维持起来需要极强的自律和大量的体能训练。
费神,也费人。
又准备练通宵,干脆整理行李,东西很少,便直接赶完长春。离寝前,宿舍另外两个宿友已经走了,放假急着回家,互相礼貌告别。
晚冰,赶回长春,从今天开始,代表单位变更到吉林,十四冬作为吉队出战,另外也是福建联合培养单位。冰车嗡嗡开过,冰面浇注好,热身时就是用各种步法,外刃弧线,背靠圆,速度够了,脚下开始变刃,右前内刃三字步转入后外刃,左脚用力点冰起跳,空中转体四周,仍旧落在右后外刃上。
比起之前,转快容易多了,4T看落冰与起跳的角度,应该是没存。
林白又开始绕场加速,他发现,跳4T+3T+2T难度很大,但不是不能做到,接上第二跳3T后,落冰冲力太大,身体,特别是腿处于短暂僵硬状态,要想继续完成第三跳2T,就非常力不从心,那几秒钟是什么也干不了的——强行去做,基本是空成一个翻身,当然看成1T也行。
詹云程回来了,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有点的随意样子,头发好像比走之前长了一点。
“詹老师。”林白叫了一声,呼出的气在冰馆门口瞬间成雾,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光。
“赶紧上车,冷死了。”詹云程搓搓手。
林白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坐进后座。郭教练坐了副驾。车子启动,往机场方向开。
“没想到吧?”詹云程从后视镜里看林白,“我昨天刚回来,按西方新历是新年,倒时差倒得昏天黑地。老郭跟我说你今天回去,正好,我也回福州,送到机场,顺道看看你新考斯滕怎么样。”
“训练怎么样?罗朱4.0接续步那块,我编的那个变向感觉用得还行?”
“还行。”
“就‘还行’?”他挑眉,“我费老大劲琢磨的。”
旁边传来插话,“他滑出来了就行,你哪那么多话。”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在耳朵里变成了一种单调的背景音。林白靠窗坐着,从吉林到福州,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窗外的景色从一片银白逐渐变成了灰蒙蒙的,连绵的丘陵,密密麻麻的城市轮廓,飞机速度很快,往日坐火车两天两夜的路途,只剩下半天不到。
拖着不算大的行李箱,人流涌动,往外,郭教练和詹老师都有不同的目的地,三人分开。
福州的天是阴的,有种湿漉漉的冷,和吉林那种干冷的刺痛感不一样,是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意。他裹紧了羽绒服,在机场大巴和打车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大巴,不赶时间,直达世欧王庄。
大巴晃晃悠悠开往市区。福州有两个世欧广场,纪元星俱乐部今年元旦,从一个世欧王庄负一楼,迁到了另一个世欧广场,一层。
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心里涌起暖流,微薄的安全感包裹着心脏,路边绿化榕树郁郁葱葱,冬天也不落叶。
他拖着行李,先寄存,才出地铁站,又走了十来分钟,地铁直达世欧广场一层。纪元星俱乐部搬迁后,占据了最高的一层,做成了两层楼,下面冰场,上面服务中心。前台是个小姑娘,穿着制服,林白走上前,“办寒假卡。”
“哦哦,好的。”小姑娘在电脑上操作,“寒假卡一个月……好了。这边付款,你扫我。”
“谢谢。”林白扫码支付,接过全新的小卡片,他没立刻去冰场,而是转身出俱乐部,去了世欧商场顶层服装店,那里有合作的工作室,他的考斯滕都在那里定做和保管。
工作室各种布料、亮片、纱网堆得到处都是,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纺织品和胶水的味道。
工作室老板,陈纹女士,正在案板上裁剪,“哟,回来啦!刚下飞机吧?看着没啥精神。东西早给你备好了,等着。”
她风风火火地起身,走到里面的挂衣架,小心翼翼地取下两个罩着防尘袋的衣架,“看看怎么样。按你昨天发我的那份尺寸做的。短节目这套考斯滕,拉链可以全拉开,也能半开,深V都行,保守点只开上面几寸也行。”
还有一件。天蓝色从肩膀处开始,逐渐向下过渡,渐变至米土色,中间融合得极其自然,像是被水彩晕染过,衬衫版型简单,一抹色彩设计,又像海水蓝冲刷沙滩相融的暧昧色调。
试衣间,林白抖抖两件衬衫式的考斯滕,先试短节目的墨色上衣,料子弹性很好,贴合身形。他对着镜子,把胸前的拉链往下拉了一点,露出锁骨和小片胸膛,腰线收得紧,腿长。他把拉链又拉上去一些,又看不顺眼,把两只袖子撸到手肘处,只留领口一小段,才满意些。
穿好走出来。陈纹女士围着他,“尺寸正好。这身材,这比例,随便扯块布都漂亮。”
电梯直下,冰场层,隔音自动门一开,冷气混着福州熟稔的潮湿气味,人不少,这个点散客较多,另一部分是寒假班的孩子,颤巍巍地走冰,年纪大点的在练习基本的滑行和转圈,多是成年人。
边上还有几个看起来是常训的学员在练习跳跃,林白粗略地看了一眼,大概是局限在一周套。
几乎全是陌生面孔,墙上贴的教练也换了一批,难掩的衰败感。只有冰场角落那个总负责浇冰、修冰刀的老师傅,没有变化。
林白轻车熟路,坐在靠边的长椅,开始换冰鞋。硬壳包打开,拿出冰刀,先检查了一下刃线,然后用布擦了擦刀齿上的防锈油,7050就是这点好,一年半载也不需要磨刀。
系鞋带算细活儿,他系得很慢,一层层拉紧,确保脚踝被固定住但又不至于血液不通。最后把裤腿塞进鞋帮,站起来踩了踩,感受一下。
上冰,先慢悠悠绕场滑了几个大圈,活动开脚腕膝盖,也让身体熟悉一下这块冰的软硬度和湿度。湿度大,冰面软软的,有一点水。吉林的冰面看来是真硬。
基本的压步滑行开始,冰场这个点散客太多,冰面完全看不出刚浇好的整洁。练四周是没办法练的,万一相撞冰刀伤人,可不是小事故。
思来想去,林白选择牺牲高远度,干拔了一个2A,又挨个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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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Lz。动作幅度刻意压缩,但效率很高,不费什么劲,“嘭、嘭”,慢慢磨着周数,3Lz现如今和铁板跳3F/3Lo的差距也是越来越小,相当扎实沉稳。
曾经幽灵一样的老毛病,随着3A的稳定输出,也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不远处俩俱乐部常训生的女孩,正低头刷手机。
“哎,组里又在涛这次十四冬了。”
“十四冬女单撕的超厉害,男单……?好像都在猜林白能不能撕块金牌银牌。”
“陈昱东去比十四冬JR了,所以林白再怎么样,也能上台子”
“稳如老狗三周套,对上四周套照样有一战之力,说不定真能干翻天天。”
“他滑速好快,滑表也不错,甚至还有贝尔曼,简直完美。每次林白上场,新人看滑行就是傻傻分不清冰舞还是男单,看旋转又分不清女单还是冰舞,巨软,而且不是仅粉丝可见的软开度,你永远可以相信民间舞专业生,林白的旋转中途是加速的,真的很强。有一种掌管角动量守恒的美。”
“纪元星俱乐部又发林白的训练视频,2024年1月1日最新成果,大一字进3A,轻松接3T,我甚至怀疑他使使劲能接4T,小发明家还跳上3Lz+3Lo了,勾手三周跳质量终于肉眼可见的无敌,真不容易。大洋彼岸的大发明家00,已经在美丽国开发4Lz4Lo了,要知道,3Lz3Lo还远没有烂大街呢。”
“林白主要做好自己,上一个4T就可以坐看烟花大会了。”
“12岁4T足周,落冰无瑕疵,这是最年轻的男单四周跳了吧?光看滑表真猜不到他还是个jumper,不过这么小就跳四周对身体不太好吧……男单12岁出4T太夸张了。女单12岁可以拼四周跳,但男单不是,男生发育后肌肉力量会更强,太早出难度容易伤,女单是早出好一点,发育关之后有概率捡回来”
“现在的孩子跟我们过去不一样了,他身高都固定了,不用担心男单长个子带来的巨大风险,毕竟每高5cm,技术都得重来。虽然和吉林省队那俩比起来不高,但是172放在普通人里也是平均偏上了,不过12岁小孩哥摔四周估计够痛。”
“笑。林白长得可不小孩,整个人那股小明星的劲儿,介于少男和成男之间那股少年感简直毫无代餐。”
“超深刃燕式集大成者,用刃好深,赏心悦目,完全没有一卡一顿或者走冰的感觉,真的像飘在空气里一样,轻盈丝滑,水里的鱼。前几天还看有人问什么是黄油刀,我直接把白鸽推过去了,步伐真是完美诠释了黄油刀,好像风在湖面流连。”
“2024世青赛定到台北了,中国队大概率去不了。韩国铁了心要捧徐玟圭,滑行很好的艺术水母,技术又毒又水,存周错刃一个不落,偏偏还不抓。看看人家RIO,错刃直接不上了,KSU还是下重金了。”
“现在涛青男是不是太早了?白鸽今年刚12吧,2025到2026赛季才升青年组。”
“那不是正好吗?2025到2026赛季,RIO和徐玟圭还在比JGP啊。ISU青年组年龄限制是13岁,成年组今年开始年龄限制都是17岁。2024世青赛男单两个金牌候选人,按虚岁都16岁了。”
郭教练轻咳一声,林白眨眨眼,互联网言论的议论声很快散去。他的3A稳定输出能力已经被肯定,只待在本赛季最后两场比赛试金。
教练拿来了吊杆,4A和五周跳的状态依然没有起色,林白并不认为这样的表现足够比国际青年组,4S起跳比4T要顺利些,但都很难在正赛配置,训练能跳出来,不意味着能同样质量编入节目中。
距离十四冬团体赛还有53天。而在此之前,冠军赛也日益临近。冰场永远是最让安心的地方,尤其是在大赛临近的时候,在冰场上滑行,反而静心宁神。
17. 十四冬运
郭教练抱着手臂站在挡板外,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林白刚尝试了几个4S,落冰都不稳,手扶了下冰面,冰屑溅起一片。
“轴心!歪了!”声音不高,但穿透力直抵耳边,“提前收紧,别在空中散着!再来!”
林白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没说话,只是滑到远处,准备再次尝试。依旧黑色训练服,身高彻底固定在172公分,青春期已经结束,不存在发育关。
相对于一个十二岁少年,肢体线条极其修长,不显得笨拙,即便失败和疲惫,每个动作仍透着难言的流畅。
郭教练有时候看着他,会有点走神。这孩子的技术干净得吓人,3A的质量清楚表明他四周的潜力,只是难免需要时间,4T/4S成功率低得可怜。
表现力,也不能说没有。但总感觉隔着一层,明知道他不擅长表演,却依然会被他一个无意的眼神或表情打动。站着不动就非常有故事,凛冽的中性气质,妖颜若玉,简直戳中东亚人偏好。
尤其是韩国网友——郭时博经常发ig,林白露脸的训练视频播放量都奇高,简直起号利器。
南韩人非常着迷于冷却不刺骨的疏离感,就像他身上朴素的着装与普通人别无二致,沉默寡言,可视线一对上,眼睛便开始诉说他的故事。ig韩文热评,翻译过来,“我可以默默地望着不说话的他一整天”。
“十四冬,团体赛的自由滑,试试4S吧。4T你也没把握,不如搏一下4S。团体赛压力小点,就算摔了,对个人赛影响也小。而且……我觉得,你对萨霍夫的发力,比点冰好一点。”
林白“嗯”了一声,算是听进去了。
寒假训练排得满,主要还是抠细节。3A得彻底焊死在节目里,已经不会再摔了,而4T和4S得接着摔,冰场角落那块冰面被他摔得都有点毛毛的。
偶尔有其他来训练的人或者家长,看到他不要命似的摔四周,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福州和吉林不一样,训练条件有限,很难在彻底无人的冰场上训练,各种偶遇、拍摄林白的短视频在互联网上数量激增。
日子一天天过去,摔的跟头没少,但偶尔,十次里能有一两次,身体能拧巴着找到那个对的感觉,腾空,旋转,然后“咚”一下,落稳了。虽然落冰姿态可能还不够漂亮,滑出可能有点踉跄,但周数是够的,刃也是对的。
郭教练脸上没啥特别的表情,只是把4S加进了他的训练日志,每周的成功率统计后面,数字在极其缓慢地往上爬。
绿皮火车在杂志里轰隆轰隆的响,勒勒车吱呀碾过草甸的褶皱,薄柿色的夕阳铺满了整个车厢,坐垫套子皱巴巴的蜷在一起,车窗上有些积灰,显得景色朦朦胧胧的倒影在镜头里。
咔——
合上手机,镜头翻转。抵达内蒙古呼伦贝尔,比想象中更加现代化。下榻酒店,吉林省队的队员等待汇合,他们带来了个喜报。十四冬JR训练期间,田叙阳顺利落了3A,但因为还不稳定,所以省队连卫星都没有放出来,只是作为内部消息。
十四冬团体赛先比,林白代表吉林队,吉林省队整体实力中不溜秋,争金夺银没戏,曾经一手遮天的盛况不再,但跟老对头四川队拼个铜牌,领导还是有点想法的。
日本有派别之争,俄罗斯虽不能比国际赛,但普组、面组、米申组、芍药组也是撕得老死不相往来。国内其实也一样,比如四川省队和吉林省队,两队咬得都紧,这次更不例外。
团体赛,各省队凑人,算总分。金银牌基本被别的强队预定了,吉蜀争的,主要就是那块铜牌。
詹云程说:“小鸽子呀,短节目和自由滑的配置,我给你更新到两个5.0,也就是等于四周跳1.0版本了。”
林白被詹云程突然冒出来的昵称雷得五雷轰顶,幽幽盯着詹云程看,詹编舞嘻嘻一笑,他上网冲浪的速度一向很及时,“滑丝们现在都叫你‘白鸽’,那不就是小鸽子吗?”
“……可以叫我全名的,詹老师。”
滑丝是花样滑冰粉丝的简称,这次十四冬更是被大家戏称为“宇运会”,是花样滑冰中罕见的有官方直播的比赛,也是难得被领导们重视。
“你的两个新配置,我上个月已经跟你说过了,合乐也练了一个来月了。你现在总算是加低级四周试试看了,总之SP4T+3T/3A/CCSp/3Lz/FSSp/CCoSp/StSp,BV41.20。FS配置4S/3Lz+3Lo/3A/FCCoSp/StSq/3F+3T/3Lo/ChSq/3Lz+2A+SEQ/3F+1Eu+3S/CSSp/CCoSp,BV79.10。”
短节目,他稳得吓人。胸口的拉链往下拉了一点,黑色衬衫朴素却最显身材。4T+3T,第一跳刚落地,裁判席的技术裁判直接站了起来,观众席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声。连跳的第二跳稍微趔趄了一点,不算失误。
依旧是tano举单手姿势,3A单跳又高又飘,3Lz高质稳妥,接续步覆盖全场,浮腿从身后弯折提起,直到超过头顶,形成一个最水滴的水滴形,看台上的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SP的GOE7.91分,算上BV和如今稳定在40出头的PCS,这个PCS属于一般人叫的上名的选手。林白SP总分89.11,低级四周对打老将金天天,以0.09的小数点之战,惜败,为吉林省拿了9分积分。
自由滑,四川女单今天是金书贤,她甚至有可能拿个10分。老将金博洋在国内赛和炸鱼无异,反而让林白安心,反正都拿不到冠军,干脆放开了来。
他换上FS的考斯滕,一身浅蓝白渐变过渡到衣摆与双袖口的米色土色,袖子撸到手肘处的衬衫考斯腾,清爽柔和的布质衬衫,下身黑色长裤,衬得人更清瘦,也添了点冷冽的味道。
4S起跳顺利,GOE应该够到正数边了。3Lz3Lo这个连跳出来时,现场的资深滑丝发出窃窃私语和阵阵轻轻感叹声。TSS160.91,与第三名clean的戴大卫157.55高出3.36,排名第二,再次为吉林省队拿下9分。
由于其他三项结果没有拉开差距,所以男单成了决定性项目。四川省队以6+6的男单,总分47分,吉林省队则以9+9的男单一举把总分拉到48分,一分彻底打败四川省队,赢得一枚铜牌。
颁奖的时候,吉林队的人都很激动,互相拥抱。林白被队友揉乱了头发,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躲了躲,站在队伍里,看着升起的国旗,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团体赛的直播信号,不光国内在看。有些海外的花滑迷,或者专门关注亚洲赛事的冰迷,也通过一些小渠道或者搬运看到了片段。
“问个很小白的问题,林白的教练是何许人也?怎么好像从来没有在滑圈见过?”
“那位属于时代的眼泪了,他跳四周的时候,我们都还没出生。”
“是他,上世纪双四周第一人,然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听说早就不干这行了,怎么突然出来带小孩了?”
“只有林白的4T和4S还能看,其余人都可以属于GOE为负的状态。”
“白鸽真的是非典型中国男单,明明是土生土长的本土男单,但就是完全没有3A不能和四周共存的毛病,4T或是4S成了之后,跳3A好像更有劲了。他的3A真的超好看,而且完全不用待机,抬手就来。”
“福州那边好像就他一个苗子吧?曹小宝彻底沉湖了,郭时博这么多年没从业花滑了吧?他自己能跳未必能教学生。”
“4T还是不太稳,3A倒是再也不摔了,4T3T成功率反倒是坏着坏着,触底反弹了。12岁出4T发到油管上,直接目前最小的4T冰上基本足周落的选手。”
“乐子。郭时博这种纯天赋怪,怎么可能会教学生?据说他还是林白的启蒙教练,一直带到现在,别给小孩带沟里去了。”
“国内有国家队的头号选手,有来自大城市强队的梯队储备,还有那些家境优渥、能自费去瑞士等地短期集训的选手。林白拿什么比?白鸽现在粉丝和职业黑粉数量都相差无几了,只能说天赋招人妒忌。”
往下几天,个人赛时间,选手们明显进入状态。配置不变,金博洋SP4Lz3T,4T,FCSp实时4,3A,CCoSp4,StSq实时4,CSSp实时4,TES51.37+PCS42.23=93.60,双四配置,clean。加上自由滑总分267.49,无悬念夺冠。
林白SP4T+3T/3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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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Sp/3Lz/FSSp/CCoSp/StSp,个人赛开头连跳节奏失误,P分40.21,总分89.32。
FS4S/3Lz+3Lo/3A/FCCoSp/StSq/3F+3T/3Lo/ChSq/3Lz+2A+SEQ/3F+1Eu+3S/CSSp/CCoSp,第一跳4S险些落冰失误,幸好林白补救反应极快,完全没有摔倒和扶冰,顺利单足落冰,最大程度的挽救了这个跳跃。
短节目超时-1,PCS75.01,TSS161.31。合计250.63,银牌。戴大卫235.23双clean摘铜。
詹云程:“小鸽子啊,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最好能把自由滑的P分,从75分提到80分左右,80-肯定不是一线的待遇,国内P分不作数,只能作个参考,我们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努力些。”
“世青赛今年在台北举办,我国因为不可说的原因,没有参加。”
“2024年世青赛男单冠军最终得主,韩国徐玟圭。典型的艺术水母。”
“主要还是难度储备最高的中田璃士,RIO,炸了短节目,才给了徐玟圭机会。”
“徐玟圭的特点就是极其稳定,他三周套都能干赢四周套,又有能落地的3A。”
“他今年世青赛分数能到240+,靠滑表的成分很大,主要靠的是裁判睁一只眼闭一一眼,我们可没这待遇,不能瞎学。”
“中田璃士难度极高,正赛有4T/4S/4Lo,不过延续了青男非常不稳定的特点,比赛容易炸成烟花。”
“当然……这些和我们都没关系,”詹云程坏笑,林白无语凝噎,“不过多关注国际形势总是重要的,了解即可。”
一切尘埃落定,回福州前一晚,郭时博突然敲响了林白的酒店房门。
林白赶紧穿好外衣,开门,教练旁边还站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股领导气场。
经教练介绍,这位领导是吉林省体育局的,郭时博笑了笑,“咱们的叶书记,可是早上看到那篇十四冬吉林省队铜牌的社论,傍晚就跑到咱们落脚地来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白恍然。
虽然他猜到,自己那拉出的一分,决定了吉林省队是有牌还是无牌,多半是给叶书记带来了什么政绩。
不过仔细想想,确实也有点道理,毕竟十四冬反应的是上京态度,尤其是吉林这种老东北地区。地方永远是跟着上京走的。上层重视的东西,下层自然也会重视,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见林白没有说话,叶书记笑了笑,继续说道:“对了,你不好奇咱吉林省对你的奖励吗?”
林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出声问道: “叶书记,您想说的是?”
停顿了片刻,叶书记继续说道。
“昨天我们局长召集我们开了个会,在会议上讨论了你加入吉林省队后做出的贡献。所以啊,经过研究决定,我们准备奖励你十万!”
那个十万,叶书记说的云淡风轻。
就好像吹过了一阵风一样。
然而吹到了林白的耳中,却是一瞬间冻结了他的呼吸。
“十……十万?!”
咽了口吐沫,林白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看着林白那激动的样子,郭教练心中憋着笑意,暗道一声果然。停顿了片刻,他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和叶书记呢,只是顺路,提前和你通知一声。这也不需要你送他,你自己早点休息。”
关上门后,和领导分开之后,林白满脑子都是那笔奖金,整个人晕乎乎的。
“十万……”
手机震动起来,是妈妈打来的视频通话。平时林白根本懒得接,但他现在按下了接听。
电话那头的妈妈叽里咕噜地闲聊着,还没回过神来的林白,木然地点了点头,“好,嗯。”
“你在嗯什么啊?”
“十万……”
妈妈满脸困惑,“儿子,你该不会练民间舞练到走火入魔了吧。”
“没什么……”总算回过神来,林白摇了摇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妈妈说清楚了。直到很晚,林白才勉强入睡,心头上压的重负又悄然搬去一块。
18. 一个小忙
福州冬天的空气,冷得跟别处不一样。如果说,东北的阳光是冰箱里的灯,那福州就是不见天日的冷冻区。
湿冷的魔法攻击,曾经是林白最熟悉的,但就算是福州本地人也不好适应,来自天气阴损的钻骨缝攻击法。
二月底的天气,没有年初冷。月亮镌刻在蓝黑色天幕里,层层云翳包裹,溢出来的辉光都是柔和的。
一团呼气成雾,从嘴巴里了吐出来,来不及散尽,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向从商场门口涌出来的绰绰人影。
不是。
也不是。
等不到教练,林白有点纳闷。他边进电梯边翻手机,才看到前些天教练的留言——
【二十九号下午,我有事会晚到,你不用太早来。好好休息】
“不会吧……”林白绷不住了,没及时看手机,倒霉得一塌糊涂。来都来了,他认命地提前练习,福州纪元星俱乐部的冰面有点软。
冰刀踩上去,感觉有点黏糊糊的。中午饭点,人以食为天,冰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滑行的声音。这个寒假,最主要的事,就是跟那个4T跳死磕。
元旦那会,4T偶尔还能蒙成功,十四冬算是绷着一根弦,呈现了最好的状态。现在几乎算是休赛季,回到福州,反而怎么跳怎么别扭。
起跳劲儿使错了地方,跳到空中转得歪了,滞空是够久的,不过瑕疵也明显,落冰激起一片冰渣。虽然和以前一样常摔,但是很少有像死磕四周跳,摔这么狠、这么持久的,胳膊和腿都是青紫斑驳。
詹云程中间来待了几小时。他没急着说节目怎么改,而是举着个小摄像机,围着林白转圈圈,咔咔响地拍,也不说要干什么,拍得林白毛骨悚然。
他满意地滑动摄影屏幕,拍完了把屏幕调转过来,林白眯着眼睛向前看。
“我刚把你训练的视频录下来,我们慢放看,这样才高效嘛。你看这里,”他拖动视频,“你跳4T,点冰动作拖沓、过重。用力不纯,落冰时重心自然控制不稳。”
詹云程还学了一下林白起跳前那个小小的停顿,学得特别像。
林白斟酌片刻,决定照着这话练。冰场里有几个常来的女大学生,休息的时候老凑在一起看手机,小声交流。
散客时间,再正常不过,他无意正滑过附近,听见一个女孩说:“没想到林白真在这里练……网上……真的……都说他4T时灵时不灵的……”
林白心里正想着刚才那个没做好的落冰动作,听到这句话,嘴里不知不觉就嘟囔,“会稳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吓了一跳,耳朵根子有点发热。心里嘈多无口,心里话不小心说出来了,怎么救?
说话的女孩也猛地抬起头,看清后,脸唰一下就红了白,白了红,又赶紧低下头,手指绞着衣服扣子。同伴脸上的表情明晃晃着,好像幸灾乐祸地在说,被正主抓包了吧。
林白只觉得脸上发烫,赶紧蹬了下冰,头也不回地溜走了,心口跳得厉害,尴尬直起鸡皮疙瘩。埋头重新练自己的,练到郭教练慢悠悠地出现,喊他去陆地训练。
陆地课又累又闷,田径是基础,力量是基础的基础。力量决定一名运动员弹跳力大小的重要因素,进到健身室内前,林白闷头就是在室外绕楼跑,慢跑按时间计算,连续跑半小时不能停下。
一组综合性力量训练在八分钟左右。包括单、双足蹲腿、蹲跳,跨步跳,滑跳,侧跳,分腿跳,抱膝跳,提足跟,做一些燕式平衡,燕式摆腿,皮筋收手,皮筋带腿等。中间穿插各种不同姿式,不同方向的跑动及静力练习。
跳台阶,是林白认为最有意思的训练。楼梯间逼仄,有一种在厕所里偷偷哭的感觉,窄窄的,很安心。
寂静,只有他和教练脚步的回音。双足一级,单足一级,双足二级,单足二级,时不时穿插阶上快速跑。
杠铃练习,分为小重量多次数的重复和大重量少次数的重复,每次练习中,都夹杂些快速动作。沙地跳跃则是在沙地上,采用各种姿式的跳跃,双足或单足,直膝、半屈膝式深蹲跳。总之要根据冰上的需要,采用适当的姿式进行训练。
他反复做跳跃的样子,重点找点冰瞬间,腰腹突然用上劲的感觉。陆地课煎熬又无趣,盼到晚冰时间,上冰,林白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先练3T,找到利利索索起跳的节奏,再试着塞一圈,索性蒙一个4T,成不成的先不管,就看起跳那一下是不是干脆。
木质防潮垫的味道,附在训练服上,与冷冽的消毒水相融,缠绕在喘息间。
返校前一晚,福州的中小学大多都开学了,冰场没几个人。
冰场的灯只留了几盏,斜斜地亮着,冰刃咬合冰面的震颤声,在空旷的场馆里回响。他蒙头滑,跳,摔,无数次重复,硬站时那种从蓝刃震到骨缝里的感觉,不疼,只是有些酸,不是他要找的正确技术。
不停练习和摸索,直到感觉点冰那下特别顺,跳到空中,也没像往常心里发慌,四周转完了,冰刀“噌”地一下踩在冰面上,站得稳稳的。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这次是对的。
他没停,滑回去接着跳。第二个,第三个……昼日到天色昏暗,那天,他连着成了好几个4T,虽然不个个都漂亮,但留下“成了”的信心。虽然清楚,一个跳跃训练里有和比赛正GOE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离稳定输出四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冰馆的灯不知觉中全部打开了,林白力竭,落冰的瞬间,冰刀发出一声失控的刮擦,抛起冰花。狠狠砸在冰面上,水慢慢浸在他的脸颊,按在冰面上,冷意穿透手套。他没动。
冰刀停在他眼前,没有安慰,有的是冷冷的声音。
郭教练:“摔够了?”
林白:“还没。”
他转身就走:“那就摔到你会了为止。”
林白抬起头,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像在对自己说话:“继续。我练到冰时卡时限到期为止。”
有时,林白也对着大玻璃窗看看自己的脸,表情总是绷着,有点呆。
不是突然在乎外表,是听说比赛时如果龇牙咧嘴的,裁判看了印象不好。就因为这点虚无缥缈的小道传闻,他找了很多国外一线选手的比赛录像,一帧一帧地看,观察被称为技术标杆的选手跳跃,眼睛一眨不眨。
假期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吉林三月的艳阳,鹅毛纷飞。林白的4T跳,十个里面大概能成七个了,而且好的时候越来越多。更稳定的是,他所有的三周跳,什么3A、3Lz这些,都练得特别扎实,几乎挑不出毛病。3A尤其稳,不管在节目的哪儿跳。
报道日,艺高人头攒动,挤来挤去。学期初忙碌得很,事情全部处理完,他又一个人去了学校冰场。刚开门,和冰场管理员打了个照面。
冰面刚修过,平得像镜子。他滑到中间,吸了口气,开始加速——一个4T接3T,顺利地完成了,落冰的声音很清脆,他做了一个长长的燕式滑行,才慢慢停下来,胸口跟着呼吸一起一伏。
冰场上只有他一个人,顶棚的灯安静地亮着。这个寒假很平淡,不等于白过,那个曾让他头疼的4T跳,以后说不定能成他的看家本领。那一套挑不出毛病的三周跳,更是他以后比赛的底气。
窗外还是藏青色的,天光吝啬,只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渗进一丝冷冽的灰白。
暖气在昨晚后半夜就停供了,引得学生阵阵不满的抱怨。宿舍房间,残留着一股闷了两个月的、混合着年轻男生体热和灰尘霉味的暖意,随着热闹的人群喧哗声,迅速被三月清晨渗透寒意。
两个宿友比他早到一天,他们家离学校更近些,不像林白,需要听着火车哐哐响的行进声,坐上两天两夜。
孙贤易正站在屋子中间,只穿个背心,额头沁着汗,正奋力拆解一个巨大的真空包装袋,烧鸡的浓郁香气猛地炸开,瞬间压过了洗衣液和男生气息混杂的味儿。
王青背对着门,从一只巨大的蛇皮袋里往外掏东西,用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书桌。
“来来来,开工了!”他掰下油亮的鸡腿,先递给身边的王青。王青道了谢,接过去就着手里冷掉的芝麻烧饼咬了一口,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上的洗衣小常识。
“你们福建那边,过年海鲜吃腻了吧,换换口!王青也吃了。”
“林白,你又吃水煮菜?来来来,尝尝我妈寄的鸭货,可香了!你这么瘦,光吃草咋行?我们打球的那会儿……”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酱色饱满、泛着油光的鸡腿,林白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微微后仰。
“谢了,”他抬起眼,努力让笑容显得自然,“我在冰场边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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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待会要出门。谢谢你。”
林白朝他点点头,侧身往外走。脚下触感忽然一软——门内地上,多了一块深灰色的、化纤短绒地垫。不大,刚好卡在门槛和他床位的必经之路上。垫子有些旧了,边缘磨损,颜色和宿舍的水泥地几乎融在一起,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
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半融的脏雪和泥水,在垫子上留下几道迅速洇开的深色湿痕。他想起寒假离校前那个晚上,王青在黑暗里那句没什么情绪的提醒:“你鞋底是不是粘东西了?走路声和平时不一样。”
那时他刚从冰场回来,鞋底带着冰晶。
林白站了几秒,弯下腰,把还未干透的鞋底,在门垫上仔细蹭干净。
王青什么也没说,床帘拉了回去,紧闭着,透出一点电子设备的光。孙贤易调侃:“王青挺细心啊。”
他从下桌的床帘里探出头来,语气半真半假,喊住一只脚迈出去的林白,“等下,那你这周末的宿舍聚餐还来吗?群里咱仨投票选吃什么呢,集体活动人多才有意思,我认识的社团学长学姐……可能也会来……”
“对啊,跟隔壁班联谊!多认识点朋友,王青也是舞蹈生,他还参加社团和学生会呢,也没有你忙啊,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
林白单手扶着门板,进退两难,“不了,我有事。”
“好几次了,你上学期没来,就当我们需要时间,适应一下高中生活。”王青接着说,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友好,微笑甜甜的,很淡,“可是你这学期,还是不打算参加,是吗?林白,你是不是瞧不上我们啊?总觉得你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林白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微微收紧,发白。他背对着两人,匆匆说声抱歉我要迟到了,便直接带上门,抽身离去。
宿舍里并不冷,甚至称得上暖和。但林白觉得,宿舍楼的空气仍然是呼吸困难的,喉管抽痛,室外冷风打在脸上,更实感的疼,反而让他觉得真实。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林白哈了一口气,在三月的初阳里化作凝结的雾气,母亲发来了一个语言条,他懒得点开,直接语言转文字。
果然又是看似关心,实则担忧的老话了。问他四周跳伤不伤身体,问他这样烧钱,难道以后唯一能看清的路,就是当滑冰教练吗?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最终生硬地发过去,“我心里有数,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吧,下周要开公开课吧?你教案写完了吗?”
妈妈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她回了一个“鄙视”的表情包,不再多言,转账了这个月的生活费,片刻后,又多发了两百。
这样就够了。林白不需要人理解他,如果无法建立社交链接,还不如专心提升自我。他有家人的关心,偶尔能提供一些经济支持,就足够了。
多谢了,老妈。
“不客气。”
詹云程对李思琦妈妈客气地笑道:“为省队成员编舞是我们工作室长期合作的事务,您已经付过编舞费了,多的水果我不能收,您请省队的大家一起分了吧。”
“哎哟,詹老师您太客气了。行行,那我拿回去给孩子们分分,这帮孩子训练辛苦,多吃点水果好。”
李思琦妈妈脸上笑容未减,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那袋精心挑选、价格不菲的进口车厘子重新收好,自然得似是本就如此打算一样。
话锋随即一转,“詹老师跟郭教练熟,您看人准。新闻我们都传遍了,十四冬给我们省争光了呀,十二岁的四周跳,了不得。”
她没说“我想让郭教练教思琦”,但每个字都在试探,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冰场另一头。
郭时博正抱着胳膊,看林白一遍遍摔在同一个4S上,爬起来喘气的间隙,他嘴巴张合,旁边选手默不作声地后滑几步,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隔着半个冰场都能感觉到那股刺人的寒意。
詹云程笑容里带着点圆滑的疏离,“李姐太客气了。思琦最近练习很刻苦,我们都看在眼里。滑行细节和音乐表达上进步挺明显的。”
不远处,田叙阳刚下冰,他今天3A全摔,心情看起来更郁闷了。吴云章凑过来,啃着苹果,不由分说地往田叙阳嘴里塞了颗姑娘果。他小声跟田叙阳嘀咕,“李姨又去找詹指了?思琦姐压力够大的……”
19. 告一段落
三月的吉林,白天化雪,晚上又重新结冰,一切恢复如初,只是四处水淋淋的。
路面总是湿漉漉的,林白小心翼翼地踩着,像小时候在福州梅雨下,毛毛雨蒙蒙的,轻轻一脚,地面上薄薄的水层会荡起涟漪。
走去舞蹈楼的路上。
门帘被扯走了,走廊,淡淡的灰尘和旧木头被烘热的气味。
这学期的专业课又如常进行,早晨七点半,教室里已经有人在压腿了。音乐一响,唢呐和锣鼓点追着人跑。
林白换上练功服,黑色的紧身裤,灰色的长袖T恤,袖子撸到手肘。
地板是深棕色的木地板,有些地方磨得发亮。把杆是不锈钢的,摸上去冰凉。镜墙从地面通到天花板,照出整个房间和里面活动的人影。
他惯常走到角落热身,活动脚腕和膝盖,腰和肩膀。习惯从下往上,一点点把身体唤醒。肌肉还有些僵,昨晚在冰场练到天边泛白,今天早上四五点又醒了。
压腿的时候,王青从他身后走过,没说话,他在另一头压胯,嘴里嘶嘶地抽气。
老师是个女老师,四十多岁,扎着马尾,穿着黑色的练功服,飒爽英姿。她拍手,所有人都停了动作,站到把杆前。
“寒假都过舒服了是吧?我看你们这身子,跟木板似的。”
没人敢接话。
“扶把,一位站好。”
林白站到把杆前,他身段好,头小肩宽,腿长且直,在民间舞的男生中显得拔尖。
老师总爱点他做示范,说他“这比例不练舞可惜”。
但也总说他“劲不对”。
林白左手轻轻搭在杆上,右脚跟贴左脚跟,脚尖向外打开。膝盖绷直,大腿内侧收紧。
练功房的镜子蒙着薄薄一层雾。
老师走过来,直接上手调整他手腕的弧度。
手指有力,捏得很疼。
“你条件是真的好,”老师语气有点惋惜,“但这劲儿……一会儿像跟地有仇,一会儿又轻飘飘没魂儿。啧,这都半年了,还是改不过来吗?”
林白做得很认真,每个动作都到位,太到位了,反而差了点意思。
练功很苦,无数的单一动作重复。汗水把短袖后背浸透,贴在皮肤上。
他习惯了。
大腿肌肉很快就开始发酸,蔓延到腰侧。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滑,渗进贴肤的布料。
没什么表情,老师在教室里渡着步子,又一遍晃到他身侧,低声指导。林白点点头,尝试弯一下嘴角。镜子里的笑容有点僵。
老师叹了口气,走开了。
回到宿舍通常是晚上十点以后,稍作休息,再出门,晚上去体育馆加练陆地课。
孙贤易不在,估计又去球场打球了。王青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敲字,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舞蹈史论的资料。手边是本笔记,封面印着《中国民间舞蹈文化概论》。
他是理论课的尖子,笔记做得极好。
“刚才老师说的要点,我记了份详细的。”王青说,语气平常,“你要看吗?”
林白微微弯着身子,整理舞鞋的带子,闻言认真说,“太谢谢你了,不过我暂时不用……谢谢你。”
王青拧开自己的保温杯,里面泡着胖大海和枸杞。他看了一眼林白湿透的头发,喝着水。
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孙贤易倒是偶尔在宿舍楼道里碰见,抱着篮球,浑身热气腾腾地喊他:“林白!干嘛去?又去体育馆啊?”
林白就点点头。
“你这天天神出鬼没的……”孙贤易嘟囔一句,也没多问,拍着球跑远了。
三月初,冠军赛的通知正式下来。
夜深,长春冰场,林白“嗖”一声下冰,手套还扶在挡板上。
郭时博把手册扔给他:“名单,自己看。”
成年组男单那页,陈昱东、金博洋、戴大卫……都没来。
剩下的,眼生。林白勉强辨认出几个刚从国内青年组升上来的。真正叫得上号的,真的只有自己。
“真退了?”
“嗯。小比赛,又远。该拿的积分早拿够了,跑来干嘛。”
“大部分选手心里,这赛季在十四冬落幕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林白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去了冠军就是自己的”感觉,很陌生,有点挫败,但还是又不敢放松警惕。
月底,腾冲,机场很小,外头完全是春天,空气湿润,带着点植物和泥土的味道。
报到,入住,领证件。流程简单。酒店到冰场不远,路上能看到不少游客。
腾冲冰上运动中心,人不多。林白看到了几个青年组的选手在练习,动作有些生涩。成年组这边更冷清,他在场上滑行,几乎听不到其他选手冰刀切冰的声音。
试跳了几个3A和4T,都成了。冰面软硬适中。
他滑到场边喝水,旁边一个挂着工作证的志愿者小姑娘小声跟同伴说:“那个就是林白吧?这次男单好像就他一个有名气的……”
同伴精准点评:“菜鸡互啄。”
林白低头又绑了一遍冰鞋鞋带,假装没听见。
观众席稀稀拉拉坐了些本地好奇的居民和选手家属。没有长枪短炮的媒体,只有冰协官方架着一台摄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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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么一路滑进了自由滑。技术动作都成了,包括4T+3T,4S。
排第二的选手总分比他低了将近五十分。
毫无悬念。
“P分,”郭时博啧了一声,“就这样吧。”
手机震动,教练轻轻拍了拍林白的肩膀,示意他去看。
是妈妈发来的消息,一个“探头”的吾皇表情包,接着发来文字,“比得怎么样啊,我尊贵的嫡长子?”
看来老妈最近又被“嫡嫡庶庶”的短剧荼毒了。
一个“委屈”的表情包,附着碎碎念的话,“冠军赛的直播到底在哪里啊?”
“到处都找不到……”
林白打断施法,哒哒打字,“水赛,和我的道德政治课一样水,没有直播途径。”
对面发来一个“哭哭”的表情包,威胁表示,“对老妈说话要温柔!说话这么直,以后你都找不到女朋友的,我给你说……”
林白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教练叫的车到了。
回程的飞机上,他靠着舷窗。窗外云层很厚。这个赛季彻底结束了,以这样一个安静又毫无水花的冠军赛金牌收尾。
他想起十四冬时金博洋几乎有些寂寞的感觉,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孙贤易在宿舍里啃着苹果,刷手机,突然说,“哎,咱们省队花滑是不是有个挺厉害的小孩?叫什么……林白?名字跟你一样。你们这姓儿还真好听,跟小说里的少爷小姐一样。”
林白手顿了一下,“是吗。”
“嗯,刚拿了个什么冠军赛冠军。吉林省体育队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公众号发文,真气派。”他把苹果核扔掉,“你说人家这天赋……嗯……?等等……”
孙贤易的眼睛慢慢瞪圆,他直勾勾看向林白,林白两只脚已经迈出门了,正在往外拖着他的小行李箱。
孙贤易咽下一口唾沫,宿舍里荡着关门的声响,他转向王青,椅子在瓷砖上带出刺啦的响声。
“哎……你说,林白练的是不是叫花滑啊?那个很贵,特烧钱的贵族运动?”
王青白了孙贤易一眼,“你刚知道?”
“……”
林白推门出去,走廊里有些嘈杂。
长春冰场,灯总是亮得很白。
郭时博看他做完一组陆地跳跃,“休赛季,不等于休息。”
“下个月开始,自己想想要不要编排新节目。4F和4Lo,该碰一碰了。我能等到你把低级四周磨全乎,但国际赛的对手可不会等你慢慢出难度。”
林白擦了下汗,窗外,东北的春天来得晚,树枝还是秃的。但冰场,永远是一个样子。
20. 良心何在
落冰的瞬间,右脚外刃稳稳咬住冰面,滑出时带起小片冰雾。他顺势做了个简单的转三,减速,停在挡板边。
林白的滑行像冰面托着人流动,刀刃过处,悄无声息,只留下两道深而润的弧线。
训练馆的灯总是亮得太早。
冰车打着圈,坐在看台高位往下看,好像冰车也是选手,沉默地表演。冰场刚浇过,镜面泛着惨白的光。
他重新滑上去,单足顺着场边溜了大半圈,简单的压步,转三,外刃弧线。膝盖微屈,重心流动。
脚步声渐渐远去,声音很闷。他余光看到郭教练的手机,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必是詹云程刚到,他俩需要聊些什么。
没人盯着,更自在。林白滑到对角,加速,左前外刃切入,蹬冰起跳。一个干净利落的4S,高度惊人,远度和3S相比,没有显著的提升。落冰声清脆短促。
轻轻吐了口气,他看着面前,白雾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嚯,一来就上难度。”
年轻的男声从挡板边传来。转头,看见吴云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儿,对方挑眉。
对于这个省队唯二的男单之二,林白总是有点束手无措。他轻咳了一声,手肘靠在挡板上,拧动保温杯,打开手机开始刷。温水泡了点电解质粉,有点咸。
田叙阳正在尝试3A。这个消息被封锁得很死,非业内人士都不知道。他起跳很高,但落冰总狠狠往冰面砸,偶尔几次成功的3A,双手扶冰才站稳。
吴云章也不恼,他当然不会去打扰田叙阳,直接在挡板外绕到林白身侧,相当自来熟地和他打招呼。
“看什么呢?眉头皱这么紧。”
“没什么。”林白手一抖,顺势把手机塞回背包。
“网上的话,看个乐子就行。夸你的别全信,骂你的别往心里去。这帮人,十个里有一个真上过冰就不错了。”
吴云章语气笃定,之后,问得很直接。
“我连3Lz都还没折腾明白呢。对了,你那个连Lo跳,昨天我看了视频,第二跳比第一跳还高,怎么做到的?”
林白比划了一下。
“落冰的瞬间,用刃的反弹力,不是重新起跳。”
吴云章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好像还想聊点什么,看林白这副话题终结的样子,斟酌片刻,还是老练地拍拍他的肩膀,先行离开更衣了。
林白知道吴云章不是真的想问技术细节,那只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就像孙贤易的“吃饭了没”,王青会说“回来了”——如果他们还没有入睡的话。
一种社交信号。他不擅长回应,但事教人一教就会,他也就学会识别。
“练完自己拉伸,明天上午詹老师过来,合新步法。”
教练果然和詹云程老师回来了。从考级版到现在,这套节目改了多少次,自己都记不清。
他下个赛季依然沿用原先的两套节目。无话可说,敷衍。但总归是没有走出国门,距离升组JR还有整整一个赛季,反正最终支付新节目一系列开销的,还是自己的钱包。
滑回冰场中央,冰面不止他一个人。徐其川和徐其文在另一头练双人抛跳,女孩被哥哥抛出去,在空中旋转三周,落冰时稍微晃了一下,但站稳了。
贾深梦教练的声音隔着大半个冰场传来,有股平时慈祥的男妈妈感,“川儿,抛的时候轴给正!文文,落冰腿绷直!”
田叙阳下冰了,留了个忙碌的背影。午饭后,他要赶火车,有一个很好的集训机会。去外地参加集训营,许丽教练领队,下周才回来。
“下午省队有拉练,拉体能。长跑跑圈。”教练的喊声从远处传来,模糊得像是隔了一层水,说完,又晃回挡板边。
午饭时间快到了,林白下冰更换衣服,套上帽衫出冰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干冷,积雪还没化干净。
走出去一段距离,林白呆滞了一会,认命地折返。他的本子落冰馆了,也许落在看台,也许是更衣室,记不清楚了。
幸好,门还没锁,大家都去吃午饭了,灯已经关上。他站在挡板边,眼睛空空的,看似盯着冰面,其实什么也没想,脑子在检索记忆,使劲回忆东西到底落哪。
冰面上有无数道划痕,纵横交错,冰车会抹平,浇上新的冰。
周而复始。
“站这儿干嘛?”
是田叙阳的声音。林白很惊讶,他以为对方现在应该在火车站。田叙阳站在走廊口,手里拎着冰鞋包。
“拿东西。”
“我也是,航班推迟,火车也改签,许教练去吃饭了。你今天练得怎么样?”
“还行。”
“4S成了?”
“七八成。”
田叙阳没说话,就也干站着。走廊很安静,能听到远处办公室传来的隐约说话声,还有管道水流过的声音。
“我看了你冠军赛的自由滑,”他突然说,“最后那个联合旋转,换足的时候转速反而快了,怎么做到的?”
“用核心发力,不是靠手臂带。”
“具体点?”
“转的时候,收腹,腿不用太用力,放松,让惯性带着转。换足的时候,重心先过去,脚再跟过去,一口气。”
“我试过,换足的时候总会顿一下。”
“顿是因为怕摔。不怕就能过去。”
“你说得轻松。”
“本来就轻松,摔了又不会死。”
田叙阳笑了。不是那种平时对教练、对队友的礼貌性微笑,而是真正觉得好笑的那种笑。
“也是。摔了确实不会死。”
相对无言。
“对了,”田叙阳说,“下周有队内测试赛,你知道吧?”
“现在知道了。”
“青年组和成年组一起比,郭指让你上什么配置?”
“他还没和我说这件事。”
“我猜他会让你上4S+3T,练好了不上节目,太浪费了。”
田叙阳看着墙上的钟表,他把冰鞋包往肩上提了提,“我走了,你慢慢想。”
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林白重新在冰馆里翻找着,本子被压在坐垫,他抽出来,很快离开。
说的话比平时多了一倍。有点不习惯,但好像也没那么难。
背包里的手机发出极小的振动声。老孙:“中午食堂有锅包肉,限量,速来。”
林白回:“马上。”
就这样长春赶到四平、四平赶到吉林、吉林赶到长春,迎来了二零二四年的清明。
吉林冰上运动中心,林白上场之后滑两圈热身热身,双向旋转结束,难度进入仰燕转,非常潇洒的跳跃换足,前后呼应的手部姿态,由侧蹲转直接拉成Y字转。
招牌躬身转,下腰幅度大,罕见的珍珠转,提刀加速。最后一个旋转编入了五个提级条件,提刀侧燕直接变为旋转,非常丝滑,换足后的难度姿态转换也展示得轻松优雅。
他接做了一个酒杯转。单足支撑,上身向后弯曲到一个极大的角度,线条贴合,腰部与冰面平行,整个身体像一只高脚酒杯。特别优雅的落叶跳,是显著不同的,少年抽条却不显单薄的躯体。
标准的动作是真的好看,不标准的动作也是真的像一条绝望的咸鱼。
随即,林白以单足连续转三进旋转,A字转姿态变化I字转。连续转三,转三在冰上的痕迹是阿拉伯数字3,捻转则是小圈圈。
I字转很难扳好看——在遇见林白之前,贾深梦教练如是认为。
但林白不强求开度,但腿够长,转速快,大腿往上抬,小腿自然下垂,大腿离腰很近的时候再搬小腿往上,漂亮笔直的一条线,流畅美观。
只有少量艺术型选手才会做的双向旋转,很少人做,因为不是谁都能两个方向一样转的快的。
贾深梦教练来回巡逻,林白旋转训练为止,他正在晃悠着跳连3Lo,一口气连了7个,轻松。
Lo跳和连Lo跳一直都是花样滑冰界著名赔钱货,难度高,BV低,容易被抓,GOE也不容易高,谁跳谁知道,一跳一个不吱声。
连Lo特别强的,全世界全历史上,其实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全是女单。他暗自咂舌,现在这些名字里,又要加上林白了,虽然四周跳出来后,连Lo已经不值钱了。
中国男单普遍4T很强大。吴云章和孙一鸣属于最传统的中国男单选手,滑行不算特别好,起跳有降速,但是爆发力出众,哪怕原地起跳也能完成高级三三和3A。
林白则4T输出能力提高很明显,是他最符合中国男单刻板印象的一次,其他绝大多数特征都很特别。
他起跳前基本没有准备动作,时机掌握特别好,转体速度现如今,非常快。空中姿态规范,上肢姿态舒展,游刃有余地接上高难度抬腿滑出,双刃极深且标准,弧线漂亮。
傍晚训练结束,林白又做了两小时跳绳训练,最后一个离开,认真锁好门。
背着包往外走。经过走廊时,看见李思琦一个人站在窗边,双手捂着脸,身子微微颤抖。他犹豫了一下,没停步。
天还没全黑,但冰场侧门,比平时人多。有拿着手机似乎在拍视频的年轻人,也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学生模样的大学生,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眼神往训练馆出口瞟。
林白拉了拉羽绒服帽子,低头快步走向公交站。能感觉到部分目光跟随着自己,还有隐约的快门声。
公交车摇晃着穿过城市的暮色。流过灯光,人影模糊。
学校宿舍,只有孙贤易在,王青总在图书馆。
“网上可热闹了,我刷到好几个你的视频,拍得还挺帅。下面好多喊‘老公’的。”
林白:“……”
孙贤易作双手投降状:“开玩笑开玩笑。不过我妈都知道了,还问我是不是跟你一个宿舍。”
林白选择背过身去,伸手去够桌底下,两个暖水壶。
“出门呢?”
“嗯。晚上不回来了,我去晚功教室练小考的剧目。”
“你们学舞蹈的是不是都这么拼?我看你天天不是冰场就是练功,王青也是,理论课学的,笔记厚的吓死人。”
“习惯了。”
水房温度很高,四面窗户满是雾气,宿舍楼下,人来人往。林白给两壶水接上热水,滚烫的热水热气蒸腾,眨眼间艺高生活慢慢步入正轨。
四月长春,空气里有种冻土化开又没完全化开的味道。
树枝还是秃的,但走近了能看到一点刚冒头的嫩芽。
他捏了捏水瓶。队内训练赛,所有选手一起上冰,按比赛顺序模拟完整节目。教练组会全程录像,赛后集中分析。
这比正式比赛更难受,只有一圈圈滑行、跳跃,挡板外审视的目光。
省队群,平时用来发通知。今天早上多了几十条未读消息,是助理教练发的训练赛先后安排。
林白扫了一眼,点进抽奖小程序,loading转着圈圈,跳出一个大大的“恭喜”。
【恭喜你抽中“第一个”上场的大奖!】
“咳、咳咳。”
天呐,人怎么能如此倒霉。
林白被水呛到了,他捶着胸口,眼睛半睁不开,呼吸切换成手动挡,憋不住干咳着。
缓了会,他双手捂脸,昂头,顺好呼吸,重新收拾东西。这学期的专业课的学期终作业已经布置下来,得用民间舞素材编一段两分钟的作品。
吴云章已经换好了鞋,穿着省队的运动外套,滑上冰场,总得压大半场步。
田叙阳今天状态看起来还行,热身时3Lz+3T成了两个,就是3A还是老样子,起跳必摔。
单人组进行中,另外两组的选手和教练都在看台上充当观众,前面的女单、双人成绩都没有任何出人意料的地方。
首先是男单短节目,林白四周版的《SingSingSing》大家在十四冬见过一次,留下了深刻印象。
时隔俩月再见,不但是4S连跳已经出来,就连4T的质量也高了很多,体能训练真不是瞎忙活的。
虽然第一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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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PCS分吃亏是肯定的,但TES分居高不下,加上后半段3Lz被换成了4S,虽然翻身,但最终仍得到90.56分。
吴云章出场了,他穿了一身闪亮的紫色长毛考斯滕,像颗行走的紫色红毛丹。不但是双人那对独苗苗,就是女单组的自己人都在偷笑。
吴云章戏精附身,开始了短节目。开场3F3T,接下来的滑行,短板暴露无遗,詹云程负责的选曲、剪辑都做得不错,但吴云章的技术,驾驭不了这样的编排。
田叙阳已经开始叹气了,吴云章的第二跳没落好,硬救回来,要是外行人,估计会当是故意加上illution。最擅长的连跳都成这样……后面的跳跃,算了还是不要想吧。
一个疑似存周的3S后,吴云章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乐呵呵地谢幕、下冰。
最后一个SP的音乐响起,田叙阳开场用了最稳的3Lz3T。第一跳高度一般,但落冰干净,第二跳3T接得有些仓促,待机有点久,不过好歹站住了。
第二个单跳是3Lo,问题出在起跳时,身体明显往后坐了一下,空中只转了两周半就往下掉,落冰刀齿刮冰。
“用刃模糊。”贾深梦歪过头,低声说。
许丽在记录板上画了个圈。
后半程体力下降得厉害,最后一跳2A差点没接上。最后的换足联合旋转,转速不如开场。
“手扶冰了,GOE没了。”吴云章长吁短叹。
音乐结束,田叙阳撑着膝盖喘气,汗顺着下巴往下滴。他抹了把脸,朝裁判席鞠了一躬。
比赛进程挺快,下午又接续比自由滑,三位男单倒序上场。
下一个是吴云章。他自由滑选曲暂时用的旧节目,《侦探故事》。考斯滕真弄了件风衣样式的上衣,开场3Lz尝试得相当果断——然后结结实实摔了。爬起来还不忘做个掏烟斗的动作,看台上传来几声笑。
后面,他反而放开了。跳跃个个稳落,走冰冥顽不灵,旋转一如既往拖后腿,直立旋转位移大了些,换足时差点没站稳。
滑完下场时,吴云章自己都乐了:“我是不是该改练双人滑啊?”
“你那‘柔若无骨’的可怜胳膊,举得起谁?”徐其文掩口笑了,秒接吴云章抛出来的话头。
许丽瞪了他俩一眼,但嘴角有点往上弯。
吴云章的PCS无比寒碜。分数一出来,他差点要咧嘴哭了。
这分数,搞不好李思琦超常发挥,女单都能超过他啊。
田叙阳滑行至中场,他的自由滑编舞也是詹云程,省队单人滑基本都是他一手负责。
他的FS衔接步伐虽还不到林白那种变态的程度,但绝对不容易滑下来,他开始绕场加速,clean了自由滑,和吴云章这个自由滑大抽党形成鲜明对比。
吴云章耸耸肩,依靠在挡板边,凑到田叙阳旁闲聊。
田叙阳没接话,看向冰场入口,林白在那做最后热身。
“最后一个,林白。”贾深梦对着话筒说,声音在空旷的场地来回徘徊。
林白滑到冰场中央,站定,垂下眼睛。自由滑音乐前奏响起来,是重新剪辑过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比十四冬团体赛的节奏更紧凑。
开场第一个跳跃就是4S。
压步加速,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萨霍夫四周跳起跳果断,显得人瘦高长条,好看的一个轴,旋转速度很快,周数充足,高抬腿滑出。
“成了!”吴云章忍不住喊了一声,随即被许丽瞪得缩了缩脖子。
看台上这次掌声多了些。后半段,体力消耗开始显现。计划中的4T+3T,第一跳4T起跳高度足够,但空中轴心有点歪,落冰时身体往后仰,脚踝拧着站住了。第二跳滑出速度慢了不少。
他喘着气,单跳3A倒是稳得吓人。大一字进入,滑出还接了个标准的illution难度滑出。徐其文吹了声口哨,被哥哥拽了一把。
音乐尾声,林白单膝跪滑,一手抚胸一手前伸,定格。胸口剧烈起伏,训练服后背湿透了。他滑向出口。
等分区,田叙阳和吴云章也凑过来了。徐其川递了瓶水,林白接过来小声道谢。
吴云章:“双四周单3A啊,勇气可嘉。”
许丽和贾深梦从裁判席走下来。她先对田叙阳说:“高级三三起跳问题回去看录像。”又转向吴云章:“旋转再这么敷衍,下赛季你别上了,去跟女单一起练基本功。”
吴云章:“别啊许教……”
林白得赶时间,他今晚要着手编排自己的专业课作业剧目,下周还有基本功展示的小测,便先行离开了。
火车行进的声音像白噪音萦绕在四周,林白无意识地翻动手机,社交媒体首页,某个帖子飘红,标题:“理性讨论林白冠军赛金牌的两套clean”。
主楼很短,只有选手名单和开赛通知,下面的回复已经盖了几百楼。
“他这个年龄能和3A共存输出4S和4T,就算普四不稳,放眼全球也没几个。”
“国内赛菜鸡互啄,低级四周,有什么好夸?出门左转隔壁,韩国青男徐玟圭,08年的,裁判缘好到爆炸,待遇一流,艺术分能水到冠。”
“一般滑行好,GOE不会太低,是因为跳跃前的滑速进入,落冰滑出,和滑行有很大关系。滑行流畅速度快,跳跃自然就飘的远,肯定和那些跳跃前降速,在冰上干拔跳效果不一样。”
“林白艺术表现力又不差,他是高本贯舞蹈生。双刃全对、完美点冰、高飘远,不是教科书是什么?”
“两回事。他的罗朱,情感表达还是单薄。身板倒是看起来像成年男单。”
“单薄?你找个国内其他男单比他情感丰富的我看看?”
“比烂没意思。要跟国际一线比。”
林白叹了口气,把手机甩在一旁。他读完了,但不会再点开看了。
明天冰场照常开放,他会去的。踩冰,滑出,压步,加速,起跳。
和昨天一样。和明天的明天,也会一样。
21. 拔雪寻夏
冠军赛后,林白迎来了为期三个月的休赛季。
高一下的时间,慢悠悠淌过,艺高选科是统一全文,大家没有高考的压力,高本贯通早就签过合同。
平淡的生活,练功,排队,抢饭,排队等教室,抢教室……时间在单调的重复里流走。
双九的考级之旅在熟悉的北京城,他稳稳当当地考过了。这回,林白被好些个冰迷家长拦住,认真地签名合照。
家长们乐呵呵地说,“你现在是场外人气最高的男单选手啦!”
林白不太好意思,有些害羞,勉强说些客套话,看向时钟嘀嗒的时针,又忙极赶回吉林市的冰上运动中心,日复一日的狠练,一级运动员证书也邮寄到了学生公寓。
训练的重点悄然转向。不再是“跳成”,而是“跳成什么样”。
一遍遍起跳4T,68cm的高度,2m的远度,教练重复回放,拖动进度条,前后调整,暂停在起跳前零点几秒。
“看,轴心偏一点,落地你就得靠脚踝硬拧。”
抠细节耗神,枯燥。最早到最晚走,一遍遍纠错。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因为一个4T的“点冰不够好”而跟自己较劲练一整夜,新的、更偏执、更奇怪的挫败感。
成功的跳跃不再带来单纯的喜悦,而是伴随着“还能更好”的审视,伴随着注意力长时间极限集中的精神耗损。
回到省队训练,日子照旧。摄影机还在那,郭教练的要求越来越细。
训练中,不止看起跳和落冰,连助滑阶段的用刃深度、滑出时的浮腿位置都要抠。林白的滑行本来就被夸“黄油刀”,现在要求更变态:直线滑行,冰刀留下的痕迹必须是一条细而深的线,不能有丝毫晃动或变浅。
他绕着圈,一遍遍重复同样的压步,同样的转三,同样的点冰。跳跃的成功率反而有些下降,因为以前靠本能和勇气的地方,现在全要拆解成可控制的参数。他摔得更多了,有时是因为思考太多,起跳犹豫;有时是强迫自己纠正一个微小习惯,身体不适应。
落冰那种刺啦一下,逐渐被改去。整体滑出追求流畅,调整起跳技术,变得更加轻盈高效。今年4S的起跳,之前还是有猛一使劲的感觉,现在轻轻一带就飞起来的样子。
有次训练,林白连续摔了七八个4S,站起来硬生生干拔了一个4T,这个跳跃总算够漂亮。旁边的教练员喝了一声彩。
林白的跳跃余量总就是比别人大,显得富余。他现在4T几乎成了铁板跳跃,第二跳接什么都能跳,是今年才磨出来的。4S正赛成功率低一些,但成了的跳跃却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
旁边的田叙阳摔的更惨,冰花抛起股股雾冰,林白闷头磨4S,田叙阳死磕上3A,俩人在冰面上砸得阵阵闷响。
许丽教练拿着吊杆,看着脱杆的田叙阳闷不吭声地一跳一个摔。
吴云章滑近林白,他递了块毛巾,示意对方擦汗,“跟自己较啥劲呢?比赛谁扣这么严?”
林白接过来,摇摇头不吭气。吴云章最近也难,F跳和勾手跳简直神鬼二象性,贾深梦教练盯着他练步伐,练得叫苦连天。
田叙阳练完、或者是砰砰摔完3A,转而练起节目合乐。他倒是一直很稳。
青年组国际赛JGP的名额早就拿到,训练重心除了3A这个超C以外,其余都放在适应国际裁判口味和打磨节目衔接上。
日历从生日薄雪翻至蝉鸣。再抬眼时,年份数字未变,时光却已站在了七月上。
半年时间,足够让记忆模糊,艺高期末考试时间安排在7月1号,高一结束了。
回福州的路上,林白还是坐的火车。独自一人出行,他向来是首选高性价比的,学生证火车票能打折,机票可不能。
偶有旧同学邀约,初中同为艺高分校的老同学们,有些选择了攻读海外,有些考到了南方的其他民办艺高。穿堂风似的聚会散去后,重归无边寂静。
台风来过一次,打落几片老瓦,也未惊扰福州沸腾般波动的热空气。雨停后,水汽蒸腾,时间仿佛被泡得更加绵软、漫长。
七月初,从福州到西安,高铁比闷热的火车舒服太多,没有异味,乘客更安静,速度也快。2024-2025新赛季,俱乐部联赛第一站就在这里。
国家队男单没有来,但林白还是坚持提前几天到赛场熟悉环境,熟悉场地到知道哪一个角落可能有坑坑洼洼的痕迹。
单人滑从2024-2025赛季起,各组别参赛要求提升一级,成年组考级要求现在是九级。林白心里想着,幸好上半年还在坚持考级,要不然得闹大笑话。短节目,他抽签在中后段上场。
前面出场的选手里有赵启涵,Sean Rabbit组外训回来的,青年组适龄的选手。赵启涵开场连跳3T+3T,第二跳周数有点紧,落冰滑出有点磕绊。单跳2A和3F都成了,整体没大失误。
陆铂壬,作为闫涵学生之一,也算半个西安主场选手。SP选曲《Say Something》,3Lz+2T、3F、2A,全都clean了,等分出来,TES 27.55,PCS 33.81,总分61.36,对着观众席笑了笑,挥挥手。
等林白站上冰,场子的嘈杂声低了下去。音乐起,3A落冰时冰刀刮出声。连跳顺得像呼吸。接续步覆盖全场,联合旋转最后的贝尔曼姿态,看台上响起一阵不低的“哇”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短节目分数很快打出来,差半分90分。自由滑,配置不变,单3A单4S,轻松驾驭。交叉步,莫霍克,交叉步进入,紧凑的空中姿态,后外刃滑出,形成完美的半圆形弧线。
几乎是没有悬念的夺冠。FS的4S也成了,虽然落冰时小晃,但拿到了GOE+2.06。
八月的第五站成都,中旬的俱乐部联赛总决赛,林白一路新赛季,无波无澜卫冕冠军,SP和FS与十四冬配置相同,分数也几近无几。
俱乐部联赛总决赛,北京,华熙冰雪体育管理有限公司。田叙阳参加了成年组。
林白首次与田叙阳同场竞争,戴大卫也在。戴大卫FS开场3A成功着陆,几乎是爆种的发挥,自由滑146.51分压过了田叙阳的131.49分。
林白完全没有受到前两位上场选手的影响,观众席上零星举着“林白加油”手幅的几个人,他的自由滑考斯滕依然是那件被滑丝戏称“沙滩海洋”的衬衫。
短节目暂列第一,压轴出场。他低头调整了一下左手手套。
开场的接续步比上赛季更复杂了。大一字接捻转步,外勾步变向,浮腿抬得很高,但核心稳得没有一点晃动。观众席传来低低的惊叹声。
4S高远度惊人,果绝的接续步,接换足联合旋转。继短节目clean后,自由滑又是一套clean,总分250出头,观众席上的欢呼声热烈极了。
领先DVD二十多分。
颁奖仪式很简短。颁奖嘉宾是北京市体育局的领导,给林白挂金牌时,拍了拍他的肩。
下台后,郭时博问他:“爽吗?”
林白想了想:“还行。”
“听不出来。”
“没感觉。”他实话实说。
“真没感觉?”郭时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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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没白教你。炫耀于无形。”
走出训练馆,天已经擦黑了。四月的长春傍晚,风一吹,汗湿的后背凉飕飕的。路灯还没全亮,天空是一种浑浊的深蓝色。
林白回到酒店房间,把背包放好,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移动硬盘——里面存着新赛季三场俱乐部联赛的全程录像。他点开文件夹,一帧一帧放慢看。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随着画面中自己起跳、旋转、落冰、拧身补救的动作,微微转动着。
窗外,天黑透了。远处的城市灯带连成一片模糊的海。
暑假末期,城镇的老平层里,暑假的家。落地门与窗台,一到下午太阳将落未落时,整个屋子里都被映成金黄色,阳光是酥脆镶着金边的,暖暖的碎片洒落满地。
午后无事,纪元星冰场今天停整,不知道这块冰场还能支撑运营多少时日。
社交平台推送,林白颁奖仪式的照片底下,热评第一条写着:“又是这套,新赛季节目也不换,能不能有点热情?” 点赞近百。
下面评论好坏参半,有人说小男单还没出国门,节目不换很常见,也有人在反驳,说大家现在对小男单这么宽容,场外人气这么高,宠成窝里横了。”
尤其尖锐的:“早点换个能教四周的好教练吧,跟着郭时博混,上限也就这样了。” 手指悬在屏幕上,想辩解,打字,又清空,保持沉默。
他换到论坛大厅,去看其他人开的帖子转移注意力。
年初世青赛的风波,又过去近五个月,依然未平。
福州下了场夏雨,不大,几刻钟后就停了。
互联网上仍愤愤不平的言论,花滑虽糊,但在吵架方面,还是和体育圈的“风俗”一脉相承。
“男单冠军水上天,3Lz刃错到姥姥家,3F+3T第二跳得<,硬是加了1.69。”
“Rio的4T双3A输给了一个3A,就算SP有优势,P分40就离谱,FS的1A拿到P分76,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林白想起自己那些,被高速摄影机捕捉到的、“轴心散了歪了几度角”的跳跃。
他继续往下刷,郭时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家楼下,小车的鸣笛声被按响,他条件反射地合上手机,匆匆提着行李箱下楼,楼道门口,郭教练手里拿着车钥匙。
“收拾好了?冰场今晚正常训练。”
郭时博目光扫过林白没关好的手机屏幕,他扯了扯嘴角,像是个笑,又没笑出来。
“互联网上的言论少看。规则是人定的,分是人打的。人有喜好,有利益,有看不见的墙。今年台北,他们主办方投入不小,需要一块牌子。很好理解。”
“你明年也得出去比国际赛青年组。得比他们规定的‘好’,要更加好出一大截,好到他们没法闭着眼给低分。或者……你得让他们愿意给你高分。”
“平心而论,2024年世青赛男单冠军,徐玟圭是滑行流畅,表演风格柔美,很会利用肢体线条和镜头感。那些有争议的跳跃,在正常速度下,不细抠慢放,很有迷惑性。”
不是简单的“黑”与“白”。是一套更复杂、更深奥的规则。
林白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断教练,车行驶中震动很小,他心里嘀咕着。
“那是自然”
自然是要回学校的。
林白拖着白色的小行李箱,摇身一变,身份变更为高二学生。学期开始,忙前忙后,选科正式定下史政生,副科的文化课要进行走班授课。
窗外又起风了,是新一年的出伏。
22. 香港之旅
林白蹲在天台的一个角落,背靠着墙,他随便穿了一个不太保暖的运动外套,帽子也没戴,一头黑发凌乱地到处乱翘,在九月份凌晨的冷空气中止不住地手指颤抖。
“哎呦,你没事跑天台干嘛啊?”
孙一鸣把小门推开,拔高了声音。
“天气没热到要上外边吹风吧?”
他不由分说把林白拉起来,对方看起来有些蔫巴,在他开门的瞬间,咸腥的风猛地扑来。
林白已经把帽衫的帽子戴上了,此时单手扯着松垮的帽沿。
“……没事。”林白看起来有点尴尬,顿了顿,闭上眼开始瞎扯,“其实我就是太无聊了,发现天台居然没上锁,太稀奇了,所以在天台玩了会。”
孙一鸣上下扫视了他看起来毫发无损的样子,碎念念说着,“你教练今明两天不在,你自己要跟好我们大本营队伍啊!不要乱跑,我也不熟悉这里。”
九月一日。香港九龙湾国际展贸中心的冷气,似乎比其他冰场更足一些。
他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僵硬的腿,走到小铁门,乖乖跟着孙哥,从天台下楼,回到冰场所在楼层。
孙一鸣和吴云章差不多高,175cm,他和田叙阳站一起时看不明显,现在林白站他旁边,就微微矮了两指宽的距离。
风声在林白耳旁呜咽,踩上淡淡白雾的冰面。官方训练,又指赛事组委会在比赛正式开始前,为所有参赛选手安排的、在正式比赛冰场上进行的统一适应性训练。在固定的时间段,向媒体和部分持票观众开放。
香港亚洲公开花样滑冰赛的官方训练日,今早已拉开帷幕,空气里弥漫着各异的情绪,明天便是正式比赛。
中国队代表团休息区,运动员席。大本营里,成年组女单安香怡与男单戴大卫,青年组男单孙一鸣、林白,青年组女单许琬笛、郭幸仪、张瑞阳和刚满12岁的广州新秀刘玉萱。亚公赛分成成年组和青年组,后者年龄限制九月一日前满12周岁即可,包括九月一日当天。
今天刚好是刘玉萱的生日,但小姑娘依然在认真踩点,正试冰场的冰质和脚感,她和戴大卫都是来自广东省。冰刀划痕纵横交错,沉重是呼吸声、教练的叫喊声、冰屑溅起的细碎声,与冷空气糅杂着,构成大赛前夜特有的、充满张力的平静。
有些选手热身后,就开始哐哐练难度跳跃,但不是空就是摔,或是一上场就开启疯狂绕冰场压步模式,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比速滑。
要不然就是上场滑两圈后开始着重练习基础跳跃,并且不紧不慢很能把控节奏,练完跳跃练步法,练完步法再最后做几组旋转,像个踏踏实实的好学生。否则是大爷溜冰一派的,在场上闲庭信步,跳跃不练,步法旋转也不练,漫无目的溜达,主打一个松弛。
官方训练结束后已是深夜,林白谢绝了队员的邀请。独行的街道上死一般寂静,灰蒙蒙的天上飘下了小毛毛雨,他抬头看了一眼天,抬脚离开了那盏昏黄的路灯,走向酒店,回房。
香港总是错落着暖绿色和复古的红。在这座楼宇鳞次栉比,街道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地气蒸腾,民杂五方。过客漂泊,海风微咸,霓虹不减。
次日,短节目配置依然是4T+3T/3A/3Lz,他穿着那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考斯滕,拉链拉到锁骨下,T分49.43分,P分43.67分,总分93.10暂列第一。
扔下来的玩偶里,还是鸽子最多,几只硕大的白鹅玩偶有些塞不进环保袋里。
作为亚公赛青年组,唯一一个四周跳和突破短节目90分大关的选手,他如是晋级自由滑最后一组压轴。自由滑则是新赛季换了一版,FS为4S/4T+3T/3Lz/3A+1Eu+3S/4Tx/3F+3Lox/3Ax,单算跳跃的BV就有72.57分。
第二次官方训练,气氛凝重了些。郭时博航班延误,才与小徒弟汇合。
林白滑到场地另一端,加速。后内刃准备,起跳,身体在空中旋转四周,落冰瞬间重心稍稍偏后,他调整了一下,单足站住了,滑出有点踉跄。
“周数足,落冰丑,继续。”
下一个4S,摔了,冰屑溅得四周都是。林白爬起来,拍拍衣服,刘玉萱正在外场和她自己的团队沟通,小姑娘看着场上练4S的少年,目光跟随着他的跳跃,对方成功落冰了一个4S,这个萨霍夫四周跳的高度、周数、姿态、滑入滑出都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不得不说,4S是一个很神奇的跳跃,像林白这样的,像是被吸上去的一样,高度好,会显得非常漂亮,带点起飞、高速进入和滑出。小姑娘眼睛亮亮的。郭时博站在挡板外,手肘撑在挡板上沿。
萨霍夫四周跳,至少五成成功率。教练计算着数据,4T铁板,4S看状态,4Lo是惊喜彩蛋。
自由滑最后一组,六练结束,等分屏幕上前面的选手挨个出分。广播开始喊林白的名字。深呼吸,林白站定,音乐声起,上场时,总分已经没人能威胁到他了。
但他还是按新版套的计划进行,开场,4S起跳感觉不错,空中收紧,落冰稍有不稳,右脚往外滑了一下,但控住没摔,没扶冰。
连跳,单跳,接续步,联合旋转,直到最后一个换足联合旋转,转速很快,贝尔曼姿态拉得很开,水滴状漂亮。
自由滑结束,青年组男单也全部落幕,掌声比短节目时热烈一些。
林白弯腰从冰面捡起几个粉丝扔下来的玩偶——这次是白鸽形状的毛绒玩具,大大小小七八只,还有个塞不进袋子的大白鹅。他抱着几只,单手抱着那堆东西,冰刀踩在垫子上发出“嘎吱”声,朝出口滑去。
场边,郭教练把冰刀套递给他。
“4S落冰那下,多余。”
等分区,分数一条条出现。自由滑技术分(TES)102.11,节目内容分(PCS)76.38,总分178.49。
加上短节目,两套总分271.59成功刷新,亚公赛最年轻的男单青年组冠军与三项(自由滑、短节目与总分)排名记录。虽然只是B级地区赛,但林白还是,为自己的国际首秀完美收官。
五号比赛日彻底结束,其他项目的中国队也传来喜报,3金1银。成年组男单戴大卫以自由滑第一的成绩获银,青年组男单另一位选手孙一鸣以155.13分获得第四。
青年组女单许琬笛夺冠,并成功拿到世青赛的MTS,郭幸仪亚军,张瑞阳第四。年纪最小的选手刘玉萱本次国际赛事首秀,以《堂吉诃德》自由滑节目获少青年组女单第七名,首次国际比赛便展示出内点三周接外点三周跳的难度。
值得一提的是,小姑娘先前国内荣誉也有今年年初十四冬的公开组女子单人滑银牌、团体赛银牌。
鲜明与活力,温馨与柔软,历史的钟声与有轨电车叮叮当当。
林白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金牌。灯光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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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折射出的光有些刺眼。掌声还在响,他不太习惯这种场合。颁奖仪式流程繁琐,拍照时要摆出标准笑容,还要配合摄影师反复调整角度。
主持人在念英文贺词,林白只听懂几个单词,头有点痛。他盯着正前方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努力让嘴角保持在一个“看起来像笑”的弧度上。
场外,郭教练抱着手臂站在挡板边,脸上没什么表情。詹云程倒是拿着手机在录,镜头一会儿对准领奖台,一会儿转向观众席,忙得不亦乐乎。
仪式终于结束,混合采访区已经挤满了记者。林白刚露面,十几支话筒就伸了过来,媒体过于热情,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戳到他下巴,声音嘈杂,夹杂英语和粤语。
“林白,首次参加国际赛就夺冠,现在心情如何?”
“自由滑前半的4S单跳落冰时有点晃,是体力问题还是技术调整?”
“短节目P分43,自由滑P分76,国际裁判似乎更认可你的风格,对此你怎么看?”
“主流言论认为你的捻转是现役单人滑选手最好看的捻转,华丽的冰舞质量,你认为评价恰当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林白停下来,把怀里的玩偶暂时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组织语言。
“心情……还行。”他说,“4S那个落冰,是轴心收得急了点,不是体力问题。裁判给分……谢谢认可。”
回答简短得像电报,结束了赛后采访,林白成功突围,溜出了媒体的包围圈。回到后台,门一关,世界安静下来。
香港与国际媒体很青睐这个来自福建的少年。一来,他是青年组年纪最小的孩子之一,又以271.59的高分打破世界记录,水准最为出挑:二来,在东方审美里,林白也是个清淡但足以勾人的五官精致的美人胚子,像一朵白山茶花,清润地开在山边。
休息室,他背靠紧关的门板,挪坐到长椅上,开始解冰鞋鞋带。手指有点僵,系得紧的鞋带结一时半会儿扯不开。他低头用力,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拿来。”郭时博在他面前蹲下,拍开他的手,三下五除二把鞋带松了,“自己系那么紧,想截肢?”
林白没吭声,看着教练利落的动作。冰鞋脱下来,脚踝处皮肤通红,几个老茧的位置磨得发亮。他套上运动鞋,站起来走了两步,脚底传来踏实的地板触感。
詹云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小分表:“来来,新鲜出炉的技术分析。”
三颗脑袋凑到纸张前。
亚洲花样滑冰公开锦标赛彻底落幕,中国队的大家暂留于港,集体拍了合影照,孙一鸣搂着林白的肩膀,又单独合照了一张。
拍照结束后,戴大卫主动跟林白握了下手,他半开玩笑说,“厉害,自由滑敢上34的双3A套,平时我跳3A都要拖沓,你倒好,自由滑最后一个跳跃,别人都力竭了,你直接上3A跳着玩。”
“恭喜。”张瑞阳语气平静,“首场国际赛就271,很强。”
离别的节点来得猝不及防。香港乘坐高铁到深圳,“离港”两个大字,被托住又被放开的奇妙失重感,像做了一场梦,进入一个虚拟的世界,后来梦醒离开。
离港那日有雨。机翼下的香港渐渐缩成一幅潮湿的拓片,楼宇的轮廓晕开,最后只剩下灰蓝的海,与更灰蓝的天。
半抹秋意终于乘着秋日温暖风竞相冒了出来,细风乍起,乱了半池水。
23. 无有终点
田叙阳拿这个分站铜,自己心里门儿清。
隔壁同场同站,青年组女单,哈尔滨的王一涵拿下了泰国站冠军,创下了中国女单历史上第一枚JGP分站金牌,打破了李子君的银牌纪录。
而自己的难度天花板,现在摸得着。赢的不是他多强,是RIO那小子又炸了,送温暖送到家门口了。
滞空能力比较一般,国内技术也不擅长收紧拼转速,出四周的难度不小。收紧不优秀,跳跃转圈时腿松,高远度在男单里算很一般的。
上半年就是太想追难度,3A没练明白先伤了脚腕,手术做完没多久,整个人掉了一层肉。现在站冰上,队服一穿更显空荡,肌肉量肉眼可见地往下走。
要么死磕力量,把肌肉练回来,用更爆发的力量硬推转速和高度;要么调整整个发力模式,那等于推翻重来,时间更长,前路未知。他选了第一条。
泰国站,许丽教练和另外一位女副教练围着他,许总教练的意思田徐阳听明白了,他其实也不用太着急,难度不高但稳定,国际裁判缘也不错,目前来说够用的。这赛季是升组第三个赛季,还能在青年组沉淀三四年。成年组没他的位置,没必要提前升组。国内男单这情况,也不需要他挣满名额。稳,就是最大的本钱。
队里教练跟他谈过几次,青年组也需要他撑场面。他容易伤,得先把伤养彻底,把身体练结实,超C可以继续磨,但前提是不能再伤。难度不高但稳定,是他现在最值钱的筹码。
“你现在这状态,拼转速是拼不动了。轴收不紧,跳起来看着都费劲。”
许丽总教练的话还回荡在田叙阳的耳边。
有时候他看着林白训练。那小子皮实,也稳定,在冰那头跳4Lo,起跳那一下又高又飘,落冰时冰刀刮出一片白雾——没成,摔了。但耳边教练们的声音依然挥之不去,“迟早的事”“这Lo跳基础太牛了”。
田叙阳看完,会默默把护腕拉紧一点。
他知道差距不止是一个两个跳跃。那是天赋维度上的事。他没法变成林白,他只能把“田叙阳”做到最好。
目前的“最好”,就是稳。稳着赢该赢的比赛,稳着攒该攒的经验,稳着把身体基础打牢。至于更高的难度、更远的未来,那需要时间,更需要一副经得起折腾的身体。
可训练时,对面冰场偶尔飘过来的落冰声还是让他分心。林白又在练4Lo了。那小子跳3Lo的底子太好,出4Lo几乎顺理成章。十二岁,个子骨龄闭合在172,脸也长开了,站在冰上完全没有同龄人的局促感。跳跃又高又飘,连3Lz3Lo这种反人类连跳都漂亮得扎眼。
田叙阳收回视线,原地做了几个蹲起。脚踝有点酸,但还能忍。医生上次复查时说恢复得还行,但建议别太激进。
他把护踝又缠紧了一圈。
路还长。力量得一点一点攒,技术得一点一点磨。急不得,但也停不下来。
至少这个赛季,他还能在青年组稳稳地往下走。至于3A、4T……日子还长,慢慢来。
冰刀踩在冰面上,他转身,又滑向冰场。
林白向后滑行的速度慢了半拍。
训练馆的冰面在九月的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他先绕场滑了两圈,脚感还是吉林的冰更硬,更熟悉。
教练打破沉默,“今年剩下几个月,到你准备期末考前,没大赛了。11月中旬的全少锦,12月中旬的全锦,明年的冠军赛,对你来说又是卫冕。”
他站起来,“训练计划重心调整。稳4S,开始攻4Lo。”
“什么?”
“田叙阳从曼谷回来后,加练了旋转和步法,定级抓得很细。”郭时博换了个话题,“他知道自己难度一时半会儿上不去,就在现有框架里抠到极致。这是聪明人的做法。”
林白明白教练的意思。他难度领先,但不能只靠难度。
“知道了。”他说。
窗外是东北初秋的夜色,凉意渐浓。
从第一次在训练中偶然蒙出那个四周后外结环跳开始,他就知道这是迟早要攻克的目标。Lo跳是他的招牌,是他最熟悉也最擅长的发力模式。如果连4Lo都拿不下来,那才是真成了笑话。
“但前提是4S得先稳了。你现在4S成功率多少?七成?八成?我要的是正赛里十跳九成的铁板。”
林白知道教练说得对。4S在训练中已经越来越稳定,也只是从五成到六七成,比赛中任何一个微小的波动,都可能让成功率打折扣。
冰面训练结束,他走到陆地健身房。窗边,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带着潮湿的味道。楼外街道车流不息,连成红色的河。
郭时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知道你为什么国际首秀反而P分高吗?”
“滑行好。旋转好。”
“还有呢?”
林白陆地课训练的脚步停了停,抬起头。
“因为你‘稳’。”郭教练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
“国际裁判看多了炸烟花的,尤其是青年组男单。中田璃士和崔嘏彬那种,纸面难度高,高级四周跳储备,但正赛能clean几次?跳到后半段老三样都能摔个狗吃屎。徐玟圭倒是稳,但滑表全靠裁判闭眼送分。”
“你呢?三周套周数良心,两个四周跳综合平均下,就是成功率七成以上,旋转步法定级从不出错。这种选手,裁判打心里喜欢,因为省心。”
“但他们也会腻。‘稳’是基本盘,想往上走,光靠稳不够。什么时候你能在稳的基础上,滑出点让裁判坐直身体的东西,那才叫真正被人记住了。”
“比如?”
“比如你的4Lo。练出来,放进节目,正赛完成,clean。全世界现在能跳4Lo的青男有几个?半只手都数得过来。你跳成了,就是不一样。”
林白心里冒出来那些训练时,摔得七荤八素的4Lo。成功率不到两成,就算成了,落冰也十有八九要踉跄。
“还早。”他听见自己说。
“急什么。”郭时博罕见地笑出声,“你才12岁,还没有13岁。青年组都没资格进,17岁才能升成年组,还有很多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空旷的健身房,门口处传来声响。田叙阳刚从泰国回来,JGP分站赛铜牌的热度还没散,女单组和那对双人兄妹围着他说话。
林白朝那边看了一眼。
郭时博:“看什么?”“田叙阳有田叙阳的路。你有你的。”
“他JGP泰国站,站上台子了。”
“嗯。青年组一哥,该有的。”郭时博语气平淡,“但他没超C。这条路走到头也就是世青赛前十。你要走的路不一样。”
林白结束一组训练,拿起水瓶喝水。喉咙里有些干。
“所以今年剩下的时间,国内赛随便你滑,但心态和眼界要变。”
“怎么变?”
“……”
“你怎么变瘦了?叙阳哥!”
陆地课结束后,林白在更衣室碰到田叙阳,吴云章正咋咋呼呼地叫唤。
田叙阳正在解冰鞋鞋带,看见林白进来,点了点头。
林白说:“恭喜。”
田叙阳抬头:“什么?”
“JGP铜牌。”
田叙阳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疲惫,看不见他往日对外的甜甜笑容,“谢谢。运气好而已。”
林白认真地说:“不是运气。你clean了,很厉害。”
田叙阳不知道怎么接话。吴云章的声音打破了俩人的尬聊,“我靠,你们猜我刚才刷贴吧看到什么?”
没人理他。吴云章也不在意,一屁股坐在田叙阳边上。
“有人在涛亚公赛男单,说林白那个4Lo要是稳定了,明年升青年组能把中田璃士按着打。”
林白停了一下。
田叙阳:“真的假的?”
“帖子里这么说的。”吴云章掏出手机,“我给你们念啊——‘白鸽那个4Lo虽然成功率低,但起跳方式一看就是对的,轴也细。这玩意儿只要开窍了,稳定下来就是时间问题。再加上他现有的4T和4S,三四个四配置,配上近一线p分,中田璃士拿头打?’”
“下面还有回复,别忘了白鸽还是个连Lo小达人。3Lz3Lo全球,哪怕把女单都算进来,现役退役也算进来,那也是没几个人能做的,能做也没他质量高。”
田叙阳:“说得挺有道理。”
吴云章:“是吧?林白,你听见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林白:“听见了。”
“那你什么感觉?”
“没感觉。”林白背上包,“训练去了。”
他走出更衣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吴云章的谈笑声。
傍晚,林白一个人在冰场加练。
4Lo的起跳感觉和3Lo完全不同。他试了几次,要么周数不足,要么落冰偏得离谱。
最后一次尝试,他摔得很重,整个人侧着砸在冰面上,滑出去好几米。
他趴在冰上,没立刻起来,干脆躺平把自己均匀涂抹在冰上,胸口闷闷的疼。
冰场顶灯的白光刺眼。他闭上眼,脑子空空,累的。
“趴着干什么?”
林白被声音吓醒,他睁开眼,看见教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挡板边。
郭时博不怒自威:“起来。”
林白也不怂,换成其他队员被这么吼一声,大概率泪花都会被吓出来。
“4Lo不是这么跳的。你3Lo的起跳方式太依赖滑速和高度。四周需要更快的转速。”
“我在试。”
“试错了。3Lo你是这样。”他穿上自己的老冰鞋滑上冰面,把林白提起来,站直身体,他演示了一个幅度较大的起跳姿势。
“4Lo需要这样。”他做了第二个动作。幅度更小,更紧凑,起跳瞬间的扭转发力更明显。
“转速。四周跳的第一要义是转速。高远度是加分项,但不是必须。你先要把自己转起来。”
林白就那么木木地看着。
“再来一次。”郭时博退到场边。
他滑到远处,深呼吸。脑子里过了一遍郭时博刚才的动作,身体重新尝试了一次4Lo。
落冰的瞬间,他还是没控住重心,踉跄着单膝跪在了冰上。但这次,周数够了。
“有进步。至少转够了。”
林白站起来,膝盖有点疼。
“今天就到这。”郭时博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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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时间,“回去冰敷,赶紧回学校,你宿舍今晚十二点查寝。明天继续。”
林白回到宿舍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王青看到他回来,松了好大一口气,“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你不知道今晚查寝呢,缺一人,大家考查分都得扣。”
林白语塞,幸好王青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巧言妙语。他坐回自己床位,点开微信。置顶聊天是郭教练,最后一条消息是两小时前:“记得冰敷。”
下面还有几条未读。詹云程发了个视频链接,是国外某个编舞师的分析视频,标题是《从林白亚公赛节目看新生代表演趋势》。妈妈发了几条语音,问他什么时候期末考。
他点开詹云程的链接。视频不长,十五分钟。那个编舞师英语口音很重,但分析得挺细,幸好有字幕,否则按林白的英语水平,加上艺高也不重视外语课,他是完全听不懂的。
视频里的人说到林白的接续步时,用了“precise but not rigid”这个词。
精确但不僵硬。
林白看完,给詹云程回了个“收到,已看完”。
刚要退出微信,又一条新消息跳出来。是田叙阳。
“睡了吗?”
林白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头脑风暴,打字回:“没。”
“方便打电话吗?”
林白愣了一下。他和田叙阳从来没打过电话,准确来说,他甚至都没有和家人打过电话,社恐是这样死寂的。
他回了个“嗯”。
几秒后,微信语音电话打过来了。
林白:“喂?”
“是我。”田叙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有点杂音,像是在外面,“没打扰你吧?”
“没。”
“那就好。我就是想问问……你4S那个,平时怎么练的?”
林白:“这个……就……正常练。”
田叙阳笑了:“我知道,正常练。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技巧?我3S是短板,跳不好,想参考一下。”
林白:“也没什么技巧。就是起跳的时候,核心要收得特别紧。还有,落冰腿要提前准备。”
“你练了多久才出的?”
“大半年吧。但成功率还是低,正赛运气成分真的很大。”
“那也很厉害了。我3A练了快一年了,还是摔。”
田叙阳声音低了些:“所以我目标很明确,撑起青年组,给省队挣名额,给国家留面子。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再往上,我没那个能力。”
林白想说“你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这句话。
“所以,你好好练。明年升组了,给咱们争口气。我在分站的时候,好多青年组的选手,其他国家的男单都来找我问你”
田叙阳顿了顿,“我这次在泰国,比完赛晚上聚餐,哦,就是赛后的晚宴聚会。几个其他国家的,日本的、韩国的,还有哈萨克斯坦那个谁……聚在一块儿瞎聊。”
林白不明所以: “嗯?”
“有人拿了手机,翻出亚公赛的视频,问我:‘叙阳,你们中国这个新的小孩,林白,他到底是什么路数?跳跃风格看着不像典型的中国男单,滑行又那么深……他教练是谁?平时好相处吗?比赛心理怎么样?’”
林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几乎能想象那个画面——一群不同肤色的选手凑在一起,屏幕亮光映着好奇或审视的脸。
田叙阳继续说着,语速平缓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难以形容的、近乎懒散的调子。
“我一开始没多说,就敷衍了几句,‘天赋不错,挺努力的。’结果那个韩国队的替补,追着问,说你那个Lo跳的发力模式很特别,是不是师从过俄罗斯外教。”
“我说不是,他教练是郭指,郭时博。你之前说过,你连护照都没有,提什么出国。”
“RIO看我们聊得热火朝天,他也凑过来,说我们这泰国站,冠军他,亚军垣内珀琉,季军我,他用英语说,‘我们三个在油管播放量加起来都没有你高’,然后又日语嘟囔,我会点日语,他大概意思是‘颜值即正义’”
田叙阳笑声很低,“他们好像没听说过郭指,一脸茫然。然后另一个日本选手,RIO队里的,又问:‘那他性格呢?比赛时看起来有点冷,不好接近?压力下容易崩吗?’”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林白额前的碎发微动。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屏住了呼吸,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
“我怎么说的?嗯……我说,‘林白啊,他话不多,但心里有数。比赛大心脏,像我。训练……挺能扛的。’也就这些了。”
林白忽然明白了田叙阳打这通电话,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聊跳跃技术。如果詹云程在附近,肯定要敲着他的脑壳,恨铁不成钢地说,闷葫芦,现在才反应过来之类的话。
“嗯。”
田叙阳:“那我不打扰你了,早点睡。”
“你也是。”
电话挂断了。
林白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窗外夜色浓重,他关掉台灯,去拿冰袋,给自己敷上。
还有郭教练那句话。
“你要走的路不一样。”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24. 涟漪阵阵
宿舍窗帘没拉严,透进来点灰蒙蒙的光。他躺着没动,听着窗外的声音,鸟在叫,远处扫帚划过水泥地的沙沙声。
脚踝有点酸,林白坐在床边,伸手按了按脚腕,骨头没事,就是肌肉有点紧。
九月二十,秋老虎的尾巴。
最早一班城际列车,从四平赶往沈阳,路程不远,车厢里弥漫着凌晨特有的清寂。
沈阳华润地产有限公司冰纷万象滑冰场,流程熟稔,双十考级对他而言没有悬念,裁判组很快给出了通过的结果。
没有停留,赶往火车站,前往吉林市的吉林冰上运动中心。在去吉林前,他还得先回趟学校,等中午偏后,再赶到吉林市,时间卡得很紧。
列车飞驰,窗外掠过东北秋日初显萧瑟的田野,东北的秋天总是来得很迟。
省队助理教练在群里发的通知,单独艾特了林白。
点开,是一张中国花样滑冰协会官网公告的截图。
公告写得很正式,大意是鉴于该运动员在本赛季成年组赛事中的表现及技术储备,经协会研究,破格破例,特批其提前一年参加本年度青年锦标赛。后面跟着一串红头和公章。
林白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把水瓶放回挡板。他重新滑上冰面,没继续练跳跃,而是沿着场边慢悠悠地压步。
这个通知不算完全意外。十四冬后就有风声,詹云程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吉林师大附艺高的冰场,此时正搬着小马扎,坐在冰场出口处。
“看见通知了?”
“嗯。”
“好事儿啊。”詹云程从兜里摸出颗薄荷糖扔进嘴里。
“全青赛那帮人,吉林省队都没去,你现在去,纯纯降维打击,我该去押注你能断层多少分夺冠了。”
“今天别练太狠,有空看个比赛。”
林白总算抬头看向这位编舞老师,“什么比赛?”
“米兰落选赛,女单和双人自由滑,定胜负。B站有转播。”
他回忆今天的安排,下午要去冰场旁边的理疗室做肌肉放松,应该有时间。
体育馆离冰馆不远,詹云程似乎只是在散步,挥挥手就走了。
林白走到体育馆,晨练的学生还不多,只有几个田径队的在跑圈。他找了个角落,铺开垫子,开始热身。
压腿,活动脚踝和手腕,然后是核心力量的训练。一组平板支撑,一组侧撑,弹跳练习,单脚跳箱,双脚连续跳,模拟起跳发力。
做到第三组的时候,省队的群消息闪烁红点,贾深梦教练发了个链接,标题是“2026米兰冬奥会花样滑冰落选赛实时赛况”。
林白点开看了一眼,比赛还没开始,运动健将绿色证书的物流号已经出来,正在等待揽收。
切换直播间,页面显示选手热身画面。
从四平市坐硬座到吉林市,他准时到了吉林冰上运动中心旁的理疗室。
理疗师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姓赵,手法很专业。林白趴着躺下,赵阿姨开始给他放松小腿肌肉。
“昨天又摔了?”赵阿姨按到他右小腿一处明显的淤青时,问了一句。
“嗯,练萨霍夫四周跳。”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要命,叙阳也摔得没一块好皮。”
赵阿姨摇摇头,手上力道却放轻了些,“你这才十二岁,骨头还没长结实呢,悠着点。”
“知道了,谢谢赵姨。”
林白闭上眼睛。理疗做了半小时。
冰面氤氲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雾,刺眼的灯光被揉搓柔和。
冰场上已经有几个人在热身。李思琦和王观冰在练步伐,徐其川徐其文兄妹在角落练抛跳。许丽教练站在挡板边盯着。
林白滑上冰,先慢速绕场两圈,深压步。冰面刚浇过,很平整。他做了几个压步,速度提起来,然后接了一个转三,轻轻一跳,4S,高飘远,落冰丝滑。
郭时博从入口进来,手里拿着保温杯。他看了眼林白,没说话,走到挡板边坐下。
林白继续热身。3Lo,3F,3Lz,一个一个跳,全都干净利落。尤其是3Lo,单足进入,转速快,轴心稳,落冰后还能轻松接个连续步。
旁边训练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往这边瞟。
“他这Lo跳真是天赋,”王观冰小声对李思琦说,“我教练说他4Lo迟早的事。”
李思琦看着林白又一个高飘远的3A,抽了抽嘴角:“他什么都有。”
语气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热身结束,郭时博招手。
“接下来一直到11月上旬,都没什么比赛,空闲时间,你要多看其他选手的比赛录像,尤其是日韩的两批青男梯队,日本的中田璃士、垣内珀琉,韩国的徐玟圭、崔嘏彬。”
林白:“中田璃士不稳。”
郭时博:“但他有4Lo和4F,纸面难度能压死你。徐玟圭稳,艺术分高,裁判缘好。
“你将来在国际赛上遇到的对手就是这两种类型,要么难度碾压,要么全面均衡。”
“稳定是基础,不是武器。下午练4Lo,先从吊杆开始。”
训练吊杆的滑轮声格外清楚,林白腰上系着保护带,绳索连在头顶的滑轨上。郭时博站在旁边控制绳索。
“想象3Lo的感觉,但起跳要更果断,转速要更快。”郭时博调整着拉力,“别犹豫,直接往上拔。”
助滑,左后外刃起跳,落冰的瞬间保护带微微拉紧,他晃了一下,站稳了。
“周数够了,轴有点歪。再来。”
一次又一次。摔,爬,跳。冰面上很快布满了划痕和冰屑。
练了一个小时,成功率不到三成。林白撑着膝盖喘气,训练服后背湿透。
“今天就到这。”郭时博松开控制绳,“去换衣服,晚上看录像。”
更衣室里,田叙阳正在擦冰鞋。林白进来,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练4Lo?”田叙阳问。
“嗯。”
“难吗?”
“难。”
田叙阳把冰鞋放回包里:“中田璃士的4Lo成功率也不高。”
“但他敢在比赛里跳。”林白脱下训练服,露出清晰的手臂线条。
他确实不像12岁的小男孩,骨架虽小但闭合,身高在男单算平均偏上,没什么明显的身体线条,平板身材证明了少年年纪不大的实际情况。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更衣室。走廊里灯光昏暗,脚步声回荡。
几天后,省队开会,几个相熟的小队员嬉笑打闹着进了会议室。
许丽教练站在前面,总结近期比赛情况。
“田叙阳JGP泰国站铜牌,积分够了,林白亚公赛成年组冠军,虽然是B级赛,但分数有参考价值。其他人……”
她看了眼吴云章,“继续努力。”
吴云章缩了缩脖子。
“接下来两个月,算半个休赛季,下一场比赛是全锦,林白你具体赛场郭指会负责,和我们不太一样。但重点都是训练。”
许丽翻了一页PPT,“林白,你继续打磨4Lo,争取年底的全国锦标赛能放进节目试试。田叙阳,3A必须提上日程,不能再拖了。”
散会后,吴云章凑到林白旁边:“哎,你真要跳4Lo啊?”
“试试。”
“牛逼。”吴云章竖起大拇指,“等你跳出来,中田璃士那帮人都得跪。”
训练还在继续。
4S的稳定率缓慢上升到七成或八成,4Lo成功率从三成到四成,偶尔能跳到五成。落冰依然不稳,但空中姿态越来越好,轴心越来越紧。
训练结束后,林白擦着汗,打开詹云程递过来的平板看米兰落选赛。张瑞阳刚好出场,这是她升组成年组后第一场赛事。
上次在香港见到她时的,个子不矮,瘦,但肌肉线条明显。话不多,训练时很专注,眼神总是绷着一股劲儿。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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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她就说,落选赛要拼一把。
她拼成了。
林白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板边缘。
女单与双人滑颁奖仪式上,张瑞阳夺得落选赛第五名,为中国拿下一个宝贵的奥运名额。
不知不觉窗外日暮西沉,最后一抹灿烂霞光又倏忽沉寂,太阳跨过地平线前最后的一眴目。
日夜交替。
纸面粗糙的触感让他回过神。他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拉回课堂。
历史课结束后是语文,接着是数学。林白听得半懂不懂,笔记倒是记得认真。他学习不算顶尖,但态度端正,作业按时交,混个中等生。
艺高老师对学生没什么特别要求,只要别太过分就行,小测及格,大考不要考得太难看。
测试也得认真考。
他背起包,前往图书馆。走廊尽头,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路灯亮起,在地上投出橘黄的光晕。
艺高的课程不如普高紧张,但这学期有几门理论课,舞蹈史、艺术概论,得花时间看资料。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和课本。
图书馆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写完作业,他复习后又往学校冰场走。
下午做过理疗,现在肌肉状态不错。他试着跳了个4Lo,成了。落冰很稳,滑出流畅。
又试了一个,也成了。
连续成功两次让他有点意外。他没有继续跳,而是滑到场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然后重新滑回冰面,开始练习步法和旋转。
接续步不用考虑成败,只需要感受冰刀声与冰感,他沿着冰场对角线做了一套复杂的步法组合,捻转步,外勾步,乔克塔步,变刃,转体。滑速很快。
旋转时他刻意加了难度。蹲转变刃,换足,姿势变化,最后以一个水滴状拉到偏窄的贝尔曼结束。转速很快,轴心很稳,停下来时几乎没有位移。
学校里的体育专业根本没有冰雪运动,自然冰馆里也没有什么人。林白抬起头,看到孙贤易的时候,非常惊讶。
孙贤易气喘吁吁,手里还拿着一本民间舞理论课笔记。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冰馆!王青嘱咐我把课后发的笔记给你,说你下课跑得太快了,一眨眼人都没影了。”
林白打着哈哈,滑下冰面,套上刀套,接过笔记和孙贤易道谢。
“也帮我谢谢王青。”
孙贤易摆手,“谢啥,应该的。我还有个事儿和你说,最近我们体育学院有个学籍提前转本部的消息。”
“原先不是等这学期高二完了,才正式进吉林师大吗?但体育部那边老师透了风,说想操作的话,这学期末就能把学籍先转过去,算提前半年入本科。”
林白:“为什么?”
“反正课程高二上基本都啃完了呗,下半学期本来就是过渡。转到本部,专业又不变,我照样学我的运动训练,你还是民间舞,估计就是变成理论方向了。”
“听说师大那边可能教室还没咱们艺高宽敞,估计还是派老师过来上。学费照旧,宿舍都不用挪窝,反正师大就在隔壁墙,住宿区都混着的。”
“王青消息灵通,好像已经在打听具体流程了。我觉着对你挺合适啊,明年2025年1月1日正式下来本科生在读身份,大冬会也能去,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报?”
“院里统一往上报批,基本报了就能过,反正对学校来说没损失,还能多点大一生数量。”
“我材料都备齐了,明天一早就去交。你也早点弄,名额就那么些人,早点落定早点安心。”
这些词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他下冰收拾东西,冰鞋和笔记都塞进背包,和孙贤易一起离开。夜深了,孙贤易顺手把冰馆的大门仔细锁上。
“嗐,管理员看到我来了,直接下班了,让我们记得锁门,你可太能练了。”孙贤易边推着冰场厚重的隔音门,边调侃着,“想好了没?”
“我跟你一起去交。”
25. 轻奢代言
进入稳定期后,林白开始转向更精细的技术打磨。
4Lo自从年中开始练,到现在,落冰时总莫名其妙出岔子。4S倒进步明显,年初的五五开,至今接近八成五的成功率,郭教练表示“勉强能看”。
林白套上薄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还是觉得有风从领口缝隙钻进来。
2024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晚,和之前相比起来,天气预报显示十月中后,依然还没有下雪,温度算不上多么寒冷。
天刚蒙蒙亮,路灯还没熄,在灰蓝色的天幕下泛着昏黄的光。
艺高的校园很安静。国庆节日,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学生还在睡梦中。七天长假,离家近的已经回去,像他这样留在学校的,要么是家太远,要么是有别的安排。
全青赛在11.13-11.15,时间不算紧迫,但也不宽裕。对手不强,但也是检验训练成果的机会,林白暗自笃定,要向田叙阳看齐,稳字当头。
邮箱里躺着几封未读邮件。大部分是学校教务处的过期信息,最新一封的发送方是“MCM中国”。林白愣了一下,手已经打开了邮件。
正文是中文,措辞礼貌专业。对方自称是MCM品牌中国市场部的负责人,表示关注到林白在花样滑冰领域的表现。
“尤其欣赏您将运动与艺术结合的个人风格”,希望能邀请他担任品牌2024年第四季度的代言人。附件里是详细的合作方案,包括拍摄计划、时间安排和费用细表。
林白盯着报表数字看了好一会儿。
代言费,税后,全款400,定金先付40。一季度的代言费……这份单位是k还是w啊?
他第一反应是诈骗邮件,犹豫了几秒,截了张图,发给郭教练。
几乎立刻,郭时博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收到邮件了?”教练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詹云程昨天跟我提过一嘴,说有个轻奢品牌方想找你,他们家产品说特别贵倒也没有,一个贵价经典款约等于一双piano冰鞋而已。我让他接触看看,没想到这么快。”
林白握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不敢问到底多少钱,怕打破幻想,也觉得显庸俗。
郭时博:“你什么想法?”
林白张了张嘴。他其实没什么想法,只觉得不真实。冰时费、教练费、编舞费、考斯滕、差旅……每一次转账都在货真价实地烧钱,所以这笔代言费,无论如何都足够覆盖他未来开销。
“我……我听教练的。”
“听我的?”郭时博哼了一声,“你自己想不想接?说实话。”
“我有点……怕。”他不想承认自己怂,老实说,“我没拍过这种东西。而且他们要是让我穿很奇怪的衣服……”
“所以让你沟通。”郭时博的语气难得耐心了点,放慢了语速,“詹云程会陪你去。他以前在国外留过学,对这些品牌的事比我在行。你家里的经济情况,我和你都心知肚明,你妈妈很辛苦,撑起一个家。如果你能挣到这四百万人民币,对你自己以后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林白倒吸了一口气,他听到了具体的数字,手心捂住了话筒,片刻又放开,“……拍摄要多久?”
“顺利的话两三天。他们承诺会尽量配合你的时间,不耽误训练。”
“我看过初步方案,主要是展示产品和你的形象结合,冰上部分不需要任何跳跃,一些接续舞步、旋转和基础滑行就可以,很简单。”
“但合同……”
“合同我会找专业律师看,这种事情交给你万能的编舞老师去干。你主要就是配合拍摄,其他不用操心。”
“不过啊,对方之所以这么痛快,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你的……外形条件。见面了就就知道了,他们一开始可能也没抱太大期望,你估计也就是个备选方案,得见到本人之后才能确定的。”
“那什么时候签合同?”
“他们那边已经拟好草案了,我这边审完,没问题的话国庆前就能签。”
“拍摄就定在国庆假期,你训练可以暂停几天,就当休息了。”
“10月2号到4号,怎么样?拍完你还能休息两天,再回来训练。”
“我没意见。”
“行,那我跟那边确认了。你这两天正常训练,等具体安排出来我告诉你。”
从吉林冰上运动中心出来,天色已晚。回四平的路上,他收到妈妈发来的消息,问他国庆回不回去。
他回复简明扼要,训练,不回去。妈妈没多问,只又转了一笔钱。
林白看着转账金额,想了想,没收。“不用,我够用。最近可能有工作,可以自己赚钱,如果能谈成的话,接下来可能不需要生活费了……”
他刚发完就后悔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万一没成,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妈妈很快回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工作?什么工作?你才十二岁!”
“代言,拍广告。”
林白等了一会,那边沉发来一条语音。转文字,“什么代言?靠谱吗?别被人骗了。你教练知道吗?”
“教练知道,詹老师也在帮忙看合同。是正规品牌。”
“那就好……唉,我儿子都要赚钱了。”妈妈新语音条里的声音软下来,“那你注意安全,别太累。合同什么的看清楚再签。钱什么的,你不要操心这个,成不成都无所谓哈,不要给自己加压力。”
他走回学校宿舍楼,微信大部分是妈妈发来的,是个新闻链接,标题是“花样滑冰小将林白突破常规,获全青赛参赛资格”。
林白无语凝噎,这新闻的时效性都过了快半个月了。
“儿子你看!上新闻了!你教练怎么又没跟我说?全青赛是什么级别?什么时候比?”
林白:“11.13-11.15。”
那边几乎是秒回:“所以,你这两个月是不是要加练了?”
“注意身体啊,别受伤。”
“钱够不够?要不要妈再给你打点?别想着出去工作,那哪是你这个年纪该操心的事情?”
“够,别操心。”
那边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包,他关掉手机。
视频会议定在第二天。
林白提前十分钟,结束训练,外场随意蹲坐在角落,打开笔记本电脑,调试摄像头和麦克风。他换了件清爽干净的白T,头发抓整齐,露出额头。
整点,会议邀请弹出来,中间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女性,妆容精致,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外套,自我介绍是MCM中国市场部的负责人,姓陈。左边有两位男性,右边的小窗黑着,显示“等待加入”。
陈经理温文尔雅地开口,问候,“林白同学您好,很高兴见到您。我们看了您亚公赛的比赛视频,上海的合作商场正好有冰场,适合取景。”
林白有点拘谨,“谢谢。”
“还有一个细节。我们注意到您在IG视频中经常做一种……单手提起的旋转?偏窄长的形状?”
林白:“贝尔曼旋转。”
“对,那个动作非常优美。拍摄时如果能展示这个动作,效果会很好。”
林白:“可以的。但那个动作对柔韧性要求高,我需要热身。”
“没问题,我们会预留充足的时间。”
会议结束时,陈经理再次确认了合同细节。分两次支付,签约后支付定金,拍摄完成后支付尾款。代言期限到2024年12月31日,一次性合作。
目送走品牌方的人,郭时博拿着合同副本,啧了一声。
“四百万。”他看向林白,“你妈再说烧钱,你就把这合同拍她面前。
教练拿出打印好的合同,用笔圈出几处:“有些问题你重点协商,第一,排他性条款。他们要求代言期间你不能接其他同类品牌的推广,这个正常。但范围太广,包括运动装备、服装、配饰……我建议把运动装备单独拿出来,你以后可能要接冰鞋或训练服的赞助,不能现在就把路堵死。”
“第二,形象使用。他们有权在代言期内使用你的肖像进行宣传,本来没问题,但合同里写的是‘全球范围内永久使用’,这个要改。最多五年,而且仅限于本次代言系列的产品宣传。”
“第三,拍摄保障。室外冰场冰质没保证,万一受伤影响训练和比赛,得不偿失。我会要求他们提供专业的冰面维护和保险,拍摄时间不能影响正常训练安排。”
“他们会同意吗?”
“谈判嘛,总要争取……”
“争取做个旋转?那个很有名的,叫什么来着。”
轨道滑动的声音很轻。摄像机追着他移动,镜头拉近又拉远。
林白明白导演指的是贝尔曼。他滑到场中,身上还挎着新品斜挎皮包。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肌肉记忆已经刻进骨子里。转速刻意放慢,拉成水滴状的姿态。
能听到快门连按的声音,还有工作人员嘈碎的声音。他缓缓停下,松开手,浮腿落冰。
“太棒了。”导演说,“我们换个角度再来一次。这次你从那边滑过来,进入旋转,我们要拍个动态的。”
“最后一条!”终于喊出这句话,“小林白,你自由发挥,滑什么都行,我们拍点素材备用。”
商场平台的地下冰场,平时对外开放,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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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被品牌方包场。几盏大功率的柔光灯架在挡板外,一台摄像机轨道铺在冰场边缘。
拍摄结束,林白滑到出口,詹云程把羽绒服披在他的身上,林白顺手接过穿上。
“拍摄冷吗?”
“……”
“如果觉得冷,那就是训练不够努力,我们一般都是感觉热。”
吉林冰上运动中心,他向后滑到冰场,继续练4Lo,郭时博拿着吊杆也在让他练4F。代言费还没有全部到账,心里还装着这件事,有点乱,被砸晕了头脑,和奖金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那你训练真的很努力了。”吴云章滑过来,对他刚才那句话如是回复,一脸严肃。
“北京队的,身高一米九的男单赵启涵,这次JGP无锡站,不是他的国际首秀么?他短节目用了米哈游的音乐,中二到爆,结果P分居然给得还大方,真让他找着得分密码了。”
吴云章挤眉弄眼,继续说:“现在大家都叫他念白哥了,选曲太中二病了,旁白听得我脚趾抠地。不过身高真影响到他出难度了,17周岁才比第一场国际赛,连跳还在用3T+2T,女单都不用32套了。”
林白眨了眨眼:“念白?”
“他选曲是旁白是崩坏三短片阿波卡利斯如是说的配乐,裁判又不懂中文,谁知道他念的是什么?你说的对,但是‘我愚弄了友人’‘愚弄了至亲’‘愚弄了世界和它之上的规则’。”
“总之目测使出了全部手段和能力,毕竟身高太高,导致轴长和更大的体重,转速低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赵启涵也是正式有花名了,以前我知道这哥们二次元死宅,没想到能二到脸皮如此之厚的地步!”
“不过话题绕回来,中国大部分花滑选手的花名都是自家小名,像张瑞阳小名达达,所以她的花名也是一样叫达达的。”
“归根揭底,念白哥63.25+62.68,总分125.93,闪耀了JGP。男单形势就这样,没女单激烈,总靠一些稀奇古怪又不体面的歪门邪道才能出圈。”
林白没忍住笑了一下。
冰场那头传来许丽教练的喊声:“吴云章!别聊了!过来练你的接续步!”
“来了来了!”吴云章赶紧爬起来,朝林白挤挤眼睛,“走了,回头聊。无锡战况的报道我发你了!”
林白打开手机,男单方面,田叙阳短节目暂列第四,以总成绩207.95分斩获银牌。赵启涵和张瑞洋分别排在第8名和第12名。女单方面,王一涵在短节目中暂列第四,最终以192.11分的成绩获得铜牌。金书贤和高诗棋排在第4位和第7位。
省队微信群,吴云章发了段自己练3Lz+3T的视频,第一跳成了,第二跳摔了。
他在群里自嘲:“这跳跟我的感情一样,不稳定。”
田叙阳回了个捂脸笑的表情。
徐其文说:“小吴哥,你该找个女朋友稳定一下心态。”
吴云章:“@田叙阳,你看她说的什么话!”
群里热闹了几句,安静下来。十月底,林白的MCM广告宣传片全面上线后,徐其川眼疾手快地往群里转发了一份,评论区大多言论是:“外套居然不影响做高难度旋转吗?连包都没有歪,质量这么硬?”
“听说MCM自带价是内娱二三线水平?”
“他滑冰成绩挺好的啊,青锦冠军稳拿,其他人只有争银的份儿,干嘛想不开进娱乐圈?”
“人家长那样,不进娱乐圈才是想不开吧。”
大部分评论都是正面的,偶尔有几条质疑“运动员接代言会不会影响训练”,但也很快被滑丝反驳“花滑多烧钱你不知道?有代言是好事”。
林白没有关注代言后续,他的脑海里是关于他提前参加全青赛的讨论。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意料之中,也有人从国际长远视角出发,担心他过早暴露实力,会被对手研究。
接下来的日子,规律得近乎单调。高难度跳跃需要时间,4Lo成功率突破三成,他开始着手接触4F,虽然两个四周都是不怎么能正GOE的。
田叙阳的3A还是一塌糊涂,许教练让他改了起跳方式,从转三进入改为大一字直接起跳,说是为了减少预转。改技术是个痛苦的过程,田叙阳摔得比林白脱杆练4F时还狠。
吴云章新节目音乐选的是电子乐,他明年也能捡个名额出去比JGP了。编舞动作设计得很前卫,他滑着吃力,但努力适应。
“我觉得我像个在夜店蹦迪的老干部。”吴云章吐槽道。
十月的最后一天,长春终于下了第一场小雪。漫天盖地,细碎的雪花飘了一上午,落地即化。
26. 现况如此
林白站在宿舍窗前,微微扯开点窗帘,楼下学生不少,裹着羽绒服,部分同学手里拎着早餐袋子。
明年2025年1月1日,自己就会正式拥有大一学生身份,也可以报名大冬会。
人所共知,艺高是极特殊的高本贯通,直升吉林师范大学本部,高中阶段在学历上和普高无异,本科更是公办二本。
学校,舞蹈生体育生各半,但体育生没有冰雪运动专业,这种东西只有吉林大学那种985重点大学院校才会开设。
他有时候想,自己这个民间舞专业的花滑运动员,算是哪一边都沾点,又哪边都不完全属于。像小时候童话故事里的乌鸦,既融不入乌鸦群,也融不入白鸟窝。
11月第一天,是万圣节。国内向来没有万圣节的氛围,各地民众自发组织的活动也被政府喊停。
热身,慢速滑行,长长的待机,接几个简单的三周跳。身体热起来后,他尝试第一个4Lo。
空中转速够快,但落冰时右腿没收紧,踉跄着滑出两步才稳住。他停下来,喘了口气,重新滑回起点。
“轴心还是有点偏。”
成功率维持四成左右,郭时博喊停,让他练4F。4F比4Lo更陌生,要求更高。
后内点冰四周跳,他十月才正式开始尝试,4F也写进训练日志。虽然林白心里很没谱。
4F起跳方式和他擅长的3F类似,但就是这多转的一圈,对点冰力量和空中收紧的要求更高。
滑到冰场一角,身体腾空的瞬间他就知道周数不够。勉强转足周数,落冰时重心完全失控,整个人侧摔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冰屑溅起来,粘在训练服上。
冰场入口传来动静。林白刚从一个摔得比较狠的4F尝试中爬起来,转头看见田叙阳和吴云章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人都穿着省队的训练外套,手里提着冰鞋包。
“哟,这么早。”吴云章先打了招呼,“练4F呢?我刚才在外面就听见砰砰的。”
田叙阳没说话,走到另一边的长椅坐下换鞋。他动作很快,系鞋带的手法很熟练。站起来试了试脚感,然后就滑上冰开始绕场热身。
田叙阳热身时在练3A。起跳高度不错,但落冰还是有问题,要么双手扶冰,要么直接摔。摔了也不出声,爬起来继续。
吴云章也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许教练说他起跳发力方式有问题,得改,可费劲了。”
正说着,田叙阳摔了3A,摔得有点重,但他很快起身。
吴云章叹了口气,滑过去说了句什么。田叙阳摇摇头,继续滑行准备下一次尝试。
林白收回视线,重新专注于自己的训练。他又试了几个4F,都失败了。
直到起跳感觉对了,空中收紧也到位,落冰时虽然晃得厉害,但单足站住了,感谢神奇的钢铁脚踝,林白的自信心终于回涨了一些。
他没有庆祝,只是滑出去一段,停下来回想刚才的感觉。点冰的位置,起跳的时机,空中收紧的速度……得记住。
“漂亮!”吴云章在不远处喊了一声。
林白点点头,滑回去准备再试。这次摔得可难看,训练就是这样。成功和失败交替出现,没有规律可言。能做的只有一遍遍重复,让身体记住对的感觉,忘记错的。
“先放放。”郭时博看了看时间,“下午再练。”
林白浑身都是汗,训练服的后背湿透了,贴在皮肤上。
他滑到场边,坐下解鞋带。手指有点僵,系得死紧的鞋带解起来费劲。
田叙阳和吴云章也下冰了,午饭点到了。冰场里只剩下冰车工作的嗡嗡声。
场边出口,吴云章凑到林白这边,“听说你全青能提前比了?可以啊,这下青年组那些小孩要哭了。”
他正拿着手机看视频,看见田叙阳路过,招了招手,把叙阳也拉了过来。
“看,念白最新账号发言。”屏幕里,认证为赵启涵的个人社交账号回复网友,“选曲就是个人爱好,没想到大家这么关注。下次考虑试试《原神》。”
田叙阳笑了声:“他倒是会玩。”
下一个视频自动连播了,是某个地方体育台的直播截图,画面里赵启涵正在做接续步,动作有点僵。
吴云章头头是道,“17岁了还在用3T+2T呢,我12岁就不用这种连跳了,放白鸽提前一年比全青锦,估计让你扮鲶鱼,吓吓这帮菜菜,提高他们的竞争意识。”
“你这次去,就是走个过场。我看了选手名单,除了你,还有两个能看一点的,一个黑龙江的,一个北京的,剩下的真是……唉,田哥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连个像样的高级三都没有。不过也好,压力小,就当练手了。”
林白:“对手不强,但不能轻敌。”
“你轻敌过吗?”田叙阳笑了笑。
林白想了想,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稳着来就行。”
晚上继续训练。冰场上人多了些,双人滑和女单组都在。林白自顾自热身,然后开始练4Lo。成功率比上午好了点,五个成了三个。
“落冰腿还是不够主动。你要提前找落冰点,不能等转完了才找。”
宿舍里,王青正在看书。林白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没干,发梢滴着水。
他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推开宿舍门进去,王青头也不抬,说:“学籍转本部的事,教务处说本月底前能批下来。”
“谢谢。”
“客气什么。早点睡吧,明天还有课。”
孙贤易转过身子,把重心压在椅背:“你的代言广告,我表妹看着了说可好了,她还问你是不是要进娱乐圈。”
林白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的事,我滑冰滑得好好的。”
王青适时说道:“林白这性格,真进娱乐圈,三天就被生吞活剥了。”
立冬那天,期末考安排表出来了,集中在12月底。
四平下了第一场雪,这是林白今年见到的第二场雪。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他早起去火车站,几个学生在操场边拍照,笑声传过来,很快被风刮散。
训练结束,林白去理疗室放松肌肉。赵阿姨一边按一边念叨:“比赛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今年全青就在咱们冰上运动中心比,自己地盘,省钱省心,你这次去,冠军没跑的。”
林白趴在床上,含糊地应了一声。
回到吉林冰上运动中心,冰面上,他做了几个压步,速度起来后试了个4Lo,起跳还行,落冰时重心往后坐,踉跄了两步没摔。
他滑到场边,喝了口水。妈妈发来消息,问他下雪了没有?天气冷不冷,训练别太拼。他回复:“刚下,不冷”。
中午来不及回四平,他干脆就在省队食堂吃饭。
田叙阳很自然地坐他对面,餐盘里菜很少,几乎全是蛋白质。吴云章端着盘子凑过来,看了眼田叙阳的盘子,啧啧两声。
“田哥,你这吃得跟健美先生似的。”
“增肌。”田叙阳简短地说,夹起一块鸡胸肉。
林白决定转移话题:“我看你今天3A摔少了点?”
田叙阳:“是,不过也没站住。”
林白:“未必是坏事,我不管好的坏的都能站住,但凡有一点技术问题,都改不掉,要不然我也没必要,那么在意纠正技术的任何微小瑕疵。”
“……”
“瑕疵太明显了!重来!”
北京队纪元星俱乐部。赵启涵刚刚结束了一套自由滑的合乐练习,他自从JGP第七站国际首秀,中国无锡之旅回来后,滑表和表现力都成熟了很多,但跳跃还是老样子,超C练了快一年,3A依然不敢放进节目里。
此时,他正因为一个后内点冰三周跳(3F)落冰不稳,被教练叫停,罚滑了三圈。他扶着膝盖在场边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冰冷的挡板上。
教练走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声音很沉,“全青赛的名单正式定下来了,吉林省队的林白确定要来。”
“……他真来比全青?”
赵启涵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林白是谁。那个只存在于视频和传闻中的少年,据说难度储备除了铁板3A和4T,还有4S和卫星4Lo,当然,后者只流传在业内人士口中。
他十月份的时候,还在为稳定自己32套,3T+2T连跳而苦恼,而对方,已经在练习成年组都未必能掌握的技术了。
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想太多。这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
赵启涵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
“他来了,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在争第二名。这还不是坏事?”
“争第二名,也比默默无闻的第四第五强。猜猜看,这次比赛的关注度会有多高?因为林白,所有人都会盯着这场全青赛。你在这样的比赛里拿到亚军,和你在一个没人看的比赛里拿冠军,哪个分量更重?”
“能和这种水平的选手同场竞技,是机会。近距离看看,他到底强在哪里。他的滑行,他的跳跃,他的衔接。尤其是他的旋转,男单当女单转,柔韧性和轴心控制独一档……”
“把心态放平,你的目标不是赢他,那是神仙才能完成的任务。你的目标,是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拿下那枚银牌。明白吗?”
赵启涵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教练。”
他眼中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激发出的斗志。同样的一幕,也在上海队队、齐齐哈尔队上演。李英瑞、王泽芯这些原本有实力冲击奖牌甚至金牌的青年组佼佼者,备赛过程心情复杂。
晨光透过宿舍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淡金色的方块。
林白:“4Lo放FS吗?”
郭时博:“放。正赛里跳成了就是加分项,摔了也不碍事,空成三周也够赢。原配置开头是4S/4T+3T对吧?换成4Lo/4S+3T,站不住不要硬站,国内赛,不至于。真到了国际赛,你爱怎么拧就怎么拧,站住了就有分。”
教练接着说:“短节目配置也改一下吧,最后一个跳跃从3Lz换成4Lo,能站站,不能站摔了也没事。”
林白忽视无处不在的目光,他没理会,继续滑行。转三,外勾,莫霍克……基础步法一遍遍重复,直到呼吸平稳,肌肉发热。然后开始跳跃。
从2A开始,轻松,高飘远,带着奇异的跳空感,接着是3A,同样稳当。找好感觉后,试跳了几个4S,都成了。4Lo试了两个,一个成,一个摔。
与此同时,MCM中国市场部,外企,上海办公室。
陈经理把平板电脑转向会议桌对面的韩国总部代表。屏幕上正在播放林白代言广告的最终成片。短片镜头全景拉近,少年滑行、旋转,肩上的皮质挎包随着动作轻摆,最后定格在一个侧身回眸。
“线上投放一周,全网播放量破千万,微博话题阅读量过三亿。”
陈经理调出数据报表,“社交媒体正面评价占比百分之九十二,主要集中在外形气质与品牌调性契合、运动镜头表现力强。负面评论不到百分之三,正常范围。”
总部代表,一位四十岁左右的韩籍高管,仔细看着数据,点了点头:“中国市场反馈比预期好。”
“性价比很高。代言费用在同等影响力的合作里算中等偏低,实际销售量涨幅明显,传播效果远远超过轻奢品牌的标准线。”
高管:“这次合作总部很满意,中国区执行到位。报告我会带回去。”
晚上,全部选手集中开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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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会议,讲注意事项,比赛流程。林白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听。郭教练坐在他旁边,偶尔低声补充几句。
回到房间,他早早裹进被子。还是睡不着,但也不焦躁,等睡意慢慢涌上来。
比赛冰场是他每天滑的冰场,更衣室是平时训练用的那个,连空调的风向都不再需要适应半天。
每次赛前热身、官方训练,他也不再需要花时间去试冰的硬度,哪个角落冰软,哪个区域有坑,以前都得小心翼翼记在心里。
这回,冰场浇冰车的辙痕走向他都清楚。热身时根本不用试,左脚一蹬出去就知道今天冰质偏硬,适合起跳。
林白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其实这次省队其他人都没报名,教练组大概打了招呼,毕竟东道主,全队主力扎堆参赛,面子不好看。
但他不一样,自己是省队挂名,训练在这儿,可学籍在艺高,不算纯粹的“吉林队的人”。郭教练让他报,他就报了。以赛代练,积累经验,顺便检验四周跳的稳定性。
说白了,蹭主场便利,还不用欠人情。
这种“占了小便宜”的感觉,在别的选手拖着行李箱找酒店,他背个训练包从火车站溜达过来时,尤其明显。
别的选手家长陪着,跑前跑后,他一个人签到、领物料、存包,流程熟得跟工作人员似的。有个黑龙江队的小队员看他挂的吉林省队证件,还好奇地问:“你们队就你一个人来啊?”
大概以为他是队里重点培养,单独参赛磨练。其实不是,只是顺便。
虽然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这种“主场”的奢侈,不会常有。
田叙阳是吉林市本地人,省队队员都会说东北话,家里亲戚常来队里看,放假回的是同一个城市,离家很近,在冰雪里长大。
他不是。他来吉林训练,是因为中考考到这里。福州纪元星俱乐部的冰场倒闭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心里还是空了一块。
吉林市的吉林冰上运动中心,这片冰场,和自己的关系,是合作,是伙伴,却唯独不能是家乡。
挺微妙的感觉,没坏处。至少他跳4Lo的时候,不用担心冰质突然变软。至少他摔了,爬起来能立刻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滑回去重跳。
树叶边缘开始发黄,风刮过训练中心外的街道时,会卷起细碎的沙尘和落叶。
短节目,林白抽签抽到倒数第二个出场,不算好也不算坏。他热身时状态不错,4S+3T成了两次,4S很稳。
上场前,他在后台做最后准备。考斯滕是那件墨黑色的衬衫式,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口,把袖子挽到手肘,拉链往下扯开一点点。
“下一个选手,林白,代表吉林省体育局冰上运动管理中心。”
他滑上冰场,站定。冰面很亮,灯光有些刺眼。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睛,摆好了起始动作。
音乐开始的第一个重拍,他以极快的速度,几个复杂的步法衔接之后,直接迎来了第一个4T+3T连跳,一气呵成,完美无瑕。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他没有丝毫停顿,也没什么表情,假笑还不如不笑。短节目前两个跳跃要素,全部以教科书般的质量完成。
最后一个跳跃4Lo,林白深吸一口气,但依然坚持无待机,莫霍克进入。周数很宽裕,可惜翻身,观众席炸出清晰的遗憾声。
旋转轴心稳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速度飞快,姿态标准,四个定级毫无悬念。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定格在结束动作上。全青赛上座率罕见坐满了,虽然花协搞了很多赠票,但水分还是被大家默契地忽略不计。全场观众自发地起立,掌声经久不息,毛绒玩具如同下雨一般被扔进场内。
走出冰场,在通道里碰到田叙阳。他今天没比赛,但来现场看了。
田叙阳:“发挥挺好。六练的4S,落冰比训练时还稳。看你们比赛,有点手痒。”
吴云章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搂住林白的脖子:“可以啊林白,短节目就断层了!P分给的是真大方!看完你的旋转,这下没人敢说,是艺术水母才会双向旋转了吧?”
林白被他勒得咳了一声:“还没比完。”
“全青赛本来就没啥看头,这下唯一看点就是你能甩第二名多少分……算了,不奶你了。”吴云章松开手,转向田叙阳,“叙阳哥,明天来看自由滑不?”
“来。反正训练也没什么事。”
第二天自由滑,林白在最后一组最后一个出场,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出场次序。前面选手比完,分差越拉越大。
赵启涵自由滑发挥一般,但是顺利clean了。他降了难度,总分停在170.93。但他似乎并不沮丧,等分时还在跟教练讨论选曲的事。
李英瑞顶住了压力,滑出了一套干净的节目。他的分数出来后,总分170.29分。
0.64分。
赵启涵以极其微弱的优势,保住了自己的银牌。
压轴登场,观众席屏气凝神,能看见看台上星星点点的,属于林白的粉丝手幅。
林白第一个跳跃是4Lo,顺利落冰,滑出有些失速,但算不上严重。看台上很给面子地响起欢呼和尖叫声。
他继续滑行,接续步,旋转。动作很流畅,表情比训练时自然了些,全程除了开头的落冰瑕疵外,基本clean。
音乐结束时,他停在冰场中央,胸口起伏。掌声夹杂着几声喝彩。
他行礼,滑向出口。等分区,分数很快出来。短节目P分45.88,总分95.15,自由滑P分78.25,总分180.40,两套总分275.55刷新林白国内赛个人最高分,排名第一,断层领先第二名104.62分。
窗外天色暗了,天黑得越来越早。
27. 再度全锦
相机闪光灯不断闪烁。林白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面向主镜头。
他没什么表情,不是故意装酷,而是真的不知道。笑吗?自己笑容太僵硬。严肃吗?太做作。
最后,林白选择眼睛正视,嘴角放松,不扬也不垂。
“看这边!林白看这边!”有记者在喊。
他转过脸,闪光灯又亮成一片,只好微微眯起一只眼睛。
颁奖结束后是媒体采访。赵启涵那边围了不少记者,他正侃侃而谈:“能拿到银牌很意外也很开心,这次比赛我最大的收获是心态上的调整……”
李英瑞说得比较实在:“0.64分很可惜,回去要重点练连跳的稳定性。”
林白这边混合采访区比平时热闹。除了常规的体育记者,还多了几个挂着时尚媒体工牌的人,天知道这帮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对这次比赛的表现满意吗?”
“还行。”
“两套节目及其PCS分数都刷新了个人最高分,有什么感想?”
“继续努力。”
“断层领先第二名一百多分,你怎么看待这种差距?”
“……差距不是我造成的。”
“林白,两套总分275.55,领先第二名超过一百分,这个差距你自己怎么看?”
“正常发挥。”
另一个记者抢着问:“正常发挥就能拉开这么大分差吗?自由滑开场4Lo落冰有点晃,是紧张还是技术问题?”
“单纯技术问题,这个跳跃赌的成分很大。”
“有注意到现场观众的反应吗?很多人举着你的手幅。”
“看见了,非常感谢支持。”
采访进行得很快。郭时博在旁边盯着,偶尔在他回答太简短时补充一两句。詹云程则拿着手机在拍现场视频,说要留作资料。记者还想再问,已经被郭时博挡开了。
回训练基地的车上很安静。林白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掠过的街景。
吴云章发了个撒花的表情包,接着是文字:“牛啊林白!我看了直播,你那个4Lo站住的时候,我都从沙发上跳起来了!”
“谢谢。”林白回。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吴云章本人探头探脑,“晚上队里聚餐,庆祝你夺冠,来不来?”
林白看向郭时博。教练摆摆手:“去吧,放松一下。明天别迟到就行。”
聚餐地点在冰场附近的一家东北菜馆。省队的人来了大半,田叙阳、吴云章、徐家兄妹,还有几个女单选手。包厢里摆了两张大圆桌,菜上得很快,锅包肉、地三鲜、酱骨架,热气腾腾。
吴云章给林白倒了杯大窑汽水:“以饮料代酒,祝贺咱们白鸽断层夺冠!”
林白接过杯子,和其他人碰了碰。大窑汽水甜甜的,橙子味,带着气泡,很甜,是和福州人喜好的酸甜口完全不一样的酸甜感。
田叙阳坐在他旁边,夹了块锅包肉:“你今天自由滑的接续步,中间那段变刃,做得比训练时流畅。”
林白:“冰质好。”
“不只是冰质的问题。你比赛时会更专注,动作也更干净。这是天赋。”
他低头吃菜。锅包肉炸得外酥里嫩,酸甜汁调得正好,是他来东北后少数能接受的偏重口味菜式之一。
饭桌上话题很快从比赛转到日常训练。徐其川在吐槽双人抛跳时哥哥不够配合,吴云章在抱怨贾深梦教练又给他加了步伐训练量。气氛很热闹,笑声一阵接一阵。
林白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时才说一两句。他不太擅长这种聚会场合,但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聚餐快结束时,贾深梦和许丽教练也来了。两位教练简单说了几句,主要是鼓励大家继续努力,然后先离开了。年轻人又坐了会儿,直到餐馆老板提醒快打烊了才散。
回到学校宿舍,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趴在桌面上休息,懒得爬梯子到床铺上去。
窗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其他宿舍的学生下课回来了。走廊里热闹了一阵,又渐渐安静下去。
晚自习差不多结束,孙贤易和王青回来了。孙贤易一进门就喊:“林白!我同学都在说你!什么两百七五分多,甩第二名一百多分!这什么概念啊!”
“还有人在吵男单女单分数的事。说男单亚军分数比女单低太多,丢人。要我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考一百分,是因为卷子只有一百分,又不是你只能考一百分。”
两个分数之间没有直接联系,硬要对比,除了制造焦虑,没什么意义。
网络上的讨论比比赛本身更热闹,这次的分数差距实在太刺眼——男单亚军赵启涵的总分170.93,而女单冠军金书贤192.40。差21.47分,几乎是一个时代的距离。
更尴尬的是,男单的分数天然应该比女单高。生理结构、肌肉力量、技术难度储备,PCS评分系统天然高于女单。
男选手在各个维度上都占优势。可现实是,国内青年组男单的排除林白以外的正常水平,放到女单,挤进中游都够呛。
“这就是我们男单的未来?亚军被女单甩开三十分?”
“林白是很强,但其他人在干什么?赵启涵都17岁了还在用3T+2T,我奶奶跳广场舞的节奏都比这个快。”
“也不能全怪选手吧?训练条件、教练水平、经费支持,女单那边北京上海砸了多少钱,男单呢?”
“可拉倒吧,赵启涵北京市队的。林白还是福建人,在东北训练,也没见条件多优越。就是天赋加努力的问题。”
“林白这种属于基因突变,不能当普遍标准。但其他男单也确实太菜了。”
“花协让林白提前一年比全青是对的,再不刺激刺激,这帮人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呢。”
“刺激有用吗?别刺激过头直接退役了。”
“退役就退役,没那个心气趁早换行当。”
体育比赛的本质就是对比,尽管花样滑冰是选手依次上场比赛,而不是同时上场比赛——像速滑那样,竞争意味更浓厚,冰球线下还会直接打架。
谁更快,谁更高,谁更强。而当对比的结果太过悬殊时,人们就会开始质疑整个系统的健康度。
周末,他照常练习。先从简单的3F开始,然后是4S,接着是4Lo,落冰声清脆。
郭时博:“状态不错,昨天比完赛,今天还能保持这个成功率。”
“4Lo轴心收得不错。但滑出速度还是慢。比赛的4Lo,滑出几乎没速度了,要不是基础分够高,比你的3Lo也划算不到哪里去。”
林白知道问题在哪,4Lo的落冰技术还不够成熟,重心控制需要更精细。
比赛时能站住已经是万幸,没办法再管质量,4Lo本身成功率就不到五成。
他自言自语:“嗯,起跳角度偏了一点……”
“偏一点都能站住,你这脚踝真是铁打的。”
理疗室,吴云章感慨,“我要是像你这样摔,早散架了。”
赵阿姨正在整理器械,听他们闲聊,看见林白推门而入,笑了:“哟,冠军来了。”
“赵姨。”林白打招呼。
“趴下吧,今天重点放松腿。比完赛肌肉容易紧张,不好好放松,下次训练容易伤。”
他趴在按摩床上。赵阿姨的手很有力,按到酸痛点时,他忍不住吸了口气。
“疼吧?疼就对了,说明这里紧张。你这次比赛,我全家都看了。我小孙女还说,这个哥哥滑得真好看,像在冰上飞。”
林白把脸埋在手臂里,脸有点烫,闷闷地应了一声。
赵阿姨的声音柔和下来,“未来的路长着呢。现在大家讨论你,是因为你厉害。等你长大点,拿了更多成绩,讨论就变成习惯了。到时候你就不会在意了。”
训练到傍晚时,冰场里来了几个陌生人。看起来像是媒体,扛着摄像机,但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观众席拍了些素材。
郭时博过去和他们说了几句,回来后对林白说:“体育频道的,要做个全青赛的专题报道。你配合拍几个训练镜头就行。”
林白点点头。他不太喜欢被拍,但知道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林白按照平时训练的内容滑行、跳跃、旋转,摄影师在挡板外抓拍。结束后,记者想做个简短采访,郭时博替林白挡了。
“今天训练累了,下次吧。”
承德市冰上运动中心,林白站在门口,呼出的白气在昏黄的路灯下团成一团,又很快散开。
他刚从长春坐火车过来,背包里除了冰鞋和训练服,还有一份已经填好的大冬会申请表。
“林白!”
回头,他看见戴大卫走过来,对方身高一米七,但两个人站住一起差不多高。对方穿着深圳市队的运动外套,头发剪短了些,看起来精神不错。
戴大卫伸出手:“又见面了。”
林白回握:“中国杯比得怎么样?”
对方语气轻松:“第六。反正进不了总决赛。全青赛我看了新闻,大断层啊。”
林白:“听说你今年解锁了四周跳?”
戴大卫有点兴奋:“中国杯上成了,4T+2T。这次全锦打算放节目里试试。”
“恭喜。”
戴大卫:“恭喜什么,跟你比还差得远。你4S都稳了,还在练4Lo。我这才刚起步。”
更衣室,林白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开始换冰鞋。Edea七星icefly的鞋帮已经有些松了,但还能用,冰刀没什么问题,但总有一天得换高级刀。
冰场官方训练已经开始。金博洋因伤退赛,离开时,林白在通道里遇到了陈昱东,对方很礼貌地和他打招呼,林白也和他简单寒暄过。
回到酒店,詹云程和郭时博已经在了。他们这次跟着来承德,负责林白的节目合乐和赛前调整。
“短节目配置确定了?”詹云程问。
“嗯。”林白脱下外套,“4T+3T,3A,4Lo。自由滑前半4Lo、4S+3T和3A,后半3A和4T。”
“4Lo成功率现在多少?”
“还是五成左右。”
“够了。正赛能成就成,不成摔了也没事。你的基础分优势太大。”
睡觉前,郭时博分析了主要对手的情况:戴大卫的4T如果成了,容易让林白阴沟里翻船;陈昱东虽然有伤,但经验丰富,小心爆种,绝不能大意;彭智铭难度最高,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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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低级四周,但除了跳跃一无所有。
郭教练说得直接:“你的目标就是卫冕。去年拿了冠军,今年不能丢。”
摇签时,手气很给力,林白抽到倒数第三位出场,在他后面的是戴大卫和陈昱东。热身时,他状态不错,4T+3T成了两次,4Lo试了一个,摔了,但爬起来很快。
郭时博指尖叩着水杯杯身,“别试了,留点力气。”
林白滑到场边,戴大卫正在练习4T,第一个成了,第二个双足落冰。陈昱东没练跳跃,只是滑行和旋转,动作幅度控制得很小心。
比赛开始。前面出场的选手水平参差不齐,有的能完成全套三周跳,有的连2A都不稳。分数出来时,观众的反应也很平淡。
直到孙一鸣上场。他短节目选曲是一首节奏感很强的摇滚乐,连跳第一跳用刃有点模糊,第二跳落冰勉强站住,没有上超C跳跃,最终得分60.97。
曲之博则是出现失误,不仅四周离家出走,并且A跳也空成了一个难看的1A,短节目59.81退出竞争,他下冰时表情不太好看,显然对自己表现不满意。
广播念到林白名字时,看台上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举着“白鸽加油”手幅的女生站起来挥了挥手。
他滑到冰场中央站定。黑色衬衫考斯滕,拉链拉到锁骨下,袖子挽到手肘。灯光打下来,在冰面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音乐响起。
第一个跳跃就是4T+3T,干净利落,高度和远度都很可观。看台上爆发出掌声。
稳住身体,节目继续。旋转,步法,难度进入4Lo,最后的联合旋转转速很快,贝尔曼姿态拉得很开。音乐结束时,他停在冰场中央,胸口微微起伏。
掌声比刚才热烈。他行礼,滑向出口。
等分区,郭时博和詹云程已经在了。林白坐下,看着大屏幕。
4T+3T,GOE+3.21;3A,GOE+3.85;4Lo,GOE+0.96……定级都是4级。最终技术分51.34,节目内容分44.23,总分95.57。
暂列第一。
下一个出场的是戴大卫。状态不错,开场4T+2T成了——虽然第二跳只是两周,但第一跳4T的高度很好。后面的3A和3Lz也稳住了。最后得分79.58,暂列第二。
陈昱东压轴,开场3A高度一般,落冰时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后面的4S尝试,起跳转速不够,只转了三周,被判降组。
对陈昱东而言,已经属于重大失误,最终得分71.94,排在第四。第二名则是彭智铭的76.31。。
比赛暂时结束,媒体区的记者已经开始写稿,但林白知道,真正的比赛还没结束。戴大卫4T成了,自由滑如果还能成功,分差可能被追回。陈昱东虽然今天发挥一般,但自由滑是他的强项,完全有可能翻盘。
后面几天,官方训练,赛前六分钟训练。热身时,戴大卫一直在练4T。成了两个,摔了一个。陈昱东还是没练跳跃,只是反复滑行合乐,像个老大爷一样悠悠地绕圈滑行。
比赛开始。前面选手的发挥和昨天差不多,分数没有太大变化。21岁的戴大卫自由滑分数144.25,总分223.83。20岁的陈昱东在自由滑中完成后内结环四周跳,后来居上,总分227.47分,提前锁定银牌。
与戴大卫年龄相同,21岁的彭智铭三个四周成套,自由滑分数133.01,总分209.32无缘领奖台。
看台上戴大卫的粉丝欢呼起来。他站起来,和教练击掌,脸上笑容很灿烂。
压力现在全到了林白这边,他要拿出足够好的发挥,站住每一个跳跃,才能坐实“二连冠”的含金量。
广播念到他名字时,看台上安静了一瞬,掌声排山倒海般响起。
黑色衬衫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袖子挽起露出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
音乐前奏响起,开场4Lo,空中转速极快,落冰时身体晃了一下,但单足站住了,滑出速度没受太大影响。
第二个连跳4S+3T。萨霍夫四周跳高度惊人,远度几乎横跨半个冰场,落冰干净,第二跳3T衔接流畅。
继续滑行,接续步覆盖全场,用刃极深,速度快得带起冰屑。节目进入后半段,第一个3A,大一字进入,起跳果断无待机,落冰时膝盖微屈,滑出时带起一阵冰雾。
冰场里安静了一秒,然后掌声轰然响起,毛绒玩具雨点般扔进场内,大部分是白色的鸽子。观众们议论声清晰,“这配置放国际赛都能打。”
分数开始出来。自由滑TES103.47,PCS78.25,总分181.72。加上短节目,两套总分277.29,二度刷新个人最好成绩。
采访持续了四十多分钟。离开时,戴大卫走过来。
他说:“恭喜。你今天跳得太好了,我和昱东哥都输得心服口服。”
林白:“昱东哥伤没好全,是我占便宜。你4T成了,以后肯定会更稳的。”
戴大卫哈哈大笑,摸着后脑勺:“希望吧。”
今晚,他可以暂时休息。卫冕成功的感觉很好,像是给这一年的努力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28. 十二月一
时间2024.12.01,00:00:01。林白是在街头发现手机不见的。
他站在四平师大街头,出租车尾灯在雪幕中远去。
手机丢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顺着脊椎滑下去。原地不动,鼻头被雪风冻得生疼,雪花落在睫毛上,细微的痒。
回忆车牌号,只有模糊的“吉C”开头的几个数字,尾号可能是3,也可能是8。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在雪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像一个个悬浮的、孤独的岛屿。
必须找回来。这个念头清晰地浮上来,压过了其他情绪。手机里面存的东西太多太杂,早就成了他的一部分自我。
林白转身往学校方向跑。雪地吸音,脚步声变得沉闷而急促。
宿舍楼门厅的灯还亮着一盏,守夜大爷在值班室里打盹,林白轻手轻脚回到宿舍间,王青和孙贤易都在深睡,不能吵醒他们。
他摸黑走到自己桌前小心翼翼翻找。备用手机?没有。电脑倒是有一台,但PC端微信要用手机扫码才能登入。他从来只用一个手机,觉得麻烦。
现在麻烦来了。
在黑暗里发了会儿呆。窗外雪还在下,簌簌的声音像某种恐怖的哭声。凌晨,十二月一日刚开始不到二十分钟,世界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四平市的出租车管理系统相当完善,每个公司都有值班调度。问题是,他根本没记住车牌号,真是神仙也难救。
折回值班室,敲了敲窗户。大爷惊醒,揉着眼睛拉开小窗。
“师傅,请问这附近出租车公司值班电话有吗?”
大爷睡眼朦胧,从抽屉里翻出个小本。
“这儿,几个公司的。出啥事了?”
“手机落车上了。”
大爷摇头:“哎哟,那可不好找。深更半夜的,司机都交班了。你试试吧,看人家接不接电话。”
林白借值班室的座机,照着本子上的号码。
“你好,我手机落在出租车上了,大概十二点零二分的,从火车站到艺高校区,绿色现代车,顶灯写着平安出租……对,没记住车牌……能帮忙查一下吗?”
等待,电话那头传来敲键盘的声音。漫长的两分钟后,女声说:“这个时间点从火车站到艺高的记录有十几条,没法确定是哪辆。你手机有定位吗?”
“定位……我试试。”
他已经用电脑查过了。位置查找功能显示设备离线,如果只是没电自动关机,定位会显示电量耗尽前的最后位置。但现在是被手动关机,这意味着捡到手机的人不想让他找到。
“是林同学吗?我是平安出租的司机,姓刘。我刚看到公司群里的消息,你说手机落我车上了?”
“对对,刘师傅,您有看到吗?”
“我现在就去看,你等等。”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还有开门的声音。林白握着听筒,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风雪声。刘师傅应该是从家里出来了。
“车里我都找遍了,座位底下,缝隙,后备箱……没有。你是不是记错了?或者落在别的车上了?”
“不可能,我上车时还看了眼时间……”林白的声音低下去,心也彻底沉了下去。最坏的假设成真了。
“这我们也不好挨个联系乘客……”
挂断电话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雪停了,世界一片素白。林白坐在电脑前,看着定位页面上那个灰色的、静止的小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雪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
白茫茫一片。雪不像北方常有的那种干硬颗粒,而是蓬松湿润的,粘在玻璃上化成细密的水痕。暖冬的雪总是这样,积得厚,却存不住筋骨,一脚踩下去能没到脚踝,抬脚时带起一滩泥泞。
天泛出白光,扫雪铁锹刮过水泥地的声音刺啦刺啦的。
“喂?哪位?”妈妈的声音,带着上课时特有的那种温和但略显疲惫的质感。
“妈,是我。”
“白仔?”声音瞬间拔高,“你怎么用这个号码?你手机呢?”
“丢了。”林白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鼻头忍不住抽气,泛着难忍的酸涩。
“人没事吧?听声音,你是不是没睡觉?!”
“……这不重要。但我手机丢了……头好痛。”
林白声音越来越软,越来越委屈。他知道自己怪不了任何人,是自己的错。最后三个字,糟糕的十二月,他头回和妈妈撒娇。
“白仔,听妈妈说。手机丢了就丢了,被人捡走就拿走了。你现在马上去做三件事:第一,去挂失手机卡;第二,去买个新手机;第三,回去睡觉。”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妈妈打断他:“你知道你现在最浪费不起的是什么?是时间。为个物件折腾一晚上,耽误学习,划算吗?”
“这款新机非常划算!12.1全球同步,最新首发!”营业厅,三星店员热情介绍,“今天本店全场12.1大活动,FE7直降一千二百一十元,送指环式原装壳和充电宝。”
“就这个吧。”林白让店员直接装好机子,现用。
付款时刷的是自己的银行卡。妈妈打来的五千块已经到账,付这四千多的机子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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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店门时已经上午九点。林白把白色机身的新手机塞进羽绒服内袋,拉链拉到底。
他找了家面馆吃早饭。热汤面上来时,听见隔壁桌几个三中的学生在讨论期末考,在抱怨社团的色彩构成作业太难,老师要求用冷暖色调表现“孤独”。
林白低头吃面,孤独一直是贯彻人生的一个主题,就像他此时头痛难掩的一天。
差不多十点,火车站应该上班了,手机丢失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至少在今天,林白不愿意相信移动端了。
“学生证。”售票窗口里的大姐头也不抬。他揣着新手机,办理实体车票。
车票是浅蓝色的,2024年12月21日,四平-福州,小心地把它和新办的身份证一起塞进羽绒服内袋。
回学校的路上,天色彻底亮起来了。有人在打雪仗,笑声尖锐地划破寂静。林白绕开,踩着人行道上被踩实的前人的脚印留痕,“咯吱咯吱”。
宿舍暖气很足,他脱了外套挂好,拿出新手机摆弄。电话号码全部冻结,挨个重新登陆,虽然琐碎但必要。
王青瞥了一眼:“新手机?”
“嗯。”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林白笑了,爬上床,衣服都没脱,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阳光缝隙漏进来,在墙上切出一道金色的光带。外面隐约传来学生们的喧闹声,走廊里有人走动,水房传来水流声。
一切如常。
世界没有因为一部手机的丢失而停止运转。
他给手机下好了常见软件,新鲜的手机总归是好玩的,他强撑着把新机处理成自己熟悉的样子。
现在的新手机,整体看起来更整洁了。微信,省队群在发训练通知,他一一回复,解释,道歉。最后点开妈妈的聊天窗口,输入:“手机买好了,票也订了。”
消息几乎秒回:“什么牌子?好用吗?”
“三星折叠屏,有活动,挺好用的。”
可能很多年以后,林白会忘记某一次跳跃的具体高度,忘记某一场比赛的分数,甚至忘记某一块奖牌是金是银。但他大概会记得,今凌晨夜深,独自坐着,听窗外雪落,知道明天冰场又会铺满新的、平整的冰,等待第一道痕。
时间浇冻,覆盖,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林白把眼睛闭上了。窗外的雪还在下,悄无声息地,落向这片被冰雪覆盖了很多年、也将会被冰雪继续覆盖很多年的土地。
远处,城市的光晕在雪幕后面洇开,朦朦胧胧的,像是另一块更大的、不会融化的冰。
林白关上了窗户。
29. 冰鞋冰刀
林白从快递点抱出一个大纸箱。
走回宿舍,手指暴露在寒风,冻得发麻,纸箱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边角有些磨损,上面贴了好些层转运仓模糊的旧面单。
宿舍里暖气开得足,窗玻璃上蒙着一层白雾,纸箱轻放在自己桌旁空地,大拇指蹭掉刀套,用小刀拆封。
泡沫纸裹了好几层。掀开之后,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冰鞋——Edea的七星Ice Fly,鞋身是纯黑色,白鞋喷漆改黑。整体状态不错,很新。
冰刀还装在冰鞋上,林白猜测,这么打包是图省事。JacksonMatrixLegacy7150,超轻量级的高级刀,弧度8。官网色系只有两个,银色和蓝色彩刃,这款是漂亮的蓝色。
他把大箱子倒过来拍了几下,确定东西都掏出来了。果然,掉出来一个冰刀套,小小的一团。
林白拿起来展开,应该是卖家塞的小礼物。刀套内里是珊瑚绒,外面缝着金色亮片装饰,已经有些磨损起球。
箱底还有个小塑料袋,装着绷带、除锈布、螺丝刀和备用螺丝。
这是他第一双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冰鞋。硬度足够支撑四周跳跃,可以说捡了个大便宜。
四千五百块。卖家主页全是英国留学相关的,聊的时候对方说冰鞋是硕士期间在英国买的,当时想学花滑,但课业太忙只去了几次冰场,现在毕业回沈阳,带不走的都出掉。
卖家当时在对话框说,“英国冰场老头老太太们用银色多,我嫌太普通,就买了蓝色。你要是不介意二手鞋,这套性价比真的高。”
林白完全不介意。他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把冰鞋放在膝盖上,手指划过鞋帮的折痕,痕迹太小,得放在台灯的强光下,验尸官般看折射,才能看出来一点。
这些痕迹来自某个他不认识的人,可能在伦敦某个人工冰场,或者在谢菲尔德,或者格拉斯哥,也让冰鞋上那道浅痕淡得几乎看不见了。现在,要陪他跳4F和4Lo了。
“又买东西?”王青转过头。
林白应了一声,开始检查鞋底的螺钉孔和刀架位置。
“这刀颜色好淡,”孙贤易不知什么时候摘了耳机凑过来,“好像是蓝的?在冰上会不会太显眼?”
“反光的时候看起来像银色,仔细看才看得出是蓝色。”
“多少钱?”
“四千五。”
孙贤易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有钱。”
林白不想接话。他把冰鞋仔细收好,重新裹上包巾,暂放衣柜,往最深处推。
去火车站的路上,积雪被行人踩得瓷实打滑,走起来需要格外小心。空气雪后味道清冽,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白色手机在口袋,透明壳凉凉的,像一块提醒他吸取教训的冰冷烙铁。
训练在二号,周一,恢复正常。
冰面人不多,林白换好冰鞋上冰,滑了两圈适应新装备。先让脚适应新鞋的硬度和弧度,试滑,属于自己的这个概念让他心里藏不住雀跃。
“手机找到了?”
“买了新手机。”林白避而不谈。
郭时博视线落在他脚上,“你这是新冰鞋和新冰刀?”
“你喜欢就行。”郭时博没有多停留,转移了话题,“今天开始重点攻4F。你之前说感觉模糊,还是转速的老毛病。点冰时机和收紧速度不够好。”
“转速!”郭时博喊,“点冰那一秒就得开始收!等你腾空再收就晚了!”
下午练4Lo和4S。这个跳相对稳定些,成功率在五六成,后者在九成左右。4Lo的问题在于他容易在落冰瞬间放松核心,导致滑出失速或翻身。
郭时博:“你得学会跟这些‘痕迹’共存,在现有的基础上,找到最稳妥的发力方式,让它们不至于在关键时刻让你摔跟头。同时,一点点地,用成千上万次正确的练习,去覆盖掉下面那些错误的‘坑洼’。这才是‘修复’,不是‘重置’。”
他一直想着要“纠正”错误,达到完美,却忘了完美是理想状态,训练的本质是与不完美博弈,并在此过程中寻求动态的稳定。
练到后面,林白在落冰后接了个转三,准备进入助滑。一声尖锐的嘶响,差点摔倒,双手撑住冰面。
“休息。别硬撑,容易受伤。”
林白滑到场边,冰面的低温透过薄薄的蓝色彩刃传到脚底,他摘了毛茸茸的软刀套,下冰出场。
冰场里声音嘈杂,远处女单组在练连跳,冰球训练场传来哨声和喊叫;广播在放不知谁的自由滑音乐,钢琴曲混着冰刀声,听不真切。
他拿出手机,还是新鲜,看着零钱包,掰着手指心算……心酸。代言费单是看着多,说不准能烧多久。
回宿舍的路上,林白绕路到学校超市买了瓶水。
收银台排长队,林白前面的学姐横拿手机,在放体育新闻,正好播到花样滑冰大奖赛总决赛的片段。镜头给到一位日本选手的4F,看台上的观众在鼓掌。
画面切到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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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记者问选手怎么保持状态,选手用英语回答:“相信自己。”
结账出来,林白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冷气扑在脸上。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没有花样滑冰,他现在会在哪里?也许在福州某所普通高中,为高考埋头苦读;也许像其他艺高同学一样,专心学舞蹈,以后进团或者当老师。
妈妈发来微信:“冠军赛什么时候?妈妈要不要过去?”
林白打字:“一月底,在承德,2025年。你不用来,浪费钱。”
当他打下“2025”这四个数字时,就像魔幻崭新却又真实发生的现实。
“回家路上小心。”
走出超市,冷风一吹,刚才那点恍惚感散了。
日子按部就班。上午力量训练,下午冰上技术,晚上回学校复习期末考。4F的进展依然缓慢,十次里能成两三次,周数还经常踩线。4Lo倒是稳了些,成功率慢慢爬到六成五。
詹云程来看了几次训练,帮林白微调自由滑的编排。“接续步的手臂,延伸再充分点,音乐到这个段落,是上扬的,动作跟着扬起来,不要收。”
他就跟着练。滑行,手臂展开,转身,再收。机械式重复训练,练到肌肉发酸,动作成了本能。
期末周,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投出斜光斑。期末周,其他同学要么在练功房,要么在图书馆。
他抱着书从教学楼出来,外面开始飘雪丝。一开始,林白还会打伞,后来发现东北人下雪天都没有打伞的习惯,便也果断抛弃了麻烦的雨伞。
雪很小,凉滋滋的。他走回宿舍,把书整理好,塞进柜子。抱出冰鞋,检查冰刀。彩刃很漂亮,边缘的绒毛磨秃了一块。换个新的?没必要,还能用,反正是免费的。
还是一样期末考试,还是这个车站。列车广播报站,“厦门北站,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站台人来人往,火车一路南下,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枯黄积雪,慢慢变成南方的青灰山水。两天一夜过去,到时已是清晨,出站口涌着熟悉的方言,湿冷的空气。
舟车劳顿,林白想到往日,三四个小时无处可坐的公交车摇摇晃晃,他犹豫了。飞快地操作后,屈服于滴滴打车,没亏待自己。
出租车内司机开了暖气,一开车门,林白就嗅到了。南方不存在暖气的概念,存在的是吹暖风的热空调,和北方毫无相同性,独独是热得心里发慌。
闽江边的城,夜晚慢悠悠,雾气弥漫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