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垂云之下》
1. 初遇
2014年8月,首尔的天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口子。
上午还闷得人透不过气,午后深灰色的云就沉沉压了下来,不过片刻功夫,暴雨像头蛮不讲理的野兽,猛地扑向这座城市,豆大的雨点砸在电视台大楼外的棚顶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很快就连成了震耳欲聋的喧嚣。
《音乐速递》后台像一座被暴雨围困的孤岛,内部则是一座等级森严的蜂巢。
底层公共待机区弥漫着化妆品、发胶和紧张汗水混合的气味。出道三年的女团Starlight挤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她们的舞台安排在很靠后的位置,这意味着漫长的等待和可能被剪辑的风险。
南允知坐在最靠里的椅子上,微微垂着眼,任由造型师最后一次整理她刘海上的碎钻发卡,镜子里映出的脸精致得无可挑剔,眉眼间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冷感,不是高傲,更像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薄薄地覆在表面,隔绝着些什么。
“允知啊,表情再柔和一点,多一点笑容。”经纪人隔着人群叮嘱,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焦躁,“你知道我们多需要这个舞台。”
南允知微微点了下头,唇角牵起一个弧度,镜中的人瞬间明亮了几分,但那笑意薄得像层糖纸,一碰就碎,从未真正抵达眼底,她清楚,公司给不了她们更好的资源,在所有光鲜亮丽的团体中,她们黯淡得如同背景板,而她拥有的,暂时似乎也只有这张脸。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同一时刻,专属待机区。
权至龙刚刚结束一场海外连线采访,英语、韩语在脑中切换自如,他靠在真皮沙发里,接过助理递来的温水,润泽因连续说话而微微发干的喉咙。
作为当红偶像男团的队长兼制作人,此次是作为特邀嘉宾参加录制,导演为他安排的这个房间很宽敞。
“至龙,彩排时间调整了,比原定晚二十分钟。”助理低声汇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上面密密麻麻排着今日的行程,“需要跟导演组再确认一下动线吗?天气预报说这场雨可能持续到晚上,外面粉丝聚集区的防雨棚已经加急了。”
“不用。”权至龙放下水杯,声音有些慵懒,“该确认的昨天都确认过了。”
“那套黑色的先备着。”他站起身,走到衣架前说,指的是那身简约的黑色丝质衬衫和修身长裤,这不是舞台装,却是他私下偏爱的、能让他放松又不失分寸的装扮。
造型师会意地点头,开始做相应准备,他闭上眼,小憩一会儿。
“至龙,该去确认一下舞台灯光效果了。”助理提醒。
权至龙点了点头,拿起刚才看中的服装去换,打算看一看到时候的表演效果。
-
公共待机区,南允知和队友们终于等到了彩排通知。
过程匆忙而仓促,舞台监督拿着对讲机,语速飞快地说明走位,灯光师不耐烦地催促她们快一点,五分钟的彩排时间被压缩到三分钟,她们像一群被驱赶的羔羊,在空旷的舞台上踉跄着走完流程。
“就这样,下去吧。”舞台监督甚至没看她们一眼,转身去招呼下一组艺人。
返回后台的通道更加拥挤,南允知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纸杯咖啡,虽然廉价的速溶咖啡,甜得发腻,但至少是温的,能传来一丝温度。
她小心避让着匆忙穿梭的人群,与那些光鲜亮丽的前辈相比,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沙。
突然,前方一阵明显的躁动传来。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问候声此起彼伏:“前辈好!”“GD前辈辛苦了!”
权至龙就在那时出现。
他没穿舞台装,只是一身看似随意的黑色丝质衬衫和修身长裤,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小臂。头发抓出漫不经心的造型,脸上带着排练后的淡淡倦意,以及那种身处顶峰早已习以为常的从容。周围的目光或崇拜或热切,他只是微微颔首,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
那是顶级前辈对无数后辈最寻常不过的温和态度,却隔着无形的距离。
南允知和队友们立刻停下脚步,退到墙边,微微躬身问候,权至龙的视线扫过她们,略微颔首回应,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多停留半秒。
然而,就在两队人即将错身而过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一个抱着高高道具箱的工作人员从侧后方急匆匆撞来,嘴里喊着“让一让!”,箱子堆得太高,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平衡。
南允知站在最外侧,眼角余光瞥见箱顶一颗用作布景的水晶球滑落,正对着权至龙的后脑方向砸下——
那一瞬间,身体先于思考行动了。
她上前半步,双手伸出,接住了那颗沉重冰凉的水晶球,冲击力震得她手臂发麻。
可与此同时,她的肩膀被那工作人员结结实实撞到,身体猛地一歪,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咖啡纸杯脱手飞出。
深褐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不偏不倚,精准地泼洒在权至龙左侧裤腿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湿痕,在那身昂贵的黑色面料上显得格外刺眼。
“哗——”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外面暴雨肆虐的哗啦声,透过并不隔音的墙壁沉闷地传进来,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南允知的脸“唰”一下变得苍白,不是害怕,更多的是一种当众失仪的窘迫和对自身不慎的强烈懊恼,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同情,更多的是赤裸裸的审视。
经纪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冲上前,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权至龙前辈,非常抱歉,这孩子不是故意的,她……”
南允知却先一步抬起了头。
她没有像经纪人那样慌乱地躬身,只是抿紧了唇,看向权至龙,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清冷僵硬:“前辈,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您的裤子我会负责赔偿。”
语气中甚至带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因难堪而生的防卫性刺意,她脑子有些空,慢半拍地从口袋里翻找纸巾,再递过去时,似乎已经迟了,四周早有其他前辈向他递去纸巾。
权至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裤腿上的污渍。
然后,他抬眸,目光先是落在南允知脸上,那张即使苍白也漂亮得醒目的脸,此刻绷得很紧。接着,视线下移,瞥见她另一只手上还稳稳拿着的那颗水晶球以及后方搬着道具箱的工作人员。
整个场景在他脑中迅速呈现,撞击,滑落,她伸手去接,被撞,咖啡泼出,逻辑链条清晰完整。
不过,有一点不符合。
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要么慌乱辩解,要么急于撇清,要么就只会重复道歉,但这个女孩,她在第一时间选择承担不属于她的责任,用最笨拙的方式。
他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没去擦裤子,只是拿在手里。嘴角弯起一个极淡、难以捉摸的弧度。
“没事,不用赔。”他的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人都听清,带着一种惯有的、游刃有余的松弛感,“或许,我该谢谢你。”
这句话说得轻巧,却让南允知怔了一下。
他知道了吗?
知道了她接住水晶球的动作,也猜到了咖啡泼洒的前因,但他没有点破,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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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给这场难堪的意外留了体面的余地。
倘若她足够有眼力,此刻就该顺着台阶下,诚恳解释,或许还能博得一点好印象,但她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写着明显的倔强,还有一丝被看穿后的慌乱。
权至龙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没再说什么,对身边的助理低声交代了句处理裤子,然后便径直从还在发愣的南允知身边走过,那身被泼了咖啡的裤子似乎并未折损他半分气场,他就像一阵裹着暴雨气息的风,来时搅动一池水,走时不留痕迹。
人群随着他的离开重新流动起来,仿佛刚才的凝滞从未发生。但落在南允知身上的目光,已然复杂了许多。
经纪人长长松了口气,抹了把冷汗,转而低声数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幸好权至龙前辈今天心情好不计较……你知道他那条裤子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南允知没有吭声,她默默蹲下身,捡起那个已经空了的咖啡杯,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再将水晶球递给旁边满脸感激的工作人员。
“谢谢你啊,刚才要不是你接住,道具碎了我肯定完了。”工作人员压低声音,“也谢谢你……没说出我差点让GD受伤的事。”
“不用谢。”南允知的声音很淡。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水晶球冰冷的触感,和咖啡泼出时一瞬间的灼热,两种温度在她皮肤上交织,如同那时带给她带来的冰冷与灼热的感觉,难堪与某种说不清的悸动。
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权至龙最后那个笑容,风轻云淡,却深不见底,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破,好似温和却与人像隔着一层玻璃。
这就是站在顶端的人的行事风格吗?
她想,那般从容的,冷静,抽离,一切尽在掌握,连意外都能从中容纳,丝毫不在意,倘若,她也能如此就好了。
“允知,发什么呆?快补妆,马上该我们了。”队友拉了她一把。
南允知回过神,走向那面布满指纹的公共化妆镜,镜中的自己,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她拿起唇彩,仔细涂抹,手指微微颤抖,但她稳住了。
另一边的权至龙回到专属待机室,助理已经准备好了备用裤子。
“哥,要追究吗?”助理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工作人员,或者那个女团的公司……”
“不用。”权至龙换上新的裤子,动作从容不迫,“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可能头会被砸个包,我确实应该谢谢她。”
“什么?”助理有些吃惊,“哥是说刚才那个女孩是帮你,可她为什么不说?”
“这就只有她会知道了。”
权至龙漫不经心的回着,打算看看之后的行程安排,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手磨咖啡喝了一口,那个女孩的模样在脑中就是挥之不去,不是因为她漂亮,虽然她确实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也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特别的事。
而是因为她的反应。
那种在极度窘迫与议论声中依然挺直的背脊,那种清冷声音里藏不住的倔强,那种明明可以解释甚至可以赢取好感以及注意的时刻,她却选择沉默的固执,在这个人人都急于表现、急于讨好、急于抓住任何机会往上爬的世界里,她的反应反常得近乎笨拙。
笨拙,但真实。
窗外,暴雨如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冰冷的水汽透过缝隙渗进来,与后台燥热的空气混成一团粘稠的雾。
那是南允知和权至龙,在狂风骤雨的背景下,毫无浪漫可言、甚至有些难堪的初遇。
2. 发现
暴雨仍未停歇。
待机室里的空气十分浑浊,廉价外卖的味道、汗味、还有甜得发腻的发胶香气,混着门缝渗进来的雨水土腥气,全都搅在一起,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南允知和队友们缩在角落,默默吃着公司准备的便当,饭早就冷透了,米饭硬邦邦的,菜也油腻。好不容易彩排完,正式录制的时间又被毫无预兆地推后,只丢下一句“前面组合的环节要调整,等着”,没有解释,没有抱歉。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忙内李艺娜小声嘟囔,扯了扯身上单薄的打歌服裙子,“本来就好冷,这裙子还这么短。”
主舞文智秀用筷子戳着冰冷的米饭,语气烦躁:“说好四点录,现在都六点了。就因为我们排得靠后,时间就能随便挤占吗?”
“挤掉的时间又不会补给我们。”组合中的林敏书叹了口气,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看,论坛上已经在讨论今晚的舞台了,根本没人提到我们。等我们上台,观众大概都累了。”
队长李慧琳按了按太阳穴,声音里透着疲惫:“别说了,省点力气,经纪人哥不是去问情况了么。”
“问了又能怎样?”文智秀把筷子一放,发出轻轻一声响,“公司要是有办法,我们早就该排到前面了,还不是因为我们没热度,谁都能踩一脚。”
南允知安静地吃着饭,目光扫过待机室。不远处,已有相熟的前辈带着慰问餐点过来,正和那些出身三大公司的后辈们说笑,在这个圈子里,绝大多数的光彩、资源和人情早就被那些名为SM、YG、JYP的巍峨高塔牢牢握在手里。
而她所在的星悦娱乐,不过是塔底无数沙砾中的一粒,三年前,公司倾力推出的女团Starlight,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就悄无声息地沉进了偶像洪流的底部。
这时,文智秀的胳膊轻轻碰了碰她,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允知,你是主唱,等会儿上台,眼神和表情一定要抓住镜头,就像你出道直拍那样。我们都知道,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很多时候……是托了你这张脸的福。所以,拜托了,再发光一次吧。”
南允知没有回答,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她明白文智秀欲言又止,也清楚经纪人为何总将她置于中心。在这个本该被彻底遗忘的团体里,唯有她这张曾被上帝偶然吻过的面孔,曾短暂地挣脱过既定的命运轨迹。
出道初期,她某个打歌舞台的直拍片段曾在论坛上小小地流传过几天,标题带着“惊艳”、“神颜”之类的字眼。像一枚被偶然冲上岸的贝壳,在退潮前被人短暂地拾起、赞叹过。
也正因如此,她们才勉强接到过一两个网综的客串、某个小众美妆品牌的线下活动,以及如今这样,能在大型打歌节目里排上号的机会。
虽然每次都是最边缘的时段,但总好过完全没有曝光,这三年内,公司用她的这张脸做过许多宣传,只是随着新的、更鲜亮的贝壳不断被冲上岸,她那张脸很快又会被遗忘在漫长的沙滩上。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那场尴尬的意外,想起了那位年纪其实没比她大多少却早已站在云端的前辈,比起她只能依靠外貌换取零星机会,他所立足的高度,是全凭实力垒起来的,是她几乎无法想象的另一片天地。
“Starlight,准备,下一个是你们,只有五分钟!”工作人员拿着流程板冲过来,喊声劈开了角落沉闷的空气。
“怎么这么突然?快,快准备!”
“补妆,衣服也整理一下!”女孩们顿时手忙脚乱的扔下饭盒,相继检查耳麦,整理服装。
南允知迅速咽下最后一口冷饭,对着巴掌大的小镜子抿了抿唇彩,镜中的自己已经收起所有个人情绪,只剩下舞台需要的那种标准笑容。
她们匆匆赶往后台通道集合,此时,权至龙的舞台录制正在进行。
灯光如影随形地笼罩着他,仿佛那光本身也在追随着他。音乐从他指尖流泻,每个节拍都像是在他的指尖飞舞。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慵懒,却精准地踩在旋律最关键的节点上,那不只是表演,更像是一种绝对的掌控,舞台仿佛是独属于他的王国,而他以最松弛的姿态,行使着不容置疑的统治权。
几个女孩挤在后台狭小的监视器前,屏息凝神,忘了说话,直到他的表演结束,灯光骤熄,她们才像被解除了咒语,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吗?那种力度,那个表情……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队长李慧琳没接话,只是抱着手臂,良久才低声说:“……他好像不是在跳舞,是在拆解音乐。”
“Live实力太可怕了,真不愧是顶级前辈。”
南允知站在她们身后半步,沉默地望着已然漆黑的屏幕,那不过是他强大实力的冰山一角,却已足够让她们感到深深的震撼。
是她无法企及的云端。
表演结束的权至龙向工作人员鞠躬致谢,即便站在顶端,他依旧保持着谦逊与礼貌,在团队的簇拥下走下舞台,观众席的呐喊声浪仍未停歇。他边走边听着助理低声汇报,微微侧头,下颌线在通道昏暗的光线下划出清晰而锋利的弧度。
通道狭窄,Starlight一行人再次与他迎面相遇,李慧琳立刻带着队员们退到一旁,躬身问候:“前辈辛苦了。”
南允知垂下眼帘,和其他人一样行礼,这一次,她没有抬头,将所有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权至龙的脚步缓了一瞬,目光似乎无意地掠过这个不起眼的女团,在南允知的脸上停留了刹那。她的舞台妆浓艳而俗套,却依然盖不住五官本身的精致。身上那套打歌服,近看质地粗糙,甚至能看到冒出的线头。
他没有停留,与她擦肩而过。空气中残留下一缕清冽而昂贵的香水尾调,与周遭浑浊的气息格格不入。
助理仍在耳边确认接下来的流程,他漫应着,一丝思绪却悄然飘远。
差距?
这个圈子里,这样的鸿沟每时每刻都在吞噬无数个“南允知”。漂亮却显得空洞,看不出任何令人记忆深刻的特质,只藏着一股看似毫无存在价值的倔强。
身后,工作人员正通知她们,舞台被压缩到仅剩五分钟。这个出道三年依旧激不起半点水花的团,即便登台,能换回的欢呼也寥寥无几。
权至龙本不打算再投以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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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只是助理让他稍等,去与导演最后确认采访事宜,他便在舞台侧的监听区停下脚步,目光无意间落到了监视器上,此时她们的表演即将开始。
身为偶像兼制作人,他早已听惯了前面几个团的演出,标准的甜美声线、精心调试的和声,一切都符合市场的安全牌。
眼前这个团显然也不例外,典型的女团舞曲,热闹的编曲,整齐的舞蹈,整体平庸得没有任何记忆点。
他靠在墙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手臂上轻敲,仿佛找到了这个团始终默默无闻的原因。
直到某个音色切入。
清澈,是第一印象。但在某个不经意的转音处,渗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沙哑,像光滑绸缎底下隐藏的一缕粗粝棉线,带着意外的冷冽,矛盾而和谐,瞬间抓住了他的听觉。
权至龙敲点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望向监视器,镜头正推向中间那个女孩的脸——是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唇瓣开合间,流泻出刚才那段带着微妙颗粒感的嗓音。
与初遇时那份倔强的冷淡不同,此刻的她,完美地扮演着大众期待的模样。
权至龙微微眯起眼睛,制作人的本能开始自动拆解。在脑海中剥离掉廉价的伴奏与过度的修音,单独提取出那个人声,音域不算宽广,但音色确有辨识度,唱到高音时有种不自知的紧绷,并非技巧不足的嘶喊,反倒像是某种真实情绪的自然投射,让原本呆板的歌词意外地有了些许重量。
“哥,刚和导演确认好了,最后补一个简短的采访就可以去下一个行程。”助理小跑回来低声询问,“要现在请媒体过来吗?”
“先等等。”权至龙的目光仍落在监视器上,比起她出色的外貌,她所拥有的声音更让他留意,他的目光变得专注,因为她,他将这首原本劣质的歌曲完整地听到了最后,才开口道,“走吧。”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对助理道:“刚才那个团,Starlight,把她们出道以来所有主打和非主打的官方音源找一份给我。要音源,不要现场版。”
助理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的,明天发给您。”
权至龙没再多言,这不过是制作人职业习惯下的例行存档,如同他会随手收集各种有趣的声音样本,并不代表什么特别的意味。
只是心底难免生出几分惋惜,的确可惜,这歌根本配不上这个声音,烂俗的旋律、空洞的辞藻、粗糙的制作,无一不在拖垮那一点本可闪光的特质。
就像把一颗或许能打磨出华彩的原石,投入粗制滥造的流水线,最终的结果,大抵是悄无声息,再无价值。
“谢谢大家。”
后方,少女站在舞台道谢的声音清晰甜美,掩盖着她的特质,他脚步微顿,身形隐在通道转角昏昧的光影里,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方小小的监视屏幕。
她在刺眼的舞台灯光下,依旧绽放着无可挑剔的、灿烂到近乎虚幻的官方笑容。
那么,你呢。
明明拥有那样倔强的眼神,能够唱出这样的声音,难道甘心永远只做一块漂亮而空洞的背景板,困在最乏味的模子里,等着被彻底遗忘吗?
3. 破产
作为小公司女团的成员,南允知比谁都清楚,在粗劣的制作与平庸的歌曲之外,自己能握住的最直观的筹码,是这张脸,因此每一次站上舞台,她都像戴上最精致的面具,将眼角眉梢调整到无可挑剔的甜美模样。
出道以来便是如此。大抵是这张脸,总能在无意间截住掠过屏幕的视线,能为她们这个岌岌可危的团体,撬开一丝被看见的可能。
在意外遇到那位云端上的前辈之前,她以为这便是她全部的路。
依靠这副尚有价值的皮囊,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那天的打歌舞台结束后,网络上关于当晚舞台的讨论正如林敏书所料,在她们登台前就已基本平息,偶尔有些帖子提及“后面有个团的主唱长得很漂亮,声音很特别”也迅速淹没在新一波的热搜话题中。
如同她们很多次拼命训练后呈现出舞台,激起一点水花后,又会迅速被淹没在更大的浪潮之中。
只是这一次,南允知心底那片沉寂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陌生的石子。回到宿舍,成员们累得几乎失去言语,匆匆卸妆洗漱后便陷入昏睡。
唯独她,在黑暗中睁着眼,聆听窗外未曾停歇的雨声,毫无睡意。
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在昏暗通道尽头,那位前辈投来的最后一眼,他站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等到她们整场表演落幕才转身离开。
那时的她结束表演从舞台走下来,无意间对上他最后投来的那一眼,那双隔着人群与喧嚣的眼睛,那般的平静而深邃,仿佛早已看穿了这注定的结局。
她知道这位顶级前辈原本就是站在云端的人,被他俯视在正常不过,只是比俯视更令她在意的是,在那道本该平静的俯视中,为何还沉淀着如此清晰、几乎令她心悸的……惋惜?
为什么,要对她露出这样的目光。
这样的话,她只会更加……
“允知啊,还没睡吗?”半夜起来打算去上厕所的李慧琳注意到她辗转的动作,想起她今天的遭遇,便关切的询问,“是在为权至龙前辈的事情不安吗?”
南允知转过身,在昏暗光线里对上队长的视线,迅速掩去眼底波澜:“不是,雨声太大,有点吵。”
她们住的宿舍是公司租的廉价老屋,墙壁单薄,暴雨击打窗棂和管道的声响格外清晰。
李慧琳从自己床头摸出一对耳塞递过来:“用这个会好些,快睡吧,明天还要训练。”
“好,谢谢欧尼。”她接过那对柔软的泡沫耳塞,指尖微微收紧,眸色在阴影中沉淀下去。
不该想太多的。
对于此刻的她,并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这夜的雨仍在蔓延,毫不留情的冲刷单薄的大楼,湿漉漉的空气仍在不断蔓延,随着这一夜的湿润过后,迎来的清晨有种被彻底冲刷过的清冽感,阳光穿透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权至龙起得很早。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
新专辑主打歌的编曲有个段落始终让他觉得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像喉咙里卡了根细小的刺,不痛但无法忽视。
为了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他在工作室待到了凌晨四点,尝试了七种不同的合成器音色,最终在一个老式模拟合成器的预设里,找到了接近他想要的那种、带着轻微电流杂质的低频铺底,但是,还不够,还不足以达到他的要求。
此刻他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冰美式和简单的早餐,平板电脑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日程以及社长不断弹出的信息,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划开消息,无非是公司最近准备新女团,投资了大批资源人力,杨社长希望他能去把关指导。
他揉了揉眉心,正欲编辑婉拒的回复,社长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至龙啊,这个企划你是知道的,公司下半年最重要的项目。我看你日程,十点后有个空档,过来一趟,你的眼光和经验,至关重要……”
权至龙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在此时,平板顶端滑过一条推送新闻——
【星悦娱乐正式申请破产,旗下女团Starlight前途未卜。】
手指顿住,本该如常划走的动作停下,他点开了那条新闻。
Starlight。那个女团,那样粗糙的包装,那样浪费天赋的操作,他早知那公司长久不了,只是没料到破产来得如此干脆。
页面滑动,一张新闻配图跳出来,照片上的女孩面容清冷,即便在闪光灯下,眉眼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手机里,社长的声音仍在继续:“……就两个小时,你来听听声音,看看感觉……”
“好。”
他答应了。一来是社长的坚持难以推却;二来……他关掉新闻页面,将最后一点冰美式饮尽,将注意力抽回,想着听听更多新鲜的声音,或许能解决新专辑的那个问题。
上午十点,YG大楼会议室。
长桌两侧坐满了人,企划部、制作部、这次女团企划团队的核心成员,权至龙坐在主位偏左的位置,也就是社长的旁边,这不是他的公司,但在这个领域,他的意见拥有绝对的重量。
投影幕布上播放着新女团备选练习生的资料和试唱视频,女孩们都很年轻,脸上带着未出道特有的、混合着渴望与紧张的光彩,声音条件普遍不错,技巧扎实,符合主流审美。
“第三个,朴秀敏,十六岁,练习时长三年,声乐评估A级,舞蹈B+,形象上等。音色清亮,稳定性强。”企划部长介绍道。
视频里的女孩演唱着一首流行的抒情歌,完成度很高,几乎听不出瑕疵。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讨论声,大多是肯定的评价。
权至龙靠着椅背,手肘支在扶手上,指尖抵着下巴,一直没说话,直到这段视频播完,他才微微抬了下手,示意暂停。
“声音太干净了。”他开口,声音不高,但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干净得像蒸馏水。没有杂质,也没有记忆点。”
企划部长顿了顿,解释道:“至龙xi,她的技巧很扎实,可塑性很强,而且目前市场趋势偏向清纯、治愈系的音色。”
“我知道市场趋势。”权至龙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但我们要做的不是跟风,是创造趋势。这个声音,放进任何一首现成的女团歌里都不会出错,但也不会让人记住。你们要的是不出错的产品,还是能留下名字的声音?”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没人敢轻易接话。
权至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继续道:“继续播下一个吧。”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时,权至龙没有给出明确的倾向性意见,只让负责团队把几个他觉得“还有点意思”的练习生资料单独整理出来,附带更详细的声乐分析报告。
走出会议室时,权至龙与社长简单说了他的看法,表示可以再扩大范围找找苗子,找一找更有特色的声音,助理跟在他身侧,低声问:“至龙哥,下午三点和作曲家的会议,需要调整时间吗?”
“不用。”权至龙的脚步未停,与社长告别后再问他,“车准备好了吗?”
“已经在楼下等了。”
并没有太多时间喘息,他便准备去往下一个行程。
坐进车后,隔绝了外界的嘈杂,权至龙才稍稍松了松领带,四点才睡的他有些疲惫,闭上眼睛,脑中却自动回放起刚才那些练习生完美无瑕的演唱。
看似完美。
完美得无聊。
然后,毫无预兆地,另一个声音霸道的出现在他的脑海,清澈而冷冽,却在某个转音处带着一丝挣扎般的沙哑,像光滑镜面上的一道细微裂痕。
他蓦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再次回想起她的声音,看向前方的助理问:“上次让你找的Starlight音源,发到我车里的设备上。”
“现在吗?”
“现在。”
车载的高保真音响系统开始流淌出那些粗制滥造的歌曲,权至龙没有认真听,只是让那些声音作为背景音存在。
他闭上眼睛,在等待着,等那个特定的音色出现。
她的声音在简陋的钢琴伴奏中响起,依旧有些刻意地放柔,但比在其他歌里自然许多,然后,副歌到来,那股被压抑的、带着冷刺般的力量感再次涌现,甚至比昨晚在监听区听到的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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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
比如,她换气时那一点不稳定的颤抖。
比如,唱到最高音时,声带边缘那种不自知的、轻微的摩擦感。
比如,在试图表现甜美时,音色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冷感底色。
很好,非常好。
他让这首歌循环了三遍。
然后,在前往下一个行程的路上,他听完了这个即将解散的女团发行的所有歌曲。她的声音,成了那些统一模板、粗制滥造的旋律中,唯一能勾住他听觉的亮点。
仅仅因为她的声音。
这样的她,应该拥有一个机会。
真的会有一个机会吗?
随着星悦娱乐突然宣布破产后,公司作品版权、音源收益,都迅速被冻结或用于抵债,至于Starlight女团的五位成员,背着这样一个毫无水花甚至略带“晦气”的团体履历,在竞争惨烈的市场上,几乎等于判了死刑。
公司办公室很快人去楼空,连最后一个月工资都成了泡影。经纪人尝试将她们“打包”推荐给其他中小公司,几乎没有回应,且条件苛刻得近乎羞辱。
唯一对南允知个人表示出些许兴趣的是一家专做网红和直播经纪的新公司,对方负责人直白地说:“脸是真不错,唱跳再好也不重要,做个颜值主播,陪玩游戏,来钱快。”
一周后,成员们大多选择接受严苛的条件签约新的公司,也有人放弃偶像回归普通生活,唯独南允知拒绝了那些看似靠脸的轻松工作,在首尔找了群租房先行安顿自己,投入到了各种面试之中。
有的面试官对她的脸表示欣赏,却直言“偶像这行,你这个年纪有些尴尬了”;有的对她的声音表现出兴趣,但看到Starlight的履历后便委婉摇头;还有的,眼神黏腻,暗示可以“私下多沟通”。
再一周下来,身心俱疲。
她最终在一家咖啡厅找到了服务员的兼职,以支付房租和最基本的生活开销,在首尔,比起遥远而虚幻的被看见,她首先需要的是活下去的资本——钱。
现实如同一张越收越紧的网。22岁,没有背景,没有亮眼成绩,几乎看不到出路的作品履历,她陷入了难以挣脱的困局。
“允知啊,我们社长还是很看好你的。”已签约主播公司的文智秀来咖啡厅找她,看着昔日队友穿着围裙熟练擦拭桌面的模样,语气复杂,“别硬撑了,总不能一直这么看不到头地找下去吧?”
南允知将冲好的咖啡轻轻放在对方面前,抬起眼,脸上是一抹极淡的、近乎轻松的笑意:“会有机会的。”
那笑容很平静,没有苦涩,也没有强撑的乐观,只是一种纯粹的陈述,文智秀愣住,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在团内话不多、常被外界贴上“漂亮但沉默”标签的队友,其实是训练时间最短却进步最快的一个,她的唱跳实力从未拉垮,甚至常有亮眼瞬间。
公司宣布破产那日,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击懵,哭泣、愤怒、沮丧。
唯有南允知,在最初的怔然后,便异常迅速地接受了现实,她几乎是立刻开始整理个人资料,联系所有可能的人脉,投入一场又一场明知希望渺茫的面试,她平静地接受所有的冷眼、婉拒和不堪的暗示,仿佛那些挫败与疲惫都无法在她身上留下深刻的划痕。
“允知。”文智秀忍不住问,困惑中带着一丝探究,“你现在……开心吗?”
明明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迷雾里,明明身体和精神都累积着疲惫,明明前路黯淡。
南允知擦干手上的水渍,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她的侧脸在午后光线里显得格外平静。
“嗯。”
她很清楚,十七岁那年懵懂签下的漫长合约,高昂的违约金,曾像无形的锁链将她禁锢在一艘注定沉没的船上。公司的破产,于她而言,在某种残忍的程度上,是一种扭曲的解脱。锁链断裂了,船沉了,她坠入冰冷的海水,但终于能靠自己的四肢划动,决定游向何方。
今后的每一步,或许依旧艰难,但至少,方向由她自己选择,这种近乎残酷的自由,让她在疲惫深处,触摸到一丝真实的存在感。
她相信自己,总会有机会的。
4. 高风险
BigBang组合新专辑的曲目仍在成员的共同合作下精细打磨,权至龙近期的个人行程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当然,也包括和东勇裴的小分队活动,以及穿插其中的海外行程,密集的行程使得两人几乎没什么空闲时间。
待最后一程海外行程结束,飞机一落地,权至龙和东勇裴便被等候的车辆直接接回了YG大楼,两人面上都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倦,走进会议室时,东勇裴忍不住掩口打了几个哈欠。
会议桌上摊开的,正是这大半个月来,YG企划部严格遵照权至龙“寻找有特质声音”的指示,从无数资料中筛选出的新一批预备人选。
杨社长点开一段试唱,语气里带着几分展示成果的意味:“来,勇裴你也来一起听听这个,李瑞妍,爆发力在新生代里少见,就是外形可能需要再雕琢……还有朴恩智,声音辨识度很高,音色里的慵懒与冷感,和至龙上次提的感觉有点接近吧?”
“哦?感觉都很不错。”东勇裴边听边点头,随即习惯性地看向身旁自十三岁就相识的竹马,敏锐地捕捉到权至龙脸上罕见的几分心不在焉,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对方,“至龙,你觉得呢?”
权至龙似乎被这一碰拉回思绪,目光重新聚焦在会议桌上,语调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是比之前听到的更有意思一些。”
这对杨社长而言已是一种肯定,他立刻开始讲述甄选过程的不易,以及眼前这些待定成员的潜力。然而,就在他谈及具体人员安排和后续规划时,权至龙忽然抬起手,做了一个温和打断的手势。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随意地问,“之前那个Starlight有个主唱,投过资料吗?我记得星悦破产后,这类遗珠你们应该也会留意。”
什么Starlight?
东勇裴对这个名字几乎毫无印象,但能让至龙在这样正式的会议中特意提起一个破产公司的主唱,这本身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在桌下搜索起这个组合的名字。
杨社长闻言稍顿,随即看向负责初步筛选的人事部长,后者立刻翻动手中的平板电脑,很快确认:“志龙xi说的那个孩子,资料确实收到过。但在第一轮简历筛选中,就已经被排除了。”
此时,东勇裴的手机屏幕上已经跳出了搜索结果。
一个糊团为数不多的几张团体照中,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边上的那个女孩,容貌出众,即便在模糊的像素下,那双眼睛也显得格外清透,带着一种沉静的坚毅,光凭外貌,担任任何团体的门面都绰绰有余。
更让他不解的是,这样一个能被至龙留意到的人,居然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他忍不住出声询问:“什么原因?”
“年纪。”杨社长想起来了,那个孩子他有过关注,带着行业决策者特有的平淡语气,“二十二岁,对于完全重启的新人来说,偏大了,而且她过去的团体成绩几乎为零,市场认知度是负资产,培养风险太高,投入产出比不乐观。怎么,至龙你对她有印象?”
权至龙的目光掠过走廊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正酝酿着一场新的暴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具体情绪:“偶然听过一次现场,声音有点意思,不过……”
他收回视线,语气平稳无波,“年龄确实是个问题。”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地转而与社长讨论起新女团的整体定位与市场策略,仿佛刚才的询问真的只是他思绪飘忽时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社长也顺势揭过,毕竟,每天经过他眼前的“有点意思”但最终被放弃的声音太多了,权至龙的眼光再毒,也不可能每个都去干涉。
只有权至龙自己知道,那句“年龄确实是个问题”背后,并非全然认同。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偶像体系里,二十二岁、带着失败履历的女生,想要撕开一道口子,需要付出的代价和面临的审视,会是何等严酷。
会议结束后,权至龙与东勇裴并肩走向他们专用的制作室,BigBang的其他成员已约好在那里碰头,商讨明年回归专辑的初步方向。
走廊上,东勇裴仍戴着一边耳机,手机里播放着刚刚搜到的音质粗糙的Starlight歌曲片段,即便隔着劣质的制作,那个声音的特质依然顽强地穿透出来。
他摘下耳机,了然地对身旁的竹马说:“我倒是觉得,这个南允知的声音,比刚才会议室里听到的那些都要特别。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权至龙脚步一停,他侧过头,对上东勇裴了然的目光,没有否认:“是,有点可惜。”
“觉得可惜的话,你跟社长再提一句,招进来做练习生打磨一下也好啊。”东勇裴随口提议,带着兄弟间的熟悉,“以她的声音条件和天赋,好好训练一段时间,出道应该不成问题。”
“她如果真的下定决心,非要走这条路不可,”权至龙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些疏淡,“就应该凭自己的能力,让该看见她的人看见她。”
他的确欣赏那个声音,甚至渴望在创作中用到那种特质,也清楚以社长对他的重视,只要自己表示出对她的看好与期许,社长便会立刻招揽她,但这不代表他应该,或者有立场,去为公司的新女团招入这样一个高风险的存在。
是,他很清楚,在五岁时便已经进入圈内,在打拼过程中早就见惯了不少有才华却被泯灭的人,最初的他会为他们可惜,也曾想过要搭把手帮助,但这个圈子错综复杂的程度远超外人想象,那些纯粹依靠他人力量攀爬上来的人,绝大多数都半途夭折,注定无法真正登顶。
更何况……
他想起站在舞台被规训而展露出甜美笑容的她,又想起后台通道里说出“我会负责赔偿”时那双清冷倔强的眼眸,既然骨子里有那样的倔强,她就应该自己去挣脱身上的困局。
倘若她放弃了这条路归于平静的生活,那么,也就不值得他投注更多的注意。
的确,对于整个娱乐圈而言,一个小小的星悦娱乐破产,一个本就毫无水花的女团解散,根本没有人会注意,热点、资源、人脉,永远属于站在聚光灯下的人。
南允知这个名字,连同她那短暂的“前Starlight主唱”身份,似乎也确实快要在网络中销声匿迹了。
她如今的生活痕迹,更多地留在了江南区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旁的一家的咖啡厅里。这里地段一般,客流量稳定,偶尔也有些好奇的年轻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她曾是小糊团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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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特意过来点一杯咖啡,或打量,或窃窃私语。
南允知对此早已习惯,无论吧台外投来的是好奇、探究,还是别的什么目光,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微微垂着眼,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只有当客人明确点单或询问时,她才会抬起眼,用清晰但简短的语句回应,脸上是得体官方的礼貌微笑。
一天中最清闲的时段通常在下午三点之后,她得以靠在储物间窄小的角落,就着保温杯里早已冷掉的开水,拿出便利店买的三角饭团作为自己的午餐,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她点开最新的一条语音信息,公事公办的女声传来:
“南允知xi,感谢您参与面试。您的形象和声乐基础给我们留下了印象,但综合考虑团队定位及您的过往经历……祝您未来顺利。”
干脆利落的拒绝,连“抱歉”都省去了。
她安静地听完,习惯的删除信息,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几乎从不主动关注的新闻推送页面。
娱乐版块,头条赫然是关于YG新女团企划的进展,提及几位备受关注的热门练习生,以及“某顶级制作人亲自参与选拔,标准严苛,寻求拥有致命记忆点的声音”。
文字旁配了张显眼的资料图,是权至龙在某个会议室外被拍到的侧影,他微微蹙眉,似乎正思考着什么。
南允知的目光在那张模糊的侧影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锁屏,将手机放回口袋,再将最后一口冰冷的饭团咽下,喉间有些发紧,她拧开保温杯,又喝了一口水。
果然,不该看的。
看了,只会让她想起那晚的通道尽头,想起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睛里清晰的惋惜,又一次灼烫她的眼睛。
她需要的是机会,一个实实在在、能让她抓住的缝隙,而不是云端投下的、意义不明的目光。
而这些,只有靠她自己。
公司破产一个月后,大大小小的娱乐公司她几乎都去面试过,但几乎因为年纪以及过去的履历拒绝了她。
后来除了娱乐公司,她开始留意一切与音乐相关的工作机会,音乐教室的助教、乐器行的店员、小型录音室的接待、甚至婚礼或商演暖场乐队的临时替补,她的要求放得更低,范围拓得更宽。
此时手机传来消息的震动,她再度拿出查看未读信息。
【允知xi,今晚七点清潭洞录音室,这边有个项目难度较高,你的声音很符合,分段,按行价给录制费。】
发信人显示金在元,去年夏天,她作为Starlight成员参加那档无人问津的音乐综艺时,他是节目的音乐总监,独立乐队出身,性子有些古怪,却曾在某次彩排后私下对她说过一句:“你声音条件不错,可惜了。”
正是这点微末的“记得”,让她得以断续接到一些录制demo的零散工作,要求严苛,报酬微薄,且极不稳定,但于现在的她而言也是最接近音乐的工作。
【有空,我一定准时到达。】
就算严苛至极,她也会竭尽全力去达到要求,通过自己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机会。
只是此刻的南允知并不知道,今晚她将要录制的这首demo,会在几天后,以某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在YG大楼那位云端的制作人耳中。
5. 重逢
demo的录制工作远比单纯唱歌更磨人,这首歌更是需要多种变化,情绪需要层层递进,咬字、气息、每一处转音的处理都被反复要求、精准调整。
走出清潭洞的录音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南允知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将获得薪水放入包中,里面的数额刚好够下周的房租。
正是依靠这些零散却至关重要的收入,她才能在一个月前,从嘈杂混乱的群租房里搬出来,租下现在这间位于老旧居民区顶楼的单间。
她用钥匙打开房门,打开灯,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张二手书桌,一个简易衣柜,便是全部家当,走进房间关上门,本打算再在手机中搜寻关于其他还未尝试过的小型独立音乐厂牌或工作室,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却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屏幕上闪烁的,是【奶奶】。
南允知指尖顿了顿,没有立刻接起,只是电话铃声在过于安静的小房间里显得格外执拗,一声又一声,她走向窗边,最终在铃声快要断掉之前按下了接听键。
“允知呀?”听筒里传来奶奶的声音,比记忆里更沙哑些,夹着细微的电流杂音。
“嗯,奶奶,是我。”
“吃饭了没有呀,这么晚了,还在忙吗?”奶奶声音温和的询问着她,带着惯常的絮叨,“会不会打扰你工作呀,你爸爸妈妈都让我不要跟你打电话,说会影响你工作,但我好久没听到我们允知的声音了,就想打个电话问问你。”
“吃过了,刚结束工作。”南允知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没有打扰我,奶奶别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在外面要按时吃饭,别总吃那些冷的。”奶奶念叨着,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轻快的笑意,“对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奶奶做了你喜欢的……”
话说到这里,信号忽然变得断断续续,滋滋的电流声盖过了后面几个字。
南允知握紧了手机,“奶奶?你说做了什么?”
信号卡了片刻,终于又清晰起来,但奶奶的话似乎被打断了,她只是重复着:“……做了好多呢。你呀,别太拼了,记得照顾好自己,你爸爸刚才还在念叨着首尔天气凉了吧,要多穿点……”
翻来覆去的家常嘱咐,南允知垂下眼帘,心脏某个地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再听下去,某种用理智和忙碌构建起来的堡垒,似乎就要被这温吞的潮水浸软。
“知道了,奶奶。我还有事,先挂了。”她匆匆打断,声音保持着平稳的尾音。
挂断电话后,她的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奶奶声音里的温度和那未听清的后半句话,独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窗户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轮廓,和身后房间里那片简素到有些寂寥的布置。
她没有去猜测奶奶究竟做了什么,有些具体的念想一旦在脑子里清晰成形,反而会变成沉甸甸的东西。
沉默地坐回桌边,她点开手机银行,将账户里为数不多的积蓄转出大半,转账成功的提示音清脆而短暂,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没有拿出像样的成绩之前,那个名为家的地方,她没有回去的资格。
生活的虽然艰涩,终究还在继续,demo录音工作虽不固定,但因为完成度和口碑,通过金在元的介绍,她开始零星接到其他邀约。
另外,为了不让自己彻底遗忘站在舞台上的感觉,也为了另一条微薄的收入线,周末深夜,她会去往梨泰院或弘大一些不起眼的地下酒吧驻唱。
没有闪亮的灯光,有时甚至没有像样的伴奏,不需要舞台妆,一个麦克风一把椅子,有时会有吉他或钢琴,但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
这天一如往常,她穿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头发松松束在脑后,在弘大一条背巷深处的地下酒吧唱歌。
这家酒吧舞台有一把吉他,她站上舞台后选了一首老歌,但在和弦进行上做了极简的改动,降了调,放慢了速度,开始演唱。
声音出来的瞬间,原本有些嘈杂的空间忽然静了一瞬。
不再是偶像舞台上的甜美明亮,也不是在录音室里时刻注意技巧,在这个弥漫着烟酒气和自由散漫的地下空间里,她的声音像褪去了所有包装,露出了最本真的质地,真实的清澈全部暴露无遗。
角落里,原本正低头刷手机的权至龙,动作停了下来。
他今晚是被一个做独立音乐的朋友硬拉来的,说这里“偶尔能听到有意思的声音”。他本打算露个面就走,连日密集行程带来的倦意让他对所谓“地下好声音”提不起兴趣。
直到这个声音出现,他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
是她。
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和稀疏的人群,落在那个小舞台上,在昏黄的舞台灯下,女孩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不再像上一次画着舞台妆,但轮廓清晰利落,难掩眉眼精致。
是她。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冰凉的杯壁。
朋友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低声问:“认识?”
权至龙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始终锁在舞台上。
南允知唱完了第一段主副歌。短暂的间奏,她低头拨了几个和弦,在第二段做了即兴的改编,在某个长音处加入了轻微的、类似呜咽的气声转音,极为短暂,却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破了空气中弥漫的散漫氛围。
台下的听众放下了手机,看向她。
权至龙的指尖在杯壁上敲了敲,节奏与她弹的吉他音微妙重合。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睁开眼,似乎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看着台下对着麦克风很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掌声稀落但真诚,老板从吧台后对她竖了下拇指,南允知放下吉他,走下舞台,去吧台领报酬。
老板数了几张纸币递给她,随口道:“唱得不错,下周三还能来吗?可以给你排靠后点的时段。”
她接过钱,低声说:“好,谢谢。”
正要转身离开,一道身影拦在了她面前。
南允知脚步一顿,抬起头。
酒吧后方最昏昧的光线里,权至龙站在那里,黑色皮夹克,简单的黑色长裤,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目光平静而直接,让她瞬间想起打歌节目后台,他站在阴影里投来的最后一瞥。
“刚才第二段,那个即兴的转音,”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背景里低迷的爵士乐和隐约的交谈声,清晰地递到她耳边,带着纯粹的、创作者式的探究,“是怎么想到的?”
南允知怔住了,她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与这位云端之上的顶流前辈重逢,更没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细节的问题。
“就……下意识。”她听见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感觉那里,旋律和情绪走到那里……需要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权至龙点了点头,那双总是显得深邃难懂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感知到意料之外的可能。
“是吗?”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你还在坚持要成为偶像?”
南允知抿了抿唇,被这位云端上的人问及坚持,让她感到一种荒谬的刺痛。
“前辈认为呢?”她抬眼对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陈述事实般的反问,“已经在这条路走了那么久,还能选择放弃吗?”
权至龙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清晰映出的、毫不掩饰的倔强与孤注一掷,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打破困局,面对这只竖起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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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更显生机的幼兽,口罩下的嘴角勾起了满意的笑容。
“很好。”他收起笑意,目光认真,“我认为你应该有更多的可能……”
顿了顿,在她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清晰地补充,“不止偶像。”
说完,未等她反应,不远处传来朋友的呼唤,权至龙对她微一颔首,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心血来潮的即兴评判。
他刚坐下,朋友便凑近,朝南允知离开的背影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了然的笑意:“怎么样,我就说能发现好苗子吧,这个声音很特别,长得也完全是大明星的料子。这种资质,放在这里可惜了。”
权至龙端起酒杯,未置可否。
朋友观察着他的神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要是有兴趣,不如早点抛下橄榄枝,这女孩一看就是还没签公司的自由身,晚了,恐怕就被别人圈走了。”
权至龙晃了晃杯中的冰块,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还差一点。”
他没有再多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比起直接的邀约,更想看看,凭她自己的那股劲儿,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此时的南允知推开酒吧厚重的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又雀跃地撞击着,一种混杂着酸楚与灼热的情绪缓慢蒸腾。这份来自云端的审视与肯定,比任何廉价的同情或泛泛的夸奖,都更直抵核心。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币仔细收进外套内侧口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首尔深秋的夜风瞬间裹挟上来,带走室内烟酒气,也让她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不止偶像。
那是什么,创作人,歌手还是别的……她尚未清晰,沿着背巷往大路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巷口路灯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请等一下!”
一个略显急促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南允知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个穿着深灰色大衣、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快步走近,气息微喘,显然是小跑着追过去的。
“抱歉,突然叫住你。”男人在几步外站定,从大衣内袋掏出一张名片,递向她说,“我叫李政昀,是一名电视剧制作人。刚才在酒吧里,听到了你的演唱。”
南允知微微诧异,接过名片,纸质厚实,上面印着【Studio Dra娱乐制作本部 电视剧制作人李政昀】。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抬起头,语气礼貌而平静。
李政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解释着来意:“我正在筹备一部新的水木剧,剧中有个配角,是位在酒吧驻唱、怀抱音乐梦想却屡屡受挫的年轻女性。这个角色戏份不算最多,但有几场关键的演唱戏份,需要演员本身具备一定的演唱实力和某种气质。”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看了好几轮试镜,专业演员唱功达不到那种真实感,专业歌手又缺乏镜头需要的叙事表现力。直到刚才看到你,你的声音以及气质都和角色非常符合,所以我想邀请你,如果有时间的话,下周可以来公司试镜吗?”
“我会认真考虑,并准时联系您。”她微微躬身,“非常感谢您的邀请。”
“期待你的联系。”李政昀笑了笑,也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南允知将名片小心地放进钱包,电视剧……一个全新的未曾设想过的领域,曝光度、片酬、或许还能接触不同的资源,也许就是她的转机,又或许是那位前辈所说的更多可能?
虽然夜风更凉了,她却感觉血液在缓慢升温,而就在她犹豫是否要接下这个踏入全新领域的机会时,接下来的邀请,将更猛烈的方式撞入了她的生活。
在她不曾知晓的地方,自己曾经录制的demo,已通过各种曲折的路径,流向了不少娱乐音乐公司。
6. 邀约
当一个人展现出足够强悍且近乎耀眼的能力时,过往履历上那些看似瑕疵的印记,都会被重新解读为某种独特的底色。
权至龙很清楚这一点,他见过太多被出身或经历简单定义,最终却凭实力让所有标签失效的人。南允知在困境中那双依旧倔强清亮的眼睛,以及她在地下酒吧里愈发野性挣脱束缚的声音,都让他确信,压力正在将她内里真正的天赋挤压出来。
但他觉得,现在的她还不够,他在期待着她有某种更极致的表现,或者说,某种足以说服所有人无可辩驳的证明。
几天后,这个证明出现了。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入YG制作部会议室,权至龙刚和成员商定完明年新专辑的主打曲之一,便被杨社长一通电话叫去制作部会议室。
此时他的面前摊开着几份新女团备选曲的demo资料,社长让他最后把把关,从十二首备选曲里挑出三到四首有潜力的,作为即将出道的新女团首张专辑的主打备选。
几天后的YG制作部,权至龙面前摊开几份新女团备选曲的demo资料,杨社长让他最后把把关,定下几首有潜力的歌曲作为她们首张专辑。
他戴上耳机,一首接一首的demo在耳中流淌,这些都是经过制作部再三挑选出来的,很符合典型的YG风格,精良的制作,抓耳的节奏,适合展示团体多样性的段落分配。
这些里面有强烈嘻哈元素的,有流行电音感的,也有稍带抒情色彩的,都是水准之上的作品,但难以让人心跳加速。
点开最后一首歌时,前奏与前几首歌的风格差别不大,是清新而甜美的曲调,不出所料,开头便是清透如蜜糖的少女音色,带着恰到好处的空气感,将甜美的旋律唱得轻盈却不甜腻。
听到声音的那一秒,对声音敏感度极强的权至龙微微坐直,伸出手按紧了耳机,神色变得认真,全神贯注的陷入了这首音乐之中。
为组合而准备的歌曲通常结构复杂,这首歌也不例外,融合了清甜开头、强节奏副歌、一段略带攻击性的rap,以及最后情感爆发的抒情段落,旨在全方位展示女团成员的不同魅力,通常这种曲子会由三到四位试音者分别录制不同部分,再拼接成完整的导唱。
然而,耳机里传来的,自始至终是同一个声音。
从开头的清透甜美,增加紧实感的预副歌,带着野性与穿透力的副歌,甚至是Rap段,这个听起来清冷的女声,驾驭起略带挑衅感的快速吐字竟也游刃有余,节奏稳,咬字清晰,在某个尾音处还做了一个极轻微的、近乎嘲弄的上挑。
最后情感收束,只剩下简单的钢琴和弦。那个声音也几乎是瞬间切换了模式,所有外放的棱角收拢,将几句简单的旋律唱得百转千回。
一曲终了。
权至龙沉默地摘下耳机,看着屏幕上那个没有任何演唱者标注的匿名文件。
这不是导唱,而是一次完整的、一人分饰多角的表演,从清甜到力量,从冷感到深情,每一种风格都被精准捕捉,并打上了同一种声音底色的烙印。
那种独特的、清澈中带着冷冽沙质的音色,贯穿始终,却又能够让人清晰明了。
“哈。”
一声极轻的笑从他喉咙里逸出,他感到一丝罕见的震动,这不仅仅是“声音有点意思”,这一次,她展现了可怕的适应力、领悟力,以及对自己声音不同面向的掌控潜能。
仅仅以这一首编曲尚且上乘的歌曲,便可以告诉任何懂行的人,她能成为歌曲需要的任何一部分,却始终保有自己的核心音质。
这一点,倒是和她曾经唱着劣质歌曲仍然具有特别的穿透力一样。
制作部长见他神色有异,解释道:“这首是外包试音里比较特别的一份,对方工作室说演唱者是个新人,但可塑性极强,强烈推荐我们听听完整版。”
“演唱者信息?”权至龙问。
“对方只说是合作推荐的自由歌手,暂时匿名,如果YG有意向合作才会提供详细资料。”制作部长顿了顿,“不过……听说这位歌手好像平时还会在地下酒吧打零工,接一些散活。”
打零工,接散活,却能交出这样一份超越许多职业练习生的答卷,她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坚韧。
那本该被他遗弃的注意,被再度、以更加猛烈的重量袭来,而这一次,他已经完全无法再忽略她的存在。
他让制作组将这一首歌发给杨社长,在跟制作部长敲定几首歌作为保留,便拿着那份匿名文件,直接去杨社长办公室。
敲了几声门,然后推门进去。
杨社长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对着门口,朝窗外比划着手势,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看到权至龙,匆匆结束了通话。
“怎么了,至龙,有什么事吗?”杨社长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权至龙没坐,他把平板电脑放到桌上,点开D-73的文件,把耳机递过去。
“听一下这首。”他说。
杨社长挑了挑眉,接过耳机戴上。权至龙按下播放键,然后走到窗边,背对着办公室,看着窗外,他对她的这首歌有足够信心。
“谁唱的?”杨社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罕见的认真。
权至龙转过身:“南允知,就是之前我跟您提过的那个组合主唱。”
杨社长摘下耳机,手指在平板上滑动,又重放了副歌那段:“你确定?这匿名歌手,这个完成度……”
“我确定。”权至龙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她的声音,我听得出。”
“声音辨识度极高,表现力跨度惊人,对歌曲结构的理解也很完美。”杨社长往后靠在椅背上,“你上次提过她,现在什么想法?”
“我想签她。”权至龙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可以确定,而且不止是唱歌,我听过她在地下酒吧改编的歌曲,她在创作上也有天赋,培训几个月,完全可以solo出道。”
“难得你能如此夸奖一个人。”杨社长沉默片刻,笑了笑开口说,“的确是个好苗子,见一面,聊一聊,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YG可以给她一份合约,不过我认为,以她现在的情况,比起solo出道,作为新女团的备选成员会更加稳妥。”
权至龙皱眉:“您之前说了,她的年龄已经不适合偶像团体。”
“适不适合,见了才知道。”杨社长一改之前认知,“而且,她需要系统训练,声乐、舞蹈、镜头感、综艺反应……这些东西,在团体里学得最快,如果她真有天赋,一两年后solo也不迟。”
权至龙还想说什么,但杨社长抬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杨社长语气放柔和跟权至龙解释,“至龙啊,你是艺术家,我是商人。艺术家的眼睛看才华,商人的眼睛看风险。让一个破产公司女团的前主唱直接solo,风险太高,市场不会买单,董事会也不会通过,况且,你觉得一个刚经历公司破产的22岁女孩真的做好了独自面对观众的准备吗?”
他站起身,走到权至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安排人发出邀请,只要她过来,又是至龙你看好的人,等她solo出道的时候,她的个人资源,公司会给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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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权至龙的目光展露出信心,她靠自己闯到了他面前,让他再也无法忽视她,那么,或许他可以换一种方式,不再是遥远的观察者,而是成为她前行路上,一个能提供真正助力的……同行者?
-
下午三点左右,得以休息的南允知才发现手机上出现了崭新的邀约信息,之前她为金在元录制过好几首高难度demo,不知经由谁手,流入了N.E.W.娱乐音乐本部长的耳机里。
N.E.W.娱乐,近年来以独特的音乐品味和强势的艺人运营异军突起,被业界公认为仅次于传统三大社的新生代巨头,也是YG在市场上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之一。
本部长甚至亲自打来了电话,语气直接而热切:“南允知xi,你的声音里有我们正在寻找的凌厉感,那首demo的完成度令人惊艳,我们正在策划一个全新的Solo女歌手项目,风格偏向Indie Pop与Urban R&B的结合,需要极具辨识度和情感穿透力的声音,我们认为你就是我们在找的人。”
“谢谢,我考虑一下。”她感激这份诚意满满的邀请,挂下电话后另一个电话便紧接着打了过来。
“南允知xi,这里是YG娱乐艺人开发部。”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专业而平稳,与N.E.W.本部长热情直接的风格截然不同。
“我们收到了您演唱的demo作品,编号D-73,经过制作部与公司高层的评估。”对方语速适中,每个字都清晰得体,“如果您目前尚未与其他公司签订正式合约,我们诚挚邀请您来我们公司,成为我司新女团的核心成员。”
南允知握紧手机,指尖微微发凉。
YG,新女团。
她想起那位云端之上的前辈,那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个时代,一种风格,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具体地址和需要准备的材料,稍后会以短信形式发送给您。请确认是否方便出席?”
“抱歉。”南允知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比她预想的要镇定,“我想先考虑考虑。”
“好的,我们愿意等您考虑结束,如果决定好了麻烦在周三前短信告知我们,期待您的到来。”
一个是solo女歌手,一个是新女团成员。
接踵而来的机会,都拥有足够重的分量,她想自己需要好好想清楚,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
周一,YG新女团企划会议。
会议围绕新女团的定位和歌曲讨论得如火如荼,权至龙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靠窗位置,直到制作部长在汇报外部接洽情况时,无意中提到:
“……另外,关于之前讨论过的那位南允知xi,我们发出了邀请,但她尚未明确回复。据了解,N.E.W.娱乐那边似乎也对她发出了邀请,而且是……以Solo女歌手项目的名义。”
话音落下,会议室有片刻的安静,随即响起一些成员低低的议论和不满的嘀咕,似乎对于空降的成员不太接受。
N.E.W.?
solo女歌手?
他原本微阖的眼睛倏然睁开,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刀,那个他早就看中、暗中磨砺并刚刚费了些口舌让公司接触的女孩,竟然已经被对家盯上?
权至龙立刻起身,快步离开嘈杂的会议室,走廊灯光冰冷,映照着他略显紧绷的侧脸。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你认识的人多,帮我问一下,Starlight主唱南允知现在常用的联系方式,还有她最近可能出没的地点。”
他得见她一面。
7. 橄榄枝
南允知工作的咖啡厅位于江南区边缘一栋老建筑的一楼,店面不大,简约的工业风混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香气。
快到打烊时间,店里已经没客人了,她正低头专注地擦拭吧台水渍,门铃猝然响起。
“欢迎光临——”
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推门进来的男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口罩帽子齐全,可就在他抬头看向吧台目光与她相接的那一瞬间,南允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
权至龙。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脑中一片空白,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专门来找她吗……无数个问题炸开,她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愣愣地看着他走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拉下口罩,露出那张在无数杂志和屏幕上见过的脸。
“要打烊了。”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吐出这几个字称呼他,“……前辈。”
“知道。”权至龙的声音很平稳,甚至带点随意的慵懒,他手臂搭在吧台边,这个过于靠近的距离让南允知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清冽的香气,“我等你下班。”
南允知看着他,喉咙发紧,她应该拒绝,应该说自己还有工作,或者直接问他有什么事,可看着他兀自走到一张桌子坐下,那些话都堵在胸口。
几分钟后,她在他的桌上放下一杯热美式。
“我没点。”权至龙抬眼。
“请前辈喝。”南允知低声说,“就当为之前的裤子赔罪。”
权至龙看着她,想起两人初遇时也是由于杯温热的咖啡,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带着几分笑意:“那我为之前的事谢谢你,让我的头没有砸一个包。”
果然,他都知道。南允知移开了视线,转身继续自己的收尾工作。
待收尾工作做完,她锁好店门,轻声说:“走吧。”
深秋的汉江边,风又冷又急,她拉紧外套,跟在他身后半步,他的背影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而她脑子仍然有些发懵,权至龙,GD,顶级前辈,就这样走在她前面,像个普通朋友一样与她散步。
这太不真实了。
为什么?
走出一段,权至龙才停下脚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听了你的demo。”
南允知后一步停住脚:“哪一首?”
“那首女团备选曲。”他转过头,目光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深邃,“一个人,唱了所有部分。”
她录的demo并不会写明演唱者信息,而他不仅知道那是她,还听出了细节。
“你……”她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
“声音。”权至龙扬起眉,十分笃定,“你的声音,我认得。”
那语气里的熟练,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南允知别开视线:“那首歌……我录了七遍。”
“我知道。”权至龙走近她,那双眼眸微弯,“能听出来,第一遍还有点生疏,第二遍开始找到感觉,第三遍放开了一些……到第七遍,你已经完全掌控了那首歌,甚至玩了起来。”
他顿了顿,江风掠过,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没动,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侧脸的目光,藏着沉甸且带着分析的专注。
“而且,我看过这个工作室给出的其他demo,基本都是好几个人录的,唯有你唱这首,一个人就完成了,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是在没有任何指导的情况下,自己处理了所有风格转换。”
“我……”她坦然开口说,“我只是觉得,每个部分应该有不同的感觉。”
“这就是你的天赋。”权至龙再次投来的目光带着更为清晰的欣赏,“不是技术,是直觉,你知道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留一点瑕疵,这种直觉很多人练一辈子都练不出来。”
南允知手指微蜷,指节抵着冰凉的外套布料。
“南允知,”他唤她的名字,字正腔圆,带着某种郑重的意味,“YG想签你。”
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烈,刮过皮肤,带起细微的战栗。
她缓缓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昏暗光线下,他眼底映着破碎的灯光,也映着她清冷的脸。
“只要你同意。”权至龙的目光在夜色中闪烁,像是斟酌着词句,“YG会直接将作为新女团的核心成员培养,你会接受系统训练,学习舞蹈、镜头感、所有偶像需要具备的技能。”
他停顿一下,注意到她低下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你刚结束一个偶像团体的合约,现在的你觉得团体限制了你,你觉得你的声音不需要和别人配合,你觉得solo才是你该走的路。”
“是。”南允知神色平静,这些天她仔细考虑,面对站在云端的他,坦然说,“前辈,我已经22岁了,没有代表作,YG签我并没有好处,反而是担风险的事情,就算签约,又怎么可能真的让我出道,这样的事情我经历过一次了,这次又如何确定不会重蹈覆辙?”
“这都会写在合约里。”权至龙与她对视,目光认真,“今年新女团出道,你作为核心成员,最多一两年后solo出道,资源会给到最好。”
这个条件……南允知诧异地抬眼。她很清楚,这几乎是一个大公司能给拥有失败履历的人的极致待遇,而这些,绝非任何一位社长会仅凭一首demo就轻易承诺的。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前辈为什么觉得我适合团体?”
“我没说你适合。”权至龙说,“我说的是你需要。南允知,你很有天赋,但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打磨,你之前的公司并没有真正的打造出一个偶像团体,你需要有人和你一起承受重量,需要学会在不是主角的时候也站稳,需要明白怎么把南允知的声音,变成团队声音里最不可替代的那一部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她依旧执拗的脸和紧抿的唇,眼眸中多了一些其他更深层的东西,声音压低了些,掺杂进一点难以名状的东西:
“而且,你太孤独了。”
这句话让南允知的手指颤了一下。
“你在地下酒吧唱歌,接散活录音,住顶楼单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坐末班车回家,一个人面对所有选择。”权至龙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这种孤独能滋养创作,但也会吞噬你。你需要同伴,需要团队,需要有人在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拉你一把。”
他这些话说得太平静,太具体,像早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观察了她很久。
“前辈之前说我不止有偶像这种可能。”
南允知垂下眼睛,身侧的手握得很紧。
“N.E.W.找过我了。”她突然说,声音很轻,“他们答应给我solo项目,直接出道。”
“我知道,真正的好苗子总是有很多人盯着的。”权至龙的神色没有丝毫意外,他微微扯了下嘴角,那笑容里有些许复杂的意味,“李本部长的诚意一向很足,他能给你更短、更直接的路。”
“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她向前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显然我已经有更好的选择。”
她的逼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倔强,权至龙没有后退,只是眸色更深,像是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
“因为我想告诉你,”权至龙迎着她的目光,不退不让,“什么才是真正稳妥的选择,N.E.W.可以给你一个Solo的位置,给你资源,让你快速站上起跑线。但然后呢?你准备好独自承担所有视线和压力了吗?准备好在一个人的舞台上,面对成功,或者失败了吗?”
夜风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带着呜咽般的轻响,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温柔的东西。
他是制作人,是偶像团体的队长,更是solo出道便席卷全球,他太清楚其中可能面临的一切情况,正因为她刚结束一场失败的三年偶像团体经历,又深陷失败履历的低谷,凭着天赋与努力才突破困局,迎来再一次机会。他不想她再跳进另一个更孤独、更崎岖的战场。
“YG给的或许不是最短的捷径,”他缓缓道,每个字都沉甸甸的,“但它能给你更扎实的立足之地。你需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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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成长,需要体系支撑,需要学会那些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需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我说你不止偶像,是相信你拥有更丰富的可能性,而不是让你从一个束缚,跳进另一个更孤独崎岖的战场。”
他的话太有说服力,也太像一种早已悄然为她铺展的蓝图。南允知感到那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她几乎承受不住的期待,她别开脸,重新望向无尽流淌的江水。
“前辈,”良久,她慢慢开口,声音在风里显得格外清晰,“谢谢你。”
权至龙愣了一下,这个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外。
然后他看见,眼前的女孩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是舞台上那种完美且甜美的笑,也不是她平时那种带着防备而疏离的笑,而是一种卸下所有盔甲后,真实又柔软的笑,那笑容很浅,却让她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眉眼弯起,唇角上扬,在昏暗的路灯下,像突然绽开的花。
他还是第一次看她露出这样的笑。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钝钝的,闷闷的。
“谢我什么?”他难得地语气里透出一丝没掩饰好的迟疑。
南允知转过头,那样的笑意在他眼中更加清晰。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今晚所有的星光。
“是你欣赏我。”她说,声音轻轻的,却每个字都清晰,“YG这样的大公司,才会愿意给我这么一个拥有失败履历且年纪明显不适合进偶像团体的主唱,如此优厚的条件与承诺,对吧?”
她说话时,目光直直看着他,没有躲闪。那里面有感激,有通透,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
这样坦率直接的话语,像一面镜子,忽然照出他未曾细想的地方,明明之前还占据谈话主导地位的权至龙,不知为何有些失措。他低咳一声,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转回来看她。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站姿,仿佛江风突然变得扰人:“是你的实力足够,我的意见……没那么重要。”
“前辈的意见,对我很重要。”她的目光执拗地追着他,甚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方才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的退避。这个发现,让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更复杂的意味,“无论是当初在后台看我的眼神,还是在酒吧对我说的话……都很重要,是这些让我感觉到自己真的有能力继续下去。我一直……很感激。”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粘稠,缠绕在两人之间。
权至龙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拂过白皙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感激与某种更深期待的亮光。
这些都仿佛在无声的告诉他,她的现在有他打磨的痕迹,且十分重要。
无论是她歌声中那份让他无法忽视的天赋,还是此刻她话语里这份直白而纯粹的力量,都精准地击中了他心中所渴望的极致。
某种克制已久的念头,在这个江风萧瑟的夜晚,终于挣脱了理性的缰绳。
“感激的话……”他开口,声音比方才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不再掩饰且清晰的邀请意味,目光牢牢锁住她,“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表示。”
他向前微微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微妙地拉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眼中自己清晰的倒影,和那眼底深处不再平静的波澜。
“来YG吧。”他说,不再是公事公办的提议,而是掺杂了私人期许的、炽热的橄榄枝,仿佛在许下什么承诺般说,“无论是杨社长,还是……我,都会倾尽全力,帮你站上属于你的最高的位置。”
一切已经超出预期,超出了单纯的“前辈对后辈”或“制作人对歌手”的范畴,也超过这位云端之上的人所能给出的极致。
是,如同小王子的玫瑰一样,起初,她与万千朵普通玫瑰没什么两样,但是当你注意到她,带着好奇与期待等待着她开花,她真正的开出绚丽到让所有人都惊叹的花朵,而此刻,这朵花正转向你,说你的注视与期待很重要,是这些浇灌了她。
那么,她就是属于你的玫瑰。
接下来,你便想全力带她去往你看见的云端。
8. 答案
南允知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看着权至龙,看了很久,江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带起她颊边细软的发丝,也卷走他话语末尾的余温。
他看着她微微冻红的鼻尖和单薄的肩膀,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脱下自己的外套。
南允知察觉到他动作的意图,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是我疏忽了。”他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柔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没选好地方,让你吹了这么久冷风。”
他上前一步,手臂伸展,将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
就在外套拢住她的一瞬间,一阵极其清冽又熟悉的香气,混杂着极淡的、属于他体温的暖意,将南允知轻柔地笼罩,恍若林间雪松的冷香,却有着意外的暖意。
这气息太具侵入性,太过私人,她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仿佛被这陌生的亲密感短暂地攫住。
他离得太近了。
近得她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近得仿佛能感知他呼吸的节奏,他的动作绅士而克制,指尖甚至未曾触碰到她的肩膀,只是让外套妥帖地落下,她侧过眼,目光落向远处江面闪烁的碎光。
“时候不早了,”他再开口时,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些许,“我送你回去。”
他转身,朝路边停着的车做了个手势。车灯随即亮起,缓缓驶近。
“不用麻烦前辈,我坐公交车就好。”南允知侧身,想将外套取下,“衣服……”
“晚上风大,穿着吧。”权至龙制止了她的动作,他身上只剩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领口微敞,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仿佛并不在意,“就当给前辈一个表示风度的机会。”
她最终没再推辞,低声应道:“……谢谢前辈。”
坐进车里时,她才注意到后座还坐着另一个人。那年轻人看见她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热情地挥手。
“姐姐你好呀,我是胜利。”
李胜利,权至龙所在团体BigBang的忙内。
“胜利前辈您好。”南允知立刻微微躬身,“我是南允知。”
“是他知道你在哪儿打工,我才让他带路的。”权至龙从前座回过头解释了一句,目光落在她脸上,“介意吗?”
“不,没有。”南允知摇了摇头,规矩地坐好,倒是胜利十分健谈,从YG优越的训练条件说到未来的发展前景,极力渲染着加入的好处,热情得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好了胜利,”前座的权至龙终于出声打断,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这么重要的决定,需要她自己安静思考,别给她压力。”
南允知的目光落在前座男人轮廓分明的侧影上。
“而且,”权至龙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兄长的随意调侃,“她比你年纪小,叫什么姐姐。”
“啊,真的吗?完全看不出来呢,这么漂亮还以为是姐姐呢,对不起对不起!”胜利连忙笑着改口,“允知xi。”
车内流淌着一种奇异的氛围,南允知坐在后座,看着前座两人熟稔而自然的互动,听着他们偶尔关照她情绪的对话,再想起他今天所说的那些关于“团队”的话,此刻,似乎有了某种具象的注解。
车程不长,车子停在老旧居民区外的马路边,权至龙下车,执意要送她到楼下。
走过昏暗的小路,南允知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谢谢前辈,外套……”
她又想去脱那件宽大的外套。
“穿着吧。”权至龙再次制止,他的手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很快便松开,“下次再见时,再还给我。”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希望那个“下次”,是在YG。
“关于合约的事,”她知道他的意思,轻轻开口,声音混在夜风里,但看着他的眼眸深邃而柔软 ,慎重开口说道,“我会认真考虑的,前辈。”
权至龙点了点头,没再多说,接下来,就等着她考虑后的具体结果。
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是轻快的。江边的风似乎还萦绕在耳边,但她最后那个眼神,混合着动摇、思索,以及一丝被触动的柔软,让他觉得这件事已经有了七分把握。
他了解有天赋的新人,了解她们对认可的渴望,更了解YG和他权至龙这个名字所能代表的分量。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权衡,这很正常。但他给出的,是一条铺好的路,一份几乎无法拒绝的未来。
回到车上时,胜利凑过来:“哥,怎么样?有戏吗?”
权至龙系上安全带,目光望向窗外,嘴角扬起一个笃定的弧度。
“等消息吧。”他说,声音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平稳,“她会来的。”
他那时是如此确信。
日子平静地渡过着,第二天,权至龙按部就班地工作,偶尔想起那晚江边的对话和她的笑容,心中是一片从容的等待。
这种确信感在他心中悄然生根,他甚至在工作间隙,无意识地哼起她那首demo里的旋律,脑海中开始浮现一些模糊的、关于她进入YG后可能的发展轮廓。
该让她先跟哪个声乐老师,适合参与哪种风格的歌曲试唱,甚至如何在她适应期避免不必要的内部竞争。这些思绪来得自然而然,仿佛她的加入已是既定事实,只差一纸合约的确认。
第三天的上午,他甚至在工作室里哼起了歌,是那首女团备选曲的旋律。制作部长来汇报工作进度时,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至龙xi心情不错?”
“还行。”权至龙滑动着平板上的行程表,“新女团的声部分配调整得怎么样了?”
“按您说的,给主唱A预留了最出彩的段落。”制作部长顿了顿,“不过……那位南允知xi,还没有正式签约,现在就调整是不是……”
“她会签的。”权至龙打断他,语气笃定,“先按这个方案准备。”
制作部长点点头,没再多问。
权至龙点开手机,通讯录里南允知的名字安静地躺着,他没有拨过去,今天是给予回复的最后一天,不能显得太急切。
要给她足够的空间思考,要让她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想起那天在江边,她披着他的外套,仰头看他的样子,那双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柔软,像冰层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温热的潮意。
那就是动摇的痕迹。
他只需要等,等她权衡完所有利弊,等她看清N.E.W.的solo项目背后隐藏的风险,等她明白,在YG的体系里被精心打磨、作为团队核心出道,远比一个人莽撞地冲上solo战场要明智得多。
他会等到的。
然而,直至黄昏,当他结束一个冗长的会议,独自回到工作室时,那种从容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
还没有回复。
任何形式的回复都没有。
他打开kakao,找到南允知的聊天窗口,空白的,只有系统默认的打招呼信息。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
他盯着那个空白窗口看了几秒,退出,锁屏。
也许她还需要更多时间,毕竟是要决定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道路的大事,谨慎一点是应该的。
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某种隐约的不安,像细小的藤蔓,开始沿着脊柱缓慢攀爬。
傍晚,他一个人待在工作室,却没有打开任何设备。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圈局限在桌面一角,其他地方沉在黑暗里。耳边反复回响着那晚那句轻飘飘的“我会认真考虑的,前辈。”
考虑。
到底还要考虑多久。
这个词让他莫名烦躁,他给的不是选择题,是通往顶端的直达梯。可她那时的眼神,太清醒了,清醒得仿佛早已看透所有筹码,只是在冷静地衡量。
衡量他给的,和别人给的。
就在此时,门忽然被推开。
“哦,你在这啊。”东勇裴打着哈欠走进来,手里拿着两罐咖啡,“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什么。”权至龙没回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的边缘。
“我猜猜……你最近有什么事情。”东勇裴一边走向他一边说,“我知道了,刚刚还听说你前几天去找了之前看好的那个主唱,怎么样,签了吗?”
“还没回复。”
“还没回复?”东勇裴走到他身边,递过一罐咖啡,“你都亲自出马了,开出的条件连我都觉得够意思,直接核心成员,杨社长那边也是你打包票才松口的吧?这还能犹豫?”
权至龙接过咖啡没说话。
“听说你还特意去咖啡厅等人家下班,陪人汉江边散步,”东勇裴靠在控制台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紧绷的侧脸,“做到这份上,够有诚意了啊。”
权至龙瞥了他一眼:“你听说了多少?”
“该听的都听到了。”东勇裴笑了,“胜利在你车里等得无聊,差点先走,正好看见你们在江边。他说你看那女孩的眼神……啧,跟当年在工作室里盯着一首快要完成的曲子似的,又专注,又……”他刻意顿了顿,才吐出那个词,“……饥渴。”
“他话太多了。”权至龙拉开拉环,仰头灌下一口冰咖啡,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没能浇熄心头那簇莫名躁动的火苗,“要不是他说知道她在哪儿打工,我不会带他去。”
“所以呢?”东勇裴收起玩笑的神色,语气认真了些,“真这么想要,就再加码。以你的影响力,杨社长那边可以再谈,合约条件、资源倾斜……总有办法。”
“不是合约的问题。”权至龙说。他顿了顿,像是需要说服自己,“她在衡量别的选择。”
“N.E.W.?”东勇裴挑眉,“李在勋那老狐狸动作倒是快。不过他想搞的是solo吧,那女孩想直接solo出道?”
“嗯。”
“很有野心啊。”东勇裴评价道,随即目光落在权至龙脸上,“但你不是最擅长让人看清现实吗?告诉她solo没那么简单,团体才是稳扎稳打的路。”
“我说了。”权至龙扶额,想到这两天都没有回复,“她好像……啊呀,我不清楚。”
他的语气已经再难在这个亲密的竹马面前伪装,忍不住抓了下头发,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无奈与烦躁。
空气安静了几秒。东勇裴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低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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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权至龙,”他说,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调侃,“你该不会……是没说服人家吧?”
权至龙没说话,只是又喝了一口咖啡。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有意思。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拒绝你亲自递的橄榄枝。”
“她还没说拒绝呢。”权至龙的目光落在台灯光晕边缘的暗处,“说还在考虑。”
东勇裴走到权至龙旁边,胳膊搭在他椅背上:“那你怎么跟她说的,让她不要选solo那条路,把咱们当年挤练习室、吃泡面、等一个机会的苦日子都拿出来煽情了?”
“我说她太孤独。”权至龙低声说,像在复述,又像在咀嚼这句话的分量。
东勇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摇摇头:“至龙啊,这是说的什么啊,你完了。”
“什么完了。”
“你以前挖人,只谈条件,谈前景,谈你能给什么。”东勇裴直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人家孤不孤独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电脑风扇低微的嗡鸣,权至龙盯着桌下自己握着易拉罐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勇裴的话挑破了他自己都没去深想的地方。
是啊,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为什么要在江边的风里,看着她的侧脸,说出“你太孤独了”这种近乎越界的话?他明明可以只谈音乐,谈合约,谈YG能给她的一切硬性条件。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下去。权至龙没动,东勇裴却转回身。
“她回消息了?”
“没有。”权至龙把手机屏幕扣过去,“N.E.W.的新闻。官宣他们的新企划。”
东勇裴挑挑眉,只是拿起自己的手机滑了几下:“动作真快,李在勋这是摆明了要跟你抢人,他知道是你先看上的吧?”
权至龙没回答,这个圈子里没有秘密。从他第一次在制作部会议上播放那个demo开始,从他去那家地下酒吧表示出感兴趣,或许更早,从他打歌节目后台多看了她一眼开始,有些信号就已经发出去了。
“所以,”太阳走回来,语气认真了些,“如果她真的选了N.E.W.,你打算怎么办?放手?”
“不然呢?”权至龙扯了下嘴角,弧度没什么温度,“绑过来签合约?”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东勇裴看着他,目光关心,“我是说,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杨社长那边也打点好了,制作部都开始为她调整新女团的声部分配了,如果她转头去了对家,还顶着个GD都想要但没得到的标签出道……你会不舒服吧?”
岂止是不舒服。
权至龙没说出来,但那种感觉正像冰冷的藤蔓,慢慢缠上心脏。
一种混合着失算、被反逆、以及某种更深层的不甘,他给的不是普通的邀约,是他权至龙基于专业判断和某种他自己也尚未搞清楚的兴趣,亲手递出的橄榄枝。他几乎能想象她接受时,那双眼睛里该有的光芒,那里面应该盛满被认可的感激,以及对他所指引道路的信服。
可她只是在江边笑了笑,后面对他说:“我会考虑”。
然后,很可能就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随她。”权至龙最终吐出两个字,站起身,走到主控台前,啪地打开了所有设备。刺眼的屏幕光瞬间照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工作吧,新女团的出道曲混音还没做完。”
“希望你到时候也能这么豁达。”东永裴直起身,耸耸肩,“不过作为兄弟提醒你一句,太在意的东西,容易失控。”
门轻轻关上。
工作室里重新安静下来,权至龙打开工程文件,密密麻麻的音轨铺满屏幕。
只是,他的大脑却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处理冰冷的音频数据,另一半却在不受控制地回放江边的画面,想起她被风吹得泛红的脸颊,发丝拂过侧脸的弧度,以及她说“我一直很感激”时眼里清亮又复杂的光,还有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考虑”。
耳机里,M-CRYSTAL主唱的声音清甜悦耳,技巧纯熟,是标准的YG出品,很好,但……他却想起了她在那首demo开头,清透如泉水的声音。
他烦躁地扯下耳机,扔在控制台上,寂静瞬间涌来。
手机又震了,权至龙本只是随意拿起,看见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后,整个人坐直了,迅速打开消息界面。
【前辈,现在方便吗,我在YG大楼的楼下。】
权至龙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几分,此时窗外天色已暗,楼下大厅的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夜色中勾勒出温暖的轮廓。
他知道,答案来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回复:【等我,我就来。】
放下手机,他站起身,走向门口的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走廊的灯光依次亮起又熄灭,电梯下降的数字在他眼中跳动。那一瞬间,这几天累积的焦躁与不确定,似乎都被即将到来的会面冲淡了。
她会穿着那件外套来吗?会带着怎样的表情,给出怎样的回答?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大厅灯火通明,玻璃门外是首尔沉沉的夜色。
他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外的身影。
9. 拒绝
权至龙走出电梯,穿过灯火通明却空旷的大厅。走到门口,玻璃自动门向两侧滑开,他走出时,深秋夜晚的风裹挟着寒意袭来。
南允知就站在不远。
大楼外不大显眼的小路处,她仿佛隐在夜色中,并没有穿他那件昂贵的外套,只裹着一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深灰色大衣,衣摆在风里不安地翻动,发丝也被风吹乱,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她侧着身,仰头望着YG大楼高处的某一点,在夜色中显得清晰而单薄,带着一种无声的疏离。
大抵是听到了脚步声,她转过头。
四目相撞的瞬间,权至龙的心毫无预兆地往下一沉。他面上不动声色,脚步甚至未曾迟疑,皮鞋敲击石板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步步朝她走去。
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他之前心头那点隐约的不安再度袭来。
“前辈。”南允知礼貌的躬身。
“等很久了?”他走近,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上面有休息室,上去说吧,外面冷。”
“不用了前辈,就几句话。”南允知的声音很轻,“说完就走,不耽误您时间。”
权至龙停下脚步,停在离她恰好两步远的位置,看着她被风吹得泛红的鼻尖,忽然想起江边那晚,她也是这副样子。
“你知道这附近随时可能有镜头吧?”权至龙开口,神色从容,心里那份预感却越来越清晰,他要让气氛轻松一些,像往常那样掌控节奏:“我以为,至少值得一杯咖啡的时间,我们好好聊聊。”
“我考虑过的。”南允知的目光扫过周围昏暗的角落,这也是她选择这个不起眼的位置的原因,“但如果会给前辈添麻烦,我可以立刻离开。”
她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是顺从,“如果前辈方便,我也可以跟您去别的地方。”
权至龙看了她两秒。
“这附近有个地方,不远,私密,也不会被拍到。”他转身,朝大楼侧面的小路示意了一下,“去那里谈。”
“好。”
他选的是YG附近一家会员制爵士酒吧的二楼包厢。房间没有别人,足够安静。
两人面对面坐下后,服务员走过来,权至龙点单时,习惯性地看向对方:“喝点什么?”
“温水就好,谢谢。”南允知说。
权至龙皱眉,一杯温水意味着她并不打算多聊,他没多说,面上风轻云淡,给自己点了杯威士忌加冰,待服务员离开后,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前辈,我考虑好了。”南允知先行开口,她抬起头,眼神很清亮,没有了上次江边那种被触动后的柔软动摇,只剩下沉静的决然,“我决定,接受N.E.W.的邀请。”
尽管从见面那一刻就早有预感,亲耳听到时,权至龙的心还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可他依旧保持着姿势,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理由?”他问,声音平稳,语速甚至刻意放慢了些,“南允知,你知道YG能给你什么吗?不只是出道机会。是杨社长亲自盯的顶级女团企划,是Bigbang同门师兄的资源和关照,是韩国最好的制作团队和最系统专业的训练体系。这些能最大程度降低你失败的风险,确保你每一步都走在最稳的台阶上,还有……”
他顿住了片刻,喉结微动。
还有我。
一个愿意在你身上投入额外时间和关注的前辈。这在这个圈子里,并不常见。
这些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被他无声地压回喉咙深处。他只是继续道,语气甚至显得更加客观冷静:“这些,N.E.W.给不了你同等分量、同等规格的东西。他们的solo企划,风险远大于收益,更像一场豪赌。”
“我知道。”南允知的声音依旧平稳,“他们承诺给我创作上的参与空间,从选曲方向、概念核心到视觉表达,我都能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服务员在此时端上酒水,权至龙短暂的沉默片刻,待服务员走后,才开口回应。
“我也可以给你空间,可以教你。”权至龙将向她递去的橄榄枝一低再低,轻轻晃了下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在demo里展现的东西,YG同样可以给你空间去发展,甚至给你更好的资源去完善。你想做自己的音乐,不代表在团体框架里不能拥有solo曲或参与创作。我们有很多先例。”
他看着她,试图从她清冷的脸上找到认同:“你可以是团队里最特别的那一个,同时拥有团队的支撑。这比一个人从头摸索要高效得多,也安全得多。”
“我很清楚,前辈给我的这条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捷径。”南允知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浮现出某种更为复杂、更为幽深的情绪,像是在谨慎地挑选接下来的每一个字,“有前辈的指引和庇护,我可以避开很多弯路,走得更稳、更快。”
“那你为什么——” 他的声音里泄出几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与焦躁,“非要选那条看起来更窄更陡的路?”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里面除了感激,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一种微妙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渴望,却又被她自己强行克制着。
“但是……”她停住了,像在犹豫是否该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权至龙讨厌这个转折词,他耐心已近告罄,下颌线微微绷紧,目光紧紧锁住她。她为什么如此固执?他明明可以给她最好的,有信心为她打造出专属于她的音乐风格,既然认同他的能力,选择他不是更顺理成章吗?
“但是,如果我现在就踏上那条铺好的路,站在前辈为我撑开的伞下。”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仿佛在吐露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遥远的梦想,“那我就会永远停在伞的阴影里,永远只能仰望着……那个云端。”
这句话很轻,很含蓄,像一片羽毛。
权至龙看她微微仰着脸,目光直直迎向他,里面有一种近乎天真的野心,却又被她用谦逊与倔强层层包裹。
现在,她的野心、她的倔强似乎都对准了他。
“伞?”他重复道,语气里混合着困惑与某种被冒犯的涩意,“所以,你觉得我的伞,对你而言是压在你头顶的阴影,甚至阻止你登上云端?”
他忽然想起江边那晚,她单薄的肩膀在风里挺直的样子。那是他欣赏的她,有着在困局中仍然能够靠着自己倔强破局的棱角,甚至能够在那样的困境中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能力,可如今,这份他欣赏的特质,让她拒绝了自己。这认知让一股无名的恼火悄然窜起。
“还是说,你选择拒绝这把伞,是为了证明只靠自己……将来也能成为云的一部分?甚至,站到云上去?”他的语气近乎逼问,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激烈与犀利,“哪怕这条路,可能会让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云的影子都摸不到,只能在泥泞里独自挣扎?”
南允知似乎没预料到他会这样理解,更没预料到自己这句话会刺到他,那并不完全是她的意思,又悄然戳中她的某个想法,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
对于他而言,这就是一种倔强的默认。
她并不擅长漂亮温和的言辞,干巴巴的回复:“我只是想试试看,靠我自己的双脚,能走到哪里。也想看看……当我终于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但那个未尽的话尾,却仿佛悬在了两人之间。
她的话很轻,很直接,像一把钝刀,没什么锋利的气势,却莫名地硌人。
权至龙听懂了她的野心,也看清了她眼中那份不肯妥协的倔强。正是这份倔强,她能够唱出那样的demo,让他再度注意到她。可现在,这份倔强竟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了她推开他递出的橄榄枝的理由。
这感觉复杂而微妙。他欣赏她,所以想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精心雕琢,让她绽放更耀眼的光芒。可她的拒绝,恰恰源于他欣赏的那些特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欣赏、挫败、以及被自己看中的东西“反噬”般的微妙委屈感,缠绕在他心头。
她的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倔强依旧,但此刻他再次真切的感觉到,她有着某种近乎偏执的追求。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愉悦,更像是一种对天真的怜悯:“如果你执意要这样选那条路,我尊重。但南允知,我再最后提醒你。”
他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目光锁住她,语气甚至算得上一种冷静的剖析:“你认为,去了N.E.W.,高喊solo和创作自由,就能完全做南允知了?李在勋会给你画一张自由的饼,但那饼的每一口都标着你看不见的价码。市场的耳朵,媒体的镜头,公司的财务报表……它们会无声无息地重塑你,可能比我、比YG的方式更粗暴,更不留情面,也更无从反抗。”
他的话语像冰锥,南允知眉头微皱,但她挺直的脊背没有半分弯曲。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是这个站在行业顶端的人俯瞰到的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事实。
此时的他的眼神里褪去了最后一丝温和,只剩下属于顶级制作人的冷酷审视:“你现在选的路,意味着所有压力、所有审视、所有成败的秤砣,都只压在你一个人肩上。音源成绩,媒体评价,舞台表现,大众反响。没有队友和你分担,没有团体前期积累的知名度替你缓冲。一次失误,可能就会被打上不过如此的标签。你觉得你能承受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等第一张专辑反响平平之后,就后悔今天没选那条更稳的路?”
南允知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前辈觉得,我承受不起?”
“不是觉得,是事实。”权至龙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残忍,“这个圈子里,每年有多少有才华有潜力的新人?又有多少真的能走到最后?你的声音是有特色,但市场要的不只是特色,是能卖钱的特色。N.E.W.现在捧你,是因为他们看中了你的潜力和话题性。但如果第一张专辑达不到预期,你觉得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给你主导权吗?”
他顿了顿,看着她抿紧的唇,语调放慢,仿佛在给对方最后反悔的余地,“到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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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既不是能靠脸和人气吃饭的偶像,也不是能靠作品和口碑站稳脚跟的成熟歌手。你的主导权会变成一纸空谈,你的坚持会变成别人口中的固执和不识抬举。那个时候,你会不会想,如果当初选了YG,至少还有一群人和你一起走,至少还能站在一个足够高的起点上?”
这番话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划开了所有可能的未来。南允知沉默了很久,久到权至龙以为她终于开始动摇。
但她最终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比刚才更轻,却也更坚定:“前辈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
权至龙瞳孔微颤,明明知道,却还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甚至不怕把自己摔得粉碎,到底是清醒,还是愚蠢的执拗。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知道可能会失败,知道会有无数人等着看笑话。”南允知抬起头,目光清亮得像被雨水洗过一般,“但我还是想试试。”
她停顿了一下,看见权至龙脸上浮现的冰冷,也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受伤和疲惫,这让她心脏微微一缩。
“前辈。”这一次,她的目光直直地、毫无保留地望进他眼底深处,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渴望与将自己全部押上的勇气,问,“你会……相信我吗?”
权至龙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看着她那双眼睛里面盛满了孤注一掷的勇气,也藏着对他的在意和期待。
她在等他的认可,一种超越前辈对后辈常规鼓励的、甚至可能带有某种私人情感色彩的“相信”,哪怕只是口头上的、象征性的认可。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他心里某个柔软,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悸动与刺痛。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为她动摇,也许她只想走自己的路,也许她真的可以,可是下一秒,理智回笼,明明她都拒绝他的亲自邀约了,居然还会想要得到他的相信吗?
太过荒谬,太过可笑了。
他慢慢松开握着酒杯的手,靠回椅背,脸上恢复了那种疏离而礼貌的表情。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他说,声音恢复了平静,“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这是你的路,你要自己走,我尊重你的选择。”
南允知眼中的光微微暗了下去,但很快又亮了起来。她点点头,从身旁座椅上提起纸袋,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朝他那边推了推几分。
“这里面是上次您借给我的外套,我已经干洗好了……再次感谢您那天的照顾。”
权至龙的目光落在纸袋上,却没有伸手去接。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身形在昏黄灯光下挺拔而疏离。
“不必还了。”他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送出去的东西,我没有收回的习惯。”
南允知一怔:“可是,这太贵重了。”
“就当是,”权至龙的目光掠过她的脸,看向远处沉沉的夜幕,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一个前辈给一个即将踏上艰难旅程的后辈……留的一点纪念,纪念你的选择,也纪念……”
他顿了顿,没有说完。
纪念什么?纪念这次失败的邀约?纪念江边那场未能打动她的谈话?还是纪念他难得一次看走眼的判断?
他没有明说,但不收回的举动仿佛就已经说明一切。
南允知看着权至龙冷淡的侧脸,或许这场谈话并没有得到他的理解,甚至让他觉得自己不识抬举,连带着她碰过的衣服都不想收回。如果继续推辞,只会让这场告别更加难堪。
她慢慢收回了手,低声说:“……谢谢前辈。我会好好珍惜的。”
权至龙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淡,仿佛刚才那点涟漪从未存在:“时间不早了,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前辈。”南允知站起身,拿起那个纸袋,再次微微躬身,站直时眼眸是那抹熟悉的倔强,“真的不用,今晚已经很打扰您了,再次感谢您给予的机会和赏识,我……就自己回去。前辈,再见。”
这声“再见”,说得清晰而平静,却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权至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很深,像在审视,又像只是单纯地记住这个瞬间。然后,他也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顺手整理了一下并无丝毫褶皱的袖口。
“那就这样吧。”他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祝你顺利,南允知xi。”
“前辈也是,请保重。”南允知最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短,随即转身,抱着纸袋,朝楼梯走去。
权至龙后一步走到楼梯口,在高处停住。
夜风从半开的窗灌入,带着深秋彻骨的寒意,他垂着眼,看着她的身影一级级向下,一步一步,走向他无法触及的夜色深处。
走廊尽头的窗映着首尔永不眠灭的夜光,那片璀璨却照不进此刻空旷的楼梯间。他独自站在明暗交界处,抬手将吹乱的头发捋向脑后,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此时的感觉糟糕透了。
但他不会承认。
10. 锋利的边缘
回到YG大楼后,权志龙乘电梯缓缓上行,镜面墙壁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仿佛一切如常。
走廊很静,只有他的脚步声。
推开工作室的门,里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组合里的胜利、太阳、大声都在。三个人似乎因为正在争论某段编曲而围在控制台边。看见权至龙进来,胜利第一个跳起来:“哥,怎么样,签了……”
他的声音在看清权至龙空手而归且面无表情时,逐渐低了下去。
权至龙没理会他,径直走到窗边的沙发前,走到控制台前,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
“哥?”胜利凑过来,小心打量,“……没成?”
“嗯。”权至龙打开电脑,“选了N.E.W.的solo,不来了。”
工作室里安静了几秒。
“啊……这样啊,她确实看起来也不像YG的孩子。”胜利摸了摸后脑勺,找补着,偷偷看向旁边的太阳和大声。
太阳走过来,靠在控制台边:“理由呢?还是坚持要solo?”
“嗯,不想进团体,想做自己的音乐。”权至龙点开一个音频文件,顺手拿起旁边的耳机,“新人嘛,有野心,正常。”
他的语气太正常了,正常得甚至有些刻意。胜利和大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没敢再吱声。
太阳却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他伸手,直接按掉了耳机连接开关:“那你呢?现在什么感觉?”
权至龙动作顿住,摘下耳机,露出不在意的笑:“我能有什么感觉?挖人又不是买菜,看中了就一定能买回来。有成有不成,很正常。”
“是吗?”太阳盯着他的眼睛,目光了然,“那你现在打开这个文件干什么?”
控制台的主屏幕上,亮着的正是那个标记为“D-73(南允知Demo)”的音频文件。
权至龙手指在鼠标上停顿了一下,面色如常地关掉窗口:“随便听听,参考。”
“参考什么?”太阳语气平静却直指核心,“人都已经确定去对家了,你还参考她的demo,来调整我们自家新女团的歌?”
权至龙没回答,平静的点开demo,房间响起了清甜的开场,这首歌胜利早就见他听过很多次,还是第一次见他神色这么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他立刻扯了扯大声的袖子,两人默契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太阳却没走,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就在那件被权至龙扔下的外套旁边。他看着权至龙背对着他的身影。那人坐得笔直,肩膀的线条却绷得有些僵硬,仿佛再次沉浸在这次音乐之中。
“喂。”太阳开口,声音不大。
权至龙没回头,敲击空气的手指停下了。
“你没事吧?”太阳问。
“我能有什么事。”权至龙终于开口,声音混在demo中带着嘲弄的rap中,那份强装的平静悄然裂开,“一个有点天赋的主唱没签成而已,公司还会继续挑选出更多更好的苗子,并不会对新女团企划有什么影响。”
太阳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好友看似专注的背影。
“至龙啊,”他叹了口气,声音缓了下来,“你以前挖人,成了,就规划进蓝图里;不成,名字和资料转眼就扔一边,demo都不会留超过三天。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他顿了顿,“不会明明心里憋着火,堵着气,还非要打开对方的demo听。你这不像是在判断一个未签约的新人,倒像是……”
倒像是在反复确认一件已经失去、却心有不甘的东西。
后面的话太阳没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到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权至龙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音乐淹没,但那份疲惫和落寞还是漏了出来,“那个声音……本来可以更特别的。”
明明他都想好了,会让她的声音在他的手上,变得更特别的……
“特别到让你这几天都静不下心,几乎都在注意着她?”太阳站起身,走到控制台边,伸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总控的暂停键。
砰。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工作室陷入一片突兀的寂静。
权至龙摘下耳机,随手扔在凌乱的控制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向后深深靠进椅背,闭上眼睛,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我没有静不下心。”他说,但声音里的沙哑和那份无处着力的烦躁出卖了他。
太阳看着他,没再追问。认识十几年,一起从地下室练习生走到山顶,他太了解权至龙了,这个人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心里往往越是介意。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轻易示弱,尤其是为了一个拒绝了他的后辈。
“行吧。”太阳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既然她选了别的路,那就让她自己去闯。我们这边,新女团的底子也不差,缺了谁地球都照样转,你也减少关注,回归到公司上的事情来吧。”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权至龙猛然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屏幕上交织的音轨上,“勇裴,你听这段。”
太阳为他仍然沉浸在这件事情中感到无奈,看他坐直身体,调整音轨到了副歌部分,再按下播放,南允知的演唱几乎无可挑剔,那个需要极强控制力才能稳稳站住的高音,她在顶点的位置,留下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沙哑。
“失误?”太阳以为是她未能稳住高音的落下,造成了声音的沙哑。
权至龙的手指在控制台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跟着那段节奏,轻轻敲击着。
嗒。嗒。嗒。
“不。”权志龙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悠长,他咬着后槽牙,唇角却一点一点,缓缓扯开一个近乎气恼的、又带着点复杂难言的、近乎赞赏的弧度,“她故意的。”
他早该听出来的,那道沙哑不是失误,是刻意保留的棱角,她根本就没打算把自己打磨成光滑圆润的宝石。
或者更早以前,初遇的打歌舞台,在那些劣质编曲中,看似被规训,实则仍然保留着令人察觉的清澈边缘。
她要的,就是那些锋利的边缘。
哪怕,会刺伤自己。
-
签约N.E.W.一周后,李在勋为南允知制定了为期三个月的密集训练计划。同时参与高强度训练的还有公司其他几名重点培养的solo预备生,声乐、舞蹈、体能、镜头表现力、媒体应对等,每一项都由资深老师指导。
接下来的日子,南允知陷入了连轴转的状态。
这里的训练方式和她从前经历的全然不同,专业,系统,不讲情面。
声乐老师不再只说“用感情”,而是分析气息支撑点、共鸣腔运用、音区过渡技巧,南允知学得很快,她的声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稳、更有控制力,高音区扎实明亮。
舞蹈方面,N.E.W.注重力量与控制、细节与表现力的结合,训练强度极大。南允知虽然幼时学舞,但前公司的舞蹈简单,与现在的训练强度大不相同,好在她的身体记忆力和吃苦能力远超旁人,舞蹈老师把复杂的动作拆解成模块后,她便付出比别人更多的练习,直到肌肉形成条件反射,直到汗水浸透练功服,膝盖和手肘磕得青紫也毫不在意。
这些都让她在一众练习生中脱颖而出,几乎每次都会成为考核第一,老师们不吝啬对她的肯定,同期生看她的眼神里混杂着钦佩与隐约的竞争压力。
然而,当课程表切换到“创作与制作”时,一切就变了。
这门课没有基础教学,仿佛默认入选者都具备一定的创作底子。负责这门课的尹河俊是资深作曲人,在业内以高产和作品传唱度高著称,他的风格犀利直接。
“公司给你们三个月适应期,但市场不会等。基础乐理、软件操作是你们自己的事,课堂上我们只讨论如何让作品具备商业可能性。”
接着便是令人窒息的作业:“下周,每人交一首结构完整、副歌有记忆点的流行歌demo。编曲要素齐全,混音达到基本听感要求。”
不同于身边早已训练已久的同期,对南允知而言,这如同要求一个刚认识拼音的人直接写出一篇的论文。
创作室的设备陌生冰冷,软件界面复杂如迷宫。她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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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回想老师说的“和弦走向”、“Hook设计”,但没有任何编曲创作基础的脑子理解起来就是一片空白。
这里不存在求助,没有人教她从哪里开始,同期生各自埋头应对同样的压力,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竞争与焦虑。
最初的几天,挫败感几乎将她淹没,她可以完美复刻老师教的唱法,可以跳出精准的舞步,却无法从无到有地创造,那种无力感,比任何□□上的疲惫都更折磨人。
没有别的办法,她开始拼命,利用所有课余时间,泡在创作室,从最笨拙的方式开始,用手机录下自己随意哼唱的片段,哪怕只是几个零碎的音符。然后尝试在键盘上找出对应的音,再根据那点可怜的乐理知识,搭配最简单的和弦,可仍旧错误百出,经常耗上几个小时,最后得到的只是一段不堪入耳的杂乱噪音。
第一次作业验收,尹河俊老师坐在控制台前,脸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挨个点开他们的工程文件,外放,快进,点评。
“鼓组太满,抢了人声。”
“Hook太平,三秒内没抓住耳朵。”
“预副歌到副歌的过渡太生硬。”
批评直接,不留情面。被点名的练习生低下头,手指攥紧。
直到轮到尹恩雅,公司里公认的创作天才,出身音乐世家,十六岁就有署名作品,她的demo一响起,教室气氛明显不同。流畅的钢琴前奏,精致的电子音效叠加,副歌旋律抓耳。
尹河俊听完,点了点头:“完成度很高。商业化思路清晰,知道市场要什么。”他顿了顿,“但太知道了,像照着说明书拼的标准模型,没特色。”
尹秀雅微笑接受评价,目光好似不经意看向斜前方的南允知,指尖轻轻转着一支笔,姿态放松。
终于,光标停在南允知的文件上。
文件名:《无题-草稿1》。
有人极轻地“嗤”了一声,很快压住。
尹河俊点开。
前几秒是空白。然后,一个简单的钢琴单音响起,有点飘,像弹的人手指没压稳。接着,清唱的人声进来,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编曲托着。
南允知听着自己的声音从专业音箱里流出来,指甲陷进掌心。在周围那些精致作品的对比下,它显得那么粗糙而笨拙,赤裸得难堪。
仅仅播放到第三十秒,尹河俊直接按了暂停。
教室一片寂静。
“南允知。”他看向她,语气没有起伏,“你交的这是什么?”
她抬眼,语气认真:“作业。”
“作业?”尹河俊向后靠进椅背,“作业要求是什么?结构完整,副歌有记忆点,编曲要素齐全,混音达到基本听感。”他一项项数,语速不快,每个字却都带着尖刺,“你的结构在哪?Verse和Chorus分清楚了吗?编曲在哪?除了一个钢琴单音和一个薄得像纸的Pad,还有什么?混音?干声直出,连最基本的均衡都没做。”
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屏幕上那简陋的音轨。
“这甚至不能叫作品,这是噪音,是素材垃圾。你花一周时间,就给我听这个?”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风声,几个练习生交换了眼神,有人抿住嘴唇,怕泄出不该有的表情。
“以技术层面论,”尹河俊下了结论,“不合格。垫底。如果下节课还是这种水平,你不用再交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随即被压抑不住的轻笑划破,那些目光混杂着同情、优越、了然甚至一丝幸灾乐祸向南允知笼罩过来。
他们找到了,这个在声乐和舞蹈课上锋芒毕露、被本部长另眼相看的天才,终于露出了致命的短板。
南允知坐在那里,背挺得很直,尹老师每一句都像针,扎在她熬了无数夜的成果上,她侧过眼,看着屏幕上被宣判死刑的文件,那是她的第一个作品,是从她贫瘠土壤里艰难长出的、歪歪扭扭的幼苗。
然后,在所有人以为她会难堪或辩解时——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低下头,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老师的每一句批评,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一字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