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凌霄[古穿今]》 第一章 文/《铁骨凌霄》 作/寒菽 首发晋·江·原·创·文·学·城,感谢新老读者支持正版阅读。 ——————— 晏白被送至医院时,只剩半口气,血染红担架,身上各处是血窟窿。 医生切开他的伤口,摇了摇头:“救不了,这是达姆弹。” 达姆弹又称“开-花-弹”,也有人管这叫“炸子儿”,顾名思义,击中之后铅心会炸开,增大受伤面积,子弹碎片难以取出,并且会造成铅中毒。中弹者九死一生,死前还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海牙公约后国际禁止使用这种子弹,但敌人显然并不遵守。 如果他只有手臂中枪也就罢了,截肢或可有一线生机,但不只是手臂,他的胸前也中了一弹,能活着送到这里,都已经让医生敬佩这位战士坚强求生的意志了。 尽管觉得很可惜,但因为敌袭送来了太多的病人,他日以继夜地在急症室救治伤员,几乎不眠不休,已对死亡麻木,无谓的救治只是浪费药品和时间,不如去救治一个更可能活下来的病人。 空军战士的死亡率尤其高,据说在空军中流传着一句话:“从空军培训学校毕业后,假如能活过90天便算高寿。” 这不是玩笑话。 晏白躺在那,喉咙底费劲儿地发出嗬嗬的破声,像是拉动一支破风箱。 这位战士还那般年轻,让护士想起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弟弟,她不禁热泪盈眶,握住他的手,于心不忍地问:“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晏白苍白的脸上,为她的善意而微微笑了一下,嘴唇蠕嗫,发出一点虚弱缥缈的气音,她凑近去听:“麻烦能……帮我……把脸……擦干净吗……” 护士将青年的脸擦干净,这是个眉目英俊的青年。 晏白像是别无所求,被她握住的手动了动,笑着说:“谢谢……别管我了……去救别人吧……” 护士含泪离开了。 晏白躺在病床上,他身下的白色床单都被止不住的鲜血给浸透了,之前觉得冷的骨头想打哆嗦,现在却反常地感到暖和起来,使他舒服了许多。 晏白知道自己快死了,反而从容起来。 他无声地吟唱起军歌:“……海风怒吼山岳倾,浓云如墨天地昏……振臂高呼鼓翼升,群英奋起如流星……” 折戟沉沙,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 他不后悔,他只有点遗憾。 他平生有许多遗憾,年少时太荒唐,做下诸多错事,都未了结,身后一堆烂摊子。 他自顾自死了,可真自私。 晏白阖上眼,眼前却浮现出另一个青年的模样。只是记起离别时那一眼,心底涌起的一片柔情便叫他眼睛酸涩发热。 ——叶梦舟。 上前线之前,他曾去学校找过叶梦舟一次。 他还特地穿了军装。 晏白想去拉他的手,叶梦舟把手藏进袖子里,他苦笑了下,说:“小石头,要是我能从前线活着回来,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叶梦舟垂睫,冷淡疏离地说:“你先活着回来,我们再说后面的事,少爷。” 晏白低低叹了口气,笑道:“不祝我好运吗?说不定这一去我就回不来了。” 叶梦舟猛然抬眸,说不清究竟是爱还是恨,他哂笑一声:“国都快亡了,哪还顾得上我们?你脑子里只有这点儿女情长的小事吗?” “晏大少爷,你若只是为了要挟我,还是别上战场了,一架战机多贵,父老乡亲筹款捐赠出来,统共就那么多,可不是玩玩儿的。” “要不是我体检不合格,我也参军去!” 晏白见他生气,赶忙说:“我只是这样一说,你便恼了。小石头,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叶梦舟冷冷地说:“我已不是你晏家家仆,自不会像从前那样待你毕恭毕敬。” 晏白不以为忤,道:“我去前线当然不是闹着玩的,我以前不是给你看过我的成绩单?我在航校这批学生里是拔尖,上回还打下敌方一架战机,所以上官才派我去的。” “我在前头把敌人打跑了,你、母亲才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你也别说什么上战场的胡话,你这体格,去与人打架,还不如好好读书。你不是同我说,很遗憾我们国家没有自己的飞机?自己不能造就要受制于人。你好好学,争取哪一日能造出我们自己国家的飞机来。可比我强多了,为祖国做更多贡献。” 叶梦舟吃软不吃硬,晏白如此深明大义,他的语气便柔和了许多,只是还有点别扭,显得硬邦邦的:“你明白事理就好。你为国为民,我还是尊敬你的。” 叶梦舟道:“祸害留千年,你肯定死不了的。” 晏白笑笑,道:“你说的是。等来年,铁骨凌霄花开的时候,我便回来了。” 晏白最后说:“小石头,我给你拍张照片,你让我带在身上好不好?旁的我都不强求,我只要这个。求求你了。” 叶梦舟到底还是心软了,他就站在门前那棵铁骨凌霄花旁,由晏白拍了张照。 晏白忽地想,不知现在叶梦舟家的那棵铁骨凌霄花开了没有。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在他们一起长大的老家祖宅,他的院子里也有一棵铁骨凌霄花,是他出生那年父亲种下的,长得极好,每到花季便开出满树火红的花来。幼时他们总在那棵树下一起玩耍。 晏白忽然十分庆幸,庆幸小石头早已不爱他,如此一来,也不会因他之死而伤心难过。 他死得还算光荣体面,以后小石头想起他,他应当不再是那么难堪的形象了吧? 希望叶梦舟的学业能顺利,能忘了他,再遇见一个好人,长寿百年,子孙满堂。 晏白的眼角溢出一颗滚烫的泪,滑落,落入尘埃,飞快地凉了。他紧握的拳头倏尔松开,一块用红绳系着的小石头从他的掌心滑落出来,掉在地上,裹满血污。 对不起,祖国,此身只能为您死一次。 愿他的死能作山河固壁,保护他爱的人们平平安安。 …… 护士去告诉医生那个空军战士死了,他们记录下晏白的死亡时间,到时要签死亡证明。再要将他移去太平间。床位紧缺,好多活人在等呢。 医生瞧了这名死去的青年一眼,因擦干净脸,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 护士在他身上找到了他的军牌,和一张被血染红的照片,知道了他的名字:“空军战斗机第三支队,中队长,晏白。” 医生听到这个名字,皱起眉,蓦然觉得喉间梗塞,呼吸一窒,他记起来了。 他认识这个青年。 难怪之前他就觉得这个青年很是眼熟—— 这人是江南首富晏家的大少爷晏白。 在一场名流宴会上,他曾有过惊鸿一瞥。 当时的晏白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众星捧月,意气风发。 在上海,谁能不认识晏白?晏白在十里洋场浪掷千金、风流不羁的名声多响亮! 出了名不学好的败家子儿。 他还拿过晏白做反面例子教育自家孩子。 万不可长成那样百无一用、挥霍钱财、虚度光阴的纨绔子弟。 未曾想晏白竟来参了军,还死在了战场。如此壮烈。 护士将血污的照片递给医生。 照片上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显然是个读书人,相貌斯文清秀,目光却并不温柔。像是生气,又带着几分无奈。这本是张黑白照片,照片里一角,他傍着的那丛铁骨凌霄花,恰好被晏白的血染成红色。 不知这个青年是晏白的何人。 照片的背后写着三行字,字迹隽逸—— 致晏君: 祝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叶梦舟 医生想着,看到床边地上掉落的一块小石头,捡了起来。长叹。 他将照片同小石头用个普通的素色信封装起来,记好名字。等到时军-队或是他亲人来收敛时一并给了。 遗物保管处堆了许多这样的信封,无甚区别。 世上所有的遗物都带着一串各不相同的故事,不管多少情深义重,埋进土里时,都是一模一样的悄无声息。 …… ——八十年后。 某高中放学。 杂物间里,一个染着红发的不良少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张旧桌子倒下来砸中他的头,额边流了一滩血。 旁边,一个身材瘦弱、戴着眼镜的少年站得笔直,衣衫不整,气喘吁吁,浑身发抖。 催促学生回家的铃声让少年回过神来。 他规规矩矩穿着蓝白校服,胸前别个校牌,名为:叶梦舟。 他吓哭了,哆哆嗦嗦地打了电话给医院和老师,然后满脸泪水地守在不良少年身旁,哭着说:“晏白,晏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死啊……”.《 》 第二章 叶梦舟胆战心慌。 事情一团乱。 他打电话给老师,值班老师梁老师立即赶到,梁老师就是晏白的班主任,正好赶上一同上了救护车。他没敢说晏白是被自己砸的一头血,撒谎说晏白自己摔的,他正好路过发现了。梁老师当时没空计较这么多,先把孩子送到医院,因为暂时联系不到晏白的家长,还二话不说垫付了医药费。 晏白和叶梦舟是同校学生,正在h大附中读高一,但不同班,叶梦舟是尖子生,晏白是吊车尾。 叶梦舟从小到大一直是乖乖牌,讲文明懂礼貌,就没跟人打过架,骂人都骂不来的,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和人动手,竟然差点出人命,他吓得不轻,到现在都还手脚冰冷。 可是,可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其实,起初两人关系不错,军训时就相识了。那时叶梦舟站军姿站得中暑了,被送去医务室,正好遇见摔倒受伤也去看校医的晏白。 晏白长得一副好皮囊,没几句话叶梦舟就被哄了。但两个人不同班,一个在四楼,一个在一楼,都是晏白跑去找他。 再之后,叶梦舟听说许多晏白的光荣事迹,知道这个人不学无术,打架,敲诈,欺负同学,是个小混混!吓! 叶梦舟是不想和这种人来往的,又不敢明说,想悄悄与晏白断绝关系。 晏白却不答应,每次一放学就去堵他,从他书包里拿他的书和笔,不还他,逗着他玩。叶梦舟敢怒不敢言,怕挨拳头。 他生日的时候,晏白还非要送他一块手表,直接塞给他,他实在不想收,托人给还了回去,晏白知道以后把他骂了一顿。 当天晚上放学,晏白就把他拉小树林去了:“你是什么意思?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 叶梦舟连忙摇头,晏白抓着他手腕就想给他戴手表,叶梦舟想把手缩回来,可是晏白的手像铁钳子似的,牢牢抓着他。 旁边突然一声爆喝:“谁在那?” 一道刺目的白光突然照过来。 叶梦舟愣了愣,反应过来,是值周老师巡查,还没来得及开心,晏白拉着他就跑。 当然,没逃掉。 老师把他们逮去办公室,问他们大半夜在小树林干什么。 叶梦舟快烦死晏白了,说:“他叫我去的。” 晏白说:“我们是朋友。” 老师嫌恶地看了晏白一眼,问叶梦舟:“他是不是欺负你?是就直说。最近他好像老是找你。你作业本也经常弄丢。” 晏白皱眉,望着叶梦舟,说:“你快跟老师说,我们是朋友。” 叶梦舟实在说不出这种违心话。 晏白冷笑一声:“哦,原来一直以来,你觉得我在欺负你啊?” 后来晏白就变本加厉,给他取外号,在他背后贴纸条,他上厕所的时候来捣乱,课间见他和哪个女生说话,就要起哄嘲笑他谈恋爱了。 搞得他见到晏白都躲着走,晏白还不肯放过他,动不动找茬,这不才不小心打起来。 话虽如此,他也不希望晏白真的翘辫子,叶梦舟心想,要是晏白死了,他就乖乖去警察局自首,老老实实蹲看守所赎罪……希望晏白能平平安安的。但他设想下晏白要是醒了,拿捏住他一个天大的新把柄,还不得更过分地蹂-躏他? 前后都是死路。叶梦舟想想又开始想哭了。 叶梦舟纠结了好久,哭唧唧地去和梁老师坦白了:“对不起,梁老师。晏白受伤都怪我,他来找我说话,我们吵起来了……我不小心推了他一把,我也没想到椅子会掉下来。” “他会不会死掉啊?” “那我会去坐牢吧呜呜……” 梁老师懵了:“……等晏白醒了再说吧。你好好和他道歉。” 虽然他是晏白的班主任,不是他向着外人,晏白真不是乖学生,平日里欺负叶梦舟的事他也有耳闻,并非没有教育过晏白,拉到办公室说了好几回,没用,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又不可能无时无刻盯着这个臭小子。 现在可好,进医院了吧? 这万一出了人命,他作为班主任,责任可都得他承担。叶梦舟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招惹上这个小魔头。 幸好晏白的抢救很及时,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等到晏白从手术室里出来之后,梁老师终于联系上晏白的爸爸。 叶梦舟听见梁老师在走廊打电话,越说越烦躁:“……不,晏先生,您是喝醉了吗?请您尽快赶过来……我知道您生意很忙……医生是说没事了,但是……这不是钱的问题,您有空再还我就成……我还要给学生上课,哪有空陪护?真不是钱的问题,我不收钱!您这人是怎么回事?……晏先生?晏先生?” 叶梦舟躲在门边悄悄偷看,见梁老师深深皱着眉,盯着手机屏幕叹气。 叶梦舟情不自禁地跟着叹了一口气,心里难受,觉得自己好没立场一男的,他被晏白欺负还不够惨吗?但是听见晏白家里人这么无情,又觉得晏白很可怜。 叶梦舟隐约听说过晏白家里的事,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妈妈再嫁不管他,他爸忙着做生意也不管他,他倒是有个小妈,听说是他爸的第四任还是第五任了,好像才二十出头,没比他大多少,从没见过。 再怎么着,儿子都进医院了,他爸居然都不打算过来看一下,这也太……叶梦舟顿时觉得晏白真是可怜,每个月拿着好几万的生活费有什么意义呢? 梁老师没空在医院陪房,他准备花钱找个护工,反正晏白老爸都会报销。叶梦舟一见如此,立即毛遂自荐:“老师,晚上我在医院陪晏白吧。我奶奶做手术的时候,我在医院陪夜过的,我可以的。” 叶梦舟现在怕得要死,就等着晏白醒过来,确认真没事了,临时找个护工毕竟是陌生人,哪里会真的上心呢?只有他这种于心有愧的,才会最认真仔细! 梁老师起初还不答应,是叶梦舟强烈要求,见他那么愧疚害怕的模样,最后才勉强同意。 叶梦舟打了个电话给妈妈,说自己要在医院照顾一个受伤的朋友,今晚不回家了:“他很可怜的,出了意外事故,做手术,他爸爸都不过来看他,后妈还在国外旅游,没人管他。今天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看护,我就想我来帮忙。” ——没敢说自己闯祸了。 叶梦舟人生头一次闯大祸,撒大谎,心惊胆战,但因为他从小都是好孩子,妈妈立即信了。 听叶梦舟这么一说,妈妈也觉得这个晏白挺可怜的,陪夜又不是什么大事,耽搁一天也不至于耽误学习。孩子们之间的友情多美好啊,就应该鼓励! 叶梦舟家境也不错,爸爸妈妈都是公务员,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都是退休老师,上头还有个姐姐。他家有点重男轻女,不然也不能有了他姐之后还要了他,但他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却生来就特别懂事,不仅学习不需要人操心,生活自理能力也不错,并不是个娇生惯养的男孩子。 医院熄灯以后,叶梦舟开了病床的床头灯,一边背单词,一边注意晏白的点滴有没有挂完,快挂完了就按铃叫护士,晏白一直没醒。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叶梦舟又惊又惧,心里担忧忡忡,平日里他沾上枕头就能睡着,这一晚上却不行,他索性起来看书,看着看着,渐渐觉得累了,就趴在床头柜上睡过去,渐渐沉入梦乡。 叶梦舟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他站在一个院子里,青瓦白墙的院子,墙很高,飞檐兽首,像是古代的宅院。周围的人都特别高大,男人女人还穿着笨重的褂袍,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不是那些人高大,是他太矮小了,他好像还是个小孩子,他身上也穿着老土的青色褂子,不合身,叠起袖口。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心中充满雀跃,一阵风似的跑到门口,探头张望,像是在等着谁。 这时,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男孩出现了,这个小孩穿着白衬衫、夹克背心,下-身不过膝的黑色短裤,腿上穿着长筒袜和皮鞋,短发修剪整齐,像是个小玉人,俊美漂亮,打扮十分洋气。 这就是他等的人。叶梦舟意识到,自己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似的蹦跳过着去:“少爷!少爷!少爷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怎么才回来啊?” 男孩子见到他,微微一笑,拉住他的手:“我也很想你,我们回去吧。” 叶梦舟和他的小少爷牵手:“嗯。” 他们亲密极了,手拉着手走进门里。 这个梦的内容轻松平常,但他却像是沉浸在其中一般,被梦里的“自己”感染情绪,一时间抽离不出来。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梦里那个小男孩长得和晏白十分相像,简直就是晏白的缩小版。 他一时之间甚至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之感,一忽儿能意识到自己是叶梦舟,一忽儿又觉得自己就是梦中那个小男孩。 头脑昏沉,难以自拔。 不知自己是已经醒了,还是依然在做梦。 梁老师一大早就过来,马上发现叶梦舟发烧了,烧得都糊涂了。他吓了一跳,十分后悔昨晚怎么答应让个孩子陪夜,正好在医院,赶紧送叶梦舟看了医生,打包送回家了。 梁老师忙了一圈,再回去晏白的病房,推门而入,发现床上没人—— 晏白已经醒了,他穿着病号服,站在窗前。 风从外面灌进来,把白色窗帘吹得猎猎作响,在他身边翻飞,像道白色闪电。 梁老师匆匆走过去:“晏白,你怎么起来了?赶紧回去休息,我去叫医生。”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晏白低声自言自语地呢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高楼大厦林立的现代都市。 梁老师没听清,他疑惑地问:“什么?你在看什么?” 晏白看上去依然虚弱,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但他的眼眸却像是藏着亟待复燃的火烬,映着绯红晚霞。 寒树依微远天外,夕阳明灭乱流中。 他在看这片新天地。.《 》 第三章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晏白都如坠梦中,不知今夕何夕,夜里惊醒过来,以为自己还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他应当已经死了。 病历表上写的是:晏白,男,16岁,生于200x年x月x日。 而他明明记得自己是生于二十世纪初,当年还是封建社会,他半岁时家乡发了场大水灾,多事之秋,民不聊生,等他记事时,天已经变了。 他家是当地大族,乡绅家族,曾祖父状元出身,官至三品,但在四十岁那年辞官回老家——一座依山傍水的江南小镇——落叶归根,改办实业,生意做得极大,甚至销往欧美。 但到了他的祖父那辈,本来继承家业的兄长生病去世,最后由弟弟继承家业,他天生是闲云野鹤的性子,最见不惯铜臭,只爱调琴作画,家族渐渐败下来。祖父英年早逝,一生文不成武不就,唯一的成果就是生了个好儿子。 到他父亲的时候,他们虽已家道中落,但依然极重视教育,送父亲出外读书,一直读到大学毕业,回家继承家业,没几年就重新振兴起来,累至江南首富。但彼时父亲成亲时家境只能说一般,那时他才刚高中毕业,元配是晏白的生母,乡下地主家的女儿。 晏白十岁上时,已是江南首富长子,被父亲接去城里,见过许多市面。他去过的地方可多了,不止国内,还有国外,自认不是个没见识的人。 可这两日晏白见过的新鲜事,比他先前一辈子都要多! 没想到百年后世界变化这般大! 无论是钢铁丛林般的城市建筑,还是街上人们时髦的穿着,又或是那小巧便捷的通讯手机,都叫晏白惊奇不已。在这里,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人人都可读书习字,没有颠沛流离,没有饿殍遍地,没有主子和奴才。 晏白在医院里转了一圈,自窗台眺望夜幕降临、灯火阑珊的都市,竟觉得这座城美得让他眼睛发热。 ……他没白死。 多好的世界。多好啊。 晏白小心翼翼地观察、试探着这个新世界。 因为脑袋受伤,学校批了他一星期假,晏白在医院住了两天,周一早上就出院回家,这回他爸总算是来了。幸好这也是个不关心孩子的父亲,十分粗心大意,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变化。 晏爸爸黑着脸,一来不耐烦地说:“叫你没事不要惹是生非,这下好了吧?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染这些五颜六色做什么,跟妖怪似的,到时候赶紧给我弄回去!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给我省点心。” 这些天晏白慢慢记起来现在这个自己的事,但得见到一些旧人旧事才行,譬如见到梁老师时,他就能记起和梁老师相关的事来,知道梁老师是他的老师。 就像是一本词典,得有个关键词,他才能把相应的记忆翻出来。 见到爸爸的时候,晏白就想起和爸爸相关的记忆,也没什么场景,虽然他在父母离婚时被判给了爸爸,可是他从小读寄宿学校,就算周末回家,爸爸也忙着做生意,没空陪他,两人相处的回忆寥寥无几。 这么一看,晏大老爷比这个爸爸还是要称职许多,起码很关心他的教育,时常写信督促他勤勉读书。 几乎是一瞬间,晏白心底涌起一股对这个爸爸极度厌恶逆反的感觉,他分不清是哪个自己,或许两者皆是。 究竟是他穿越百年来到了这个男孩的身上,还是这个男孩想起了前生的回忆?谁能说清? 晏白压下了这阵幼稚无谓的冲动,淡淡地说:“我知道了,父亲。” 晏爸爸从没见过这个不孝子这么有礼貌的模样,不禁怔住,想了想,没说什么。 大概是这小子这回见血了,终于长记性了吧? 叶梦舟烧了整整一天一夜,他赶在周一前退了烧,正好能回去上课,不耽误学习。刚回学校,叶梦舟担心的不得了,左等右等,没发现有什么动静,同学都不知道,压根没人讨论。晏白好像还在住院,没回学校。 如今病好了,叶梦舟还是蔫蔫的,太内疚太害怕了。他想好好和晏白道个歉,不管怎样,他让人受伤进医院了,这是他的错。 叶梦舟的好朋友兼同桌宋哲见他精神状态不对,关心地问:“小舟你怎么了啊?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晏白又欺负你了?” 一提到晏白,叶梦舟就无比心虚:“没、没、没有,他、他这回没欺负我。” 正好相反,是他把晏白给欺负了。叶梦舟觉得欺负人可真是个不容易的事啊,他做了坏事以后心里太不好受了。 宋哲感觉不太对劲,皱眉,问:“什么叫‘这回’?他真没欺负你吗?他要是欺负你,你别忍着,你去告诉老师,知道吗?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毛病,逮着你欺负!你不要那么受气包一样好不好?” 叶梦舟心想:我哪里受气包啦?我把他头都打破了呢! 然后又沮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中午午休,他没回家午睡,搭公交去了医院,找到病房,没找到人,才知道晏白已经出院回家。叶梦舟只好悻悻回家,又愁了一晚上。 星期二,叶梦舟从梁老师那问到了晏白家的地址,写在小纸片上,捏在手里,兜兜转转,着急地找到晏白家。 晏白家在富人区,带小花园的联排别墅,他按门铃,过了好半天,有个金棕色卷发的年轻女人过来开门,她像是刚睡醒,声音带着起床气,烦躁地问:“谁啊?” 说话腔调相当社会。 叶梦舟不禁心生畏葸,站在铁门外面,隔着小花园,礼貌地问:“你好,请问这里是晏白家吗?我是他的同学,我听说他生病了,想来看看他。” 女人不耐烦地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不在家。” 叶梦舟怔了下,急急地问:“那晏白去哪了?” 女人理所应当地说:“不知道。他又没告诉我。” 叶梦舟简直无语。他大概猜出这个女人是谁,除了晏白后妈,还能是谁?这女人果真一点都不关心继子。晏白的伤不可能好那么快,他带着伤出门,竟然问都不问吗? 他又白跑一趟。 叶梦舟抹了把汗,心底焦急无比,他低头看一眼手表,时间不早,该回学校去了。 不知道晏白去了哪儿。他受着伤,不好好休息养伤,跑出去做什么?这么急着出门的吗?叶梦舟想不通。 …… 晏白是坐公交出门的,他在网上查了公交路线。 晏白对交通工具倒不害怕,上海就有电车可以搭,但他很少坐。他二十岁生日时,作为礼物,父亲送了他一辆名牌轿车,四千大洋一辆。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非常漂亮,他那帮狐朋狗友们可都羡慕极了。举凡出门,他都要以此爱骑代步,四处显摆,跟个傻子似的。 那会儿他在航校学驾驶飞机,教官是美国来的飞行员,还曾说:“可真稀奇,在这个很少有机会坐机械脚踏车和驾驶汽车的国家中,你的飞行成绩竟然能和美国陆军飞行学生的成绩差不多。” 当时晏白既骄傲,也憋屈,然后又觉得羞愧,谁曾想他做纨绔子弟时学会的玩意儿,竟还能为救国打下基础。 要说现代科技可真发达,他那时出远门可不简单,真是两眼一抹黑,如今上网一搜,好几条路线立刻跳出来,路费也不过几块钱,本来坐船再搭老牛车要一天一夜的路程,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晏白去的不是别处,正是他上辈子的老家。他在网上查到时也觉得很惊奇,整座城都改头换面了,他家老宅竟然还在。 但是,如今的晏家大院并非私产,而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圈起来作旅游景点,想进去得买四十块钱,还只能在楼下逛逛,不能上楼。 从市区去晏家大院有一趟专门的公交直达,晏白乘坐公交抵达村口,站稳,举目望去,除了他家老宅和村口的状元牌坊和几百年树龄的大樟树,别的什么都不一样了。 晏白站定在树下,仰头,看蓊郁的树冠,金色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流泻下来,清风徐徐,树叶摇晃起来,窸窸窣窣轻响,同百年前一模一样。 他幼时调皮,好几次爬上去玩,第一次爬上去的时候他还装成下不来了,小石头哆哆嗦嗦地说:“少爷,你要乱动,我去找你救你。” 他装成要掉下来,说:“哇,我要摔死啦。” 小石头被吓哭了:“少爷,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不能当你的小奴才了。” 思及往事,晏白轻轻一笑,继续往前走,找到门票售票处。 晏白是高中生,凭着学生证,还打了对折,才二十块呢。 正好来了一个来观光的旅游团,一群退休的大妈,热热闹闹地与他一起踏进门去。 以前晏白很不喜欢老宅,安静得像是坟墓,在家时,母亲不许他大声讲话,说这样没规矩,还吵得她头疼,下人们做事也是轻手轻脚,犹如鬼魅般飘来飘去。 原来老宅有这么明亮吗? 晏白轻车熟路地穿过垂花门,饶了几个弯,来到大堂,看到一个大妈坐到正上的太师椅上,由同伴拍照。他恍惚了下,仿佛看到了当年母亲在堂上正襟危坐着训诫他的模样。 他死得突然,不知母亲后来是怎么过的。她死守着乡下老宅,父亲要接她去城里都不肯去,父亲待她又不好,姨太太生了两儿一女,她只有自己一个儿子,这唯一一个儿子还早早地死了。他死后,谁来奉养母亲呢? 晏白走过最熟悉的每个厅堂,穿过狭长的甬道,两旁是高不可及的白墙,脚下规整的青石板上青苔斑驳,走到了他的东小院。 导游正在介绍:“……现在我们来到的是凌霄楼,建筑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精致秀丽,马头墙错落有致,飞檐上还有檐角走兽,这里本来是江南富商的宅子,摆放的是聚财的貔貅。请你们抬头往后看,月门边上雕刻着凌霄花的图案,拱梁上雕刻精美,窗棂上雕刻着猴子和马还有桂花,意誉着马上封侯和金榜折桂。院里种着好几个品种的凌霄花,其中那一株铁骨凌霄花据说是民国时期种下,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铁骨凌霄是凌霄花唯一半直立灌木品种,无需攀援,你们来得刚好,正赶上它开花……” 晏白走在这棵凌霄花前,心绪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 身旁有人说:“这花开得真好看啊。” 晏白看着这葳蕤的花枝,鼻尖发酸,他闭上眼睛,试图压下翻滚的泪意。 铁骨凌霄开了,他终于回来了,可谁都不在了。 都没了。 只剩他这个满身腐朽气息的旧时代亡魂,茕茕独立,孤然游弋,有什么意思? 晏白听见又有人问:“这座院子保存得好完好了,经历那么多风雨,居然都没有被毁哎,这么幸运的吗?” 导游笑了笑,说:“我听说是有一位老教授想尽办法,保住了这座院子。他因为没有配偶儿女,死前就将这座宅子上交给国家。好像……是姓叶吧。”.《 》 第四章 游客发出低低的惊呼,敬佩地说:“这位教授真是伟大,他是建筑学的教授吗?所以努力保存这座江南建筑?” 导游说:“不是,这我不太清楚,但不是建筑学教授,好像是理科方面的学科。听说因为晏家大院的原主人是他的一个朋友,他是为了与朋友的承诺。” 听到这里,晏白却是一怔,然后缓缓回过神来…… 纵然他与叶梦舟之间有再多深情,为彼此做了多少事情,在外人看来,只能是“一个朋友”。晏白深吸一口气,仰首。 晏白未作多言,直接去了晏家的老祠堂,灵牌早就不在了,只剩空荡荡的高台,他不管旁人的目光,径直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他深深俯首,停顿了半分钟,起身离去。 …… 叶梦舟又梦见那个长得很像晏白的小男孩了。 还是在那个昏暗的老宅,他守在门口张望,终于瞧见个小男孩斜挎着个布书包回来。 他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少爷!少爷你回来啦!我来帮你拿书包吧?」 他从小男孩那里接过书包,一起去了书房,男孩从书包里取出书本,他又积极地说:「少爷,你要写作业吧?我来帮你磨墨吧?」 小男孩摊开作业本:「那你好好磨。」 他用力认真地研磨墨汁,一边磨,一边偷瞄男孩的书本,上面写满了各种字,他好羡慕,羡慕得抓心挠肺。学识、文化,对他来说比金银财宝更有吸引力。 小男孩注意到他那明亮的小眼眸,放下笔:「你在看什么?你在看偷看我写字吗?」 他赶忙否认:「不是,不是,少爷,我不是偷看。我、我、我是想……」 小男孩问:「你是想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可怜巴巴地说:「我是想,我作为您的小奴才,我要是大字不识一个,多丢您的人啊。我要是能识字、会数数,以后就可以给您管家,做账房,我要是不会,我就只能给您跑跑腿卖力气,别的都做不了,我不想做一个小废物。」 小男孩被他逗笑了:「那好吧,我来教你写字。」 他高兴得心情飞扬:「少爷您真好!」 小男孩想了想,说:「我先教你写你的名字吧。」 他看着小男孩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晏,石。 然后指着每一个字,带着他念:「晏,石——这就是你的名字。小石头。来我教你写一遍,你看好笔画顺序。」 他几乎是如饥似渴地在看这两个字,方才少爷书写的时候他就全神贯注地紧紧盯着,恨不得将这两个字的写法牢牢刻在自己的脑袋里。一记下来,他就赶紧在心里重写了几遍。心砰砰跳个不停,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了!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了!他识字了!! 小男孩似乎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师生游戏,嘲笑他:「瞧你傻乐成什么样了?会写两个字就晕陶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还要给我当大管家呢。大管家要学的可不止两个字。」 他激动地问:「还要学什么?我、我要学!」 小男孩被问住了,想了想,过了一会儿,踟蹰着说:「问那么多作什么,到时候少爷会教你的!」 小男孩写完作业,去卧室休息,他殷勤地端着铜盆去兑了一盆温水过来,浸湿了帕子拧好,还给牙刷上沾好牙粉,服侍着少爷洗漱,然后自己再另外洗漱。 他坐在碧纱橱外的小矮榻上,还没躺下,小男孩走过来,拉起他:「谁叫你睡这儿的?到床上给我暖床去。」 走到半路,忽然停下,小男孩问:「你今天洗澡了吗?」 他点点头:「洗了。」 小男孩问:「用我送你的香皂洗的吗?」 他十分羞涩:「是啊。好香哦,我都舍不得用。」 小男孩霸道地说:「送你就是给你用的。你要给我暖床,总不能臭烘烘的进我被窝吧?过来,给少爷闻闻。」 他上前一步,小男孩像只小奶狗一样凑近他,翕动鼻翼,嗅他身上气味,满意地说:「是香喷喷了。记住,我送你的香皂不许给别人,只准你用,知道吗?」 他悄咪咪地说:「知道了。少爷。没叫他们发现,我偷偷用哒!」 这张床看上去就很精致,像是座小屋子,是张金丝楠木垂花拔步床,外罩里,镂空雕刻着精致的登枝雀图案,顶上是大幅嵌螺钿的牡丹图案,在煤油灯淡而柔和的光中,反射着柔美华丽的光泽。 他先脱了鞋子,整齐地放在木踏脚上,外衣脱下来,也好好叠起,天气太冷了,他打了个寒颤,钻进被窝去,感觉冰凉的被窝里面慢慢暖和起来了,才说:「少爷,被窝已经暖了,你快过来睡觉吧。」 小男孩也进了被窝里,抱住他,两人依偎在一起,很是暖和。小男孩说:「你天天要给我暖床的,记得每天要用香皂擦澡,知道吗?别省着,用完了告诉我,我再给你买。」 他今天学了两个字,摆脱了文盲头衔,向有文化跨出了里程碑的一步,他对少爷充满了感激:「我知道啦,少爷。」 ——叶梦舟从这梦中醒来,好生郁闷。他梦什么不好,为什么会梦见自己是晏白的小奴才,这也就算了,他不但是个小奴才,他还当奴才当得十分快乐?! 简直荒唐! 所以,今天叶梦舟更苦恼了,他背着书包上学去,路上在公交站等待,和坐公交的时候,他都要抓紧一分一秒背单词。因为他在理科学习上一点就通,可是文科是他的弱项,只能花时间多去背诵。 叶梦舟从小特别热爱学习,还没上幼儿园时,启蒙的拼音画本和数字本就是他的最爱,后来开始去学校了,更是抓紧一切学习的机会,读小学之后,老师布置的作业他在学校就能做完,回家以后也不爱玩游戏,还要念书。别的小孩得爸妈催,他完全不用,妈妈整天劝他别沉迷学习,去看看动画片,打打游戏,多好啊。 妈妈是这样犯愁地说他的:“不让你读书,你就可怜巴巴地瞅着我。像是那个希望工程失学的大眼睛女孩一样。我又没有不让你读书,你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好像明天就没书读了。” 这么一说,叶梦舟自己也很茫然。 对啊,为什么呢? 可他自己也不明白,只觉得好似有谁在催促着他,让他珍惜每一个学习的机会。 终于到站了,叶梦舟下了公交,他戴着耳机,正在听英语课文,随着早上上学的学生人潮,一同涌入学校大门。 …… 晏白今天是坐晏爸爸的私人轿车来上学的,到了学校外,他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晏爸爸叮嘱他:“你的伤还没好全,这么急着回来上学作什么?唉,你小心点……平时不是恨不得逃学吗?这次受伤了,反倒爱上学习了啊?” 晏白冷淡地说:“学生本来就应该好好上学。” 晏爸爸顿时被他噎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得倒是很好听,别再考个倒数第一回来丢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晏白背上书包,下车,站定,他看到学校大门,脑海里隐隐烁烁又翻出一些画面来,他记起来自己是哪个班的学生了。 正是早上上学的高峰期,学校门口人群涌动,鲜活的少男少女们,晏白死时已经二十五岁,而且经历了那许多事,他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无比苍老,实在是与这些新时代年轻人们格格不入。 有足足八-九十年的代沟呢。 这时,晏白蓦然望见一个人影从人海中经过,他只瞥见个侧脸,像极了叶梦舟。 晏白怔忡了下,腐朽的心像是被扎入一阵肾上腺素,瞬间活过来,猛烈跳动,他连忙要追过去,急得没注意旁边,跟人撞了一下,再站稳,已经看不见叶梦舟的身影了。 晏白心急如焚,又失落惊惶,他觉得那说不定是因为他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时几个男生不知从哪冒出来,出现在他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晏白皱起眉,警惕地看着他们—— 只见这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见到他,齐刷刷地九十度鞠躬,气沉丹田,震声道:“大哥好!!” 晏白:“……” 哦,他想起来了。晏白盯着这几张脸,了然,淡定。这几个傻子是他收的小马仔。.《 》 第五章 晏白回忆了一下,这几个男生里长得不高、一双牛铃大眼的叫艾正青,瘦瘦黑黑的叫杨剑,眯缝眼的叫赵铭,这三个全是他收的小马仔,其中又以艾正青为首,艾正青是跟他一个初中的,也是个富二代,托关系花赞助费进的h大附中。 他这个作为的“大哥”是怎么来的呢? 当初还在初中时,艾正青因为是富家子弟,零花钱多,被小混混敲诈勒索,晏白正好路过,这群人挡了他路,晏白过去让这帮人滚开,给艾正青解了围。这傻子第二天就跑来向他认大哥了。 杨剑和赵铭都是上高中以后才认识的,晏白跟他们两个不太熟,是艾正青拉进一伙的,一并由晏白罩着。 晏白的不良少年名声一直在传说中。其实他也没主动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他生得好,脾气不好,刚上初中时,同龄男生还是小黑猴子,他已经一米八、唇红齿白、剑眉星眼的小帅哥了,放学总被各路女生堵,不知道是不是气场问题,多是小太妹,还是有男朋友的小太妹。 然后小太妹的男朋友就找上门了,要揍他。晏白学过搏击,打架是一把好手,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他跟各种混混头子干过架,有一次还是社会上的一个什么大哥。 整天跟这些人打交道,晏白自然也就成了同学口中不敢接近的狠人。 艾正青一眼就看到了晏白头上的伤,抻着脖子说:“我说大哥你怎么好几天不来学校!你怎么受伤了?是哪个龟孙干的?” 提及此问题,晏白自己也愣了一愣,他自打记起上辈子的许多事后,压根没去考虑过自己脑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不过想来大概就是惹是生非,跟人打架受伤的吧。晏白旁的想想都能记起来,可自己是跟谁打架受的伤,他却一下子记不起来,一想就头疼。 真是古怪。 想不起来就算了,他现在提不起好勇斗狠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想去报复。 所以,晏白说:“这没什么,我们去上学吧。” 艾正青:“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晏白直接走了,他赶紧追上去,问:“到底是谁打的啊?是x职高的那帮人吗?您打架居然会输,对方一定人多势众吧?下回再碰上这样的事,您一定要叫上我啊!我虽然不怎么样,但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嘛。” 晏白看到这个艾正青,仿佛看到当年他那帮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整日只知道,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有这闲工夫,不如读书习武,报效祖国,他正想教育一下艾正青,自己却先被值周老师逮住了—— “那位同学!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校规规定不可以染发!”老师气冲冲地说。 晏白怔了下,转过身去,看到一位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很有礼貌地道歉:“老师好。这是我不对。头发是我之前染的,我也想去染回黑色,但是我头上有伤口,还没拆线,暂时不能沾水,等我的伤好了,我一定去把头发染回去。” 晏白道歉道得太快了,而且态度如此端正,说得有理有据,老师这还没深入批评呢,他就自我批评了,并给出了改正方案。 老师噎住了,一下子还差点被他饶了进去,想了想,板着脸继续批评:“那你之前为什么违反校规去染发!之前就不应该染发!” 晏白严肃地点头,他也很认同老师的说法,他刚醒来时,第一次在镜子里照见自己满头红毛,简直不能忍,当时就想把头发染回来。 晏白义愤填膺地骂道:“是的,之前就不应该染发,华夏民族与生俱来好好的黑发,这样染成五颜六色,像个洋鬼子一样,太不像话了!以前的我太不懂事了!” 老师又一次被噎住了,骂得好真情实感的样子……那……既然这个学生知错悔改,也不失为一个好孩子。老师说:“你知错就好,但你犯了错,我罚还是要罚你的,你是几班的?这是要扣分的,而且要罚抄学生手册校容那章二十遍!到时候拿来交给我!” 晏白恭敬地问:“您的办公室在哪?” 老师背着手,气得笑了一声:“我办公室在哪?我是你校长!交到校长办公室去!” “……”晏白,“好的,校长,我知道了。” 虽然晏白是被校长抓包罚抄学生手册,但是他能这样从容自若地跟校长谈笑风生,还是让边上围观了全程的同学们莫名地心生敬佩。 胆儿够肥啊!瞧瞧,这人染了一头红包,当众被校长抓住,校长才骂了几句话,没有罚站也没有请家长,牛b啊!! 校长走后,艾正青十分钦佩地对晏白说:“大哥,你好厉害啊,三两句话就把那老头子给打发了,他一下子就被你骗了。你放心,罚抄包在我身上了。” 晏白皱起眉,郑重地说:“我自己抄就好了。我没有骗人,等我伤好了,我就去把头发染回去,确实很不像话。艾正青,你也是,你是怎么称呼校长的?你是读过书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吗?怎么能开口就称校长为‘老头子’呢?好好说话。” 艾正青被他训责得蒙住了:“啊?啊??可、可是,大哥你以前也这样叫啊……我……” 晏白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对了,以后你也别张口闭口叫我什么‘大哥’,叫我‘同学’就行了。” 还自称青帮,太幼稚了,真当是上海滩的杜月笙啊?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如果见识过真的帮派,就不会说这样可笑的孩子话了。 艾正青傻眼了,晏白已经走了,他站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连忙跟了上去。 晏白找到教室,先观察了一圈,教室前面黑板旁边的告示栏上贴了课程表和值日名单,他大概记了下来。教室后面是黑板报,黑板报旁边则贴着一张光荣榜表格,贴着许多星星,全班学生名单都在上面,他们班总共43个人,不知道这个以什么为依据来记星星的,反正他一个都没有。 然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坐在靠窗最后一桌,垃圾桶旁边,差生位置,艾正青和他同班,但隔得老远。 早读开始了。 今天是英语早读,其实还没到时间点,但是英语课代表已经上台,领读英语课文。 晏白找出英语课本,没去跟读,而是翻看了一下,觉得……还挺简单的。 他上辈子虽然数学科学方面成绩不如叶梦舟,那也是因为叶梦舟太会读书了,他文科方面成绩很不错,尤其是语言,父亲直接请了私人家教学外语。晏白会三门外语,英语,日语,法语,其中英语最好,因为他死时刚从航校毕业半年,几位飞行老师都是美国人,学校实行全英文教学。 晏白是对自己为什么来到八十年后很是茫然,但既然他现在的社会身份是个学生,那就去做学生该做的事,无非是读书考试,先上课,再去想接下去该如何做吧。上天让他来到这里,必然是有什么原因的。 晨读铃响起前两分钟,十一班的英语老师抱着一沓考卷风风火火地踏进了教室,大家看到她抱着的考卷,发出一片低低的哀嚎。 英语老师用考卷“啪”地敲了下讲台桌板:“叫什么叫?安静!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书都拿下去,抽测,三十分钟做完。快点!还磨蹭什么啊!” 英语老师在来之前就把考卷按每组的人数数好了,快速地分发下去,全班同学瞬时鸦雀无声,只剩下翻纸的哗哗声和笔尖摩擦纸面的唦唦声。他们班是附中高一成绩最差的班,但也不至于都是混日子的学生,能上附中的,成绩不至于太差,许多普通高中的重点班还没他们平均分高呢。 晏白拿到考卷,拿出钢笔和墨瓶,不紧不慢地给钢笔灌满墨水,再拿纸巾把笔头擦干净,然后在姓名处写上名字:晏白。 遒劲有力。 英语老师扫了一眼全班同学,看到他那副不着急的模样,轻轻地摇了摇头。考试了还这么悠闲,真是没得救了。 …… 一班今天是语文晨读。 叶梦舟又是今天最早到学校的,他专心致志地背课文背知识点,背得像恨不得把书给吃了。 他背了一段再背第二段之后,同学宋哲到了,宋哲跟他说:“小舟,你要小心了。” 叶梦舟读书的时候很不耐烦被打搅,那是六亲不认的!思绪被打断太讨厌了。他不想搭理朋友,打算等背完这段课文再去和宋哲说话。 宋哲知道叶梦舟这毛病,继续说:“哎呀,别背了,我看到晏白回学校了。” 叶梦舟像是被这话蛰了一下,犹如一只被突然掐住脖子的鸭子,朗朗的背书声戛然而止,停下来,脸都吓白了,猛然转过头去,望着宋哲,屏住呼吸。他吓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宋哲幸灾乐祸地说:“他不是染了个红色头发吗?今天正好遇上了校长,被校长抓住了,批评了他一顿,还要他罚抄二十遍学生手册。” 叶梦舟一点都笑不出来,他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完了…… 晏白被他打伤,却一直没联系他,太反常了。绝对不可能是晏白放过他了。这必定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啊!晏白肯定是在酝酿着更可怕的报复吧?! 大魔头回来了,好可怕,现在逃来不来得及qaq.《 》 第六章 叶梦舟慌得不成,赶紧翻出物理习题集做了两道题压压惊,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宋哲被他这胆小如鼠的架势给逗笑了,叶梦舟碰上晏白就跟老鼠碰上猫似的,他笑道:“你怕什么啊?晏白又不会吃了你。你就是太软了,他才得寸进尺,你强硬一些,他才不敢欺负你。” 叶梦舟含糊地应了,心想,对哦,就算晏白不来学校,他本来也准备去找晏白道歉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唔,大概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吧。连着找了晏白两次都没找到人,他的勇气已经消耗大半了,而且先前他觉得晏白伤还未好,应当比较虚弱,如今晏白甚至回学校上课了,这不就意味着他恢复了?那肯定刚不过啊。 叶梦舟直发愁,他回想晏白每次把他堵在小巷子里的眼神,真的很像要把他吃掉啊。 这事不能拖。赶紧快刀斩乱麻地了结掉比较好。等早自习下课他就去找晏白……或者中午放学?反正今天一定要见到晏白。 现在还是冬时令,早自修结束,叶梦舟从四楼去了一楼十一班,但见他们班的门关着,从窗户缝往里看一眼,好像是在考试。叶梦舟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个别出来上厕所的,没有晏白,他又不敢叫住人去把晏白喊出来,心急如焚地等到第一节课上课铃快响了,只得匆匆跑回自己班。 他再等等,第一节课下课之后是早操,散操的时候他去找晏白就是了。 如此想着,叶梦舟上完第一节课,与同学们一起下楼排队做早操,他伸着脖子努力张望,但一班和十一班离得有点远,他瞧来瞧去,似乎没瞧见晏白的身影。 等到早操结束,叶梦舟拔腿往十一班队伍后面的位置小跑过去——晏白长得高,一向站在队伍最后。 还是没找到晏白。 十一班某同学今天见了叶梦舟两次了,问:“你找谁啊?” 叶梦舟不好意思地问:“晏白呢?” 同学说:“晏白受伤了,老师准他不用参加早操。” 叶梦舟失望:“哦……” 说完,叶梦舟感觉一个不善的视线,他打了个寒颤,转头看过去,是跟晏白很要好的艾正青在盯着他。 叶梦舟看不惯晏白、艾正青这几个不良少年,艾正青看他也很不爽。在学校,他们这种吊车尾小混混,和叶梦舟乖乖牌好学生,生来就是天敌。 艾正青非常讨厌叶梦舟,大哥对着这小子别提有多好了,存钱给他买礼物,他知道晏白提前买好那个很贵的手表,藏了好久,才送给叶梦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大哥很想和他交朋友。叶梦舟却不识好人心,还嫌弃大哥的礼物,不就是成绩比较好吗?有必要那么傲吗?瞧不起谁呢? 叶梦舟如芒在背,赶紧溜走了。 第二节课下课,老师留堂,只剩下两三分钟的时间,他去了趟厕所,实在没时间去十一班找晏白。 一转眼,一早上的时间就晃过去了。 叶梦舟看看手表,快熬完第三节数学课了,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数学老师敲敲黑板:“哎呀,这题没讲完啊,这题讲完再下课吧。” 一题讲完,又说:“就剩两题这张卷子就讲完了,干脆整张考卷都讲完吧,不留到下节课了。” 叶梦舟抓着笔,心底含泪点头。 他是真没脾气了。老天爷是跟他有仇吗?这样不择手段地阻止他去找晏白。都拖到这个点了,晏白肯定已经走了。唉,饿死了,去食堂吃饭吧,不知道今天晏白在不在食堂吃饭。 …… 上午一下课,晏白就被英语老师叫走了。 近来倒春寒,天气古怪,早上冷得让人想打哆嗦,中午太阳才从云后懒洋洋地露脸出来。带着冷意的天光自窗外照进来,披在晏白的身侧。 他一进门,英语老师就觉得他与平时有哪里不一样了,一下子却又说不上来,仔细想想,发现了,以前晏白从穿衣服就不好好穿,校服上衣外套拉链肯定是不拉的,还经常不穿校裤穿牛仔裤,今天却规规矩矩穿着校服,拉链也好好拉了,领口好好翻了,通身上下干净整洁。 而且晏白进来就鞠躬,斯文有礼地说:“老师好。” 太不可思议了。 比这更不可思议的是晏白的考试成绩,以前晏白的英语成绩都是在七十左右徘徊,非常的稳定,但今天这个随堂测试,晏白竟然考了九十六分,满分一百。突然考那么好,她肯定要怀疑啊。 英语老师轻轻地把考卷拍在他面前的桌上,鲜红的“96”,晏白看到,挑了挑眉。 但是,假如晏白是作弊取得这个分数的,他座位周围的几个学生英语都不太好,他能去哪抄?总不能是正好精准地避开了他们的错误选项,正好全都抄的是对方选对的吧?那运气也太好了。 答案是抄的还说得过去,可是这卷子上的英文笔法突然变得优美许多。还有最后的英语作文,那一手英语字像是印刷体似的,特别漂亮,更不用说那篇英语文章写得完美无缺。 英语老师思来想去,觉得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晏白没作弊,这就是他自己考出来的,她无可奈何地问:“说说吧,怎么考出来的?” 晏白拿起考卷看了下,居然还做错了两道题,真是太丢人了,然后翻过去,看作文,作文倒是没有错误扣分的地方,差强人意吧。晏白说:“我认真地做了这份考卷,然后考出来的。” 让老师最生气的是怎样的学生?不是蠢笨的,是明明很聪明,却不肯用功的!英语老师快被他气死了:“我是没想到你平时上课都不听,竟然还能考出这种成绩,能考出这种成绩,竟然以前都不好好考?!” 晏白一向桀骜不驯,要说他是能考好却故意考差,老师想想,还真的像他能干出来的蠢事。 “对不起,老师,以前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乱考了。”晏白想了想,惆怅忧悒地轻轻说,“这次我受伤之后,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以前的我一直在荒废光阴,人生不知何时会突然结束,我觉得应该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不浪费每一刻,不然死亡来临时,只会是满心懊悔。” 晏白的语气太凝重了,听得英语老师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讪讪地说:“你开窍就好,不要荒废自己的天分。希望你今天不是在和老师开玩笑。” 晏白认真地说:“谢谢老师。” 英语老师说:“耽误你吃饭。现在这么晚了,食堂学生窗口大概没什么好菜,我带你去教师窗口打菜。” 于是,同学们又看见,被请去老师办公室“喝茶”的晏白居然安然无恙,而且大摇大摆地跟着英语老师去了教师窗口,打了满满的一盘好菜,有红烧茄子、黄豆炖猪蹄、酱爆包菜,一毛钱没花,老师请的。看得他们这些一下课就累死累活飞奔过来抢菜的人羡慕死了。 艾正青也看到了,他本来还为晏白被老师叫去感到担心,没想到晏白出来就被老师请吃饭了?!不愧是他们的大哥! 他等着晏白吃完饭,和老师告别后走出食堂,这才迎过去:“大哥!” 晏白叹气:“我说了,我不是你大哥。” 艾正青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大哥你怎么说话变得这么老气横秋的?还怪腔怪调的。” 晏白紧抿嘴唇,不再发话。 艾正青追上他,挠挠头,他想起一件事:“大哥,我忘了和你说了,做早操的时候叶梦舟来找过你呢,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晏白觉得是听错,但也停住脚步,他暮气沉沉般的目光闪烁了下,惊疑不定地问:“谁?” 艾正青:“叶梦舟啊,一班的叶梦舟。” 叶梦舟——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便叫晏白浑身上下的鲜血都重新炙热起来,须臾之后,又渐渐冷下去——不,叶梦舟已经死了。八十年了,他早就死了。 艾正青口中的叶梦舟只是个和小石头姓名相似的人吧。晏白的眸光慢慢黯然下去,可是,他为什么记不起这个“叶梦舟”的事呢? 晏白问:“这是谁?” 艾正青愣了下,说:“他……他是你很讨厌的一个人。你不记得了吗?” 晏白尝试着想了想,只觉得头疼,一时间想不起来,他说:“我脑袋受伤,有些事情忘掉了。” 艾正青“哦”了一声:“那别管那个叶梦舟了。” 晏白每听到一次“叶梦舟”这个名字,就像是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用针扎一下,即便他知道叶梦舟已然离世,可一腔柔情怎能按捺得住? 人世间的喜欢,若是能制住,便不是真的喜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说:“我去见见那个叶梦舟。” 晏白直接回教学楼,去了一班教室,喊住一位路过的女生:“你好,我想找叶梦舟,他在吗?” 那位同学往教室里扫了一眼,跟他说:“不在。” 晏白忙不迭问:“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道。”女生转头问教室里的人,“宋哲,你知道叶梦舟去哪了吗?十一班的晏白找他。” 一个单眼皮、有点狐狸相貌的男生这才从书海中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晏白,咂舌一声,起身走出来:“你找叶梦舟干什么?” 晏白说:“我只是……只是想见见他。” 宋哲嫌恶地说:“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你找叶梦舟准没好心,你别来找他了,你欺负他欺负得还不够吗?你行行好,别再欺负他了。他到底哪招惹你了?” 他可真是,不管在哪,都是万人嫌,晏白说:“我没有想要欺负他,我真的,只是想见他一面。你知道他在哪吗?” 宋哲这才说:“不知道。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没骗你,我真不知道。” 晏白:“……” 这叶梦舟应该在学校,可他不知道叶梦舟具体到底在哪,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相遇。 晏白在学校里找了一圈,哪都没找到叶梦舟,满心焦急。 铃声响起,该去上课了。 晏白泄气,正要往回走。 “晏白!你在这啊!” 晏白转过身,循声望去—— 斑驳的红砖墙上攀着一丛碧绿的花藤,如火般的红色凌霄花开满枝头,一个少年像是拨开绮丽花丛般忽地走出来。 晏白僵在原地,少年朝他快步走去,惊喜地脱口而出:“我找你好久。” 正是他千万回梦中,最最思念的那个少年。蓦然回首,就在灯火阑珊处。 一阵风吹过,学校的老院子里,那棵百年柳树被拂动,柳絮似新雪般纷纷扬扬落下来。 晏白想起一九二几的某个冬夜,他坐火车到北平。黑黢黢的天,白茫茫的雪,叶梦舟就在路边昏黄的街灯下等他很久,忘了带伞,雪落在他的发梢和肩膀,鼻子都冻红,却一见到他,就笑起来,呵出一团白雾。 那般可爱,别说是雪,叫他的心都要融化了。 澎湃的记忆轰然涌进他脑海中,他终于记起来了,晏白眼也不眨地凝望着他,湿润的眸光闪烁,情不自禁地微微笑起来,轻叹般念这名字,像在念一句情诗:“……叶梦舟。” 人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第七章【重写】 晏白在逆光处,阳光太刺眼,叶梦舟眯了眯眼睛,还是看不清晏白的表情,只见晏白动作起来,突然扑过来了?! 叶梦舟这才回过神,开始慌张,以为晏白要打自己,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吓得心跳停了半拍,一阵天旋地转。 叶梦舟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晏白抱着,抱得特别紧,用力到叫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有那么一瞬间还怀疑了一下这是什么新式揍人法,难道是想把他勒死?所以,过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直挺挺地站着,想要挣开。 他听见晏白深吸一口气,颤声,连声问:“叶梦舟?叶梦舟?叶梦舟?” 叶梦舟一头雾水,反射性地回答了晏白的疑问:“是,是我,是我……” 晏白抱得更紧了,紧到明明春寒料峭,他还能透过衣料感觉到晏白身上的炽热的体温和急促的心跳,晏白的心脏跳得又有力又急切,搞得他的心跳都开始加快了。 叶梦舟不是很敢反抗,晕陶陶地说:“你、你……你快放开我。” 晏白不放,把脸颊贴在他的耳边,战栗的热息呵在叶梦舟的耳根,叫他耳朵都开始发烫了:“你让我再抱一会儿。我想你好久好久了。” 叶梦舟面红耳赤,挣了一下,挣不开,恼羞成怒:“你又耍流氓!你才医院出来,你就又耍流氓!我、我真的会打你的!你就不怕又进医院吗?” 叶梦舟扑腾得厉害,晏白才无可奈何地松开他,却还是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小意地说:“梦舟,你别生我气了,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叶梦舟感觉晏白像是变了个人,又好像没有变,还是那么变-态,太奇怪了。 晏白深深地凝望着他,近乎是执拗地说:“我以后再不叫你伤心,再也不强迫你,我会尊重你,爱惜你,不会让你为难,让你受苦,我会用尽我的所有去保护你……” 叶梦舟越听越脸红,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道个歉不用这样吧?好恶心啊。这一通下来,弄得他把本来想说的话都忘了,晏白还不如揍他一顿呢。 上课铃再次催促起来,叶梦舟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说:“上课了!上课了!我要回去上课了!” 说完转身就逃。 晏白追着他跑到教学楼,愣是路过自己的教室而不入,像是被叶梦舟钓着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颠颠地跑到了一班门口。 叶梦舟回头一看,差点没被吓了一跳,慌唧唧地问:“你跑我教室来干什么?” 幸好班主任站在门口,挺身而出,拦住了晏白:“这位同学,你走错教室了。” 叶梦舟这才逃过一劫,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往门口一看,晏白还没走,在教室门口眼巴巴地瞅着他。搞得同学们都看热闹,往他这儿看,叶梦舟打开课本,把发烫的脸颊藏进去。 你说这个晏白,都进过一次医院了,怎么不但没有悔改,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叶梦舟偷偷瞄了两眼,看到老师好像是训了晏白两句话,总算是把人赶走了。 叶梦舟一路狂奔过来,感觉心脏还在狂跳,宋哲小声问他:“你被晏白逮住了啊?他又欺负你?” 叶梦舟僵了一僵,说欺负好像也不算是欺负,支支吾吾地说:“不是,他没、他没欺负我,是我去找他了。老师看我们了,等下课了,我再和你说。” 下课后,叶梦舟把从他把晏白打了那里开始的事,从头到尾向好朋友宋哲和盘托出,宋哲倒吸一口凉气,刮目相看地用目光梭巡着叶梦舟:“晏白脑袋上的伤居然是你打的啊?” 叶梦舟愧疚地点点头:“我也不是故意的……他跟我说他以后再也不欺负我了,可是……”他现在记起来自己忘了和晏白道歉了,可是他不敢再去找晏白了。 宋哲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挺好的吗?看吧,跟那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和他打一架。早该打一架了。现在事情不是解决了吗?不过他跟着你过来干嘛?” 叶梦舟心里特别别扭,事情好像是解决了,又好像更严重了。晏白虽然没有以前凶巴巴,一见他就吓唬他,但是感觉更变-态了啊。 下午第一节课一下课,叶梦舟去教室外面透口气,刚走出教室就看到晏白站在外面,晏白一见到他就咧嘴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他一口气还没喘上来,不等晏白说话,嗖嗖嗖跑回座位。往门口瞥一眼,晏白还在那徘徊。 太可怕了! 一整个下午,每节课下课,晏白都拦在他教室门口。 下午放学,得去吃晚饭了,叶梦舟躲无可躲,只得硬着头皮出去,晏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叶梦舟,你要去吃饭了吗?以前都是我不好,我和你赔礼道歉,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叶梦舟恼怒地说:“哎呀,你别跟着我了,我去上厕所。” 晏白不知羞耻地跟进厕所:“男厕所我也能进啊。” 叶梦舟站在小便池前,才拉开裤子拉链,正想掏叽-叽,瞬间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他别过头瞪了晏白一眼:“你看什么看啊你?!我上厕所你跟进来干嘛?” 刚才晏白绝对是想偷看!叶梦舟心烦意乱地想。 晏白慢悠悠地收回目光,说:“我也上厕所啊。” 说着,晏白也开始解裤子,从容自然地掏鸟放水。 叶梦舟连忙往边上挪,挪到最里面的小便池,微微侧过去,撒尿,因为大魔头堵门,害得他下课不敢去上厕所,憋了好久,膀胱都快要爆炸了,如今释放出来,终于舒服多了。 叶梦舟听见晏白那边的水声,想到刚才晏白想偷看他,莫名地升起一种报复的心理——你偷看我,我也偷看你——他偏过头去,飞快地偷看了一眼。 好大?! 叶梦舟低头看看自己,应该……也不算小啊。晏白吃什么长的?? 上完厕所,叶梦舟去洗手,晏白还跟着他。 太阳落山,天边洇着一片绯红。 叶梦舟转身说:“你别跟着我了!我不用你请我吃饭!你欺负我,我打了你,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了。” 晏白像是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地神态,像是个大人,叶梦舟莫名有点畏惧,眼睁睁地看着晏白步步逼近,微微俯身,说:“没有,没有一笔勾销。我还欠你很多。” 叶梦舟觉得自己听不懂晏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真的拿晏白没办法了,说:“唉,那好吧,那你请我吃顿饭,就当成是你以前欺负我的赔礼了。” 他们没去食堂,这时候去食堂也没什么好菜色了,晏白带他去学校外面的一家小餐馆,吃炒菜。 晏白随便点了几个菜,说:“我点了四菜一汤,够不够?都是你喜欢吃的。” “够了,别点了,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下。”叶梦舟皱起眉,晏白怎么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菜?瞎说什么啊?然后他拿起晏白点好的菜单一看,愣了愣,邪门了,还真的都是他喜欢吃的?! 吃饭的时候晏白还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吃吧,你最喜欢吃这个了。” 叶梦舟虽然觉得很古怪,但是都是他喜欢的菜色,他从小吃饭就乖,从不浪费粮食,吃得肚圆。 晏白自己没怎么吃,捧着碗,微笑着看他吃饭,点点头说:“你吃饭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 因为想快点回去上晚自习,叶梦舟吃得狼吞虎咽,两腮塞得鼓鼓的,懵逼地看了他一眼:“???” 叶梦舟吃完饭,晏白还给他递餐巾纸。 叶梦舟擦擦嘴巴,再看晏白,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以前他从没有和晏白一起吃过饭,这次一起吃饭,他才发现晏白吃饭的姿势特别优雅,拿筷子手势,吃东西的模样,都不紧不慢,十分有家教的感觉。把他衬得很粗鲁。 晏白问:“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点心?” 叶梦舟吃得肚子都撑了,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快回去上晚自习吧。” 晏白不着急地说:“时间不是还早吗?” 叶梦舟着急死了:“今天作业很多,我还没写完呢。你不用写作业啊?要抓紧每分每秒学习。” 晏白被他有点鄙视的目光盯着,才缓缓地说:“哦,我也没写完,我回去好好写作业。你说得对,你真勤奋,我要向你学习。” 伸手不打笑脸人,晏白说得这样滴水不漏,叶梦舟找不到角度抨击他,只得忧心忡忡地带着条大尾巴回教学楼。 这次在经过晏白教室门口的时候,叶梦舟停下脚步,无奈地对晏白说:“这是你的教室,你快回去,别跟着我上楼,你再不赶紧开始写作业,你今天晚上一准写不完啦。” 晏白点头,对他笑了下:“好,我回去写作业了。放学见。” 晏白生了张英俊到像在发光的脸庞,当他那么一笑,叶梦舟一下子愣住了:“哦,放学见……” 等晏白走近教室,他走出好几步了,才恍然回过神,不,不对啊!谁要和晏白放学见啊?! 叶梦舟愁得晚自习下课了还不敢走,多做了一张考卷压压惊,同学们都走完了,他才鬼鬼祟祟地离开教室,看到晏白没有在门外,顿时松了口气。 然后竟然还有点失落。 说好的“放学见”呢?晏白只是吓唬他的吗? 叶梦舟背着书包,走出学校大门,听见自行车“叮叮”的车铃声,他望过去,瞧见晏白骑着自行车过来。 晏白在他面前停下车,长腿一伸,支住自行车:“我送你回家吧。” 叶梦舟:“……” 叶梦舟说:“我自己坐车回家,不用你送。” 晏白坚持:“晚上多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当是我的赔罪。” 这人打算赔多少罪啊?叶梦舟急得快抓耳挠腮了:“真的不用。而且你这个车,又没有后座,让我坐在前杠吗?没办法坐的,更不安全。” 晏白直起身子,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坐在前面是不太安全,明天我换一辆有后座的车,再来送你。” 叶梦舟:“???”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晏白下车,推着自行车,说:“走,那我送你去公交站台。” 叶梦舟总不能为了避开晏白不去站台,没办法,只好去了。晏白一直陪他到他上车,还对他挥手:“你路上小心。” 叶梦舟忍不住吐槽:“我有什么要小心的?你半夜骑车才要小心交通安全呢。” 晏白又对他笑:“谢谢你了,你真好,你可真关心我。” 叶梦舟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现在无比后悔跟晏白打架的事,看把晏白打得,脑子都出毛病了…….《 》 第八章【重写】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夜里,叶梦舟又梦见小晏白了—— 他梦见自己抱着本书在做题,是本数学题的书,手边一叠黄纸,上面还有星点油垢,虽然铺平了,上面仍全是折痕,大抵是收集起来的废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算式,用铅笔写的,擦掉以后再用几遍,直到实在不能用再扔掉。 少爷回来了。 叶梦舟又去书房伺候少爷看书、写作业,夏天到了,天气日渐炎热,他要给少爷打扇。 少爷看了看他,说:“你别打扇了,没事,我没那么热。你那满头汗,我看了都热,赶快擦擦,去把镇在井水里拿个切了来吃。” 叶梦舟“哦”了一声,跑去灶下叫人给他拿了个瓜上来,切开来,装在个食盒里,拎去书房。 又跑了一头汗,他把食盒放在椅子上,先拿了一块出来,巴巴地递给少爷:“少爷你快吃,还是凉凉的。” 少爷嘲笑他:“你照照镜子,脸都热得红扑扑了,像只猴子。你也拿块西瓜吃,西瓜解暑,别到时候热中暑了,还得别人照顾你。” 他不敢拿,摇摇头,上回阿妈说他,老是吃少爷的、拿少爷的,作为小奴才,太不本分了。 少爷板起脸:“让你吃就吃,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 他只好拿起一块切得最小片的瓜,又瞅了瞅少爷,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真甜。 少爷问:“甜不甜?”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们各捧着一块瓜出去吃,爬到美人靠上,比谁能把西瓜子儿吐得远一些。少爷说:“天气愈发热了,父亲那里有一台电风扇,插上电就可以扇风,很凉快,就不用自己那么累地扇风了。” 他想象不出来,好奇地问:“什么是电风扇啊?” 少爷说:“下回我带你去父亲那里,你就知道了。” 他们吃完西瓜,洗了手,他见少爷作业写得差不多了,憋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小声地问:“少爷,上次你给我的书本我都看完了,还有别的旧课本分我看看吗?” 他把少爷借他的课本拿出来,他还特地缝了布书皮包在上面,怕弄脏,翻看的时候也很小心,一个页脚都没弄卷,尽量没留下折痕。 少爷愣了下,诧异地说:“又看完了?那么快?你、你都做出来了?有哪里不会的吗?不会的,拿、拿过来,少爷教你。” 他掏出一张比较干净的纸,上面齐整地写着他计算出的答案:“还好,我都做出来了。少爷您给我看看我做的对不对?” 他求知若渴地望着少爷,之间少爷越看脸色越凝重,叫他心里怪着急的,该不会他做错很多吧。过了好一会儿,少爷才说:“嗯……做的还可以,都做对了。嗯。” 他松了一口气:“谢谢少爷。那我可以看下一册书了吗?” 少爷支支吾吾地说:“下一册,下一册我还在学呢。暂时不能把书借给你看。” 他有些失望。 少爷说:“书是不能借你,但你可以抄在纸上拿去看……有什么不会的,你再来问我。” 他立即又高兴起来:“谢谢少爷!少爷你真好!我今天晚上就抄完。少爷,我帮你收拾书包吧。” 少爷说好,他刚开始收拾,少爷又反悔了:“先别收拾,我再看会儿书吧。” 他奇怪地问:“但是,不是作业都写完了吗?” 少爷轻咳了两声,严肃地教育他:“学无止境,只是完成作业就不再看书了吗?” 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崇拜地望着少爷:“少爷你真勤奋!你真厉害!” 少爷含糊地“唔”了一声,好似有点恼火地瞥了他一眼,继续看起书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好像……少爷学习学得有点咬牙切齿啊? 他站在一旁,偷看少爷的课本。少爷把书侧过去,护住:“我说了会借你的,你等我看完了再看。” …… …… 叶梦舟被闹钟吵醒,脑袋里仍想着昨夜的梦,他在梦里是真心喜欢、崇拜小少爷,醒来后那种感觉依然在他心头萦绕不散,偏偏小少爷长得像极了晏白。他做一次两次古怪的梦就算了,竟然还能接着上次的情节做梦,这是连续剧吗? 有点神奇。 叶梦舟想了想,看时间还很早,他从床上起来,从抽屉里找了一本崭新的空白笔记本。他笔记本用的快,妈妈直接给他买了一箱,各种封面图案的,其中有一本是江南小镇风景的水墨画,加厚软皮笔记本,叶梦舟特地找出这一本,打开笔盒,取出一只水笔,思忖斟酌了片刻,落笔。 先写梦见的日期,然后再写梦见的内容。叶梦舟在文学上实在没有灵气,甚至可以说是驽钝,语文成绩一直是拖后腿的拉分项目,每次写作文都写得抓耳挠腮。但这不是考试,不需要精心琢磨,叶梦舟平淡地记叙,“唦唦唦”写得飞快,虽然毫无文采,可他对梦中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平日里做梦,他醒来后就会忘掉,或者根本记不清。这个梦却不一样,太真实了,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他和小少爷说过的每句话全都记得一字不差。 现在叶梦舟只做过三个梦,十几分钟就写完了,他放下笔,好奇地想,不知道这个梦还会不会继续,假如继续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时间不早,不想那么多了。叶梦舟晃了晃头,把杂念甩开。把笔记本放进书桌抽屉里,锁好。 “小舟,刷了牙快点过来吃饭了。”妈妈在客厅喊。 叶梦舟赶紧换校服,洗脸刷牙去吃饭,正美滋滋地妈妈做的皮蛋瘦肉粥,吃着煎蛋饼,听见有人按门铃。 好像是有客人来了,妈妈过去开门,他才喝了一口粥,还没咽下去,就看见妈妈把晏白带进来了,妈妈还笑呵呵地说:“小舟,你同学来找你一起上学。” 叶梦舟呛到了。 晏白赶紧过来给他拍背:“你小心点,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叶梦舟:“咳咳咳咳!……” 叶梦舟惊讶地看着晏白的脑袋,现在是一头黑毛,本来的红毛不见了。倒不是晏白去把头发重新染成黑色的了,而是他直接去剪了头发,把染红的部分给剪了,剩下的自然就是黑色的头发了!现在成了寸头!也就他长得帅,才能撑住,还挺精神的。 这要是一头红毛,妈妈肯定不会放他进门的。 不过如此一来,他头上缝针的地方也变得一目了然,还没拆线呢。 叶梦舟一看就觉得心虚,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剪头发了?你的伤都还没好呢。” 晏白说:“嗯,本来我想等伤口拆线再去把头发弄回来,但是你不喜欢,我等不及了,就直接剪了。我还从没剪过这么短的头发呢。” 叶梦舟盯着他的伤口看了一会儿,问:“你跑我家来干什么?” 晏白理所当然、恬不知耻地说:“我买了辆有后座的自行车,过来接你去上学啊!” 叶梦舟被噎了一下,不可理喻地问:“我根本没答应要坐你的车去上学好吗?你别这样了!你真是……” 这时,叶梦舟的妈妈从厨房里又端着一碗豆浆出来:“同学你要喝豆浆吗?之前都没看你来找过小舟,你什么时候交的朋友啊?” 叶梦舟挺烦躁的:“他不是我朋……” 话还没说完,晏白慢条斯理地说:“谢谢阿姨,是这样的,上周五放学,我和叶梦舟……” 叶梦舟心中警铃一作,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瞬间改口:“没错!他是我的朋友!最近关系刚好起来的!所以妈妈你之前没见过。” 晏白笑笑,对叶梦舟说:“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去上学。” 叶梦舟:qaq.《 》 第九章【重写】 晏白还真的搞了一辆有后车座的黑白色自行车来,还是软垫带靠背的那种!叶梦舟真的震惊了。 晏白先跨上去,说:“坐吧。” 叶梦舟怪发愁的,磨磨蹭蹭地坐上去,刚坐上去,晏白转过身,把头盔戴在他头上,还帮他把扣子扣好。 叶梦舟问他:“只有一个头盔吗?你骑车不戴头盔吗?多危险啊。” 晏白点点头:“今天忘了,就只买了一个头盔,给你戴,那我明天再带一个头盔来吧。” 叶梦舟迟钝地反应过来:“……不是,我没有让你明天也来接我啊qaq不用再去买一个新头盔了,你自己戴就好了。” 前面是个下坡道,车骑得飞快,叶梦舟赶紧揪住晏白的衣服。 骑了一段路,叶梦舟实在忍不下去了:“晏白,你到底想干嘛啊?你别吓唬我了。” 晏白的声音飘散在风里:“我没吓唬你。我想对你好。” 叶梦舟憋了好一会儿,自暴自弃地说:“你别这样。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和你有瓜葛。我们就不是同一类人。” 既然开了口,叶梦舟索性一股脑全部说出来:“我听说你抽烟喝酒打架,你、你还不好好学习,成绩那么差,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我真不知道我哪里招惹你了,你要这么折腾我。这几天搞得我都没办法安心读书。” “你以前欺负我,我也不和你计较了。” “我害你进医院,差点出了生命危险,我也有错,本来昨天就想和你说医院治病费用的事,可被你一吓,我给忘了。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做的我就得承担。你治病住院花了多少医药费告诉我,我还给你。” “我们把事情说清楚,然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好不好?” 晏白突然刹车,叶梦舟撞在他背上。 原来是等红灯。 晏白沉声说:“不好。” “我不要你的医药费。” 叶梦舟心急如焚,索性破罐子破摔,气恼地说:“你是想用我和你打架的事情威胁我吗?算了,那你去和我妈妈说好了,你尽管去和别人说,我真当我怕你了啊?” 晏白声音柔和了一些:“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我是……我是想和你交朋友,叶梦舟。” “我知道你瞧不惯我。以前的我,确实是挺让人瞧不上眼的。但我觉得现在应该没有太晚吧?我现在改难道来不及了吗?” “我说不要你的医药费,是觉得你打我,那都是我不对,我自作自受,我活该被你打,所以我不要你出钱。” 叶梦舟倔强地说:“那不一样,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是有不对,可我让你受伤也是事实,该我承担的,我会承担,我不会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这笔医药费就是该我出!我一定要给你!” 晏白:“不要。” 叶梦舟:“要!” 晏白:“不要。” 叶梦舟太着急了:“我说要就要!我就要给你!” 晏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说:“你非要给就给吧。可花了不少钱哦。” 叶梦舟:“多少?” 晏白轻飘飘地说:“扣除医保,大概花了一万多块……”尽管没有明说,可他语气里的潜台词就是:你一个小孩子还得上这笔钱吗? 叶梦舟听到这个数字心底也是一沉,他那天是亲眼看着晏白进手术室的,对大概花了不少医药费还是预先做了个心理准备。叶梦舟咬了咬牙,说:“具体多少?一万九也是一万多,一万一也是一万多。我会还的。但是让我一下子掏这么多钱,我掏不出来,得分期还你,你看这样可以吗?” 晏白说:“好像是一万一千多。分期就分期吧。你不着急问你要,你慢慢还。” “好。那就这样。”几句话之间,叶梦舟就给自己背了一万多的债务,他顿时心情沉重,“你明天把医院的账-单给我,还有你的银-行-卡-号。” 晏白拖着声音:“好……” 叶梦舟隐约听见晏白小声嘀咕:“怎么就那么倔呢……傻不愣登……” 叶梦舟:“你在说什么?” 晏白说:“没什么。” 叶梦舟沉下心思,开始想去哪搞这笔赔偿金。想到那么一大笔钱就觉得头疼,他该去哪儿弄这么多钱啊?他想了想自己的小金库,有38175毛的存款,他从上初中开始,才不必上交每年的压岁钱,可以自己存起来,有时候要背着爸爸妈妈买东西就从自己的存款里挪用。 可这些钱就算全部都给了晏白,也还有起码六七千块钱的缺口,剩下的钱该去哪里搞呢?要么周末去做家教给人补课? 晏白冷不丁说:“我把头发剪了,弄回黑色,你是不是看我顺眼一些了?” 叶梦舟怔忡了下:“还、还好吧……” 晏白接着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染乱七八糟颜色的头发了。我以前确实任性妄为、不学无术,以后我会改的,都改掉,不会抽烟喝酒打架,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回去碰了。叶梦舟,你重新和我,从朋友做起,好吗?” 晏白说这话的语气异常的成熟认真,要不是因为背对着他,假如再对上他的眼睛,叶梦舟指不定就直接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叶梦舟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你让我想想吧。” 又说:“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晏白:“什么?” 叶梦舟:“你别一下课就来找我了。” 晏白:“那晚上放学,你别躲着我,晚上我把医院账单给你。” 叶梦舟:“好吧。” 晚上,叶梦舟如约而至,晏白中午回去了一趟,把银行账单找了出来。 叶梦舟严肃地看账单,总计花了110364。 叶梦舟花了几秒在心底飞快地计算了下,干脆利落地说:“行,晚上我先转一些钱给你,扣掉手续费,应该到账381377,我还欠你721263。” 这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了,晏白可不蠢,他愣了愣,哂笑一声:“你这是把自己的存款都掏空了吧?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吗?我给你抹掉零头。一万一就行了,多出来的三十几块不要了。” 叶梦舟不乐意:“三十几块钱就不是钱啦?你这人怎么这么大手大脚呢。所以我说我跟你合不来吧?我们的消费观就不一样。” 晏白怔住,脸上神色不定,说:“你说得对。你不喜欢,我就改,我以后节约钱财,再不乱花钱了。” 叶梦舟没想到晏白这样干脆利落地和他道歉,懵了下:“我又不是教训你。” 他看了晏白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个硬皮小笔记本来,把账单整齐地叠好,夹在笔记本上,还用回形针别牢,问:“你的银-行-卡-号告诉我一下。” “以后我每个月最后一天给你汇款,我攒多少汇多少,我会记着帐的,你自己也记一下。这样就不用每次都过来找你了。” 晏白说:“我没办过银-行-卡。你要还钱,就每个月来找我,给我现金。我会记账,不会弄错的。” 叶梦舟说:“转账那么方便,为什么要给现金啊?而且那么多钱放在学校,一不小心弄丢了怎么办?” 晏白有理有据地说:“反正我每天早上都会去你家接你,当时你就给我好了。你给了我就是还了,要是在学校里弄丢了,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对吧?” 叶梦舟倒吸一口凉气:“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你每天早上来接我啊?你能别耍无赖了吗?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真是怕了你了!你神经病吗?!” 晏白依然很冷静,平静地说:“你别怕,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 》 第十章【重写】 叶梦舟相当不理解地说:“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想和我做朋友啊?” 晏白说:“你要我改的,我都改。我改邪归正,我觉得你该给我一个机会。” 叶梦舟别扭地说:“我觉得,我们俩真就合不大来。” “你以后要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再也不做坏事,改邪归正,那肯定是好事。” “可你欺负过我那么久,尽管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因为想和我交朋友……但是。” “不是你对我好,你想和我交朋友,我就必须和你交朋友吧?” “以前你欺负我的事,我忘不掉,我心里有疙瘩。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的。我想,还是算了吧。” 叶梦舟想想大家现在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吧,晏白虽然还是挺霸道的,但好像是没以前那么坏了,所以还是好心地良言相劝:“虽然我这么说,但你也别因为这样就自暴自弃了啊。学习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别人。你别说什么为了我,你这样说,我心理压力很大的。” 晏白想了想,说:“也是,你说得没错。” “我现在空口这么一说,无凭无据,你凭什么相信我呢?这样吧,下回等我考进前一百名。应该就能证明我是真心改过了吧?” “到那时,你再考虑和我重新做朋友好不好?” 叶梦舟看到晏白抬眸,那双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辉,使他为之一愣。 叶梦舟想到晏白仿佛在闪闪发光的眼睛,心里竟然也莫名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相信了晏白的话。 他回过神,既然这是晏白自己说出口的,那他得赶紧抓住这个话找场子啊,他觉得就算晏白要进步,也不可能这么快进前一百。叶梦舟大着胆子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这样吧,在你考进前一百之前,你不准再这样纠缠着我了。” “等你考进前一百了,你再来找我。我看到你改过的诚意,再考虑要不要和你交朋友。” 晏白有些许郁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叶梦舟:“这是我的底线。” 晏白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好吧。” 晏白望着他,勉强打起精神,重新神采飞扬,挥斥方遒地说:“你等着吧,下次考试我就进前一百。” 叶梦舟将信将疑:“你上回考得四百多名!年段倒数!” 晏白笑嘻嘻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上回考得第几名,这么关心我的吗?” 叶梦舟火速装死:“……” 说实话,叶梦舟真有点被晏白唬住了。 他自己一直是尖子生,成绩稳定,晏白一直是在全年段四百多名徘徊——他们高一全部学生加一起总共就四百六十多人。 为什么晏白能那么自信笃定地说考进前一百呢?莫非他真的有把握?他以前是故意考差的? 晏白确实很有信心。 晏白上辈子也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能考入名校大学,他是凭真才实学入学,没有找父亲托关系。 所以,他觉得自己一个大学生,参加高中考试,在这个学校考进前一百,还是轻而易举的吗? 虽然八十年后的课程不大一样,待他好好学习一下这个世界的教科书,肯定一下子就能考进前一百啊。 他不但要考进前一百,他还要考进前几名,这样才能去一班,和他心爱的小石头在一个班念书,日日都可见到,不必再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了。 如此想着,才过了两天。 期中考当头砸来。 晏白:“……”书还没看几页呢。 晏白只得硬着头皮去考试,临时抱佛脚,连夜通宵读书,两天期中考下来,把他折腾得精神恍惚,语文、英语还好,理科他真的是……脑袋里一片空白,尽量把能填的都填上去了。 周一回来,期中考成绩出来了。 课间,晏白又双叒叕被老师请去办公室,这次是数学老师,晏白理了理衣领,风萧萧兮易水寒地去了。 期中考成绩放榜了。 叶梦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次特别地期待。 他不是期待自己的成绩,对于自己考了几分,叶梦舟心里大概有个数,肯定在正常范围内波动,他是在期待晏白的成绩。 他希望晏白能像自己说得那样,考试进步。 一放榜,叶梦舟就跑去看成绩单,跑去榜尾,而不是榜首,他在榜首,不用去看他都知道。从后往前找,希望能晚一些再找到晏白的名字。 然后叶梦舟一下子就看到了晏白的名字,就挂在倒数二十几名。 442名 . 语文:108 英语:117 数学:65 历史:89 物理:53 化学:42 生物:26 每门满分都是120。这什么垃圾成绩?!! 叶梦舟差点没喷,自言自语地嘀咕:“搞半天还是在吹牛啊!” 叶梦舟挺郁闷的,亏他还差点信了晏白的话,晏白脑子摔坏了,他也跟着变蠢了吗??真的是…… 叶梦舟看完晏白的成绩,太心塞了,都没心思去看自己了,回教室继续上课。 第一堂课就是语文课,老师把期中考的卷子发了下来,他考了107。叶梦舟想了想,晏白语文考了108,好像比他高一分。他语文成绩倒是不错的。 老师发完批改好的考卷,又发了一份复印的答卷作文,非常欣赏地说:“这是这次考试唯一的一篇满分作文。作为范文给你参考一下。写得非常好。” 满分作文?这么厉害?叶梦舟的语文成绩只能说还过得去,他准备好好拜读一番。 叶梦舟拿到这张复印的作文,扫了一眼,心想,这人的字可真好看。不愧是语文考得好的人。 这时,语文老师忽然说:“这是十一班的晏白同学写的。” 叶梦舟愣住:“!!!” 办公室里。 晏白正在罚站。 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梁老师把考卷砸他面前,痛心疾首地质问:“英语老师还跟我夸你说你已经开窍了,还跟她保证说要好好学习,结果你就给我考成这样?啊?语文和英语你就好好学习,数学就不用了啊?” 一旁的十一班化学老师听不下去了:“他化学考得更差!” 晏白:“…….《 》 第十一章 期中考成绩出来以后。 不必叶梦舟说,晏白也没再去找过叶梦舟。 太他妈没面子了。 不拿出点像样的成绩,大少爷他没有颜面去见叶梦舟。 晏白这回是真的发了狠,上课认真得两眼放光,课间除了上厕所也不离开座位,就在座位上读书刷题,每日来得最早,走得最晚。 他这般刻苦,老师看在眼里,不说暂时有什么成果,起码态度是端正许多。 “晏白这个孩子,人是聪明的,就是太不努力,白白浪费好资质。” “总算是知道要用功了。现在知道用功还不算晚。” “不知道是不是三分钟热度啊?” “我看不像,他连头发就剃短了,现在看上去多清爽干净啊。” 晏白这当然不是三分钟热度,他如今也不是真的十六岁少年,他坐得住,知道自己要什么。 h大附中高二文理科分班,届时会按照成绩给学生重新划班,只要他考得足够好,他就能去叶梦舟所在的尖子班。不用想,叶梦舟到时选的肯定是理科,那他也选理科。 别看他这次期中考考得差,其实他上辈子在理科方面学得还不错,只是,他算是聪明人,而叶梦舟是天才。 考砸以后过了两三天,叶梦舟没见到晏白来找自己,早操散会时,他遇上晏白。 晏白现在虽说不标新立异地染一头红毛了,但新发型依然很引人注目,寸头,还有道疤,他冷着脸时,看着跟刚从劳改所放出来一样。 两人乍一遇见,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晏白特别不好意思,他很好面子,这次丢了大丑,糗的都不跟叶梦舟耍无赖了。 叶梦舟见到他,心头一热,倒是主动和他说话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看了你的作文,写得真好,字也写得很好看。” 晏白脸红了红:“还行吧。” 叶梦舟读到那篇老师发下来作为范文的作文时,真是太震撼了,他没想到不学无术的晏白竟然能写这么一首刚劲有力的好字不说,而且作文还写得特别好。晏白那篇作文是以半文言形式写的,紧扣题目,文采斐然,由浅入深,构架整齐,批阅时是封上名字改的,这篇文章得到了全年级所有语文老师的一致好评。 拆开一看人名,竟然是全校知名的问题学生。 老师们纷纷表示怀疑,担心晏白这篇作文来源不正,上网查了一番,什么都没查出来,系百分百原创作品。遂而作为范文,复印分发给全年级各班学生参考学习。 叶梦舟好不容易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不用他威逼利诱,而且还重新建立起一点点崇拜来,晏白充满胸口的虚荣心都快爆炸了,他想了想,难以启齿地说:“我这次考这么差纯属意外,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考试了。我真的已经改过自新,但……还是稍微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把成绩提上去。你相信我。” 叶梦舟看着他这样局促窘迫的模样,忍俊不禁,因为晏白的那篇作文和好字,他现在心底对晏白已经有所改观,笑了笑说:“你加油吧。” 都说字如其人,人如其字,叶梦舟想到晏白的字,他觉得能写出那么一手好字的人,不会是个真的不学无术之徒。 晏白看见叶梦舟笑了,只是微微一笑而已,还带着点看笑话的意味,他却看呆了,只觉得自己一颗苍老的心,像是枯木被春风拂过,吧嗒吧嗒又冒出了新的青茬儿。 叶梦舟:“……你怎么了?” 晏白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说:“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笑。你笑起来真可爱。” 叶梦舟不敢笑了,瞪了晏白一眼,赶紧绕开走了。他就不应该对晏白刮目相看,敢情这字也看不出主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那一手充满风骨的好字,怎么就是个变-态写出来的呢? 叶梦舟发愁自己的事去了。 这个月要还晏白的分期医药费已经还了,但下个月的还不知道在哪,他每星期妈妈给他200块钱吃饭,要买文具书本再另外要钱,别看他现在个子还瘦小,饭量可不小,每餐要吃起码四两饭,也不知道吃下去的都长哪去了。让他撒谎去骗钱是不可能的,如果从伙食费中节约,一周至多省下个一百,一个月能还个四百左右,那他得还到下学期才能还完。 欠着钱的感觉太不好受了。 叶梦舟想尽快赚点钱,把窟窿给填上,但要瞒着妈妈去打工太不容易了,他想找个初中生做家教,周末去辅导补习,也不收贵,就收个一百块,那一个月就能多赚个四百了,还在网上接单帮人写作业和初中高一高二数学题物理题在线辅导。他已经自学把高中数学物理书快看完了,觉得不是特别难的,应该都能搞定。 如此打算好之后,叶梦舟偷偷摸摸地在网上发了做家教的单子,等着客户上门。 这做家教的单子没上门,代写作业的单子倒是来了,他只接同城单子,周六寄过来,当天写完,第二天寄回去。 做一张卷子十块钱,买三赠一,四张卷子只要三十块!可以说是白菜价了。他目前为止接了三单,整日在那埋头写题,手都麻了,两星期才赚了一百多块钱。再多的,他不是做不出来,是没那么多时间。 叶梦舟盘算着等到放假了,他再去网上挂个帮人写暑假作业的单子,到时候时间充足,就能多接几个单。他觉得这生意还挺不错的,不用花钱买习题集他就有题目可以做,完了还有钱赚,一举两得。简直美滋滋。 就是他的家教单子一直没回应,大概是因为他只是一个高一学生,就算成绩不错,但没有经验、年纪又小,所以没人考虑他吧。 转眼两周过去。 五一放假。 学校为了连放三天假,调整时间,放假前连上了七天课,学生们一个个都蔫儿了。 叶梦舟却暗搓搓想,开心,小长假又可以帮人写考卷赚钱啦! 回到家,他打开电脑看看有没有新生意。 结果竟然是家教单子有人找上门了! .:你是h大附中的学生?我也是h城的。 叶梦舟:是的。你要补习吗?补哪门?高几的内容?我的价格很优惠的,一小时50块,包教包会,你可以先体验一下,觉得好,再和我定下来。 .:高一,数理化生都得补习。 叶梦舟心想,大生意啊!不禁有一丝丝激动,但很快冷静下来:我都可以,要是都在我这里补,我再给你打个八折~ .:行。 两人就细节谈妥之后,叶梦舟表示先给这位同学上个体验课,两人加了qq准备先视频一下,确认彼此的真实性,不然他一个人跑陌生人家里做家教,心底还是发怵。 视频一打开,叶梦舟愣了下,他看到晏白出现在镜头里。 叶梦舟:“……” 啪嗒。 他飞快地把视频给关了。 对方的消息弹出来:叶梦舟,你在找家教兼职吗?.《 》 第十二章 叶梦舟没回,装死。这是什么孽缘?居然是晏白?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以晏白现在的成绩,不找一对一补习,想要迅速地提上去,基本不可能。但晏白家里不是暴发户有的是钱吗?他不去找那种正规大型辅导机构,也可以高薪聘请经验丰富的专业补习老师吧?跑网上找不正规的补课干嘛? 叶梦舟思绪烦乱,没把晏白拉黑,消息“叮咚、叮咚”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 . . . . . 看到这里,叶梦舟忍不住回复:. 晏白:. 叶梦舟最近被晏白套路得多了,这次没有中他狡猾的圈套!晏白说着说着,又把要补课变成既定事实了,他明明还没答应呢。叶梦舟打下一行字:我没答应,你还是去找专业的补习老 字还没打完—— 晏白又发过来:. 叶梦舟瞬间想到晏白头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默默的把没打完的那行字删掉了。 叶梦舟咬牙切齿,回复:. . 晏白:. 叶梦舟:.晏白来他家里的话,他还得在妈妈面前装出对同学很亲切的模样,太别去了。 晏白:. 叶梦舟:. 晏白:. 叶梦舟:. 过了一会儿,才收到晏白的回复:. 两人谈妥补习协议,心情截然不同。 叶梦舟心情凝重,他愁了几分钟,又想起来,忘了提醒晏白补习时一定要规规矩矩,不能动手动脚!……算了,明天过去再警告晏白,反正到时候假如晏白耍流氓,他就有底气辞职,让晏白找补习班找老师去! 晚饭时,叶梦舟和妈妈报备:“妈妈,明天我要去同学家写作业。” 妈妈问:“宋哲吗?” 叶梦舟略心虚地说:“不是,是另一个同学。就是上次来找我一起上学过的那个,晏白。” 妈妈没有怀疑,答应下来:“那你回来吃中饭、晚饭吗?” 叶梦舟说:“可能在他家吃中饭吧。” 听到儿子要去同学家蹭饭,妈妈说:“冰箱里有串葡萄,明天你带过去作礼物吧。” 叶梦舟做好打算,睡前整理好书包,心事重重地去睡觉了,他又做梦了。 …… 小少爷比以前高了许多,更像晏白了,只是眉目之间的神色更加骄纵,看上去大概十二三岁,他喜于言表地兴冲冲走过来:小石头,我要你送你一件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他猜不出来,着急地说:“我、我不能再收少爷你的礼物了,阿妈要骂我的。” 小少爷顿时冷下脸:“你不想要就算了。你知道我跟父亲求了多久,才让他同意你和我一起去上学吗?你不是做梦都说梦话想去上学吗?现在又不想去了?” 他愣了愣,没想到是这种礼物,心脏猛烈跳起来,无比惊喜,又无比惶恐,惊慌地问:“我、我只是个小奴才,我可以去上学吗?” 小少爷显然是被他给气着了,没好气地说:“只要你通过了入学考试就可以。但你不是不想去吗?不想去就算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小少爷强硬的问:“到底想不想去?” 他觉得他要是去考,一定能考上的!他学得可好了!他实在舍不得这个读书的机会,鼓起勇气轻轻点了点头,感激地说:“少爷,你对我真好,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小少爷嘴角忍不住上扬,拉着他的手:“哼,你知道就好。世上哪有我这么好的主家,去学堂读书要好多钱,我与父亲说了,从我的零用钱里扣,但父亲说,若是你能考得学堂前十的成绩,就由他给你出学费,若是不能,我给你出。” 他满心激荡,真恨不得给少爷两肋插刀、肝脑涂地,快感动哭了,用力地点头:“我一定好好读书!谢谢少爷!少爷你真是对我天下第一好!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小少爷脸颊红了红,摸摸他的手说:“你知道我是对你天下第一好就行。你想报答我,那晚上给我暖被窝吧。” 他很理所当然地说:“您不说我也要给您暖被窝啊,我真想给您暖一辈子的被窝。等以后少奶奶进门,我就不能给您暖被窝啦。” 小少爷皱了皱眉:“你小小年纪,从哪听来的什么少奶奶的?也不害臊。” 他被少爷骂了,茫然委屈:“我听小茹姐姐她们说的。” 小少爷板起脸,凶巴巴地说:“你别和那些丫头走得那么近,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是教过你的吗?你怎么那么笨?这么快就忘了?还是不把我和你说的话放在心上?” 他乖乖挨骂,承认错误:“我记得的,但我一下子没想起来,对不起,少爷。你说的是。我再不和她们走近了。” 小少爷严肃地教训:“一句闲话也不许说。” 他点点头:“唔嗯……” 虽然被少爷教训了一顿,但是可以去读书的快乐让他很快把这点郁闷抛到脑后,满心期待着去学堂的事情,今天为少爷干活干得特别有劲,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紧紧,睡前去要了点热水,用香皂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高高兴兴地去给少爷暖床了。 两个人还一起泡脚,用一个深木桶,脚放进去,热水淹没小腿,可以把脚泡得很暖和,两个人踩来踩去地玩,玩到水都凉了,才把脚擦干了去睡觉。 少爷一进被窝,就轻车熟路地抱过来,他早就习惯了,顺从地被抱住,因为少爷晚上爱抱着他睡觉,他的睡姿非常规矩,不然踢到少爷怎么办?他很有自觉,他就是少爷的人形暖枕。 和少爷在一起特别安心,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但总感觉少爷今天抱得特别紧,让他睡不-太-安-稳,睡着睡着,忽然被踢了一脚,他差点摔下床,一下子醒过来了。 他从床沿坐起来,看着在床上坐起身的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天色还暗,他看不清少爷的表情。 少爷说:“你、你先别过来。” 他还靠过去,着急地问:“怎么了?”手正好摸到了被窝里、床单上湿哒哒、黏糊糊的一片,连他的裤子上,好像都沾了一点。 他愣了愣,震惊地问:“少爷,你尿床了??” 少爷羞恼地说:“这不是尿床。” 他自告奋勇,暗搓搓地说:“少爷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太太的。现在他们还没起床,我偷偷把床单抱去洗了,放在炭盆上烤干。” 他觉得自己又忠心又机智!! 少爷着急:“我都说了不是尿床。” 他摸了摸,好像是没有尿骚味,奇怪地问:“那是什么啊?” 少爷红着脸,羞涩又带点骄傲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男人才会有的。我现在是男人了。” 他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不明白:“啊?” 少爷含糊地说:“这个说不清楚,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知道了。” 他依然怀疑少爷这是尿床了,少爷那么骄傲,所以嘴硬不好意思承认罢了,但他一定会给少爷保守秘密哒! …… 叶梦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仍在发烫。 梦里的“他”懵懂不知,可是梦外的他是上过生理课的啊!怎么会梦见这种东西?! 他两星期没再做梦过了,一梦就梦见这么劲-爆的内容,他为什么会梦见这种内容呢?对中学男生的冲击太大啦! 叶梦舟无比纠结:那,这个梦记不记呢? 他真不好意思记啊。叶梦舟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不记了,他对这个系列梦什么好奇都没有了,在心底默默祈祷,以后不要再梦见晏白了。 因为这个梦,叶梦舟背上书包,按照补习的约定到了晏白家时,打开门,和晏白打一照面,他都觉得不敢直视晏白。 晏白在家时当然不穿校服,但穿得好像也不是便服,而是件棉衬衫和西装背心,下身是西装长裤,衬得他身材挺拔,阔肩窄腰长腿,格外英俊。还真的像是个少爷似的,与他梦中人打扮得很像,叶梦舟想到昨晚的梦,觉得自己快脸红了。 晏白莞尔一笑,文质彬彬地说:“你来了。我爸妈不在家,去我房间学习吧。” “哦,哦。”叶梦舟被那个梦搅得心慌意乱,晏白一说,便傻乎乎地跟着走了,面对像个斯文小公子一样的晏白,他早把昨天想好要警告晏白不准耍流氓的事给忘光了。.《 》 第十三章 晏白的房间在三楼,他家是独栋别墅,他一个人住一层,卧室、浴室、书房、衣帽间,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小厨房。叶梦舟想,他要是想宅着的话,都不必下楼。 晏白先前黏他紧得像是跟踪狂,如今却很是进退有度,也不会用露-骨的目光看着他看得目不转睛了。叶梦舟文采不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觉得晏白现在给人的感觉舒服多了。让叶梦舟冷静了许多。 晏白这个人,对他来说,一下子又变成个更大的谜团,他看不透晏白。一会儿蛮不讲理、胡搅难缠,一会儿风度翩翩、很好商量,晏白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晏白带着他到书房,坐下来,课本考卷分类整齐垒好,还泡好一壶茶。 叶梦舟不说废话,直接问:“你作业写了多少了?我看看写得怎样了,先大概看一下你的基础如何。” 晏白惭愧地说:“写了一些,但还没写完。” 叶梦舟点头:“写好的拿来我给你看看,你接着写没写好的考卷。” 晏白问:“你作业都写好了?” 叶梦舟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啊,昨晚就写完了。” 晏白被这个理所当然的语气给噎了下,继续问:“你们老师布置了多少作业啊?” 叶梦舟甚至没把自己的作业带过来,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课本和笔盒,放在桌上,取出铅笔和橡皮,拿过晏白写好的考卷,说:“只放假三天,布置的作业不多吧,除了数学三张卷子,其他都是一两张考卷,还有语文英语有背书任务。我在学校就写了几张卷子,昨晚回家把剩下的写完了。不聊天了,你快开始写吧。” 晏白汗颜,他们班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没那么多呢,他才写了几张考卷而已。写不来他就得去看看相关的知识点,如此一耽搁,做完一张考卷需要比较久的时间,而且即便找到了对应的知识点,他一下子也不能完全消化理解运用到题目里。 叶梦舟用铅笔给晏白批阅考卷,因为两个班布置的考卷不一样,他得自己做一遍才知道答案。他一做起题目来就格外认真投入。 晏白忍不住偷看叶梦舟,他的睫毛很长,眨眼睛时,睫毛会不小心扫到镜片,那专心致志的神态如此可爱。 叶梦舟被他盯着并不是没有察觉,看完一道大题,抬起头来,不豫地说:“你看我干什么?还不赶紧写作业!你要是那么不认真,我不给你做家教了,你另请高明。” 晏白被他劈头盖脸痛讥讽一顿,不疼不痒,甚至脸上还扬起个灿烂的笑容,说:“你可真关心我。我马上写。” 叶梦舟脸几不可查地红了红:“???” 叶梦舟气到不想说话了,懒得和他吵,和一个赖皮脸吵什么呢?吵不赢的。叶梦舟指了下墙上的钟说:“按照考试来,一张考卷我给你一个半小时时间做,做不来的你就跳过去,先把会做的做了。” 晏白十分配合,他忍住想去亲近叶梦舟的心情,专心地投入到考卷之中。屋子里一时间无比安静,只有翻纸和写题的声音,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半小时只够他大概把试卷写一遍。 晏白算是见识到了叶梦舟做卷子有多快了,大多数题目他算都不用算,看一眼题目就能判断答案,除了个别计算比较繁琐的大题,他连草稿都不打。 晏白做完一张考卷时,叶梦舟已经改完两张考卷,在改第三张了。晏白原先还有些旖旎的心思,但一听到叶梦舟改完一张,去改下一张,便会更紧绷认真几分。 叶梦舟看他做完了一张卷子,还很好心地说:“累了吧?你休息个十分钟再写下一张吧。” 晏白顿时觉得好没面子哦,表情略微有点扭曲。 叶梦舟瞧了他一眼,见到明显是晏白觉得丢脸了,不禁在心底偷笑,他想起梦里的小少爷,在被小奴才要下册课本时,就是这样的神态。让你不好好学习!哈哈哈! 虽然叶梦舟极力让嘴角不要上扬,但眼底满满都是笑意,憋笑憋得太明显了!晏白立即看出来,叶梦舟这是在笑话他呢。晏白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捏了下他的脸:“你在笑我啊?” 叶梦舟一时没防备,被晏白捏了下脸,反应过来,往后一躲,红着脸说:“你别动手动脚。” 晏白愣了下,捻了下指尖,回忆着刚才的触感,说:“啊,对不起,我习惯了,下意识地……对不起。” 什么叫习惯了?叶梦舟皱眉想,他是经常对谁做这种亲密的动作啊?心情竟有一些微妙。 叶梦舟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他:“好吧,不许再这样动手动脚了,不然我就不给你做家教了。” 晏白坐端正:“哦。” 叶梦舟:“……” 晏白主动地说:“我要做下一张考卷了。” 说他烂,他永远承认得超快,让人骂都来不及骂。 两人唰唰唰地埋头做考卷。叶梦舟安排了下时间,早上讲数学和物理的作业,下午讲生物和化学,真开始讲题目了,晏白倒没有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一个讲一个听,他不直接告诉晏白答案,而是告诉他解题思路,叫晏白自己去解,若是那里思路又卡住,再来解决。 叶梦舟发现晏白还真的不笨,稍微提点一下,讲一两遍就会了,且教了他这个知识点之后,再遇上这类题目,他不需要再问,而不是这题会了,再遇上同类型的又不会了。 “学生”一点就通,他这个当“老师”的教得自然舒心。进展十分顺利。 晏白还挺聪明的吗?叶梦舟突然特别理解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这人明明能学好,却不学好。 叶梦舟又讲完一道题的解题思路,看着晏白答题,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晏白的手上,晏白生了一双很漂亮的手指,手指很长,骨节恰到好处,指甲盖长圆而厚,表面平滑,每个指甲上都有月牙白。叶梦舟发散地想,听说长着这样指甲的人身体都比较健康,有福气。 又想,晏白的侧脸可真好看,鼻梁又高又直又挺,眼睛也好漂亮,才发现晏白的眼睛颜色好像比别人浅一些,像是戴了美瞳…… 晏白做好一道题,抬起头,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微笑,用他漂亮的手指点在试卷上,问他:“这题做对了吗?” 叶梦舟回过神,低头去看题目,扫了一眼:“做对了。” 晏白说:“那我们再来讲下一题吧。” 叶梦舟拿起笔,给他画题目里的重点,讲了几句,抬起头,无比迟钝地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等等,你什么时候坐得这么近的?” 晏白都快贴上来了?!他都没有挪过位置,就是晏白往他这边挪了!椅子放在一起就算了,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有点坐到他的椅子上来了,他们大腿靠着大腿,肩膀挨着肩膀,简直像是依偎着在一起。 晏白像是才发现:“咦?我是什么时候靠过去的?可能为了听题目吧?都是因为你讲的太好了,我听入迷了,一不小心就靠那么近了……”.《 》 第十四章 晏白诚恳地道歉了过后,没等叶梦舟炸毛,自己主动拉开了一臂距离,不算近,但也不算远。 信你才有鬼了!叶梦舟想骂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骂:“我都说了,你不要耍流氓。” 晏白甚至有点委屈巴巴地说:“我没有啊,我只是不小心靠近了而已,别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对不起了啊。” 叶梦舟一下子还挑不出刺,晏白确实除了和他坐得很近以外,并没有其他动作,假如有的话,他早就发觉了。如此一来,倒像是他太敏感了一样,叶梦舟茫然地想,难道是他太小心眼了吗? 晏白赔笑,不露痕迹地给了叶梦舟一个台阶下,说:“我注意。我们赶紧讲下一题吧。” 早上讲完题目,把数学作业解决了,物理作业解决了一半。两人都学得头昏脑涨、饥肠辘辘,小憩片刻,吃饭去了。 晏白当然不做饭,他叫了外卖。 鲍鱼红烧肉、宋嫂鱼羹、蟹粉豆腐,甜点是龙井炖奶,晏白吃饭还挺讲究,让他直接就着外卖盒子吃,他还不愿意,明明这家外卖盒子做得还挺精致的。他亲手把菜装在白底青花的瓷盘餐具中摆好,才招呼叶梦舟一起去吃饭,还特地给叶梦舟盛了一大碗冒尖儿的白饭。 叶梦舟闻到食物的香气,肚子里的馋虫就开始咕咕叫了,看到这满桌的菜:“这么多菜,我们吃得完吗?” 晏白把饭碗递给他:“肯定吃得完,因为你过来,我特地多点了几个菜呢。” 叶梦舟想到上次跟晏白吃饭,晏白也点了一堆菜,说是为他点的,叶梦舟不禁有点脸红,不服气且没底气地说:“我、我哪有那么能吃?你当我是猪啊?” 晏白接着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坐下来:“没有,你还在发育期,本来就需要营养,多吃一点才能多长高,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饿着自己。” 晏白这话说得挺古怪,叶梦舟反问:“你不是和我同岁吗?干嘛说得那么老气横秋的?” 晏白说:“我发育得早,估计不会再怎么长高了。你还能再长长。” 身高是叶梦舟心中的一个痛,他现在还不太高,只有一米七多,天天早上喝牛奶,就想再多长高一些。但他自己心知肚明,不代表被人指出来的时候不心塞。叶梦舟哼了声说:“你就知道了?” 晏白笃定地说:“嗯,以后你能长到一米八以上吧。” 晏白说得这样言之凿凿,叶梦舟都差点信了他了,到底哪来的依据啊?叶梦舟问:“你是会算命还是怎么着?到时候长不到那么高你给我补吗?” 晏白笑起来,竟然一口答应下来:“好,长不到我给你买增高鞋补上,行吧?难道你不想长那么高吗?” 叶梦舟气得脸红了红,小声地反抗:“哼。” 晏白说:“好啦,食不言寝不语,我们安静吃饭吧,小心呛到。吃完了跟我一起去散步十几分钟,再继续写作业。” 叶梦舟点点头,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晏白说得好像挺有道理,是很养生健康,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这时候想到了,晏白这不紧不慢的语调和说出来的话,像是长辈在叮嘱后辈。 叶梦舟鄙视地偷偷想:你一个以前一直是坏学生的家伙,居然还教育起我来了?我比你要乖多了不用你教好吗? 晏白夹了一块红烧肉给他吃:“吃啊,不要和我客气,都是你喜欢的。” 红澄澄、裹满甜香酱汁的红烧肉颤巍巍地放在香碰碰、雪白的米饭上,太诱人了,他吃一口,鲜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这肉肥而不腻,配着米饭吃刚刚好,好吃得他脸上都情不自禁地绽开陶醉的笑容。 晏白见他这样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问:“好吃吗?” 叶梦舟小鸡啄米地点头。 晏白又给他舀蟹黄豆腐吃,叶梦舟其实不想在别人家表现得像是恶鬼投胎一样,但是……真的太好吃了!晏白找的这家外卖怎么会这么好吃?而且一顿饭间,晏白一直在给他各种夹菜,他只好一直吃,吃得特别撑。 之后的两天补课,每天去晏白家,顿顿都是好吃好喝伺候。不是他馋嘴,是真的很好吃啊!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着就再吃那么一小口,就一小口,吃着吃着,回过神来就清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完了晏白还要吹他品德好不浪费粮食,听得他自己都要脸红。 俗话说,吃人嘴短。在叶梦舟身上便是如此了,吃了晏白家那么好吃的饭,叶梦舟哪好意思跟晏白刚,幸好晏白还算规矩,除了总是不知不觉地坐到他身边很近的位置以外,倒没做别的什么。 他花了一天半陪着晏白把假期布置的作业全部写完,剩下一天半复习这学期前面落下的课程,从后往前推。 叶梦舟解释:“基本上来说,老师出卷的大部分题目都是从最近刚教的单元里选题,以前的知识点虽然也会有涉及,但是占分比不会多,暂时不用去管。不然我给你从头开始补,但最开始的部分在试卷中所占分值却很少,考出来没什么效果,我们就从最新几个单元开始讲,如果牵扯到之前的知识,我再把前面的这部分内容知识点拉出来给你讲讲。” 晏白颔首:“好。” 叶梦舟又说:“你的语文和英语完全没有问题,比我还好点呢。历史和政治虽然不太好,但比起其他几门来说……不是特别差,而且这种重背书积累的学科一,没有捷径,就是要多花时间背,可你现在没那么多时间,短时间内突击有大幅度提高不太可能。你兼顾不过来的话,可以先放着不管,你的生物分数最低,这门虽然也需要背,但是提升得快,我把我的笔记借你,你拿去复印一份,重点我都划好了,红笔部分优先背,最近两单元内容先全部背下来。” “其次是数学和物理,这个不要死记烂背,我给你先把公式原理讲清楚,懂了以后就好了。你也不要因为有补习,上课就不认真听讲了,上课更要认真听,周末我要检查你笔记,要是被我发现你在学校不认真,我就……” 叶梦舟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晏白接了过去:“你就不给我做家教了是吧?” 叶梦舟虎着脸,严肃警告他:“对!” 晏白笑笑:“好的,我一定认真学,绝不辜负你的教导。” 叶梦舟看他那总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可以让他有太大波澜的模样,就觉得着急,倒是说了句真心话:“其实我觉得你真的很聪明的,你努力一点啊。现在开始努力还不晚。” 这几天和晏白相处让叶梦舟对他改观了一些,起码晏白现在的学习态度是很端正认真的,叶梦舟怕他没人监督,在学校时会放松学习,竟然一时心软,昏了头说:“要是你平时在学校,有什么题目不会,又没问到同学老师,你就来找我,我有空我就教你。” 晏白眼睛一亮:“好,我有空就去找你问题目。” 叶梦舟说完就后悔了,补充说:“我也不是随时都有空的,也就放学的间隙有空,而且我得先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你不要一有空就来我教室门口找我啊。” 晏白相当乖巧:“好的,我尽量不让人知道你在和个坏学生来往。” 叶梦舟心头被刺了一下,含糊地说:“你、你现在不是改过了吗?也不是个坏学生了吧?” 晏白笑着说:“还不算,等我起码考进前一百名,再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嗯……”叶梦舟应了一声,应完又被晏白绕进去了,“我什么时候说我和你是朋友了?你又来了。我们只是辅导和被辅导的同学关系而已。” 晏白被否认两人是朋友了也并不失落,有理有据地说:“是啊,我是说等我考进前一百了,我们再做朋友吗?” 叶梦舟口齿不清地“唔”了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五一假期转眼结束,晏白带着作业回校。他现在每天到校到得特别早,同学们过来,发现他的考卷居然全部写完了,震惊了:“你居然真写完了啊?行啊,晏白。” 晏白老神在在地说:“我再世为人,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同学:“呃,一大早的不要装逼了?赶紧拿出来借我抄。” 晏白:“……” 晏白遵守了自己说过的话,在学校时没有骚扰叶梦舟,只在晚上放学以后,会找叶梦舟在学校外面的小店里坐半个小时,把白天攒下来的题目问一问,叶梦舟知无不言,十分耐心。 时间让老师发现晏白这回还真的不是三分钟热度,每天他们都能发现晏白的新进步,晏白犹如一块海绵吸水般吸取着新知识。 说他不努力吧,跟以前比起来,只要遇见他他就在学习,已经很努力了。但说他很刻苦吧,也没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他每天依然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步奏不疾不徐,衣着外表整洁干净,书桌上整整齐齐,午休他每日还去学校的小花园,在凌霄花架的花廊里坐着看书,看上去还挺悠闲的样子。上课做笔记,别人都咬紧牙关、埋头奋笔疾书,他记得好像也不快。 有同学想借他笔记去看,发现他做的笔记看不懂,不是字迹潦草,相反还挺齐整的,全是蝌蚪字,字体大小一致,也不会写着写着段落就歪来扭去了。 问他这写的是什么,他介绍说这叫“传音快字”。蔡锡勇先生发明的,用现代化说,就是“速记法”。 同学们:ok,finebyebye 叶梦舟发现晏白会速记法,周末还跟晏白学速记,现在做笔记也用上速记,比以前记得轻松,还记得更全面。 好心还是有好报的! 作为晏白的补习老师,他当然非常了解晏白目前的学习情况,他是亲眼见着晏白飞快地在进步,虽说还比不上自己,可已经好很多了! 当叶梦舟被老师告知下星期又要月考了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点激动,他太期待晏白这次的考试成绩了。 进步自不必说,问题就是晏白能进到第几名了。 以前月考前叶梦舟当然会复习,可这次他格外认真,周日去晏白家前,熬夜梳理了一遍知识点,把这次可能考到知识都圈好,搞了数物化生四科的模拟卷,隔天一早风风火火地带去给晏白看,颇为着急地说:“哎呀,你不要再这样慢悠悠的了,我都帮你整理好了,你好好背。” “喏,我还弄了模拟卷,等写完作业以后,我们模拟一下月考。” 晏白这次反而没有嘴花花,老老实实地写完考卷。 叶梦舟“唰唰唰”给他改完考卷,抬起头,眼底都有泪花了:“全都及格了!” 尼玛,他自己考满分都没这么激动过!! 这几张理科考卷,依然是每科满分120,晏白分别考了:数学92,物理76,化学73,生物81。 晏白本人很平静,理智地问:“我现在这成绩能进前一百吗?” 叶梦舟双目仍含着教育园丁的热泪,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 晏白:“……”.《 》 第十五章 叶梦舟皱眉,心想这人真是眼高手低,还没学会走路呢,就想跑了,于是苦口婆心地与他说:“你有点耐心好不好?别想着一口气吃成胖子,饭要一口一口吃。我觉得以你现在提高的分数,考到二百名左右是可以的了。这才一个多月,已经进步好多了。这么快就想考进前一百,哪有那么简单?别那么急功近利。” 晏白轻声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就是想早点进到前一百,得到你的认可罢了。” 叶梦舟愣了下,差点脱口而出说——你现在已经挺好啦。 想想,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和晏白还是保持着普通的同学关系吧,冷静点,别跟晏白交朋友啊,他会耍流氓的呀! 叶梦舟板起脸说:“今天,还有明天考完以后,还有时间,别觉得没剩下多少时间来不及了,赶紧抓紧时间多复习复习。但明天晚上我就不过来了。” 一整个晚上就在复习中紧张地度过了。 这次梦见小少爷的事,叶梦舟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惊讶,自然而然地观看着梦中情节—— …… 他不再穿着粗笨的褂袍,身材好像长高了不少,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这次他不是在少爷的卧室和书房,而是在一个比较简陋的土屋里,一个年龄不小的中年女人正背对着他,在整理行囊。 中年女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他:“小石头,你要记着老爷少爷对你的好,进了城以后,好好服侍少爷。少爷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不能违抗少爷,别读了书心就大了,你是晏家的家生子,就是少爷的奴才,知道吗?少爷对你好,你一定要放在心上,不能当成应该的。” 他满怀着进城的期待,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这时回过神来,点头说:“我知道的,娘,少爷对我那么好,我一定听少爷的话。娘,我自己整理吧。” 女人利索地收拾好行李,回头看他,抓着他的手翻至手心朝上,叹气说:“瞧你这双手,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这么细嫩。娘是真担心你。你从小跟在少爷身边,从小没干过什么粗活累活,说是被当成半个少爷养的也不为过。你看看别家的小奴才,哪有你这么好命的?不用干重活就算了,还供你读书。” 他说:“少爷说,我们进城以后住老爷的小洋楼,他单有一间房,到时候我跟着少爷住一间房……” 女人一惊,瞪着眼睛说:“小洋房可不得了!肯定是睡洋床,你别告诉你又想跟着少爷睡啊?” 他脸红了下,少爷说城里的床不一样,有一种从国外来的叫“席梦思”的弹簧床垫,睡起来很舒服,说到时和他一起睡呢。但娘这样问起来,他只好说:“不是,我是为了就近服侍少爷,到时我就在少爷屋里打地铺。” 女人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别整天惦记着问少爷要东西,哪有你这样脸皮厚的?” 女人理好行李带他去了上房,一个穿着深碧色上绣缠枝葡萄绸缎旗袍的美妇人坐在太师椅上,他下跪叩拜:“太太。” 美妇人没让他起来,就让他跪着听训话,高傲地说:“小石头,你跟着少爷进城读书,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你。” 他问都没问,就答应下来:“好的,太太。” 美妇人说:“少爷一表人才,为人单纯,我们老爷又是江南首富,届时定然会有些魑魅魍魉作祟,想要带坏少爷。小石头,我知道你是忠仆,一心报恩,你一定要看紧少爷,严防有人要害他,知道吗?” 他立即警戒起来,仿佛真要遇上人害他们家少爷:“我知道了!太太!” 美妇人见他傻乎乎的,未必懂什么意思,掰开了与他细说:“比如什么花街柳巷大烟馆,若有人要带少爷过去,你一定要拦着。虽说你是服侍少爷的,但是那是我把你派到少爷身边,你先听我的再听他的。我让你听少爷的话,可也不是什么话都要听。这些年贴了这么多大洋给你念书,你总学会了分辨善恶,知道怎样才是对少爷好吧。” 他用力点头,牢牢记在心里。 “对了,若是少爷在学校与什么女同学走得近……”美妇人冷笑一声,“要防着女同学接近少爷。一定要来告诉我,你少爷是金贵人,却不谙世事,别被那等用心险恶的破落户攀附了。” 她眸中的焦距涣散了片刻,像是想到了别的,说:“什么自由恋爱,不过是不负责任的无-媒-苟-合。” 他表忠心道:“我晓得了,太太。我、我一定防着那些女同学接近少爷!” 美妇人回过神,心情不大好,疲惫地颔首:“行了。你下去吧。……对了,我和你说得这些事,你别告诉少爷。” 他:“好的,太太。” 一转头。 少爷拉着他问:“我母亲和你说了什么?” 他毫不犹豫,悄悄说:“太太让我看着少爷你。不要让你被人带坏,去什么喝花酒抽大烟,还要我防着女同学接近你。太太让我不要告诉少爷你。” 少爷脸红了下:“你嘴怎么那么不严,母亲不是让你别告诉我吗?” 他很认真地说:“别人我肯定不说,我是少爷您的小奴才,您问我我肯定要告诉您的啊。” 少爷怪里怪气地哼了一声,打量着他说:“母亲还让你盯着我呢,看你这傻的。到时候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城里人很多,你不准一个人乱跑,要牢牢跟着我,知道吗?” 他“哦”了一声。 少爷说:“走,我们去街上逛逛,我要去城头买点东西,你帮我拎。” 他颠颠跟着少爷出门了,少爷带着他去饭馆吃饭,还在等上菜,遇见一帮年纪相仿的少年,个个都穿绸戴金的富贵模样,见到他家少爷就调笑:“哟,晏白,听说你考上上海的高中了啊?” 这些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等等,你莫不是去念高中也要带着你心爱的小奴才吧?你都要进城了,怎么还和个土包子一样啊。” 少爷有些不自在:“那又怎样?” 他们说:“你怎么到哪都带着他?他是你的通-房-丫-头吗?” 说完,没等少爷回答,这帮人就哄笑起来:“不对,你还是个童男子吧?哈哈哈哈哈。” 少爷到底还是个才十四五岁的少年,满脸涨红,逞强地说:“我去是念书的,带什么通房丫头。你们才老土呢。就算要带,我也不带小石头啊,他是男的,通房丫头,那得找个娇软漂亮的女孩子吧?” 他便被一群人用嘲弄的目光打量着,笑话道:“也是,哈哈哈哈。” 他心里微微有些难受,也不知是因为被嘲笑,还是因为被少爷嫌弃,但他能说什么,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奴才,他们和少爷都是生来便高高在上的贵人,戏弄他一下算什么呢? 可他还是很难过,吃完饭,抱着礼物,跟在少爷回家,一路上都没说话。 少爷发现他这么安静,问:“你怎么不说话,我带你出来玩,你不开心吗?你不是很喜欢出来玩吗?” 他低着头说:“东西太重了,没力气说话。” 少爷起疑说:“你会没力气说话?……你总不会是在生气吧?” 他摇摇头。 少爷嗤笑一声:“你还真在生我气啊?你一个小奴才,你还敢生我的气?” 他闷声闷气地说:“我没有。我不敢。” 少爷从他怀里拿开一个礼盒:“你还不敢呢,你就是在生我气。胆子可真大,都是被我给惯的。不准生我的气!听到没?你敢不理我?啧。你再这样我不带你去城里读书了。” 他只得委屈地看了少爷一眼:“我没有不理您……” “看你那可怜样儿,一点丈夫气概都没有。”少爷嫌弃地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小块用漂亮的金箔纸包着的东西,剥开,直接塞进他嘴里,甜丝丝的,“父亲刚寄过来的酒心巧克力,好吃吧?吃过巧克力,别生我气了。你个小奴才,还要我做少爷的哄你。” …… 这次月考安排在周五和周六上午,周六上午考完就放学了。 月考不算很严格,考试结束后可以把草稿纸带走,叶梦舟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并交代晏白也记得把答案记下来,到时候过去先对个分数,看看能大概能考个怎样的成绩,心里有个底。 周六上午最后一门交卷,不管好坏,现在已经尘埃落定,只等结果了。 艾正青蹭到他桌子旁边,问:“老大,不,晏白,周末要一起去打游戏吗?” 晏白说:“不了,我还要回家复习。” 艾正青有些埋怨地望着晏白,仿佛晏白背叛了他们的差生联盟,说:“你真开始好好学习了吗?学习有什么用啊……都好久没一起打游戏。” 晏白背上包,抱歉地再次拒绝:“我现在不打游戏了,专心学习。艾正青,你年纪轻轻,不要玩物丧志,荒废光阴。” 艾正青赶紧追上他:“……那你在哪里补习啊?我也想补习,我跟你一起上补习班吧?” 晏白怎么可能把自己私藏的小甜心老师告诉他?他笑了一下,眼角眉梢的神色却是不动声色地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温和圆滑地说:“在网上找的补习老师,一对一补课,他没精力教别的学生。你要是想找老师,我推荐xx教育机构,那里的老师听说教学经验也很丰富。” 如果不是恰好找到了叶梦舟,他可能就去那个辅导机构找专业补课老师了。 艾正青应了两声,跟在晏白身后跟了几步,晏白忽然停下来,回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虽然并不凶恶,却望而却步,竟然觉得现在这个洗心革面好学生做派的晏白,比以前染发打架吊儿郎当的晏白更加让人畏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晏白像是变成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一样。他不敢再跟着了。 等晏白离开教室之后,艾正青脸上阴晴不定,咬了咬唇,想了一会儿,骑车抄近路,先到了晏白家门外。 他在晏白家对面的巷弄里躲着,等了二十几分钟,晏白出现了。 晏白推着自行车和一个男生并肩走在一起,两人各拿了一个甜筒边走边吃。 那男生说:“考都考完了,别想啦,我们接着补课,把以前的补上,继续努力,保持这个学习热情,你迟早能考进前一百的。” “嗯。”晏白侧头对那个男生微微一笑,温柔得像是身边的空气都是粉色的。 艾正青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男生是谁,是一班的叶梦舟。.《 》 第十六章 艾正青生气,他以前觉得晏白是自己这一边的,没想到晏白这阵子不声不响地,竟然和叶梦舟那种书呆子玩到一起去了?! 艾正青读初中的时候,他打小就调皮贪玩,是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他刚上初中那会儿成绩比较差,但是有一段时间比较努力,学得内容他很感兴趣,那次数学考试考了全班第三的分数,老师觉得他不可能进步那么多,问他是不是抄的,还有同学打小报告说他考试时偷瞄别人考卷了,然后再拿了张考卷给他考,他比较紧张,考得没那么好,老师由此断定他是抄袭的,批评了他,还把这次考试成绩作废了。 初二的时候,老师的车被人划了,班上一个成绩比较好的学生举报说看到他在停车场附近徘徊,没有监控确认,老师就相信了那个好学生的话,认为好学生不会撒谎,必然是是他在撒谎,还把他爸叫到学校,爸爸不相信他的话,为了早点解决麻烦,息事宁人,直接付了赔偿金,他的罪名也就被定了下来。 自此之后,他就变成了愤世嫉俗的中二病患者,讨厌学习和老师,讨厌学习好的人,觉得那些人都是伪君子。 要不是奶奶看着他读书,爸爸又花钱塞他进学校,他才不想呆在这种都是书呆子的地方呢。 所以他很讨厌像叶梦舟那样假模假样的好学生,成绩好就傲气,瞧不起人,老师还偏听偏信,就相信这种人的话。 他从小没什么朋友,有也是因为他人傻钱多,想骗他买吃买喝的狐朋狗友。晏白是他平生第一次崇拜而结交的朋友,晏白家里有钱,为人还很正义,是以他很珍惜这个朋友。 这下可好,他唯一的朋友就这样被叶梦舟给撬走了。艾正青真的又气愤又嫉妒,到底晏白是为什么要对叶梦舟那么好啊?根本不是一路人。 艾正青恶向胆边生,甚至想找人去教训教训叶梦舟。可真要实施,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做好。虽说他是学校里远近闻名的小混-混,但其实他除了穿得流里流气,私下偷偷学着抽-烟-喝-酒——抽烟抽两两口被呛到,喝酒半杯就倒——连打架都没做过,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周末蹲在公园门口对漂亮小姑娘吹口哨。还得谨防着被去跳广场舞的奶奶抓包。 到底该怎么教训叶梦舟,他暂时也想不到,可是夺友之仇不共戴天,他必须要出这口气的!待他好好想一想先。 周一回到学校,这次的考试成绩出来了—— 晏白的成绩犹如火箭般直接往前蹿了两百多名,正好考到了全班第九,年段第一百六十二。 但因为他近来的学习劲头之猛,老师对他的成绩进步并无异议,甚至点名夸奖了晏白。 梁老师激动得脸颊潮红,中气浑厚、掷地有声地说:“晏白不是我们班这次考试考得最好的,但是是进步最多的!希望你们也要多向晏白同学学习,不要觉得自己基础不好,不要觉得来不及了,什么时候努力都不算晚,从现在开始努力,抓紧每分每秒!” 台下同学们“啪啪啪”地鼓掌。 晏白还上台,领了一章梁老师用小红纸亲手写的小奖状,面对梁老师热泪盈眶的双眸,他没有台下同学们那么无动于衷甚至看热闹觉得好笑,他知道梁老师是真心在为他的进步而高兴。 他在年少无知的时候,也不是没私下埋怨过这个老师爱拖课爱骂人,那个老师布置的功课太难太多。少年人总是难以理解老师的一片谆谆教诲之心,待到年纪长了,能够理解,却已经不是少年人了。 晏白还记得,他的老师也怀揣着一腔热国热血,他在报上读到鲁迅先生的《航空救国三愿》,以国内无空防实力深以为耻。过后几年,脑海里总盘旋着这件事。爱国不应当只是喊口号,而后有了契机,他慎重思虑之后,索性决定退学从军,与其整日里忧心忡忡,不如做些实事,有一分力就出一分力,然后去和老师说了自己的打算。 平日里总是最爱教训他、像是处处和他作对的老师赞同了他,震痛得望着他,第一次好言好语,还夸奖了他。他总记得老师送别时的眼神,为他骄傲又为他惋惜,万语千言到最后汇作一句“一路顺风”。他进了航校之后还时常给他写信,让他有空报个平安。那时谁又能顾惜旁人?连老师自己都投入到救国之中。 现在是好时代了。 孩子们不必忧愁那么多,只要无忧无虑地念书就可以了。 有时候晏白都不懂现在的这些小朋友,一个个都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好的条件,为什么不用功念书? 晏白尊敬地跟梁老师说谢谢,说自己会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他也是认真的。 这次月考晏白大出风头,不讲他这次飞跃式的进步,而且,不单是理科分数提高很多,他的语文和英语两科都考了年段第一,要知道,本来每科的第一名都是被尖子班承包的,晏白竟然打破了无形的壁垒,拿下了两门单科第一,实在是让老师们都吃了一惊。 即使他上回语文、英语两科也考得很好,是年段前几名,可前几名和第一名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大家总会去注意第一名,而后面的不管是第几名都无人关心。 晏白的语文作文又拿了满分,又被引起来全年段当范文,一看就是他的风格,还是半文言作文。 当然,这篇作文也在一班讲解考卷的课上被发了下去,叶梦舟读了晏白的作文,觉得仿佛唇齿留香,晏白的文笔真好,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就连一向看不惯晏白的宋哲读了他的文章之后也不得不点头:“写得确实好,就是这个调调,古不古,今不今,像是清末民初的人写文章。” 叶梦舟说:“写得好就行了嘛。” 宋哲生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用眼角瞥了瞥他:“我觉得你最近谈起晏白的语气越来越温和了,还时不时给他说好话。” 叶梦舟心虚了一下:“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他如今发奋学习,又没做错什么。” 因为要给晏白补课,所以周末不能去宋哲家一起写作业,这件事叶梦舟是跟宋哲坦白了的。宋哲稍微反对了一下,但见后续叶梦舟一直开开心心,没跟他说被晏白欺负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好朋友去了。 宋哲板着脸,装了片刻就破功了,带着笑意说:“干嘛?我又没有说他坏话。他在你的补习下进步这么多,我也没那么古板固执,非要用以前的目光去歧视他啊。你搞得我好像要棒打鸳鸯一样。哼。” 什么叫棒打鸳鸯……叶梦舟脸红了红。 宋哲好奇地说:“你不是还说晏白特别想考进前一百吗?你说他能不能考进呢?我看他指不定下次就能考进了。要是他真考进了,干脆你就从了他吧,他为了和你做朋友都这么拼命了。” 叶梦舟红着脸说:“交朋友就交朋友,什么叫‘从了他’。他还不一定能考进前一百呢,哪有那么容易?从四百名到一百六十多名,和一百六十多名到一百名前,完全不是一样的难度好吗?挺难的。” 宋哲吐槽他:“靠,全校第一的人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考前一百很难好吗?” 叶梦舟:“那是以晏白的标准嘛。” 下午放学,叶梦舟想去找他的“得意门生”晏白好好讲一讲这次的考试大胜利,而且他把自己的考卷全部订正好啦,解题步骤每一步写得清清楚楚,觉得哪里晏白会看不懂,还在旁边进行了注释,现在就拿去给晏白,他们班老师就算讲了题,因为要兼顾全班学生,而且老师的思维是以有一定知识基础来进行的,未必有他写得简单明了。 他们最近都会约在学校外面的一家冷饮店,叶梦舟径直过去,他刚穿过马路,就看到一辆电瓶车经过,撞倒了一位站在路边的老奶奶,那辆车没有停留,还加快速度逃跑了。 老奶奶的头磕到地面,昏迷过去。 这会儿是放学时间,人挺多的,大家围观过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因为人多,都觉得别人会帮忙,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叶梦舟倒没想那么多,二话不说,赶紧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和交警电话——他有一个老人手机,妈妈给他的,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别的都不能做——然后听到老奶奶痛吟了两声,才扶起她,询问她家人信息,老奶奶已经摔迷糊了,却说不上来。医院离得近,没过三五分钟交警和救护车就来了,把老奶奶送上了救护车。 叶梦舟目送救护车“呜呜”地离去,松了一口气。他这么胆大也是有理由的,旁边有监控的! 人群散开。 晏白这才发现他:“你怎么在这?” 叶梦舟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然后说:“走吧,我把考卷都订正好了,你拿去参考一下。” 晚自习,艾正青没写作业,在偷偷看点频仙侠小说,正在中二地yy自己大杀四方,老师突然来教室叫他,他被吓了一跳,赶紧把小说收了起来,老师走过来,面不改色的把他的小说收走了:“跟我出来一下。” 艾正青吊儿郎当地走出教室,一副“没收就没收呗”的表情,准备对老师的斥责左耳进右耳出。 老师却没对他晚自习不写作业看小说的事情加以指责,冷不丁地说:“你爸爸打电话给我,说你奶奶晚上出了事故,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艾正青愣了愣:“?!!”.《 》 第十七章 艾正青这下没办法无动于衷了,他都快急哭了。他爸妈工作就忙,小时候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和奶奶的感情非常好。路上老师还告诉他,奶奶是在学校外面被车撞的,好像当时就是来学校给他送东西,艾正青自责的不得了。 老师开车送他到医院,奶奶刚从手术室里出来,他跟学校请了假,在医院病房里寸步不离地守了两天,奶奶才好转许多。然后被奶奶赶回学校上课了。交警那边调查监控,抓到了肇事者,现在爸爸正在跟肇事者扯皮。倒不是他们缺这个钱,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撞了人还逃逸,万一他们老人家没救回来了呢? 艾正青这几天别提多乖了,别的心思都熄了,晚上跟老师请假去医院探望奶奶,坐在病床旁边,给奶奶喂饭。 奶奶记挂着一件事,问:“……我摔倒以后,我记得有个同学扶了我,还帮我叫了救护车,我想谢谢人家。应该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你帮我去问问是谁。” 艾正青心底也对这位同学充满感激,二话不说点了头:“好。” …… 这天,叶梦舟正在教室埋头写作业,同学说外面有人找他,叶梦舟还以为是晏白。但他正在解题,就差几步了,不写完他心里不舒服,把答案算出来以后他才过去。 一走出教室后门,叶梦舟没见到晏白,见到了艾正青,他不觉得是艾正青找他,还左顾右盼了一下。 先前他同晏白的关系糟糕,和晏白的这个小马仔的关系更不用说,艾正青每次见了他都像是要吃□□似的,非常讨厌他。 艾正青见他出来,上前两步:“叶梦舟。” 还真是来找我的啊?叶梦舟望着他,不知道艾正青要做什么:“你找我啊?” 艾正青点点头,“嗯”了一声,有点别扭地问:“星期一下午放学那天,你是不是在学校外面看到一个老奶奶被车撞了,帮她报警、还叫了救护车啊?” 叶梦舟怔了下:“呃,是有这么件事,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下,艾正青规规矩矩地给他鞠了个躬,脆声说:“那是我奶奶,谢谢你了!” 被人上门感谢,叶梦舟有种好人有好报的喜悦,但也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哪个小朋友没有想象过自己做好事以后被人送锦旗呢?叶梦舟说:“没关系啦,我正好路过而已。” 艾正青拉着他,由衷地感谢道:“真的很谢谢你,医生说,要不是送到医院很及时,我奶奶说不定真的会有生命危险。我是去查监控发现是你救了我奶奶。我奶奶很想当面谢谢你。” 叶梦舟顿时羞赧起来:“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打了两通电话而已吧。你谢过了就好了。” 艾正青执意说:“我奶奶交代了我说一定要当面谢谢你,求求你了,去见见她吧。不然她一直记在心上放不下,都休息不好,这几天她念叨了好多次了。” 叶梦舟没办法,只好和艾正青约了时间,陪他去医院探望他奶奶。 过了两天,又到了周六。 晏白想着放学去找叶梦舟,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竟然看到叶梦舟就在他们班教室门口。 叶梦舟抬起头,像是看到了他。 晏白心下一喜,莞尔一笑,他本来想去找叶梦舟,没想到叶梦舟竟然主动来找他了?这还是叶梦舟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呢,心里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向叶梦舟走去,正待开口:“叶……” 这时,一个人影裹着风飞快地从他身边蹿了过去,热情地招呼:“叶梦舟!” 叶梦舟跟那人走了。 晏白停住脚步:“……” 艾正青兴高采烈地蹦到叶梦舟身边,说:“我家司机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了,我们走吧。” 晏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叶梦舟像是注意到他,回过头跟他说了一声:“今天我跟艾正青有事,晚上不给你补课了。明天再补课吧。” 晏白赶紧跟上去,他看到叶梦舟和别的男孩子走在一起就觉得心里发酸,尤其是他压根不知道艾正青是怎么和叶梦舟有关系了?两个人什么时候亲密到放学一起回家了? 晏白急急地问:“你们去哪?”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艾正青粗线条地一口气抖落出来:“前几天我奶奶不是被车撞了受伤了吗?叶梦舟当时救了我的奶奶,我奶奶说要当面感谢他,所以我带叶梦舟去医院见我奶奶。” 艾正青这么一说,晏白隐约记起来,之前似乎是有过这么一件事。好像是没有任何问题。 叶梦舟和他挥挥手:“明天见。” 晏白:“欸!” 晏白想追上去,可是没有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梦舟和艾正青有说有笑地走了。 叶梦舟坐上艾正青的车,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对彼此都有了新看法,叶梦舟觉得艾正青虽然成绩不好,但是他很孝顺奶奶,其实是个好孩子,艾正青同叶梦舟聊过天后,也觉得他没那么高傲,并没有瞧不起差生。两人冰释前嫌。 艾正青说:“你好像在给晏白做家教?” 叶梦舟点点头:“是啊。”但不好意思说其实是做家教还钱。 艾正青感慨地说:“晏白这段时间成绩进步那么多,都是你的功劳吧?自从他去补课之后,都没空搭理我了。之前我还很嫉妒你,他整天去找你玩。对不起了。” 叶梦舟觉得有点好笑:“这有什么好嫉妒的?他也不是找我玩,是找我给他补习。也不是我的功劳,晏白他本来就挺聪明的,先前只是不太努力而已,他成绩进步主要还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啦。” 到了医院。 艾正青的奶奶拉着叶梦舟谢了又谢,还非给他塞了一个大红包,搞得叶梦舟心砰砰跳,不知道该收还是不该收。艾正青在一旁劝他:“收下来吧,没多少钱,就是一点零花钱。” 叶梦舟并不是是金钱如粪土的小孩,他摸着感觉这个红包不薄,可也不是特别厚,假意推辞一下,把红包揣进了兜里。收人手软,他便耐着性子陪老奶奶聊天。 东拉西扯的,他们两家竟然还是远远远房亲戚,大概他的曾祖父和艾正青的祖父论辈分是表兄弟,反正算起来,他差不多是艾正青的小叔叔? 这有了一层亲戚关系,而且叶梦舟成绩好、性格乖,奶奶看他就更加亲切了,叶梦舟这人傻,没几句话就被奶奶把什么都给套出来了。 奶奶还让艾正青周末请他去吃饭去玩,叶梦舟赶紧说:“不了,我现在周末在做兼职,给同学补习。” 奶奶眼睛亮了,说:“你在给同学补习功课啊?俊俊说你成绩很好,经常考第一的是不是?” 这确实是事实,不过自吹自擂略为羞耻,叶梦舟点点头。 奶奶把艾正青拉过来,推荐说:“补一个是补,补两个也是补,要么你帮我们家俊俊一起补课吧?他就不爱上补习班,这要是你的补习班,他可能就愿意上了。另外那位补习的同学给多少钱,我也付多少钱。不会叫你吃亏的。” 叶梦舟面对这种慈祥和蔼、爱子心切的老奶奶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奶奶软磨硬泡了几句话功夫就把他拿下了。 他心想,奶奶说得没错。而且这多收一份补习费,他的还债速度又可以加快了,不过这事得去和晏白说一声。晏白与艾正青不是朋友吗?想来晏白一定会同意的。.《 》 第十八章 叶梦舟毫不含蓄地直接打电话给晏白,下通知:“晏白,我答应了也给艾正青补习,以后我一起给你们上课吧。要么你们到我家来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才听见晏白问:“你怎么就答应给他补课了?” 叶梦舟摸摸兜里的红包,振振有词地说:“我去探望他奶奶,他奶奶特别热情。而且我们算起来还是远房亲戚,所以奶奶提起来说让我给他补课,我不好拒绝吧?两个人不多。我不再另外收人了。这样的话,没多久我就可以还清欠你的钱啦。再说了,你们俩不是好朋友吗?” 晏白气得没脾气了。他反对有用吗?叶梦舟都决定好了。 晏白想了想,说:“去你家补课,一次两次还好,经常去你妈妈不怀疑?要是被她发现了,你怎么回答?你妈妈知道你是在帮人补课赚钱,就不会问你为什么要赚这个钱,拿这个钱去干什么吗?” 叶梦舟说:“……是哦。那该怎么办啊?” 晏白没好气地说:“还是来我家吧。你别单独给他补课,周末都到我家来。”与其让这两个小朋友在他看不到地方单独补课,还不如他亲眼看着呢。 翌日,艾正青小同学即背着他的小书包,高高兴兴地上晏白家了,比叶梦舟来得还早。晏白开门放他进门,见这二傻子一脸乐呵,不豫地问:“你不用在医院陪你奶奶?” 艾正青一点都没察觉到晏白心情不快,点头说:“要啊。但我奶奶现在恢复得还可以,她说我在医院陪她也就看电视玩手机,不如去补习,让我把写好的作业带回去给她看,她还能好得快一些。” 晏白是服了这个大傻子了。 艾正青一点不见外,还挺感动地跟晏白说:“难怪你那么想跟叶梦舟交朋友,他这人人品确实不错啊,和那些人不一样。” 等叶梦舟来了以后,因为艾正青比晏白的基础更薄弱,晏白好歹上辈子是个大学生,这辈子又疯狂补习了一个多月,所以艾正青一直在拉着叶梦舟询问问题,叶梦舟不嫌弃他,耐心周到地给他解答,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嘛,他想到艾正青给的补习费,别提有多温柔了。 叶梦舟和艾正青开心,晏白不开心。他瞧着这俩傻子“眉来眼去”,肺都快气炸了。 理智上晏白知道自己不该生气,没道理生气,是他心眼太小,可感情上就是控制不住,就如他这辈子初见叶梦舟,知道这是活生生的人,可还是怕一眨眼他就没了,所以那时才疯了一样跟着他,过了好几天才稍稍冷静下来。 他嫉妒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上辈子他独占小石头独占惯了,那时他心胸更狭窄,但凡小石头跟哪个男女走得近一些,他就要发作,如今算是包容许多。这是新时代,叶梦舟是个自由人,不再是他的小奴才了。 晏白只能也找机会去问题目,不动声色地把艾正青给挤开,这才问了一道,叶梦舟就骂他了:“这题不是给你讲过两次了吗?你怎么又来问?我前面讲的你都没听进去吗?晏白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才进步了一次,你就骄傲自满了吗?你端正一下学习态度,认真点听好不好?” 晏白:“……” 到底是眼睁睁地看着叶梦舟和艾正青有说有更心塞,还是假装去问题结果被骂不认真更心塞。 因为艾正青在,他都没办法装成是不小心靠近然后慢慢挪到叶梦舟身边,和他挨着坐了? 偏偏艾正青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大电灯泡。 学了一上午,依然是晏白叫外卖过来,三人坐在一起吃饭。 艾正青看到晏白点的菜,惊了下,乐呵呵地说:“居然是xx餐厅的菜哎!我也挺喜欢这家菜的,我爸谈生意都去这家餐厅,他之前带我去吃过。不过奶奶不准我去,她嫌弃有点贵。” 晏白真他妈想缝住这个大漏勺的嘴巴!他飞了眼刀过去,艾正青没看到。 叶梦舟听到艾正青说他奶奶觉得贵就开始感到不妙了,问:“这家餐厅的菜多少钱啊?很贵吗?” 艾正青摇摇头说:“也不是很贵,是我奶奶比较勤俭节约,她不许我乱花钱的。” 叶梦舟追问:“到底多少钱啊?” 艾正青想了下,无所谓地说:“记不清了,这一桌菜可能八百一千吧。” 当时叶梦舟手上捧着的饭碗就“哐当”一声掉桌上了,他一个月生活费就那么多,结果告诉他他在晏白家吃一顿饭就要八百一千?!他辛辛苦苦给晏白讲一天题都挣不到那么多钱! 叶梦舟忽然觉得如鲠在喉,默默地望向晏白,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瞪大眼睛,晏白悄不作声地别开视线。 艾正青什么都没发现,一筷子把好大一个清蒸狮子头夹进自己的饭碗里,高兴地说:“哎呀,我好喜欢吃这个的!好久没吃了,今天蹭大哥家的饭吃到了,嘻嘻嘻。” 晏白被叶梦舟瞪了几秒,又默默地把视线移了回去,一脸讪讪,勉强地扯着嘴角,对叶梦舟讨好地笑了笑。 一想到他吃一口饭就十几块钱,叶梦舟就吃不下了。 晏白给他夹一筷子菜,小心翼翼地说:“吃吧,吃不完不是浪费了吗?” 叶梦舟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艾正青自告奋勇地举起筷子:“有我在,不会吃不完的!我食量很大,你们吃不下的话,我来吃!” 晏白真的想敲爆这个二百五的头! 今天补习得差不多了,艾正青收拾好书本作业,去医院陪奶奶。他倒是拍拍屁股就跑了,叶梦舟闷声不吭地整理东西,视晏白为空气。 晏白脑壳隐隐作疼,他知道叶梦舟肯定在生气,深呼吸,做了下心理准备,上前说:“你在生我的气吗?” 叶梦舟觉得晏白就是故意的,但听到晏白这句话,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梦里的小少爷也是这样问“你在生我的气吗?”,神情相貌都与晏白一模一样。 叶梦舟想了想,冷声说:“没有。可能你的消费观就是那样吧,是我太寒酸了,才会觉得那样很奢侈浪费。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有钱就花呗,跟我有什么干系?” 晏白厚着脸皮说:“你看看你,现在越来越关心我了吧?还说你不在意我。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买那么贵的饭菜了嘛。你吃都已经吃了,难道你又要折钱抵算给我吗?那可是入不敷出啊。” 叶梦舟涨红脸,感觉落入了晏白的圈套:“那是你骗我的。我才不还。以后我再也不吃你一口东西了。” 晏白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我不买那么贵的了嘛。你过来我家给我补课,不吃东西,那不得饿肚子?我是不会做饭,不然我亲手做给你吃。我觉得买来的再好,也不如亲手做的家常便饭。我只是觉得那家饭馆很好吃,你吃了又喜欢,所以想让你开心而已。” 叶梦舟感觉被晏白碰到的肌肤像是被烫到,他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我可没那么馋……” 晏白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是我馋。” 叶梦舟更臊了。他觉得自己那么贪嘴呢? 不知道自己最近心里总是惦记着晏白,即使迟钝如他,也察觉到晏白对他的不一般了,晏白对他未免也太好了些。 连睡觉的时候都想着晏白,以至于在梦里又见着小少爷的时候,还以为是晏白,竟然没有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又进了那个民国时光的梦。 他站在小少爷的身畔,在一处小洋楼的门口,黄包车夫正在帮忙卸行李。 一个烫着民国风卷发、穿着剪裁贴身的旗袍的女人走过来,笑盈盈地说:“大少爷,你到了啊,屋子都打扫好了。” 小少爷问:“我父亲呢?” 女人笑起来很有风情,柔声道:“老爷还在公司没回来,要傍晚才回来。你先收拾收拾,晚上给你接风洗尘。”.《 》 第十九章 这是一幢法式别墅,红砖墙面,浅色隅石,立柱敞廊,圆拱形窗洞,进了屋里,地面上铺着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和老家乡下青瓦白墙的屋子完全不一样,他光是踩在上面,都怕弄脏这么好看的地砖。 黄包车夫帮忙把行李搬到院子里以后就走了,女人看了他一眼,他不明所以,少爷说:“月姨,能让人把东西搬到我屋子里去吗?” 有个身材粗壮的大妈过来,把行李搬到了楼上的一间屋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把做奴才的本分给忘了,该他来搬行李的,可他在家从不用做搬东西的重活,已成了习惯,因为才进城,束手束脚,一时间没记起来。他赶紧去提了两个包铜藤编行李箱,重的勒手。 名叫“月姨”的女人领他们去了二楼的一个房间,进屋之后就懵了,虽说先前少爷给他进行过诸般形容,可跟他想象得还是完全不一样,那张铁架子洋床看上去也不大,没有他们老家那张拔步床大,他要是还跟少爷挤一张床就太挤了。而且屋里既没有碧纱橱,也没有贵妃榻,他直接打地铺在地上睡吗? 屋子窗明几净,还有书架书案,桌上放这个玻璃瓶,瓶中插着一束刚剪下来的粉玫瑰花,还缀着晶莹的露珠。 月姨打开杏色坠深色流苏的柞蚕布并蕾丝布的窗帘,外面是个弧形小阳台,她笑道:“这个屋子景致很好,坐北朝南,在露台,可以看到花园的景致。” 少爷不冷不热地说:“谢谢月姨。” 月姨又说:“知道你要带个仆人过来,我还单独给他备了一个房间……” 少爷忽地说:“我奶兄和我住一个房间。” 月姨怔住,没想到会这样,尴尬地说:“这屋子也住不下两个人吧?总不好让他睡在地上。” 他也很尴尬。 少爷执意说:“他要就近伺候我,住别的房间不方便。我看这屋也不小,换张大一些的床行吗?” 月姨半晌才缓过气,很快想出了解决办法,说:“那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叫人换一张双人床的床来。” 少爷说:“有劳月姨了。” 月姨看了他一眼,尽管只是一瞬间,但他还是看见了,仿佛在说:乡下人是什么毛病? 待她走后,他羞赧愧疚地问少爷:“少爷,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人了?要么我就去睡下人房吧。本来我就该住下人房的。不然我在房里打地铺也行。人家都收拾好了,这时候换床……” 少爷瞪了他一眼:“我都决定好了,你插什么嘴?我说换就换。你不陪我睡觉,我睡不好怎么办?” 他被骂得闭了嘴。默默打开藤编箱子,把书本拿出来,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到书架上。 少爷走到他身边,也拿了几本书往书架上放,带着点傲气与他地说:“再说了……我给那女人一点下马威看看。不过是个二房姨太太,我母亲不在,所以鸠占鹊巢罢了,摆什么女主人的架子?好似有多了不起。真会装模作样。呵。” 主家的私事,他不好多嘴,含糊地附和了两声:“嗯。” “她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父亲有事不来就算了,她生的两个小贱人都不在,不就是想给我难堪吗?我不回敬点颜色,真当我软弱好欺了。” “小石头,在这家里只有你一个是一片忠心向着我的。” 他的心底顿时升起一股使命感,说:“好的,少爷!” 少爷拉着他的手,对他微微一笑。两人正在整理东西,忽然听见楼下有嘈杂声传来,从露台往外一看,是一辆漂亮的黑色小轿车自银白细沙地上驶进来,两个穿着洋装裙子的女孩子从车上下来,她们没有扎大辫子,也没有挽髻。一个看上小一些,十岁上下,披散着头发,脑后别着蝴蝶结发卡;另一个年纪大一些,十四五岁,则是齐耳短发,俏皮秀丽,长相都肖似月姨。 一进门,小的那个就脆声说:“娘,我回来啦。电影真好看。” 大的则“咦”了一声:“林婶你在忙什么?有客人吗?” 便有人答:“大小姐你忘了,今天你大哥过来哩。下午才到的。” 正说着,他跟着少爷下楼去了,他们站在双跑楼梯的拐角处,少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那位大小姐脸上扬起个明艳的笑,道:“大哥好。你许久不进城,一定不认识了吧?我带你四处去逛逛吧。” 二小姐则问:“大哥,你身边的那个人是谁?我没见过。” 少爷说:“是我奶兄。” 大小姐惊奇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奶兄’这种角色,可真稀奇。你知道的,我们城里,不兴那些封建老传统,我小时候是吃洋奶粉长大的。” 即便是他,也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了,可他嘴笨,不知道该怎样帮少爷,好像只是他的存在就是少爷的丑事,让少爷很是难堪了。 少爷被噎住了,他无法反驳,只能冷着脸,嘴硬地转移话题:“我奶兄是和我一起进城念书的,他成绩很好,也考进了高中。” 他垂下头,低眉顺目,一言不发。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车声,没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冷峻、与少爷容颜相像中年男人走进来,他身材颀长,穿着一身西装,十分英俊潇洒。 “爸爸!”二小姐娇呼一声,噔噔噔地跑过去,男人慈爱地微微一笑,把她抱起来,她抱着男人的脖子,撒娇说,“爸爸,今天姐姐带我去看电影啦。好好看啊,改天我带爸爸去看。” 大小姐耀武扬威似的瞥了少爷一眼,走过去:“爸爸,大哥来了。” 男人才发现家里多了个人,抬头望向拾级而下的少年:“啊,你来了啊。对,你信里写的是这两天到了。” 缄默片刻,一老一少面对面,像是在穿越时光照镜子,但是却完全无话可说。然后男人才说:“坐车很累吧,去休息一下吧。” 这时,月姨回来了。 老爷像是松了口气,问:“你去哪了?” 月姨说:“大少爷说要跟他的奶兄住一个屋,床不够大,我赶紧去找人买张新床架和床垫。” 老爷皱起眉,对少爷说:“你要是想和你奶兄住一个房间,你在信里怎么不提?月娘给你置办屋子前前后后忙了一星期,都是挑得最好的家具。不准换,就睡现在这张床。” 月姨为难地说:“但是原先那床睡不下两个人吧?唉,少爷很看重他的奶兄,毕竟是大太太派来跟着少爷的唯一一个老家人,少爷离乡求学,只有这么一个相熟的人,所以依赖一些,也没什么。” 他不想再让少爷被人下面子,鼓起勇气说:“老爷,姨太太,我睡下人房就好了。我本来就是下人。” 少爷倔强得很,抓住他的手,上前一步,说:“我一定要和我奶兄睡一个房间。” 老爷却也没同意,想了想,折中说:“我记得以前不是买过一张花梨木的美人榻。搬去他屋里吧。” 他觉得叫主人家为了他兴师动众地搬东西,还让老爷对少爷有意见,原因在他身上,他难辞其咎。他一个当小奴才的,哪有那么娇气,而且……说不上为什么,他现在也不太乐意和少爷一起睡,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但他刚想说话,就被察觉到的少爷瞪了一眼,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他们和老爷、二姨太太、两位小姐之间就隔了七八步远,但见老爷与那几个人站在一块儿,才像是一家人,而少爷则是外来的闯入者,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少爷说:“父亲,我东西还没收拾好,我先回去继续收拾了。” 老爷指了指边上一个精美庞大的立式落地摆钟:“好。等一会儿六点落地钟会响起来,到时你下楼来吃饭。” 少爷把他拉回房间,关上门就教训他:“你向着哪边说话呢?”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只是、只是不想少爷你为了我和老爷闹矛盾。少爷,你才过来,就和老爷吵架……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吧。” 少爷冷哼一声:“你听他地还是听我的?你别管其他,你只管听我的!我惹他不高兴又如何?别说那女人到都现在没生出儿子来,就算她生了儿子,我都是晏家的嫡长子。” …… 先前叶梦舟因为梦见了让人不好意思的内容,所以暂时放弃了记这个梦,但这又梦见了两次,看来并不是他不想梦见就不会梦见的。这不记吧,忘记了,又莫名地觉得挺可惜的。 叶梦舟思来想去,还是把这几场梦按照顺序,一字一句地记下来了。最让他觉得微妙的是,梦中的小少爷如今越长越像晏白了,搞得他每次见到晏白就觉得非常不自在。 你说他三天两头地梦见晏白,到底是为什么呢? 叶梦舟自己琢磨实在是想不出原因,他干脆打电话给他姐问问。叶梦舟有个姐姐,比他大五岁,叫叶梦音,现在正在北京某舞蹈大学学民族舞。他们家两姐弟都很优秀,他姐姐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小美女,现在他们高中还流传着前几届有个学姐是个大美女的传说。在情商方面,他姐不知道比他高到哪去了。 他们家家境小康,小时候随大流送她姐去报兴趣培训班,想着女孩子学学跳舞练个形体也好,然后因为老师赏识,先是当领舞拿奖,之后独舞拿奖,一路往上各种拿奖,想着她有这方面的天分,她考得上就供她读。 两姐弟从小感情就很好,叶梦舟拿不定主意,就去问姐姐。他打电话给他姐,困扰地问:“姐,我最近做了好几个特别奇怪的梦,我真搞不懂我老是梦见这个……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姐姐问:“怎么了?” 叶梦舟说:“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学校里有个同学他经常欺负我吗?我和他打了一架,他还进医院了。” 姐姐说:“对啊。你说过了啊。你还说你在给他补习还医药费吗?你当我老年痴呆啊?我记得的。” 叶梦舟说:“是啊。我最近就总是梦见他。我都梦见五六次了,梦里好像是民国时代,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我是他家的奴才……每次都是,还带连续剧情的,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姐姐笑出声:“我看你是老被他欺负,欺负得傻了。” 叶梦舟下意识反驳,着急地说:“他早就不欺负我啦。他真的没有欺负我了。他现在改邪归正啦,对我很好的!还骑车送我上学放学,还非要给我买很多好吃的,他考试也进步了很多,他的作文写得特别好,字也很漂亮!”.《 》 第二十章 姐姐愣了好一会儿,无语地说:“呃,那你现在就是跟他很要好了是吧?之前不还跟我讲他人很坏,老是欺负你吗?” 说老实话,之前叶梦舟会把晏白揍了,很大原因就是她教唆的,有她的一份功劳。没想到她家这个傻弟弟虽然不再任人宰割了,但是竟然和以前欺负他的人好像还交上朋友了?她实在不相信叶梦舟不是被骗了。她的亲弟弟她能不了解吗?从小被她骗得溜溜转。 叶梦舟脸红了红:“也不说很要好。我和他就是家教和被家教的同学关系而已。我只是说……不能用旧的眼光去看待现在的他。毕竟他现在已经改正了,已经不是那种打架逃课的坏学生了。” 他补充说:“他上次月考考了年段一百六十二名。前一次是四百多名。进步很多对吧?他的语文和英语还考了全年段第一!比我还高呢。” 姐姐呵呵道:“我看你现在就是对他很有好感了……算了,你先给我说说你做的梦到底是怎样的吧?你姐我有点好奇。” 叶梦舟整理了下思绪,说:“最开始梦见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我说了他好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嘛。我觉得我应该是他奶娘的儿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我是他的奴才,但是我也不用干粗活,小时候的活就是陪他玩。后来等他开始读书了,我就开始负责侍候笔墨,别的都不用做。”出于羞耻,在姐姐面前,他对暖床等情节暂时难以启齿。 姐姐:“然后呢?你讲故事还是那么干巴巴的。” “你等我说完了再发表意见啊。”叶梦舟说,“然后,梦里的我因为是个封建古代社会的奴才嘛,本来是没资格去读书的,我就讨好少爷,看他的旧书,我学得很好,比少爷学得还快。小少爷虽然偶尔也爱欺负我,但是却为我想办法让我也能去学堂读书。还给我香皂、花露水用,还给我巧克力吃。我现在梦见我们都考上高中,他带着我一同进城读书。小少爷家里情况好像有点复杂,他父亲有一妻一妾,他父亲在城里做生意,做得很大,小少爷和元配妻子住在老家镇上老宅,他父亲跟姨太太住在城里,住的西式小洋房。” 姐姐听得还挺认真,好奇地问:“这么狗血啊?知不知道那个姨太太是生了儿子还是女儿?如果是儿子的话,一定看那少爷很不顺眼,肯定要刁难他吧?” 叶梦舟说:“是两个女儿。她虽然笑盈盈的,但我总觉得很假,而且没几句话,就让少爷挨骂了。” 姐姐“啧啧”两声:“你还是太年轻。” 叶梦舟挠挠头,说:“而且,我觉得晏白在家时的日常打扮,跟我梦里的小少爷就很像。他在家就穿个小西装。” 姐姐带着几分笑意,问:“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啊?” 叶梦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啊,我班上的女同学还把他评成校草。他跟我解释说,先前他总是打架,也不是因为他去找麻烦,都是因为有女孩子和他表白,然后喜欢那些女孩子的男生去找他麻烦,他不能站着挨打,所以只能反抗,他不是故意打架。” 姐姐一副不想听的语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反复强调他有多好,他都是迫不得已、被逼无奈之前才会做小混混的。” 叶梦舟嘀咕:“本来就是嘛。” 姐姐没听见,沉吟片刻,分析说:“这样吧。我觉得你梦里会梦见他是少爷你是奴才,说明他其实还在欺负你吧。先别反驳,我说的这个‘欺负’只是一种形式,实际上这是他在主动而你被动的表现。至于你说他在梦里给你各种好处,其实代表着梦外他请你吃饭等等。这就是现实中的行为投射到了你梦中。” 叶梦舟一边听一边点头,深以为然,觉得姐姐说得很有道理,但他依然觉得好像有哪里说不通,有哪里还没有解释清楚,像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线团,解开了几个结,可还有死结梳理不开。 姐姐说:“不过嘛……” 叶梦舟问:“不过什么?” 姐姐毫无铺垫、猝不及防地说:“我怀疑这小子他喜欢你。他是不是在泡你啊?” 叶梦舟怔了下,姐姐的话轻飘飘的,落到他耳朵里,却不啻于平地惊雷,又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抛入宇宙之中,突然失重,脚不着地,犹如一颗恒星在一片空寂洪荒宇宙深处猛然炸开,噼里啪啦,啪啦噼里。 晏白喜欢我? 晏白喜欢我?! 晏白喜欢我!! 一瞬间,什么都解释通了。叶梦舟懵了,他感觉周边像是突然降温,又突然剧烈升温,好似被置入蒸笼之中,别说是脸颊耳朵,整个人都开始晕乎乎发烧了。 对啊,不然晏白为什么要追着他和他做朋友?为什么要说那些让人脸红的话?为什么非要给他喂各种好吃的?为什么要对他耍流氓?为什么要接他上学放学?为什么拼了命地想要进前一百名?晏白还说了他接下去还想考进一班,和他做同学?如果晏白不是因为喜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叶梦舟大着胆子想:晏、晏、晏白就是喜欢我吧? 以他学习理科多年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百分之七十,不,起码百分之八十,晏白是喜欢他。 天呐,晏白居然喜欢他吗? 他心脏跳得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姐姐还在叮嘱他,可他听着姐姐的声音,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的一般:“反正我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又傻的不行,你玩不过人家的。要么你别给他补课了,你还欠他多少钱,姐姐给你,你去还清。” 叶梦舟回过神来,心底升起逆反的心理,别扭地说:“不要,这是我自己的欠债,我自己还。大不了、大不了等钱还光了,我就不理他了……”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相信。 叶梦舟立即又想到了几个好借口,叭叭叭地说:“而且我觉得他是已经改过了,你没见过他所以你知道。他现在正在学习成绩上升的关键时期,我好歹算他的半个老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弃他于不顾呢?你都说他喜欢我了,万一他因为我这样决绝地拒绝他,而自暴自弃,自毁前程,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原本可以很好的,却因此而一蹶不振,人生走向歧途。那我一辈子都过意不去的。” 他越说越有底气,仿似真的看到了被他严词拒绝而垂头丧气的晏白,心里竟然还有几分愧疚难当。 叶梦音:“……” 叶梦舟说完,长长叹了口气:“唉。” 叶梦音简直想对他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话你都说完了。那我说什么呢?反正再过一个多月我就放假了。到时候我回来看看那小子吧。呵呵。你小心着他点吧,别被他给泡了。” “他也不一定想泡我吧?好多女孩子喜欢他的。”叶梦舟满脸通红地说,“就算他真的是有那种想法。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接受他的。我和他都是男生,怎么可能能行呢?” 叶梦音:“反正你小心点。” 叶梦舟:“我知道啦。” 叶梦舟挂了电话以后过了好久,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他一忽儿欢喜,一忽儿忧愁,最后惆怅了叹了口气。唉,世事弄人,晏白对他的一片错爱,他怕是不能回应了。 再去给晏白和艾正青上课时,叶梦舟精神恍惚地到了晏白家,不知道该以什么神情面对晏白,他站在晏白家门口,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但当打开门,晏白出现,他一眼见到晏白,居然觉得今天的晏白似乎比平日更英俊,细心观察,晏白那样温柔地望着自己时,是与瞧着别人不同,眼神格外专注明亮,确实非常不对劲。 叶梦舟想到这是因为晏白喜欢自己,立即开始脸红心跳、头晕目眩。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他要离晏白远一点,不然害得晏白越来越喜欢他,对他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他岂不是罪孽深重,趁着现在晏白可能还没有非常非常喜欢他,两个人保持些距离吧。而且、而且他也很不自在呀。你说晏白怎么那么变-态呢? 晏白切了一块哈密瓜拿进书房,对叶梦舟说:“吃蜜瓜吧。冰过的。” 叶梦舟仿佛要被病菌沾上似的,红着耳朵躲开,跑到艾正青旁边:“来,吃蜜瓜。” 晏白:“……” 正式开始补习,晏白拿了一道题,悄悄靠近过去问叶梦舟,可他靠近一点,叶梦舟就挪开一点,挪着挪着,叶梦舟就跟艾正青挨在一起了。 晏白:“…………” 艾正青:“哎呀,你手肘撞到我了,害得我这一笔写歪了,你干什么啊?” 叶梦舟瞟了一眼他的考卷,赶忙说:“你这题做错了,不要瞎做,我给你讲讲。” 晏白深吸一口气:“……”妈的,叶梦舟该不会是看上艾正青了吧?仔细看看,艾正青虽然是个大傻子,其实也眉清目秀的啊?!.《 》 21、第21章 晏白胸口醋意翻滚,他甚至还觉得叶梦舟给艾正青讲题的时候,比对自己要更为耐心许多。 他按捺住烦躁的心情,等着叶梦舟那边给艾正青讲题讲完,等半天没等到结束,讲了一题又一题,差不多是手把手带着艾正青一道一道地做题。 晏白忍不下去了,上前去,“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把一本厚厚的练习题册砸在桌上。正专注在习题中的叶梦舟和艾正青被吓了一跳。 艾正青瞪大眼睛:“怎么了?” 晏白没好声气:“手滑。” 艾正青这时候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丝杀气,莫名哆嗦了一下:“啊?哦……” 叶梦舟身体一僵,动都不敢动,也不敢回头看,忽然觉得一阵摇晃,他连人带椅子被晏白拉回去了。 叶梦舟:“!!!” 晏白笑着说:“我觉得,你让艾正青自己写一会儿吧,不然他老是不用自己动脑筋,对他的学习也不好。” 叶梦舟也不看他,含糊地说:“艾正青基础比你还薄弱,脑瓜子又没你那么灵光。没办法,我就想多教他一下。” 晏白就站在叶梦舟身边——叶梦舟和艾正青中间的地方,愣是问了半个小时。 等到吃饭的时候。 艾正青大咧咧地问:“老大,今天吃什么啊?” 晏白转头问叶梦舟:“你中午想吃什么?” 叶梦舟从书包里掏出面包和牛奶:“我自己带饭了。” 晏白愣了愣:“你中饭就吃个面包?这怎么能行呢?” 叶梦舟说:“不用了,我自己吃饭就好了。你管你自己吃饭吧。” 晏白刚要开口,艾正青傻傻地问他:“反正晏白请客,不吃白不吃,为什么不吃啊?” 晏白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赞赏地给了他一个眼神,这大傻子偶尔也能傻得恰到好处啊。 叶梦舟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读书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种求知精神?” 艾正青立即被怼了回去:“……”小老师好凶哦。不过他脸皮厚,转头就忘了,继续去找虐。 晏白最近看艾正青越来越不顺眼,这小子,半道杀出来把他和叶梦舟的单独相处时间瓜分去大半,当大电灯泡就算了。他在那用眼神暗示艾大傻子知情知趣一点,结果艾正青写作业写到一半抬头看见,还要无辜地问他“大哥你眼睛抽抽了吗?”,气都要被气死了。 三人一起补课的事情就这样继续了下去,他再不乐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也就罢了。晏白莫名觉得叶梦舟最近好像在躲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又或是被艾正青反衬得叶梦舟好像对他冷淡了。他跟艾正青还不一样,给他补习家教基本不用操心,他会好好写作业,艾正青自觉性没那么好,之前玩习惯了,一下子让他进入闭关学习的状态,还真的不太能做到,要是晚上写不完,他也不会熬夜写,有两回叶梦舟检查作业,发现艾正青没写完,当时脸就拉下来了。 晏白总不能跟艾正青比蠢吧?忒得毁他聪明厉害的形象,本来他还要和一帮小孩子比读书成绩就已经很丢人了。琢磨着这就有点会哭的孩子有奶喝的意思,因为艾正青就是个贪玩的小孩子,更需要操心,他的小老师虽然成天夸奖他自觉懂事,可是却不自觉地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更需要看管的孩子身上。 说真的,照他上辈子最顽劣那阵子的风格来做的话,他早就把艾正青套麻袋揍一顿,警告人离叶梦舟越远越好了。 但是不可以。 相反,他还希望艾正青这小子别辜负叶梦舟劳心劳力的教诲,考试有点进步,别让这么多课都白上了,不然叶梦舟接下去得为他操更多心。真是可恶。周一到周六在学校的时候,叶梦舟看不着艾正青,只能他捋起袖子盯着这家伙好好写作业。 某日。 教导主任进校门前,听见拐角处好像有两个学生在说话—— 其中一个凶巴巴地质问:“东西呢?带了吗?我和你说了几次了?你别装成忘了啊。你如果故意不带,你等着我给你好看。” 另一个委屈地说:“带了,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嘛,我奶奶耳朵很灵的,她看着我呢,不许我半夜起来。” 那个凶巴巴又说:“那你不知道早一点去做啊?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接着听到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声音,东西才拿出来就被抢走了,凶巴巴的那人说:“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啊?全部给我!” 教导主任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没想到在他的管理之下,竟然还会有这种敲诈勒索的情况存在,这怎么能行?他得赶紧制止这种恶劣事件的发生,如此想着,他挺身而出,想将这个欺负同学的坏学生人赃并获当场抓住! “你们在干什么!!”他大喝一声,冲了出去,两个学生果然没想到会突然有老师蹦出来,呆立原地。 吓!他发现这两人他都认识,这不是晏白和艾正青吗?学校里很出名的两个问题学生啊。可是不是听说晏白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吗?他们班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 “呃。”突然跳出来个秃头胖子大叫,晏白确实小小地被吓了一跳,艾正青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教导主任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目光如炬,厉声问晏白:“你拿着什么呢?!” 教导主任劈手把晏白手上拿着的东西抢了过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沓习题册和考卷。 晏白:“作业……” 教导主任噎了一下:“你没事抢同学的作业干什么?你自己没有吗?” 晏白心平气和地说:“他总是不好好写作业,我监督他完成作业。” 教导主任:“……”你检查个作业,为什么要那么凶?搞得像敲竹杠一样?他脸憋成猪肝色,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平时说话的时候温柔一点。” 晏白没和老师顶嘴,的声音柔和了许多,老老实实地说:“嗯,我晓得了,老师。” 教导主任郁闷地走了,这学生太奇葩了。 晏白天天监督艾正青上课和写作业,到了周末补习,他就有话题主动和叶梦舟聊天了。 晏白卖乖地和叶梦舟说:“这星期艾正青在学校都有一直好好念书。我亲自监督的。喏,这次他带过来的作业都有提前完成吧?昨天放学时我特地叮嘱了他周六放学回去就要把作业先完成。这下可省了你很多看着他写作业的时间了。我这星期攒了好些不懂的问题,想要拿来问你呢。” 叶梦舟躲都没法躲,这他避着晏白避了一段时间,怎么感觉晏白的目光更加炙热了。完了完了,他会不会弄巧成拙,好像现在情况反而演变成了欲拒还迎是不是? 晏白现在是坚定了要一来就把叶梦舟身边的位置占住,还把艾正青按到桌子对面的位置坐着,叶梦舟挪不过去的。 叶梦舟没法子,他心里又慌乱又犹豫,想来想去,他现在和晏白还有金钱交易,没办法完全摆脱干系。他想,还是等他把欠晏白的钱还清了,再想个好法子让晏白别喜欢他了。 为这件事,叶梦舟现在日日都在发愁,就算他白天可以克制住自己,沉浸在做题中不去想晏白,等到晚上那个梦总会不期而至,他每过个两三天都会梦见小少爷晏白。 ——那是他和小少爷一起进了高中就读之后的事了。 小少爷与几个年龄相仿的男生在一起说笑,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少爷身后,像一道影子,欲言又止。《 》 22、第22章 他跟少爷一起坐上小轿车,犹豫了好半晌,才敢拉了拉少爷的衣角,在少爷耳边小声说:“少爷,还是别去吧?” 少爷抓住他的手,捏了手心里摩挲两下,才放开,嘲笑似的说:“你胆子怎么那么小?怕什么?又不是去什么花街柳巷,不过是去打牌而已。” 他不无担忧地说:“打牌也不好,那、那不是赌博吗?先前我们镇上的王大老爷不就是被人带着赌骰子,赌得老宅都输给人家了吗?少爷你别和他们一起玩了。” 少爷笑了:“哪有那么严重?我知分寸的。小石头,他们要这么玩,我只能这样才能跟他们一起玩。他们都是本地有头有脸人家的少爷,我得和他们结交,不然我徒有晏家长子之名,可谁都不搭理我。唉,我在乡下待得太久,进城进得晚,他们都自小就是同学,有竹马之谊。我半道加入他们,总得用点心思,不然他们不带我。”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 少爷说:“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决定了。你跟着我就是。你是不是嫌弃我耽误你看书啦?你要是想看书,你先回家看书便是,我自己去玩。” 他赶紧摇头说:“不行不行,少爷,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正说着话,其他几个少年发话了:“晏白,你和你的奶兄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每回都是这样。” 还有人说:“我说你,跟我们出去玩,还带个下人做什么?玩都玩不痛快。” 别个人又说:“哈哈哈,琪琪小姐和我说她大哥去哪都带着他那个小奴才的,没见去学校都要带着吗?可能是因为紧张吧。毕竟是乡下来的,人生地不熟,怕我们把他拐去卖了。” “晏白,你家这下人要是机灵就算了,看着就呆头呆脑,带着他干嘛?别带他了吧。” “是啊,是啊,正好我们会路过你家门口。到时你把他放下,再和家里人说一声我们出去玩,要晚一点回去。” “别带他了,真扫兴。” 在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揶揄之中,小轿车真停在了晏家的小洋楼门口,那些人都转头看着他,像在用眼神催促着他下车。他突然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奴才,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可旁人怎样他不管,他怕少爷嫌弃他,手心都急得开始冒汗了,悄悄去握住少爷的手。 少爷却轻轻推开了他,柔声说:“乖,小石头,听话,今天还是先回去等我。你不是也很想在家看书吗?你去与姨太太他们说一声,我和警督少爷他们去玩了,不在家吃饭,要晚点回家。” 他仓皇无措、不敢置信地抬眸看了眼少爷,僵硬了几秒,还是垂下眼睫,乖乖下了车:“好的,少爷。” 他站在车外,还听见那几个少年在调笑:“晏白,你家那小奴才还有个昵称吗?小石头?挺可爱的啊,哈哈哈哈。” “你与你奶兄未免太亲密了吧?我听说你们还在一个屋睡?真的假的?” 车子驶走,留下一地飞尘,待到扬起的尘埃渐渐落定,他还站在原地看着车位,那笑声早已飘远,却像是依然萦绕在他耳边,胸口憋着一股郁气。 他回到晏家,大小姐见到他,讥笑一声说:“哟,这不是晏白的座下第一走狗吗?晏白呢?怎么没回来?” 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说:“少爷,和警督少爷他们去玩了,要晚一点回来。” 大小姐笑起来,说:“你竟然不跟着吗?” 他觉得很难堪,顾左右而言其他说:“少爷让我回来跟家里说一声,不用给他留饭了。” 他是下仆,自然没资格上桌和主人家一起吃饭,他是在厨下和厨娘一起吃饭的。比起老爷、姨太太和小姐们,他跟这家做饭的张婶关系更好些,张婶给他留了碗厚厚的白米粥,配上酱萝卜和酱黄瓜,吃着也挺香。 但他一想到今晚少爷不知在何处,会不会跟那些人学坏,就觉得食难下咽,担心的不得了。 城里不用煤油灯,而是用电灯,但听说电费很贵,他趁着天色还亮赶紧写作业,写完之后摸黑洗漱,像个幽灵,站在床边,等少爷回来。 楼下姨太太还在跟别家太太打麻将,乒铃乓啷,间或传来女人的笑声。十一点的钟声响起过后,外面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敲门:“小石头,你睡了没有?有人打电话来说大少爷喝醉了,让我们去接他,姨太太让你一道去。” 他打开门,根本没换睡衣,不等到少爷回来,他没办法一个人安心入睡,他着急地说:“我去,我去。” 他跟着司机一起去了某家洋酒馆,少爷烂醉如泥,他把少爷扶到车上,带回了家。 少爷到家后转醒过来,老爷也在等他,训斥道:“跑出去玩到半夜,喝成这样回来。” 少爷喝得太醉,顶嘴说:“我长到这么大,你把我和我母亲丢在乡下,从不管我,不见你当爹,现在倒跑出来骂我了?交的都什么狐朋狗友?”他拉都拉不住。 老爷气得肝疼,拂袖而去:“赶紧把他扶上去吧。” 他把少爷扶回房间里,说实话,他看到这样堕落的少爷,不是不生气的,可他只是个奴才,他有什么资格生少爷的气?给少爷灌了碗醒酒汤,再打水过来,闷头给少爷擦脸擦手。 擦脸时,他竟然看到少爷的左脸靠近下颌的地方,有一个浅红的唇印,他拿着毛巾的手顿在半空中,像是突然咽下一口锐利的碎石,卡在喉间,要磨出血来。 他靠近过去嗅了嗅,嗅到浓重的酒味,混着胭脂香气,明明是比较清新的茉莉花香,他却觉得无比刺鼻。 他深呼吸四五次,才勉强将酸涩揪心的感觉压下去,沉默着将那个唇印擦干净,因为稍为用力,让睡梦中的少爷嘀咕了两声。然后再给少爷换上睡衣,才换上,少爷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床上,翻身压在身下抱着,在他颈间蹭了蹭:“小石头,我好累啊,我们睡觉吧?” 没一会儿,少爷就呼呼大睡过去。 他推开少爷,下了床,给少爷掖好被角。然后自去寻了一床被子,打地铺睡了。 第二天早上,竟然还是少爷早些起来,外面天还是黑的,他被叫醒。 少爷按着额角,说:“小石头,我口渴,你去给我找杯水喝。” 他特意去调了一杯温水,既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给少爷喝。少爷仰头咕噜咕噜一杯饮尽,奇怪的问:“你怎么在地上睡觉?我说我怎么睡不好……” 他低着头,良久没说话。少爷问:“我跟你说话呢。” 他说:“少爷,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我觉得以后我还是不跟您一个床睡吧?否则又要叫您遭人笑话。” 少爷愣了下,皱眉问:“你说什么啊?你在想些什么啊?是因为昨天那几个人说你吗?我们关上门以后在一处睡觉,别人又不知道。” 他说:“大小姐他们不都不知道?大小姐还出去告诉别人,让你被笑话了。” 少爷有些恼了:“你管那个小长舌妇?” 他闷声说:“我只是个奴才,我哪管得着大小姐?反正你要和他们去玩,也不听我的,那也别和我睡觉了。” 少爷冷声说:“你的意思就是你以后不准备和我一个床睡觉了喽?” 他胸口那口郁气发-泄出来,点了点头:“除非、除非你别和他们一道玩了。” 死一般的沉默,像是化作一把无形的刀,将他们之间的什么给割裂开来,少爷“咯噔”一声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盯着他,带着几分狠厉地说:“你现在也不听我的话了是吗?他们都说我不该对你那么好,还送你去读书,把你的心都养大了,还敢违抗我?你当年求我给你读书的时候说的多好听,说要给我暖一辈子的床,都是我对你太好了,被你当成理所当然。你在学校里就和那几个穷鬼走得很近,你是不是听他们说了也有别家下人小孩因为读书好而被主家放了身契、自立门户的事?” 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少爷,明明还是那张面庞,却笼着戾气阴翳,好似变了个人,让人不敢去认。 少爷站起身,朝他走过去,他连步后退,退至墙角,少爷捏着他的下巴,还未消尽的酒气扑面而来。少爷比他长得高一些,自上而下睨视着他:“你也想那样?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做梦!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奴才,我不会放你走的。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就给你去办退学。” “我命令你,现在,回床上,陪我继续睡觉。” 退学的威胁太可怕了,他吓得手脚冰冷,快要不能喘气,被少爷放开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呼吸,双腿麻木,站在那一动不动。 少爷回床上坐着:“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他只得挪过去,脱了鞋子,上-床躺着。少爷这才满意,搂着他,没几分钟就睡去了。 他却怎么睡不着了。 白天,少爷酒醒之后,像是把昨晚上的事都忘了。他却忘不了,不敢再在少爷面前放肆,恭敬小心。 没半日少爷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下课时拉住他:“你今天怎么这么古怪?” 他心中憋着气,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 少爷一日里问了三四遍,他只说没有,他都这样恪守奴才本分了,少爷偏又生气了:“你在生我的气?哼,我真是把你的心养大了,一个小奴才总敢跟少爷置气。” 他心尖针扎一样疼:“我没有。” 既然他只是个小奴才,他没资格对少爷说三道四,那好,那他就谨守奴才本分,再不越雷池一步。如此过了好几日,少爷不但没有平息怒火,反而对他挑三拣四起来,动不动刁难他,整天跟吃火药了似的,他任打任骂,一句怨言都无。 这日,一下课,少爷没直接回家,领着他去商业大道,他也不问去做什么。 他低着头,跟着少爷进了一家店,少爷没好气地说:“给你买东西,你挑挑吧。” 他疑惑地抬起头,少爷捏了一下他的脸,叹了口气说:“你不说最近看东西有些模糊吗?大概是近视了,我给你买一副眼镜。” 他摇头:“不用了,少爷。我只是个奴才,眼镜那么金贵,我不配用。” 少爷冷笑:“呵,还和我在斗气啊?你这……本少爷都给你台阶下了,又给你买礼物了,你还想怎样?你就不能顺着我给你的台阶下来?” 他说:“我没有。我是只觉得我不能要。太贵了。” 少爷赌气地说:“我偏要给你买,你敢不要!老板,把你们店里最贵的眼镜框拿过来!” …… 这次这个梦太不和善了,叶梦舟醒来以后仍然觉得难受。先前他还觉得梦里的小少爷人挺好的,虽然是封建社会的地主阶级,但是为人善良,待他很好。怎么进了城就慢慢变坏了呢?明明进城前还说得好好的。 叶梦舟想想,小少爷那顽劣霸道的架势,倒是与晏白改好之前一模一样。 这回他主动跟姐姐分析说:“……姐,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已经在悄悄疏远他,但是我觉得他还是喜欢我,我很困扰,所以我才会做了这样讨厌的梦啊?” 姐姐说:“可是梦里他还学坏了啊?现实中你不是说他现在越来越好了?” 叶梦舟“唔”了一声,将信将疑地说:“这里是因为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 姐姐说:“那为什么别处不反过来?我感觉你这个梦越来越详细了。” 叶梦舟说:“这个梦是特别真,搞得我今天好气,早上遇见晏白,他和我打招呼,我都不想理他。后来想想,我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就迁怒他,实在是不好。” 姐姐笑了几声:“你做得没错,他居心叵测,你少搭理他,哈哈哈。” 叶梦舟莫名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啊?” 姐姐不笑了:“没什么,学期快完了,你给他的补习也快结束了吧?” 叶梦舟“嗯”了一声,想到这学期结束,他欠晏白的钱就差不多还清了,暑假和下学期不用再经常去找晏白,想到这些时日来两人的“师生之谊”,竟然觉得有几分怅然若失。 高中学习太紧张,他除了学习,课余活动只有去晏白家,给晏白和艾正青补习,课外时间全部被晏白填满了,三点一线,非常简单。 转眼离期末考试只剩下一周时间了,老师抓得非常紧,这学期的课程早就教完了,最近都开始进行模拟考试。 现在叶梦舟赶时间,不出校门吃饭了,就在食堂吃饭,正在窗口排队打饭。晏白一眼就看到他了,拉了下身边的艾正青,指了一下:“你看,叶梦舟在哪?” 艾正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叶梦舟,风风火火地跑过去:“叶梦舟!”晏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叶梦舟见到他们两个,问:“怎么了?这么激动。” 艾正青兴奋地说:“今天我们班模拟期末数学考试,我觉得我考得特别好,好几道大题都是周末你刚讲过的!” 自己的教学有成果,叶梦舟心底稍微有点骄傲,他说:“那不是挺好的?” 艾正青刚想挤过去跟他一道排队,晏白悄不作声地长腿跨了一步,就插-进-了他俩中间,排在了叶梦舟身后,艾正青倒没注意。 同学们都饿了大半日,肚子咕咕叫,着急地想要快点轮到自己打饭,后面的人有点空隙就要往前挤一挤。 晏白贴在叶梦舟身后,像是抱着他一样,叶梦舟忍不住说:“你挤太过来了吧?” 晏白无辜地说:“后面的人挤我,我也没办法。” 艾正青:“我挤到你了?对不起哦。” 叶梦舟无话可说,他们三个打完饭,索性坐在一桌吃。吃饭的时候,艾正青还在问叶梦舟题目,遇上答得出来的,晏白就抢答告诉他。 吃了饭,三人一起回教学楼,先到一楼,叶梦舟在十一班门口他们俩告别。 艾正青心情正好,他刚回到教室,同学跟他说,让他去老师办公室一趟,艾正青没想太多,乐呵呵地过去了。 晏白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见艾正青走了之后,想了想,跟上去,办公室的门关着,但是隔着门,依然能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艾正青的大嗓门太好认了,他扯着嗓子气愤地说:“我没抄袭!” 晏白:“……” 晏白去一班把叶梦舟叫出来了,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这次艾正青好像是考得很好,老师大概怀疑他的分数来路不正,把他叫办公室去了,我们去给他作证吧。” 叶梦舟愣了下,直接点了头:“那我们赶紧去啊!” 说着就气冲冲地往楼下走,晏白还慢了一步:“你不是说要瞒着你在给我们补习的事吗?” 叶梦舟着急地说:“都到这份上了。还瞒着啊?” 两人一起去了一楼的教师办公室,叶梦舟敲门,清了清嗓子,说:“老师好。” 办公室里的老师说:“请进。” 转头就瞧见叶梦舟和晏白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来,两人步调相当一致,像是一对的。这两个都是学校名人。 艾正青听到他俩来了,本来在那垂头丧气地站着,扭头委屈巴巴地瞅了他们一眼,仿佛一个小朋友见到爸爸妈妈来给自己撑腰了。 老师怔怔地问:“两位同学有什么事?” 叶梦舟上前一步,郑重地说:“老师好,我是来告诉您,从一个多月前起,我就开始给艾正青和晏白辅导作业、补习旧课,他是自己考出来的成绩,没有抄袭。” 晏白附和:“是的,老师,我也能作证。我也有在看着他好好写作业。他考试就坐在我旁边,真的没有东张西望。” 艾正青当时真的是眼眶一热……自从初中那次考试被冤枉开始憋了好多年的一口气,终于能舒出去了。其实这次老师还没说什么重话,只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叫他特别委屈。 这年纪第一的学生都给艾正青作担保了,老师没继续问,把艾正青放走了。 艾正青跟着叶梦舟和晏白走出办公室的一刹那,蓦然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他带着哭腔说:“谢谢。叶梦舟,谢谢你。晏白,谢谢。” 叶梦舟回过头看看他:“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事。” 晏白真想对艾正青说,你要是真感谢我,以后少当电灯泡。 自那之后,艾正青再不用晏白催促监督,变得非常自觉,沉浸在读书之中,搞得晏白心底也升起一点危机感。他考得不如叶梦舟就算了,这万一要被艾正青超过了,少爷他的面子往哪搁? 压力有点大。 期末考前两天,叶梦舟这次也整理了自己的笔记和考试重点,分享给两个笨学生,叹气般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上课啦。其实上星期我欠晏白的钱就抵算还清了。但是我觉得要有始有终,所以一直给你们上课到这学期结束。下学期我就不做兼职家教啦。” 艾正青泪汪汪:“真不补了吗?” 叶梦舟说:“我觉得你就算以后不用补课,也能靠自己进步了。” 艾正青大受鼓舞:“我这次一定考好!” 叶梦舟没见晏白说话,偷偷瞄了一眼,说实在话,他有些失落,晏白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晏白见他看自己,笑了笑,胸有成竹说:“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我这次肯定能考进前一百,你记得你之前跟我约好的事就行了。” 晏白有种吃定他了的感觉,叶梦舟莫名地心慌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艾正青不知道这件事,好奇地问:“你们约好了什么事啊?” 叶梦舟说:“约好了晏白考进前一百,我就和他交朋友。” 艾正青脱口而出:“啊?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啊!” 晏白真想给他鼓掌。大傻子,说得好!哈哈哈! 叶梦舟懵住了。 晏白赶紧给他解围:“没事儿,既然我已经和叶梦舟说好了,我说话算话。反正我这次肯定会考上的。” 艾正青崇拜地说:“大哥,你好有信心啊!我也要像你这样有信心!我才能考好。” 两天期末考结束。 叶梦舟说是课已经上完了,一考完,他就去给两人对了答案估算分数。 晏白的考试分数一算出来,叶梦舟觉得心猛跳了下,大概比他少了三十几分,前一百名八-九成稳了。 但见晏白笑盈盈地盯着他,叶梦舟又开始觉得头晕了,说:“这次考试比较简单,你谦虚一点。谦虚使人进步。” 三天之后。 叶梦舟心想着,今天期末考试成绩应该差不多该出来了,不知道晏白到底排在第几名。 吃中饭时,妈妈收到了老师发来的成绩单,他这次也考了全校第一,妈妈很高兴:“中午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叶梦舟精神恍惚,他想去打听晏白的成绩,但是直接问晏白又不好意思,在想能不能问老师要前一百名的名单:“啊?啊?哦,随便吧。” 这时,福至心灵般,有人在楼下喊他:“叶梦舟!” 霎时间,叶梦舟就听出来是晏白在叫他,他“嗖”地站起来,跑到窗外,朝楼下看,晏白就站在他家楼下,金色的阳光簌簌落在他身上。 晏白仰着头,阳光都不及他的笑容灿烂:“我考了六十七名。” 叶梦舟像是被放出笼子的小鸟,雀跃地跑出去,回头和妈妈说:“妈妈,我朋友来找我,我去给他开门!”《 》 23-30 23、第23章 叶梦舟飞奔下楼, 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笑起来, 知道晏白考得好,他比晏白本人还要更开心!叶梦舟不敢置信地问:“真考了那么高啊?” 晏白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我给你看老师发来的成绩单。” 叶梦舟不知道自己现在激动的眼眸发亮、脸颊发红,他望着晏白, 鼓励他说:“那、那你……再接再厉, 我觉得你还能考得更好。” 晏白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好,我继续努力,下回我考进前五十,前三十, 前十,你都奖励我什么呢?” 叶梦舟一下子想起梦里的晏白小少爷和他,假如他考得好, 小少爷会给他好吃的,两人之间那么亲密,可是最近开始他们吵架的情节, 使得叶梦舟脸上一阵阴一阵晴,又觉得那只是个梦, 和现实中的晏白没什么关系。 两人在楼下说了一会儿话,妈妈在楼上说:“小舟,你不把你同学叫上来坐一会儿吗?” 叶梦舟就把晏白引进自己家里去了。 晏白进门就说:“阿姨好。” 先前晏白来过好多次了, 叶梦舟的妈妈是认识晏白的,挺清爽挺拔的一个男生,说:“晏白好几天没来了啊, 要喝什么饮料,阿姨去给你拿?昨天做了酸梅汤,还是喝冰可乐?” 晏白说:“酸梅汤,谢谢阿姨。” 叶梦舟领他去自己的房间,这还是晏白第一次进叶梦舟的房间,一进门他就愣了下,叶梦舟看着那么小书呆子,房间里一整面都是玻璃橱柜,放的竟然不是书,全是飞机模型。 感觉到自己学霸形象似乎有点崩坏的叶梦舟摸摸鼻子,挺好意思地说:“以前没和你说过,我的爱好就是收集飞机模型,零用钱基本都花在这上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喜欢飞机。” 晏白瞳孔猝然收缩,又缓缓地扩张,他笑了下,说:“没关系,我也喜欢飞机。” 叶梦舟以为他在说客套话,晏白走到其中一个柜子前,目光一热,怀念地说:“美式霍克-iii战斗机。” 叶梦舟说:“你认识啊?” “认识啊。”晏白理所当然地说,他阵亡的时候开的就是这个型号的战斗机,当时中弹,疼得中途差点失去意识,最后勉强迫降成功,不至于当场机毁人亡,起码保住了战斗机,拉回去修一修,还能换一个人继续开,“美国寇蒂斯公司生产的战机,二战时期中国空军的主力战斗力。” 没想到晏白竟然能这样精准地说出来!叶梦舟眼睛一亮:“没错!你还真的知道啊。” 晏白如数家珍:“马丁b-10重轰炸机,雪莱客的sherike攻击机,伊-15、伊-16战斗机,cb轰炸机……”他们不像日方,有整套空军系统,上头觉得造不如买,也来不及造,跟欧美苏各家公司购置飞机,每次应敌升空都是一片乱七八糟的大锅烩各式飞机,到了情急之下,能飞就行了,哪有专练一个型号的,队里所有人都是摸过各式飞机的。 晏白又看到一架熟悉的战机,笑起来,心情复杂地问:“还有日本零氏战机?” 叶梦舟说:“嗯,二战初期零氏战斗机还是很强的。挺有研究价值的。” 晏白颔首:“是啊,是很强。”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但这确实是很优秀的战斗机,当时他总是很羡慕,想为什么他们不想能敌军那样拥有自己国家的飞机,不然也不至于一直受制于人。 叶梦舟是真没想到晏白竟然和他志趣相投,一个没忍住,滔滔不绝地一架一架战机地介绍了起来,越说越兴奋,又说:“这几个月要还你的欠债,都没钱买新模型了。我放假打算接写作业的单子,挣点钱,好有钱去买新模型。” 他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好像太话痨了,晏白都插不上嘴,一直在听他说个不停,停了下来。晏白就那样静静地专注地听着他说话,他的目光并不会像某些时候那样过于炽热,而是温情脉脉。 他们一起玩了一会儿模型,叶梦舟试探着说:“要不要打电脑游戏?” 晏白挺吃惊的:“你也会打游戏啊?” 叶梦舟哼哼说:“真当我是书呆子啊?作业写完以后我偶尔也会玩游戏的。只要完成作业,妈妈不会说我的。” 反正叶梦舟开心就好。晏白问:“什么游戏?” 叶梦舟拉他去电脑前,找了另一张凳子给他做,说:“空战游戏。” 电脑启动,叶梦舟的桌面很简单干净,他是个爱好简单的小宅男,除了学习写作业,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飞机模型和打打各类空战游戏,而且他打游戏打得超菜的,菜还很爱打。 以前他还想过以后去当个飞行员,听说国外还有人因为空战游戏打得好直接被空军特招呢,可是他在游戏里都打不好,身高也不够高,视力也不好,飞行员体检很严格,他怕是过不了关。 今天招呼晏白打游戏,叶梦舟不禁有点小兴奋,晏白从没玩过,肯定比他更菜,难得游戏方面他可以指导别人,他要来教教晏白怎么玩。 叶梦舟熟练地打开游戏界面,他还买了游戏手柄,用手柄玩,俨然一副资深玩家的架势。 叶梦舟就按部就班地先走游戏剧情演示下大概该如何操作,然后再去联网混战房间,他额头上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打了个第四的分数,叶梦舟挽尊说:“我打得还可以了,第四不错了。你会了吗?你要不要来试试?” 晏白点点头:“好,我来试试看。” 叶梦舟和晏白换了个位置,晏白带上耳机,拿起游戏手柄,他忽然觉得游戏里飞机一启动,晏白给人的感觉就突然莫名地变了,晏白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仿佛真的坐在驾驶舱内。 他不太熟悉手柄,起初还比较生疏,升空之后,胡乱地做着各种各样的操作,分数落在最后。 叶梦舟抱怨:“你在干什么?不能那样啊?你怎么乱飞啊?我的战绩都被你打差了。” 画面上,晏白的飞机落于下风,他们的战斗地点在一处裂形峡谷,千钧一发之际,本来飞得很笨拙的晏白如有神助一般,突然使出了一个难度很高的折行,回身反击了敌机。 敌方飞机轰然炸开,晏白越打越顺手,分数节节攀升,逐一击破敌人。叶梦舟看到后面不敢说话了,屏息凝神围观晏白战斗,升空,和敌人周旋,然后一击必杀,随着爆炸云,屏幕中弹出“win”的字样,他差点没欢呼出声。 房间频道聊天室内,叶梦舟的游戏好友奇怪的问:【好久不上线,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厉害啊!最后那一下怎么做到的?】 叶梦舟很快冷静了下来,这才察觉到不对劲,问:“你是不是以前玩过啊?” 晏白把耳机摘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我确实没打过这个游戏,但我挺擅长打-飞-机的。” 打、打什么?再说一遍??叶梦舟脸红了红,晏白是不是又在泡他啊?他现在也搞不清晏白跟他是纯洁的男同学友情,还是真的想泡他了。 两人打了一下午的游戏,玩得叶梦舟头晕脑胀,晏白仍然精神奕奕,意犹未尽地说:“确实很好玩。” 叶梦舟说:“你回家也可以买一个啊,对电脑配置有一定要求。不过不要沉迷游戏啊。先写完作业再打游戏。” 晏白听他的话:“好。我知道。” 挺晚了,叶梦舟留晏白在他们家吃饭,晏白回家家里人也跟他一起吃饭,还不如在他家呢。正好像是庆祝他们正式交上朋友一样。 叶梦舟爸爸是第一次见晏白,他一回来就听见叶梦舟房间里传出来打游戏的声音,一直忍到现在吃晚饭才发觉。他觉得这个小白脸小子看上去心思深沉,第一眼印象不太喜欢晏白,上来就问晏白:“这位同学,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啊?你是叶梦舟的同班同学吗?我怎么感觉我去参加家长会的时候没见过你。” 叶梦舟心里咯噔一下,他都忘了,他愿意和晏白交朋友,爸爸妈妈不一定愿意看他们交朋友啊。 晏白丝毫不慌:“我现在和叶梦舟不同班。我是十一班的。” 爸爸一下子哽住了,尽管他并未明白地说出口,但是看着叶梦舟眼神里就写满了不悦,像是再说:十一班不是成绩最差的班吗?你别是交上了什么坏朋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一章。晚上再把剩下两章一起发出来。 这章发50个红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平冈、梔香烏龍茶、-惊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淮南皓月冷千山 70瓶;zdzdzdz 10瓶;-惊蛰、甘棠 5瓶;周以北 3瓶;晚风酿酒、久诺、cowzki牛、九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第24~26章 【第二十四章】 饭桌上一瞬间鸦雀无声, 气氛十分尴尬。叶妈妈在桌下悄悄提了孩子他爸一脚, 就算晏白同学真有问题,也不应该当面直接这样子当着人孩子面问出来啊! 晏白放下饭碗, 碗底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并不躲避叶梦舟爸爸的目光, 直视着对方,有条有理地说:“叔叔,我这次期末考试是全年段六十二名。我以前成绩确实不好,我跟你说实话, 这学期第一次月考时,我的成绩还是年段倒数,即使是现在也比不上叶梦舟。我很感谢认识了叶梦舟这个朋友, 叶梦舟是个很有家教、谦虚勤奋的男生,他并没有因为我成绩不好而嫌弃我。是他使我意识到了自己曾经是在荒废人生,让我开始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在他的监督和鼓励之下, 我才取得进步。” 叶梦舟听得直脸红,晏白这说得……他哪有那么高尚啊?他以前真以为晏白是坏学生, 一直很嫌弃鄙视晏白来着…… 谁都爱听好话。晏白这话说得还是有点水准的,叶梦舟爸爸不是那么古板的人,他只是担心叶梦舟跟人学坏, 而现在的情况截然相反,是晏白被他们家儿子带好了,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脸色瞬间缓和了:“这样啊……那……帮助同学是他应该做的。” 晏白又看了叶梦舟一眼,叶梦舟心猛地跳了下,像是被电了下,觉得坐立难安,晏白这个眼神也太暧昧了吧?是当着他爸妈的面在泡他吗?胆子也太大了吧?他头都不敢抬,听见晏白说:“我是真的很谢谢晏白。下学期文理分科,重新分班,我觉得我争取一下,或许能和晏白进一个班学习。” 叶梦舟的爸爸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感觉先前好像是错怪晏白了,显得他很势利眼,语气温和很多:“没事。你……你尽管过来玩,和我们家小舟他比较内向,没什么朋友了。” 餐桌上的气氛重新变得温馨和谐。叶梦舟莫名觉得晏白还挺厉害,居然这么会说话,明明就是个不良少年出身,才几句话,就轻易地摆脱了偏见。 话说回来,晏白为了能跟他交朋友,真的做了好多努力啊。他在心底烦恼地想,唉,晏白就这么喜欢我吗?因为喜欢我,不仅要用功读书,还这样费心讨好我爸妈,真是太不容易了。 叶梦舟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临走时,叶梦舟亲自把晏白送到小区门口,他想起一件事来:“下星期在s市有航空展,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晏白一口答应下来:“好。” 叶梦舟想了想,问:“你明天要不要过来?我们规划一下暑假作业怎么写,早点写完才可以玩。” 晏白笑了下:“原来你也会惦记着玩啊?” 叶梦舟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怼晏白:“怎么了?我就不能玩吗?真当我是书呆子啊?” 晏白颔首,仿佛很包容地说:“也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就该贪玩,你还是太爱读书了,本就该多多玩耍。” 叶梦舟仍不服气:“呃,你好像才比我大半岁吧?你干嘛一副资格比我老很多的口气。你最近半年来说话都怪里怪气的。” 晏白笑了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这样一说罢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路边,晏白的自行车停在那,叶梦舟坐多了,认识这辆车,停下脚步,竟然有点依依不舍,说:“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晏白微微笑一下:“好,明日见。” 接下去一周,两人你跑我家,我去你家,混在一起写作业、打游戏、吃棒冰和西瓜,到了博览会前一天,兴致勃勃地收拾行囊,买好高铁票,因为只是去看个展览,叶梦舟只准备带个包,反正没什么要带的,背个包也是觉得到时候说不定有周边卖,可以买点纪念品装在包里带回来。 他期待兴奋,到了大半夜才睡着,一睡着,又进入了那个古怪的梦。 …… …… 梦里竟然也正好宣布期末考试成绩,贴出红榜,他考了全校第一!分数还远超过第二名,数学拿了满分。 尽管很开心,可他还是莫名地慌张起来,不敢流露出一丝喜色,悄悄去看身边的晏白少爷,生怕因为自己考得好惹少爷不高兴。少爷考了第九名,其实也算不错了,在平日一起厮混的富家少爷之中是考得最好的。 少爷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越看越害怕。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其他几家少爷围过来:“嘿,晏白,你家这个小奴才不错啊,考了第一名。连你这个当少爷的都比不上呢。哈哈哈哈。” 晏白瞥他们一眼,上前半步,把他挡在身后,笑盈盈地说:“我家小石头向来聪明。这考试和主仆又没关系,我又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要不许他考好才能证明我厉害。我这成绩单我自认拿得出手了,你们回家怎么和父亲母亲交代?” 这帮狐朋狗友们瞬间被噎住,有几位考得实在不理想,不及格的分数,拿回家一准挨打。便有人冷哼说:“考得好又怎么样,不就是书呆子吗?考第一出来还不是给人做奴才?” 他感觉像突然被一箭穿心,特别难受,而最让他难受的,是他还理智地知道,自己不应该难受。他生来就是个奴才,该恪守奴才本分,但偏偏他读了书,从书里学到许多,让他学会了“自由”这个词的意思。 少爷和这帮人生气说:“小石头是我的奴才,归我管,你管得着吗?” 他同少爷回家去,少爷把包塞他怀里,说:“帮我拿着包,我骑车载你回去。” 老爷最近买了一辆自行车给少爷用,少爷天天骑车上下学,他狼狈地把两个书包抱在怀里,畏葸地说:“少爷,我还是跟在边上走吧,我那么重。你载着我多累啊。” 少爷说:“谁让你那么笨学不会骑自行车?你走路多慢。” 他顿时觉得自己好没用:“那我跑着跟着你。我、我一定学会骑自行车。” 少爷立即板起脸:“你哪跑得动?快上去!别废话了。我让你坐上来就坐上来!又不听我的话了?” 他只得战战兢兢地坐上自行车的后座,他觉得这两轮车还挺神奇的,他上去骑过一次,根本骑不好,还摔了一跤,之后就不敢再骑了。倒不是他怕摔跤,是怕摔坏了金贵的自行车。 他们到了家。 大小姐的小皮鞋敲在木楼梯上,嗒嗒嗒响,她的笑容明艳,不怀好意地问:“大哥,今天不是放榜去拿成绩单?你考了几分啊?我考了全班第三哦。” 少爷臭着脸说:“中学那点内容,也值得你嘚瑟?” 大小姐哼了一声:“你是考得不好,不好意思拿出来吧?”她转过头,瞪向哥哥身边的小奴才:“你呢?” 他看看少爷,一句话不敢说。 大小姐嘲笑他:“你是我哥的牵线木偶吗?连说句话都要先请示一下我哥啊?” 少爷帮他说:“我的人要你管?” 但是,能不回大小姐的话,却不能不搭理老爷。晚饭时,老爷问起考试成绩,他在灶下吃过了饭,在门口听主家人说话。 少爷如实回答,各科分数都没隐瞒。老爷听了以后比较满意地颔首:“考得还不错。切勿骄傲,再接再厉。” 大小姐听了瞥了瞥嘴,没说话。 老爷又问:“对了,你那个奶兄小石头呢?” 少爷抿了下唇,说:“……他考了全校第一。” 老爷怔了下,大小姐直接笑出了声音,老爷倒没觉得丢人还是如何,挺钦佩地说:“你的奶兄是很会读书。” 大小姐嘲笑少爷说:“搞半天你连个奴才也没考过啊。” 老爷这次却没纵容,而是呵斥住她:“住口。这不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事。你看看人家小石头,平日里还要干活,条件艰苦,依然能考到这样的好成绩。你哥哥也已经考得很好了。你要向他们学习才是。” 大小姐被老爷骂了,只得闭上嘴。 老爷问:“阿白,你这次考得好,想要什么奖励吗?” 少爷试探着说:“我想要辆四轮的小汽车。” 老爷矢口拒绝:“这个不行,换一个,你年纪太小,等你成年了再买给你。” 少爷兴致缺缺地说:“那你看着办吧,我无所谓。” 最后老爷给封了两个红包,少爷一百块钱,他也竟然也拿到二十,虽他们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奖励,捧着这笔巨款,仿佛烫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受宠若惊地说:“这也太多了吧?” 少爷说:“给你你就拿着。怕什么?” 新到了一批羊绒料子,老爷还让他们俩去挑颜色,要给他也裁一身衣裳,到时候天冷了可以拿出来穿。 少爷把衣料放在他身上比划起来,笑着道:“才发现你整日不出门,都比我白了。” 少爷放下衣料,抓起他的手,比对起来,说:“你都被我养成个小少爷了。” 说得他十分羞愧,脸上发烫。 过了两日,他们学校校长开沙龙,给晏家寄了请帖,特地要少爷和他去,纸上整齐写着晏白、晏石两个名字。 少爷直接拉着他去西装店,他惶恐地拒绝,少爷却不让:“……你穿成这样去,也太丢我的脸了。” 他就想自己掏钱,正好老爷给了他红包,少爷笑话他:“你那点钱够什么,自己收着吧。” 【第二十五章】 这是他第一次穿贵重的西装,和少爷一起参加沙龙,一开始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是作为少爷的跟班奴才而来的,依然跟在少爷身后,直到校长把他叫过去,亲自把他介绍给几位衣冠楚楚的先生:“这就是我说的晏石了。我们这次期末考试他的数学和物理都考了满分成绩,几位老师都对他赞誉有加,既有天资,且很勤奋。” 他被夸得脸红:“先生谬赞了。” 校长说:“如今正需要你这样的学生,去努力学校,振兴实业,报效国家。”其他几位先生也说了类似的话激励他。 他心情激荡,用力点头:“是的,先生。” 他被校长领着认识了好几个长辈,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样受重视,让他觉得晕陶陶的。过了好久才发现少爷不在身边,他回头看了一眼,少爷在另一边,几个富家小姐围在他身边。 待他在校长这说完话,回到少爷身边,少爷没理他,继续和这几个女生有说有笑。 他小声喊了两句“少爷”,少爷像是没听见,他又不能因为少爷不搭理他就离开,除了少爷的身边,他没有去处。只得站在那,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事,傻傻站在原地,他不清楚是哪错了,所以不懂该从什么角度道歉。 少爷晾了他好半晌,他腿都站得发麻,像是才发现他:“哦,原来你在这啊。” 他还以为少爷是不生气了,却见少爷又说:“我去方便一下,你在这等继续等我吧。” 他继续站着。 少爷离开之后,方才校长介绍的一位方先生从旁看见,看了他好几眼,犹豫着走过来,问:“你为什么不坐下等?” 他惊讶:“我可以坐下吗?” 方先生惊讶:“为什么不可以?你以为不能吧?” 他说:“我在家时是不能坐沙发的。 ” 方先生愣了下,问:“你和晏白是什么关系?你是他亲戚家的孩子?他家这样刻薄你吗?” 他突然觉得难以启齿,羞愧地说:“我、我是晏家的家生子……” 方先生更惊讶了,但之前的一些事他也想通了,颔首道:“他家供你读书,你成绩一定很好。我先前也听说过有人送佣农家孩子去读书。只是,既然都送你去念书了,怎么还把你当成下仆一样看待。” 他的心里像是一颗石子投进水中,溅起水花,漾起波澜,但只是片刻,便恢复了平静,只有那颗石子,静默无声地沉在水底。他涩然说:“我生来就是奴仆。少爷送我去读书,已经待我很好了。” 方先生脸上露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神色,微微摇了摇头,叹气说:“你真是这样想自己的吗?假如连你自己都这样想,那就真的没得救了。” 他心如刀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年轻男子给了他一张方方正正的小卡片,上面印了名字、电话、公司地址和职务等等:“这是我的名片。假如你想通了,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我或可以帮助你。你如果担心脱离了晏家无人付学费,这完全不必担心,以你的学习成绩可以考取奖学金,或是找别的资助。根本勿需给人做奴隶。”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心惊胆战地把名片放进口袋里,和这人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少爷才回来,问他:“你和那个男人说了什么?说得很开心吗?” 那张明信片就躺在他的口袋里,他大着胆子撒了谎:“没什么,就聊了聊读书的事。” 少爷拉着他回了家,他小心翼翼地把西装脱下来,叠整齐,怕落上灰尘,还用一块洗干净的旧布包起来。 他心里想着那位方先生和他说的话,连少爷都无心关注了,回去的路上少爷和他说了好几句话,他都没能马上反应过来,惹得少爷有点生气。 他沉默地侍候少爷洗漱,少爷冷不丁地说:“今天好几个女生围着我,你看到了吧?她们是想和我谈恋爱。” 他茫然地抬起头。 少爷问:“你知道谈恋爱是什么吗?想你这个呆瓜也不知道,成天就知道抱着书本。你觉得我和王家的少爷谁比较英俊。” 他说:“少爷您更英俊。” 少爷点头,说:“我也这样觉得,他哪有我英俊,可他都谈了三四任女朋友。我却一个女朋友都还没有过。” 他想到少爷被那些年轻貌美又身份高贵的女人围着的场景,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心底细微地刺痛了下,可仔细想想,这有什么不对?夫人只交代说少爷别去花街柳巷,但是和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谈恋爱是不一样的吧?本来少爷就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 他掩藏起郁闷的情绪,瓮声瓮气地说:“您是看上了哪家小姐吗……老爷会同意吗?还是少爷您要瞒着老爷去谈恋爱去约会,要我来把风?” 少爷盯着他,眼神不善,他突然感觉到有一丝不妙,被少爷盯着,他莫名地想逃跑。 少爷揪住他,目光让他觉得像发烫:“我什么都不会,到时候和小姐约会了岂不是丢人?” 他迷茫:“这还得会什么吗?” 少爷理所应当地说:“起码得会亲-嘴啊。” 他瞪大眼睛,光是听到这个词,就叫他臊得心跳加快,心想,少爷现在果然是跟着那些人学坏了,这种羞人的词都能这样自然地说出口!他羞耻、焦急、疑惑地问:“那该怎么办?这、这还能学的吗?” 少爷说:“你别动。” 他皱了皱眉:“?” 还没反应过来,少爷的脸慢慢地试探着凑近,只是一两秒的时间,他的脑袋像是生了锈,停止运转,直到什么什么温热濡润的东西碰到他的嘴唇,他才意识到少爷是什么意思。 只是轻轻碰到一下,他就像是触电了一样,猛然躲开。 少爷拉住他,突然凶起来:“别动!” 这怎么能不动?他拼命往后躲:“少、少爷,这、这、这不行吧……”他逃到墙边,无处可逃,终于被少爷按住,还正好把灯给关了,他满脸通红,只能拼命低头,被少爷捏着下巴,嘴唇再次贴了上来,这次是结结实实地贴到了。 真这样了,他反倒有种认命了的感觉,放弃了挣扎,闭着眼睛,心想,少爷就是一时好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他们什么都不会,光是碰碰嘴唇,少爷拉着他的手也在发抖,又青涩又笨拙,呼吸热切,心跳急促,慌慌张张,过了片刻之后,彼此的唇才分开。 他感觉胸膛里的心跳却没有减慢,脸颊的温度也迟迟不能降温下来,睁开眼睛,看到少爷也脸红了,两个人手拉着手,他太苦恼了,头都开始发昏了,无可奈何地问:“亲完了吗?” 少爷还盯着他,他发现少爷的耳朵红彤彤的,然后听见少爷别扭地说:“我觉得……还、还不行,这还不能算是亲-嘴。” 他一窍不通,迷惑地问:“这不算亲-嘴吗?我、我们已经亲到了。你、你已经亲过了……” 少爷不放,说:“我听说不止是碰到嘴唇……你别动,再让我试试。” 他委婉拒绝:“少爷,我还是觉得……男人和男人亲嘴……好像不太对吧?” 少爷说:“只是练个亲嘴而已,怎么了?男人和女人都是一个嘴巴,构造又没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不能亲?我是把你当成我最亲近的人,我才和你说。这要是被那些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不然你让我去找别个女人练吗?” 被少爷这么一说,他觉得少爷的理论好像没错,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可是他又反驳不上来,而且他不想让少爷去找女人,这能随便给人亲的,能是正经的女人吗?少爷要是被骗了怎么办? 他想了想,再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继续想……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少爷又亲上来了,这次不但嘴唇碰了嘴唇,还甜了一下他的唇尖,他感觉好似又被电了一下,把他电得酥酥麻麻,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 少爷还是胡乱亲,亲过这二次,两个人都亲得脸颊通红,少爷意犹未尽地说:“你嘴唇好软。” 他说:“谁的嘴唇应该都是软的吧,难道还能是硬的不成?” 少爷瞪了他一眼,又亲上来了,他觉得时间变得又短促又漫长,他们好似黏在一起,一起探索着新鲜未知的领域,他们谁都不会接吻,之前未曾想到要去这样做,亲了第一下之后,便像是停不下来了。他一面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一面又觉得开心,心像是要飞起来,旁的都想不起来了。 最后也不知道那一天两个人拉着手在没开灯的房间里,究竟偷偷亲了多少下,亲了多久。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之间照进来。直到12点的钟声响起,他才回过神,少爷胡闹,他还陪着胡闹那么久,他总算找到理由了,说:“少爷,很晚了,该睡了。别亲了。” 少爷还拉着他:“你答应我改天还陪我练再说。” 还练?那又得经历这样心跳得快死掉一样的事吗?连他这样的老实人都有点恼了,他说:“你不是已经练过了吗?我觉得少爷你亲得已经很好了。不用再练了。” 少爷却说:“我觉得还不够好。” 他着急地说:“我觉得你亲得很好了。” 少爷振振有词地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亲得很好了?你又没有经验。你只是不想陪我练而已,真不讲义气,我送你冰淇淋、巧克力吃,分花露水给你用,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连亲嘴都不肯陪我练吗?” 他顿时觉得膝盖一软,真是吃人嘴软:“那、那也改天再练吧。我觉得我们都亲、亲、亲……亲了起码半个钟头了,练得还不够吗?要适可而止吧?” 少爷见他松了口,而且也不是直接拒绝,稍微满意了一些,说:“好吧,那改天再练。” 终于把少爷哄去睡觉了,他松了一口气,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是睡不着,嘴唇上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在发热,心跳也是,过了好久也平复不下来,他怕被少爷发现自己没睡着,躺在那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少爷忽然翻了个身,他的心跟着一蹦,少爷钻进他的被窝,从后面抱着他,体温透过睡衣的布料穿来,热息拂在他的后颈:“小石头,我睡不着,我还想亲亲你,你再给我亲两下吧。” 【第二十六章】 放假了,不用穿校服。晏白这回还穿得比较休闲,从衣柜里找的衣服,t恤衫和长裤,还戴了一顶遮阳帽遮阳,去叶梦舟家集合,再一起出发去高铁站。 叶梦舟妈妈跟晏白抱怨:“放假了,还在睡懒觉呢。你去叫他起来吧。” 晏白:“啊?” 晏白敲了敲叶梦舟的房门,刚要敲门,听见屋子里好像有哗哗的水声,晏白觉得叶梦舟应该已经起床了,正要开口出声,门突然被拉开了—— 大热天,叶梦舟只穿着皱巴巴的棉背心,下身是件宽松的大裤衩,头发睡得乱糟糟,鬓角额头汗涔涔,脸颊闷红,皱着眉,神色慌乱,手上拿着湿哒哒的一团布,好像是裤子? 晏白怔了怔,叶梦舟更没想到一开门就见到了让他如此失态的罪魁祸首,也是一怔,被吓了一跳,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往后退去,下意识把手上拿的东西往身后一藏,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晏白回过神:“我刚想敲门,好像吓到你了。对不起。” 叶梦舟一看到晏白,脸更红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梦到的东西越来越过分了,还梦见和晏白亲……哎呀,他想想都觉得破廉耻。一大早起来他就发现他不但梦见和亲白做了不知羞耻的事情,他裤子都脏了。他不好意思被妈妈知道,所以自己偷偷在房间里的卫生间洗裤子,洗好了拿去晒,竟然还正好就被晏白给撞见了! 叶梦舟正想幸好他藏得快,晏白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大家都是男生,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晏白不说还好,晏白一说,叶梦舟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晏白这时忽地又退了一步,带着几分笑意,恰到好处地说:“好了,我不说了,再说你更不好意思了,脸皮那么薄。” 叶梦舟恼羞成怒:“你怎么一声不吭地跑过来!” 晏白十分冤枉:“这怎么能叫突然呢?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天一起去s城吗?我来找你,你妈妈让我直接去你的房间。” 叶梦舟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他前思后想,是他自己在这做贼心虚,拿着裤子去阳台晒了。妈妈看到他,丢人地说:“你看看你,一放假就懒了,人家小晏过来找你,你这么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我都替你觉得脸红。晏白每次过来都清清爽爽的。” 叶梦舟这才意识到他刚从床上爬起来,实在是形容不雅,被晏白衬得更丑的。 晏白连忙说:“阿姨,我在家也是这样的,我们这个年纪的男生,不都是这样子的吗?” 叶梦舟赶紧洗了个战斗澡,捡了衣服穿上,背了个书包,就跟着晏白出门了。 两人一起买的票,邻座座位。买的时候他不觉得怎么样,这才在梦里和晏白做了那样不知羞耻的事情之后,坐在领座就让叶梦舟觉得是不是靠太近了。他都能闻到晏白的洗发水的香气,然后又觉得自己太杯弓蛇影了,明明晏白什么都做,只是被他梦见,就要这样被提防着了吗? 叶梦舟纳闷地想,姐姐和他分析说,他梦见的东西都是现实的投影,那他梦见晏白亲他是因为什么呢?他左想右想,实在想不到,反倒把自己弄得开始犯困了。 坐高铁路程将近两个小时,说快不算很快,说慢也不是很慢。叶梦舟昨天又做了一晚上梦,睡得浅,实在有些睡眠不足,上车以后没多久,睡意便晃悠悠地笼罩过来,打了个哈欠。 晏白问:“你是昨天睡得很晚吗?不是才睡醒,这么快就犯困了?我本来都做好准备要听你给我一路介绍这个展览要去看什么呢。” 叶梦舟心想,还不是怪你。 晏白不怀好意地问:“你到底梦见什么啊?” 叶梦舟望着晏白,愣了下,慢腾腾地红了脸:“没、没、没什么……” 晏白本来没往自己身上想,但叶梦舟否认前看着自己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让他的心也突然漏跳半拍似的。虽然他一直往叶梦舟身边黏,但他压根没指望叶梦舟能这么快喜欢上自己,打算做好打长期战斗的准备。 晏白大着胆子,厚着脸皮问:“该不会是梦见我了吧?” 叶梦舟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直截了当地否认:“当然不是你。”他觉得他也没有撒谎,梦里的晏白又不是现实的晏白。 叶梦舟的否认反叫晏白感觉像受到了鼓舞,晏白平时耍流氓耍得起劲,这次可能真被叶梦舟惦记上了,反而叫他突然变得纯情,换作往日,他应该乘胜追击才是。 叶梦舟还小呢,晏白本来想的,也只是先在叶梦舟身边占好位置,提防着别人觊觎罢了。 两个大男孩,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接,一句话没说,只是忽然都脸红了,叶梦舟默默地别过头。 好尴尬。 晏白说:“你还是给我介绍一下这个展览吧。”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把方才的事情揭过,叶梦舟拿出平板电脑,把收藏的网页找出来:“这次是纪念革命主题,除了各种模型,这次还会展览一些老设备,听说还有一架退役的二战飞机,会有老飞行员过来参加……” 叶梦舟给晏白说了好多,总算是缓解了部分尴尬。叶梦舟问晏白要不要打游戏,他在平板上也下载了空战类游戏。 一打起游戏来,两个小时的时间像是眨眨眼就过去了。 展览馆在接近郊区比较偏僻的地方,他们找路,转车,路上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 炙热的八月,阳光直射的正午,马路烫得像把把鞋底融化,一进场馆,空调的习习凉风让叶梦舟顿时有种逃出生天般的错觉。 一进门,叶梦舟就看见了安置在空地上的退役战斗机,他直奔过去,在三四米左右的护栏之外站定,掏出问爸爸借的单反,他还记得自己的好朋友,回头看了还不紧不慢的晏白,着急地对晏白招了招手:“快来啊!” 晏白仰起头,万千心绪不知从何说起。 叶梦舟的语气像是偶遇一位绝世大美女,痴迷地说:“霍克-iii战斗机。” 这么多年过去,这架飞机饱经风霜和战斗,表面似是浸满一层名为岁月的特殊光泽。 仿佛看到一位曾经意气风华的老友虽然年华逝去但风度犹在,穿越几十年的光阴,终于重逢。 晏白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一下,竟觉得眼眶发热,他轻声说:“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叶梦舟拍照拍得太开心,没听见晏白说什么,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晏白感慨地说:“……没什么。”昔日与他并肩战斗的“老朋友”,上上下下他哪里没碰过?再熟悉不过了。如今却只能站在护栏之外,远远地看一眼。 叶梦舟绕了一圈拍了不知道多少张照片,仍然不太满足,他向往地说:“果然实物和模型差了太多了。我好想摸一摸,看看是什么触感。” 晏白:“我也想摸一摸,触感很好……我是说,应该会很好。” 飞机的旁边还放着一块介绍牌,上面写着这架战斗机的服役历史,出产自哪,第一次参加的战役是在某年某月,参加过哪几场战役,曾经击落过几次敌机,又被击落过几次,被修补过后,再次上场,直至实在无法修理,只好退役。 其实现在这一架战斗机早就不是出厂时最初的配置了,当年战时,领海几乎都被敌军封锁,切断了从国外进口飞机的途径,导致难以补充飞机和其他航空器材,差不多是打一架,少一架。所以大家会不顾此身地尽量保存飞机,即便修不好,零件拆下来或可再利用。 许多回忆被勾起,晏白如今回忆起其中的吉光片羽,仍能感到惊心动魄。 叶梦舟在这转了半个小时,才依依不舍地和晏白说:“走,我们去看看别的吧。” 他们走到一个玻璃柜前,玻璃柜里只有几本折页的簿子,展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其后备注了生卒日期。 晏白记得自己死在哪年哪月,找了一下,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二十五载的人生,在纸上只有这么短短的一行字。 人名密密麻麻,根本看不过来,叶梦舟没仔细看,见晏白像是看到了什么,神色变得黯然,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知怎的,竟然一眼就看到了“晏白”两个字。 叶梦舟小吃一惊,说:“竟然和你同名同姓。” 晏白笑了下,说:“我这名字这么普通,没什么稀奇的。走吧。” 两人走着走着,背后传来一个老人颤巍巍的呼唤:“队长……队长……” 叶梦舟起初都没意识到是在和他们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老人拄着拐杖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叶梦舟停下脚步,晏白跟着停下来。 老人家看上去应该起码有□□十岁的年纪了,瘦骨嶙峋,衣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两个眼珠大概是得了白内障,灰色浑浊,应当不大看得清东西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往前想要跑起来,可也只是步履蹒跚的慢走而已,像是身体随时要散架,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他终于追到了,颤抖瘦削的手指抓住晏白的衣角,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说:“队长……你等等我……” 老人看着晏白咧嘴一笑,一口雪白的假牙。 作者有话要说: 25、第27章 晏白记忆里有个叫小胡的小男孩, 十岁的年龄, 长得却像是只有七八岁,圆圆大大的脑袋和瘦瘦小小的身体, 像是枚大头钉,所以他们有时也管小胡叫“大头钉”。大头钉是修飞机的老胡收养的孤儿, 偶尔老胡会带着他过来, 他在一旁给干爹打下手,十分能干,嘴也很甜,见到飞行员总是两眼放光, 撒腿跑过来,围着他们转,夸哥哥们英俊帅气。大家都把他当成弟弟一样, 他一过来,就塞几颗糖给他吃,什么寄信、倒水的活, 他跑得比谁都要快。 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和大头钉说话,大头钉仰着头, 敬仰地望着他:“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当飞行员,去打鬼-子!” 他摸摸大头钉的脑袋, 这孩子一头营养不足而稀疏发黄的细发,笑着说:“我倒希望,等你长大的时候, 我们已经把侵-略-者都赶跑,你只要担心考不好别被你干爹打屁股就好啦,上星期考试考了几分?” 大头钉用力地“嗯”了一声,对他咧嘴一笑。 晏白记忆里那张稚嫩的孩子的面庞在他的失神恍惚之间慢慢变化,与他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皮干骨瘦的老人重叠在一起。 晏白从没想过还能见到上辈子的故人,都过去快八十年了,就算没死在战场上,但谁能逃过岁月呢?对方竟然还认出他了? 这是大头钉吗?他死的时候大头钉还是个孩子,人生刚刚起步,而现在面前的老人已经风烛残年,将将走到人生的末端。差得太多了,他也不敢去认。 老人抓着他不放,笑呵呵地说:“队长,你……” 话还没说完,一个女生追到这边,把老人拉开了,其中一个女生跟晏白道歉说:“对不起,打搅你了,爷爷有点轻度老年痴呆症,他认错人了。” 老人还不高兴:“你们抓着我干什么啊?我又不认识你们。队长,救救我。” 晏白问:“你是他的孙女吗?” 女生摇摇头,说:“我是‘关爱老兵’慈善组织的义工,胡爷爷他没有结婚,无儿无女。胡爷爷前些天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活动,特地叫我们带他过来看看。一不留神他就不见了。”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胡爷爷非要跟着晏白,女生怎么温柔耐心地哄都没用,不肯走,晏白转头问叶梦舟:“你介意我们带上他吗?” 叶梦舟:“当然不介意。” 晏白去和女生交涉,就让他们陪老爷爷逛展览,到时候再帮忙送回去,还询问:“高中生可以去报名你们的组织做义工吗?” 女生微微惊讶:“你还只是个高中生啊?”晏白长得高大,看上去像大学生一样。 晏白:“高中生不行吗?” 女生:“可以是可以。”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女生说之后再教他怎么填申请。叶梦舟心里对晏白的好感度又上升一截,晏白还挺有爱心的啊,他兴冲冲地说:“我们要做义工就只能周日去了,你也和你一起去吧,挺有意义的。” 胡爷爷像是才注意到叶梦舟,也对他傻笑,说:“哎呀,叶老师你怎么在这啊?我差点没认出您,您怎么变年轻了?您换眼镜了吗?” 叶梦舟懵了,他摸摸鼻子,和晏白说:“这个胡爷爷不愧姓胡的,满口胡话。” 叶梦舟同他说:“我不是什么叶老师啦,爷爷你叫我‘小叶’就好了,或者‘小舟’。” 他们俩想要去扶胡爷爷,他也不让扶,非要自己拄着拐杖走,真是个倔强的老头子,对晏白一口一个“队长”,对叶梦舟一口一个“老师”,叶梦舟试着纠正了两次,纠正不过来,索性随他去了。 他们走到一个玻璃柜前,里面摆放着珍贵的纸质资料,国内第一架初教-5型初级教练机的制造经历,胡爷爷忽然指了一下这个,对晏白说:“队长,这是老师做的。” 晏白愣了愣,他忽然想通了什么。之前他在网上查“叶梦舟”的名字,没查到相应的人的资料,查“晏石”也没有查到,据那个导游所说,小石头后来起码也做了个教授,而且他还有钱有能力可以保住晏家老宅,不应当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查不到小石头的信息,想去给小石头扫扫墓,没有后人,他怕小石头的坟墓模糊了都没人帮他翻新。现在晏白忽然明白了,那时的学者们一心为公、不图名利,小石头参加的或许是保密工作,所以才像是隐形人……让他基本上查不到公开的资料。 胡爷爷说了好多叶梦舟听不懂的话: “队长你一直没回来,我好想你啊,你们一个个都一走了之。” “后来我在学校遇见老师,老师知道我认识你,才特别照顾我,过年老师还给我买糖吃,老师自己都舍不得吃。” “我太笨了,读书读得不好,只好去当-兵了。老师给我写了好些信呢。” 叶梦舟好奇地小声与晏白交流:“他是把我们认成他以前认识的人了吧?我感觉那个‘队长’应该也是个军人,战死了。而‘老师’是一位学者。但不知道这个‘队长’和‘老师’又是什么关系,好像他们之间也相识。” 晏白听叶梦舟说这样的话,心情格外复杂:“可能是吧……” 叶梦舟想了想,说:“我这猜来猜去,不如直接去问呢。” 晏白欲言又止,他莫名地升起一种近乡情怯似的情绪,可他害怕知道,又想知道,在他死去后,小石头是否有为他而伤心,又不想小石头太伤心。他还有犹豫着,叶梦舟已经去问了。 叶梦舟问:“队长是谁啊?” 胡爷爷说:“队长就是空军第三支队的中队长啊。” 叶梦舟又问:“那老师吗?” 胡爷爷说:“老师是叶老师。” 叶梦舟:“那队长和老师是什么关系啊?他们认识啊?” 胡爷爷点头说:“是啊,他们是好朋友。”说到这,胡爷爷感慨地说,“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队长去世之后,那时候多难啊,老师工作那么辛苦,还没三十就熬出了白发,还省钱下来,寄钱给队长的家里人。” 他们俩还挺聊得来。 快闭馆时,他们把胡爷爷送了回去,慈善组织的小姐姐和他们说:“我觉得胡爷爷和你们挺投缘的,或许你们有空可以去探望一下他。” 叶梦舟一口答应下来:“好,好。” 暮色四合,两人坐上回程的高铁。 叶梦舟感慨地和晏白说:“那个队长和老师之前的友情挺感人的,朋友去世之后还帮忙照顾家人,人一生能得这样一个知己真好。” 晏白心尖既炽热又酸涩,一不小心脱口而出说:“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当你这个知己?” 叶梦舟心跳了下,被晏白的眼神搞得要脸红,他无措了一下,赶紧错开话题:“正好放假,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胡爷爷吧?” 放假比较空,两人一起去注册了义工,晏白还申请了跟胡鹏老爷爷的一对一照顾,他专门负责跟进胡爷爷的生活起居。 胡爷爷住在养老院,养了一条大黄狗,他单独住一间屋子。他们到养老院的时候,胡爷爷还和几个老人围成一桌打牌呢,精神看起来挺不错的。 胡爷爷见到他们就笑:“你们来了啊。” 叶梦舟有点惊喜:“爷爷你还记得我啊?” 胡爷爷笑嘻嘻地说:“叶老师我肯定记得你的啊。” 叶梦舟:“……” 晏白把拎过来的营养品放下,胡爷爷站起身:“我给你泡两杯茶。” 叶梦舟看他一把发颤的骨头就觉得心惊胆战,还泡茶呢?他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喜欢喝茶。” “你爱喝茶的,队长喜欢喝咖啡。也不知道咖啡有什么好喝的?闻上去香喷喷的,喝起来那么苦,队长还很喜欢喝。我记得老李好像有。我给老师倒杯茶,给队长倒杯咖啡。”胡爷爷有条有理地说,回头扯着嗓子招呼,“老李啊,老李,你的咖啡分我一包。” 晏白说:“别泡了,没事的,我们和你那么亲近,不用这么生疏。” 胡爷爷说:“那不行啊,这不是还是队长你教我的吗?要懂礼貌。” 胡爷爷还对叶梦舟说:“叶老师你等一等啊,我找一下我的茶叶罐子放在哪了……” 胡爷爷拄着拐杖风风火火地回自己的房间找茶叶罐子,叶梦舟和晏白跟进去,真怕他摔跤,胡爷爷拉开抽屉翻找。 叶梦舟环顾四周,虽然屋子里陈设简陋,但是打扫得很干净,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他看到墙上挂着许多玻璃框裱起来地黑白老照片,大大小小,褪色泛黄,模糊不清。 其中有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小孩子的合照,照片里的男人一身飞行员的打扮,神色垂耳防风大盖帽,防风镜推到头上,穿着束腰的皮衣,戴着黑色皮手套,身姿挺拔,就算像素模糊,也能看出他五官俊美,长得……长得很像晏白。 叶梦舟怔了下,拉了拉晏白:“晏白,这张老照片上的人,是不是长得很像你?” 作者有话要说: 26、第28章 晏白微微一僵, 惊讶, 片刻之后才语气复杂地回答:“……是有些像。” 叶梦舟仿佛恍然大悟,点着头猜测地说:“难怪他会把你认作别人, 原来是你长得和他认识一个故人想像,真是太巧了。” 叶梦舟心底蓦然升起一股玄妙的感觉, 他侧头看了一眼晏白, 又去看照片,忽然想起了梦里的少爷,不对,比起他身边的晏白, 跟梦里的晏白更像吧?年代也相近。 叶梦舟继续说:“这人就是胡爷爷口中说的那个队长吗?还真是个飞行员啊。” 晏白正要说什么,胡爷爷打断了他们:“我找到茶叶了,你们坐下来等等, 我现在给你们泡茶啊。” 他们怎么可能真叫一个这样年老的老人家给他们沏茶倒水,且不说尊老爱幼,看胡爷爷走路都要搀着拐杖, 手脚不利索的模样,万一不小心被烫去了, 可怎样是好?无需多言,叶梦舟和晏白对视一眼,竟然升起了默契, 晏白从胡爷爷手中把茶叶罐子拿开,叶梦舟则去把胡爷爷扶走。 胡爷爷着急地问:“队长,你怎么抢我东西啊?” 晏白熟稔地说:“我自己来泡茶吧, 我怕你摔着啊,上次你不就跌了一跤,膝盖都淤青了,你做事那么不稳重,以后可怎么当上飞行员?你现在连队长的话都不停了吗?” 胡爷爷一下子被哄住了,他被晏白的话带了过去,神色怔怔好一会儿,服从了队长的指示,说:“好的,队长。” 叶梦舟见晏白的这套鬼话居然真的起效,抬起头,投给晏白一个敬佩的眼神。有够机智啊,演得可真好。 晏白用桌上的一次性水杯简单地沏了三杯茶,三人围坐在一块儿聊天,就在养老院的院子里,大树下面,搬了三张竹编小板凳来坐。 叶梦舟发现晏白还在演,晏白问胡爷爷:“小胡,我走了以后你过得还好吗……” 夏风掠过,树影婆娑,一蓝如洗的天空上浮云缱绻。白发苍苍的老人捧着一杯茶,惬意地呷了一口,口齿模糊地慢慢给他们讲了起来,讲到伤心处时眼睛湿润,讲到高兴处时眉飞色舞,仿佛回到了年轻岁月。 三人一起说了一下午的话,叶梦舟听了一肚子的故事,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叶梦舟哼着今天胡爷爷教他唱的歌,一打开家门,就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以及他妈洪亮的笑声,笑得让他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爸黑着脸:“你回来啦?” 叶梦舟问:“爸,今天有客人啊?” 爸爸摇了摇头,像是咬牙切齿地说:“不是客人,是你姐把男朋友带回家了。” 叶梦舟心里咯噔一下,之前没听姐姐提起来过啊,怎么突然带个男人回家?他姐从小桃花多,可正式交往过的男朋友屈指可数,这是她第一次领到家里来的男朋友,意义不一样,这是承认名分了。 叶梦舟走到拐角时,先从墙后偷偷瞄了一眼,看看姐姐带回来的男人长什么模样,只看到一个侧脸和背影,但目前看来起码身材不错。 他才探出半张脸,就被他姐给逮到了:“小舟!你回来了啊!” 叶梦舟只得走过去:“姐。” 姐姐起身走过来,拉着他,介绍说:“阿煜,这是我弟弟,叶梦舟,小舟。” 正面相见,叶梦舟瞧清了姐夫的正脸和打扮,怔了怔,姐夫长得不算特别英俊,但也可称得上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叶梦舟不懂什么奢侈品,但是他看这个男人通身上下穿的戴的,绝对不是个普通人。男人礼貌地伸手致意:“你好,早就听你姐姐提起过你了。我姓齐,单字一个煜。” 姐姐在一旁补充说:“你叫他齐大哥就好了。” 叶梦舟规规矩矩地和姐夫打招呼,气氛有点尴尬,不过他本来就是个性格腼腆的男生,齐煜也并不热络,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个礼盒过来,说是送给叶梦舟的礼物,姐姐给他使眼色让他收下。 陪坐了好半天之后,他们全家人一起去把准·姐夫送走了,姐夫不住他们家,住酒店。叶梦舟才发现楼下那辆眼生的保时捷原来是齐煜开来的。等人一走,叶梦舟把礼物拿到房间去,拆开包装,惊喜——是飞机模型! 姐姐敲门进了他房间,看到叶梦舟拆开来的礼物,满意地点点头:“他还挺上道的啊,记得我跟他说过你喜欢飞机模型。” 姐姐在他身边坐下,问:“妈说你又跟姓晏的小子一起出去玩了啊,玩到那么晚才回来,你们现在关系那么好了啊?我明明提醒过你了啊。” 叶梦舟被姐姐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有点挂不住面子,心虚地说:“姐,我后来又觉得他不一定喜欢我啊,说不定只是我想多了……就算要疏远,也不可能突然直接完全不搭理他,对吧?要是他来问我为什么,难道我直接跟他说,因为我怀疑你喜欢我?那太尴尬了吧?” 姐姐嗤笑一声,说:“行吧,你们今天去哪了啊?妈说你们去做义工?” 说到这,叶梦舟又想起今天看到的那章老照片,回答:“嗯,去养老院探望了一个老爷爷。之前我们去航空展的时候偶然遇见了那个老爷爷,他把晏白误认成了他以前认识的人,特别神奇。今天我们去探望他,在他那里看到了一些老照片,有一张照片拍了一个几十年前的老飞行员,竟然真的和晏白长得很像。你说巧不巧?” 姐姐听到这里也感兴趣了:“是挺巧的啊,你拍照片了吗?给我看看?” “拍了。”叶梦舟拿出手机,他一打开相册,最新一张照片就是他和晏白还有老爷爷的合照,毕竟他们是通过组织去做义工嘛,还留照片证明他们去过了,照片上,他和晏白站在胡爷爷的一左一右,穿着领来的印着慈善组织logo的t恤衫。胡爷爷眯着眼睛笑,他也笑得很灿烂,当时没仔细看,现在再看,他忽然觉得晏白虽然是笑着的,但眉目之间仿佛笼着一股挥之不散的忧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姐姐眼睛一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晏白啊?长得是很帅啊。” 叶梦舟他拍下来的那张黑白老照片给姐姐看:“你看,是不是很像?” 姐姐看了一眼,皱起眉:“好像是有点像,不过这照片有点糊啊。” 叶梦舟说:“七八十年前的老照片了,肯定糊啊。” 姐姐想了下,说:“我记得最近网上不是有个修复老照片的app很红吗?把这个图修复一下试试看。” 叶梦舟拍了下脑门:“是哦。” 姐弟俩折腾了一番,把老照片数字修复过之后,照片里面目模糊的青年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许多。姐姐惊讶地说:“还真的很像……” 叶梦舟:“我就说吧?” 姐姐笑了笑,随口一问:“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梦不就说好像是在民国时期?时间都对的上。说不定你这不是在做梦,是你们上辈子就认识吧?” 叶梦舟像是被人说中了心思,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在回来的路上也事这样想的!姐,你说人会不会真的有上辈子啊?” 这下轮到他姐姐傻眼了:“你不是吧?这么不科学的事你也信啊。我是老妈老爸整天在那看抗日剧,你才把日常生活的人做进梦里去了。” 叶梦舟闭上嘴,犹豫了须臾,决定不再和姐姐说了。 自从脑海里冒出那个年头之后,叶梦舟就一直忍不住地去想,就算所谓的前世今生只是他荒唐的想法,其实那张老照片上的飞行员和晏白并无关系,但他现在依然疯狂地想要知道关于那个飞行员的事情,可他现在除了一张老照片,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可用信息。 还是去找找看吧,不找肯定找不到,找了说不定能找到。他只记得他梦里的那个人也姓晏。 *** 晏白回来之后晚上也睡不着,大头钉还记得他他能理解,但他没想到大头钉那里竟然还有他的旧照片。 他记得自己上辈子是一回事,看到上辈子的自己是另一回事。更何况,竟然还被叶梦舟给看到了,他既庆幸叶梦舟没起疑心,又莫名地有一丝遗憾。怎么说呢?有时他也会想,他因为去鬼门关走了一圈,记起了上辈子的事,那叶梦舟是不是也可能会想起来?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怕叶梦舟想起来之后又要与他划清界限,好不容易他清空了罪孽转世重来。但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偶尔也会觉得寂寞。 好似他一个人在演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隔了一天,晏白又想去找叶梦舟,好不容易放暑假,他当然要抓紧每一天,尽可能地多和叶梦舟相处,赶紧把亲密度刷上来啊! 晏白先打了个电话确认叶梦舟在不在家,叶梦舟接了电话,但这次委婉地拒绝了他:“对不起哦,我要出门一趟,这两天没空,过几天你再来找我吧?” 晏白没想到居然会扑了个空,问:“你去哪?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叶梦舟含糊地说:“不行,你不能一起去,我、我……是要去走亲戚。” 晏白遗憾地叹了口气:“那这几天我可以给你发消息吧?等你一回来你就告诉我,我去找你。” 叶梦舟只能答应下来:“好吧。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只是一两天不在家而已。” 晏白说:“一天见不到你我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叶梦舟“唰”地脸红了,晏白怎么总是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呢?叶梦舟手心都冒汗了,他权当没听见,结结巴巴地说:“我要去整理东西出门了,不和你说了。” 其实晏白自己也明白,不可能每天都和叶梦舟黏在一起,叶梦舟有自己的生活,就算他想围着叶梦舟转,叶梦舟也不一定能配合他。但一见不到叶梦舟他就觉得心慌,怕一错开眼,叶梦舟就找不到了。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是自己太杯弓蛇影了,他这个爱管太多地性子就该改改,不然叶梦舟迟早要嫌弃他。 晏白压根没去想叶梦舟可能是在骗他,可见这平时从不撒谎的老实人撒起谎来猜格外的逼真可信。 叶梦舟没去走亲戚。 他整理了下梦中的信息,梦里的晏家是做生意的,生意还做得很大,小少爷的母亲还提起过他们家是江南的首富什么的……而且梦里人的口音和他们这差不多,他猜测是本省,叶梦舟这几天调查了下民国时期姓晏的富商。 还真的被他查到了一个比较符合的晏姓商人,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如今就算是能被记在野史上的旧商人都是做过利国利民的大事的人,那些只图个赚钱的,哪能有什么姓名。还是因为晏家人当时留下了一套老宅院,就在邻县的镇上,有文物研究价值,这才留下了丁点资料。 叶梦舟在网上查到晏家大院的照片,但这座宅院没有王家大院、周庄沈厅那么出名,是当时富商的豪宅,可也不是特别壕,只能说比上不足不下有余,网上能查到的照片也寥寥无几。 当时叶梦舟一打开去过的游客拍下的照片,便觉得后颈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这几张照片里的景色,竟然依稀和他梦中见过的颇为相似。 叶梦舟看着软弱,其实是个性格很较真的人,假如有什么问题,就一定要知道答案。 出发的前一天,他辗转反侧了一晚上,闭上眼,果然又做那个梦了。 …… 好像是在学校图书馆的角落,小少爷和他一起在一处无人的书架角落。 他局促不安地说:“少爷……这是学校,我觉得在这里不太好吧?” 少爷抓着他不放:“我想什么时候亲你就什么亲你,想在哪亲你就在哪亲你,你是我的小奴才,你敢不听我的?” 他确实不敢不听,便问:“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少爷哄着他说:“不会有人来的,你别拖拖拉拉的了,都是因为你拖拉,等下要被人发现了得怪你。” 他不太明白怎么就怪到他身上了,但他知道自己拒绝少爷也没有用,左右少爷做什么并不是他能决定的,还不如快快从了,少爷玩过了就不会再继续勉强他了,他无可奈何地看了少爷一眼,小声催促说:“那您亲快一些,亲好了,我还要去看书呢。” 27、第29章 少爷在墙角的阴影里吻他, 这是个很着急的吻。因是在图书馆, 随时可能被发现,让他心惊胆战, 比平日里脸还要烧得厉害些,原先因为这些时日来天天被少爷连哄带骗地练亲嘴, 好不容易他才慢慢习惯了, 连眼睛都不敢闭上,整个人都紧绷着,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探听附近异样的动静。 偏生少爷还亲个没完了, 亲了三回,还想要亲,他偏过头, 拉了拉少爷的袖子,压低声音劝阻过:“您还没亲够吗?再亲下去真要被人发现了,别亲了吧。” 话音还未落下, 少爷笑了笑,掐着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正脸低头飞快地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真的吗?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小石头。你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明明你也很喜欢。” 他愣了下, 说:“我才不喜欢……和男人做这种事,谁会喜欢啊?” 少爷黑着脸问:“那要是换成和女人,你就喜欢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您说什么呢?我可没这么说。” 少爷冷哼一声, 又把他按在墙上,强吻了一番,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像在咬人, 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没好气地说:“现在,快去借你的书吧。” 少爷帮着他一起找到要借的书,不让他在图书馆看,去管理员处登记了,登记好之后便拉着他回家去了。 九点的铃声响起时,他才写完作业,刚要收拾东西,笔下的书被抽过去,少爷当着他的面把课本“啪”的一声轻响合上,不耐烦地说:“写完了吧?写完可以陪我练习了吧?” 少爷握住他的手,少爷的手心那么烫,他苦恼了好多天,终于忍不下去了,鼓起勇气问:“少爷,我觉得真不能再继续这样了……您最近那么心浮气躁,我、我真不好再和您做这种事了,日子也不短了……” 他被握住的那只手一紧,是被少爷用力捏了下,少爷往后靠去,脸上没一丝表情,冷戾得让他打了个寒颤:“你最近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少爷直接把他领起来,拖到盥洗室里,他不知道少爷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让他不禁脚步沉重,少爷强拉硬拽地把他带到盥洗室,逼至后背抵墙。不知是什么时候,少爷长出了这样宽阔结实的臂膀和胸膛,当他靠近时身影铺天盖地地罩下来,黑影好似一只巨兽,张开黑黢黢的嘴巴,像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把他指尖发颤,屏住呼吸,少爷盯着他,捏着他的下巴,问:“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还是你真听了那什么张先生让你离开我的鬼话,在琢磨着怎么离开我?” 他吓得呼吸停滞,慌张起来。 少爷的手自他的下巴到脖颈,轻轻捏了一下,一点都不疼,却像是结结实实扼住了他的呼吸,少爷自上而下地睨着他,说:“呵,为什么发抖?不明白我是怎么知道的?你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啊?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们来往啊?小石头,亏得现在是新时代了,否则放在一百年前,我就是再宠你,你也没机会跟着我来城里读书。那时候,像你这样生出背主之心的奴才我是私刑打死的,知道吗?这次就算了,别再有下一次了。” 然后少爷从他的脖颈移开,到他的肩膀,抓住,按了一下,他僵硬的身体而发软的双腿再支撑不住,慢慢滑落下去,只能看见少爷黑色的长裤。 少爷跟着蹲下来,这次再亲吻过来,他一点都不敢反抗。 很无趣。 少爷稍微顺了些气:“你抖成这样做什么?我只是吓吓你的。都怪你成天惹我生气,这样闷声不吭的,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一看就让我来气。” 他小声地说:“……少爷,我不是想走。当初我们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夫人交代了我要看着你好好念书,您最近、最近实在是不思进取。而且,若说是联系,我觉得您现在也练够了,您该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不应该、不应该找我这样的。” “若我偏只想要亲你呢?”少爷说,“我不想去找什么女人,我就想亲你。” 他猛然抬眸,对上少爷的目光。 “这样看着我,我可又要亲你了啊。”少爷缄默了片刻,然后说。 他觉得自己应当别过头或者低下头,可此时此刻,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心口既像针扎,又很甜蜜,眼睁睁看着少爷兑现了他方才说的话,少爷把他拉起来,让他转过身,照着镜子:“你看看你被我亲了以后的模样,你敢说你不喜欢我亲你?” …… 叶梦舟从梦里惊醒。 心情复杂。 他对小少爷是又怕又爱,说怕是真的怕,那是与生俱来的畏惧,如同老鼠怕猫、蛇怕老鹰,但喜欢肯定也是喜欢的。他能感觉到,梦里的他喜欢晏白。外面天还没亮,他擦了一把汗,看了一眼时间,才凌晨五点多,却睡不着了。 没办法,干脆起床好了。 叶梦舟和妈妈说了一声之后,便出门去了,搭了最早的班车,因为找路耽搁时间,辗转花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晏家大院的门口。 晏家大院的旁边修了一片空地做停车场,一下车便视野开阔,能看到整座宅院的外貌,他举目望去,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般的熟悉感。几乎将他整个魂魄都给摄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飞快去售票处买了门票。 当他走到门口时,恍惚了一下,检票栏像是消失了,他仿佛看到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等人回来,再一眨眼,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叶梦舟跨进门,他根本不需要导游,他的意识和身体好像自己知道这里该怎么走。 是这里。 就是这里。 他梦里那飞檐高耸、将他困住的地方。 他穿过阴暗的走廊,到了正厅,他几乎能想象太太正坐于上训话时的模样,他来过这里好多次。叶梦舟顿时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心绪无比混乱,这算是怎么回事呢?他做的梦其实是真的吗?他是曾经存在过的吗?那少爷也是吗? 可他现在胸口鼓涨着的,究竟是忧愁还是欢喜?按理说他该很害怕才是,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一想到晏白,竟然不是很害怕。甚至很荒唐地想,所以他的梦根本不是什么上辈子的投影,真的是上辈子的回忆?上辈子他喜欢晏白? 叶梦舟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更多的画面争先恐后涌现在他的脑海,他和少爷在大堂玩躲猫猫,他陪少爷罚跪,他们在大堂写新年对联……种种种种,有他梦见过的,有他没梦见过的,像是乱七八糟地掉落了许多记忆碎片。 “你没事吧?同学。”有人跟他搭话。 叶梦舟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没、没事……” 他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梦里,左绕右拐,最后到了一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一棵郁郁葱葱的植株,他走过去。已经过了花期,枝头只有绿叶没有花。所以也没什么人围着看。 有个小朋友问:“妈妈,这是什么树?” 叶梦舟说:“这不是树,这是凌霄花。” 小朋友回答:“哥哥,我见过凌霄花的,凌霄花是软的,挂在墙上的。” 叶梦舟蹲下来,撩了下过于繁茂的花枝,他摇了摇头,说:“这是铁骨凌霄。” 那两个孩子玩着刻字的时候还很小,那么小的树本来不该在上面用小刀乱划,因是老爷亲手种下的书,叫太太发现了,还一起被罚了一次,花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才养回来。 刻下时还没有孩童指甲大的字过了几十年跟着变大了许多,被深色的树痂歪歪扭扭地画出几个字—— 少爷、小石头。 他眨了下眼睛,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遏制不住地溢出来,他低下头,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基友蜀七的新文《拯救恶毒反派[快穿]》 文案:柏易身为人生赢家,年轻有为,八面玲珑,因为意外绑定了拯救反派系统。 反派各有不同,阴鸷、狠毒、偏激、暴虐、凶残……却有一点相同—— 都想占有他。 反派:“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可以成为一个正常人。” “如果你离开我,我还有什么理由去爱这个没有你的世界?” “你是我唯一的光,我荒芜世界里的玫瑰。” 表面温柔内里冷漠理智受x人格缺陷攻 攻是一个人 28、第30章 叶梦舟回到家, 一副魂不守舍的萎靡模样, 妈妈担心地问:“怎么了?” 叶梦舟摇摇头:“走累了,我回房间休息了。” 他洗了个澡, 才躺下,手机响起“叮叮”的新消息到达声。是不是晏白发来的?叶梦舟想着, 犹豫了一下, 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是晏白,是姐姐发来的消息。叶梦舟松了一口气, 又莫名有点失落,打开消息来看。 姐姐:【卧槽,小舟, 我让齐老板找人查了一下,竟然真的查到一个叫晏白的人!当时他们家做面粉和布料生意,是江南的豪富, 和你梦里的差不多,而且他们家还留下了个院子, 现在是景点,我发给你看看。】 叶梦舟觉得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胸口很闷, 仿佛快喘不上气来了,他无奈地回复:【我查到那座院子了,今天我刚去过回去。】 姐姐:【你不早说?我还特地帮你去查。】 叶梦舟:【你之前不是不信?】 姐姐:【这么邪门儿的事谁能信啊?】 叶梦舟和姐姐又发了几句消息之后, 实在是聊不下去了,他头疼欲裂,连稍微思考一下都像是被凿钻一样难受,明明是夏天,没有开空调也没开风扇,他却不觉得很热,反倒觉得手心脚心发寒,迷迷糊糊地躺下睡着了。 手机上消息不停地跳出来,这次是晏白发过来的:【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再过去找你。】 【作业写完了,我们来预习下学期的新课吧?我把习题册都买好了,有几道题拿不准怎么做,你来帮我看看吧。】 【我等你回复我。】 叶梦舟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他没做之前的梦,但也并不平静,感觉整个人像是沉在深井之中,欢喜、愉悦、哀愁、痛苦、悲伤将他完全裹住,争前恐后地浸进他的声音。 他看见案上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毛笔在纸上书写: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懊悔和苦楚犹如决堤般猛然疯狂地涌上心头,几乎要叫他疼得快喘不上气来。 有个惆怅的男声像在他耳边说:“叶梦舟,别再错过他了。” 他仔细分辨,发现那竟然好像是是他自己的声音。 …… 晏白已经三天没见到叶梦舟了,发消息也不回。他其实不想表现得太过粘人以至于吓到叶梦舟,先前刚记起上辈子的事时,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结果反倒叫叶梦舟怕了他。可是三天未免也太久了,而且连消息都不回是很奇怪,他们又没吵架,叶梦舟总不会躲着他吧。 晏白索性直接去叶梦舟家里问一问,不去还好,一去,叶梦舟的妈妈跟他说叶梦舟生病发烧了,还在睡觉呢。 妈妈困扰地说:“昨天开始发烧的,去医院配了药回来吃,但病情一直反复,一下子温度还退不下去。今年小舟的运气可真不好,已经发了两次高烧了。出去玩了一趟被传染了流感,这大热天的居然发烧了。” 晏白听了十分着急,他很后悔怎么不早点过来问问,说:“阿姨,我能去看看他吗?” 妈妈犹豫着说:“可以是可以,但我怕你也被传染了,你要么戴个口罩进去吧。戴上吧。” 晏白戴着口罩进了叶梦舟的房间,叶梦舟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脸烧得通红,可额边一点汗都没有。晏白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烫得让人焦心,他真恨不得替叶梦舟生病。 叶梦舟感觉到什么微凉的东西贴上来,像是一滴冰凉的甘露落在炙热的沙漠,让他舒服了一些,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晏白,傻里傻气地笑了一下,虚弱地说:“晏白……你来了啊……” 叶梦舟像是哭过,眼角还泛红。 晏白被他这个病弱的笑容整得更揪心了,跪坐在他的床头旁边,仍然稍高一些,问:“怎么了?想喝水吗?” 叶梦舟轻轻摇了摇头,只看着晏白傻笑。 晏白感觉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可一下子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叶梦舟早就烧糊涂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晏白愣了一下,才读懂他的意思,依然不太敢相信,踟蹰着握住叶梦舟的手……这还是这辈子他们第一次牵手,他的心跳加快,竟然也跟着脸红起来。他知道了,叶梦舟这是烧傻了,他现在是趁人之危,可只是摸摸小手而已,应该没关系吧。再说了,这只叶梦舟主动的,他可没强迫,不过是不拒绝罢了。 叶梦舟仍在说:“你别走好不好?就留在这,留在我身边。” 晏白感觉戴了口罩也没用,他像是已经飞快地被感染了病毒,大脑可开始发热罢工了。就算知道这是叶梦舟发烧说胡话,他也想多听几句。他吻了下叶梦舟的手背:“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我哪都不去。” 叶梦舟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晏白,我好难受啊。” 晏白摸了摸他的头:“你好好休息,好好睡觉,我在这守着你。” 叶梦舟朝他的方向侧卧着,眼皮没什么力气地睁着,他说:“我知道这是在做梦,晏白,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告诉我好不好?” 晏白毫不犹豫地问:“什么事?” 叶梦舟望着他,竟然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晏白愣了愣,僵住了,他没想到叶梦舟居然问这种问题,他几乎是想要脱口而出般地应下,话到了嘴边,却忽然吐不出口了。 叶梦舟便又问:“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你要是不喜欢我,你亲我干什么?” 晏白心情复杂地说:“我什么时候亲你了?我倒是想亲你呢,你什么时候准我亲了?” 叶梦舟说:“在梦里喽,你天天亲我。你不喜欢我,你就别亲我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晏白摩挲着他发烫的脸颊,叹气似的无奈地说:“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说出口后,他反倒松了一口气,他这样说了,等叶梦舟病好了,还会记得吗?为什么叶梦舟烧糊涂时会问这样的问题呢? 叶梦舟得到了想要回答,又傻笑起来,心满意足,嘀咕说:“你要是再对我更好一些就好了,不要吓唬我,不要恐吓我,不要威胁我……” 晏白哭笑不得,以为是因为二十一世纪的高中生晏白以前总欺负叶梦舟的缘故,才叫叶梦舟说这样的话。他如今哪敢跟叶梦舟对着干,温柔地说:“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再不会吓唬你、恐吓你、威胁你。你不愿意,我一点点都不会强迫你。好不好?你快闭上眼睛休息。” 叶梦舟说:“我就想多看你几眼,我怕闭上眼睛,你就走了。” 晏白:“我不走,我真的不走。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在你家打地铺,陪你睡觉,好不好?” 叶梦舟点点头,又虚弱又乖巧。 晏白心都快化了,说:“但我等下还得去问问你妈妈可不可以。你嘴唇有些干,你想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叶梦舟还抓着他不放,他仗着这是在做梦,突然胆大地说:“我不想喝水。我想你亲我一下。” 晏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叶梦舟说:“我想你亲我一下。” 晏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被叶梦舟那可怜兮兮又无比期盼的眼神瞅着,实在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但这发烧的人说的话能是真的吗?他现在趁人之危,等叶梦舟清醒了,还不得打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梔香烏龍茶x3、明日甜x2、一页土城、阿袭、bettina、平冈x3、胖砸、冷冷、我们小可爱都这样 的地雷 感谢 哼哼唧唧、一位一米八八的大帅哥x2 的手榴弹 感谢 笑颜勿离 的浅水炸弹 感谢 本地瓜 的深水鱼雷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笑颜勿离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位一米八八的大帅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梔香烏龍茶、平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位一米八八的大帅哥、大爷今天营业了吗、林酱 10瓶;酥饼妙啊 9瓶;李风檐 8瓶;衰草染寒霜、甘棠 5瓶;可宾、小胖子、俐俐安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第31章 晏白的目光从叶梦舟湿润的双眸移到他的嘴唇上, 他的喉结滚动, 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心脏跳动起来。心底像有个声音在蛊惑着他, 催促着他亲下去。 反正是叶梦舟自己邀请的,这怪不得他。 不, 不, 不行,他不能做这么卑鄙的事情。 他挣扎了良久,身体却自己擅自动了起来,朝叶梦舟靠过去, 俯身下去。 叶梦舟望着晏白,看到晏白越来越近,即使他以为这是在梦中, 依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心砰砰跳,暗自期待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近到能感觉到晏白的呼吸, 他闭了闭眼睛,嘴唇上的触感却没有随之传来,额头感觉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亲一下额头, 倒是用朋友也可以解释的。晏白手心捏着一把汗,如此想,这样一来, 就算等叶梦舟醒了,肯定也不会怪罪于他。诚然,他是做好打算这辈子一定要和叶梦舟白头偕老,可现在还太早了,叶梦舟年纪小,他也没有成年,没有独立的能力。假如现在两人就在一起,被发现,他不能保证彼此不被拆散。 他既喜悦又疑惑,不知道叶梦舟怎么会做梦梦见自己亲他的,他以为这大半年来都是自己单方面追在叶梦舟身后,果然死皮赖脸地穷追不舍还是有效果的。这不就让叶梦舟梦到他了? 叶梦舟睁开眼睛,怔怔看着他,有点失望地说:“你梦里不是这么亲的。” 晏白莞尔一笑,问:“那我应该怎么亲你啊?” 叶梦舟理所当然地说:“亲嘴巴啊。” 晏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以前早和小石头把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过了,他流连欢场、招蜂引蝶时,花花公子的名声亦很响亮,可不是纯情角色,可此时此刻,却突然红了脸,不知所措起来。他怕再这样拖下去,叶梦舟的家里人进来,听见他们在说这么少儿不宜的话题,不当场把他打出去都算是手下留情了。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晏白摸摸他的头,哄他说:“等你病好了,我再亲你,好不好?” 叶梦舟颇有些不满,叹气说:“可只有我意识不清的时候你才出现啊。” 晏白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了,微微皱起眉。叶梦舟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啊? 晏白刚想问,叶梦舟竟然晃晃悠悠地闭上眼睛又睡着了,这时,开门声“咔哒”响起,晏白回过头,看到一个相貌温婉淑静的美女进门,端了一碗粥进来,他立即意识到这是叶梦舟的姐姐,机灵主动地打招呼:“姐姐好。” 姐姐点点头,目光落在他们握在一块儿的手上,挑了下眉,说:“你好,你就是晏白啊……你们怎么拉着手啊?”我这个亲姐都进来了,还继续拉我弟的手啊? 这时候表现得太慌张才会更不自然,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一看就有猫腻,晏白没松开手,仿佛两个男生手拉手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淡定地回答:“叶梦舟刚才醒过来一会儿,我的手比较冰吧,所以他觉得握着我的手很舒服,现在他又睡去了。” 姐姐依然皱着眉,晏白只得默默地把手抽出来,刚抽出来一半,叶梦舟好似感觉到他要逃,把晏白的手抓回去了。晏白无奈地看了姐姐一眼,说:“姐姐,我继续陪着他吧……” 晏白对姐姐探究的不悦的目光照得不大敢抬头,他做贼心虚,有些担心会被看出他对叶梦舟的心思,古往今来,女人在感情方面的直觉总是格外强,流露出丁点蛛丝马迹,即会被立即破案。 但晏白哪里知道,叶梦舟早把他的事告诉姐姐了。 姐姐走过去,把晏白挤开,拆了一片新的退烧贴,往叶梦舟的额头上一贴,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让叶梦舟醒来片刻,晏白也不敢继续拉手了,只得让出位置。 叶梦舟张开眼睛,看到是姐姐,不由地失落:“……果然是做梦。” 姐姐没好气地说:“做个屁的梦,吃饭了,吃完饭,再吃药。” 她回头给晏白使了个眼色,让他把放在桌上的药拿过来。晏白相当知情知趣,不必姐姐开口,走过去,药盒上都写着片剂用量,他拿了药,又从保温瓶里倒了小半杯热水,递过去。 这么大的动静,叶梦舟当然不会没注意到,他惊愕地稍稍睁开双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晏白,分辨这是真是假。 叶梦舟坐起身来,可是粥还比较烫,他想把粥晾得凉一些了再吃。姐姐把食物药品都放在他的床头,看屋里这两个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够把她酸到了,她见到晏白还一副想要去喂粥的架势,瞪了晏白一眼,抓住晏白的手臂,直接把人拉走了。晏白再不想走,人都赶他了,他总不能继续赖着。 叶梦舟眼睁睁地看着姐姐把晏白拉走,他还浑身酸软,没办法下床去追,而且他现在心里也有惊疑。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做了比较出格的事情,但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他的梦啊? 姐姐直接把晏白拉到小区楼下,没好气地说:“楼下蚊子多,快点说完,我好快点回去。” 晏白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对着这么个年轻小女孩,他竟然紧张得有点结巴了:“说、说什么?” 姐姐说:“说你和我弟弟的事。你不是一直纠缠他吗?都纠缠了一年了。” 晏白赶紧诚挚地说:“姐姐,我和叶梦舟现在是朋友了啊。应该不能说是纠缠吧?我只是来给叶梦舟探病而已啊。”晏白头上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刚才他亲叶梦舟额头被看见了?应该没被看见吧? 姐姐冷笑一声:“你少给我装傻了。” 晏白闭嘴:“……我不懂你的意思,姐姐,我之前是欺负过叶梦舟,但我改过自新,已经不是不良少年了。”他肯定不能不打自招啊。 姐姐愈发觉得这个男生心机深沉,颇为狡猾,难怪把他家小弟哄得溜溜转,愈发看晏白不顺眼。别看她长得温良恭俭让,小时候她就是这片的女头头,哪次她弟被欺负了,不是她站出来找场子的?她懒得再和晏白兜圈子,索性摊开来说:“你跟我来这套没意思。我弟弟是个傻的,从小就容易被人骗,我得保护他。晏白,今天你就明明白白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叶梦舟?我说的不是同学之间的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日甜、平冈、大暴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梔香烏龍茶 26瓶;洛晏清 23瓶;一页土城、周颖婕 10瓶;咪咪哒、咻咻咻、甘棠 5瓶;衰草染寒霜 3瓶;烦躁时来吃坨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第32、33章 晏白进退两难, 假如他否认, 那岂不是在撒谎。但他能承认吗?现在承认未免也太早了。他还没和叶梦舟谈上呢。真不知道叶梦舟的姐姐是怎么发现的,她不是一直在外地读书放假了才回来吗?竟然第一次见面就把他给戳穿了。女人真可怕。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能他只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其实破绽百出,就和上辈子一样。 这时候不是打个哈哈能敷衍过去的, 态度过于轻浮的话, 未免更引起姐姐的反感。晏白思忖良久,神色郑重地说:“说实话,我觉得我现在还没有资格承认我喜欢。” 此话说得模棱两可,算是委婉地承认了。叶梦音没想到晏白居然真的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 皱眉,正想骂人。 晏白看她神色不豫,继续说:“我不想撒谎, 所以我这样说。我现在还是个未成年的学生,即使我说什么大话,因为社会和年龄的限制, 我的能力是有限的。现在,相当于我承认了, 姐姐,你要怎么做呢?以后再也不让我们来往了吗?如果你要骂的话,骂我一个人就是了。是我一个人对叶梦舟单相思, 他什么都不清楚。但假如你要阻拦我接近他,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和叶梦舟在一个学校读书,我期末考试考得还过得去, 开学之后,我准备去申请和叶梦舟同班。” 说来说去不就是还要继续对他弟死缠烂打吗?叶梦音半晌无语,说:“要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你爸爸呢?” 晏白摇了摇头说:“他要是管我的话,以前我就不会是个劣迹斑斑的坏学生了。” 叶梦音冷笑说:“你以为普通的考试考不好、和同学打架什么的,跟喜欢男人是一档子的事吗?” 晏白不禁想起一些往事,眼角眉梢露出一丝惆怅,说:“您说的是。可我喜欢他是另一回事。” 叶梦音毫不留情地嘲讽他说:“你们现在十七岁,正是站在人生分叉口的年纪,一个不慎就可能变成另一种人生。你想怎样我管不着,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可能把我们家小舟带上一条不归路。你才几岁?你用什么来说你喜欢他?你考虑过未来吗?你现在把他带歪了,以后呢?你有想过吗?你敢说你一辈子都喜欢他?” 问到这,晏白毫不犹豫、好不心虚地回答:“我敢,我敢我一辈子都喜欢他。” 叶梦音怔忡,晏白答得太坚决了,流露出了和高中生不符的气场来,像是变成了个成熟的成年人,坚毅冷静,甚至有几分军人的味道,居然真的让人想要去相信他。她摇了摇头,拜托了这种荒谬的想法:“你拿什么证明?你自己不还说自己没资格说喜欢吗?现在倒是又敢这样斩钉截铁地跟我说你喜欢小舟了?” 他都死过一次了,怎么会不敢说?可这并不是能明明白白拿出来的证据,晏白想了一会儿,说:“姐姐,我暂时不会和叶梦舟表白的,应该说,在高中毕业、他考上大学之前,我都不会和他说。我不会耽误他的学业。我不会去强迫叶梦舟和我在一起的,他喜不喜欢我我无从决定,如果他不喜欢我,我也会祝福他和他喜欢的人。将来的事我也想过了,我打算报考航天学校,去做一名飞行员,使自己经济独立,不用要依靠家里。到那时,要是他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总能养得起他,他大概会继续读书吧,想读多久就读多久,我会一直支持他的。我查过了,现在在国外可以领结婚证,假如不放心,我就去和叶梦舟公证结婚……” 叶梦音听得一愣一愣,问归问,可她没想到晏白还真答上来了,答得还挺像模像样,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说出来的,而是之前真的有考虑过。但是,这小子为什么这么张狂?他到底是哪来的依据啊?说得好像他真的能做到似的。她质疑说:“你说当飞行员就当飞行员啊?你还没考呢,就觉得自己一定考得上啊?而且,不是……现在只是你喜欢我们家小舟,你们连在一起都没在一起,你怎么就谈到结婚上去了?是谁说小舟要和你结婚了?你就在那自个儿决定了?” 晏白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说:“……这不是您让我说一下我的计划吗?但这只不过我想的计划,以后还要和叶梦舟商量的。” 叶梦音差点被晏白绕进去,还想晏白倒还知道要商量,须臾之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和叶梦舟商量’?还‘以后’??谁跟你‘以后’啊?你这个人……现在不过你在追我们家小舟。他不懂事,我却不能不帮他把把关。” 晏白叹了口气:“姐姐,您冷静一下,不要气到您自己。我知道我们今天肯定是谈不拢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我们还是暂时不要相互说服了。不论我怎么说,您都会觉得我只是毫无依据的花言巧语,我也不可能只因为您的一两句狠话就被吓得不敢继续喜欢叶梦舟。我是真心喜欢他,真的,比我自己的命都要喜欢。” “……我本来想要在这继续陪叶梦舟,但眼下您肯定不乐意。唉。” 叶梦音瞪了他一眼:“那你还不快走?” 晏白舍不得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叶梦舟的房间,这不看还好,一看,竟然看到叶梦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就在窗台那看他们。两个人四目相接,叶梦舟脸上扬起个灿烂的笑容,对他挥挥手:“晏白。” 叶梦音听见呼喊声,回过头,就瞅见她那个傻弟弟跟只小狗一样在那冲着晏白傻笑,就差没有哈气摇尾巴了。 晏白心都要化了,也对他挥挥手,叶梦舟一下子手摇得更欢了。 叶梦音骂他:“开什么窗户!不怕又着凉啊?赶紧关上窗户回床上躺着,你看什么看?” 叶梦舟被姐姐骂得缩了缩脖子,还扒在窗口看晏白,晏白大声地对他说:“你快回去睡觉。我回家了。” 叶梦舟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哦,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姐姐翻了个白眼,无语地想,这有什么好报平安的?他一个一米八一米九的大男生,大白天的就回个家,难道还会出事? 她总算是把死赖着不肯走的晏白给赶跑了,回家去看她的傻弟弟,叶梦舟已经回床上躺着了,很是忐忑不安,一见姐姐回来,立即试探着问:“姐……你和晏白在楼下说什么啊?我怎么感觉你们在吵架啊?” 叶梦音吓唬他说:“是啊,我们就是在吵架啊。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狠狠骂了他一顿,他被我吓到,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叶梦舟傻眼,有那么一瞬间慌了,差点没真的信了姐姐的话,脱口而出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姐姐冷笑:“我怎么不能?再放着不管,你就真被他骗去了。” 叶梦舟辩解说:“我没被他骗。你别总觉得我傻。他虽然也有缺点,可是本性不坏,他都在我的督促下,考进年纪六十几名了,平时对我也很好,你根本不了解他……” 说着说着,叶梦舟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姐姐是在吓他,叶梦舟说:“不对,他不可能就这样被你吓到。他胆子很大的,被校长和教导主任抓住也不会慌张,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你吓到?而且他那么喜欢我,绝对不会因为你一两句话就气馁退缩的。他走的时候跟我挥手打招呼的样子也不像是被你吓住了。” 姐姐刮目相看地打量他:“还不错嘛,确实没那么傻。不过你居然能这么不知羞耻地说出‘他那么喜欢我’,你不会害臊吗?叶梦舟同学。” 叶梦舟想着晏白梦里梦外都黏着自己的种种事情,理所当然地重复说:“他就是喜欢我嘛。” 叶梦音本来还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实在是笑不下去了,不得不严肃了一些,说:“小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喜欢你,你是什么感受?我看你也不像是非常拒绝的样子。” 叶梦舟没说话,抬眸看着姐姐,他不用说一个字,光是那个眼神,姐姐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她这个傻弟弟怕是早就在晏白的碗里了。 姐姐没得来气,这才是胳膊肘往外拐啊,她当什么坏人呢!她气冲冲地站起来:“我真是懒得管你了。” 叶梦舟赶紧岔开话题,问:“姐,你后来再让姐夫查那个晏家,有查到什么吗?有没有查到一个叫晏白的人,我觉得他可能是去当飞行员了,你可以让姐夫往那方面查查看。” 姐姐说:“你都不听我的话,还要让我帮你忙啊?” 叶梦舟支支吾吾:“我哪有不听话,我又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姐姐想想,毕竟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哪能不懂十七八岁孩子的心思,那会儿大家都叛逆,家长越要拗,孩子越不听,反而还会激起叶梦舟的逆反心理。眼下假如她把事情闹大了,说不定会让孩子心情不稳,才会影响了学习和生活。以前她读书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同学和别班的另一个女同学早恋,也不能说是什么大事,被老师发现以后请了双方家长,事情闹得很大,别班的女生后来转了学,她班上那个女生整日里也被人指指点点,愈发沉默寡言,孤僻乖戾,成绩也一落千丈。 能压着就先压着吧,而且两个孩子还没真谈恋爱。希望晏白能如他所说的一样,在高中毕业之前不要和叶梦舟表白吧,不然的话,她觉得只要晏白开口,叶梦舟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别看叶梦舟平时很腼腆害羞,她了解她的亲弟弟,实则是个很坚定的人,假如他想要什么,绝不会扭捏。 她严厉警告说:“不管怎样都不能耽误自己学习,知不知道!要是你成绩滑坡,我立马告诉老爸老妈。” 叶梦舟忙不迭地点头,他觉得姐姐真是默认赞同了,仿佛拉到了一个盟友,信心大增,一脸喜悦地望着姐姐。 姐姐恨铁不成钢,戳了戳他的脑门,说:“看你这么傻头傻脑的……那个晏白一肚子坏水,你别太相信他,他要是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千万不能答应,你还是个学生呢。听到了吗?” 叶梦舟:“什么叫出格的事?” 姐姐说:“这还我教啊?就是不适合未成年人做的事。比如他想亲你,你不能给他亲。还有更过分的。” 叶梦舟的脸腾地变红,他眸光闪烁了下,明显是心虚,他想到了梦里的事,在梦里,他跟晏白都不知道亲了多少次了。现实中……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方才晏白来的时候,他以为是在做梦,还跟晏白索吻,虽然晏白并没有从了他,可他做了这么大胆的事,实在是太羞耻了,这不是耍流氓吗?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耍流氓的人了?? 姐姐看他这表现,心里咯噔一下,真是个不争气的小傻x!她火冒三丈地问:“你这样是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他已经亲过你了啊?妈的,那个晏白还跟我说他什么都没做呢!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叶梦舟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没有。” 姐姐凶他:“没有你结巴什么?” 叶梦舟说:“真没有。他没有做过。”是我做了。 姐姐半信半疑:“真的没有?” 叶梦舟说:“真的没有。要是做了,我肯定告诉你。” 姐姐瞪大眼睛:“什么叫要是做了?你敢做?我打死你!” 叶梦舟:“……” 叶梦舟挺遗憾晏白就这么走了,不知道是不是晏白来过了一趟,隔天叶梦舟再起来,就感觉头没那么昏了。梦里零零碎碎又梦见一些上辈子的事,都是甜甜蜜蜜的好时光,小少爷也不出去鬼混了,每日和他在一起如胶似漆。虽然晏白不方便过来,但现在是科技时代,有手机这个东西,拦不住他们俩联系。 晏白每天都和叶梦舟发消息,嘘寒问暖,叶梦舟病一好,就立刻告知晏白。两个人依然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同学关系。 晏白着急地说:【你姐姐不太欢迎我,我怕是进不了你的家门。你病没好,也不能来找我。】 一向傻不拉几的叶梦舟这时候突然机灵了一下,给晏白出主意:【你可以叫上艾正青一起来啊,你们一起来,我姐姐总不能只赶你走,而留下艾正青吧。】 平日晏白看到艾正青这个大灯泡是相当的咬牙切齿,这下忽然发现果然上帝创造了任何东西都是他存在的意义的,瞧瞧,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晏白拉上艾正青又跑叶梦舟家里去了。 艾正青这大傻子实诚,听说叶梦舟生病还怪担心的:“啊?小叶老师生病了啊?病得重不重啊?” 晏白说:“他的病差不多快好了,但是我们作为他的朋友,我觉得我们必须去探望他一下,你说是不是?” 路上艾正青还买了一篮子水果,晏白也带了礼物,上次去的仓促,没好好准备礼物。 一到叶梦舟家,叶家父母看到他们带的礼物,十分客气地说:“你们过来探病还带什么礼物,太客气了。这么个小病有什么好送礼的?” 艾正青憨头憨脑地说:“先前叶梦舟同学帮了我很多,我要谢谢他啊。阿姨你是不知道,我以前是全年段倒数的,这次考试竟然考进了前150名呢。我的乖乖,我爸妈高兴坏了,给我奖励了两万块。我买个水果才花多少钱啊。” 叶妈妈:“……”这人感觉不太聪明的亚子。 有了艾正青打掩护,就算叶梦舟他那个可怕的姐姐也在,倒也没办法当场发作把他扫地出门,顶多不过偷偷给他飞几个眼刀,不痛不痒,晏白跟着大大咧咧的艾正青一起去看叶梦舟。 叶梦舟刚睡醒,听到外面的动静,猜到是晏白来看他了,趿拉着拖鞋兴高采烈地下床出来,他睡得头发乱蓬蓬的,穿着一件印着飞机的t恤,下身一件大裤衩,一副不修边幅的小宅男模样。首先当然是一眼就看到晏白,眼睛都亮了:“晏白!” 然后才瞧见艾正青,拖了几秒地才补上:“……艾正青。好久不见。” 艾正青打量着他,拍拍他的肩膀:“听说你生病了,我和老大一起过来看看你。还好嘛。” 叶梦舟说:“只是个感冒啦。而且我昨天就退烧了,已经好起来啦。谢谢你们特地过来看我。” 艾正青说:“你就是太沉迷读书了,抵抗力才那么不好,你要多多锻炼身体啊。” 叶梦舟招呼他们:“走,去我屋里说话吧。” 这是艾正青第一次进叶梦舟的房间,他看到满屋子的飞机模型“卧槽”了一声,说:“没看出来啊!我先前老觉得你有点娘娘腔,你居然喜欢飞机。” 这人说话就是不经过脑子,叶梦舟:“我哪娘了?” 晏白说:“叶梦舟只是比较内向细腻,又没说男生不能这样。” 艾正青:“好好好,老大,你给叶梦舟带的什么礼物啊?吃的吗?” 晏白相当有信心地说:“能让叶梦舟原地满血复活的礼物。” 叶梦舟好奇:“什么啊?” 晏白把礼盒放在桌子上:“你拆开看看。” 叶梦舟把礼盒外包装拆开,是飞机模型,叶梦舟差点没蹦起来,整个人像是电灯被调亮了一个度似的:“哇!!” 晏白看他高兴,笑意也跟着爬上他的眼角,柔声问:“喜欢吗?” 叶梦舟:“喜欢!” 艾正青在一旁看着,挠挠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上来。这时候姐姐推门而入,这次是拿了一碗洗干净的水果、三瓶酸奶和一碟小点心进来。刚才他们来的时候,叶梦音在厨房,没见着他们,她倒是笑盈盈地进来,不得不说,她不凶的时候真是个看上去娇软可人的小美女,再温温柔柔地说两句好听的话,一般男生都抵挡不住。 艾正青当时就看直眼睛了。 主要叶梦音还多看了他两眼,心想,这有多一个男生在场,想来就算晏白有贼胆也不会做什么,他们家小舟是安全的,于是说了几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之后就走了,背对着叶梦舟时,她正巧和晏白对望上,两个人都笑眯眯地,但彼此的目光似在半空中相撞激起电芒:“你们好好玩,我不打搅你们了。” 晏白乖巧地说:“谢谢姐姐,有什么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不用麻烦您了。” 艾正青赶忙跟着复读机一样地说:“谢谢姐姐。” 姐姐一走,艾正青拉着叶梦舟问:“这是你姐啊!你哪来的姐姐?” 叶梦舟翻了个白眼,说:“我哪来的姐姐,我妈给我生的姐姐。” 艾正青问:“你以前怎么不说你有个姐姐啊?” 叶梦舟奇怪的说:“我没事跟你说我有个姐姐的事干嘛?” 艾正青晕乎乎地说:“你姐、你姐好漂亮啊,她今年几岁啊?” 傻如叶梦舟也明白艾正青在打什么主意了,霎时间看着艾正青的目光都变得非常不友善了,说:“你干什么?你问什么问?我姐有男朋友了,都快结婚了。就算没结婚也跟你没关系啊。”不过喜欢他姐的男生从小到大他见多了,也不是没人想到可以曲线救国,先结交小舅子,经验多了,他也学会了该怎么打击想当他姐夫的人。艾正青就是瞧上她姐光鲜亮丽的表面了,啧啧。 艾正青:“……” 叶梦舟拉了拉才刚恋爱就失恋的艾正青:“你是来给我探病的好吗?来来,我们来打游戏。我好几天没打游戏了。” 艾正青更震惊:“你居然会打游戏啊?” 叶梦舟吐槽:“你怎么和晏白说的一模一样的?” 叶梦舟打开空战游戏,搓搓手,他心想,他打不过晏白,总不能连艾正青也打不过吧?艾正青肯定没玩过。艾正青确实没玩过空战游戏,但他以前可是个不好好学习沉迷玩乐的坏学生,别的游戏打多了,触类旁通,上手得快,没一会儿就把操作面板搞熟了,和叶梦舟玩得不相上下。 叶梦舟莫名恼火,看了晏白一眼,晏白差点没被他逗笑。晏白捋起袖子:“来,我来打两盘。” 三个男生关上门一气儿玩了三个多小时,把零食水果都吃得七七八八。 艾正青咔嚓咔嚓地啃着一个苹果,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叶梦舟:“……说起来,这大夏天的,你怎么会感冒发烧啊?为什么会生病啊?卧槽,不会是感染病吧?” 叶梦舟含糊地说:“不是,我就是晚上空调温度打得太低,又不小心踢了被子,所以着凉了。” 晏白愣了下,他上次来的时候,叶梦舟的妈妈分明跟他说叶梦舟是出了趟门之后回来生病的。叶梦舟为什么要撒谎?这有什么好撒谎的? 艾正青嘲笑他:“哈哈哈哈你怎么那么傻啊?” 笑闹一阵,他摸摸肚子,说:“哎哟,我想上厕所,我可以去上厕所吗?” 叶梦舟说:“出门左转那个玻璃门的房间就是厕所。” 艾正青上厕所去了,房间里剩下他们两个人,晏白冷不丁地说:“叶梦舟,上次你听你妈妈说,你是出去玩了一次,回来就生病了。” 叶梦舟哪知道妈妈竟然已经和晏白说过了,这下被人逮着他撒谎,叶梦舟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圆谎。他心狂跳个不停,他想到晏家老宅的事情,想到他做的那些梦,想到他和晏白上辈子大抵就是恋人……可这般荒谬的事情,他该怎么说呢?他这样空口一说,谁能相信啊? 晏白看他这样,便说:“好啦,没事,你不想说就不说。” 他们就说了几句话,艾正青上完厕所回来了,两人还在叶梦舟家蹭了一顿晚饭。叶妈妈见两个同学过来陪叶梦舟玩了以后,叶梦舟明显起色好了许多,看晏白和艾正青相当顺眼,招呼他们以后有空还可以来玩。 叶梦舟把晏白和艾正青送到门口,他和晏白说悄悄话:“我不是故意撒谎的……过几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一切。” 晏白见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又可爱又好笑,说:“好。” 艾正青说:“你们又在说什么呢?你们俩真是不讲义气,老是背着我偷偷一起玩。我好像听到你们说要去哪?带我去啊!” 叶梦舟:“……” …… 晏白和叶梦舟约了三天后,要是叶梦舟这几天身体都没问题,就一起去玩,当然,是不带艾正青这个大电灯泡的。趁着这几天,晏白处理了一下别的事情。 下学期高二重新分班,他期末考试成绩不高不低,能挂着尾巴进重点班,理科估计会有两个重点班,但是要是只是按随机分配,不一定能和叶梦舟进一个班,所以还得人为操作一下。他老老实实带上礼物,去一班班主任张老师家里拜访了一番,把下学期的分班给定下来,本来他的成绩达标,对于老师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还挺高兴有学生主动冲着他来的。 不过张老师还是和晏白聊了两句:“你的文科成绩比理科要好,其实也可以选文科啊。我以为你会去读文科。” 晏白说:“我更想读理科。我已经想好了要考哪所大学,读什么专业。” 张老师微微惊讶,仔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像晏白这种本来不学无术的坏学生改过自新必定是有什么契机,大概他是明确了自己的目标,所以才能毫不迷茫地埋头读书,才仅仅半年时间就进步那么多。绝对是可造之材。 张老师点头:“你想好了就好。我到时去政教处把你划到我们班来。” 得到确切的答复,晏白放下心,暑假转眼也没剩下几天了,他可以安心等着开学,到时和叶梦舟一个班,才算是近水楼台,每天有十几个小时可以见到,想想他就觉得开心。 然后就是和叶梦舟一起出去玩的约定,晏白挺奇怪的,因为叶梦舟事先也不跟他说去哪,只让他到时候人到就好了。 他当然不会怀疑叶梦舟要害他,到了那天,背着个包就出门去和叶梦舟碰头了。 叶梦舟戴着一顶棒球帽,对他挥手:“我在这!” 晏白小跑着到他身边:“等多久了?” 叶梦舟:“没等多久……我们坐734公交。” 晏白觉得这个公交好像有点耳熟,问:“到底是要带我去哪?” 叶梦舟抿了抿嘴唇,依然保持神秘:“别着急嘛。去了你就知道了。” 公交到了,晏白跟着叶梦舟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笑颜勿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惊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尘 10瓶;月落乌啼 5瓶;赚钱了就能花钱了 2瓶;顾飞的锁骨、甘棠、烦躁时来吃坨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30-40 31、第34章 晏白没去想叶梦舟要带他去哪, 左右不会把他卖了, 大概是要准备个惊喜吧?那他老老实实等着就是了。 路上叶梦舟和晏白聊天:“现在我的病好了,改天我们时候再去探望胡老爷爷吧。他一个人挺寂寞了, 以后我们有空多去看看他。” 这正和晏白的心意,他还在心底觉得叶梦舟的善良好心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直接答应下来:“好, 就算不是作为义工,我们也可以去看望他。” 叶梦舟像是在憋着什么,晏白问:“有什么问题吗?你想说什么?不方便和我说。” 叶梦舟摇了摇头,说:”不是, 我就是想起上次在胡爷爷那里看到的那张照片,越想越觉得长得和你好像。晏白,你觉得…………” 晏白望着他的眼睛, 认真地等待着他的下文,他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不敢立即确认, 问:“我觉得什么?” 话到了嘴边,叶梦舟却忽然觉得说不出口, 这样问还是太突兀了吧?叶梦舟把话吞了回去:“没、没什么,你觉得我们该给胡爷爷带什么礼物呢?” 晏白笑了下:“买些水果,老年奶粉, 或者买几件新衣服,都挺好的。明天我们一起去买?” 叶梦舟本来想答应,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犹豫着说:“明天再说吧。等我们回去以后再商量。” 晏白点点头,以为叶梦舟有事,并没放在心上,他主动叶梦舟说:“我已经去找过你的班主任,下学期我们就同班了。” 好像先前晏白有提过一嘴?叶梦舟自然是为晏白高兴的,惊喜地脱口而出:“确定了啊?” 晏白点点头:“谢谢小叶老师这段时间以来的教导,让我升班了,我是不是该备一份谢师礼?” 叶梦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不以为然,笑起来说:“好啊好啊,等下请我吃棒冰。嗯,为了庆祝我的得意高徒升班,回去的时候我也请你喝奶茶!”叶梦舟想起在梦中他俩也是同班同学,而且是同桌,只是关系并没有这样融洽自然,毕竟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因为尊卑之分,小奴才不可能在主子面前自在地发言。 两个人说着话的功夫,公交到站了。 广播响起通知:“晏家大院站,到了,请旅客准备好下车,带好随身物品,下一站……” 叶梦舟拿起包,拉了他一下:“啊呀,到站了,我们下车吧。” 晏白本来是记不太清上次过来的公交路线了,但广播说得这样清清楚楚,他哪能不知道这是到哪?他僵了一僵,万万没想到叶梦舟居然带他来这儿?心底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混乱地想,叶梦舟这是故意的吗?还是无意的?竟然这么巧吗? 叶梦舟对他伸出手,说:“走啊,赶紧下车啊。” 他们俩下了车,在灼日炎炎的板油路上并肩走,时而穿过一丛树荫。下车以后还要走个两三百米才到,晏白落后叶梦舟半步左右跟着,他记得几十年前他们也曾一起回乡,当时两旁都是阡陌交错的田野,长着碧绿的杂草和或白或黄的小野花,时光仿佛穿越百年,在他身畔辗转停留。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终于可以望见老宅的高墙。 晏白明知故问:“你们要带我去的就是那里吗?还不给我介绍一下吗?怎么会想到带我来这里?” 叶梦舟撒谎说:“是啊,那个很恢弘的建筑叫晏家大院。是民国时候一家富商的府邸。上次我正巧过来玩了一趟,觉得挺好玩的,所以想要带你一起来玩。” 晏白“哦”了一声,说:“晏家大院。那个‘yan’?” 叶梦舟说:“‘海晏河清’的‘晏’。我们得先过去买票,我请你吧。反正票价也不贵。” 晏白并不推辞:“好啊,谢谢小叶老师。” 叶梦舟说:“不要叫我‘小叶老师’啦,我又不算什么老师。” 晏白从善如流:“行,那……小叶导游?今天要当我的导游吗?” 叶梦舟哈哈笑:“好啊。走吧,我带你过去。” 两人买好票,依然都用了学生证,打了对折,然后一齐进门去,假期游客多,比上次晏白来的时候人还要多。叶梦舟一进门就给晏白介绍:“喏,这里是正大门,旁边有个小间,用来给看门的门房休息。” “我们现在在的这里是万寿厅,因为一看这个木屏上雕刻了各种字体地寿字。是当时江南首富晏弘盛他父亲时首建的,之后几度修葺翻新,依然保留了这个厅堂。” “喏,从这边门出去是一条长廊。走过去那边是后花园。” 晏白现在心情很奇妙,上次他听旅行团的导游讲解自己家老宅,就觉得又新奇又荒唐,但都比不上这次叶梦舟给他介绍,让他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好笑。当年幼时,到了春天他们就会在这条狭长的甬道走廊放风筝,风筝能飞起来,可这里还是太窄了,飞不了多高便会摇摇晃晃地坠落下来。 到了后花园,叶梦舟继续说:“这里以前种的是牡丹,后来没了。假山那本来有个竹制的滴漏,夏时可以听清音。在那亭子上乘凉还挺舒服的。” 晏白总觉得叶梦舟这越说越古怪了,和旁边那个导游说的导游词好像……不太一样。 晏白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叶梦舟含糊地说:“我在网上查到的啊。现在网络上什么资料都有,我上次来过以后觉得感兴趣,就顺带查了一下。话说回来,这家院子本来的主人姓晏诶,你说会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晏白心下有几分忐忑,冷静了一下,想了想,说:“好像是的,晏家是s城本地的著族大姓,你查一查就能查到,这边好几个村子的人都姓晏,没什么好稀奇的。” 叶梦舟倒不知道这点:“啊?是吗?”他还真的当即拿出手机,查晏这个姓,居然百科上还真的写的晏姓的人族居于此附近,但他觉得大家族上肯定都是一家。 他们在花园逛了一圈,晏白慨叹说:“这里好小啊。”童年他还觉得花园很大了,可以和小石头在这里玩一整天都玩不腻。 叶梦舟说:“那时候有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大的花园已经很不错了啦。你不能这样,就算是现在能买个带个这样的花园的房子都已经算是豪宅了啊。” 晏白自然叶梦舟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二话不说改了口风:“你说的是。接下来带我去哪?小叶导游。” 叶梦舟便带着他去了此行的目的地,晏家大院风水位置最好的院子,少爷的院子,再次踏进这个院子,晏白依然心绪万千,无比复杂,放在半年前他刚记起前世时,打死都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是叶梦舟主动领着他来到这里。他本来都打算在这辈子不再来了,免得看到这物是人非而触景伤情。 叶梦舟一直在偷偷打量晏白的神色,一直是面瘫脸,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不禁慢慢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他做了那个梦,不代表晏白也做了那个梦啊,大概晏白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们先跟着大众一起进了卧室,屋里早就搬空了,只有一张空荡荡的拔步床和百宝格木架,叶梦舟说:“晏家当时是巨富,以前那张床上挂着幔帐,用乾隆年间的铜板串起做床帘,还用刻着蟾宫折桂的金元宝来做坠子。” “这里是晏家少爷的卧室,是整座晏家大院里最花心思的院子,请了许多能工巧匠雕梁画柱,据说当时光是盖这个院子,就花了八千大洋。百宝格上放满了各种珍奇异宝,本来窗下应该放着一张花梨木的大书案,不知道后来去哪了,或许是被后人变卖了吧。” “晏家少爷非常聪明,他在本地的中学以优异的成绩结业,考取了城里的一所高中,外出读书……” 叶梦舟自己没发现,本来在听导游讲解的其他游客听到他讲的八卦,都不由自主地靠近到他们这边来了,听得津津有味。晏白当然也越来越感到不对劲,专业的导游都不知道这么多呢。 “对了,还有……”叶梦舟说着,走出门,一群人跟了出来,他走到那棵已经过了花期只剩绿叶不见红花的铁骨凌霄花旁边,说,“这颗铁骨凌霄花就是当时的晏家老爷在长子出生那年为了庆贺而种下的。” 连导游都忍不住问:“同学,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叶梦舟这时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讲得太忘我了,一下子被问住了:“我、我正好认识这座宅子以前的主人……的后人。” 游客问:“同学,还继续讲吗?” 叶梦舟发现那么多人围着自己,额头上冷汗都要流下来了:“没、没、没了。” 他拉上晏白,拨开人群就走,左弯右拐,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晏白在他身后问:“你认识这座宅子原主人的后人吗?我觉得你好像在瞒着我什么,叶梦舟。” 叶梦舟停下脚步,转过头,望着晏白:“我刚才还有一件事没说。” 晏白问:“什么?” 叶梦舟深吸一口气,说:“我刚才说的那个晏家的少爷,他正好也叫晏白……你说,是不是很巧。” 晏白眸光闪烁了一下:“是很巧。你是从哪知道的?” 叶梦舟低下头,握了握拳头,指尖在微微发抖,终于鼓起勇气:“晏白,我是很认真的和你说,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你相不相信有前世今生?”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自己写得贼几儿烂,不好意思发_(:3∠)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栤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日甜、一枪穿云piupiupiu、月落乌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狼一只 20瓶;半颗葡萄糖 12瓶;丝丝268 11瓶;八级大狂风 5瓶;包包子的饺子 3瓶;cowzki牛、赚钱了就能花钱了、联盟没有控 2瓶;烦躁时来吃坨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第35章 “晏白, 你相不相信有前世今生?” 晏白觉得时间像是一瞬间在叶梦舟的眸中凝滞, 一阵风经过,鼓满衣袖, 檐角上绿锈的铜铃隐约响起,炙热的夏风拂暖冰冷的幽魂, 赤红如火的凌霄花仿佛刹那从枝头钻出花苞, 缱绻舒展。 叶梦舟觉得心都要从喉咙跳出来了,他紧张地看着晏白,眼睛一眨不眨。其实刚刚冲动地说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了, 且随着晏白的沉默,这份后悔一点点加重。完蛋了,晏白一定觉得我是神经病吧?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吧?他不应该这么冲动的。唉, 本来他不打算这么早就说的,不是想好了先试探一下之后,慢慢地再和晏白说吗?他怎么就一个冲动直接说出来了呢?怎么办好?赶紧说是开玩笑圆过去?还是继续举证来证明自己所说?晏白会信吗? 方才一鼓作气涌起的勇气已经卸去大半, 叶梦舟捏了下手心,一把汗, 他心烦意乱、灰心丧气地想着该如何说,可又一下子说不出口,因为晏白的眼神, 他看不懂晏白的眼神,起初是惊愕,但似乎并没有在否定他。 然后, 在他开口前一秒,晏白挪动了脚步,正面朝着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对他说:“我相信。” 叶梦舟愣了愣,只是三个字,他那本来快要熄灭的勇气犹如被浇上一瓢热油,重新轰然地冒出火焰,叶梦舟终于眨了下一直睁大而酸涩的眼睛,以比之前更加明亮的望向晏白,心像是飞起来,继续说:“要是我说我梦见了上辈子的事你相信吗?” 晏白依然毫不犹豫地点头:“信。” 叶梦舟:“而且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信吗?” 晏白:“信。” 叶梦舟:“这座宅子就是你和我上辈子一起长大的地方,你信不信?” 晏白:“信。” 叶梦舟问什么晏白都毫不犹豫地说相信,反倒叫叶梦舟皱起眉,虽然他是希望晏白相信他说的话,可这也回答得太干脆简单了吧?又感觉不太对劲。 叶梦舟停顿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有点生气并且认真地说:“你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啊?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啊!一般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吧?我说的可是前世今生哦!不但世界上有前世今生,而且我们脚下站着的地方就是我上辈子生活过的地方,在这里,我认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很像的人,我觉得就是你……不过也有可能不是你,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但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我就是感觉那个人是你……” 晏白:“是我。” 叶梦舟傻眼了,他觉得现在这情况不对,按理来说这时候懵圈的应当是晏白才对啊,为什么晏白毫无障碍地接受了?反倒是他懵圈了啊?这不科学啊。 叶梦舟不相信地对说了好多“相信”的晏白再次强调:“你别为了迎合我就胡乱回答啊。我刚才说的你是没听进去吗?不信就不信嘛,你不要骗我。那没有意思。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 晏白笑了:“那你到底是要我相信还是要我不相信啊?我都说我相信了。是你偏偏要说我不相信。我真的相信。” 叶梦舟问他:“你为什么会相信?” 晏白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都记得。” 叶梦舟:“啊?” 晏白上前一步:“我说,我都记得。那时我也叫晏白,你原来叫晏石,后来改名叫叶梦舟。我是晏家长子,你是我的奶兄,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我从小就喜欢你。” 就算叶梦舟早就猜测晏白喜欢自己,应该算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听到晏白这么直白地讲出来,他就像是瞬间被蒸熟了似的,别说是脸颊了,连耳根和脖子都红透了。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表白!他就知道!晏白果然喜欢他! 晏白笑眯眯地看着他。 过了好几秒,叶梦舟的脑袋才降温下来,他想到一件事来,将信将疑地问:“你怎么会记得的?不,不对,你是上辈子喜欢我?这、这个我大概知道了。你之前就是因为这个所以针对我吗?” 晏白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某个位置,说:“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先前你不是把我的脑袋砸破了吗?就是那一次,可能是差点死了吧?很多奇怪的事情塞进我的脑袋里,我想了挺久,觉得那可能是我上辈子的记忆。” 叶梦舟一听晏白提起那次差点酿成命案的事件,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心虚起来,声音弱下来,对晏白说:“你早就想起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晏白讪笑,摸了摸鼻子,说:“我不知道原来你也记得,我没想过这么早就告诉你……我本来是打算等你高中毕业,再慢慢告诉你的。而且不是上辈子喜欢你,是两辈子都喜欢你。小石头。小舟。” “还太早了,这么快告诉你,我怕吓到你。你不会很讨厌我吗?” 晏白现在多少有些强颜欢笑,叶梦舟记起上辈子的事对他来说……真的不算是一件好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叶梦舟都想起来了,居然不揍他吗? 叶梦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讨厌什么的……这也不能更讨厌了吧?你之前总是欺负我的时候我是讨厌你的,但是你改好以后就不讨厌了。还有我梦见上辈子的事情,虽然你霸道地指挥人时也挺讨厌,可我知道你其实挺好的,不然不能对我那么好……就是强迫我、强迫我那什么,是很讨厌。” 晏白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果然叶梦舟是记起来了:“……你都记起了什么?” 叶梦舟非常羞耻:“你非要问得那么清楚吗?你、你不是都记得吗?” 晏白叹了口气:“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那么做,都是我强迫你。当时我还很不成熟,脾气也很糟糕,习惯了颐指气使,做了许多错事,我跟你道歉。” 叶梦舟越听越觉得奇怪,他爽快地说:“嗯,我原谅你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这样严肃吧?” 晏白:“……”好像有哪里不对。 叶梦舟理所当然地说:“假如我真的十分不情愿,我肯定不会和你做那种事的啊。就算我是你的奴才——我说是上辈子啊——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服从你的啊。当然是因为我也喜欢你,所以我才会答应的。” 晏白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叶梦舟红着脸说:“我说我也喜欢你,不行吗?不是你先说喜欢我的吗?你都已经说了,我当然得好好回应一下我的态度。怎么了吗?你有哪里不满意吗?” 晏白简直是受宠若惊,他两辈子就没有过这种待遇。 叶梦舟主动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在轻轻发抖:“其实我知道这好像很奇怪很荒唐。晏白,我一直觉得谁早恋我都不会早恋的,我以为我只喜欢做题目。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就算是现在我也说不清楚,可是好像有个人在我心底不停地对我说,去抓住他,去抓住他……再直率一些,再坦白一些。” 那个声音现在也好似在他耳边徘徊,在不停地和他说,抓住这个机会,不要再错过了。他非常非常非常地遗憾从没问出口。所以他才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说出要让自己心脏都要爆炸的话来。在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甚至有种完成了某个夙愿的错觉,心情好生畅快。 晏白深吸一口气,回握住他的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梦舟说:“我当然知道!你晓得我胆子小的,这是我做过的最胆大的事情了。” 晏白俯身下去,紧紧抱住他,抱得很紧很紧:“我觉得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梦舟回抱住他:“我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啊?不然你抱我干嘛?” 晏白紧抱着他不放,在他耳边说:“你不知道我是个多么卑鄙的人,你可要想好了,我不会放手的,这次我死都不会放手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了吗?” 叶梦舟:“我知道了……那个,说不定会有人过来,你还是先放开我吧?” 回去的路上,只要没什么路人,两个人就偷偷牵手,晏白一直把叶梦舟送到小区附近,两人才道别离开。 叶梦舟迎头撞上他姐,他想起姐姐叮嘱过自己的事。 姐姐问:“干嘛这幅做贼心虚的表情?” 叶梦舟结结巴巴地说:“哪、哪、哪有啊?” 姐姐又问:“今天和晏白一起去哪了啊?” 叶梦舟撒谎:“我们去图书馆一起看书了。” 姐姐看着一脸春光灿烂的傻子弟弟,觉得心好累,即使她在菜园子边上围上再坚固的木栏,她倒是可以防着外面的猪跑进来偷菜,但她防不住自家地里的大白菜非要凑出去被拱啊! 晏白走到半路,终于从激动中稍微平复了许多,脑子开始可以重新转动了,等等,他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叶梦舟好像没有全部记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玻璃直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位一米八八的大帅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州冷夜 2个;梔香烏龍茶、明日甜、烈烈不想起床、大暴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妖怪家的妖怪 30瓶;大汤圆圆圆圆圆 25瓶;他是穿堂风、eoeeeeee、沙雕网友 20瓶;大爷今天营业了吗、大暴雨 10瓶;李太白 5瓶;cathy~ 4瓶;联盟没有控、摸腺的小蓝 2瓶;烦躁时来吃坨屎、顾飞的锁骨、354154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第36章 姐姐不爽的目光好似要把他看透了, 毕竟早恋, 而且是跟另一个男生早恋,而且是他主动要早恋, 这要是被爸妈和姐姐知道了,还不得打死他?叶梦舟冷汗都要从额头上冒出来了, 他赶紧让自己镇定下来, 别过脸,贴着墙饶过姐姐,趁着姐姐还没有严刑逼问,飞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躲起来。 虽说姐弟俩感情好,平时基本无话不说, 但叶梦音知道这时候要是去问肯定问不出来,所以干脆没问,而是紧盯着这个小傻子“嗖”地钻进洞里似的, 当作无事发生过。她冷哼一声,拿出手机, 拨通了一个号码:“我上次找你帮我查的那个晏家,你再试试看能不能查到更多的资料,尤其是那个叫‘晏白’的人, 重点查这个人的事情。” 先前两个人整天厮混在一起,写作业,打游戏, 有事没事都要凑做一团,现在偷偷开始谈恋爱了,反倒知道要避嫌了。晏白不敢一有时间就去叶梦舟家找人了,就算真的很想过去,也要带上艾正青一起,现在通讯和网络这样发达,就算足不出户,他每天也可以和叶梦舟说话,或者上线一起打游戏。 说到这个,叶梦舟还挺嫉妒晏白的,他觉得大概晏白在这方面挺有天分,上手才没多久战绩就超过自己了,几乎没有输过,排名蹭蹭上涨。这种是最气人的,明明是你先打好几个月甚至更久,以为自己玩得比较熟练,结果被教的人三两下就把师父超过了,让你不得不自己是个菜鸡的现实。晏白还无师自通,在网上查过之后,自行购入了psvr和飞机操纵游戏杆,玩得要比他要专业多了。可恶,要不是被姐姐看着,他早就过去亲手玩一次看看了,现在只能等着开学以后姐姐走了,他才能放心地跑晏白家里玩。 不过开学前一周,叶梦舟想找晏白基本也没空,因为要赶作业……不是他要赶,是同班同学要赶,大家都知道叶梦舟是好好写作业的乖宝宝,先下手为强,赶紧把叶梦舟的作业借过来抄,晚一步就没有了。叶梦舟的一号好友宋哲早早地预定了叶梦舟的作业,他刚从国外旅游回来,背着一书包的作业去叶梦舟家把剩下没做的作业抄好。 叶梦舟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嫌弃他:“你怎么还没写完啊?” 宋哲优哉游哉地说:“考卷和作文我都自己做好了,这种习题册没意义,交上去老师也不会改啊。也就你傻,居然真的全部写完了。” 叶梦舟不服气地反诘:“哼,晏白也写完了好吗!连晏白都写完了呢!怎么没有意义?题目印出来就是拿来做的,不做怎么行呢?” 宋哲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跟你一样是刷题机啊?不过,你刚才说什么呢?晏白把作业写完了?你怎么知道他把作业写完了?你们放假以后还一起写作业了啊。期末考之前你不是和我说给他补课只补到暑假前吗?然后就划清界限吗?” 叶梦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浑身一僵,他不但没和晏白划清界限,他还主动去泡了晏白并且把人泡到手了呢。但现在他们是在谈地下恋爱,就算是宋哲,他暂时觉得先瞒着吧。因为要隐瞒好朋友,叶梦舟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说话声音都虚了:“你不要这么说,我觉得晏白现在改过了,他现在关爱同学、团结友爱、乐于助人,成绩也进步了,期末考进步到六十七名了!你说有什么理由拒绝和他交朋友啊?是吧?” 宋哲这下是真的惊了:“六十七名?!真的假的?那确实挺厉害啊!进步好多啊。不过交朋友和没什么关系啊。我只是……有种直觉,觉得他这个人接近你有些不怀好意。你现在是已经和他交上朋友了吧?那我还能说什么?” 叶梦舟觑他的脸色:“你生气了啊?” 宋哲盯着他,盯到叶梦舟觉得毛骨悚然,才面无表情地说:“没错,我生气了。你现在必须帮我把数学和化学作业册抄完我才原谅你。” 叶梦舟:“……” 宋哲破功,笑出声:“我没生气啦。我忽然想到晏白考得这么好,是不是可以申请换班了?要来我们班了?” 叶梦舟点头说:“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很好推理吗?他能提班的话,绝对会来找你一个班啊。本来不是一个班,都一有机会就跑我们班来找你,这下有机会了,还不得更黏着你?”宋哲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本暑假作业推到叶梦舟面前,“快帮我抄一些。” 反正闲着也没事,叶梦舟随意地接过来。两人埋头抄了一下午,抄得手都酸了。 宋哲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不行了,我要死了。” 叶梦舟揉了揉手腕,说:“休息一会儿吧。吃个瓜吧?” 宋哲拿了一块西瓜来吃,冷不丁听见叶梦舟问:“你说世界上有没有转世轮回什么的呢?是不是有点封建迷信?” 宋哲百无聊赖地说:“嗯……说不上是封建迷信吧?我觉得有,但是只是形式细节有出入,以现在的科学暂时无法解释。说起来,我之前看到过一个新闻,好像是美国有一个小男孩,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经常梦见被困在坠毁的飞机里。后来他慢慢记起更多的事情,跟父母说了他是从哪起飞的,驾驶的飞机在哪里被击落,还有上辈子的家人、朋友,记得非常详细,好像是坠落在硫磺岛吧。后来他的家人按照他说的去调查,发现好像确实是真的。网上还有很多,我上次在一本讲世界未解之谜的杂志上看到的,我有空找出来给你看看。我认为不能因为还解释不了就否认是不可能的,说不定是真的呢。” 叶梦舟仿佛收到了鼓舞:“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是真的!” 宋哲:“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叶梦舟:“我也是看了一本书……” 宋哲倒没追问,休息得差不多,该继续写作业了。 …… 终于开学了。 晏白熬到开学报道那天,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想到接下去天天都能和叶梦舟在一起,他就万分期待。这几天他高兴的不得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做梦都要笑醒。 但正是因为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所以才没怎么去找叶梦舟,现在光是每天通电话打游戏说说话,他都能一晚上都睡不着了。他以前老觉得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应当已经将世事都看淡了,可以做到面对什么都淡然处之,事到临头却发现还是做不到,他又变回了那么愣头青,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他不会再做出口是心非的傻事。 他担心自己按捺不住,他现在肯定满身破绽。 今天倒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找叶梦舟一起上学。 他很想载叶梦舟去学校,他完全不介意接下去的高中两年每天上学放学叶梦舟都坐在他的后座,可是叶梦舟不愿意。他自己买了一辆新自行车,蓝白色的山地车。 好几天没见到晏白,叶梦舟本来有满肚子的话,但这时候除了傻乐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个人一起骑车去学校,路上经过早餐店,停下来买早饭,还在等,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呼喊:“晏白!叶梦舟!” 转头一看,不是大傻子艾正青还能是谁? 艾正青把车停在他们旁边,跟早餐店老板说:“我也要一个鸡蛋灌饼,甜辣酱,加火腿肠。”再同晏白他们笑容灿烂地说:“早上好!” 叶梦舟:“早上好。” 晏白小声地啧了一下,又是这个大电灯泡!每次都是他,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呢?呵呵,幸好下学期他就去一班了,不用再被这个大电灯泡夹在中间阻挠他和叶梦舟相处了。 如此想着,到了学校,在校停车场停好车,挂上锁,三人一起进了校门,走过大道递到教学楼,每个班级门口原本写着高一x班的门牌现在都已经换成了高二,经过他原本就读的十一班时,晏白面带笑容,心想,终于可以把这个大电灯泡送走了。没想到艾正青好似浑然未觉一般,径直地路过了门口但没进去,还在手舞足蹈地讲着他昨天打游戏时做了什么糗事,惹得叶梦舟哈哈大笑,竟然就这样跟着他们去了一班。 在门外,叶梦舟对艾正青挥挥手:“我到啦。你不用去你的教室报道吗?” 艾正青挠挠脸颊,挺不好意思地说:“先前一直不好意思和你们说,我也进一班了。” 晏白:“???” 艾正青羞耻地说:“按我的成绩其实我是进不去的,但是因为我这次进步很多,然后我爸妈也很高兴,我去求了他们能不能帮我找找关系,让我进一班,假如我到期末跟不上的话,我就退回去。” 叶梦舟愣了下,恍然大悟地说:“对哦!你期末考试的进步比晏白还多呢!加油啊,艾正青,你可以的!” 什么叫比晏白还多?晏白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越发看艾正青不顺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豆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日甜、一位一米八八的大帅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镜面里的小丑 26瓶;安安 10瓶;衰草染寒霜 7瓶;草莓啵啵会呼吸 2瓶;烦躁时来吃坨屎、蒋小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第37章 新学期, 一班学生变动不大, 他们学校重理轻文,有五六个同学去了文科班, 其余的都留了下来,还有从普通班升上来的几个学生补位, 班级人数基本保持不变。 班主任调整座位, 让学生们排成两排,叶梦舟长高了不少,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他在男生队列偏前,所以座位也在第二排, 现在已经排在中间偏后了。而晏白和艾正青两个大高个毫无疑问是全班第一和第二高的,艾正青还要更高一些,也没有近视眼, 别的同学还有待商榷,他们俩一开始就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第二组的最后一桌。 艾正青特高兴:“老大, 我们不但进了一个班,而且还是同桌。我安心多了。这个班的同学我都不熟, 我怪害怕的,我一学渣我也不敢和他们说话。” 叶梦舟听到乐得不成,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是还认识我吗?我和你不算熟吗?不用怕。刚才他们还和我说怕你呢, 怕得罪了你被揍。你人高马大的,还有不良少年的传闻,以后我多带带你, 他们就知道你人好啦。” 叶梦舟其实不担心艾正青,他就是远看吓人,只要稍微搭两句话就会发现这人是个毫无心机的大傻子了。反倒是晏白更让人担心,而且自打开学以后,晏白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谁都不敢上去打招呼,现在就是,脸挺臭的。叶梦舟不经意看到,都有点被吓着,愣了愣,他想到梦里一些上辈子时不算快乐的场景。晏白没想到叶梦舟会发现,也怔了下,飞快敛起了臭脸。 叶梦舟迟疑了几秒,然后才过去和晏白搭话,刚刚他下意识地害怕,在梦里时,少爷生气了,他是万万不敢去问的。但如今他们又不是主仆,中午吃饭,他就单独去问晏白了:“你心情不好吗?我们进了一个班,你不高兴吗?” 晏白倒没说艾正青坏话,显得他心胸狭隘、小肚鸡肠,只拐了弯说:“能不能请老师让我们同桌?我们座位隔那么远。” 叶梦舟脸红了红,两人刚开始正式恋爱,正是好时光,他心底不免有些重色轻友,设想了下和晏白同桌的场景,然后想起上辈子他们一起在高中读书时,晏白百般捉弄他,实在不是什么好记忆,加上先前补课的经历,他挺嫌弃地说:“还是不了吧,你肯定要动手动脚的。” “你就这样不相信我啊?”晏白卖惨说,其实还真不好说自己忍不忍得住,不过他现在也发现了,叶梦舟吃软不吃硬,要用怀柔手段,不能硬来,可怜巴巴地说,“好吧,我就在最后一排看看你的背影。要是同桌了,你又得嫌弃我影响你学习。反正在你心里,学习第一,我第二。” 叶梦舟二话不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晏白还没来得及高兴。 叶梦舟说:“学习第一,我妈第二,我姐第三,我爸第四,然后再排你。” 晏白:“……”这还不如不说呢。 最后叶梦舟还是拗不过晏白,他收了晏白送的飞机模型,收人手软啊。班主任大概听说了叶梦舟上学期和这两个学生交朋友,给他们作了许多学习辅导,帮他们成绩进步,叶梦舟有理有据、乐于助人地说想要继续帮助同学学习,能不能安排近一点的位置,最后给他们排了前后桌。叶梦舟和宋哲依然是同桌,晏白和艾正青在他们后面。 话说回来,曾经名声响彻全校甚至附近几所学校的知名小混混晏白以及他的小跟班艾正青进了他们班,班上的同学起初确实不太敢接触,看上去一言不合就会揍人的感觉,这两人成绩飞升地极快,有传闻说是他们班的叶梦舟在给这两个人补习,可是他们记得晏白不是老欺负叶梦舟来着吗?两个人什么时候化干戈为玉帛了? 大家观望着,没几天,江湖传闻就得到了验证,首先叶梦舟和晏白现在关系确实不错,晏白也和那些凶神恶煞的谣传不太不一样,经常下了课,他们就看到晏白拿着考卷或者习题册,两个人有条有理地一起写作业。晏白跟叶梦舟说话时又温柔又幽默,眼眸晶亮,旁人不经意瞥见,说不定都要心头一跳。 能坐在前后桌,晏白已经比较满足了。 他偶尔埋头写作业写累了,抬起头,看看叶梦舟,叶梦舟的发型很普通,就是现在很多男生剔的短发,可他就觉得叶梦舟的头发都比别人要黑亮,总是干干净净的,柠檬味洗发水的香气,他越看越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后脑勺。耳朵也很可爱,耳垂有点薄,他越看越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耳朵。叶梦舟写作业时的姿势不是特别标准,这大概是他会近视的原因,会微微弓着背,他的肩颈纤薄,似雨落枝坠。 晏白发现他好像很少在后面这个角度看叶梦舟,上辈子小石头随叫随到,他一声令下,就会乖乖匍匐在自己面前,他印象里的那个后脑勺总是倒着的,深深埋下去。 宋哲首先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按理来说没什么不对,叶梦舟和晏白只不过是平时坐在一块儿写作业、体育课同组做运动罢了,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叶梦舟吗?叶梦舟不应该是写起作业来就六亲不认吗?他会主动转过去和晏白一张桌子写作业,就已经挺可怕了,更不要说还这么一副活泼的样子。 现在大家一个班了,以前去食堂吃饭是他跟叶梦舟两个,然后晏白像是自然而然地加入进来,晏白加进来以后,艾正青也跟过来,变成了四个人一起行动。 就连吃饭的时候,这两个人也怪怪的,有次排队打菜的时候,叶梦舟说:“你别老是光打我喜欢吃的菜,我自己会打的。不用你打。你吃你自己的就好了。” 晏白说:“我也喜欢吃的。” 叶梦舟问:“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几个菜了?你那么挑嘴。” 晏白一边说着一边打好两荤一素的菜色:“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嘛。” 叶梦舟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在晏白后面打了菜,说:“你当我记性很差啊?这才是你喜欢吃的菜。” 晏白笑了笑。 宋哲觉得特别莫名其妙,不能好好吃饭吗?这傻子都能看出来两个人关系挺亲密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一个暑假过去,叶梦舟好像变了个人,又好像没变。 刚开学的头一段时间里,课程格外紧凑,除了上课就是写作业,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十点半都在学校,有那么多同学老师盯着,也不好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有上学放学的路上,在艾正青那个电灯拍半路离开之后,能单独相处几分钟,他们把附近的小店通通吃了一遍。 两个星期后的某日,晏白收到联络才记起已经有三周没去见小胡了,稍微有点惭愧,他去问叶梦舟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小胡。 叶梦舟这才记起来问:“你是怎么认识胡爷爷的啊?我都忘了,那张照片上的飞行员真是你啊。你后来跑去做飞行员了?” 晏白愣了愣,意识到叶梦舟肯定没记起来后面的事,假如记得,他就不会这样问了。晏白想了想,倒没撒谎,只是挑拣了说了一些部分:“当时世道那么乱,总有人要站出来保护国家,我便参军去了。飞行员尤其稀缺,我既然有能力,就去报了空军。小胡是修理师收养的孤儿。我死前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还没到我胸口高的小孩子。” 叶梦舟怔忡,他就没考虑过死的问题,想来也是,他们上辈子要是没死,哪有这辈子,但他还未去想过他们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死的?” 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但晏白还是试图让言语显得轻松一些:“我在空战时中了弹。我驾驶的就是霍克-iii型号的战斗机哦,你不是有那个飞机的模型吗?” 叶梦舟笑不出来,他努力搜索相关的记忆,可他还没记起那段,上辈子的记忆才加载到高中阶段:“我记不起来……” 晏白庆幸他记不起来,不记得最好,记起来才要命呢,说:“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好事,还要叫你伤心。” …… 周日,他们买了一袋子新鲜水果,去养老院探望胡爷爷,胡爷爷依然是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精神头还算不错,见到晏白一口一个“队长”,旁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胡爷爷问他们:“今天是几号了呀?” 晏白说:“九月十八号。” 胡爷爷像是忽然清醒了,点点头说:“哦,快要到国庆节了。队长,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今年在首都有什么典礼,我还有点积蓄,叶老师,你帮我买票好吗?我好多年没去了,队长,你带我去吧。我想去看看,再不去,我就要死了,没机会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笑颜勿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日甜 3个;粉色的盇淝、你再能没我刘能能、问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碧院东篱 40瓶;粉色的盇淝 25瓶;lililily、我们小可爱都这样 20瓶;居居的小揪揪~、暴躁老哥、安安 10瓶;yzabby 5瓶;cowzki牛 2瓶;小番茄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第38章 胡爷爷今年九十岁了, 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晏白作为故人,自然要实现他最后的心愿。叶梦舟虽没记得上辈子关于老爷爷的事情, 他也欣然允诺。 首先就是购置出行用品,胡爷爷只有一柄拐杖, 去近点的地方还好说, 再有个人搀扶,勉强够用了。但首都旅游景点节假日必定人山人海,怎么想老人家那副颤巍巍的身板拄着拐杖走都太危险了,还是得买个轮椅, 才方便安全一些。 事不宜迟。他们商量之后,当天下午便一起去买轮椅。再不去买就没空了,因为国庆放假, 学校可不能白白便宜学生放那么久的假,要连上七天课,周末不休息。 晏白因为考试从家长那得了一笔奖励, 叶梦舟上学期期末总成绩仍是第一,开学时也领到一千块资金, 存在小金库了,还清和晏白的欠债,他的荷包最近才慢慢鼓起来, 这回又得出一笔血,不过他觉得花得值得就是了。 两人在轮椅店里挑选轮椅,最后挑选了一台轻型的轮椅, 方便操纵携带,价格比较便宜,没有挑挑拣拣,火速选定买好之后,他们准备直接把轮椅送到了胡爷爷那里,然后再坐车回家,各自去向爸妈征求十一去旅游的同意。 才走出店没多远,叶梦舟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回头探看,宋哲走过来:“我刚才在马路那边就看到你了,还以为是不是我看错了。还真是你啊。” 宋哲看看他们俩,再看看那台新轮椅:“你们俩在一块逛街倒没什么,但你们怎么买轮椅?” 叶梦舟先前就跟宋哲说过做义工的事情,没有隐晦,说:“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退伍老兵胡爷爷你还记得吗?我和晏白今天又去探望了他。他说十一想去首都看国庆典礼,我们打算带他去,他腿脚不便,我们就想着买台轮椅,到时出行比较便利。” 宋哲一惊:“你们俩还挺有行动力的啊。你们十一要去首都旅游?我也打算出门去玩,但我没想好去哪,要么算上我一个吧。我妈要跟她朋友出去玩,我不想跟她去,烦得要死。” 叶梦舟当然没什么意见,但又不是他一个人去,是以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晏白,寻求晏白的意见。 晏白点点头,左右也不是他跟叶梦舟双人旅行:“好啊,正好多一个人可以轮着一起推轮椅。” 宋哲不生气,哈哈一笑:“行啊。” 既然叫了宋哲,叶梦舟想了想,问:“要么把艾正青也叫上吧?再多一个人推轮椅。” 人不嫌多,他们便去通知了艾正青,艾正青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旅行很快敲定下来,家长们都没什么意见,几个男孩子都快成年了,而且是几个人结伴,正好放他们出去历练历练,到时候记得按三餐和家里报平安就好了。 宋哲是旅游达人,回头到了学校,大家一碰头,他把攻略都做好了,旅馆也赶紧订上。国庆放七天假,他们计划在北京玩五天,然后回家,用剩下的两天赶作业。 话是这么说,叶梦舟并不打算把作业都堆到玩回来以后再写,那他会很有罪恶感的,所以晚上他花了半个小时整理好行李,然后就赶紧开始写作业了,他一口气把理科的考卷全部写完,然后又写了两张语文考卷,手都快写抽筋了。回过神来,一看时钟,已经过了十一点半。明天还要早起赶高铁,他不打算熬夜。他也没有丧心病狂到把作业带去写,算算时间,回来以后再写绰绰有余。 老师布置了两篇语文作文,正好从首都回来以后写。 叶梦舟洗了把脸,上床睡觉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一口气不歇地写了几个小时的作业,他觉得脑袋像是运转太久的电脑cpu发烫一样有些难受,现在终于可以关机冷静了。 叶梦舟闭上眼,世界暗下来…… *** 钨丝灯悬在顶上,光投在桌上,麻将被打得噼里啪啦地响,少爷叼着一支烟,一片乌烟瘴气。 几个纨绔一边摸牌一边聊天:“阿白,你这可不厚道啊,赢了一晚上了。” 晏白吸了一口香烟,香烟燃烧的顶端骤然变亮,飞快地燃烧至滤口,只剩下一个烟屁股,按在烟灰缸黎碾灭,他吐出一大团烟雾,流里流气地说:“手气好了,挡也挡不住啊,我也没办法。” 他在一旁看着这些富家少爷随手抓起筹码扔来扔去,心情颇有些微妙,这一个小筹码就是一元,一个大筹码是十元,要知道如今的成年工人辛苦做一个月的工,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十元钱。上回他跟着少爷去过一趟晏家的工厂,还见到许多童工,他们干着和大人相差无几的活,但工资仅成人的一半,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多是小女孩,让人看着很是不忍。 少爷还与他说:“你看看你命多好,有我待你那般好。不然你也是这样。” 他说:“这么小的孩子也出来工作吗?” 少爷说:“不出来工作那做什么?穷人家哪养得起那么多孩子,能找到一份工补贴家用已经很不错了,比起被家里卖掉换钱,还不如做工吧?能省下一份口粮,还能拿到工钱……呵,你那什么眼神?你在可怜他们吗?觉得我们很残忍吗?这几个工位外面人家可得抢破头,还得跟工头打点银钱才能补进来干活呢。” 说这话的少爷让他觉得陌生,可他又不觉得意外。 “嗒哒。” 筹码磕在桌上的声响和机器的声音那么像。 灰白的烟雾中,他们带着笑意的话题还在继续: “……我听说…包了个戏子。” “戏子?那不是男的吗?有女的吗?” “就是男的啊。” “哗!”他们啧啧称奇,露出嫌恶的神色。 “男人?这也可以吗?听说他家太太是个醋坛子啊。”也有人好奇。 “当然可以,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男人又不会怀孕。” 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乱如麻,看了看身旁的少爷,少爷一直没有发话,这时,少爷开口了:“男人和男人怎么做?” 挑起话题的少爷咸涩隐晦地笑了两声:“用屁股做啊。我听说男人别有一番妙处,就是略粗暴些也能受得住,能玩更多花样……” 边上的人既觉得刺激,又觉得嫌弃,说:“说得好像你已经试过了一样,恶不恶心啊?” 他莫名觉得心虚,心里一个咯噔,想起他和少爷亲嘴的事。正忐忑着,话题忽地被抛掷他们身上:“欸!我可没试过,若说我们之中有谁试过,我想必定是晏白了,喏,他同他那个小跟班成日里黏糊在一起,耳鬓厮磨,如一对小夫妻般。” 几人都很是赞同,露出心领神会的贱笑来,瞅向晏白:“喂,晏白,有没有?” 他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他们那问句落音时,他被吓得心跟着猛地跳一下,少爷依然淡定自若:“你说有没有呢?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们了,就这么嫉妒我手气好。再打两圈就结束,不管接下来两局输赢,我请你们去八大胡同玩,行了吧?” 有人花钱请他们去女票,虽说也没几个钱,但几个狗友们还是低低欢呼起来,将方才挤兑晏白的玩笑话抛诸脑后了。视线在白烟中并不清晰,话题是暂且揭过了,那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晏白身边低眉顺目的少年,将目光放回手中的麻将上,大笑道:“来来,看我下把糊个清一色,把你输个底朝天,还得请我们去睡姑娘,哈哈哈哈。” 两圈麻将很快结束了。 这群少爷们算清输赢。仍然是晏白赢,他只把大额钞票放进钱包,零下的几块散钱随手给了小石头。其他三人也随手将拆开的零钱给了他:“你茶泡得不错。赏你了。” 少爷没带他去,他在门口看着少爷与那几个狐朋狗友嬉笑着上车离开了。这次他都没有去拦少爷,左右他是拦不住的,少爷心野了,早就不听他的劝诫了。他独个儿站在街边,怔怔望着黢黑的马路尽头,过了不知多久,才拔腿从麻将馆回家去。 这时已经是凌晨,他见街边倒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驻足看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少爷给的赏钱,蹲下去,把钱放在乞丐的破碗里。 少爷现在应该已经在**了吧?少爷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轻浮孟浪的人的呢? 男人和男人做那种事就是不对的,要是他和少爷做的事被人知道了,应该也会被人那样在背后议论吧?他无所谓,可如果污了少爷的名声就不好了。所以少爷才会那样说,如此一来,那些人就不会怀疑少爷了。 他知道,这世道没那么天真。 又是彻夜难眠,他一闭上眼,想到少爷在与哪个女人亲近,就觉得心如刀割。 天还未亮,少爷悄悄回了家,一身脂粉香气。 少爷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仿佛怕惊扰他似的,小心翼翼进了被窝,舒服得叹了口气。 他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少爷伸手要抱过来,在刚碰到他手臂的一瞬间,他再受不了了,往旁边挪了挪。 “小石头,你醒着啊。”少爷疲惫地说,“过来,给我抱一下。” 他憋着气,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说:“……不要。” 少爷愣了愣:“你说什么?” 他说:“您不是都去找女人练习了吗?以后也去找花姐儿练吧?别找我了,我本来就不是伺候这个的。”说完,他就有些怕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敢怼大少爷,少爷肯定又要生气了。 少爷回过神,起身扑过去抱住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一双眸子在暗中都如此晶亮:“小石头,你在吃醋啊?我是找了个花姐儿,但我没碰她,一根手指都没碰,我只与我的小石头亲嘴。” 他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又觉得自己傻,不能再少爷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了,等时间满脸通红,少爷不发火,他就敢继续生气了,甚至得寸进尺:“你现在学得这么坏,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我不相信你了。” 少爷仍不恼怒,还戏弄他:“你摸摸就知道了,你要不要摸摸看?” 他便问:“那你没碰她的话,你一晚上不回来,都在做些什么?” 少爷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凑到他耳边,又轻轻啄了一下:“我就和她说了说话,我问她,男人和男人是怎么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爷今天营业了吗、明日甜、豆精、粉色的盇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边玩蛋去吧 33瓶;米虫 30瓶;梔香烏龍茶 17瓶;居居的小揪揪~、南柯一梦、高大满 10瓶;甘棠 5瓶;蛐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第39章 “我问她, 男人和男人是怎么做的……” 他慌张起来, 脸红得不能再红,他懵懵懂懂地知道要怎么做, 但又不知道具体是怎样做的。光是听少爷这样说就让他觉得无比羞耻,尤其是现在还被少爷抱着, 本能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 这时少爷却主动放开他,坐起身来。 他不明所以地跟着坐起来。 少爷的目光里充满好奇心,颐指气使地对他说:“小石头,我想试试……” 他倒是想装不懂, 但在此情此景此种氛围之下,他哪能还不懂少爷说得是什么,指的是什么, 这也太羞耻了!他哪里能乖乖就从:“少爷,您是从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您、您越来越不学好了。” 少爷拉着他的胳膊:“我怎么就不学好了?圣人都说食色性也, 那是人的天性本能。” 他说:“您这是强词夺理……我、我去厨房干活了,张婶应该已经起床烧水了, 我给她洗菜去。” 少爷又笑了:“你去厨房干什么活?你就留在这,给我干活吧。” 亲吻归亲吻,那种事怎么能行?他连声说不愿, 拉拉扯扯的,少爷恼了,懒得继续哄他, 掐着他的肩膀,冷下脸,强硬地说:“你不愿意?你有什么资格不愿意?你就是我的东西,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少爷当时一瞬间的那个眼神,犹如冰锥扎在他心口,他本来发慌到滚烫的脸颊便渐渐冷了下来,方才才涨红脸,现在又白的像是被抽走了血,惶惶无措,难以呼吸。 他被训斥得不敢再说不,也不敢再和少爷目光对视,低下头去。之后,就是少爷说什么,他做什么了。 他做得一点都不好,少爷的手掌按在他的后脑勺上。像个囚犯。他很想吐。 他仰起头,少爷捏着他的下颌,命令一样地说:“咽下去。” 喉咙难受,他咳嗽起来。 少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稍霁:“你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大了,早乖乖听我的不好吗?我都为了你碰也不碰那些女人了,你却总是这也不乐意那也不情愿。还得我哄你,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他萎靡地说:“对不起,少爷……” 少爷莫名地又生气:“我又不是想听你说这个……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还敢给我脸色看吗?有那么不舒服吗?第一次都这样,以后多弄几次,你就不会这么不习惯了。” …… …… …… 这做了一晚上的噩梦非常的累,况且这个梦实在是不愉快。第二天叶梦舟是顶着黑眼圈起床的。他愣愣在床上坐了好久,那种厌恶的情绪从梦境带到现实之中。 太恶心了。 不但是上辈子晏白对他做的这件事恶心,晏白从没有把这些事跟他透露过半分,也让他觉得很恶心。 *** 今天的计划是先和晏白汇合,去养老院接胡老爷爷,然后再一起去高铁站,艾正青、宋哲直接在那等他们一起上车,大家统一买的车票,座位都在邻近。 晏白早上6点就精神抖擞地起了床,尽管这次去旅游是几个人一起,但是能和他心爱的小石头一起去,他就觉得开心。距离他们上次一起出远门都过了八十几年了。 晏白换上一身利落的运动服运动鞋,拎上行李箱,按他和叶梦舟约定时间提早了三十分钟出门,他想早点到,不想再让叶梦舟等他。但是等到了公交站,他发现叶梦舟已经在那里了。 晏白稍微有点惭愧,叶梦舟怎么来得这般早?平时两个人一起出门,都是他先到的。 晏白走过去,拍了一下叶梦舟的肩膀,叶梦舟大概是在想什么,竟然被吓了一跳,回过头:“……你来了啊。” 晏白原本洋溢着满脸笑容,这一看到叶梦舟脸上的表情,便慢慢笑不出来了。叶梦舟脸色实在是不太好,眉目之间尽是倦色,眼下还有淡淡的绀紫色,态度冷淡的出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晏白心底升起不祥的感觉,但一下子又不好猜测是发生了什么,他讪讪地问:“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昨晚没睡好吗?” 叶梦舟理都不理他,看向远处,继续等车。 晏白:“……”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晏白战战兢兢地问:“我、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叶梦舟显然是憋着气,闷声闷气地说:“你哪里惹我生气了你自己不清楚吗?晏大少爷,你先别和我说话,等我冷静点了,我再和你说。” 晏白心下隐隐有了一些极其糟糕的猜测,他先前就料想可能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的这样快。叶梦舟在气头上,他只得愣头愣脑地跟在后面,待他们等的那班公交车到了,叶梦舟也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上了车,晏白跟在后面,车上的座位比较满了,没有连着的两个位置。叶梦舟在倒数第二排的右边靠外的座位坐下,晏白去了最后一排的角落,一路上光在看叶梦舟的后脑勺了。 晏白有一种做贼逃跑之后忽然旧事败露的心情。叶梦舟跟他表白之后,两人交往的这小段日子,不可谓不是蜜里调油,时隔八十年感受恋人的爱意,他简直是受宠若惊。 但他心下也不是没料想过眼下的场景,和他一口气把前生的事情都记起来不一样,叶梦舟是一点一点慢慢记起来的。早晚会记起他做错事的情节,也不知是想起哪里了,还是都想了起来? 晏白压根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一路,等到了站,又老老实实地跟着叶梦舟下车,鼓起勇气,试探地问了一句:“我帮你提行李箱吧?” 叶梦舟:“不用。” 晏白闭上嘴。 胡爷爷一大早就起床了,老年人睡眠浅,他的行李也整理好了,没什么东西,两身换洗普通衣服,他有个老式的旧箱子。放的最好的是一身军装,洗得干干净净,熨得一丝皱纹都没有,叠得整整齐齐,用塑料袋装起来。还有个糖果铁盒,里面装着用手帕包着的一小沓钞票和许多勋章,铁盒上的颜色已经斑驳了,依稀可以看出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洋画。 胡爷爷笑眯眯得跟晏白说:“队长你送我的。” 晏白满面愁容,扶着老人家,说:“我们去火车站吧。” 胡爷爷轻装简行,穿一件松垮垮的老人衫,多可爱一个小老头。他暂时不要坐轮椅,自己拄着拐杖走路:“走累了再坐轮椅,老是不走路,偷懒,以后就不会走路哩。” 这下行李就不好拿了,得有一个人负责拿行李,另一个人扶老爷爷。 晏白又跟叶梦舟提了一次:“你去扶老爷爷吧,我来拿行李。” 这次叶梦舟没拒绝,冷淡地“哦”了一声,眼角都不给他一个。晏白很是揪心,他现在急得抓耳挠腮。他真想知道该怎么谢罪,可他上辈子到死的时候,都没让小石头原谅他呢。 他怕没说话,现在小胡又在这儿,即使这是个老年痴呆,他也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说他们俩的私事,那更得把人惹恼。 叶梦舟扶着胡爷爷上了去高铁站的车,先坐公交,再转地铁。 胡爷爷可高兴了:“我好多年没出远门啦。” 他笑得那么快活,让叶梦舟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一直想着晏白的事了,本来出去玩挺开心的。他现在就后悔,非常后悔,他怎么一个冲动就先跟晏白表白了呢?如今事已成舟。要是早知道上辈子晏白还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他才不会和晏白谈恋爱呢! 刚才他诈了晏白一下,晏白显然是记得的,他就更生气了,晏白明明知道却不告诉他,这不就是故意骗人吗? 地铁到站了,胡爷爷坐下,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晏白,后知后觉地问:“叶老师,你是不是和队长吵架了啊?” 叶梦舟愣了愣,矢口否认:“没有……” 胡爷爷吹胡子说:“您别觉得我老糊涂了,不要把我当成傻子。你们就是吵架了。是吧?队长?” 晏白哪里敢点头?他可怜巴巴地望了叶梦舟一眼,抓住机会卖个惨,看看叶梦舟能不能稍微心软一点,让他可以有个给自己辩解的机会。叶梦舟可不理他。 叶梦舟:“真没有,您不用为我们担心。” 胡老爷爷确实是个老糊涂的,他竟然就这样信了,点点头说:“那就好。我记得叶老师您和我说过,要是队长能回来,以后再也不跟他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位一米八八的大帅哥、他是穿堂风、星改改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位一米八八的大帅哥 64瓶;虾虾 20瓶;他是穿堂风 10瓶;陈英俊 5瓶;俐俐安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第40章 “我记得叶老师您和我说过, 要是队长能回来, 以后再也不跟他生气了。” 叶梦舟闻言,怔住。鼻尖一酸, 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一瞬间消散了大半。气什么呢?上辈子的事毕竟是上辈子的了,人都已经死过一遍了, 晏白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有什么话还是好好说吧。 晏白也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想,叶梦舟和小胡说这话,必定是在他死后吧?也不知小石头是在哪又是以何种心情这样说的。 但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和晏白和好了, 那就显得太轻拿轻放了?晏白上辈子曾经对他做过那么过分的事情,虽说现在晏白看着是改邪归正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谁又能保证晏白以后真的不会再犯呢?就、就算要和好,那也得由晏白主动地诚恳地来和他道歉。 梦里每次吵架最后都是他向少爷低头,他受了一辈子的气, 难道还要再继续受气?而且现在都什么年头了,他又不是晏白的小奴才了, 可不能再把晏白的少爷脾气给惯出来。先服软就是他输了。 转眼就到站了,叶梦舟扶着老爷爷,冷不丁对晏白说:“你有什么要说的话, 回头等我们单独相处了再说吧。” 晏白没想到还能得到了一个死缓的机会,算是喘了口气。晏白并没想叶梦舟主动和他搭话,他老老实实、端端正正地觉得他是活该, 是他要道歉。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道歉,那时他俩决裂得那样难看,他什么手段都用过了,也没得到叶梦舟的原谅,两人依然形同陌路。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晏白:“嗯……艾正青发消息给我说已经到车站了,我们去找他吧。” 叶梦舟:“宋哲说他也到了。” 四个男孩子终于汇合,正式出发了,到首都六个小时的车程。胡爷爷坐在最里面,叶梦舟坐在中间,晏白正想在叶梦舟旁边坐下,叶梦舟招呼了宋哲一把,晏白就眼睁睁看着宋哲在叶梦舟身边坐下了。 晏白看看自己手上的车票,明明那应该是他的座位…… 叶梦舟还跟他说:“你和宋哲换下位置,没关系吧?” 晏白:“没关系没关系。” 叶梦舟“嗯”了一声,宋哲挑了下眉,看了身旁的叶梦舟一眼。他可不是艾正青那个傻子,刚才聚头的时候他就觉得气氛有哪里不对,现在终于琢磨出来了,今天叶梦舟对晏白太冷漠了。自打开学以后这一个月来,叶梦舟只要和晏白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就算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是十分融洽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视而不见。 肯定是闹别扭了。宋哲心想。他并不担心,甚至有一点点幸灾乐祸。 艾正青可没注意到这番暗潮涌动,打了个哈欠,说:“我昨天晚上兴奋地睡不着,早上三四点才睡着。我要补个觉,我睡一会儿啊。”说完他就调整了座椅,掏出耳塞和耳罩,阖目睡觉了,没过两分钟就打起呼了。 晏白:“……”他有时候真的羡慕艾正青,人傻也有人傻的好处,一点心事都没有。 叶梦舟也补了个觉,艾正青戴着耳麦看综艺,晏白这时候可没心思看电视,休息吧,又因为心事睡不着,他现在就等着什么时候他和叶梦舟可以单独相处……但是旁边三个电灯泡,先到首都再说吧。 暮色四合时,高铁抵达首都。 还得赶去酒店,大概四十几分钟车程,艾正青睡醒,精神奕奕,捋起袖子负责推轮椅。还别说,带着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家,一路上都有工作人员给他们开绿灯。 四个大男生带着一个老爷爷,都饥肠辘辘,先去吃了顿饭。 这会儿宋哲可以确定了,叶梦舟和晏白肯定吵架了,别看饭桌上热热闹闹的,其实只有艾正青和胡爷爷两个在傻乐。 叶梦舟给胡爷爷舀了一碗羹,脸上倒是带着笑的:“吃这个,好克化。” 胡爷爷咧嘴笑:“谢谢叶老师。” 晏白也尊敬老人地给夹菜:“尝尝烤鸭,我记得你以前喜欢。” 胡爷爷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是啊,是啊,谢谢队长。” 别看胡爷爷瘦巴巴一个小老头,食量居然还不小,吧唧吧唧吃了一大碗饭,要不是怕他积食不消化,大家拦着他,看着他是还想再吃一碗。 艾正青竖起大拇指:“爷爷你胃口可真好啊。” 胡爷爷得意地说:“这人啊,能吃,能走,能看,就还能在世上多赖几天哩。我现在胃口没以前好了,以前吃得更多。我干爹总说是不是我太能吃,才叫家里人扔掉了。” 吃完饭他们打车回酒店,路上胡爷爷说吃完饭就坐着不好,拄着拐杖走了一段路,宋哲扶着他,艾正青自告奋勇推空轮椅,晏白和叶梦舟空出来,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冷战了一整天,气氛难免尴尬。 晏白喉结滚动,咽了咽唾沫,先开口道:“叶梦舟……” 叶梦舟心情烦躁,看着走在前面地三个人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搭理晏白,忽地听见晏白唤了一声:“小石头。”浸满酸涩的温柔。 叶梦舟感觉心底仿佛有某处被轻轻触动了一下,脚步停了半步,回头望着晏白。 朦胧黯淡的街灯光线中,视线也变得没那么清晰,他朝思暮想的青年就站在那,晏白说:“对不起。小石头,对不起。” 两人这才慢了几步,前头三个人就有些走远了,正好让他们有时间可以单独说几句话。 叶梦舟莫名觉得晏白说的这句话很是耳熟一般,仿佛他已经听过许多许多次了,他瞧见这如丧家之犬般的晏白,心里头很不是个滋味,上辈子的晏白意气风发,这辈子的晏白亦是神采飞扬,何曾向此时这样可怜巴巴。他真是不喜欢看到晏白这样,还不如耍流氓的时候来的顺眼呢。 叶梦舟突然觉得没意思,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嗯。” 叶梦舟等了半步,晏白追上来,并肩慢慢走,叶梦舟问:“为什么胡爷爷叫我叶老师,我记得梦里我也姓晏,叫作‘晏石’。” 晏白说:“你在晏家时叫‘晏石’,后来离开晏家之后改了名,叫‘叶梦舟’。” 叶梦舟愣了下:“我后来离开晏家了?” 晏白点点头。 叶梦舟说:“我梦见你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时,确实很生气,大抵算是我小肚鸡肠,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还斤斤计较。” 晏白心情沉重地问:“你梦见什么了?” 叶梦舟难以启齿地说:“我梦见你跟几个人一起打麻将,然后去了什么八大胡同,回来以后同我说跟那的花姐儿学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逼我给你……给你那个。” 当年做这事时他是相当理直气壮的,现在才知道羞愧,然后又觉得更慌了,他还以为叶梦舟记起了很多,没想到才记起这刚开始的事情,只是这样他就那么生气了……看样子叶梦舟是一段一段地慢慢恢复上辈子的记忆,而且不能保证每次记起多少。待日后他记起更多了,更不堪设想。 人总有侥幸心理,他本以为重来一世,能洗净上一世的孽债,清清白白从头开始。 晏白心底翻过繁复思绪,没有马上接话,叶梦舟见他又闭上嘴,便气不打一处来:“你别又装哑巴。我直接问你吧,你后来是不是还做了更过分的事?” 晏白没得逃了,只能又点头。 叶梦舟板起脸,继续审问:“你别我问一句,你才说一句了。你之前来我家耍赖不是口皮子很顺溜吗?” 晏白一下子拿不定主意,他拖是拖不住的,看样子叶梦舟迟早有一天会都记起来,记起一件砍他一刀,相当于凌迟处死;但他自己一口气全部交代的话,就相当于立地处斩吧?前后都是死路。 晏白虚弱地说:“我说了你肯定要生气。” 叶梦舟:“你瞒着我我更生气。你说不说?你不说算了。” 晏白伏低做小:“我没有说不说,我只是跟你这么说,让你心里有个底,就算生气,也别不要我好不好?” 叶梦舟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我们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人死一了百了。你说吧。我只是气你不告诉我。” 稍微得了点保证,晏白涩然道:“我把你睡了……我强迫的。” 叶梦舟这个心理准备已经有了,点头。 晏白继续心虚地说:“我还给你用过药,还用过一些小东西助兴……” 叶梦舟皱起眉:“……” 晏白想了想,又抛出一颗炸弹来:“我、我还逼你穿女装陪我去过舞会……” 叶梦舟目瞪口呆,眉头越皱越紧:“???” 叶梦舟正打算继续和晏白说话,被人打断了。 宋哲对他们招手,喊道:“叶梦舟!晏白!你们俩怎么走那么慢?出租快到了,快点过来,早点回酒店睡觉。你们俩明天不是还要陪老爷爷去看典礼吗?” 叶梦舟只好暂时放下和晏白的对话,改天再仔细问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李风檐 35瓶;居居的小揪揪~、倪小屁 10瓶;得过且过的学生 6瓶;小年糕030 3瓶;俐俐安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第41章 说起来, 他们其实是蹭胡爷爷的才能去看庆典。胡爷爷年轻时参加过几场知名战役, 立下许多战功,他最先受到邀请, 但他年纪大了,肯定得有人陪他去, 当时工作人员咨询他时, 他毫不犹豫地把晏白和叶梦舟的名字报了上去。然后老年痴呆的胡爷爷就把这事给忘了。 刚开学时,班主任让他们俩交了一份资料,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后来胡爷爷忽然提起要去首都,审核已经过了。不过也只有他们两个, 艾正青和宋哲进不去。 胡爷爷早起洗了澡,换上一身军装,尽力把摇杆挺得笔直, 慢慢地仔细地把勋章一枚一枚地别好,头发丝儿抿得整整齐齐,他把自己打扮了一番, 觉得相当满意,对着镜子笑起来:“好看吧?” 真是老小孩, 这开心得不掺一丝杂质,叫旁边的人看了都觉得心情被照亮了。 艾正青最捧场,拍手说:“好看, 好看,爷爷你真帅,你年轻时候一定是部队里最帅的吧?” 胡爷爷对此追捧非常受用, 但还是谦虚地说:“还好吧。我是第二帅。队长最帅。” 这一天相处下来,艾正青和宋哲当然知道胡爷爷说的队长是指晏白。宋哲小声地问叶梦舟:“为什么爷爷管晏白叫队长啊?你知道吗?” 叶梦舟说:“晏白长得和爷爷年轻时认识的人很像,他脑子老糊涂了,纠正又纠正不过来,他会不高兴的,索性随他去了。” “很好看。”晏白摸了摸胡爷爷的头,像在哄小孩,“我们出发吧。” 叶梦舟和晏白在酒店门口跟艾正青、宋哲暂时分头行动,艾正青低下头,看到地上三个人远去的背影,老爷爷的身体随着衰老而越发瘦小,他竟然觉得晏白和叶梦舟一左一右地陪着他,像是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子。 天空碧蓝如洗。 晏白和叶梦舟通过严格的安检,带着胡爷爷去找座位,位置是固定的。这一块是老兵席位,坐着的都是和胡爷爷年纪相仿的老兵极其家属。 典礼还没开始,老爷爷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口音天南海北,场面颇为滑稽。叶梦舟根本听不懂,晏白竟然流畅得和他们聊了起来,开口说了好几种方言,听得叶梦舟在一旁连连侧目。 播放的音乐一变,典礼开始了—— *** 宋哲正在空调房里,一边吹着凉爽的风,一边看电视直播,今天所有电视台都统一播放国庆典礼。 艾正青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问:“开始了吗?” 宋哲从袋子里拿出一根棒冰剥开包装袋,点头说:“开始了。喏,帮我扔一下。” 艾正青乖乖地去扔了下垃圾,也拿了棒冰吃起来,羡慕地说:“大哥他们在现场看一定更壮观吧。我也好想去哦。” 宋哲说:“那可不一定,安保很严格的,他们坐得很远,根本看不到什么,就算带了望远镜也看不清。还不如我们在电视上看呢。但能参加就挺不错了,早知道我暑假也跟着一起去做义工了。” 电视上播放说,这次邀请三万普通群众参加观礼,各行各业的代表,镜头扫过去,拍摄抗战老兵席,垂垂老朽的老人门穿着军装,颇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艾正青一个兴奋地大叫:“卧槽,那不是晏白吗?!” 宋哲定睛一看,还真是晏白。金色的阳光中,穿着军绿色军医的胡爷爷挺直腰杆,胸前一枚枚勋章闪闪发亮,他的脸颊上两坨红晕,年轻时的风采仿佛回到他的身上,他仰着头,举手敬礼。而在他身旁站着的,正是穿着校服的晏白,晏白也像个军人一样举手敬礼。 宋哲怔了怔。不,晏白看上去就像是个军人一样,他望着天空,眼底有些湿润。 艾正青:“靠,大哥好帅啊!” *** 与此同时,美国。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坐在转播电视前,当电视上出现这个少年时,她登时怔住了,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把挂在脖子上的老花眼镜戴了起来,但镜头并未在少年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去拍别处了。 她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好似如梦初醒。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阿豪,你有在看国庆典礼吗?给奶奶办件事,我要找一个人……” *** 这是晏白之前完全没想到的。 一老一少,一个退役老兵一个年轻学生一起敬礼的照片被一家媒体放上网络,胡爷爷是个浓眉大眼的老爷爷,晏白又生了一副难得一见的英俊脸庞,他的英俊犹如烈日朝阳,纯天然无杂质的年轻小帅哥!盘靓条顺!晏白这在全国人民面前露了下脸,可算是出名了。 这张图拍得太好了,被许多媒体转发,他们本地的报纸也刊载了,学校报社当然发现了,这多长脸啊!写了个小报道,把晏白的照片印了上去,全给他往好了些,吹他一直都是品学兼优、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学生。 晏白这下算是真出名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参加完第一天的典礼,接下去几天,四个大男生带着胡爷爷到处去玩。 晏白和叶梦舟之间的冷战还没完全消停,目前处于想和好,又有点拉不下脸的状态。 胡老爷爷高高兴兴地跟他们出门,从口袋里掏出用手帕包着的钱要买东西,艾正青瞟了一眼:“爷爷你的手帕上怎么还绣着花啊?” 胡老爷爷炫耀说:“好看吧?是我喜欢的姑娘绣的,她长得好漂亮,冰雪聪明,又心灵手巧。” 艾正青问:“这是定情信物啊?” 爷爷说:“不是,是我捡到的。” 艾正青好奇:“那那个姑娘呢?您没和她谈恋爱吗?” 宋哲看了艾正青一眼,这人还在继续问啊?神经这么粗吗?还听不出来事情不对吗? 爷爷看着手帕一角的绣花,说:“我一直没和她说我喜欢她,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的哩。唉,当年我怕自己上了战场就回不去了,怕连累她当寡妇。后来我听说她没结婚,我走了以后过了一年,她生了病,治不好,才十九岁,就去世了。” 叶梦舟听到这里,心底有些触动:“你要是当初没走,和她结婚,说不定她就会活下来了。” 爷爷笑笑说:“如果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去参军的。但我也要跟她说我喜欢她。给我一个当鳏夫的机会也好呀。” 嘈杂的人群中,晏白走到叶梦舟身边,说:“我们别吵架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日甜 2个;沉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雨 30瓶;镜面里的小丑、明日甜 20瓶;小年糕030、zero19891988 5瓶;俐俐安安、北极星希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第42章 过了好一会儿, 叶梦舟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又在前世的梦里了,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晏白白日里与他交代了更详细的内容, 因事情太多,一时半会说不完, 只说了几段, 但也使得他多少有了点心理准备。 不过真的梦见时,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依然不是想象能比拟的。 他感觉自己听见了一段优美的钢琴声,循声望去, 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少女正在弹钢琴,琴声戛然而止,少女转过头:“好听吗?小石头。知道我弹得是什么吗?” 他说:“是肖邦的圆舞曲……您弹得真好, 大小姐。” 大小姐说:“你还有点见识嘛。一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看上去还挺有模有样的啊。瞧你那身衣服, 又是我大哥给你做的吧?如今你出门,若是没人说的话, 怕是要被认成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吧?” 大小姐在国外寄宿制的音乐学校读书,才刚回来,乍一看还以为她变得娴静温柔了, 一开口,还是那个调调。 二小姐如今也出落得有个少女的轮廓了,她拉了拉大姐的衣角, 小声地说:“姐姐,别为难小石头了。” 大小姐不豫地说:“怎么?我不过一年不在,你和那家伙的奴才相处出感情了?我早说了,别和这种人在一块儿玩。” 二小姐连忙说:“大姐,你好久没回来,最近上了一部新电影,听说很好看,你带我去看好不好?妈妈最近不许我看这种罗曼蒂克电影。” 大小姐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妈妈是怕你学坏了。大人就是这样,总觉得孩子没有自己的思想,要我们做他们的牵线人偶,孰知我们可是有自己的思想的。走,我带你去看。” 二小姐拉着大小姐走了,他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二小姐回过头,对他善意地一笑,比了个ok的手势。 他正要回一个微笑,忽地被人拎住后衣领拽了过去,他踉跄了两步才站住脚跟,少爷在他耳边说:“你跟那小丫头片子笑什么呢?” 他顿时浑身僵硬,脸上哪还敢有笑,像是被碾过似的,顿时变得苦了起来:“少、少爷,我、我没有……”连话也不敢多说,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少爷近来性格越来越霸道古怪了,先前他还能哄哄少爷,现在实在是难以捉摸,可即便他变得沉默寡言,少爷仍然会莫名其妙地跟他生气。 他结结巴巴地说:“少爷,您今天……不是和齐大少爷约好要去舞厅吗?时间快到了吧,再不去要迟到了。”他现在已经放弃劝说少爷,反而有时知道少爷要出门留他一个人在家,让他更加轻松,在家必定要闹他,他都没空看书。他旁的都不去想了,脑子里只塞满读书的事,好好读书总没错。只要他成绩足够优异,即便少爷不同意,老爷应该还是会资助他去外地甚至外国进修学习的,到那时……他就不用日日这般煎熬了。 少爷揪着他的领子,露出了熟悉的不爽表情:“干什么?你在赶我走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走了,你就能清静地看书了是吧?你最近真是心越来越大了啊……又是这个眼神,觉得我看不出来吗?区区一个奴才,你在清高什么啊?……说话啊你!你哑巴了吗?……艹!” 他低眉顺眼,缄默不语,忍一忍,忍过这会儿,少爷觉得无趣了,自然会放开他的。 这回却不一样,少爷直接扯着他:“你跟我一起去。” 他也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真被少爷带到舞厅以后并没有太过慌张,好歹他现在也是去过好多次文会沙龙的人,顶多就是脚有点发软。暧昧的光线中,黏腻的香水味和刺鼻的烟味糅杂在一块儿,把空气污染得浑浊不堪,这些都是其次,他根本不知道该把眼神往哪放,舞池里,舞女们扭动着水蛇般的纤细腰肢,盈盈肉致,白白的脸,红红的唇,漆黑乌发,她们的旗袍与夫人、学生的不同,开叉开到大腿根,稍一动作,便像是要似有若无地泄-露裙底风-光。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掉进蜘蛛精洞穴的小和尚,纵使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注意,依然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只能低头看地面。 少爷就坐在他身边,旁边的人嘲笑说:“真是破天荒啊,这不是晏少你的心肝宝贝吗?居然舍得带出来了?” 晏白说:“好歹是跟了我那么久的奴才,他都十八了,还是个雏儿,忒的没出息,我这不带他来见见世面了。你们给挑个漂亮的姐儿给他开开-荤。” “帮你挑有什么好处?漂亮的姐儿好找,你这个小奴才我可以眼馋很久了,你能把他送给我不?一个天天帮我写功课可比姐儿要难得,要找女儿玩儿的话,哪儿没有啊?” “是啊,是啊,把你的小奴才借我们使使呗。我正愁月底考试怎么办呢,要是又考个不及格,我爹非得扣我的零用钱不可。让你的小奴才租给我帮我去考试呗,我给你一百块,不,两百!” “你们咋这么聪明呢?我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么干?说的好啊,晏少,干脆把你们的小奴才设作共用吧?专用来帮我们考试。我们也不会白用他的。” 晏白把手搭在叶梦舟的肩膀上:“你们不都说他是我的心肝宝贝了吗?他是我一个人的,你们就别想了。” “你这就太小气了吧?不就稍微借来用一下吗?又不是要睡他。” “你可不能对兄弟见死不救啊。” “五百?五百呢?你再要更高的价,那我……那我只能写张欠条先赊着了。” 台上演唱的当红-歌女亲自来招待这群公子哥,她的身材丰腴有致,妩媚美丽,声若黄鹂,笑盈盈地问:“我远远就看到了,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这位是谁啊?” 少爷的朋友和她调笑:“哟,这不是薇薇吗?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没见过吧,这是我们晏大少爷的宝贝儿。” 歌女讶然,目光在他身上打转,看得他浑身上下不自在:“哟,是吗?” “是啊,让他把人借出来帮我们写作业都不愿意呢。” 旁边的人推了晏白一把:“晏白,你不是说要找个人给你的小石头破-处吗?这不就是个好人选?让薇薇帮忙呗,行吗?薇薇,好好教教我们的这个小弟兄,到时候给你封个大红包。” 歌女半点不觉得尴尬,反而娇笑起来:“你们这小弟兄还是童男子啊?那我可不能收你们的红包,还得给他包个红包呢。” 他如坐针毡,头皮发麻,别说回话了,头都不敢抬,装作与己无关。少爷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越握越紧,他抬起头,这才发现从方才开始少爷一句话没说,唇边的笑容似乎也愈发勉强僵硬了。 40、第43章 他尴尬得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那个歌女还靠了过来, 裹挟着一股香风拂面而来,惹得他不由自主地满面通红。他越是这样经不起逗弄, 旁人便越觉得有趣,越来越过分, 都快往他腿上坐了。 他又不敢说什么, 只能一直赔笑,怕少爷怪他坏了大家的好兴致。他抬起头,为难地看了少爷一眼,少爷没在看他, 正在同别人说话,这时,手臂外侧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挤按了下, 他过了片刻才意识到是什么,登时手足无措起来,还没来得及反应, 那个女人便要往他大腿上坐。他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忽然,他觉得腿上一凉。原是一杯酒泼了过来, 洒在了歌女的裙子,和他的裤子腿根,洇湿了一大片, 布料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好不难受。 歌女“啊”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这是我的新裙子, 裁好后我才穿过一次!” 晏白拿着个空酒杯:“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他从钱包里抽了一张钞票出来,随意地塞进歌女敞开的胸前的沟壑之中,惹得对方一阵娇笑。接着嘲弄起自己的小奴才来:“瞧你那样子,真不该带你出来的,尽给我丢人。跟我过来,我帮你弄干净去。” 他直接被少爷抓着手腕提了起来,还没站稳,就被拉走了,膝盖磕到沙发脚,好险要摔跤,又硬生生被人扯上来。 他一声不吭地跟着少爷走进阴暗杂乱的小道,鼎沸笙歌渐渐被抛掷在身后,几个下台的舞女匆匆路过,目光疲惫,刚才舞台光下精致美丽的脸庞近看甚是吓人,粉太白,嘴太红,被汗水浑浊,眼睛旁边一团黑污,疲惫地从他身边匆匆掠过。 “你在看什么?女人就那么好看吗?”少爷冷冷地问道,扣住他手腕的手抓得更紧了。 旁边没人了,他觉得胸口堵得慌,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道:“明明是少爷您整天去花街柳巷,女人好不好看您肯定比我清楚。问我作什么?”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这话显然是火上浇油,本来就不知道为什么在生气的少爷一下子更冒火了:“你还顶嘴是吧?” 他不敢再说话了,径直被拉进了一个阴暗的房间里,他嗅到葡萄酒的香气,是个洋式的酒窖。少爷直接把他往墙上按,覆身而上,粗重的喘息带着一丝丝酒味喷在他脸上:“你刚才看了那个女人吧?她碰到你哪里了?她还坐到你大腿上了吧?*了吗?刚才要是没有那杯酒,你是不是就顺水推舟跟她走了?你很期待是不是?” 这个房间肮脏阴暗,实在不是个好地方,难受得喘不过气,不知是因为这个密闭的房间空气太过稀薄,还是身体像劈开一样疼,又或是极端的羞耻感,他抓着少爷的肩膀,汗把领口都浸湿了。 有脚步声接近,他顿时紧张起来,少爷却仿佛浑然未觉,依然我行我素。 他整个人紧绷起来,少爷倒吸了一口气,低喘一声。 开门声响起。 并无侥幸可言,那路过之人进门而来。 他一个瑟缩,往少爷的怀里躲,把脸藏住。少爷抱住他,门外照进一束光,照在少爷的挂着汗珠的脊背和鬓边,他冷冷地对门外的人说:“出去。把门关上。在我完事前,别让人进来。” 那人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蹑手蹑脚地退回去,把门关上。 他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看着门缓缓合上,最后的一束光被无声地切断。他闭上眼,浑身的气力都仿佛被抽走,也不再抵抗。 回去以后,他高烧了整整两日,没去医院,没脸去,煎了两副药,熬一熬,总算是把病魔熬了过去。反正他自小干活,身子骨并不算娇弱。病好了便默默回去上学。自那之后,他更不敢和少爷对着干了,少爷要出去寻欢作乐他是求之不得。 学校里也有几个家境一般又或者是靠富商资助上学的学生,他们之间关系不错,见他来上学,还关心了他几句。他无意间听见他们在背后悄悄议论少爷:“你说晏白和晏石从小一起长大,品性怎的相差那么多?晏大少可真是屡教不改,如今愈加过分了。他在那方面可真不检点,我听说他不但常逛八大胡同,上次还有人在歌舞厅撞见他拉了舞女就直接在后台的杂物间就地*和。他是畜生吗?随地发*。实在是有辱斯文。” 他听罢,心里有了个解释,难怪少爷会对他做那种事。定是少爷做惯了,那时又喝了酒,就顺手做了。对于少爷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兴致来了,做了就做了。只是觉得对不起夫人,他们从老家出来时,他还信誓旦旦地向夫人保证了要看着少爷,不叫少爷去秦楼楚馆。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爷这样一步一步自甘堕落,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现在愈发频繁地想起赵先生。先前在学校偶然遇见赵先生,赵先生又与他长谈过一回:“我知道下定决心改变现状很难,诚然,晏家对你有养育之恩,还供你读书学习,你知恩图报,又与晏白有竹马之谊,所以觉得假如自立门户,就是对不起晏家。但报恩并不只有为奴为婢一种办法,我希望你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少爷近来总不在家,他偷偷写了一些文章投稿,以前的奖金也得好好攒着,若要给自己赎身,应当够了,给他们全家赎身都够了,但主家同不同意他没有把握,少爷不同意是肯定的。他得想好如何说服少爷才行。 这天少爷也和狐朋狗友们逃课去寻欢作乐,他回到家,发现老爷意外地提前下班,板着脸,将他叫进了书房。桌上摊着一封信,老爷让他看看,他赶紧草草看了一遍,大概写的是,因为逃课太多,出勤率太低,老师说再这样缺课下去,就要对少爷作出处分了,在此之前先行警告,假如改正,便不进行处罚。 他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少爷逃课这时,自然是瞒着老爷的,他作为帮凶,从未露出半点口风。之前偶尔课外时间,少爷和别家小公子出去玩,老爷是看在眼里的,并未加以阻拦,不但如此,还另给少爷零花钱让他好好招待朋友。 老爷问:“少爷逃课有多久了?” 他实话实话:“……这两个月开始的。” 老爷继续问:“他都去哪了?” 他想了想,说:“少爷带我去过一次舞厅,其余时候,他都不带我去。” 老爷黑着脸点点头,然后点了一支雪茄,兀自处理起工作来,像是忘了他的存在,他便一直站着,站到两腿酸软发麻,也不敢挪动。大厅的摆钟整点响过三趟,他才听见门外传来少爷的声音。 少爷正在和大小姐吵架。 “哈哈,你这回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让你整日不好好念书,就知道玩。” “要你狗拿耗子?” 开门的时候,他飞快地看了少爷一眼,天已经暗了,屋里亮着电灯,尽管少爷进门前脸色不善,但面对父亲,还是收敛了许多。老爷把通知信往前轻轻推了推:“你自己看看,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少爷瞥了一眼,嘴唇紧抿:“高中的课程我都学完了,毕业考试不会有问题的,大学入学考试我也有把握。” 老爷气笑了:“自作聪明。我让你结交同学,不是要你连上学都不顾,我不是不让你逃学,但如果你要逃,就给我把里里外外都做得天-衣-无缝,让学校那边挑不出错来,把我瞒得严严实实才是。你看看你现在干的是什么事?” 少爷僵硬地说:“我知道了,父亲,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的。” 老爷说:“别再让学校的人找我第二次了。你接下去三个月的零用钱都扣了。” 自被老爷找去书房单独谈话之后,次日少爷便老老实实地俺是去上学放学,也不知是和老师私下商量了什么,此事风平浪静地默默揭过。 少爷如今在家在学校的时间多了,自然折腾他的时候也更多了,一次一次变本加厉。 因是在家,怕叫人听见,他从来都是咬牙不出声,架子床晃得厉害,是以在床上的次数并不多。 他说要写作业看书,少爷总逼他坐在腿上,一边写作业,一边慢慢弄,还说他不写完就不结束,他只能发着抖做功课,周边扔一堆团团草纸,完事后还得他自己清理扔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日甜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镜面里的小丑、大爷今天营业了吗、cch的小娇妻 10瓶;俐俐安安、山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40-50 41、第44章 早上, 晏白一见叶梦舟的脸色, 就知道大事不妙。即便他提前交代了,也不代表叶梦舟就不该为此生气, 看来根本没有直接一刀的选项,左右都是钝刀子慢慢磨。 晏白一副灵魂出窍的神情:“……这回记起什么了?” 叶梦舟沉着气问:“你还经常去逛青-楼?还到处乱搞?你觉得你把这事瞒着我有意义吗?你还和很多女人有染吗?到底劈了几条腿?别跟我说什么改好了, 你那时就爱脚踩几条船, 现在肯定也能。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晏白愣了愣:“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强了你的事……” 叶梦舟皱眉说:“那当然也让人生气,看在你提前和我交代过,就算是了解了,我不会斤斤计较地纠缠着不放。看你的样子也是不敢再做出第二次了。但逛窑子什么的不一样, 那是品性问题,死了一次也未必就改了。” 晏白脸色微微变了下,非常犹豫, 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沉默让叶梦舟非常失望,晏白只得说了:“……其实,当年那些传闻, 都是因为你我传出来的。你若是记起来了就清楚了。” 晏白难以启齿地说:“我大概知道你指的是什么,那时传得到处都是, 都是谣传。他们说我包舞女,我只是过去喝喝酒而已,会传出这种话, 还是因为那次,我在舞厅的杂物间与你做那种事被人瞧见了。传着传着就成那样了。” 叶梦舟脸一阵红一阵白,将信将疑地问:“就那么一次会传成那样吗?” 晏白咽了咽口水:“后、后来还有几次。我上回不是还提过我非要你扮成女人陪我去参加舞会吗?其实有些细节我没有说……” 叶梦舟的直觉告诉他还是别去问比较好, 皱起眉:“什么?你这人,每次跟我说老实交代,结果还是遮遮掩掩,再这样,我下回真的要怀疑你了。你跟我直说吧。” 晏白闭了闭眼睛,一副等死的状态,很小声地说:“我带你去舞会时,还不准你穿内裤来着……” 叶梦舟懵了:“???你说什么?我好像听错了?” 晏白羞耻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但逼你穿女装陪我去舞会,还不许在旗袍或者洋裙下面不能穿内裤。然、然后有几回,舞会结束了或是中途,在院子里和车上那、那什么过。” 叶梦舟已经傻了,他看着晏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已经变态到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他用看变态的眼神盯着晏白,默默地走远了一点,再走远一点,再再走远一点。 晏白着急起来,慌张地补充说:“大概也是隐隐约约被人撞见过几次,后来就有人传这件事,其实他们谣言里的另一个主角就是你……” 叶梦舟不可置信地说:“你当我傻啊?我一个男人扮成女人这能行吗?而且我不是没去参加过沙龙,我穿女装,就从没遇上过认识的人?不会被认出来?” 晏白忽然脸红了一下:“没人认出来。你扮女装基本像变成另一个,很可爱的。非要说的话,有些像你姐姐,但我觉得比你姐姐还要可爱一百倍。” 说完,晏白停顿了片刻,叶梦舟看到他明显是在幻想,然后醉醺醺地不由自主地说:“真的很可爱。” 叶梦舟竟然下意识地好奇地跟着想象了一秒钟,也莫名地红了红脸,然后更加觉得羞耻了。靠,他都差点被晏白带跑了。叶梦舟也红着脸说:“看什么看?别看着我,你再看我我也不会再穿女装的……” 晏白不免有些遗憾,叹气一般地回应:“哦……” 叶梦舟炸毛:“你哦什么哦啊!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一股很遗憾的语气啊?” 晏白连忙叠声否认:“没有没有没有。我是常去逛窑子,但那只是应酬,我没碰过他们,自始至终,我只与你亲近过。我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认为的,上辈子你也没问过我。小石头,我希望你相信我。如今我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可以发誓……” 叶梦舟摸了摸手臂:“别了吧,太肉麻了。发什么誓啊?咒自己不得好死?你当是在演电视剧啊?就这样吧。我问了,你也答了,我现在相信你的说法。” 晏白顿时高兴起来,刚要松一口气。 叶梦舟:“但总不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这样轻轻揭过。不然太便宜你了。这样吧,绝交一周,以示警告。” 晏白:“……”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说:“一周太久了,三天行不行?” 叶梦舟:“你当是买菜啊,还讨价还价!还一口气砍了一半!奸商的儿子就是奸商的儿子。你真有在反省吗?再多绝交一周吧。好了,别和我说话了。再见,两周后见。” 晏白:“小石头……” 叶梦舟真不理他了。 虽说又闹冷战,但这次有明确的刑期,好歹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出头。乖乖等就是了。 吃早饭时,小伙伴们很快发现这两个人又开始闹别扭了。 艾正青悄悄和宋哲说:“他们之前吵架闹别扭,昨天我看他们在一起说话,还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怎么刚才两个人出去说了一会儿话,回来就又开始冷战了?” 宋哲对艾正青刮目相看:“哦?你居然看出来他们吵架了?” 艾正青生气:“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和小叶老师关系好,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以往我都是瞧见大哥耍无赖,最近几回感觉变成小叶老师占上风了啊。” 宋哲:“他们俩的事,我哪知道?别参和就好了,肯定和上回一样没两天就和好了吧。” 但好心的艾正青还是不忍心看到两个好兄弟吵架,努力地暖场,他对叶梦舟说:“小叶老师,我听说你姐姐好像就在首都音乐大学读书是不是?他们都说你姐姐是建校以来最漂亮的校花。你来首都,不去看看你姐啊?” 说到姐姐,叶梦舟便有些讪讪,因为他不听姐姐的劝阻,上赶着和晏白谈恋爱,自觉没脸见姐姐,已经好久没主动联系姐姐了,开学以后姐姐也没找过他,他们姐弟俩也在闹别扭呢。 宋哲附和说:“是啊,好久没见小音姐姐了。我们难得来一趟首都,却不去见她,感觉不太好吧?” 叶梦舟思来想去,觉得确实是这样,他来都来了,爸爸妈妈是知道的,到时要是被姐姐知道他国庆来了首都却故意躲着姐姐,还不得被修理?可他还带着晏白呢。叶梦舟看了晏白一眼。 晏白默默地回望了一眼,对叶梦舟这辈子的姐姐有点犯怵。 叶梦舟说:“我问问我姐姐有没有空吧……” 叶梦舟硬着头皮给姐姐打了电话,姐姐哼了一声:“妈妈跟我说你来了,我就等着看你会不会来找我,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亏我还处处给你着想。” “我知道姐姐你对我好啦。”叶梦舟没什么底气地说,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你,一起吃顿饭吧?我请你吃饭。” 姐姐阴阳怪气地说:“不就是怕我棒打鸳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不做坏人,爸妈那边你自己瞒好吧,别自己露出马脚了。” 叶梦舟遮了遮听孔,看了看身边的人,尽管知道不会被听见对话内容,但还是让他担心了一下:“我知道了……” 姐姐又说:“我也不用你请我吃饭,你的钱还不是爸爸妈妈给的?你管你自己就好了。不如拿去给爸爸妈妈买个纪念品。你们几个难得那么远过来一趟,明天我让你姐夫定一家好一点地酒店,带你吃点好的。” 今天的行程安排是去爬长城,人多得要命,太阳又晒,爬得一身汗,胡爷爷年纪大了,他倒是想自己下来走,但游人那么多,大家都怕他会被挤到摔跤,哄他坐轮椅,四个男生轮流推轮椅。 都弄得大汗淋漓。 停下来休息一下。 艾正青忽地叫了一声,伸出手臂指着远处:“你们看!” 大家抬起头,看到一架飞机从天边掠过,太远了,只有一个小小的影子,从这里眺望过去像在缓慢地移动。 宋哲吐槽:“不就是飞机吗?你激动什么啊?” 艾正青摸摸后脑勺:“我是想到前天电视上看到的国庆飞行表演啦。好帅啊。” 要讨论飞机的话,叶梦舟可就不困了,他瞬间双眼放光,激动起来:“是吧是吧!超级帅的!之前网上传新型号的战斗机已经研发出来的,也有很多人说是谣言,我虽然很希望是真的,但是先前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有露出风声,原来真的早就研发成功了啊!!太厉害了!!”然后就是一段艾正青完全听不懂的话了,刚开始他还勉强能听懂在说什么。 宋哲安慰他:“飞机宅很可怕吧?” 晏白倒是想插嘴,但是叶梦舟不理他。 胡爷爷笑着一直点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呵呵呵呵。” 宋哲问:“话说回来,叶梦舟,我觉得其实现在可以考虑起来了。大学你准备学什么专业?你这么喜欢飞机,会去航空学校吧?” 叶梦舟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我已经研究好学校和专业了,我要去学造飞机。” 艾正青讶然:“你们都已经想好了啊?我根本不知道以后可以做什么。” “不是可以做什么,是想做什么。”宋哲说,“也不是我们都,我就没想好,我没什么特别想做,反正,目前阶段,先把考试考好就是了。” 艾正青便转向了晏白:“老大,你呢?你应该也没想好吧。” 晏白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当飞行员。” 艾正青感觉被背叛了:“你什么时候想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晏白笑笑说:“说实话,我上辈子就想好了。我上辈子是飞行员,这辈子也想当飞行员。” 艾正青当然以为这是玩笑话:“哈哈哈哈哈。” 宋哲看看叶梦舟又看看晏白,微妙地说:“你们俩一个想学造飞机,一个要去开飞机,很般配嘛?” 叶梦舟:“……” 晏白:“……” 晏白觑了叶梦舟一眼,心里有点爽,但不敢吱声。 胡爷爷捧场,笑眯眯地说:“般配,般配。” 大家回酒店时已经接近傍晚了,叶梦舟接到姐姐的电话,说六点半过来接他们去吃饭。 一身臭烘烘的汗可不像话,还有时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整理好之后,姐姐打电话给他们说来接他们了。 艾正青终于见到了传说级别的校花,大脸红扑扑的:“哦!姐、姐姐好。” 叶梦音在别家小朋友面前还是要装出温柔大姐姐的形象的,莞尔一笑:“你好,你好,你是艾正青吧?我听小舟提起过你,果然很高很帅啊。” 连乖戾的宋哲都在漂亮大姐姐的面前变得无比乖巧了:“好久不见了,姐姐。” 叶梦音夸他:“这不是小哲吗?都长这么高了吗?越来越帅了。” 她轮着夸完艾正青和宋哲,然后连看都没看晏白一下,晏白正准备主动去打招呼,她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地扭过头,装成没看见,暗示晏白自己识相点退下。 晏白僵硬了下,只能自行缩减存在感…… 艾正青还想继续和漂亮姐姐说几句话,陡然感觉到一股凌利可怕的视线,他扭头看去,瞧见刚才姐姐下来的那辆车上,车窗降了下来,一个穿西装的大哥正在冷冷地盯着他。艾正青乖觉地退后一步,闭上嘴。 叶梦舟、胡爷爷跟着姐姐、姐夫坐一辆车,艾正青、宋哲、晏白坐另一辆车。 这里只有一个老年痴呆的老爷爷,叶梦音没有避讳地问:“你和晏白吵架了啊?” 叶梦舟:“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说:“小年轻蜜恋和闹别扭时的臭味比猫屎还要明显。” 叶梦舟:“……” 叶梦舟正准备辩解一下,不想被泼冷水,这时姐姐冷不丁地说:“我是不懂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有什么前世今生,但假如有的话,那个晏白也不是什么好人。” 叶梦舟:“?”什么意思? 姐姐说:“我让你姐夫再去调查过那个江南首富家的大公子晏白,查到了一些事情。他是有一个朋友姓叶,在他死后,还帮他保住了祖宅,那个人还正好和你同名。感觉确实很巧。” “当时晏家的家主因为战乱时带着妻小移民出国了,只留了正妻在老家看管祖产。在晏白战死之后,他的朋友帮他奉养母亲和遗孀。” 叶梦舟懵了:“什么?” 姐姐说:“我查到晏白上辈子结婚了,二十岁时。” 叶梦舟:“……你是不是打听错了。” 姐姐说:“墓地就是晏家大院附近的山头,我已经让人去看过了,他和他的妻子合葬在一个墓穴。你要是不信的,回去以后可以自己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lydia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哼哼唧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位一米八八的大帅哥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ydia 60瓶;周颖婕 43瓶;咚咚哒咚 10瓶;我们小可爱都这样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第45章 这餐晚饭还算融洽和谐。 晏白自知拐跑别人家的男孩子, 做贼心虚, 一直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对叶梦舟的姐姐颇为恭敬, 一句话没说。尽管这个小姑娘看他不顺眼,但她会这样做, 也是因为她真心关心叶梦舟。 不过全程被姐弟俩无视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和叶梦舟早上是吵架了,可叶梦舟还是挺高兴的,现在却全程没说话, 饭也没吃几口,脸色阴沉。晏白在桌子下面给叶梦舟发了消息,叶梦舟没回复, 萦绕在他心头的不祥预感越发浓重。 是刚才叶梦舟和他姐姐同车的时候,他姐姐又跟他说了什么吗?还是…… 艾正青倒是全程嘻嘻哈哈,吃了个肚圆, 回去以后还意犹未尽地和宋哲说:“这家店真好吃,下回来首都, 我还要来。” 又跟叶梦舟开玩笑:“小叶老师,之前他们和我说你姐姐是校花我还不太相信,你们是亲姐弟怎么长得不太像啊?” 叶梦舟因为这件事从小被人调侃得多了, 并不介意,换作平时他这时候肯定就笑着接话了,但现在他实在笑不出来, 事实上,连艾正青跟他说了什么,他都没怎么听清。身边人的话,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听不清晰。 艾正青叫了他好几声,叶梦舟像才听见:“啊,我刚才在想事情,你说什么了?” 连艾大傻子都感觉出他的不对劲了:“小叶老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叶梦舟说:“没什么。可以稍微整理一下行李了,明天我们就回去了。你作业写了吗?” 提起作业就没办法做朋友了,艾正青被戳到痛脚,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眼巴巴地盯着叶梦舟:“小叶老师,我听说你已经写了好几样作业了啊,回去以后分我看看吧。” 宋哲灵敏地听见“作业”两个字,立即凑了过去:“什么什么?你们在说写作业吗?小舟,我后天去你家补假期作业吧。我也还没写呢。” 叶梦舟:“啊,好,好的。” 晏白想,这倒是一个好机会,去叶梦舟家一起写作业,虽然还是塞了两个大电灯泡,但是只要能在一起相处,迟早能把叶梦舟磨软了,提前减少他的刑期。晏白轻咳两声,找了个时机加入写作业的话题:“我把语文和英语写完了,带上我吧。我可以去吗?” 晏白是吃准了叶梦舟面子薄,他已经答应了让艾正青和宋哲去,那自己这样蹭个顺风车,叶梦舟肯定会答应的。正如此想着,晏白便听见叶梦舟说:“不可以。” 晏白:“……” 叶梦舟转头,背对着他,跟艾正青他们商量:“提前把行李整理一下吧。” 之后他们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了。 这次是为什么生气?他姐姐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是现在就去问清楚好?感觉现在他听不进话,还是等他稍微消消气以后再说?晏白抱着忐忑的心情,睡觉去了。 晏白梦见了上辈子的事,比起叶梦舟,他记得的更多—— …… …… …… 高中毕业的暑假,父亲开始给他安排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相亲,碍于生意和面子,他去过几次。 父亲问他:“你有看中哪家小姐吗?苏家他们家做染料生意,在军中也有亲戚,但他家兄弟姐妹多,他大哥看起来不大好相处;刘家虽然败落,但是她父亲叔伯在文界都颇有名气,祖上又和你曾祖有旧谊,我们倒也不缺她那一份嫁妆,从长远考虑,或者与他家联姻也不错;孙家就别考虑了,家风不正,孙家老爷抽大烟,早把家业抽垮了,如今就是想叫女婿继续供他抽大烟罢了,他家大小姐倒是长得漂亮又懂事持家,可惜生在了这样的家中。可惜归可惜,你可别升起什么怜惜之情。” 什么苏家小姐、刘家小姐、孙家小姐,在他眼里都无甚区别,他听父亲犹如对待商品般分析,只觉得好笑:“当初您与母亲结婚,也是这样挑选的吗?” 父亲抬眸,眼神复杂,隐没在灰色的一缕烟雾之后,模糊地看了他一眼:“你母亲是你奶奶相看定下的,我从父母之命所以与你母亲成亲。你命比我好,你可以自己选。” 他问:“这叫有的选吗?” 父亲说:“是。早点选好,有了儿子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但在这之前,你还是先老老实实地给我传宗接代。” 他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他和小石头的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或许父亲只是不在乎。父亲说:“发妻是很重要的,我知道你还不想结婚,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想结婚。可你一直没有正经交往的小姐,别再整日和舞厅的女人厮混了,事情我先给你按下去了。你若不服我给你的人选,到时你母亲给你挑的就是些乡下出身、没念过书的小脚女人了。” 这话有些刺激到他了:“母亲就是乡下出身、没念过书的小脚女人,怎么了?你瞧不起母亲吗?” 父亲竟然直接点了点头:“是,我瞧不上她。别说漂亮话了,换作是你,你愿意和一个在拜堂之前素未蒙面的女人结婚吗?她没念过书,你说一句话,她甚至连什么意思都听不懂,非要守在老宅,让她进城都不愿意,要她念书也不肯,还要劝你孝顺守礼。你喜欢这样的人做你的妻子?” 他被父亲问住,仿佛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但实在不想承认父亲说的话,梗着脖子,嘴硬地说:“假如我说愿意呢?” 父亲嗤笑一声,说:“我不愿意。这样的人,不配做如今晏家的长媳。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才能做你的妻子。” 他写信给母亲,母亲回信说全由他父亲决定。 他收了心,半年之后,两家互相相看之后,最后与刘家谈妥,先订婚,大概一年后再结婚。两家人开始筹备订婚宴。刘大小姐一直在教会女校读书,要办西式婚宴,得给她购置一件白婚纱,新娘穿白婚纱,新郎也得有一身匹配的高档西装。 他在西装裁缝店量尺码,扯了几套布料放在身上试,问陪在身旁的小石头:“你觉得怎么样?哪个颜色好?黑色还是灰色?我觉得黑蓝色也不错。” 小石头郁郁寡欢地说:“都挺好的,少爷。” 他笑了下,说:“还在闹别扭啊?那女人又不算什么。” 小石头有点倔强地说:“什么叫不算什么?她是您的妻子,她是一个人。” 又说:“少爷,您以后有了妻子,就不需要我伺候您了吧?” 他说:“怎么不要?她是她,你是你。父亲除了母亲还有月姨娘,在外面也有别的相好。你和以前一样陪我睡觉就是了。这事不用你操心。” 小石头:“我知道了。” 过了几天,他和舅家的人商量订婚宴的酒席回来,他那个讨厌的妹妹幸灾乐祸地说:“爸爸让你去书房,你的小石头今天带了个男人来我们家,我听见他好像是攒了一笔钱,说要给自己赎身。” 他这次真的慌了。 他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还没进门,听见父亲的声音:“小石头,你来这里这么多年,我哪有把你当成奴才?你把钱收起来,这钱我肯定不会要的。你有赵先生的引荐,要转去名校读书,我肯定支持你,至于身契,你不必担心。不过你的身契现在不在我手里,还在老家,我会书信一封,让他们寄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竹。 10瓶;萌萌哒 8瓶;呦吼 2瓶;俐俐安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第46章 他听见小石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说:“谢谢老爷。” 他再听不下去, 黑着脸推门而入, 径直地望向房中三人之中的小石头,从小到大, 他给过小石头这种不悦的眼神无数次。就像是训狗一样,只要他这样看小石头一眼, 小石头就会乖乖地听他的话了。这次小石头也吓得脸白了一下, 却没有躲开视线,他看到小石头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然后又重新向前了一步,直视着他, 毫不退避。 那位碍眼的赵先生就在小石头身旁,一身旧式长衫,文质彬彬, 并不高大强壮,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敬畏。 他忍住想直接揪住小石头就拖走教训的暴戾之气, 憋屈地调整了下气息,有条有理地说:“父亲, 小石头是我的人,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答应放他身契,似乎不好吧?” 赵先生不疾不徐地说:“晏先生, 您说您能做主。恕我直言,您是个宽宏大量、高瞻远瞩的人,令子却未免心胸狭隘。现在是新社会了, 像晏石这样天纵奇才的年轻人,他身上承担着这个国家的未来,将他视为猪狗般驱使是否太过折辱。” 听到这里,晏白忍不住嘲笑出声,连珠炮般飞快地说:“还国家的未来?他一个小东西,担得起这么重的称赞吗?赵先生你未免也太高看他了,不过是书稍微读得好一些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照你这样说,他身为我家的人,却吃里扒外,背着我偷偷联络你,趁我不来直接越过我,找我父亲要弄什么狗屁赎身,这是个人品端正的人做得出来的事吗?” 小石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先生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正要开口,书桌后的晏大老爷先拍了桌,“啪”得一声炸响:“孽子!” 晏白正在气头上,胸膛起伏着,他一直睁着眼,目眦欲裂似的瞪着小石头,眼睛都干涩地显出了红血丝。父亲一声暴喝不但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使他更加暴躁了:“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他是我的人!” 既然说不通,他索性上前两步,想把躲在赵先生背后的小石头揪出来直接抓走,小石头竟然没有乖乖地站着不懂,还在闪躲他,赵先生也上前阻拦,他推了赵先生一下,胸口陡然涌起一股戾气,举起拳头就想砸下去。 晏白的手刚举起来,还未落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他转过头,看到父亲阴沉着脸:“你闹够了没有?赵先生是清流大家,你敢对他动手动脚?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你自己出去,还是要我叫人过来把你叉出去?” 晏白说:“我不出去。” 父亲往后仰了下,站直身体,父子俩的手都用力到青筋凸起,他的手硬生生被一寸一寸地按了下去:“你是非要我把你的丑事都说出来吗?是我太惯着你,把你养得一身纨绔脾气。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不是东西?小石头没有了名头,他有赵先生给他出头,有几位大家的推荐信。你呢?你要不是晏家的大少爷,你以为还会剩下几个人捧着你?” 晏白答不上来,指尖都在发抖,身边凝固的氛围像是变成一个囚笼,而他是被囚其中的困兽,无处可去,再张牙舞爪也无法挣脱。父亲说得难听,但每个字都是对的。 父亲重复了一遍:“出去。回自己房间去。” 赵先生对父亲微微躬身:“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谈下去了,晏石同学怕是也不方便继续住在这里。晏先生,您若信得过我,能否让我先把晏石同学带走,改日我再带他上门继续商榷身份之事。” 父亲点头:“当然可以。小石头他有落脚点吧?我可以帮他定一家酒店暂住。” 赵先生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家还有空房,我已经和内子提过了,她把客房都整理出来了。” 晏白闻听此言,眼睛都要滴血了:“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地要走啊。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话音还未落下,立即又被父亲训斥了:“你要我把你的嘴巴缝上吗?”他想追上去,被父亲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石头走了。 那家伙,竟然敢头都不回。 他狠狠地说:“你真的敢走?” 小石头的背影僵了一下,依然没有回头。父亲说:“你就给我待在这里。” “坐下。” 父亲说:“你之前怎么不和说小石头结识了赵先生?还这样受赵先生的赏识?你知道和赵先生交好有多大的益处吗?” 晏白现在恨都恨死那什么姓赵的了:“不就是一个穷酸老书生?” 现在没有外人在了,父亲直接抽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偏过头去。父亲恨铁不成钢地说:“穷酸老书生?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你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啊?我之前教过你的东西全都忘光了吗?你要是想玩男人去戏班子找,你要几个我给你找几个,小石头的用处可不止给你暖床,你只想着那丁点儿小情小爱的事吗?” 晏白遥遥听见门口有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和车轮辘辘远去的声响,他却被父亲紧紧盯着,连去看一眼都不行。他心里只有小石头离去时那决然的背影,小石头已经走了吗?他居然真的敢走吗?他去了哪?那个赵先生住在哪?那家伙胆子那么小,只要他去吓一吓,肯定就发着抖回来了。 都是因为他太心善了,让一个小奴才读书识字,若不是他放任小石头上学,小石头也不会遇见那些个多管闲事的酸儒,就不会生起反骨,胆敢背主去自立门户了。 待父亲一放他走,他赶忙回去自己的房间,草草一看,房间里没少太多东西,衣柜和鞋架里,他给小石头做的高档羊绒大衣和便宜些的布衫都在,皮鞋也没少,连书架上的书都没少一本。他没来整理行李,晏白感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既然小石头还没有收拾行李,那他改日还会再来吧? “噔噔噔。”有人敲门。 小妹妹站在他的房间门口,怯弱地问:“大哥,姐姐说小石头哥哥走了,是真的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哪壶,晏白瞪了她一眼:“没有!他会回来的。” 小妹妹犹豫着说:“可是,刚才小石头哥哥走之前,我看到他过来收拾行李了,我问他为什么只带这么点东西,他说他只有这么点东西。” 晏白第二天就去打听赵先生的住处,他那帮狐朋狗友都不清楚,还得再去问朋友,说这两日问到了就去告诉他。父亲又押着他非要他去陪未婚妻刘小姐,晏白不胜其烦。 大抵是他的敷衍态度太过明显,刘小姐回去与家长一说,对方家长告知他父亲,又被臭骂一顿。 他已经顾不上管这些了,小石头,小石头去哪了,他怎么敢走?他竟然真的走了吗?真的不回来了吗?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小石头找回来? 他顺风顺水的人生,第一次遭到了反抗。 恰在这最不凑巧的时候,雪上加霜的是,他母亲来了。之前母亲就写信过来说过要亲自参加他的订婚宴,但这些时日他烦的不得了,不小心把这件事忘了。 每年放假过节,他都会回家住一阵子,少则一周,多则一两个月,这次离上次见到母亲隔了半年时间。 母亲和他离乡时相差无几,依然端正严谨,她穿着一身旧式的旗袍,老气的花纹,与这个洋房格格不入。 月姨在外再端着正室的架势,在真正明媒正娶的妻子面前,到底是气短三分:“姐姐,我已经帮你把房间收拾好了……我想你大概睡不惯洋床,特意准备了一张架子床。” 母亲说:“老爷睡哪,我就睡哪。” 月姨一下子被堵得答不上话来,脸色瞬时变得相当难看,她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做小的。 晏白在父亲面前还敢摆脸色,但在母亲面前是丁点都不敢忤逆的:“母亲。” 母亲见到他,微微一笑:“又长高了些。但瘦了许多。可是近来又要念书又要筹办订婚宴,所以累瘦了?” “明天把那位刘家小姐叫来,我见见她,听说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我备了礼物送她,你信里也没说她喜欢什么,等会儿你过来挑一挑。” 母亲说着话,把姨娘当成不存在,自顾自拉着他走了。他跟着母亲进了房间,母亲带来的嬷嬷从竹笼里拿出一个螺钿红漆的首饰盒,母亲打开,里面装着一整套的金玉首饰:“你看如何?” 晏白无心看这些翡翠金银,他一眼就看到了方才箱笼里的另一个木盒,他以前见过那个盒子,里面装着家里下人们的身契,小石头的身契应该也在里面。 晏白心跳起来。 “你来了啊。”父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母亲转身过去,冷淡地颔首:“嗯。” 父亲问:“小石头的身契带来了吗?” 母亲把盒子拿出来,用随身带着的铜钥打开锁,最上一三张就是小石头全家的身契,她没多问,当着晏白的面,直接递了过去。 44、第47章 母亲没问父亲, 但私下问了他关于小石头的事情:“小石头是怎么回事?我收到你父亲寄过来的信, 最开始还以为是写错了,他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奶兄, 对你向来忠心不二,怎么突然要放他身契?” 晏白心如刀割, 偏在母亲面前, 还不能表露出半分他与小石头的亲密关系来,说:“小石头学业成绩极好,得了几位泰山北斗的先生的赏识,要是以旧身份去求学, 便显得不太郑重了。于是先生就上门来找父亲协商赎买小石头的身契,父亲……父亲说想结交先生,不要钱, 卖这个人情。将来小石头也记得晏家的好。” 母亲点点头,虽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和,但她能理解丈夫的做法:“你父亲做的是。只是不知道小石头是怎么想的?他竟然自己也同意吗?到底是书读多了, 把心养大了,翅膀还未全长硬, 就要自立门户了。我从小看着他,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晏白赶紧说:“也不是他想走,他只是……被人唆使的。”话是这样说, 他不想承认,可他多少心知肚明小石头到底因为什么离开,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从他第一次把课本借给小石头看开始。 母亲皱眉说:“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无用,都已成定局。不管他有无反心,也只能以拉拢安抚为主了。不必介意这几个钱。他现在在哪?今天都没见到他,身契还未注销,他就出去了吗?” 晏白说:“在赵先生家里暂住。” 母亲颔首道:“看来那位先生是很在意他了。你订婚宴给他写份正式帖子吧。放契的事已经做了,就做的漂亮点。小石头这孩子,从小干活不太利索,读书倒是挺聪明,也不知是随了谁,他老子娘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我跟他老子娘提给放身契的事,把他们都吓坏了,还以为是做错事要被赶走。这次也跟着我来了,他准备怎么把人接走?” 晏白含糊地说:“改日我再约他谈谈。” 改日?哪还有改日?如今小石头压根不见他。 他们高中毕业考取大学时,有小石头给他补习,他勉勉强强吊车尾考上,小石头是以第一的成绩考入的。他们依然是同学,但是院系不同,小石头在物理系。 晏白回学校,也没见着人,去教务处打听之后才知道,小石头的转学已经在办理,下学期就转走。 无暇顾及这些,朋友同学如今都已经听说他要订婚的消息,见者无不对他打趣。 “没想到你是我们之中第一个要结婚的。” “这年头了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阿白你太堕落了。” “以后结了婚还能和我们去喝酒去舞厅吗?你该不会就收心在家相妻教子了吧?” “这哪有什么妨碍?” “对了,一直跟你屁股后面那个小尾巴呢?今天怎么没见到他?你结婚也要带着他吗?哈哈哈哈。” “肯定会带着吧。大家都知道晏白离不开他的小石头啊。” 一声一声的笑,像是一巴掌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像坠入深潭,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愈发觉得难以呼吸。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世界有多大,他所能看到的地方有多小,他就在这一块尺寸之地,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他没有再见到小石头。身契的事由父亲妥善解决,小石头的父母也跟着走了,全程没经过他的手。小石头的娘亲是他的奶娘,离开前万分不舍,她在晏家干了一辈子,突然放她自由,以后不用给主家做活,她并不高兴,只觉得局促茫然。晏白宽慰了几句,塞了一沓钱。 他问到了赵先生的住址,却没见到小石头,赵先生接待了他。 晏白诚恳地与赵先生道了歉:“先生,上回出言不逊是我失礼,万分对不起。” 赵先生嘴角噙着一抹微笑,他的眉目之间依然如清风拂面般,并无恼怒,非常平静,回答说:“不巧小石头不在。听说你要和刘家的小姐结婚了,我在这里提前恭贺你订婚。他让我转告你,他不会忘记晏家对他的恩情,将来如有机会必会回报。” 晏白一点都笑不出来:“……但请您转告他,假如他以后有什么麻烦,尽可来找我帮忙,我会护着他的。” 赵先生停顿了片刻,轻轻一笑,他的态度并不轻浮,晏白却觉得像是在说“你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要帮什么忙”。后来赵先生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左右不过是客套话,只那个并非故意的轻笑,他一直记着。他自视甚高,其实谁都瞧不起他。 离开赵家,车开到半路,他像是才回过神,算了算,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小石头了,这个时间或许会变得越来越长,最后拉长成一辈子。他从最初暴怒质疑到后来的心浮气躁,再到只剩下茫然。 他想起小时候曾有过一次,他和小石头在院子里玩,他做了弹弓,打站在他们家屋檐上的麻雀,那只可怜的小麻雀翅膀被砸中,被他捡起,那只小麻雀长得圆滚滚的,小小的脑袋,黑豆豆一样的圆圆的眼睛,脖子上一圈雪白的绒毛,披一身棕黑斑纹的羽毛,虽说不算漂亮,但也有几分可爱。 他把这只小麻雀关在鸟笼子里养,他们很精心地养,麻雀却还是没几日就死了。 小石头难过得哭了,他没哭,只是有些郁闷和不解。他让小石头抱着鸟笼,两人一齐去问了镇上最爱养鸟的张爷爷,为什么他养的小麻雀死掉了:“张爷爷,我养得那么好,你的金丝雀吃什么用什么,我都给它弄了一样的,也无病无痛的,它为什么死掉了呢?” 张爷爷说:“它是因为太难过了,所以死了。家雀儿是不能关在笼子里养的,别看他这么小小一团,叫声又娇娇细细,心野得很哩,驯不服的。” 他生气地说:“那叫什么‘家雀儿’?这鸟好不识趣,给他好吃好喝好住,可不比它在外面风吹日晒要好得多,偏要往外跑,长得又丑,叫得也没多好听,还敢心气这样高,竟挑三拣四起来。” 张爷爷被他逗笑了:“若要养,还有名种,都很乖巧,你要喜欢羽毛鲜亮,就买只相思鸟,要想听鸟啼婉转,就买只画眉,你从这些个里头挑不行吗?叫你娘给你买个好的。不过我觉得你适合买只鹦鹉,叽叽喳喳的闲不住,爱学人说话,同你一样,你一定会喜欢。” 他赌气说:“我不要,我就要自己抓来的。哼。” 他拉着小石头回家,他们在凌霄花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小麻雀的尸体给埋了。 那天,他与父母去酒楼吃饭,母亲看了一眼窗外,说:“外面的家雀儿真吵啊。” 他又一次想起幼时的事,像是恍然从这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要来不及了,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站了起来。 母亲问:“你做什么?” 他说:“娘,对不起。这婚我不结了。” 整桌的人都怔住了:“晏白,你在说什么?” 他夺门而出,头也没回,往前跑,一步不停地往前跑。 …… …… 晏白醒了过来,外面天只蒙蒙亮,艾正青睡得正香甜,鼾声阵阵。晏白去酒店的商店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在通风处抽烟起来。 晏白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捻灭了燃烧的烟头,回过头:“你怎么这么早起来?” “我睡不着。”叶梦舟说,“姐姐和我说了一些事,我一直想着,所以睡不着。肚子饿了,想出来买些吃的,看到了你。晏白,有些事想问你。” 晏白像是了然叶梦舟要问的是什么,并不慌张无措,点了点头:“嗯,之前我还没说到这里。” 叶梦舟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问:“你上辈子,有娶别的女人作你的妻子吗?” 他握紧拳头,抱着最后的侥幸,希望姐姐说的只是个误会,毕竟那一片村落的人都姓晏,晏白这名字又不稀奇,说不定姐姐查到的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否则的话,晏白该有多厚颜无耻,跟别人生同衾死同穴,还有脸和他说什么前世今生? 叶梦舟觉得眼皮微微跳了,然后看到晏白点了点头。 晏白说:“有。” 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叶梦舟打了个颤儿,整颗心都凉透了。他僵硬地说:“哦。” 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日甜 3个;大暴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第48章 叶梦舟转身走了两步, 就折了回去, 瞪了晏白一眼:“你就不跟我解释一下吗?” 晏白说:“我得想想该从哪里解释起好。” 这时响起一声怪叫,艾正青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来:“大哥, 你居然抽烟!” 叶梦舟:“……”这下真的走了。 叶梦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剩下的作业全部写完了,艾正青和宋哲两个跑过去蹭作业, 宋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艾正青倒是想问问,但愣是被比他矮一个头的叶梦舟吓着了,不敢问。 艾正青问:“我作业还没写完,明天还能来吗?我不想照抄。我还是想尽量自己做, 做不来问问你。” 叶梦舟冷酷无情地说:“不行,明天我有事。” 艾正青“哦”了一声,他们写到晚上九点多, 叶梦舟说要睡觉了,把他们两个赶走了。艾正青想了想,厚着脸皮问:“宋哲, 我能去找你一起写作业吗?” 宋哲问:“你不去找你的老大一起写作业啊?” 艾正青挠挠头说:“虽然大家经常说我缺心眼,但老大心情不好我还是能察觉到的, 这会儿哪能去触霉头啊?我找死吗?” 宋哲无奈地说:“行吧行吧,明天到我家来吧。你倒是劝劝晏白跟叶梦舟道歉啊。” 艾正青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老大不对啊?” 宋哲理所当然地说:“肯定是啊。不然还能是叶梦舟欺负晏白不成?” 艾正青还真的反驳不了,老大那是一中一霸, 全校除了小叶老师没人降服得了他,校长都不怕,说:“但现在感觉叶梦舟都不搭理晏白啊。你也可以去劝劝小叶老师啊。” 两人面面相觑, 一起沉默下来,转移话题。 “你说叶梦舟明天要去干什么啊?” “去看飞机模型展?” 叶梦舟没去看飞机模型展,他一大早去了丧葬用品店,买了一些纸钱、纸金元宝、香烛等等,然后去了晏家大院,询问了一下附近村子的人,问到了村子的公葬地。 找了半个小时,叶梦舟真的找到了晏白上辈子的坟地。 墓碑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了,正中刻着“父晏氏白母柳氏桂香”,旁边刻着“儿晏华敬立”,还有生卒年月,和晏白也对的上,死于二十五岁。 算起来,一代一代下来的话,晏白也是曾曾祖父那辈了,后人都快忘了有这么个祖宗了吧。 叶梦舟看他的坟墓大概很久没人来上门扫墓过了,又觉得怪可怜的,默默地拔草起来,旁边就有田地,他看到有种田的大伯路过,还问人借了锄头来用一下,正午日头炽烈,他干活衣服背后都被汗给浸湿了,手心也被磨得生疼。 叶梦舟扶着锄头,蹲下来休息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渗出来,他看着地上被他锄得乱七八糟的杂草,一个人影移动到他的面前,叶梦舟抬起头,看到晏白站在他面前,递了一瓶冒着寒气的冰矿泉水过来。 叶梦舟没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晏白说:“我直接问了你姐姐和你说了什么。你姐姐的电话是我问你妈妈要来的。” 晏白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墓碑:“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上辈子的坟墓,我都不知道自己葬在这里。” 被俯视让人觉得不爽,叶梦舟站了起来,他拄着个锄头:“那你都知道了,你还有脸来?你都跟别人结婚了,你还来找我?” 晏白:“就是因为上辈子和别人结婚了,所以这辈子更不能错过了。” 叶梦舟目瞪口呆:“你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晏白捋起袖子,蹲下来,一起拔草,一边干活一边说:“你之前说过,你记起来的自己是叫晏石,就是在我订婚的时候,是我父亲介绍的姑娘,书香门第的小姐。你离开了晏家,改名叫‘叶梦舟’,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还是你的恩师帮你改的。” 叶梦舟安静下来,姑且听一听这个家伙要如何解释:“然后呢?” 晏白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要我了,我就疯了,和父母说不结婚,跑去找你,死缠烂打要你原谅我。” 叶梦舟闷声问:“然后你回去还是结婚了?你说不结婚,你父母能就这么答应了?他们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晏白摇了摇头,说:“不,回去以后,刘家小姐不愿意嫁给我了。” 叶梦舟忍不住笑了一声,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但你还是结了婚啊。出了什么变故吗?” 晏白接着说:“错在我,就是我名声更难听了。我倒是不介意承认是因为我追男人去了,但父亲觉得丢人,外面散播我跟太多女人有染的传闻,在他看来,都比喜欢一个男人要好。对我来说……反正也没太大区别。” 叶梦舟感觉脑袋像在发热,随着晏白说的话,这次没睡着,他也慢慢地想起一些事来—— …… …… ……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北方的冬天,学校旁的整条河都结成了冰,还有同学去溜冰,他压根不敢往冰山踩。 虽说他离开晏家时也攒了一笔稿费,足够生活一阵子,但也得精打细算着生活,他买了两件厚棉衣换着穿,做了高领,可出门时冷风总还是会像是游鱼一般钻进领口,冷得他直打哆嗦。 下课了,有同学对他说,有人找他,他有些不适应自己的新名字,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收起书,拢着袖子去了门口,在廊下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晏白。晏白看上去一身狼狈,身上的衣服像是太薄,下巴一圈青色胡髭,脸色难看的好似几天没有睡觉,一见到自己,便笑了起来:“我来找你了。” 他说:“晏大少爷,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应当是开学时间吧。您不上课,跑来这里来吗?” 晏白说:“小石头,我不结婚了,你跟我回去吧。” 起初他以为自己会不忍心,但真的走远了,一日日过去,心肠也变硬了,再想过去的事,只觉得可笑:“你结不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连和晏白多说几句话都觉得很抵触,转身就想走,晏白抓住他的手腕,他皱起眉,刚想甩开:“你……你的手怎么那么烫?” 他是想和晏白撇清关系,可到底是一条人命,人晕倒在他面前,他还没有那么铁石心肠,把人送进了医院。晏白烧到四十度,差点都要演变成肺炎了。这大少爷浑身上下的口袋掏遍了,也没几块钱,害得他只能取出积蓄来先垫付医药费。 晏白一醒,他立即索要医院账单。晏白居然还挺高兴的:“好,好,我还。我现在就给你写欠条,改日我亲自把钱送来。” “小石头,我不结婚了,我以后也不会结婚。” 他沉默了下,说:“少爷,你也该长大了。你能推得到这次,你能赖掉下次、下下次吗?晏家只有你一个男丁,老爷夫人能允许你不传宗接代吗?而且你以为只是因为你要结婚,所以我才会离开晏家吗?” “你从未把我当作是个平等的人,少爷,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你玩得比较顺手的玩具。” 晏白说:“我、我都改,我会尊重你,不再做你不愿意的事。” 他说:“那就请你尊重我,任我自生自灭吧,别再来找我了吧。算了,医药费也不用还我了。以前我生病,都是你给我延医买药,这几个钱,就当是我还你的。” 晏白忽然耍起无赖来,心如死灰地往床上一躺:“那你也把我扔到医院外面,任我自生自灭吧。” 他见惯少爷这套做法,并无作用,说:“我已经给晏家写了电报,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应该没几天就会有人找来了。你身无分文,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亲戚,你能待几天?还是早点回家去吧。少爷,你自小娇生惯养,吃的了苦吗?到时候肚子饿了,你就懂事了,我可不管你。” “喏,这是我的棉衣,款式并不摩登,以往你是不会穿的。但你要是不想再着凉一次,我奉劝你还是穿上吧。别把自己给冻死了。” 反正晏白已经退了烧,也已经通知了晏家人,他便自己离开了。本来还担心着晏白会又找到学校来,之后一个月也没有出现,看来是被家人给带回去了。他早就料到了,那种公子哥,不论做什么,都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这天,同学邀请他去西餐厅吃饭,一进门,他就看到打听中间,坐在三角钢琴前的钢琴师,是晏白。 46、第49章 晏白说:“我当时做了两份工, 上午去人做法语家教, 中午和晚上去西餐厅弹琴,都包饭, 拿到手的工资足够我租房。因是用的化名,我刻意想躲, 家里人花了大半年才找到我。” 叶梦舟戏谑地问:“我没向你家里举报你吗?” 晏白笑起来:“嗯, 你举报我了。但你也不知道我住哪。我洗心革面,又一直死缠烂打,你才对我有了些好脸色,我回去退学, 打算重新考进,和你在一个城市读书。” 叶梦舟:“我就这么原谅你了?这也太……” 晏白赶忙说:“你心底太善良了嘛,就是我这样的人, 改过之后,也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 叶梦舟:“……,草除得差不多了, 清一清吧。再锄就锄到别人那了。” 他们把晏白前生坟前的杂草都清理干净,看得出当年用的石料好, 后来应该也翻修过,所以过了这么多年,墓碑看着还算清楚。叶梦舟擦了一把汗, 大概是被太阳晒的,又一下不停地干活,他觉得手心很烫, 浑身都在发热。 晏白说起的那些,让他脑袋里涌入很多记忆,即便是同一件事,他们两人经历的角度不同,感受和想法自然也不同,和晏白说的稍有出入,骗是没骗他。 只是一下子想起的太多,头胀得疼,叶梦舟按了按额角。 晏白没再继续讲,担心地说:“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叶梦舟摇了摇头:“太阳太烈了吧。” 晏白要把他拉到绿荫下:“别做了,去休息下吧,喝口水。” 叶梦舟撇开他:“我好不容易才打扫好,我把最后的做完了再。” 晏白拗不过他,帮着一起张罗忙活,给自己把墓碑擦干净,叶梦舟点蜡烛,换红纸,烧纸钱,上香。晏白站在一旁没参与,他怎么参与啊,他本人就在这,自己给自己烧香? 晏白在边上等着叶梦舟折腾完,老实地问:“我们去找个凉快点的地方,我继续和你说?” 叶梦舟又是摇头,他深深喘了口气,脸颊上浮着不正常的坨红,异常冷静地说:“我觉得……我可能又开始发烧了。” 晏白:“……” 直接打车回家,叶梦舟蔫蔫地说:“我每次记起得多,都要发烧。” 晏白:“怪我。” 叶梦舟:“我赶紧回去吃个药,明天开学,要是一直不退烧,就得请假了。” 晏白担心地说:“还是请假吧,好好休息,身体比较重要。学校那边请一天假又不打紧。” 叶梦舟一下子来了劲儿,不满地说:“也就你老爱说不上学不打紧,我一天都不想缺勤,你是两辈子都没经历过没书念的感觉,站着说话不腰疼……说起来,我说我以前怎么老有种随时会失学的错觉,原来都是有原因的……不说了,头好晕,我休息一下,等到家了叫我起来。” 晏白现在是狂不起来了,事实证明,所有欠下的债,迟早都得还,就算已经死过一次了,也得活过来还。 叶梦舟回到家,量了□□温,三十八度一,烧得不算高,他吃了退烧药,洗了个澡,就裹上被子睡觉去了。 …… …… 少爷晏白的态度变得温柔了许多,他能对那个蛮横狂妄的少爷视而不见,但面对现在这个离家出走的少爷,总觉得像是打在棉花上,骂他没有,赶他赶不走,一日日磨得他没有了脾气,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又混到一块儿去了,他不敢让先生知道,他自己都唾弃自己的自甘堕落。或许也是因为,他本来就喜欢少爷,若不是因为喜欢,哪能陪着少爷那样荒唐。他文科学得不好,不懂现在人的罗曼蒂克,读不来情诗,可他们自出生起就生活在一起,坏了好,好了坏,再贴作一处,像长成一块血肉,若非要撕扯开来,便会鲜血淋漓。他知道,在还未结痂成疤之前这样在一起,又要重蹈覆辙。 晏白算是离家出走,他做了半年工,攒了一小笔钱,与他说:“我偷偷回去把退学办了,来年考你这边的大学,你说我是学什么比较好?” 他说:“外语学科?” 晏白摇摇头,说:“不要,无非是做老师、翻译或者进书局,听上去就枯燥。” 他又说:“那和我一起学物理?” 晏白还是拒绝:“不了不了,那门课我实在是学不好,算了吧。” 他冷笑:“你不是不当少爷了吗?这少爷脾气又出来了,想当少爷我现在给你买张火车票回去。” 晏白腆着脸凑笑:“别生气啊,我想学经济、金融方面的学科,以后可以在银行找份工作,或者考医学院,当医生,收入都不错。” 他说:“你就不能有多点追求,要是只想着钱的话,不如……” 话没说话,晏白抱住他,嬉皮笑脸地说:“不如回去?嘿嘿,我偏不回去,我就要赖在你这里,赖一辈子。我只是个还未完全改邪归正的纨绔子弟,追求?什么追求?救国?那得是品行端正的人也能做的吧,轮不到我这种人吧。” 他脸红,不悦地问:“笑什么笑,很好笑吗?哪里好笑?救国有什么可笑的?” 晏白举手投降:“我错,我错。我只是觉得啊,看起来你以后是赚不到什么钱了,那我可不得多赚点钱,才能养活我们俩,这世道,多攒点钱,总没错。” 半年后,晏白还是没回家,而是考进了一所首都的大学,两人以朋友的名义,租了个院子,因晏白是退学后重新考大学,一来一去耽误了两年,半工半读地上学,他大学毕业时,晏白才大二。 晏白离家出走两年,起初还有晏家的人过来,后来很久不再来了,他父亲给他寄了封信,让他改个名字,省得到时候在外面丢人现眼,还要连累晏家名声。 偶尔遇见老乡,晏白没问过,他倒是问过两句,背着让父子反目的罪恶感,实在是于心不忍。晏家生意依然做得很好,晏家大公子的失踪对晏家没有半点影响,外面关于他婚约的传闻很多,自然不是什么好话,有说他屡教不改,被流放出国。 晏白没出国,叶梦舟倒是打算出国,他考取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公费出国的求学名额,几位老师也给他想方设法寻找便宜。晏白是不乐意他一走两年,嚷嚷着要和他一起出国,可是没考取公费名额,自费他又掏不出那么多钱,也拉不到学费资助,只得惺惺作罢。 离漂洋过海的船票上写的时间还有两个月,有足够的时间收拾行囊,宴别师友,这时忽地从老乡听说一个消息,说是晏家老爷老来得子,有了个小儿子,喜不自禁,小儿子满月礼大办一场。 晏白听后愣了下,与他说:“这下可好,这个幺儿肯定不是我母亲生的,不是二姨太就是外面的女人,他有了一个合他心意的儿子,总算是不用再被我这个不成器的孽子整日气着了。我也不用回去传宗接代、继承香火。谁都能过得舒坦一些。” 还没高兴两天,他接到一封发到他学校的电报,说晏白的母亲生了重病,危在旦夕。 他转告了晏白。 …… …… 国庆放假回来第一天,叶梦舟去了趟医院,医生开了病历单,家长拿去问老师要了一天假,老师给批了假,还担心地说:“最近叶梦舟经常发烧生病啊?身体才是学习的本钱,赶紧带去仔细做个检查吧。没事,不用着急,好好休息,病好全了再回来上课。” 叶梦舟生病缺席,晏白当然乖乖去上课了,才到学校,就被同学们围住了。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我也是,我也是,我在报纸上也看到你了。” “晏白你可以啊,还挺上镜的。” 学校校报出了一期国庆专题,截了晏白国庆典礼上电视的照片,午休时间追着采访了他,他把做义工等等经过简单讲了一下,艾正青直往这边凑,想一起被采访一下。 晏白没心情跟人吹嘘,他只想着叶梦舟发烧好了没,他这次有没有活路可以走…… 刚下课,才走出校门,竟然看到了他这辈子的便宜老爸在门口等他。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便宜老爸拦住他:“走,今天我接你回家,有客人来了,一起吃顿饭。” 晏白一头雾水,有客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便宜老爸直接带他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径直去了包厢,打开门,一个衣着富贵、气质娴雅、两鬓如霜的老太太位于上座,见到晏白走进来,微微一笑:“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日甜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几把escapist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7、第50章 老太太温声细语地和晏白说话, 她有一双比外表看上去年轻的眼睛, 安谧柔和,静静地望着晏白:“我也姓晏, 算起来,我们是同一个宗族的……” 晏白这时也迟钝地认出来她是谁了, 他同父异母的小妹妹晏婵, 满头青丝成了银发,当年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现在也已是垂垂老朽的老人。他记得自己在家时很讨厌这两个妹妹,现在再见到她,却想不起当年的心情了, 甚至还有一丝怀念。瞧,这世上还有多一个人,记得他曾经活过一次。 “当年兵荒马乱, 我匆匆忙忙出国,但是我大哥还在国内,他死后过了三年, 我才从别人那里听说他过世的事情。他从军战死了。我大哥是个骄傲勇敢的人,虽然我们当年关系不大好, 我们总是吵架,唉。” “后来好多年,我都没办法回国, 二十多年前我回来过一次,这才知道我大哥还有后人。他死后,老家商量着过继了个远亲家的孩子, 给他捧灵摔盆,再后来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去了哪里,我让人回国找过好几次,也没找到过……” 晏白听着,觉得有一点新鲜,这是从别人的口里听自己死后的事,小胡虽然也知道一些,但小胡老糊涂了,东一句西一句,他也没去仔细问过。 老奶奶说:“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又发现你和我大哥同名同姓,太巧了,我就想回国来见见你。” 晏白笑了下:“奶奶,你找错人了吧?我爷爷奶奶是谁都很清楚。你大哥不是没有留下血缘后人吗?就算他有后人,也不会和他只是名义上的父亲长得一样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爸在桌子下面轻轻推了一下。 老奶奶也跟着笑,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我早就查过了。我只是……看到你,就会想起我大哥,所以很想回来见见你。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晏白还没开口,他爸先殷勤地接话:“您这次回来尽兴地玩吧,这么多年城里变化大,我让我们家阿白陪你。”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才散,晏白被他便宜老爸拉着说话:“你知道那是谁吗?那老太太很有钱的。就因为你长得像她的故人,她就对你另眼相待,你还不好好表现一下?别觉得这样功利。等到以后你就知道爸爸是为了你好了。不管怎样……你不是很喜欢陪老人家吗?之前整天跑去养老院陪那个老兵,应该也能陪这个老太太吧?” 晏白“嗯”了一声,他也想接触下妹妹,看看能不能问到更多的事情。 他正在想着,他那便宜老爸忽然轻声来了一句:“说不定她会认你当干孙子。那好处可就大了。” 晏白:“那还是算了吧。”就算他和这个妹妹已经消弭了上辈子的恩怨,但让他当孙子,还是免了。 夜里,他回溯上辈子的往事,那是他最不想回忆起的内容,即使只是想想,依然会觉得胸口刺痛。 他其实不怪母亲,在那个年代,他们都没有什么选择。 那是在春天,他赶回家,从未发现路程原来如此遥远,为了省路费,他买了站票,一天一夜的火车,双脚发麻,雇一辆驴车,再坐船,再搭牛车,然后才到镇上。 他两夜没有闭眼,赶到家,刚踏进家门,就被绑了起来。据说身患重病的母亲安然无恙地坐在大堂的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他,他被押着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坚硬冰冷的石板上,明明仲春暖风和煦,他却觉得刺骨的寒气从地底钻上来。那扇沉重厚实的门板缓缓阖上,一寸寸将光裁断,唯留下漫长无声的黑暗。 后来发生的事情一片混乱。 他两天两夜未进水粮,老宅里外挂上了红灯笼,缠上了红绸,但他被关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窗户被封死,他只能透过窗纸,隐约瞧见外面的红光,偶尔有人经过,也如人偶一般,悄无声息,并有人在笑。与其说是喜庆之色,不若说是血光之色,无形之中像有个异形生物,张开血盆大口,正在蚕食着他。 有人给他换上了新郎的喜服,捆着手脚,押上厅堂。他挣扎起来,三个人才把他按住,成亲的红绸用死结绑在他手上,他又一次跪下去,深深低着头,他看见自己身旁那个女人从裙子下面探出来的一双脚,套在一双精美的绣花鞋里,正红的底色,粉白的并蒂莲,但裹出来的形状却是扭曲畸形的形状。 他蓦然想起父亲曾嘲笑过他的话:“你若不服我给你的人选,到时你母亲给你挑的就是些乡下出身、没念过书的小脚女人了。” 屋里荡漾着可怖的笑声,媒婆在装模作样地假笑,乡亲们为了能蹭一顿喜宴而鼓掌,无知地孩童们在看热闹:“成亲啦,成亲啦,新郎新娘子拜堂成亲啦。” 他的后颈叫人牢牢掐住,提起来又往下按,他一直目眦欲裂地睁着眼睛,瞪着身下的三寸石板,眼泪洇湿出一块痕迹,嘴巴因为被人堵住,喉咙底只能发出哑哑吼声,那些许声响便如一块石头坠入深渊,被外面如潮的笑声和骇人的鞭炮声瞬间淹没。 他看到自己的新娘,脸抹得雪白,嘴唇涂得鲜红,一动不动地坐在拔步床上,像是尊塑像。 他得以喝了这些天的第一口水,药汁灌进他的口中,母亲亲自在旁监督,语气并不严厉,她幽幽地说:“儿啊,世间男子都得有这一遭,我生你养你,你从小就乖,再乖这一次吧,让我有个孙子,让你父亲有个嫡孙。生了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我就当你死了,再不管你了。” 他觉得恶心,恶心到呕吐,胃在痉挛,五脏六腑都作痛起来,药汁混着苦胆水被呕出来。 母亲说:“灌,继续灌。吐出来就再灌一碗。” 他不知哪来的气力,犹如回光返照,旁边的人因为呕吐物退缩了一下,他冲出了屋子,四面都是人,没有路,他好几天没吃饭没睡好觉,脚下发飘,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天地在不停地颠倒旋转,只有一处可去。 有人尖叫起来:“少爷跳井了!!” 他被捞上来以后,母亲倒是不敢逼他了,但还是继续关着他,逼他与自己的新娘相处。 他与新娘讲他和小石头的事,新娘只害羞一样地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她说:“我父亲生病,弟弟还未长大,你母亲帮我们还清了欠债。” 他说:“那我给你一笔钱。现在又不是旧时代了,我跟你和平离婚,你去嫁一个你喜欢的人。不好吗?” 她摇了摇头,不肯再和他说话了。 小石头在他成亲的一周后来了,他们见了面,他就没想过小石头会来找他,而且母亲在一旁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一般,竟然会轻易地放人进门。 小石头已经不是当年离开晏家时的模样,他衣冠楚楚的模样,叫很多人都没认出来,这是离乡时,跟在晏白身后的小跟屁虫。 他怕小石头会生气,但是小石头压根没生气,只有他在那滑稽着急地解释:“你相信我,你看我现在这个模样,我不愿意,他们绑着我成的亲。这不作数!” 母亲说:“已经登记过,领了结婚证了,还按了你的手印,怎么不作数?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咬紧牙关:“我不是自愿的。” 母亲固执地说:“她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挑的。以后你死了,她还要跟在葬在一处。别这么看着我,我的儿,别怪我,要怪就怪小石头为什么不生作女子。如果他是个女的,就算他身份低,你说要娶他,我便同意了。可他不是。你去到何处,男人和男人在一起,都是大逆不道!” “小石头,你好好想想,你从小到大,我待你如何,从不叫你干粗活重活,但凡少爷有一份,不说你也有一份,起码也有半份。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却勾引少爷离经叛道。他本来可以做晏家的主人,就因为你,他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你。你真的明白吗?” 他冷声说:“小石头,你别听我母亲的,我压根就没想要!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什么妻子,那不是我娶的,是你娶的,她嫁的也不是我,是晏家。我要离婚,现在就去离。您这么中气十足,看来身子骨还好得很,再活个一百年不成问题,下回您就是让人写电报让我回来参加葬礼,我也不会再上当的。” 外面又一次响起惊叫:“不好了!大少奶奶落井了!” 他的妻子被救了上来,明明是在对他说话,却盯着小石头,虚弱地说:“别救我,在乡下若是离婚了,还不如去死,你就是在逼我去死。” 他快疯了,小石头拦住了他。 世界像变成了黑白默片,没配字幕,再尖锐的歇斯底里,也无人听见。 小石头对他说:“……少爷,你回去吧。对谁都好,没有人会去死。你娶了妻,以后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你以前总与我说,你不喜欢老爷冷落大太太,你……你别学他那样。” 他抓着小石头的手臂,气得肝疼:“你真是迫不及待找到机会就想甩了我啊?我一离开,你立即就能去找别个女人结婚生子,过上你梦寐以求的生活对不对?” 小石头深吸一口气,对他说:“少爷,你总是这样,你从小要做什么,便不顾后果。你记不记得你非要养麻雀,我说了麻雀养不过夜,会养死的,你还是要养,甚至不惜要弄伤它,最后还是死了。世上不只有情爱,有很多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情,你明明那么聪明优秀,为什么要只看着那点东西呢?” 他只觉得很可笑:“是啊,你目光长远,等你从国外读书学来,功成名就,有的是泰山岳父想让你当他的乘龙快婿。你以为我不知道姓张的想把他女儿嫁给你。” 小石头说:“……您保重。” 他继续抓住小石头不放:“我他妈准你走了吗?我不听那些漂亮话,我不当少爷抛下一切低声下气讨好你两年,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小石头平静地望着他,说:“没有。” 他气到笑起来。 小石头走了。他没走。 母亲说:“我早跟你说了,他的心被你养大了,你还不信,他也就不是个女人,但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为了与你要好处罢了,当年是为了去上学读书,现在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你可看清了吧?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现在乖了,回去跟你父亲道个歉。那个贱人生的孩子还小,不成气候,你父亲不一定能再撑个二十年,晏家还是你的……” 他说:“我还得回去念书。” 母亲说:“转学回来。” 他不再和母亲吵架,母亲也不绑着他了,他每日在老家,白天坐在树下看书发呆,晚上在书房睡觉,吃饭时就自己捧了碗坐在门槛上吃。他和他的妻子住在一个院子里,却一句话也没说话,他无视,那女人也不介意。 直到有一天,他在报上看到空军军校的招生启事。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他只穿着来时那身衣服,带着将将足够的路费,翻墙出去,连夜走了。入学后,他写了一封信,想寄给小石头,才记起来小石头已经乘船走了,这次他找不到了。 48、第51章 国庆放假后开学第二天, 叶梦舟终于戴着个口罩回来上课了, 他并还未好全,看上去精神不振。 在叶梦舟主动和他搭话之前, 晏白没敢去骚扰他,现在想想当初他敢死缠烂打无非是觉得叶梦舟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以为能够重新开始, 这样三番两次地害叶梦舟发烧生病也让他很过意不去。 近来遇见的旧人一个接一个,晏白回想那时刚转进军校,训练非常严苛,每日除了体能训练, 还有文化课,课程颇难,又一丝都不能偷懒, 旁的学艺不精至多少挣几个钱,开飞机的学艺不精,只害死自己已算是好结果了。日程安排得满, 无暇顾及其他,时局也一日一日变得更加动荡, 每天都有坏消息。 同校舍的同学多和他家境相仿,细一打听,还有不少显赫名门子弟, 有时休假,大家凑在一起,演奏音乐, 跳舞喝酒,关于救国进行一番高谈阔论。大概是在第一次从战场下来之后,和之前夸下的海口不同,当时在高空时没有感觉,直到下来了,才发觉脚仍在发抖,如灵魂僾然浮在空中,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或许可以稍微有那么一点价值。 晏白写了张小纸条,递给叶梦舟:什么时候有空,我把事情坦白,先告诉你下一段。 叶梦舟回复他:你以为是小说连载吗? 晏白正在写下一张纸条,叶梦舟又递过来一张:我都记起来了。你结婚的事。 晏白:你记起到哪段了? 叶梦舟:我已经记起到我回国之前的事了,你从后面开始讲吧。 艾正青不解地说:“你们为什么下课时间交流还要传纸条啊?” 宋哲跟他一唱一和:“傻子,你别打搅他们,他们装吵架呢。” 艾正青:“哦,哎,哎,快看我转笔,是不是很帅?” 叶梦舟:“……” 晏白:“……” 然后上课了,他再想交流,叶梦舟不想理他,埋头写作业,六亲不认,写一张纸条的时间他又能多做一道题了。这发了一通烧,睡了一天一夜,早上起来退了烧,格外神清气爽,脑袋也特别清晰,倒没有之前那么苦恼了。 吃中饭的时候,他就捎上晏白一起去食堂了。 宋哲捋了下不存在的胡子,对艾正青说:“我就说不出一天这两个人就会和好吧?” 叶梦舟说:“好了,别这样了,把眉头松开,先去吃饱肚子吧。” 吃完饭,两人又一起往操场去了,绕着圈子走,叶梦舟看一眼手表:“说个十分钟吧,然后我就要回去写作业了。昨天旷了一天课,得补回来啊。” 晏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梦舟的脸色,比起先前旅游时满面阴云的神情来,现在看来,确实像是已经云销雨霁了。 晏白想了想,问:“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我被我母亲关在家里的时候,你找过来,是怎么说服母亲放你进门的?” 叶梦舟说:“哦,那件事啊。一开始她确实不肯放我进门,然后我让门房转告,如果我不让我进去见你,就把我们俩的事直接当众抖出来。大太太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她肯定不能让自己沦为镇上的人的笑柄,而且我说我只是来见你,她就放我进门了。” 晏白微微一震,没想到小石头还有这么黑的一面,而且他本人好像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黑。但对这件事心里有点疙瘩:“你那时进门前就是准备看我一眼就走的吗?我想了三年,到我死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厢情愿,我很后悔小时候做得太过火,因为一开始是我强迫,所以就算后来我再按照正常的方式追求你,你也不会喜欢上我。本来这次我打算从开头就好好来……” 听到这里,叶梦舟忍不住吐槽:“你那能叫正常和好好来吗?那也是威逼利诱吧?” 晏白毫无自觉地说:“我觉得只是稍微有点粘人?你这种别人近一步,你退一步的性格,我不近两步,怎么抓到你?” 叶梦舟有理有据地反驳说:“我哪有那么孤僻?我很活泼的好吗?你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我整天跟着你玩,你去哪我去哪,那时候我特别喜欢跟小少爷待在一起,玩什么都很开心。小少爷不叫我,我都要黏在小少爷身边的。” 晏白酸溜溜地说:“那不是因为想吃我给的水果巧克力牛奶吗?还有想偷看我的书本……后来不需要了,就懒得理我了。” 叶梦舟摸摸鼻子,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能否认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以前我真的很喜欢和小少爷在一起。再说了,我又没问你讨那些,是你自己非要给我吃的。” 他们曾经确实是无话不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渐行渐远了,晏白回想着说:“那会儿你整天像小狗摇尾巴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眼睛亮亮的,真的好可爱啊,我就忍不住想给你好吃的。” 叶梦舟说:“那会儿的小少爷也很可爱啊,长大以后就不太可爱了。” 晏白还真想不起小石头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的,好像……是从他带小石头去学校读书那时候?他们在学校就不怎么说话了。 叶梦舟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第一次带我去学校那天,本来我们在一块儿玩,但他们笑话你只知道和下人混在一起玩,你就不理我了,我和你说话,你还嫌我吵,让我在学校别和你说话。起初我老是憋不住,你说过我好多次。” 晏白还真不记得了:“……有这回事吗?” 叶梦舟:“当然有啊!” 晏白憋了好半晌,耿耿于怀地问:“还有一件事,我知道我年少轻狂做错很多事,你生我的气都是我活该,不管我后来补偿什么,也不是理所应当你就该原谅我。这个道理,是我死了以后才明白的。但你真的没喜欢过我吗?后来我再去找你,你也从不给我一个好脸色。” 叶梦舟因他认真郑重的表情而怔了一怔,说:“那个时候如果我说了是,你就毫不犹豫地扯着我逃跑了吧?如果只是丢脸也就罢了。那年头,真的会逼死人的。我实在没有那个硬心肠背着一条甚至几条人命,只管自己,自私地活着。你也是。” “不,说到底,那也是一种自私吧。但起码谁都能好好活着,至多大家都活得不大开心,可那时候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吧?” 晏白:“……你还是没说你喜不喜欢我啊?” 叶梦舟:“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非要我再说一遍吗?我那时候把你拉去老宅以后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晏白:“那不是你还没记起后来的事所以被误导了吗?然后、然后我将错就错了……” 叶梦舟:“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既定之后不管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最初发生了的事,我打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就算后来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也还是喜欢,所以才会那么痛苦啊。” 心情仿似拨云见月。胸口像被柔软地撞了一下,酸涩的滋味溢满而出。晏白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叶梦舟又看了一眼手表:“还说只说十分钟的,已经十五分钟了,我们赶紧回去了。我今天要做三张考卷。” 晏白笑起来,跟上他的脚步:“我陪你。” 叶梦舟微微抬起头,加快脚步,清风拂面而来,他的发梢和衣角飞扬起来般,眼眸明亮:“现在真是个好时代,是吧?” 晏白:“嗯。” 49、第52章 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 叶梦舟拿到考卷:“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次考卷出得太简单了?” 宋哲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他看看自己的考卷, 又看看叶梦舟的,非常怀疑人生:“老班明明说这次出得有点超纲了好吗?你怎么考的?我本来还担心你发烧拉下几节课会不会考砸, 结果倒是打通任督二脉又创新高峰了。” 他们四个人,宋哲考得和上学期期末差不多, 还在年段十位左右徘徊;晏白稍微进了一些, 进了前五十,幅度不大;艾正青进了前一百,九十几名;叶梦舟仍然是第一,名次不变, 和第二名的分差比上次更多。 叶梦舟觉得自打他渐渐回忆起上辈子后,解题就越来越轻松了,尤其是数学和物理科目, 脑袋里涌进来的不止是乱七八糟的往事,还有他求学时学到的知识,就是和现在的有些出入, 有时会让他觉得有点混乱,忍不住想用现在高中课本还没教到的知识去做题目。 想到这个, 他很不解地问晏白:“这很多上辈子都学过了吧?你为什么上学期期中那次还能考那么差啊?” 晏白感到很没有面子:“我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吗?” 叶梦舟教育他:“你以前就不好好学习,我那时候是不敢说你,整天就知道玩, 能学好吗?” 晏白:“你现在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叶梦舟不以为然:“怎么了?又跟我摆少爷脾气吗?” 晏白立即怂了:“不是,我是说你变活泼了,挺好的。我记是记起来了, 但我那时候不都跑去参军两年了吗?学校里教得好多都还给老师了。” 他们放学一道回家,才到半路,正在路边买冰淇淋,一辆车在马路边停下,降下车窗:“晏白,是你吗?” 两个少年一齐转过头,坐在后座的老太太瞧见他们,愣了下,笑了笑,又问:“这是你朋友吗?晏白。” 晏白说:“嗯,是我同学。” 老太太打招呼:“你好啊,小同学。” 叶梦舟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礼貌地回答:“您好。” 老太太对他们招招手:“晏白,我正要去找你,我带你们去吃饭吧。” 叶梦舟没想过要把他一起算上,随意地和晏白说:“你亲戚啊?那我自己先回家了。” 老太太和蔼可亲地说:“没关系,小同学,你也一起来吧,奶奶请你一起吃饭。” 晏白拉了他一下:“没事,一起去吧。” 叶梦舟上了车以后不敢说话,他发了条消息给晏白:这是谁啊? 两人就坐在一辆车上,偷偷用手机交流,晏白回复:你应该还记得吧?我同父异母的小妹妹。 想了想,补上:你和她关系不是挺好的? 叶梦舟:我离开晏家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老太太问了问叶梦舟的读书学习爱好等等,长辈遇上小孩子,无非是问这些,叶梦舟被问得多了,应付得很是熟练。老太太看着他和晏白的眼神也越发慈祥,她自言自语似的,轻声感叹说:“该说是缘分还是什么呢?” 叶梦舟问:“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饭桌上,她讲了个故事:“……我小时候还是半封建社会,我有一个老朋友,一个很优秀的男生,他生在富贵人家,和家中仆人的另一个男孩子青梅竹马长大,后来两个男生相爱了。” 叶梦舟装成没听懂是在说他们俩,恰到好处地接话:“后来呢?” 老太太说:“后来他们私奔出走了。” 晏白呵呵笑了笑。叶梦舟无语,那哪是私奔?不过同一件事,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就像是变成另一件事。 老太太说:“那时候,虽说也有一些先进的思想流传进来,但毕竟还有半只脚踩在旧时代。喏,我把这种事讲给你们听,你们一点都不会觉得惊讶嫌恶,在我小时候与同性相爱是非常大逆不道的,会让家族蒙羞。再后来,我听说我的那个朋友回了老家,结了婚,婚后一周,他就出门参军去了。” “现在我时常想,要是我的朋友能活到现在,看到现在这个世界,他肯定会喜欢的。” 讲完故事,老太太问:“你们周日有空吗?要不要赚点零花钱?你们给我作向导好不好?” 叶梦舟委婉地拒绝了:“啊,我不行,对不起。我在关爱老兵组织登记当义工,周日约好了要去孤儿院看我们负责对接照顾的老爷爷。晏白你去陪老奶奶吧?” 晏白无语地说:“我不是跟你一起约好的吗?” 老太太很久没碰到不奉承她的年轻人了,愣了愣,却不以为忤,反而莫名觉得亲切,说:“没关系,你们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转眼到了周末。 胡爷爷见到来了三个人看他,非常高兴,他脑子难得灵光了一下,雀跃地说:“四个人刚好可以凑一桌麻将啊,来来来。” 叶梦舟:“……” 他们搬了一张桌子,铺上布,一盒木胶旧麻将倒上去,乒铃乓啷地打起麻将来。 晏白问叶梦舟:“你会不会打啊?要我教你吗?” 叶梦舟眼睛都亮了,胡乱搓着牌:“我会的啊,在家我爸爸妈妈都不准我玩,只有过年准我摸一摸牌,但我学过的。” 晏白:“!”他们家小石头什么时候学坏的?!哪个黑心眼教的! 晏老太摘了手套,先前总在脸上萦绕不去的忧愁消散开,她笑起来:“我好多年没打麻将了呢。好怀念啊。” 胡爷爷挺起他的胸膛:“我打麻将很厉害哩!” 叶梦舟好奇地问:“爷爷,是要拼四组三个连起来的或者一样的,和一堆一样的,是吧?” 晏白看看一口豁牙、手一直发抖的小胡同志,又看看虽然精神不错但白发苍苍的老妹妹,再看看一脸小白的书呆子叶梦舟,心底升起一股沉重的愧疚感,他作为曾经精通吃喝piao赌的资深纨绔……这样欺负三个老弱病残是不是不太好?他还是适当地放放水吧。 一个小时后。 叶梦舟摸来一张牌,仔细对了对自己手上的牌,一脸惊喜地说:“啊!我终于糊了一把!” 晏老太瞟了一眼:“哎呀,你这个是自摸字一色啊。” 叶梦舟兴奋地问:“什么色?算几番?” 晏老太乐呵呵地说:“没事,我们帮你算,不会坑你的。” 这是传说中的初学者幸运吗?晏白抖着手,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几个筹码给了叶梦舟。胡爷爷和晏老太面前也堆满筹码。 胡爷爷夸叶梦舟说:“叶老师你很厉害啊。” 晏白有点崩溃地想,你不是老年痴呆吗?怎么打牌的时候不痴呆??? 一口气打了一下午牌,幸好玩的钱少,不然晏白得把裤子都输掉。 麻将桌有一种能让玩家们变得融洽交流的魔力,晏老太好奇地问:“老胡你怎么叫他们俩‘队长’和老师啊。” 胡爷爷瞬间老年痴呆了,答不上来:“啊??你说什么??” 晏白代为回答:“胡爷爷把我们误认成他年轻时认识的人了。” 晏老太问:“队长是谁啊?” 胡爷爷:“队长就是第三支队的队长啊。” 晏老太:“那老师呢?” 胡爷爷:“就是叶老师啊。” 答了和没答也差不多。 晏老太懒得和这个糟老头子追根究底,说:“你们和我以前认识的两个人也很像,我想,假如他们转世投胎的话,大概就是你们俩这个样子了。” 过了一会儿,她都没见两个男孩子追问:“你们就不好奇吗?” 晏白想起一件事:“我有件事挺好奇的。刚才你在车上和我们讲的那个故事还有后续吗?” 晏老太说:“后续啊?后续是,去参军的那个人战死沙场了,他的父母摒弃前嫌,给他办了一场体面盛大的葬礼。因是为国捐躯,很多人来参加了追悼会,他俨然像是个英雄……不,就是英雄,不是像是。” 晏老太回忆着说:“我还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雨,他死时才二十五岁,英年早逝,十分可惜,来了一百多的亲朋好友给他送行,他走得倒还算热闹。” “老家给他过继了一个儿子作他的继子,给他捧灵摔盆,他的妻子一直陪着孩子。” 叶梦舟问:“那他的恋人呢?你说的那个曾跟他私奔的男人呢?” 晏老太停顿了须臾,才说:“他的父母没有允许那个人参加葬礼。”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基友的文 《穿成死对头的白月光[娱乐圈]》(作者:齐纪) 文案:钟子祈前世是保家卫国的将军,俞伯琰是举起清君侧大旗的叛臣,两人天生就是死对头。 身败亡国之后钟子祈穿了,除了得适应自己演员身份外,没想到今世竟然穿成了俞伯琰的白月光,而且穿来之后睁眼就是和俞伯琰同床共枕。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lydi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日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兜兜的窦寻 37瓶;骊歌微澜 10瓶;林酱 5瓶;哼哼唧唧、神说要有光 3瓶;乐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第53章 叶梦舟在梦里见到正年少美貌的晏婵, 在晏白的葬礼上, 他当然没能进门,即便晏家老爷和夫人水火不容, 但在对待勾引儿子误入歧途的男狐狸精这一事上,出人意料地意见一致。他被写入宾客黑名单。 自小在晏家长大的小石头, 门房当然认识,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粗暴地赶他走实在于心不忍,好言好语地和他说:“小石头,老爷和太太下了命令, 不许放你进门,不然赶我们走,你别为难我们。我知道你和少爷……感情深, 但如果在葬礼上闹出什么丑事来,对你对少爷都不好,大家都面上无光, 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他捧着一束白菊花,自嘲地低低笑了一声, 说:“我知道,他为国牺牲、慷慨就义,多好的名声, 外面人人都在称赞晏家长子,我怎能往他身上平添污点。我也不为难你,我不进去, 劳烦能悄悄与二小姐说一声话吗?我想见她一面,很快的,绝不是什么捣乱的事。我就在那边的香樟树下等他。” 有后来参加悼念会的宾客经过,听见这边的对话,看他一眼,他低下头,把帽檐按得更低一些,说完,转身匆匆走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晏家人口闭得紧,他俩行事也低调,但影影绰绰还是有人猜测出他和少爷的关系,能避则避吧。 他走到百步之外墙角的香樟树下,安静地等待着,雨突然下好大,即使他撑了伞,裤子衣角还是被淋湿了。 晏婵撑了把黑伞过来,她穿着件纯黑色的洋裙,胸口别了朵白绢布札花,手臂上别着黑纱布:“小石头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帮你想办法进去?大哥要是知道你来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忽地觉得鼻酸,摇了摇头:“没事,我不进去。” 他把护在大衣里的花束拿出来,递给晏婵:“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把这束花带进去,不必特别放置,和其他朋友的混在一起就行了。如此而已。就为这点小事把你叫出来,害你这么好的一双皮鞋要沾上污泥,实在是对不起了。” 晏婵把花接过去,说:“没关系。”她犹豫了一会儿,“……大哥的遗物遗书寄过来,在大太太那里,我没看到,但我觉得他应当留了话给你。” 他愣了愣,问:“你怎么知道?” 她揣测着说:“因为听说大太太收到遗书以后格外生气,他们告诉我,依稀还听见大太太骂你,我想,多半是大哥的遗书里提起了你。父亲不准你来,大姐还与他吵了一架,她与大嫂合不来。” “唉,当初大哥被骗回去结婚,大姐看不过眼。但父亲还是不准许,我们也没办法,真是对不起。” 他如死灰般的心复又热了一下,然后慢慢凉下来。就算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大太太恨他之极,怎么会愿意轻易告诉他呢?他勉强地笑了下:“谢谢了,谢谢。” 下葬那日,棺枢自老宅抬出来,前后四人抬棺,送葬的人排满一条街,一路奏着丧乐到墓地,他不敢接近。但毕竟这里也是他老家,他熟知附近地方,于是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头高处窥视,目送晏白下葬。 待所有人都走了,葬礼结束,他才悄悄离去,没有搭车,没叫人知道,自己走了十几里地,在隔壁镇上的旅店住一晚,擦洗时,他才发现自己脚都走破了,但先前却未觉得疼,现在才慢慢感到疼起来。翌日一早起来去赶路时格外疼,但就算疼也得继续走,他回国后一直在学校做研究,只和学校请了一周假期,不抓紧些就赶不及回去了。 返校后他病了一场,还得继续请假,这场病来如山倒去若抽丝,缠缠绵绵好久才好,害他头上头发都白了几根。大抵是半个月后的某日,他收到一个包裹,是晏婵寄来的,包裹里是装在盒子里的手表和一封信。 他记得这只表,是他还在北平留学时,晏白把给人做法语家教半年的工钱都拿去买了这支表,要送给他。他气得要死,有这钱买点什么不好?在他看来不如一本词典,他才不要。晏白只好留着自己戴,还与他臭显摆。 他想到当时晏白极不要脸地为了这手表,还换上他唯一一条还算像样的西装,照着镜子,臭美地说:“终于有几分我昔日的风采了,俊不俊?看,这二手的便宜西装穿在我身上,就像是订制的高档货,全都是我靠这身人才衬的。” 格外可笑,他一想起,就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晏婵在信中写:这是哥哥的遗物,送回来时本来毁坏了,送去修,才修好。我问父亲要了过来,但我想或许交给你保存更好一些。 *** 下星期开校运会,老师让大家“自愿”报名项目,体育委员重点关照晏白和艾正青。 小伙子长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样子,不多包几个项目说不过去吧?四人小组凑一起商量了一会儿,没有推来推去,各自挑了几个项目。艾正青报了200米跑和400米,晏白报了标枪和5000米跑,叶梦舟报了个400米,宋哲报了跳远。 宋哲看着晏白报的5000米啧啧道:“去年5000米都没人报,我看着就发怵,你怎么想的啊?” 晏白说:“我有在练跑步?” 叶梦舟纳闷:“你哪来的空练跑步?不是每天一放学就回家了吗?” 晏白点头:“嗯,我买了一些运动器材,在家练,每天练一个小时再睡。我不是说过我想当飞行员吗?提前做准备,上学期我就开始练了。”大概明年他就会去参加飞行员招生选拔,虽然他觉得自己体质还算不错,但再多练练体能肯定没错,到时候入学以后训练也可以成绩更好一点。 艾正青更崇拜了:“大哥你好有目标和计划啊。”他挠挠头,“我觉得我也应该找一个目标,那我也考航空学校?” 晏白严肃地说:“小艾同学,我觉得你这样不行,你不能这么人云亦云。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拿主意。回去以后好好想想,不能这么随意地决定。” 艾正青感激得都快两眼泪汪汪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宋哲小声和叶梦舟说:“我怎么觉得晏白嫌艾正青跟着他很烦啊?” 叶梦舟笑了笑:“他没那么坏心眼啦。” 体育课。 今天自由练习下周运动会比赛项目,晏白看到叶梦舟也在慢跑,叶梦舟今天好像一直在想什么。 晏白跑到他身边,问:“你又在想题目啊?想得那么入神?不过估计你说了我也做不来。” 叶梦舟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在想别的。” 晏白:“那你在想什么?” 叶梦舟端详了他几秒,看得晏白莫名地要冒冷汗:“怎、怎么了吗?是关于我的吗?我又闯祸了?” 叶梦舟还是摇头:“我记起你去世以后的事了。” 晏白:“……”他想到上星期打的那场麻将了。他上辈子死的早,死后发生了什么,他自然不知道,说实在话,如果可以,他希望叶梦舟一直不要记起那一段,他自己设想一下都觉得很不好受。 晏白涩然问:“你没事吧?……” 叶梦舟倒比晏白要豁然许多:“还好吧,今天看到你能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觉得挺高兴的。就是我想问问,你留下的遗书里是不是有要给我的一份?写了什么啊?”《 》 【完结】 51、第54章 晏白摸了摸鼻子, 十分尴尬, 欲言又止地说:“这有什么好问的?我现在人都在这了。” 叶梦舟好奇地追问:“我就问有没有。” 晏白只好说老实话:“我没给你单独留一封遗书。” 这有些出乎叶梦舟的意料,他半信半疑地问:“没有?真的没有吗?你别是不想被我知道所以骗我说没有吧?” 晏白:“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我是没给你留遗书, 我们那时候都分开很久了,我那时候以为你真的非常讨厌我。我想想假如我留一封信给你, 说不定会让你觉得我连死了都要恶心你一下。我不能再被你讨厌了, 所以没有留给你的信。” 叶梦舟盯着他盯了一会儿,多少信了晏白的说法,可还是很奇怪:“那你母亲生气什么呢?你妹妹说你母亲看了你的遗书以后对我很生气,所以连葬礼都不许我参加。啊, 你不用这种表情啦,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叶梦舟甚至还故作老成地拍了拍晏白的肩膀,心态很好地安慰他:“换成我是大太太, 我可能会比他更生气呢。儿子和男人跑了,而且是本来很信任的人,不但如此, 儿子会去从军战死,也是这个男人间接导致的, 会生气很正常嘛,可以理解。” 叶梦舟这样豁达,晏白什么气都没了, 说:“我在遗书里和母亲道歉,这封会寄出去就说明我那时已经死了,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我不孝。然后我在信的最后,请求她在我下葬时把你的照片和我们小时候捡到的石头坠子放在我身上。” 说完,晏白自己先沉默了,猜到多半凶多吉少。 叶梦舟很无语地说:“你好傻啊。你这么说了,她不是更生气,更不可能照你说的做啊。” 晏白:“我是觉得我不说她肯定不会那么做,我说了,她说不定还会看在人死为大的份上答应我唯一的要求……看来还是不可能。” 老师的吹哨声响了起来,要集合整队下课了,两人往回走,叶梦舟对他笑了下,让晏白冰冷的心情融化许多:“走,我请你吃棒冰去。别那么小心眼了,你老记着那些,整天苦大仇深的。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 晏白怔了怔,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不是你非要问的吗?倒怪起我来了。” 叶梦舟糊弄他似的佯装傻笑起来:“我就是好奇嘛。” 按照约定,一下课两人直奔校内的小卖部,下课的学生像是出笼的猛虎般围在柜台,他买了两支巧克力味的雪糕,不能带回教学楼,两人就在店里吃。 晏白感慨地说:“我有时候会想,我母亲她一定会很想生在现在这个年代的,假如换到现在,她肯定会和父亲离婚了吧。就像我这辈子的爸爸出轨了,她早早地就和那个男人离婚。还有那个女人……放在现在,也不可能连见都没见过就要嫁人,离婚也不至于逼死她。” 叶梦舟点点头:“嗯,是啊,就算是两个男人,以后也有方法结婚,要是感情破裂了,也可以离婚。” 晏白笑得非常灿烂:“你已经开始设想我们俩结婚的事了吗?”以前他总用这招把叶梦舟逗得面红耳赤,这次却没如愿看到叶梦舟不好意思。 叶梦舟显得游刃有余许多,他把棒冰的木棍丢进小卖部门口地垃圾桶里,说:“上辈子你死得早,你死的时候还喜欢我,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这话说的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黑气,晏白怔了一怔,才跟上前去,不必问他都能察觉到,叶梦舟的性格比起他刚从医院醒来之后见到时慢慢有了变化,正如他回忆起前世之后变了个人一样……怎么说呢,让他痛并快乐着吧。 运动会当天,家长可以过来看孩子们比赛,晏白家里那个便宜老爸因为生意忙没有去,他的小妈更不可能来,叶梦舟爸妈也要上班,而且他一直不算很擅长体育,参加运动会就是凑个人头,大概预赛就会被淘汰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被围观。 叶梦舟快轮到比赛上场,他脱了外套和长裤,露出里面穿着的运动背心和运动短裤,胸前别着号码布,开始做热身运动,一个扭身,看到运动场入口方向那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叶梦舟愣了片刻,展颜一笑,直接蹦下了三级台阶跑了过去。 晏老太太穿着一身黛绿色的旗袍,银色头发抿得一丝不苟,配了一套翡翠首饰,一看就是个很富贵的老太太。她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先前晏白和叶梦舟也见过,一人负责推轮椅,但轮椅上坐着的是胡爷爷。说起来,他们两个老人家年龄相仿,但是晏老太太看上去年轻许多。 叶梦舟高高兴兴地问:“下午好,你们怎么来了?” 晏老太太笑着说:“正好有空,老胡说他想来看你们的运动会,我就带他来了。” 叶梦舟本来满脸笑容,但忽然想到什么,变得有点尴尬,说:“我不太擅长体育,估计很快就结束了。” 晏老太太哈哈笑了两声:“我知道,没事。晏白呢?” 叶梦舟说:“晏白好像去准备标枪比赛了,你们可以去看看他比赛,他肯定比我的有看头。” 晏老太太点头:“好,你们加油比赛,我找个地方等你们。等你们比赛完了,我送你们一件礼物,再带你们去吃饭。” 叶梦舟:“谢谢了。” 过了一会儿,叶梦舟看到他们倒是没乱跑,而是在他们班的观众席最上面坐着眺望全场。 叶梦舟遇上晏白,跟他说悄悄话:“你说你妹要送我们什么?” 晏白思忖了片刻,凝重地说:“嗯……送钱?我看她手上没有戴婚戒,要么是一直没结婚,要么是离婚了,说不定她觉得我很像他哥,要送我一部分财产呢?” 说完,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兄妹俩笑起来还挺像的。 叶梦舟真想对他翻个白眼:“……” 52、第55章 五千米比赛开始的时候, 叶梦舟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比赛项目, 好整以暇地在路边看晏白的比赛。选手们都不是专业人士,跑到一半还有选手弃权, 晏白脸色看上去还不错,匀速稳健地前进着, 目前在第三位, 紧跟着前两名。因为五千米跑赛程时间长,便显得有些不温不火。 直到最后一圈,跑在前三的选手开始加速冲刺,场面才开始变得热血起来, 前几的选手赛况焦灼,各自班级的同学都开始努力地呐喊助威起来。 叶梦舟提前跑到终点线附近,在那等晏白抵达终点线, 艾正青也比完自己的项目,和他一起给晏白大声加油,前方晏白跑过最后一个拐弯, 这时他已经超过了第三名,和第二名你争我夺地冲刺起来, 第三名被他们甩开十几米。 艾正青紧张得抓住叶梦舟:“卧槽!卧槽!老大是不是要拿第一!老大加油啊!!!” 叶梦舟被他晃得头晕,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声潮之中,世界却仿佛安静下来, 他看到晏白朝自己奔跑过来,一阵风自晏白身边掠过,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往后梳, 露出整张脸,鬓边淌下地汗水在阳光下闪了下光。 晏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叶梦舟,在那一个瞬间,喧嚣沸腾的声浪像是忽然变得寂静无声,肌肉的疲倦酸痛随之消失,此刻他忘记了胜负心,只是单纯地享受着奔跑的感觉,想要早一步、再早一步地跑到叶梦舟的身边,他迎着风,大步大步地迈开步伐,冲向了终点线。 不知不觉地超过了本来的第一名,来到了最前面的位置,一直到跑过终点线,依然没停下来,直接跑到叶梦舟身边,这才停住脚步,望着他,笑起来,眼睛亮得灼人,但一张嘴,却匀不过气,终于感觉到累了。 叶梦舟扶住他:“你缓缓,先别坐下,走两步路。” 晏白正大光明地往叶梦舟身上黏,装虚弱:“我好累啊,你多扶我一会儿……” 这货是老毛病又犯了,叶梦舟心想,但看在他刚跑完五千米的份上,还是忍忍吧。两人正在这嬉皮笑脸,旁边传来一个娇怯的声音:“你、你好,要水吗?” 晏白抬起头,看到有人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再抬头,看到两个不认识的女生,其中一个站在后面,明显是在鼓励着那个递水的女生。晏白愣了下,下意识地去看叶梦舟的表情,叶梦舟跟他一个想法,两人目光相接,面面相觑。 叶梦舟脸色微冷,挑了下眉:你什么时候勾搭的小姑娘? 晏白一脸无辜:我没有啊。你冤枉我? 两人飞快地用眼神交流结束,晏白站直身体,老老实实地对送水的女孩子说:“谢谢了。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有准备水。” 女生勉强地笑了下,把水收了回去:“这样啊,不、不好意思了。”她默默地跟朋友一起走了。 艾正青羡慕地说:“大哥,你的桃花运还是那么好,还有女生给你送水。” 叶梦舟敏锐地捕捉到重点,好奇地问:“什么叫还是那么好?以前还发生过这种事?” 晏白拼命给他使眼色,艾正青还是大咧咧地都给他抖落出来了:“是啊,我看到好几次有人给大哥送情书了,放在桌子里,有回走在路上,还有外校的女生送情书的,那个女生长得特别可爱,像最近很红的那个女明星,叫什么来着?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大哥你还记得不?” 晏白真想揍他一顿,记得个头啊! 叶梦舟笑眯眯地说:“这么受欢迎吗?我都从没有收到过。” 艾正青说:“我也没有,那些女人就只知道看脸。” 晏白讪讪地说:“我一封都没收。” 叶梦舟故意揶揄他:“哦?不走花花公子路线了?” 晏白连连摇头:“不走了不走了,我也没真走过那种路线啊,那不是以前年少无知做的傻事吗?呵呵。” 广播里,播音员播报下场比赛,让运动员做准备。艾正青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啊,我的项目开始了,我走了啊。” 晏白和叶梦舟跟他挥了挥手,往他们班的休息地方一边走过去一边拌嘴。叶梦舟跟他翻旧账:“我记得以前不是好几个小姐钟意你吗?那个林小姐,你还陪她去看电影,还有位王小姐,送过你一首小诗,后来你在咖啡厅弹琴,还有几位夫人小姐天天来看你,我亲眼看到你和他们有说有笑,不是挺开心的吗?” 晏白装到这会儿不装了,美滋滋地说:“这醋可真香。那时候我们还没和好呢,原来你就一直在关注我了啊?我跟你说,那位太太不但天天来,她还给了我好多小费,还请我去她家玩,原来她是瞧上我的美色,她以为我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少爷,还和我提出要我做她的小白脸,一个月给我一百零花钱呢。醋不醋?再醋两句给我听听,我录下来。”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叶梦舟服了他了:“醋你个头。” 晏白乘胜追击,继续说:“你不醋我可要醋一下啊,那个资助你留学的陈先生就很想让你当他的乘龙快婿吧?你学校里还有个女同学整日来和你请教学问,你们关系很好嘛。还有晏婵,你俩以前关系也很好啊,还叫你‘小石头哥哥’呢。” 叶梦舟这样讲道理的人都气得踢了他一脚:“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晏老太太对他们俩招招手,叶梦舟走过去,晏白虽然跟在旁边,但还是有点别扭地说:“你倒是很尊老爱幼,这么听话。” 等他们走到跟前,晏老太太对叶梦舟说:“把手伸出来,我送你点东西。” 叶梦舟伸出手,她的手握成拳,放到叶梦舟的手心以后再松开,她深深地看了看两个少年:“这是我那个朋友的遗物,送给你们了。” 叶梦舟拿过来一看,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小石头,用红绳系着:“……谢谢。” 晏老太太笑盈盈地说:“我孙女儿快过生日了,我明天就要走了,没办法继续看你们的比赛了。这段时间和你们在一起玩很开心,我给你们留个地址和电话,以后要是想找我玩,我让人来接你们。” 叶梦舟:“好。” 晏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叶梦舟怀疑地问:“你说晏婵是不是认出我们了?不过这件事一般人很难相信吧?她最近跟小胡在一起,小胡说漏嘴了。” 晏白:“谁知道呢……” …… …… …… 叶梦舟回到上一世的梦中,时局格外混乱,他先前工作的城市被敌军攻占,他跟着学校搬地方,带着研究和家什逃难,在街上意外遇见了故人。 “小石头哥哥,是你吗?”有人惊喜地呼唤。 那时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了,是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身望过去,好几年未见已亭亭玉立的晏婵出现在她面前,她很是感慨地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两人去茶馆坐下说话,晏婵说:“可真是巧,我本来还想给你写封信,可打听之后才知道换了地址,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父亲卖了几家工厂,准备带着我们出国避难。下周周三的船票。如不是今天正好遇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叶梦舟叹了口气:“祝你一路顺风,万事平安。” 晏婵笑了笑:“多写。还有件事……” 叶梦舟:“什么?” 晏婵犹豫了下,说:“父亲让老家的大太太与我们一起去,她不肯,也不准父亲变卖祖产,父亲索性给了她一笔钱,不再劝说她和我们一同出国。大太太便留在了老家老宅。唉,现在世道这么乱,我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大太太留下了,大嫂侍奉在她身边,我与那个人实在不熟,反正她也不愿意跟我们走。如此一来,倒像父亲刻薄了她,将她丢下自生自灭似的。” “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小石头哥哥,我想大太太说不定已经消了气,或许你可以上门劝劝她。纵然她与父亲之间关系并不和睦,但我觉得父亲对她还是有几分旧情的。” “还有我大姐,说是要去参加救国,前两天突然有一天也离家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娘想等姐姐回来,父亲却等不了,一定要走,两人也吵了一架,最近事情好多,真是让人焦头烂额。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53、第56章 这是他时隔八年回到老镇上, 他离乡还是个少年人, 如今已到而立之年,头上都开始长白发了, 当他回来时,见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 坐下歇了一会儿, 吃了一顿饭,乡音和乡菜让他感到很是亲切。 付钱时,饭馆老板的儿子带着一串小伙伴跑进店里,饭馆老板抱起自己的小孩, 训斥说:“都说了,不要在大堂跑来跑去,带人去别处玩。” 他看着父子俩肖似的脸庞, 忽然认出来了,这是小时候经常嘲笑他的小胖子,他怔怔地把找回来的零钱放进钱包, 试探地打招呼:“九斤?”他记得这个人因出生时足有九斤,所以小名叫九斤。 饭馆老板疑惑地问:“您是……?” 他笑了下, 说:“是我,小石头,开榨油铺的晏家的小石头, 还记得我吗?” 饭馆老板惊讶地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不敢去认, 甚至变得有点局促:“居然是你啊,你、你变了好多。你的官话说的可真好,我还以为是外乡人。我记得你跟着你们家少爷出去读高中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你现在看上去像是个先生。” 他便换回了乡话:“我现在是在一所大学教书。” 饭馆老板对待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尊敬了不少,这年头,读书人依然是极少数,更别说在大学里当老师了,放以前应当算是个进士了吧?他问:“回乡探亲?” 他浅浅颔首,道:“我好些年没回来,镇上变了好多。早先受老爷太太的恩情,我才有今天,正巧路过,便想着来谒见大太太,我家大太太如今还好吗?” 饭馆老板叹了口气:“唉,自从阿白去世之后,他母亲几乎不出门,晏白的婆娘我也没怎么见到过,只在家相夫教子,他们家孩子我倒是见过几次,孩子总是关不住的嘛,就是一点都不像晏白。今年也在镇上的小学读书,整日睡觉,功课读得不大好,跟晏白当年差远了。他家老爷一直不回来,大太太日子也不好过。” 想来也不会太好过的,镇子就那么点大,哪家出了点事都会传得满城风雨,两个守寡在家还带着个孩子的女人,纵然是在安稳的时候也不会太好过,更何况是现在这动荡的年头。又要守住家财,又要抚养幼子,太不容易了。 如此一想,他便觉得愧疚难当,他早该回来看看的。 他整理衣衫,来到晏家门口,木门紧闭着,依然是他离家时的模样。门房爷爷却没有第一眼认出他来,他尴尬地告知姓名,想了想,报了“叶梦舟”的名字,而不是“晏石”。 他等了五六分钟,被放进门去,他跨过门槛,走过熟悉的甬道,大太太坐在花厅等他,依然是端正笔直得像是背上绑着木尺般,不过几年不见,大太太仿佛老得厉害,眸中灰暗,没有一丝光,无需接近,都能嗅见她身上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周身的空气如裹尸布般凝窒寂静。 大太太一见到他,眯着眼睛认了片刻,才认出他来,她的眼睛慢慢睁大,瞳孔却缩成针尖细,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是愤怒,继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还以为这个叶梦舟是谁,竟然是你。你竟然有脸回来,你竟然还有脸回来?怎会有你这样不不知廉耻之人!” 他像是一块海中的礁石般静默地站立着,任凭辱骂,摘下帽子,按在胸前,感慨万千地道:“大太太,好久不见了。” 晏白的母亲仿佛要生啖其肉般痛恨无比地说:“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你现在倒是混得人模狗样啊,杀人放火金腰带说得果然不错,你害死了我儿,还能活得那么心安理得。我儿待你多好,给你吃给你穿还供你读书上学,若不是有他,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处土里刨食吃,哪能容你这副衣冠禽兽的模样,还回来这里羞辱与我?” 他轻声说:“大太太,我不是来羞辱您的。我只是……回来看看您。我听闻老爷要携家眷出国避难,如今国内局势动荡,战火连连,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太太您留在这,没有男眷庇护,未免太过危险,我想,或许您跟着老爷一起出国更加安全一些……毕竟您是少爷的母亲,正如您所说,少爷英年早逝,我难辞其咎。我知道我来一定会惹您生日,但我不得不来,但请您看在少爷的份上,他壮烈殒身是为了保家卫国,若您不顾惜自己,那少爷便算是白白牺牲了。” 大太太听了,气得发抖:“你书读得多,一肚子歪理,还怪起我来了是吧?我怀胎十月生下我儿,把他拉扯长大,我害他了吗?要不是你这个小狐狸精勾引他不走正道,他也不至于一时冲动跑去参军,害死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哪儿对不起他了?他那个不孝子!要不是我,他连妻儿为他披麻戴孝都没有,你差点害得他连祖坟都进不了,你有什么脸说话?” “你到现在还有脸这样挺直腰杆地站着,还敢低着头看我?” “忠孝仁义,忠孝仁义。我叮嘱你照看我儿,你却恩将仇报反将我儿引入歧途,是为不忠;身为男人,不传宗接代,却与男人不清不楚,做出罔顾人伦的恶心事,是为不孝;我儿为了你,才不顾生死上了战场,你却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他对你仁至义尽,你半点不放在心上,只管自己,是为不仁不义!自私自利!” “你有什么资格像是个好人一样,还劝起我来了?但凡你当初有点良心,就不至于把晏家害到这种地步。” 她谈起晏白,说着说着,落下泪来:“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还来说我不识好歹?要是我儿还活着,要是我儿还活着,我需要把日子过成这样吗?” “我不跟他们走,我死都不会跟他们一起走的。我的家在这里,这里是我儿的房子,我儿的家财,他不孝,早早走了,我要替他守着这个家。他死在异乡,也不知道魂儿回来没有?要是他回来了,我们却都走了,他该待在哪儿呢?我难道就留他一个人的坟地在这里吗?谁给他上坟?谁给他修墓?要是那些坏人欺负他呢?谁来护着他?他这一辈子已经过得很苦了,年纪轻轻就走了,他爹是个坏东西宠妾灭妻冷落嫡子,他当作亲兄弟般掏心掏肺一起长大的奶兄狼心狗肺,他生时已经这样艰难,连死了都要被冷落被欺负吗?” 他的眼眶慢慢发热,撩起长衫的下摆,直直跪了下去,便如从小到大的无数次一样:“老爷太太和少爷对我再造之恩,我终生不敢忘。我知道我对不起晏家,对不起少爷,您若有闪失,日后我去了地府,更无颜面去见少爷。” 他的声音变得哽咽,喉间似塞着一把尖锐碎石,每吐出一个字都沾着血:“少爷的坟墓和老宅,我就是豁出命,也会护住的,等到时仗打完了,我给您写信,您再回来,好吗?”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太太冷笑一声,“凭什么我要相信你?你背信弃义,还觉得我会相信你吗?开什么玩笑?凭什么我要相信陷害我儿去战场的人?” 他低着头,实在憋不住了:“大太太,您如何说我,我都受着。但有一件事,或许少爷离家的起因是我,但他从军杀敌并非一时的感情用事,少爷是深思熟虑之后报着拳拳爱国之心,凭着自己的意愿才走上战场的,他在军校苦练两年,拿到顶尖的成绩,这哪里会是一时冲动?他为国牺牲,请您重视他的一腔热血……” 话还未说完,大太太抄起手边的茶杯狠狠朝他砸过去:“你就是成心来气我的!我不会走的!我死都不会走的!滚,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他说:“对不起,惹您生气了,还请您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下次再来……” 大太太又往他身上砸了一个杯子:“你还敢来!下次你再来我就叫人打断你的腿!” 这时,响起一个奶声奶气的童声:“奶奶,奶奶,你在哪里?我写好十个大字了,你快看看。” 一个五六岁身型的小男孩从花厅的侧门进来,见到他们,被屋子里的气氛吓到,站住不动。 紧接着,一个穿着灰蓝色的高瘦女人跟着出现,把孩子抱住,小声地说:“娘都和你说了,奶奶在接待客人,你不要捣乱。” 孩子想起大人曾经教导过的礼仪,对跪在地上的他说:“叔叔好。” 大太太大概是不想在孩子面前吵架,敛起阴鸷的神情,起身离开:“他可不是什么客人,不用叫叔叔。”最后用眼角瞥了他一眼,“你想跪就跪着吧,跪死最好。” 那个瘦高的女人一直沉默着,没再发出半点声息,她看了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眼,她知道这个人是谁。男人也看了她一眼。 等大太太带着晏白的妻儿走进后院,再听不到半点声音,他站了起来,腿已经跪麻了,步伐不免踉跄,他拖着脚步走出晏家。 走远十几步,停了下来,回过头,饶了半圈,走到少爷的院子外,他仰起头,看到了什么,眼镜镜片起了白雾,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墙头探出半枝凌霄花,那样红,红得像是燃烧的血液。 可真好看。 54、第57章 他去港口送别晏婵, 老爷应该知道他来了, 没有阻止,但也没见他。晏婵说:“此去一别, 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小石头哥哥,不, 叶教授, 你还请多保重。实在不行,你也来旧金山,你学历又高,还有许多研究成果, 一定能在外国谋得一份工作的。”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晏婵问:“是为了大哥的母亲和妻儿吗?” 他还是摇头,笑而不语。是,也不是。 前年他爹得了肺结核去世, 现在他和他娘住在一起,他们都不是爱花钱的人,每个月工资发下来都攒起来, 虽比不上生意人,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他与娘亲提起大太太, 想打点老家的人多帮帮大太太,这年头家里只有几个女人,就算再要强, 也有许多不便之处。 娘从晏家出来也有快十年了,起初不适应,如今已经自在许多, 听他这样说并无异议:“大太太于我们有恩,你这样做是应该的。钱够吗?我打零工也攒了一些钱呢。” 大太太要面子,他与晏白的私事外界并不知晓。叶梦舟给镇上德高望重的乡绅送礼送钱,托付他们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照顾曾经的主家,那些人还夸赞他知恩图报。作为交换,他会在学业上给予乡绅的孩子一些便利。 他们整个镇上,有读过大学的,也不过一只手就能数出来,更别说像他这样去留洋过的,现在还在大学当教授的,谁还敢把他当成某家的小家仆看待,他走到哪,都要被称一声“教授”或是“先生”。每个月他都要抽空问问老家那边的情况,一直平安无事。 他一直没结婚,也未曾再恋爱,时而有朋友要给他介绍相亲,都被他一一婉拒,起初还可用无心结婚搪塞过去,到后来实在不胜其烦,只好承认自己是记挂着过世的恋人才不想结婚……结果并没有什么用,这似乎成了他坚贞品质的体现,这几年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反而更频繁了。他实在不明白那些人是如何考虑的。 几年后的某日,他听说老家不安全,思来想去,想把晏白的母亲妻儿接到他现在所住的租界,再拖就来不及了,他请了个假,还雇了几个壮丁一同前去,还得帮忙搬运行李。 赶到之后,大太太自然不肯乖乖跟他走:“我说了,我死也不会走的。” 他急得直冒肝火:“再不走,万一鬼子来了,烧杀抢掠,您以为老宅的墙能拦得住吗?还是您能指挥人把鬼子杀了?大太太,这么些年了,我究竟待您如何,我想您应该多少看到了,我真的没有歹意,我只是、我只是想帮晏白全些孝道罢了。我求求您了,跟我走吧。” 大太太依然忿忿,瘦高女人走到她身后,拉了拉她,悄悄说了几句话,大太太脸色稍微好了些,却依然没有立即松口,她憋着气,抬起下巴,傲慢地说:“你跪下给我磕头,磕三个头。” 他愣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他在学校大小是个教授,受人尊重,别说别人下跪了,低声下气的事都没有再做过了。他现在是叶教授,早就不是小石头了。 大太太讥讽地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还夸口说什么要替我儿尽孝道啊?只是下跪你都做不到了?要是我儿还在,我要他跪,他也得给我跪。” 他照做了。大太太冷笑了声,终于松口肯跟他走了,挑三拣四地说:“等到时候没危险了,你一定第一时间送我回来,听到了吗?” 他们磨磨蹭蹭地收拾行李,足收拾三大车。 过来帮忙的人都看不过眼了,私下与他说:“先生,就算您当年在这家做过仆人,但今时不同往日,不必再这样对那个老太婆那么卑躬屈膝吧?” “实在太气人了,明明您是好心来帮她的,她那是什么态度?不如别管她了吧?” 他勉强地笑了下,轻轻摇头:“大太太只是脾气不太好,她独居久了,说话不太中听而已。” 才把大太太接到他们家里没几天,就听说有军队进了镇子,他松了一口气。 大太太嫌弃他的房子太小,又挑剔饭菜不和胃口,还跟以前一样对他和阿娘颐指气使,还以为他们是当年的晏家下仆。他能忍则忍了。 晏白的儿子叫作晏晖,他是个腼腆害羞的孩子。 与大太太不同,柳氏客气很多,他读书时还会让晏晖不要在屋子里玩吵到他读书。她犹豫了好几日,私下问他:“能让晏晖跟着你读书吗?我知道你学问好……晏晖是少爷的继子,大太太希望他成绩好,可这孩子记性不行,功课实在是不大好,我想,你是否能抽空指点他一下。” 他推了推眼镜,点头:“好。” 大太太默认了他教导小少爷,每次他教这孩子读书时,都会安静下来,不再指挥他。孩子是没错的,这个孩子内向乖巧,和小时候的孩子王晏白截然不同,但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写字时,倒让他想起小时候的晏白。 小晏晖问他:“先生,父亲是怎样的人呢?” 他想了想,说:“你父亲啊……他是个……他是个又聪明、又任性的人。你父亲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写一千个大字了哦。” 小晏晖握紧拳头,自卑地说:“我太笨了,我只会写……嗯……”他张开手指数数,但是还不会计数,所以数不出自己会写几个字,扁了扁嘴,“我、我也不知道我会写几个。” 他笑起来,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小晖不笨的,我会教你的,我们每天学三个大字。” 小晏晖问:“那我以后能考上大学吗?奶奶说父亲是大学生,他要我像父亲一样以后考大学,当大学生。” 他点点头:“可以啊,有我在,以后小晖也可以去考大学,当大学生,好不好?” 小晏晖用力地点点头:“嗯!”然后用力大声地读起文章来。 他想办法,把孩子安排到附近的小学读书,在他每晚的补习之后,小晏晖的成绩进步了许多,虽说比不上他和晏白小时候,但在同龄同班的孩子里面也算是佼佼者了。大太太对他的脸色也渐渐好了许多,那个女人偶尔也会去看孩子写字。 小晏晖变得开朗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还悄悄和他抱怨:“我把我写的字拿去给娘亲看,她说看不懂,我说我教她,她说她学不来,连我都能学会,为什么娘就学不会呢?” 他叹了叹气说:“你娘不是学不会,是不想写,她不想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晏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声地对他说:“老师,我给你一个礼物。” 他好奇地问:“是什么啊?” 小晏晖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巧克力递给他,咧嘴一笑:“这是奶奶给我的,我存着还没有吃,我偷偷给你。” 这孩子长得和晏白一点都不像,可没有他的晏白小少爷小时候俊俏,但在他笑起来的一瞬间,这孩子的身影却仿佛和幼时的晏白重叠起来。 他怔了怔,眼底竟然有些濡湿起来,笑着说:“谢谢小晖。” 他想,晏白死了,他起码要把晏白的儿子养大,让这孩子娶妻生子,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精神寄托。 那天下着一场大雪。 女人把孩子用斗篷裹着,抱在怀里,举到他面前:“小晖发烧了,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 他抱着孩子赶到医院,医生说孩子得的是肺炎,孩子躺在他的臂弯里咽了气。 55、第58章 那个女人伏在小小的棺材旁静默地抽泣着, 所有人都在哭。 大太太恨之入骨地紧盯着他, 她红着眼睛扑上来打他:“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小晖要不是来了这里,也不会生病, 他还那么小……我好不容易给我儿弄了个孩子过来, 又被你害死了,你是不把我儿害到断子绝孙就不罢休是不是?我们上辈子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赶尽杀绝?” 他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小晏晖出神, 小晏晖看上去像是只是睡着了而已。他的注意力怎么也没办法集中,他忍不住地去想,晏白睡在棺材里也是这么平静安宁的表情吗?听说晏白中了两记□□, 他的遗体也有这样完整干净吗?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他还想……他还想看着小晖长大,长成一个正直善良的孩子, 可以和晏白和他都不一样,学业有成, 成家立业,到那时,希望他们的祖国已经战胜, 这孩子过上幸福和平的生活。 一切才刚开始,就结束了。 这世上,所有约好的再见, 都是永别;所有预想的未来,都不会实现。 怎么会这样呢?小晖怎么就死了呢?这真的是报应吗?是对他的报应吗?小晖做错了什么?晏白做错了什么?他又做错了什么? 大太太也老了,打了他半天,他也没觉得疼,直直站在那,甚至没让他挪动半步。 女人说:“母亲,我们回去吧,我们带小晖回去,给他造一个坟……” 大太太转头看向她:“小晖还没有十岁,早夭的孩子是不能葬进晏家的祖坟的。” 女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他找了一处墓地安葬小晖,不在老家。他们老家的规矩是晚辈下葬时,长辈不能在场,所以大太太和大少奶奶都没来,但他早就离开老家。这孩子生来命苦,若是连下葬时都没有人送未免太可怜了。 葬仪棺这几年生意极好,墓地也不够用,他以为自己很惨,但四处都是妻离子散、流离失所的人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悲剧的中心,每个人的故事都大同小异,并没什么特别的。有很多孩子甚至都不能有一个墓地。 小晖去世后大太太对他更加看不顺眼,他多住在学校的小房间,一个多至多回去一两趟,两方相安无事。 一年之后,战争结束了。 大太太带着守寡的媳妇儿准备回老宅。小晖的衣物用品都留了下来,没有带回去。 那个女人临走前来找他:“谢谢你。” 他问:“小晖的东西你们不带走吗?”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说:“母亲说一看见就会想起伤心事,就不带回去了。她还说,回去以后问问族里还有没有孩子,想再要一个孩子,做大少爷的继子。” 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关联就是晏白,但是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从未提起过晏白,以为会是很尴尬的场面。如今真的说起来了,却发现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堪,他说:“又换个孩子啊……” 女人没回答,她忽地说:“大少爷离家之前,和我说过你们的事。”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你们两个男人为什么会在一起。这世上不应该就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吗?” “我跟他说,你已经走了。可他还是不愿意和我传宗接代,他碰都没碰过我。我想,要是你是个女人就好了,那你做少爷的妻子,我做个妾也无妨的。” “原本他想和我离婚,我以为是因为有你在。但你离开之后,他又问过我一次要不要离婚,他还说假如我愿意,可以帮忙让我去上学,到时我能找一份工作。我不明白他说的话。后来小晖也想叫我学认字,我本来不敢,我怕母亲骂我,只偷偷跟小晖学了几个字,我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和小晖的的名字。” “有学问真好。可是,你说,小晖那天要是没去学堂,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不生病,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你肯定觉得大太太很不近人情吧?小晖才死,她就想再要一个孩子来了。我也希望我能生成一个男人,像你这样,可以读书、工作。一个家里必须有一个男人,不然女人是活不下去的。” 他叹了口气:“是啊……” 小晖的东西他整理了一天,只装了两个小箱子,这孩子来到世间一遭,只留下这么点东西。以前晏白的东西也装了一个箱子,是当初收到大太太的电报之前,晏白留下的,那时他俩还是学生,收入微薄,但晏白还是爱买些贵的东西。这些年颠沛流离,前几年在路上奔波时,行李带不下,他要带的书太多了,运送行李时,这个箱子丢了。 他很遗憾,可是比起来,还是保住研究成果的书更重要。 大太太他们离开之后,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在学术上愈发精进,应召投入国家的工业制造生产,心无旁骛地做研究,就算没有多少资金和设备,就算要隐姓埋名,他也不在意。 他记得晏白曾和他说过:“我们要活下去,一直活下去,时代是在改变的,现在两个男人在一起天理不容遭人非议,十年后,五十年后,一百年后呢?说不定到时候两个男人牵手走在路上也不会是什么稀奇事了。” 他不相信,说:“那怎么可能?” 晏白却很笃定地说:“怎么不可能?三十年前五十年前的人能想象出火车和飞机吗?是吧?那再等到将来,肯定也会有现在的我们无法想象的改变吧。我们一定要活得够久,等我们俩都是老爷爷了,就能正大光明地手牵手上街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等不到那天了。 他想给晏白的母亲送终,却没想到晏白的妻子却先生病了,起初还不算重,他想带人去城里的医院看西医,但是大太太不同意,骂他害死了小晖还想再害死个人,最后只在乡下看了赤脚医生,又请了巫医,病情有时好起来有时又恶化,反反复复好久,待他有空去探望时,已经没得救了。 有个孩子站在门口徘徊,这大概是晏白的第二个继子了,他问:“你为什么不进去?” 洒扫的佣人走过来,把孩子抱走了:“你奶奶和你讲过不要过去,要是被过了病气,你也会死掉的,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孩子看了看他,沉默着被抱走了,这个孩子长得和晏白不像,和小晏晖也不像,只有低眉顺目的神态倒是和小晏晖来他家之前很是相似。 他走到那个女人的床前,几年未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当年他们也没什么话好说:“好久不见。” 女人眉目间都是愁苦,目光充满歉意,说:“对不起。” 他问:“什么?” 女人说:“我什么都没有,你又有学问,又有工作,不愁吃不愁穿。对不起,我只有这个身份,我不给你。如果没了,我连个坟地都没有。” 她笑起来:“你看,我死这么早,应该是我的报应吧。” 他喉头哽塞:“……我不怪你。” 媳妇死在婆婆的前头,她没出面,出了钱,葬礼是亲戚帮忙办的。晏白的坟墓重修了一遍,改成双人合葬。 这次他参加了葬礼,他虽然不怎么回乡,但在老镇上颇有声望,他看到了晏白的棺材,在晏白的棺材旁边,放下了他妻子的棺材,两个人的棺材放在一起。这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他们才是世人所承认的夫妻。 孩子们一个个长大,老人们一个个走了。 他还曾遇见个一个姓胡的学生认识晏白,后来那个学生也去从军了,这些年音讯全无,不知是否还在世上。 时代的洪流坚定地向前推进,他病得越来越重,重到无法坐在案前工作,回顾一生,有遗憾,但他不后悔,他来这世上一遭,微不足道,可至少做出了些许贡献。 现在就算是穷人家孩子们都可以去读书认字,好多女人也去参加工作,没有听说哪里再立贞节牌坊,若是夫妻过不下去就离婚。他想,要是晏白还活着,他一定会喜欢这个新世界吧。 他没有妻子儿女,但有几个学生轮流照看他,他自觉时日无多,亲自仔细交代后事,选好墓地和墓碑,自己给自己题字。脑袋也闲不下来,若是有空,他还要在病床上写点东西,能多完成一点工作是一点。 多活一日算一日。 那天他还在病床上做速算,听到敲门声,他的一个学生进门而来,抱着一枝铁骨凌霄,学生说:“老师,我帮你把花要来了。” 他笑起来:“谢谢。把花给我。” 学生抱歉地说:“路上我用清水养着,但还是有点蔫了,要帮您种起来吗?我记得您的住处就有铁骨凌霄,为什么还要特地去老家要一枝来呢?” 他说:“不一样的。” 之后他卧床不起,那天早上,他的身体像是知道灵魂快要离开,忽然有了气力,但也仅仅是清楚地和护士说话:“能把花给我吗?” 护士知道是指放在桌上、他每日换水精心照料的铁骨凌霄,但与其说是花,不如说只是一根树枝,枝头并没有花,光秃秃的,缀着三两片叶子,也快掉没了。 护士把这根花枝递给他,他握着花枝,放在左胸口上,疲倦地阖上眼睛,别无遗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自是生长恨水长东。 …… …… …… “醒醒,叶梦舟,醒醒。” 叶梦舟被推醒了,他抬起头,觉得脸颊凉嗖嗖的,摸了一把,指尖沾上了咸涩的泪水,他随意地擦了一下,把眼泪擦干了。 宋哲无奈地问:“你今天午睡怎么睡得这么深?” 他问:“晏白呢?” 艾正青说:“不是体育课吗?老师让他帮忙去器材室搬东西了。走了走了。” 他跟着同学去操场,春天又到了,墙边挂着一丛红火的凌霄花,他走在花丛旁,唤了一声:“晏白。” 晏白回过头,看到他,对他笑起来,转身大步走了过来,伴着一阵暖醺的微风。 他想,今生,他们应该可以葬在一处了。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