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向幸村君求婚了》 1、第 1 章 幸村精市从一场荒诞而旖旎的梦中惊醒。 视野里是朦胧昏暗的光线,空气中还萦绕着那股独特而浓郁的香气。清新又热烈的佛手柑与橙花,裹挟着辛香,渗进一点奶感的温甜。 还有那张脸…… 黄金熔化般的金发之下,那双如沉静海面的碧蓝眼眸,骤然掀起波涛,在他身下辗转,肤染霞色…… “幸村先生?” 下属的呼唤将他从那片混沌中拉回itf研究所的会议室。他蓦地抬眼,唇角习惯性地上扬,勾勒出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抱歉,请继续。” 视线垂下,落在自己笔记本上。 他看着那无意识中画出的一串连环圈圈,无奈扶额。 又走神了。 上个月退役后,他转职日体大的教授,并担任itf研究中心的心里顾问。 此刻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内,正在进行一场关于运动员心理训练的研讨会。 轮到他发言时,他提出几个关键点,逻辑清晰,言辞精准,仿佛刚才的走神只是在沉思汇报者的数据细节。 但他自己知道,胸腔下的心脏,正因为那真实到骇人的梦境残影,而失控地鼓噪。 会议刚结束,他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仁王雅治的消息。 「幸村,我回日本了,刚好在你研究所附近。有空出来喝杯咖啡吗?」 下方附了一个定位分享。 幸村精市看着屏幕,眸色微动。 这位老友如今已是环球巡演的知名魔术师,兼坐拥千万粉丝的大v博主,行事却还是这般随性。 他指尖轻点,回复得干脆: 「好。一会儿见。」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君岛小姐,非常感谢您的时间。您非常优秀,只是……” 坐在对面的男士,笠原先生,微微倾身,语气诚恳。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可能配不上您。” 艾莉卡放下骨瓷杯。她抬起眼,碧蓝的眼睛像雨后洗过的天空。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既然笠原先生心里另有其人,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来。” 笠原愕然抬头,“你……你怎么……” “是大学时期就认识的那位朋友吧?你刚才提到她的时候,眼神和提到其他话题时不一样。” 男人脸上的惊愕化为窘迫,随即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是。她就像春日里的太阳,非常温暖。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不敢冒险。害怕一旦说出口,连像现在这样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他说完,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似乎懊恼自己在一个相亲对象面前吐露了太多心事。 空气安静了几秒。午后的阳光在桌面投下斑驳的光晕。 “不说出口,不去尝试,那份心情,就永远只是你一个人的遗憾。” 笠原怔住,看向她。 “至少,应该让她知道。也许,结局未必如你预想的糟糕。” “……谢谢您。”笠原沉默片刻,长长舒了一口气,肩线松弛下来,感激中带着歉疚,“今天的事……” “放心,我会保密。”艾莉卡打断他,“对家人和中间人那边,我会说是我的问题。” “这怎么行!其实您可以直接说……” “没关系。”艾莉卡淡淡道,“你也可以用同样的话术应付中间人和父母。毕竟,‘君岛家的大小姐性格古怪,难以接近’,这个理由,大家早已习惯。” 笠原却摇了摇头,神情认真起来:“不,您和传闻完全不一样。只是,我由衷觉得,能真正与您并肩的人,恐怕凤毛麟角。” 他迎上艾莉卡视线,勾起一抹苦笑:“这不是客套。从我进门见到您的第一眼,就打心底里这么觉得。” “意思是,我缺乏让人心动的特质。” “不,”笠原再次摇头,斟酌着词句,“您就像是一轮明月,很美,但清冷地挂在天上,让人倾心不已却又觉得无法靠近。”他顿了顿,带着一丝试探,“如果我没猜错,您大概也没有对我产生一点兴趣吧?” 艾莉卡眼睫微垂,没有否认。 “客观来说,我的条件在男性里应该不算差,至少我朋友和中间人是这么认证的。”笠原自嘲地说。 随即,他站起身,郑重地欠身,“那么,我先告辞了。非常感谢您刚才的鼓励。”他结账后,带着一种“我这就去告白”的壮烈表情离开了。 艾莉卡坐在原地。 「至少,你让她知道。」 「……不然,往后只会成为遗憾。」 她刚才对别人说出的劝慰,此刻像回旋镖一样,击中了自己的心脏。 真是冠冕堂皇啊,君岛艾莉卡。她在心底对自己发出一声嗤笑。 坐了片刻,她拿出手机,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哥,结束了。和之前一样,没成。」 消息几乎是秒回。 「对方品性又有问题?」 「看来我必须和爸妈好好谈谈。以后所有安排给你的见面对象,都必须先过我这关(╬◣д◢)」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带着明显保护欲的文字,艾莉卡冰封般的表情柔和了些,唇角牵起一个弧度。 她耐心地回复: 「不,他是个很好的人。某种程度上……我们算是同类。」 「哥,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干涉。」 君岛育斗:「好吧。」 「我让阿雪去陪你。想吃什么,或者想去哪里逛逛,直接告诉她。」 艾莉卡抬眼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沉吟片刻。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晚点自己回去。」 君岛育斗:「好。注意安全,别太晚。」 艾莉卡:「嗯。」 她收起手机,起身离开了餐厅。午后的风带着些许暖意,她正走向停车场,准备驱车去城郊的画室,一条新消息猝不及防地弹了出来。 发信人:仁王雅治。 「噗哩~艾莉卡,在哪儿呢?我回日本了,刚巧在itf研究所附近,给你带了伴手礼。有空见一面吗?」 itf研究所。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呼吸一滞。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跳动地窒闷。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熙攘的街道,落在不远处那栋线条冷峻的摩天大厦。 那里,是另一个她凭借哥哥的人脉,随时可以靠近,但又永远无法真正靠近的世界中心。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金色睫毛在白皙的眼睑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闪过的情绪。 「好。地址发我。」 - 咖啡屋离itf研究所不远,步行几分钟就到了。 幸村精市推开玻璃门,一眼看到了靠窗的老友仁王雅治。 “久等了。”幸村精市在对面坐下。 “噗哩,刚忙完?”仁王雅治笑着搅拌冰美式,推过一个纸袋,“巡演淘的小玩意儿,觉得这风格你会喜欢。” 他刚要婉拒,仁王雅治立刻抢先道:“帮个忙,试试手感,下次魔术说不定用上。” 这个理由让幸村失笑,只好接过道谢。 闲聊几句后,仁王雅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说道:“对了,前两天遇到君岛前辈,他还提起你来看。” 幸村精市端起咖啡,闻言微微挑眉:“哦?君岛前辈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闲聊。他说你回国后风采更胜往昔......咳,别提了。”仁王摆摆手,一脸“我可算逮到人吐槽了”的表情。 “你大概不知道,君岛前辈现在简直是终极妹控,三句话不离他那个宝贝妹妹。那天聊着聊着,他突然就来一句:‘那孩子要是能多接触些像幸村君这样稳重的朋友,或许会开朗些。’我听着都牙酸,他没救了。” 幸村精市唇角微扬,不置可否。 仁王耸耸肩,顺便瞥了眼手表。 “等下还有约?”幸村精市问。 “噗哩,约了个老朋友。”仁王雅治托着下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促狭地看向幸村:“说起来,幸村,你最近没少被催婚吧?以你现在的‘行情’,家里长辈恐怕比君岛前辈还操心。” 幸村精市挑眉,语气带着些许无奈:“怎么,连你也准备加入催婚大军?” “身为你的老朋友,当然要关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仁王雅治耸耸肩,语气轻松。 幸村精市指尖轻抵太阳穴,没有接话。 他确实没有预料到,退役之后,竟会面临比大满贯决赛更棘手的问题——被催婚。 或许是连日压力累积,最近某些难以言说的梦境,也开始纠缠他。 生理的渴望是本能,他向来善于管理。但从未有过像最近这种让他头疼的情况——历历在目,纤毫毕现,甚至诱使他一次次沉溺其中,难以自持。 而且最让他困扰的是!梦中反复出现的是同一张面容。 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张脸,但又总是想不起来。 “这位帅哥,你要老婆不要?” 仁王雅治忽然模仿起某部经典电影的名场面,笑嘻嘻地凑近。 “只要你开个金口,我这位大魔术师立马给你送来。保证神秘优雅,完全符合你的审美。” 幸村被好友这副模样逗得轻笑,也顺着他的话应和:“……好啊,那你送来吧。” 话音未落,咖啡店的门再次被推开。 风铃轻响,清脆入耳。 一位女子走了进来。 及腰的金色长卷发,蓬松如云,额前覆着层轻薄刘海,碧蓝眼眸深邃似海,浸着浅凉。 黑裙深v衬着纤颈,透纱长袖遮住瓷肤,裙摆随步轻晃,颈间黑颈圈压得气质清冷而高贵。 仁王雅治扫了一眼,起身挥手道:“艾莉卡,这边!” 幸村精市循着好友的视线,转身看去—— 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一顿。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这张脸...... 他绝对不会认错。 那张在他梦中辗转承欢,诱引他沉溺的脸...... 但眼前的她,是截然相反的模样。 神情凛冽,腰背挺直。像一座笼罩在雾霭中的雪山,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似察觉到他的注视,她眸光倏然一转。 两人的视线于半空中猝然相撞。 那双碧蓝眼瞳在刹那微微扩大,像是受惊的林鹿,随即又猛地收缩。眼尾绷紧,掠过一抹剧烈的波动……是惊愕?是警惕?是排斥?抑或是某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无论哪一种,都与友善无关。 仅仅一瞬,所有波动便被她尽数敛入眼底。 她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径直走向一旁的仁王雅治。 幸村精市:“......?” ——等等。 方才那个反应...... 幸村精市唇角那抹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微笑,微不可察地僵住。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十分陌生。 他人生中第一次,在一个初次见面的、至少对他而言是初次见面的女性眼里,看到如此清晰直白且不加掩饰的——厌恶。 为什么? 他究竟做了什么,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被单方面地讨厌了? 总不能是,那些旖梦,其实不只是梦?!《 》 2、第 2 章 念头闪过的刹那,幸村精市感到自己后背一凉。 “早知道你有约在先,我就不打扰了。”她说道。 声音像凝结的霜玉,清冷剔透。与梦中那冷中带娇的婉转截然不同。 “别这么见外嘛。”仁王雅治笑着调和气氛,将菜单推到她面前,“都是朋友,正好认识一下。想喝点什么?” “和以前一样,一杯脱因红茶。”她倾身,在仁王雅治身旁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这边,微微一顿。 “您好,我叫君岛艾莉卡。”她出乎意料地报上姓名。 幸村精市微笑,颔首致意:“初次见面,君岛小姐,我是幸村精市。”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浓密纤长的睫毛迅速垂下,遮住了眼底情绪。仿佛他这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是一句残酷冰冷的判词。 整个过程,不过两秒。 没有对他的问候给出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个礼貌的、敷衍的微笑都吝于给予。 幸村面上不显,心底却沉了沉。他习惯了被仰慕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从未被这样对待过。 “给,艾莉卡。你的伴手礼。”仁王雅治出声,递过礼物打破尴尬。 她转向仁王,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柔和许多。 所以,她的冷淡,只是针对他。 幸村精市端起咖啡,心里得出一个结论: 这位君岛小姐,讨厌他。 理由未知。 就在他准备将此事暂且搁置时,她再次看了过来。 “幸村先生,冒昧问一句,您有喜欢的人,或正在交往的对象吗?” 她用平静的语气,问出了石破天惊的问题。 仁王雅治心头一跳,不自觉地眨了眨狐狸眼。 ……话题跳跃度是不是有点太高了?从“初次见面”直接跨到“情感状况”,中间是不是至少省略了一百句对话? 他悄悄瞥向对面的好友——幸村精市一脸怔然,显然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感受。 这展开,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让先前所有关于“讨厌”的猜测,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力,让他联想到昨夜梦中她也是如此“审视”着被束缚的他......一股微妙的心虚悄然升起。 “暂时都没有。”他回答。 “这样啊。”艾莉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端起刚送来的红茶轻抿一口。 放下杯子,她问出了第二个更加惊人的问题: “那您相信一见钟情吗?” 幸村精市目光微怔:“......什么?” 艾莉卡没有重复。她直视进他眼底,吐字清晰: “幸村先生,请省略所有不必要的步骤,以交往为前提,和我结婚吧。” “......” 四周陷入一片凝滞的死寂。 “噗——!”仁王雅治刚啜了一口的咖啡差点喷出来,呛得他表情扭曲。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结、结婚?!而且顺序是不是反了?! 一般不都该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吗?纵使相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艾莉卡的天马行空,但也从未见她如此......情绪外放且不按常理出牌!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一见钟情”的威力?仁王雅治内心疯狂哀嚎,脚趾能抠出一座温布尔登网球场。 他真该死啊!为什么要心血来潮组这个局?! 仁王雅治艰难地扭头,看向对面表面平静,实际上已经走了好一会的好友,硬着头皮打圆场:“咳咳!幸村,艾莉卡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 他字斟句酌,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词穷过。 “她是艺大油画系公认的天才,毕业作品被学校永久收藏。不仅是voca展最年轻的入选者,前年为京都市政厅创作的巨幅壁画更是成为了地标。” “幸村,你征战过那么多城市,也许早就见过她的壁画了。比如位于布鲁克林威廉斯堡区的《brooklynloveletter》,或者在墨尔本喧闹的霍西尔巷里,那幅《蔚蓝海岸线》,又或者,就在东京,神宫球场外的《神宫森林》......总之,说她的追求者能从东京排到巴黎,一点都不夸张。”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自家好友,只见幸村精市脸上一片平静。但这个男人往往越是平静,才越叫人可怕。 饶是幸村精市见多识广,也不由地感到荒谬。 一个与他旖梦中长着同一张脸的女人,一个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毫不掩饰抗拒的女人,竟用最平静无波的语气,对他说出了“结婚”这种疯狂的话。 他放下茶杯,抬眸对上她等待答案的双眼。那双深邃碧蓝里,没有丝毫玩笑或羞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沉静。 他看不穿她。 作为心理学博士,曾在球场上被誉为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神之子”,在这汪碧色深海里,他也打捞不出任何有效的线索。 这种前所未有的“冒犯”和“失控感”,本该让他感到不悦。但出乎意料的是,它像一剂兴奋剂,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探究欲。 在最初的冲击过后,顶尖运动员和学者的冷静头脑开始自动运转。 他排除了“玩笑”或“真心”这两种最直观的可能性。结合她之前的冰冷态度,再加上仁王刚提过的、君岛育斗那偏执的妹控属性,一个贴合逻辑的推测浮现在脑海: 她或许在潜意识里,将他与她那控制欲极强的哥哥归为了一类人。她这突如其来的“求婚”,其实是一种对控制型人格的测试与反抗——要么是想看他因失态而难堪,要么,只是想观察一个“同类”在面临荒谬提议时,会作何反应。 这个推测,完美解释了“厌恶”与“求婚”之间的矛盾。 就在他准备用一句得体的嘲讽结束这场闹剧时,邻桌小孩的玩具球掉下来,滚到幸村精市脚边。 “哥哥,我的球!” 幸村精市弯腰去捡。在身体下沉、视线与她膝盖平齐的刹那,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正死死地攥紧,指节绷出青白。丝质裙裾在掌心中被揉搓得凌乱不堪。 他蓦地想到在牌桌上押注了全部的赌徒。在牌已经亮出、胜负将分未分的那一刹那,便是这般,将全部的绝望与祈求,都押在了这无声的死寂里。 如果只是为了戏弄他,她不必如此。 他的推理似乎出现了微妙的偏差。她的行为或许不是单纯的冒犯或测试,而是裹挟着一种他不理解的、沉重的决绝。 他直起身,将球递还给小男孩,面对母子俩的道谢,他温和地道了声“不客气”。收回视线时,目光沉了下来。 她坐在那里,像一座冰封的雕塑。如果不是方才窥见了被桌面遮蔽的光景,他几乎真要被她骗过去。 孤注一掷的赌徒,所求的是绝地翻盘。但他们心里却也最清楚——九成九的结局,是退无可退、满盘皆输。 输了, 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过,想从他这里赢走什么,也没那么容易。 在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幸村精市终于再度开口。 “这件事,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冻僵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起来。 仁王雅治松了口气,好歹没有掀桌打起来。然而,当他反应过来幸村说了什么后,整个瞳孔地震。 ——他、他居然没有拒绝?! 考虑?!这种事是能考虑的吗幸村精市!你考虑的是什么?!怎么考虑?!你难道真的在思考和她结婚的可行性吗?!! 反观艾莉卡,她倒是一点也不意外,那张冰雕般的脸上读不出丝毫情绪,只睫羽微垂,轻轻眨了一下。 仿佛无论他是答应、拒绝还是考虑,于她而言,并无区别。可幸村精市却敏锐地发现,当他说出“考虑”二字的瞬间,她那一直紧绷着向外用力的左侧手肘,向内松动了一丝。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若非有意注视,根本无法察觉。 她平静点了下头:“可以。您需要多久?” 仁王雅治:“......” 他觉得自己石化的身躯,正在无声中寸寸开裂,随风风化了。 这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们讨论的是结婚吗?确定不是一项商业合作? 幸村精市微微倾身,腕骨搭在桌沿。 “一周。”他说,目光锁定在她的左手肘,“一周后,我给你答复。” 话音落下的瞬间,幸村清晰地看见——她那原本紧绷的左肩松弛了下来,连带着手肘也自然地向内收拢了几分。 “好。”她应得干脆利落。 对话到此结束。 这诡异的求婚与考虑,已经耗尽了所有可用的社交辞令。 仁王雅治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就要被沉默吞噬了。 他干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那个......艾莉卡,我听君岛前辈说,你前段时间去了巴塞罗那?怎么样?项目还顺利吗?” 艾莉卡的视线终于从幸村身上移开,转向仁王。 “嗯。解决了。他们最初坚持要用金箔贴满整个拱角,以体现‘圣家的荣耀’。但金箔反光,会破坏整个立面的柔和感。而且,巴塞罗那靠海,金箔的后期氧化和保养会是个噩梦。” 幸村精市在一旁安静听着。 她坐姿挺拔,浑身上下没有多余动作,与仁王对话时也缺乏热络。与其说是朋友间的闲聊,更像是在做工作陈述。只是那双原本沉寂的眼睛里,悄然多了几分清亮的光泽,好似冰封的湖面投入一束阳光。 “最后,他们接受了用赭石色和珊瑚粉进行多层罩染,模仿日落时分自然光照在砂岩上的温暖质感。最终效果比金箔更神圣,也更自然。” 她说这句话时,疏离的语调里裹挟了丝缕的成就感。 仁王雅治又抛出了几个问题,努力维持着对话,艾莉卡的回答依旧简洁。 坐了片刻,她看了一眼腕表。 “我接下来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利落起身,拿起手包和伴手礼,“下次再聊,雅治。”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他。 “幸村先生,”她顿了顿,“一周。” 没有道别,没有寒暄,她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个期限。 说完,她转身离开。 经过他身旁时,带起一阵细微的空气流动。 幸村精市端坐的身形僵直一瞬,除了他自己,无人察觉。 一缕淡雅的花香…… 是卡萨布兰卡。 与梦中的气息惊人地重合。 不仅如此。 还有那双眼睛,那片深邃碧蓝……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不是在缠绵的梦里,而是在现实中,也许在更早之前,他曾匆匆瞥过一眼。 可每当他试图回想,记忆便像蒙上一层浓雾,什么都看不清。 这到底只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 怀疑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他的心脏,越缠越紧。 他比之前,更在意那个梦境了。《 》 3、第 3 章 仁王雅治瘫进椅背,长长地、夸张地吐出一口气。 “噗哩......我差点以为我今天会直接尬死在这里。” 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看向对面坐姿优雅的好友,“幸村,你实话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考虑’,真的只是为了暂时稳住场面,对吧?” 幸村精市没有回答。 他垂眸看着杯中深色的液体,指尖敲击着杯壁。 “仁王,”他看向好友,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你和这位君岛小姐关系不好吗?她刚才,似乎并没有很愿意搭理你的样子呢。” 仁王雅治顿时心梗。 来了,幸村精市的温柔一刀,从不让人失望。 “天地良心!她就这性格!”仁王恨不得指天发誓,“跟调色板都比跟人亲!今天对你说的字儿,抵得上她过去一年对陌生人说的总和了,噗哩!” “哦?”幸村精市眉梢微挑,“听起来,你对她很了解。” 他身体前倾:“所以,她就是你要给我送来的神秘优雅,完全符合我审美的‘老婆’?” 仁王雅治一时愣住,嘴巴微微张开。 ——等等? 这话题的走向是不是有点不对? 现在难道不是应该讨论那个石破天惊的“求婚”吗?为什么幸村精市的关注点会如此清奇地落在这上面?! 他看着那张写满了“我只是在友好求证”的无辜俊脸,一股熟悉的、被黑到骨子里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了上来。 仁王雅治崩溃,吐槽说: “重点是这个吗幸村?!重点是她刚才跟你求婚了啊!你现在是在跟我秋后算账,怪我介绍的人选太‘符合审美’了吗噗哩?!” 幸村精市继续用那种能气死人的平静语气回答: “我只是在确认事实。所以,是的,对吧?” 意识到好友果真是在秋后算账,仁王雅治猛地弹直了身体,连连摆手: “等等!冤枉啊幸村!我承认艾莉卡是很神秘也很优雅,但是......噗哩,我想给你介绍的是另一个朋友,真的、真的不是她啊!” 他卷着银色小辫子,脸上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懊恼表情。 “我叫艾莉卡过来,纯粹是巧合。她恰好这个时间在这附近,我就想着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一起坐下来喝一杯也挺好......谁、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种恐怖片啊?!” 仁王雅治疯狂自证,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生怕眼前这位笑里藏刀的老友将这笔“求婚乌龙”的账算在自己头上。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事情是如何脱缰到这一步的。 “原来如此,是误会就好。”幸村精市颔首,仿佛为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仁王雅治悬着的心刚落下一半,就被幸村精市下一个提问吊在半空。 “那么,仁王。你认为她口中那句‘一见钟情’,可信度有多少?” 仁王雅治顿时语塞。 ——噗哩?! 这要他如何回答? 若说可信,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相识这些年,艾莉卡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幸村的名字,就连他偶尔主动聊起时,她也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可若说不可信,那她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举动又算什么?行为艺术吗? 仁王雅治汗流浃背。他平日里那些狡黠的、真假参半的说辞此刻竟一个也蹦不出来。 “一见钟情?艾莉卡?她对人一见钟情的概率——” 他拖长语调,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冷的冷笑话:“噗哩,大概相当于你明天宣布最爱的人是赤也的概率。” 幸村精市脸上的微笑分毫未变,甚至更加温和动人了。只是周遭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滞、降温。 他轻轻“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令人心悸的愉悦。 “开个玩笑~”仁王雅治果断认怂。 “可是......”他敛起嬉皮笑脸,将话题拉回正轨。 “如果这不是一见钟情,那她刚才那番......呃,‘提议’,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看向幸村精市,细长的眼里掠过一丝促狭:“总不可能真就是字面意思,看中了你的顶级基因,想跳过所有步骤,直接和你‘合作优化下一代’吧?!” “优化下一代......”幸村精市轻声重复,指尖轻点着桌面。 “撇开所有玩笑,仁王。她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必须用‘结婚’才能解决的麻烦了?” 作为多年好友,仁王雅治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挠了挠那头银发,摆出一副“我只是个信息中转站”的无辜表情。 “麻烦倒没听说,不过......”他顿了顿,压低些声音,“她最近好像确实有点......呃,行程繁忙。听说见了不少人。” “见人?”幸村眉梢微挑。 “相亲啊。”仁王摊了摊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唏嘘。 “你也知道的,到了一定年纪,家里长辈就像是突然统一接到了某个隐藏任务,会开始疯狂刷‘催婚’这个副本,战斗力惊人。” “只是没想到,君岛家也没能免俗。” 幸村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相亲...... 家庭压力...... 所以,她所谓的“一见钟情”和“求婚”,不过是借口。她只是想找个合伙人,好完成任务。 而他幸村精市,恰好在这个时间点,被她基于某种评估标准,判定为“最优选”的冤种。 这个结论,冰冷、现实,甚至有点膈应人。 但是。 却无比合理。 逻辑通了。压力源找到了。一个看似完美的解释就在眼前。 然而。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幸村精市回到家,下午那场荒诞离奇的对话,依旧在他脑中盘旋。 他试图用工作分散注意力,却收效甚微。那个女人的脸,那双碧蓝的眼睛,就像在他脑子里种下了蛊,挥之不去。 他起身来到书架,从顶层取下一本厚重的精装画册。这本画册是君岛前辈上个月送给他的,一直没来得及翻阅。 他记得君岛育斗当时的话:“舍妹是个不成器的美术生,这是她的作品集,幸村君若有兴趣,可以随便看看。” 画作的风格大胆而瑰丽,用色极具冲击力,让人不禁联想到画的作者也许是位热情奔放、独立自由的女子。 翻到某一页时,一张夹在书页里的照片滑落出来,飘然落在他的膝上。 幸村精市拿起照片,目光骤然定住。 照片角落,一个身着月光色绸缎吊带裙的女子正望向镜头。一头蓬松的金色卷发,几缕金发垂落,遮住了她碧蓝的眼尾。 姿态清冷,浑身散发着冰冷的禁欲感。 ——是君岛艾莉卡。 君岛育斗。 君岛艾莉卡。 这两人是兄妹。 难怪那时候,她说话时,让他感受到一种谈判的对峙。 典雅的欧式落地灯、米色的丝绸墙布,和他梦境中那个朦胧奢华的卧室布局严丝合缝。 不和谐的是,梳妆台上散落着的不是化妆品,而是画具,几支画笔和一管管颜料,还有一瓶造型独特的香水。 byredocasablancalily. 所以,梦里的场景,是在她的卧室?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 他一直试图用“巧合”、“荒诞的生理梦”来解释的一切,但此刻这张照片的出现,让他有了一个令人不安的解释。 这或许根本不是巧合。那个梦,绝不仅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生理反应那么简单。 他紧紧捏着照片,指节泛白。 一张静态照片,怎么可能衍生出包括触感、温度、气息都惊人一致的梦境?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委婉地提及了下周相亲的安排,并强调是“父亲一位非常重要的客户的老朋友家的千金”。 心烦意乱之下,幸村没有像往常一样婉拒,只是回复了一句:「知道了,时间地点请母亲安排吧。」 放下手机,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照片和画册上。 君岛育斗,这位以智谋闻名的交涉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幸村精市将照片放在书桌上,靠向椅背,半阖着眼。 上个月,在他正式退役回国后不久,出席了一场itf的高端酒会。 衣香鬓影间,君岛育斗端着香槟,向他走来。 “幸村君,久疏问候。”君岛育斗举止优雅,“恭喜你满载荣誉归来。” “君岛前辈,别来无恙。”幸村精市与他碰杯,寒暄着网坛往事与近况。 几句闲谈后,君岛育斗话锋微转。 “其实,今日叨扰,是有一件私事,想请幸村君考虑一下。” “君岛前辈,但说无妨。” “我有一位妹妹,”君岛育斗的声音压低了些,“她性情有些特别,不喜与人交往。家父母对她的未来颇为牵挂。” 幸村安静地听着,心中微感诧异。不明白对方为何要与自己谈如此私密的家事。 君岛育斗注视着他,像个高智商谈判者:“在我看来,能配得上她、并能给予她理解和庇护的人,凤毛麟角。” “而幸村君你,无论是品性、智慧还是心性之强大,都是我心目中最佳的人选之一。” 他稍作停顿,说出了最终的目的:“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以结婚为前提,与她接触看看。” 当时的他,只将这番话视为一种过于热切的“推销”。毕竟这些年,尤其是退役之后,想为他牵线搭桥的人从未少过。 宴会结束后,君岛育斗特意将他请到自己的车内。递给他这套包装精美的画册,并附上了这张自家妹妹的私人照片。 现在回想起来,君岛育斗那时打量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潜在妹夫,更像是在打量一份优质完美的猎物。 书房里寂静无声。 所有碎片——兄长的请托、妹妹离奇的求婚、与现实细节无二的诡异旖梦......在这一刻,以一种扭曲却又能自洽的方式,拼合在了一起。 那个梦,究竟是源于他潜意识里对这张照片的惊鸿一瞥,还是别的、他暂时无法解释的原因? 但如果连梦都能被“设计”,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他缓缓睁眼,指尖在照片上轻叩。 愠怒掠过眼底,却点燃了一种久违的、面对挑战时的兴奋。 将他幸村精市当作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亦或是君岛家为这位特别的大小姐精心挑选的、一个看似完美的“装饰品”丈夫? 很好。 既然有人精心布好了这个局,他不妨顺势入局。看看他们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下周相亲的详细安排。 幸村精市的目光在那个如同“系统任务”的红点,以及桌上如同“诱饵”的照片之间巡梭,一丝冰冷的笑意浮上眼底 内外交迫,这下恐怕他不想入局都不行了。《 》 4、第 4 章 艾莉卡回到家,佣人接过她的手包和伴手礼,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换完鞋,她急冲冲走向二楼。 在楼梯转角,一个沉静的声音叫住了她。 “回来了?”君岛育斗靠在书房门口,慵懒地开口,“玩得开心吗?” 艾莉卡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君岛育斗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放下交叠的手臂,声音轻柔几分:“艾莉卡?” 他语气里的探究意味太明显,艾莉卡无法再装作无事发生。她僵在原地,握着楼梯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沉默几秒,她终于转过身。 那层冰封的、冷漠表情,如同遇到暖阳的积雪,瞬间消融殆尽。那双深邃碧蓝的眸里,漾动着慌乱和无措。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轻颤着,“......我终于和他说上话了。” 君岛育斗像是知道她说的是谁一样,走到她面前,俯身与她平视:“然后呢?”他的声音更加温柔,引导她说下去。 艾莉卡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下午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按照仁王雅治发给她的定位,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 风铃清脆作响时,她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座位上,那头显眼的银色头发。 她正要朝他走过去,却在目光触及仁王对面那个身影时,僵在了原地。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为那人深蓝色的微卷发丝镀上了一层浅金。他背对着她,身姿挺拔,仅仅是背影,都带着一种清贵难言的气质。 艾莉卡觉得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止了。 ……幸村精市。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仁王可没说他也在! 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耳膜。 她几乎是凭借身体本能,启动了最熟悉的防御机制——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冻结成一张毫无表情的、冷若冰霜的脸。 “艾莉卡,这边!”仁王雅治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目光不受控制地、极快地掠过对面那张脸。 仁王雅治的寒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她坐在那里,像一座冰封的雕塑。全部的感官和意志力,都被用来对抗对面那个人存在感极强的气场。 明明好不容易才见到他,明明可以用更正常更体面的方式和他认识,可她偏偏…… “我......我跟他说了。”艾莉卡像是从回忆中惊醒,声音提高了一度。 “说了什么?”君岛育斗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了某种预感。 “......结婚。” 她抬起头,像个做错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孩子,“我让他以交往为前提,和我结婚。” 君岛育斗整个愣住了,饶是他见惯风浪,也没料到妹妹会如此......直接!他预想的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两人交换联系方式,慢慢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按住妹妹颤抖不停的肩膀:“别慌,慢慢说。他怎么回答的?”他已经做好了去安抚幸村、收拾局面的准备。 “他......”艾莉卡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仿佛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他说......他需要考虑一下。” 这下,轮到君岛育斗震惊了。 考虑?! 那个幸村精市,面对如此突兀、荒唐、甚至可以说是冒犯的提议,给出的回应竟然是“考虑”? 他看着眼前妹妹这副小女孩般、脆弱无助的模样。忽然间,一切都明白了。 幸村精市看到的,是那个冷若冰霜、行为古怪的君岛艾莉卡。他说得考虑,或许只是某种社交礼仪式的婉拒。 但事实上,艾莉卡只是一个靠近了喜欢的人激动到大脑空白,从而做出超乎常理的事,又因对方出于礼貌没有直接拒绝而产生一丝渺茫希望,忐忑不安的小可怜。 君岛育斗的心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好了,没事了。”他顺势安慰她说,“说了就说了吧。他既然说了考虑,就不是坏事。” 艾莉卡微微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哥哥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接受了她搞砸的一切。 “......我是不是......很怪?”她小声地问。 “不,艾莉卡。你很勇敢。”君岛育斗看着妹妹,无比认真地回答:“你只是用你自己的方式,去争取你想要的东西而已。” 他揽过艾莉卡的肩膀,带着她走进画室,顺手关上了门。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矿物颜料的气味,画架上蒙着一块布,旁边散落着几张草图。 “来,先坐下。”君岛育斗将妹妹带到沙发椅上,自己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身体前倾,摆出十足的倾听姿态。 “可以告诉我所有的细节吗?” 艾莉卡点头。她叙述的简洁、直接,但语速比平时快,指尖交叠,无意识地捏紧。 当听到幸村精市给出“一周”的期限时,君岛育斗镜片后的眼睛闪过精光。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托着下巴。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最初的“托付”,是一种基于理性分析的、为妹妹牵线搭桥的尝试。他预料到幸村会拒绝,但他希望借此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为将来或许可能的接触埋下伏笔。 他从未想过,这颗种子会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被艾莉卡用如此粗暴直接的手段,催生出一株无法预测的幼苗。 “他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君岛育斗追问。 艾莉卡蹙眉仔细回想,然后摇了摇头:“他表现得......很平静?”她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看不出惊讶,也看不出厌恶。他甚至......”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她无法理解的细节,“他好像还笑了一下。” “笑了?”君岛育斗的眉头挑得更高了。 谁都知道幸村精市待人温和,但那只是一种无懈可击的社交礼仪。在那种情境下还能露出微笑,哪怕只是一丝,也绝不寻常。 该不会是,他这个傻妹妹,不自觉间给对方蒙上了一层滤镜吧?毕竟人总是倾向于看见对自己有利的迹象。 但他又不能把这些话告诉艾莉卡,思索再三,他决定用善意的谎言安抚妹妹。 “艾莉卡,你做得很有效率。无论结果如何,最起码以后都不会有遗憾。” 他站起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别多想了。这一周,像往常一样做你的事就好。剩下的——” “交给时间,也交给他。” 说完,他离开画室,轻轻带上了门。 走到走廊上,君岛育斗拿出手机,指尖在幸村精市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却没有拨出去。 他答应过,不干涉她的事。 哥哥走后,画室内重归寂静。 艾莉卡独自坐在画室里,抱紧双膝。 她低下头,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里,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需要考虑一下。”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复心情,将这份汹涌的情绪封存起来。 她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常用的备忘录软件。这是她用来记录绘画灵感、色彩搭配、甚至只是一瞬间视觉印象的数字笔记本。 她创建了一条新的便笺。标题栏,极简地输入: 《allin》 >今日。晴。咖啡屋。 >是他。深蓝发。鸢紫瞳。真人。 > >他对我笑,眉目温柔,一如当年。 >但他却说:“初次见面,我是幸村精市。” > >原来,我只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 > >所以—— >赌上一切,提出了“婚姻”的请求。 >这是宿命。 她将便笺归入名为「erica’ssecret」的文件夹,关闭屏幕。 她将手机搁在桌上,双手抱膝,脸埋进臂弯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line的提示音在寂静里突兀炸响,吓得她肩膀一颤。 深吸一口气,她拿起手机,发信人赫然是——仁王雅治。 「艾莉卡,睡了吗?今天的事,抱歉啊噗哩。」 「我事先不知道你……呃,不太待见幸村。要是知道,绝对不会安排这种让人尴尬的见面。」 艾莉卡的呼吸一滞,碧蓝的瞳孔因惊愕而微微睁大。 误会了。 他完全误会了。 「不是的!」 指尖飞快地敲击屏幕,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否认。 「你完全误会了。」 「我并不讨厌幸村先生。」 消息发送出去后,她才仿佛意识到自己反驳得过于急切,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为了缓和语气,也为了转移话题,她紧跟着又补上一条: 「谢谢你的伴手礼,我很喜欢。今天临时有事,没能和你好好叙旧,等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她放下手机,轻轻吁出一口气,希望这个误会就此澄清。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仁王雅治正躺在自家沙发上刷着手机,他盯着艾莉卡的回复出神。 白天的事在脑海里一帧帧回放。尤其是幸村精市那句轻飘飘的问话。 「所以你想给我介绍的,是这位君岛小姐。对吧?」 当时他光顾着喊冤,现在静下心琢磨,才品出一丝不对劲。 艾莉卡那家伙,从来不说没意义的话。她怎么就偏偏对幸村冒出那句?而且从进门看见幸村的那一刻起,她整个人就绷紧了。像是嗅到入侵者气息的猫。 他本来以为艾莉卡讨厌幸村,所以才说出那种话来故意整他。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发了信息试探,没想到她的回复推翻了他的推理。 而且,那个一向惜字如金的艾莉卡,竟然秒回了他的信息,还约了下次见面。 不对劲,她不对劲。 如果不是讨厌,也不是行为艺术,那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就只能是—— 仁王雅治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不、会、吧?! 紧接着,另一段记忆碎片浮了上来。 就在约见幸村的前两天,他碰见了君岛育斗。那位前辈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闲聊间似乎无意地提了一句: “仁王君,你最近要是见到幸村君,代我问候一声。艾莉卡前几天翻网球杂志,正好看到他的专访,还破天荒多问了几句。这孩子,总算对绘画以外的事有点兴趣了。” 当时他觉得这不过是妹控兄长随口一提的家常。 可现在,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正当仁王沉浸在头脑风暴里,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工藤新一。 “噗哩?大侦探,有何贵干?”仁王懒洋洋地接起。 “仁王,长话短说。”电话那头的声音干净利落,“兰和园子想看你下周的魔术表演,托我问你还有没有内部票。” “小事,回头让助理送过去。” “谢了。”工藤新一办事向来干脆,正事说完便准备挂电话。 “等等,工藤!”仁王脑中灵光一闪,叫住了他,“正好问你个事儿......假设,我有个朋友a,他和朋友b闲聊时,b说‘我妹妹c要是能跟你朋友d成为朋友就好了’之类的话。然后我这位朋友a,就好巧不巧地安排了c和d见面。结果一见面,c直接对d提出了个非常惊人的请求,比如......结婚。” 仁王顿了顿,整理着思路:“而且,c从见到d开始,整个人状态就不对劲,像是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但c又不是那种会对陌生人恶作剧,或是冲动型的人。你说,c这么做,图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随即传来工藤新一的提问: “你这位朋友a在安排c和d见面前,是不是和b有过联系?” 仁王雅治回想了一下,确实,那时他接到了君岛前辈的电话,说艾莉卡在itf大厦附近,心情可能不太好,让他有空带她散散心? 他把这事告诉了工藤新一,紧接着就听到了大侦探的推理: “这太明显了。排除掉c一时兴起或者讨厌d这两种可能,唯一的结论是:c在这之前就认识d,并且对d抱有极深的、不为人知的单方面情感。” “你那位朋友a,是被那个传话的朋友b巧妙地利用了。b提前把‘c对d有兴趣’这个信息植入你朋友a的脑子里,预测并利用了他的行为模式,促成了这场‘巧合’的会面。这是一场高明的心理操纵。” 果然,和他的猜想严丝合缝。仁王雅治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听筒里就传来工藤带着明显笑意的揶揄:“所以,鼎鼎大名的欺诈师先生,你也有被人当成棋子,耍得团团转的时候?” “......噗哩!”仁王被这句补刀噎得够呛,没好气地回道,“挂了,票明天寄到!代我向尊夫人问好。” 他掐断通话,把手机扔到一边,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懊恼和兴奋的神情。 “君、岛、前、辈,”他一字一顿地低语,眼神亮得惊人,“这可真是......好手段啊。”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与幸村精市的聊天界面。指尖悬停片刻,却又收了回来。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欺诈师的“回礼”,总要准备得充分一些。《 》 5、第 5 章 银座的一家高级餐厅里,幸村精市与同事刚结束午餐会谈。 两人起身离座,途经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时,旁边半开放包厢里传来几个年轻男人带着酒意的谈笑,其中一个略显轻浮的嗓音格外刺耳。 在听到某个名字时,幸村精市的脚步顿住。 “......君岛家那个大小姐,啧,漂亮是漂亮,跟个冰雕似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山崎,你上次不是也去相亲了?怎么样,拿下没?”另一人起哄道。 被称作山崎的男人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挫败和恼羞成怒:“拿下?完全他妈没法交流!像个镶了金边的漂亮哑巴。一顿饭下来,屁都没憋出一个。” 在同伴的哄笑声中,他像是要挽回颜面,轻蔑道:“说实在的,要不是看她名下有君岛集团实打实的股份,加上顶着个‘艺大天才’的名头,娶回家能装点门面,谁他妈愿意耐着性子跟个木头美人浪费时间?而且还是个养女!” “山崎,你这话可酸得很。”旁边一人晃着酒杯,语带嘲讽,“那位小姐的美貌气质,说是天仙也不为过。我看,纯粹是人家没瞧上你,愤愤不平罢了。” “我他妈说的都是事实!”朋友毫不留情的戳穿,让山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下流:“......要我说,君岛育斗那么宠她,根本是别有用心。一个没血缘的妹妹,至于护成这样?我看啊,他恐怕是自己早就......” “——山崎君。”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斩断了他不堪入耳的臆测。 山崎愕然回头,只见幸村精市不知何时立于包厢入口处。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拭着指尖,仿佛刚碰了什么不洁之物。 然后,他缓缓抬眸。 那一瞬间,山崎仿佛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那双漂亮的、在球场上能令对手胆寒的鸢紫色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沉静地落在他身上,千钧重压。 比起警告,那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让他所有龌龊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山崎的同伴们也噤若寒蝉。他们或许不认识幸村精市,但绝对感受到了那股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 幸村精市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便与同事转身离开。 走向餐厅出口的路上,同事压低声音对他说:“刚才那是山崎建材株式会的二公子,上周相亲被君岛小姐拒绝了,现在到处说酸话。” 幸村精市面色如常,只是眼神微沉。 同事感慨道:“我听家里长辈说过,君岛家的那位大小姐长得跟天使似的,被保护得极好,平时很少露面。君岛育斗更是把她当眼珠子疼。之前有个不懂事的,仗着家世想追求她,方式可能激进了一点,第二天他们家生意就出了大问题。甚至传闻,君岛育斗之前那些交往的女友,就是因为对此微有怨言,直接被分手了。” 同事顿了顿,又补充说:“总之,关于他们兄妹的传言不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幸村精市沉默地听着。 - itf大厦。 幸村精市斜靠在高背椅里,指尖无意识地压在眉骨上。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天空湛蓝如洗。蓬松的白云堆叠在一汪海蓝里。晴空万里,金光挥洒,灿烂灼人眼。 可这明媚的一切,都无法穿透他心底的阴翳。 那个真实到令人心悸的梦,带来的后遗症远比想象中持久。以至于每次听到“君岛艾莉卡”这个名字时,都会让他对她产生一种荒谬的、先入为主的熟悉感与生理性吸引。 这违背科学,却真实存在。 他放下手,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 距离和她约定的期限,还剩四天。 理智告诉他,不必为荒谬的游戏费神,时间到了回绝便是。心绪却不受控制,那个女人的脸,那双碧蓝的眼睛,就像入侵程序的病毒,一点一点瓦解他引以为傲的自制。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省去了所有寒暄。 “莲二,帮我调查一个人,君岛育斗。” “他得罪你了?”柳莲二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比那更复杂。”幸村精市的语气透着一丝罕见的烦躁,“他上个月给了我一本他妹妹的画册和一张私人照片。然后,连续好几次,照片里的人都出现在我梦里。我怀疑,这不只是巧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你怀疑是潜意识干预?目标是让你对他妹妹产生亲近感?”柳莲二像是笑了一下,“这个局,布得相当高明。前提是,他真的能做到的话。” “所以,我需要证据。查他在itf酒会前后的所有行程,重点查他是否接触过顶级的心理专家或催眠师。” “明白了。” “另外,”幸村精市顿了顿,“关于他妹妹的事,你知道多少?” “君岛小姐吗?她……” 幸村精市正凝神静听,一个清冷如玉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耳膜,直抵他意识深处—— “园子小姐,请别碰,那些颜料还没有干。” 他搭在扶手上的指节无意识收紧。那声音像带着某种无形的牵引,泠泠地拂过耳廓,又顺着血液向下,在他身体里唤起一阵隐秘的震颤。 是君岛艾莉卡。她怎么会和柳莲二在一起? “......详细的资料,还是等你有空,我们见面再谈吧。”柳莲二适时地住了口。 “好。”幸村精市应下,状似无意地问,“你那边听着有些喧杂,是在外面?” “嗯,在铃木宅。史郎先生是yrisdatatennislab的会员,我过来给他送新的训练菜单。” yrisdatatennislab. 这是柳莲二与老对手兼知己乾贞治,在大学期间共同创办的“数据网球研究所”。将数据网球理念商业化,如今是深受职业选手和高端客户青睐的高端网球培训机构。 至于柳莲二口中的这位史郎先生,幸村精市也并不陌生。 铃木史郎,铃木集团的董事长。在他职业网球生涯的早期,铃木财团是他最重要的赞助商之一,不仅提供了极为优渥的赞助条件,更动用了庞大的媒体资源为他铺路,可以说是不遗余力。 说起来,父亲口中那位要给他介绍相亲对象的“重要客户”,好像就是铃木先生。 幸村忽然理解了父亲那句“实在不好推辞”背后的分量。 多年过去,这位铃木先生还真是老样子,喜欢玩故弄玄虚的把戏。明明是他主动要做这个牵线人,却又偏要藏着掖着,连女方最基本的信息都不肯透露,吊足他的胃口,让他亲自去赴这场“盲约”。 “顺便一提,”柳莲二打断他的思绪,“你想了解的君岛小姐,也正好在这。铃木园子小姐请她为父亲创作壁画作为生日礼物。” “用壁画当贺礼?”幸村精市眉梢微挑。 “这可不是寻常的贺礼。”柳莲二话锋一转,“如果你想真正了解君岛小姐,我建议你去艺大看看。” “那栋新艺术楼是君岛家当年为她捐建的,楼里的壁画才是她真正的代表作,现在是艺大学生们心中的‘圣地’。” 柳莲二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比任何夸张的赞美都更具分量。不仅体现出君岛家对她的重视,也说明她有绝对的才华。 挂断电话,幸村精市看了眼下午空白的日程。确认没有安排后,他提了请假流程,抓起车钥匙出门。 所谓的“出门散心,转移注意力”,不过是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东京艺术大学,那栋为她而建的艺术楼,才是他唯一的目的地。 - 午后阳光灿烂温暖,为东京艺术大学的校园镀上一层慵懒的金色。 幸村精市停好车,一栋极具现代感的建筑吸引了他的视线。流线型的屋顶与传统的校园建筑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在门口登记后,他步入楼内,挑高的大厅光线充沛。 穿过挂满学生习作的走廊,幸村精市在转角下意识停了下来。 眼前的墙壁仿佛被某种力量凭空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汹涌澎湃、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 是深海。 从墙壁底端如墨的藏蓝,向上渐次过渡为靛青、群青,直至顶端那抹被光线穿透的、带着一丝苍白的浅蓝。 色彩以狂放不羁的笔触堆叠、刮擦、泼洒,勾勒出巨浪翻涌、暗流湍急的磅礴景象。颜料厚重的堆积处,是浪涛的立体浮雕;薄涂晕染的地方,透出深海莫测的幽光。 幸村精市凝视着那片深邃的蓝色,感到一瞬间的窒息。那不仅仅是视觉的震撼,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咆哮直接撞入胸腔,让他的冷静自持产生了一丝动摇。 站在画前的自己,渺小得如同沙砾。那气势磅礴、吞噬一切的力量扑面而来,惊涛拍浪的轰鸣,带着咸腥气息的、冰冷的水汽。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将他卷入风暴眼。 这哪里是壁画。这分明是一个被禁锢在墙壁里的、愤怒的海神。 “先生,您也是来参观艾莉卡老师作品展的吗?”一位学生模样的少年在旁边搭话。 幸村精市微微颔首,目光仍被那片深海牢牢攫住。 “这幅《怒海》,是老师十七岁时的作品。”少年介绍说,语气带着崇拜。 十七岁?幸村精市眸色微动。画的右下角,写着极小的一行字: 「ericaage6」 “我是明年的应考生。”少年坦诚地说,“之前一直很迷茫,活得浑浑噩噩。直到去年无意中来这里,看到了这面墙。” “我第一次感受到,一幅画原来可以这样直接地冲击灵魂。所以,我决定了,我也想学画画。想像老师一样,创造出能震撼人心的作品。” 这番坦诚的告白让幸村精市侧目。他看着少年稚气未脱却格外坚定的脸庞,仿佛看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热情。 他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很棒的决心。” 少年像是受到鼓舞,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先生,我知道这里还藏着她的一幅‘宝藏’。和《怒海》完全像是来自两个世界。就在那边的穹顶展厅,是老师在同一年画的,名叫《澄空》。” 幸村精市被少年眼中纯粹的热情所触动,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前往穹顶展厅的途中,幸村精市被沿途许多震撼心灵的画作吸引。每一幅画的角落,都有着一个相似的署名格式: 「ericaage3」、「ericaage9」、「ericaage11」、...... “这些画的署名方式,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幸村不由问道。 少年回忆着答道:“老师好像在一次专访里说过,那是她记录时间的方式。她曾遇到过某个对她很重要的人,从那以后,她的时间就以相遇的那一刻为纪元,重新开始流动。” 穿过昏暗的弧形长廊,视野豁然开朗。 那一瞬间,他仿佛踏入了一片无垠的花海。圆拱形的穹顶,是澄澈通透的钴蓝色天空,天光温柔洒落。穹顶之下,墙壁与地面无缝衔接,是漫山遍野的各色花朵,无边无际。 空气像被初夏的雨水洗涤过,折射着阳光的七色谱。 纯净、清澈、宁静。 仿佛能闻到阳光烘暖后,空气里浮动的浅淡芬芳。 与《怒海》那要挣脱墙壁的暴烈截然不同,这是一片被无限延展的、温柔的世外桃源。 在一朵蓝色的鸢尾上,他看到了同样格式的署名: 「ericaage6」 同一年。 吞噬一切的《怒海》,与拥抱一切的《澄空》。 “难以置信。”幸村精市凝视着这片治愈的晴空与花海,轻声低语。 “确实令人惊讶,”少年接过话茬,“而且艾莉卡老师本人给人的感觉与这些作品截然不同。她总是很冷静,说话简洁。” 他顿了顿,眼神向往:“就像平静海面下的汹涌暗流。这种极致的反差,在我们艺术生眼里,恰恰是最迷人的特质。” 幸村精市站在花海中央,眼前的一切变得绮丽,时光仿佛折叠重组。 他看见那道纤细的身影高坐于画梯之上,在巨大的墙壁前挥洒着《怒海》的激烈与磅礴;下一秒,幻象消散,唯余怒海翻涌,画梯静立,空空如也。 而此刻,她就置身在这片花海之中,被澄澈的天空与极致的宁静温柔环抱。 仿佛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美丽少女,那双深邃碧蓝的眼眸里,倒映着无垠的蓝天,盛满了纯净的、包容一切的温柔。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在胸中缓缓交汇、沉淀。共同拼凑出一个完整而动人的灵魂。 《怒海》是吞噬,《澄空》是拥抱。一个是被禁锢的、想要挣脱一切的咆哮灵魂;另一个,则是这个灵魂为自己、也为所有观者所构建的终极理想乡。 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和谐地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 这一刻,他被打动了。 不是被那张美丽的脸庞,而是被一个如此磅礴、复杂、在极致的对立中寻求统一的狂想灵魂,击中了心脏。那萦绕不去的梦境,那双让他难以忘怀的眼睛,在此刻仿佛都有了答案。 他想认识她。不,他必须认识她。 - 走出艺术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 他停下脚步,望向被晚霞浸染成一片瑰丽的天际,内心感到一种久违的、洗涤后的酣畅与清明。 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能够持续震颤他灵魂的存在了。《 》 6、第 6 章 土曜日,天朗气清。 幸村精市与家人共进午餐后,正要驱车返回自己的公寓。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仁王雅治发来的line消息: 「噗哩,幸村,上次的事抱歉了。作为赔罪,弄到一张‘德拉克洛瓦美术馆’的门票。」 「没记错的话,你对这类画派也挺感兴趣吧?」 紧接着,“叮”的一声,电子门票的链接便发送了过来。 那是一个冷门的法国浪漫主义画展,他期待已久,但因工作繁忙屡屡错过。 链接送达的瞬间,聊天框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好几秒。这短暂的停顿,仿佛仁王在斟酌接下来的词句。 然后,新消息弹出: 「对了,听说土曜日下午场人少。」 「氛围绝佳。」 「你今天有空的话,这个时间正合适。」 幸村精市看着屏幕,修长的指尖在手机侧边框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仁王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这过分热情的推荐,以及那刻意换行的信息,处处都透着一股“请君入瓮”的明示。 他回复:「好,谢了。」 仁王雅治:「不客气~噗哩[吐舌]」 最后那个带着调侃意味的emoji,彻底坐实了幸村的想法。它像极了欺诈师计谋得逞时,脸上会露出的表情。 幸村精市轻笑,转动方向盘,将车驶向了德拉克洛瓦美术馆的方向。 他倒要亲自去看看,仁王雅治如此毫不掩饰地明示他,究竟想让他看到什么。 - 美术馆大厅里聚集了不少参观者和游客,人潮略有些嘈杂。 幸村精市没有多做停留,径直走向了电梯间。 电梯门“叮”一声在他面前打开。也就在同一时刻,旁边另一部电梯的门向两侧滑开。 幸村精市步入空无一人的轿厢,转身按下楼层。 金属门徐徐关闭的刹那,一抹熟悉的金色掠过视野。 两名女子簇拥着她,短发女生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气质温婉的长发女生微微侧身,细心地将通道让给身后的行人。 透过逐渐收窄的门缝,他看见艾莉卡被两位女伴簇拥着,姿态是从未见过的松弛。 “啪。” 电梯门彻底合拢,将外界的声响与画面完全隔绝。 “那家店的蒙布朗绝对值得绕路!”铃木园子兴奋地比划着。 “是啊,艾莉卡小姐一定要尝尝看,”毛利兰笑着附和,“他们家的草莓蛋糕也很棒。” 艾莉卡微微颔首,被她们簇拥着往出口走去。 今天她刚刚完成了铃木园子为父亲定制的生日贺礼壁画。为了表达感谢,园子不仅设法弄来了她期待已久的德拉克洛瓦美术馆展览门票,还特意邀上好友毛利兰作陪。 - 期待已久的画展并未达到心中预期。那些浓烈的情感与色彩,都比不上艺大那两幅壁画带来的震撼。 提前离场后,幸村精市漫无目的地驶过黄昏的街道。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他无意间转头,透过街边甜品店的落地窗,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君岛艾莉卡坐在窗边,正小心地舀起一勺铺满栗子泥的蛋糕送入口中,随即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流露出毫无防备的满足神情。像一只觅得珍宝的猫,连脚尖都在桌下轻轻晃了晃。 那表情过于生动,与他记忆中那张冷冰冰的脸,以及梦中那个纯真妩媚的身影,都无法完全重合。 这仿佛是第三个她。 “嘟——!” 后方车辆催促的喇叭声响起。 绿灯亮起。 幸村精市收回目光,踩下油门。可那双满足眯起的眼睛,柔和的侧脸轮廓,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距离和她约定的期限,还剩三天。 - 接下来两天,幸村精市忙得脚不沾地。 上午照例在日体大的研究室带学生,下午连着上了两堂大课,教室里挤得满满当当。下课后被几个好学的研究生围着问问题,脱不开身。中间还见缝插针地接了几个网联的视频咨询。 第二天下午,将所有正事料理完毕,他刚拿起外套,手机便在口袋中震动。 是柳莲二发来的line信息: 「今晚一起吃个饭?」 这家伙,总算有空约他见面了。 他刚要回复,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仁王推荐了青岬餐厅,称其视野绝佳,利于观察“意外邂逅”。」 「晚上八点如何?或者你有更合适的地点?」 幸村看着这两条消息,几乎能想象出仁王雅治撺掇柳莲二时,那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他回复:「不必换地方了。」 「既然有人精心布置了舞台,我们不去看看,岂不是辜负了这番‘好意’?[微笑]」 - 幸村精市提前十分钟抵达青岬餐厅。泊车后,他朝楼梯口走去。 路过大厅时,他眼神随意一扫,倏然停住。 ——又是她。 靠窗的雅座里,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光晕。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浅米色裙装,蓬松的浅金色卷发松散编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 艾莉卡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收藏在玻璃展柜里的水晶人偶。美丽动人,却让人可望不可即。 坐在她对面的男士衣着考究,正口若悬河,姿态如同正向客人展示羽毛的孔雀。 幸村精市目光掠过那位逐渐焦躁的男士,最终定格在艾莉卡毫无波澜的侧脸。 在球场上,他能轻易洞察对手最细微的情绪波动。但在她身上,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捕捉到一点痕迹。 那个男人似乎被她的无视激怒,脸上维持的绅士面具皲裂。 “君岛小姐,恕我直言,和您交流真的非常困难。”男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恼火,“您这样的条件,何必出来浪费彼此的时间呢?” 艾莉卡垂着眼睑,用小银勺缓缓切割着眼前的蒙布朗,仿佛对方只是在评论天气。 男人见状,脸上的尴尬凝固成铁青,语气更加刻薄:“你一个画画的,懂什么是社交吗?整天对着墙壁和颜料,脑子都僵化了吧?” 艾莉卡握着银勺的手,微微停顿一瞬。 “还是说,真如传言那样,你们兄妹二人,是把我、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在耍?” “哐啷——” 一声清脆的声响,艾莉卡将银勺不轻不重地放回骨瓷碟边。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对方。 幸村精市以为会看到愤怒或难堪。 然而都没有。 那张冰雪雕琢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她微偏着头,碧蓝的眼底是纯粹的困惑。仿佛在拼命理解一段逻辑不通的文字。 男人被她这眼神彻底激怒,口不择言地冷笑: “呵,我现在才算看明白了。君岛育斗恐怕是早就设计好了,把你这‘宝贝妹妹’当货物一样摆出来,等看够了戏,再挑选一个对君岛家最‘有利’的傻瓜?你们兄妹可真是一对妙人......” 就在那些污言秽语砸下的瞬间,艾莉卡捏着银勺的指节猛地收紧。仅是一瞬,快得像是错觉。 但就是这一下。像一根细小的针,冷不丁地刺中了他。心底那点为她而起的薄怒,顷刻间烟消云散,化作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即便是万年不化的冰川,也会为特定的人绽开缝隙。他忽然觉得,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用最下作的揣测来挽回颜面的男人,蠢钝得有些可怜了。 “宫野先生,”她开口的瞬间,周遭气温骤降,冻结了对方未尽的污言秽语。 “介绍人说您‘热情开朗’。” 她刻意停顿了两秒。沉默本身成了一种压力。 “现在看来,您的热情主要体现在对他人隐私的过度关心上。而开朗......”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对方铁青的脸,“大约是指您不介意在公共场合,展示您贫瘠的逻辑和过剩的表演欲。” 男人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介绍人还说您‘见识广博’。鉴于您今天的言行,我不得不怀疑,介绍人是不是在说反话?” 她伸出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面前的水杯。 “因为您的见识,就像您面前的这杯水,看似满溢,实则浅薄得一眼就能见底。” “最后,关于您对家兄的恶意揣测。”她声音里的温度骤降,“您质疑我们在‘耍傻子’。这个逻辑让我很困惑。如果真要耍傻子,我们为什么会选择一种连傻子都能看出来的方式?” 她微微偏头,做出了结论: “所以,并非我在浪费您的时间。而是您,连同那位不负责任的介绍人,共同策划了这场浪费我二十八分钟生命的、失败的社交。” “就好比客户收到一份经过美化的‘产品说明书’。但实物与描述严重不符,责任在于供货方和产品本身,而不是那些收到样品后拒绝采购的客户。您说对吗?” 说完,她不再看他,抬手示意侍者:“麻烦结账。另外,这份蒙布朗,请帮我打包一份新的。”她轻声补充,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这份被糟糕的空气污染过了。” 四周一片寂静。邻桌的客人努力绷着脸,肩膀却耸动如筛糠。 男人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几乎是落荒而逃。 没有提高声调,没有情绪波动。她是一柄由冰雪淬炼而成的利刃,不出鞘则已,一出鞘便寒光凛冽,见血封喉。 旁边有客人低声赞叹:“这姑娘,嘴皮子也太利了,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啊。”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出鞘的锋利,并为之惊叹或咋舌。 但只有他窥见了,那利刃的寒光,不过是对至亲毫不迟疑的维护。 幸村精市唇角抿成一道了然的弧度。 他收回视线,转身上楼。 - 走进包间时,窗外的钟声刚好敲响最后一记。 “竟然会踩点到来,真是少见啊,幸村。”柳莲二起身与他寒暄。 “在楼下看了一出好戏。”幸村精市在他对面落座,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老友见面,彼此也不绕弯。柳莲二直接将一份文件袋推到他面前。 “根据仁王的情报,君岛艾莉卡向你提出了结婚。”柳莲二睁开眼,目光锐利,“那么,你现在的调查,是为了评估这份提案?” 幸村精市笑而不答。他修长的手指打开文件袋。 艾莉卡的履历简单干净:十一岁被君岛家收养,学业优异,破格入读艺大,此后游历世界完成大量壁画,荣誉等身。 “莲二,”幸村精市合上文件夹,“你这份报告,该不会是从维基百科上直接摘录的?” 柳莲二微微摇头,“这就是能查到的全部资料。感情史为零。因外貌出众,早期追求者甚众,又因清冷高贵,后来者皆望而却步。近期君岛夫妇开始为她安排社交,由于两人常年旅居海外,全靠中间人牵线,对象良莠不齐。” 他稍作停顿,补充道:“加上君岛小姐眼光犀利,言辞辛辣,招来不少非议。” 想起方才在餐厅里的见闻,以及前几日听到的那些不堪议论,幸村精市心中了然。 “不过,”柳莲二话锋一转,“有个细节很有趣。这些年她因工作出差的城市和时间,与你的重要赛事,存在45.9%的重叠。” 幸村精市点着文件夹的手指略微停顿。 “当然,”柳莲二适时补充,“这很可能只是巧合。毕竟赛事举办地多为国际大都市,本就是艺术的热门城市。”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如此频繁......这可不像是“巧合”能轻易解释的。 “关于她来君岛家之前的身世,有线索么?”他问道。 “查不到。”柳莲二摇头,“应该是君岛夫妇做了相当彻底的善后。” 幸村精市微微颔首。十一岁来到君岛家......他想起艺术楼里那些画的署名,十七岁时完成《怒海》和《澄空》,署名却是「ericaage6」。 这意味着,她口中那个重要的人,是在她十一岁时出现的。 再结合她方才维护兄长时那不假思索的本能反应,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传言或许虚实参半,但有一点可以确信——她与君岛育斗之间的羁绊,远非寻常兄妹那般简单。 “莲二,”他沉吟着开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用一个类似商业提案的方式来处理婚姻?” 柳莲二略一思索:“通常有两种:要么是极度理性的事业型人格,将婚姻视为资源整合;要么是......”他话语微顿,“在刻意掩饰什么。” 幸村精市点了点头。 “关于你让我调查君岛育斗的行踪,结果也出来了。”柳莲二递上另一份文件,“他参加itf酒会前一个月在视察海外分部,行程公开,并无明显异常。” 幸村精市对这个结果感到诧异。 “你确定?” “数据不会说谎。”柳莲二陈述,“至少,在物理层面和可追踪的行程上,君岛育斗是清白的。他没有接触任何可疑的心理专家。当然,不排除他通过我们未知的第三方进行操作,但概率低于3%。” 幸村靠向椅背,指尖抵着眉心。这个结论,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这就意味着,那场真实到令人战栗的梦境,仅仅源于他惊鸿一瞥后,潜意识自发的、不受控制的产物。 与君岛育斗无关,与任何肮脏的算计无关。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她对他那份显而易见的“厌恶”,又是什么? 与柳莲二告别后,幸村精市坐进车里。 清浅的雪松香调弥漫,却没法驱散他心头的滞闷。 指尖刚触及启动键,手机便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母亲的信息: 「精市,明晚七点半,xx饭店,别忘了哦。」 「妈妈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凝视着屏幕,目光微沉。 明天,是他答应给她答复的日子。 ——正好。 一个现成的、合情合理的借口,主动送上了门。《 》 7、第 7 章 当晚,君岛育斗来到艾莉卡的画室。 “听说你今天让宫野家的儿子下不来台了?”他倚着门框,语气不是责备,而是带着笑。 艾莉卡从画板上抬起头,眉头微蹙:“哥,那个人讲的话好多都奇奇怪怪的,一点逻辑都没有。而且还说你坏话,我差点就要按捺不住揍他了。”她说着,放下画笔,活动了一下手腕,仿佛在回忆当时克制动手的冲动。 君岛育斗低低笑了,走到她身边,看着画架上浓烈的色彩。 “以后不会了。”他轻声说。 艾莉卡歪了歪头:“嗯?” “这种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场合,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君岛育斗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已经和爸妈谈妥了。所有不必要,没有意义的社交,哥哥都会替你挡掉。” 艾莉卡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 她是11岁来到君岛家的,哥哥朝泥沼里的她伸出了手,君岛夫妇给了她合法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 这份恩情,她一直都记着。 他们都待她极好,视作掌上明珠,从不曾对她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或许正因如此,君岛夫妇近来愈发为她感到担忧。 他们希望她能够获得“普通人”的幸福。在他们眼中,所谓普通人的幸福,无非就是不愁吃穿、有份安稳的工作,结婚生子,以及对方容易被君岛家掌控,不让她受到委屈。 于是,君岛夫妇开始为她张罗各式各样的社交场合与相亲见面。 她知道君岛夫妇是出于好意,他们对她的关心和爱护,从来都是真诚的。所以当哥哥提出反对时,她拦住了他。后来哥哥坚持要亲自筛选每一位相亲对象,她也只是摇头。 若真按哥哥那套完美的标准去找,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入他的眼。而且,她也不愿辜负君岛夫妇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心与期待。 只是理想与现实,往往背道而驰。 听着千篇一律的炫耀,感受着审视货物般的目光,她都感到窒息。当然,其中也不乏礼貌周全的绅士——有人和她一样是被迫出席,有人坦言心有所属却难违家命。 那些不欢而散的见面结束后,君岛夫妇从不会对她说半句重话,反而会直接致电中间人,语气是少有的严厉: “连对方的人品都没弄清楚就贸然介绍,你们做事太不专业了。” “若再出现这种情况,君岛家会重新评估与贵方的合作。” 这份毫无保留的偏袒,让她既温暖又无措。她其实很想直接告诉他们,现在的自己已经很幸福,不需要用婚姻来证明什么。 可每次看到他们为她忙前忙后、安排一场又一场见面时,这些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所以哥哥说出“以后不会再有了”时,像搬走了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要依靠他。 “谢谢哥哥。”她轻声说,重新拿起画笔,在画布上落下一道明亮的、灿烂夺目的黄。 君岛育斗看着她笔下绽放的向日葵,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父母为艾莉卡安排的相亲,还剩最后一场。那是在一周前就已经定下的。他遵循艾莉卡的意愿,不干涉。 - 翌日,东京银座,某高级餐厅的包厢内。 幸村精市坐在预定的靠窗位置,一贯的温和表情,眼底却兴致缺缺,参杂着几分无奈。 正如仁王所说,人到了某个年纪,家中长辈仿佛统一接到了“催婚”的隐秘任务。幸村家还算开明,父母不曾直接施压,但邻里亲友的热心介绍却从未停歇。 为了婉拒这些“好意”,父母恐怕早已竭尽所能周旋。只是遇上些交情匪浅的世交故旧,实在不好明确推拒。 每逢此时,母亲便会柔声相劝,信誓旦旦地立下保证书:“就再见这最后一个”、“妈妈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幸村精市心下莞尔。他再清楚不过,这个“最后一次”之后,永远会有下一个“最后一次”。只要他一日不结婚,这样的循环便不会停止。 此刻,他倒是有些理解艾莉卡当初为何会提出“省略所有步骤”了。 想到艾莉卡,幸村精市不禁有些头疼。今天本是答应给她答复的日子,而昨天收到的母亲信息,恰好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借口——或许可以告诉她今日临时有事,答复需再延后几日。 如此想着,他拿出手机,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指尖轻点,一条信息发了出去。 不多时,手机响起提示音,仁王雅治发来了手机号码,并附上一句: 【噗哩~你该不会真的要答应跟她结婚吧?】 幸村精市笑了笑,未作回复。指尖在屏幕上轻快地敲击,开始编辑短信。 至于眼前这场相亲,找个得体的借口应付过去便是,比如“已经心有所属”,或是“暂时不考虑结婚”。 与此同时,艾莉卡也正想着同一件事。 她比约定时间提前五分钟到达餐厅,跟随侍者走向预定好的座位。 电梯上行时,手机在掌心震动。是下个月客户发来的关于壁画细节的沟通邮件。她低头查看,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 另一边,幸村精市刚编辑完短信,正要点击发送时,便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出于礼节,他收起手机,从容起身迎接这位相亲对象。 一袭燕麦色丝质衬衫,宽松的微蝙蝠袖随意挽起,手腕纤细白皙;下身是垂坠的烟灰色阔腿长裤,衬着一双简约的棕色皮鞋。 蓬松的金发用一支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间,随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艾莉卡仍低着头,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带着歉意的声音先一步飘来:“抱歉久等,工作上临时有点事情......” 话未说完,她习惯性地抬眼,准备给对方一个礼节性而疏离的对视。 然后,在万分之一秒内,她的世界被按下了静止键。 呼吸和没说完的话,一起卡死在喉咙里。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响起巨大的嗡鸣。 怎么会是他?! 幸村精市脸上原本从容的微笑,在看清她的瞬间同样凝固。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幸村先生?” “......君岛小姐?” 两人异口同声,语气中带着如出一辙的困惑与荒谬。 艾莉卡如同被雷击中,碧蓝的眸子因震惊而睁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在幸村精市眼中,她整个人仿佛瞬间变成冰雕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幸村精市敛起讶异,绅士地替她拉开座椅。 他看着对方几乎是凭借本能,肢体僵硬地坐下,与记忆中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她、吃甜品时满足的她、或是锐利反击的她逐一重叠,构成一个无比鲜活的形象。 今晚被母亲催促来相亲,似乎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侍者过来点餐,幸村精市报了几个菜名,随后自然地转向她:“这里的香煎鳕鱼不错,或者试试迷迭香烤羊排?肉质很不错。” “和他一样就行。”她对侍者说,没有看他。 餐点上桌前,幸村精市试图打破僵局,找了个安全的话题: “听说君岛小姐是壁画师,这份职业很有意思。最近在忙什么特别的项目吗?” “嗯。”她的回答与问题毫不相干。 一阵沉默。 “项目进展还顺利吗?” “还行。” 更长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正当他思考如何打开局面时,艾莉卡突然抬眼望向他:“这是您安排的吗,幸村先生?” “用这种体面的方式来给我答复?” 从她的反应和话语中,幸村精市立刻明白了她的误解。 “不,君岛小姐,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坦诚相告,“在你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要见的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士。” “这更像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巧合。”他话锋轻转,带着若有所指的试探,“或者,是某位关心则乱的兄长,精心设计的‘安排’?” 他想到了君岛育斗。那个在商场上以运筹帷幄闻名的男人,完全有可能在幕后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这一切。或许是通过不经意的暗示,或许是对父母忧心的巧妙利用,促成了这次见面。 艾莉卡毫不犹豫地摇头,语气笃定:“不是我哥哥。他答应过我,不会......”话音戛然而止,她下意识抿住嘴唇。 她否认得如此迅速坚决,让幸村精市眼神一黯。他不动声色地倾身向前:“答应过你什么?” “......” 艾莉卡垂下眼帘,沉默像一道墙。 她的缄默,再次印证了幸村精市心中的猜测——这对兄妹之间的羁绊,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厚。 昨晚那股掠过心头的滞闷感,又一次漫了上来,没由来地,无从探究缘由。 侍者恰在此时前来上菜。 银制餐盘与骨瓷相碰的清脆声响,打断了两人各自的心事。 接下来的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刀叉偶尔轻碰盘子的声音点缀着寂静。 艾莉卡始终埋着头,机械地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那迫不及待的姿态,仿佛在盼着这一切快点结束。 终于,最后一道餐盘被撤下。 艾莉卡暗暗吸了口气,指尖在餐巾上无意识地蜷紧。幸村精市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看来,她是准备逃走了。 果然,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 “君岛小姐,”幸村精市却抢先一步,放下餐巾,目光平静地看入她眼中,“我想,我们都不需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进行下一轮无意义的咖啡或电影邀约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睫毛猛地一颤,随即迅速敛下,将那双深邃的蓝眼睛隐在阴影里。搭在桌沿的手无声地攥紧,又缓缓松开。 她的反应和初见时很想,却又不太一样。此刻的她沉默地低着头,连肩膀都微微塌了下去,像个已经知晓败局的赌徒,在等待最后那刻来临。 幸村精市感到心口被什么微妙地牵扯了一下。 “既然你是个追求效率的人,”他再次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比刚才柔和了些许,“那我就直接告诉你答案。” “君岛小姐,关于你一周前提出的‘以交往为前提结婚’的提议。我的答案是——” 艾莉卡抬起头来。 碧蓝的眼犹如黎明前的湖面,平静无波,未散的薄雾笼罩其上,敛去锋芒与神采。 他迎着她沉寂的目光,清晰地吐出那个字: “好。”《 》 8、第 8 章 那个“好”字在空气中震颤,带来一阵奇异的沉默。 艾莉卡怔怔地望着他,想从他含笑的眼底找出一丝玩笑或怜悯,但都没有。那里只有一片清冽的、认真的温和。 “......诶?”她发出了一个短促的单音节。 他刚刚说了什么?艾莉卡眨了眨眼睛,一时无法理解他那个“好”字所代表的意义。 幸村精市没有错过她脸上细微的变化。从震惊,到茫然,再到一丝本能的退缩。 果然,提出惊世骇俗提议的人,在得到意想不到的回应时,反而怯场了。 但他没有给她消化反应的时间。 “具体细节,下周二之前,我会提前联系你。”说完,他起身,拿起外套,“今晚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他微微颔首,抬步经过艾莉卡身边,离开了包厢。 艾莉卡一个人对着空了的餐盘,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 痛的。 不是梦。 他答应了?!就在这场灾难般的相亲后,他答应了? 为什么?!艾莉卡完全不理解幸村精市在想什么。 这场她原本只想敷衍了事的最后一次的相亲,以她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 而她冲动之下提出的请求,也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开始了。 - 幸村精市坐进驾驶座,抬手压了压眉心。 比起方才餐厅里无形的兵荒马乱,车厢寂静地能听见针落下的声音。 他轻敲着方向盘,脑海又浮现出他给出答案前她的眼神。那像是一种放弃挣扎、准备接受结局的释然。 那未散的雾气,是因为她以为他要拒绝? 在她抬头看他之前,那沉默的片刻里,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明明每次都是一张扑克脸,并无多少表情,却总能让他感受到截然不同的一面。这种强烈的矛盾性,就像一个活的、拥有无数谜题的“潘多拉魔盒”,令人愈发好奇,着迷和心痒。 他为什么会答应? ——答案很复杂,也很简单。 这些年,尤其是退役之后,试图为他牵线搭桥的人从未少过。“幸村精市”这个名字带来的关注度,反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社交负担。一个名义上的婚姻,确实能一劳永逸地阻断那些无休止的相亲和试探。 但他一想到父母、亲友介绍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淑女”。她们或许美丽、家世相当,却像精致的人偶,乏味得一眼就能望到尽头。与那样的人共度一生,光是想象,就让他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窒息。 而眼前这位君岛小姐,她是一道需要去解读的谜题,是一片风暴与晴空并存的未知海域。且初次见面就对他表现出淡漠与疏离,简直是完美的“合作伙伴”。 与她捆绑,或许会有不可预测的麻烦,但与之相对的,每一天都可能会有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 既然总要找一个人来完成这个“任务”,那么为什么不能是这个主动送上门来、且让他产生浓厚兴趣的女人呢? 但仅仅是利益,不足以解释他此刻心头的悸动。 那个真实到骇人的梦境,那双让他觉得熟悉的碧蓝眼眸,那个真实到骇人的梦......像一道提前刻下的烙印,让他在见到她第一眼时,就无法用看待寻常陌生人的眼光看待她。 这种荒谬的“宿命感”激怒了他,也诱惑着他。 她本身就像是一个矛盾体。冰封的外表下藏着汹涌的艺术灵魂,机械的社交应对里偶尔会泄露出孩子气的真实。他的人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无法预测的变量了。读懂她,或许比任何心理学课题都更具挑战。 如果说她的“求婚”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局,那么拒绝,固然是最安全的选择。但这也意味着,他将永远停留在被评估的位置,困在迷雾里。 这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与其被动猜测,不如主动掌控。答应她,才是打破对方所有预设的最好方式。 这样不仅能解决他的现实困境,又能满足他的探究欲,还能化被动为主动,反将一军。 一箭三雕。 想到这里,他指节的敲击戛然而止。像是终于为自己那个看似冲动的“好”字,找到了合理的逻辑解释。 他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简洁的信息: 「君岛前辈,刚和令妹结束会面。她看起来需要静一静,我已先行离开。有劳您前去照看,地点在xx饭店。」 「——幸村精市」 发送成功后,他正准备发动引擎,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是母亲发来的line消息: 「精市,见过面了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感觉如何?」 幸村精市看着屏幕,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一点,随即回复道: 「见过了。」 「是一位......很特别的女士。」 「具体的,我稍后再向您和父亲说明。」 他将手机搁在中控台,利落地发动了引擎。 - 艾莉卡像一座石化的雕像,呆呆地坐了很久,才魂不守舍地离开餐厅。 走出餐厅,脚步虚浮,眼前灯火阑珊的城市,是那样不真实。 傍晚的凉风一吹,脸上热度稍稍褪去,但心脏依旧在狂跳不止。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是哥哥君岛育斗发来的信息: 「车在楼下右边拐角,黑色轿车。下来,回家。」 简单直接,一如既往。 却让艾莉卡一颗狂跳的心瞬间定下来,找到了依靠。 她小跑着找到了那辆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内熟悉的、雪松和冷皮革混合的冷冽香气包裹上来。 君岛育斗坐在后座,看着妹妹一副魂不守舍、眼神发直的模样,微微蹙眉:“怎么了?对方是个很难缠的人?” 他已经做好了听到又一场“奇葩相亲吐槽”的准备。 然而,艾莉卡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吐槽,而是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带着混乱情绪的呜咽。 君岛育斗身体微微一僵,迟疑片刻,抬手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怎么了,这是?” “育斗哥哥......”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衣服里,“是他......” “谁?”君岛育斗一时没反应过来。 “幸村......幸村精市......”说出这个名字似乎都用尽了她力气,“妈妈让我见的‘最后一位’......是他......” 君岛育斗的手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 原来如此。 他忽然明白幸村那条没头没尾的信息是怎么回事了。 “然后呢?”他的声音放缓了些,“他为难你了?” 想到幸村那深不可测的性子,以及上次自己贸然的请托,对方必定认为这次又是他刻意安排。若因此迁怒于毫不知情的艾莉卡,也并非不可能。 艾莉卡摇头。 “他......他答应了......” 她仰起脸,水润的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 “他跟我说......‘好’......” 君岛育斗愣怔住。 这个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幸村精市,那个谋定而后动的男人,竟然会在一次乌龙相亲上,如此干脆地......答应了? “他还说过什么?”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他就那么说了‘好’,然后......然后就走了......”艾莉卡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袖。 “他说......他下周会联系我......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答应?这不合逻辑!一点都不合逻辑!” 君岛育斗轻轻拍着她的背,面色沉静地听着。 “我今天表现得糟糕透了!我差点迟到了,我穿成这样,我连话都说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 看着她这副乱了方寸的样子,君岛育斗心里百感交集。有对妹妹的心疼,有对事态失控的愕然,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既然他答应了,就表示他会认真考虑与你结婚这件事。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可是......” 艾莉卡从来没有真正期待过这个结果,当它成真时,反而显得不真实。 “没有可是,艾莉卡。”君岛育斗安抚妹妹说,“他联系你,你就平常心去应对。” “但是你要记住,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任何让你觉得困惑、不安,甚至只是一点点不舒服的地方,要第一时间告诉哥哥。” 艾莉卡望着哥哥,然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真乖。” 君岛育斗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平稳行驶,他看着望向窗外怔神,依旧一脸茫然的妹妹,温和地说: “艾莉卡,试着多相信自己一点。你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耀眼。值得这世间所有人为你倾心。” 艾莉卡转过头,怔怔地望着哥哥。良久,她喉间滚出一个沙哑的单音: “......嗯。” 一路寂静。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入君岛宅邸。 君岛育斗侧过头,发现艾莉卡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睡着了,长睫垂下,呼吸均匀,只是眉头还蹙着。 兴许是今晚这场措手不及的冲击,耗尽了她的心神。 君岛育斗的目光软了下来,他示意司机不要出声吵醒艾莉卡。他先下了车,然后探身进去,轻柔地将妹妹打横抱了出来。 艾莉卡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脑袋本能地靠向哥哥温暖的颈窝,找到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又沉沉睡去。 穿过静谧的宅邸走廊,来到艾莉卡的卧室,君岛育斗将人小心地放在大床上,脱掉鞋子,拉过被子仔细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了妹妹安静的睡颜片刻。 房间里很安静,过了好久,才响起他压得很低的声音: “幸村精市,你突然改变主意,到底在图谋什么?” 是想故意气他吗?还是因为觉得艾莉卡那番唐突的求婚是个羞辱,所以要将这份难堪加倍奉还,把她当作泄愤对象玩弄? 这位在商界谈判桌上无往不利的交涉人,此刻像是站在一片浓雾里,什么也看不清楚。生平第一次,君岛育斗感受到了一种失去底牌的怔忡与忐忑。 “但愿......” 他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我把艾莉卡带到你面前,不是一步走错的险棋。”《 》 9、第 9 章 过去一周,对艾莉卡而言是一种炼狱般的煎熬。 幸村精市那个石破天惊的“好”字,连同哥哥那句“他就是被你吸引了”的安慰,期待与忐忑,反复横跳,在她脑海里昼夜不休地拉锯。 最终,是职业本能压制了内心的兵荒马乱。既然目标方向已定,下一步就是拟定章程,明确执行细则,划定权责边界。 她用了一个通宵,拟定了一份在她看来逻辑严密、能规避未来绝大多数风险的《协议》。 此刻,艾莉卡正站在itf研究所楼下大厅,手里紧握着那个装有《协议》的文件袋,手心发凉。 “叮——” 电梯门平滑地打开。 她看见幸村精市从里面走出来。简单的白衬衫和熨帖的西裤,穿在他身上却清贵逼人,瞬间就吸引了大厅里零星往来者的目光,也让她的心跳猝然漏了一拍。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步伐没有丝毫迟疑,径直朝她走来。 “等很久了?”他问,声音温和,听不出情绪。 艾莉卡下意识地将文件袋往身后藏了藏,像一个被抓住的、笨拙的小偷,摇了摇头。 “刚到。”她回答说。 “有什么事吗?”幸村精市单刀直入。 艾莉卡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睫,目光堪堪擦过他的下颌线,又慌忙垂下,落在他身侧的手上。她怕对上视线后,自己眼里的那点小心思被他看穿。 “那个......今天是周四了。”她的声音很轻,但吐字清晰。 “嗯?”幸村精市微微偏头,这才想起自己承诺在周二前联系她,继续讨论那个关于“结婚”的话题。 “抱歉,我这周在外出差,昨晚刚回来,一时没顾上联系你。” 听到他的解释,艾莉卡暗自松了口气。她原本还以为他改变了主意,这两日一直忐忑不安,今天也是鼓足了勇气才特地来找他。 “关于结婚的事,幸村先生不必有太大压力。您只需要在必要的社交场合配合出席就好,主要是为了应付我父母那边。” 说着,她将文件袋拿出来,从里面取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双手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拟定的协议,请您过目。” 幸村精市垂眸,目光落在首页加粗的标题上——《关于建立战略性婚姻关系的协议》 他没有接,目光从文件缓缓移到她的脸上。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凝滞。 “这件事,似乎不适合站在这里谈。”他最终开口,“去我办公室吧。” 他转身走向闸机,艾莉卡微微一愣,随即跟上他的脚步。 电梯平稳上升,封闭的空间内一片寂静,只有楼层数字无声地跳动。 她站在他的侧后方,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挺拔的背脊和宽阔的肩上。第一次距离这么近,就像在做梦一样。 一种清冽的、类似于雪松与橙花混合的淡香萦绕着鼻尖。 艾莉卡屏息。 走进幸村精市的办公室,他利落地走到窗边,“唰”的一声拉下了百叶窗。 窗外喧嚣的城市光影被瞬间遮蔽,室内陷入一片私密的静谧,只有空调运作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他转过身,抬手示意她就座。 艾莉卡刚在那张宽大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坐下,身侧的垫子便轻微下陷。幸村精市直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保持着微妙的社交距离。他略微侧身,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 艾莉卡没由来地紧张起来,她不自觉地移开视线,再一次将文件轻轻推到他面前。 “在翻阅这份文件之前,君岛小姐,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他道,目光落在她脸上。 金色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轻轻抖了一下。 “......您请说。” “你向其他人提出过同样的......‘战略合作’吗?”幸村精市巧妙地将“契约婚姻”换了个委婉的词。 “没有。”她回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是我?”幸村精市追问。 艾莉卡无意识并拢了膝盖,握紧手中的文件,语气平稳地像是在复述预先准备好的说辞:“您刚退役,社会关注度正高,也非常受欢迎。想必也和我一样,正面临着被家人催婚的困扰。” 她稍作停顿,谨慎地斟酌用词,视线落在他的衬衫领口,不敢与他对视。 “但您一直没有公开的恋情或绯闻,或许也同我一样,对恋爱或者婚姻本身缺乏兴趣。这样的话,契约婚姻对您来说,应该也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幸村精市向后靠进沙发,双臂舒展地搭在靠背上,一个本该是随性放松的姿态,落在艾莉卡眼里,却成了一帧惊心动魄的特写。 他的轮廓在光影中被勾勒,白衬衫,黑色直顺西裤,衬得肩宽腰窄,引而不发。那随性敞开的姿态,不费吹灰之力,便搅乱了她心底的一池春水。 “那么,我凭什么相信,一位对真实婚姻关系毫无兴趣的人,能扮演好‘妻子’的角色,从而取信于我的家人、朋友、以及你所看重的社会舆论呢?” “这个您放心,我会做好一切功课,包括了解您的喜好、习惯和社交圈,确保不会让任何人看出破绽。”她保证道,指尖悄悄收紧。 幸村精市轻笑了一声,目光掠过她无意识蜷起的手指。 “君岛小姐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给我做商业背景背调。”他略作停顿,指尖在沙发扶手上随意地点了两下。 艾莉卡没有说话,只是垂下长睫,再一次将文件往他面前推了推。 幸村精市的视线下移,落在她递过来的文件上。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没有花哨的美甲,透着健康的淡粉色光泽。 他直起身,伸手接过协议。指尖无意中擦过她的手指,一刹那的触碰,她像是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 幸村精市讶然抬眸,她眼睫低垂,目光斜斜地落向一旁。感知到他的视线,浓密的长睫慌乱地抖动了几下。 蓬松发丝间,一抹绯红无所遁形。与她故作镇定、挺得笔直的脊背构成一幅矛盾又生动的画。 原本以为自己又遭到她的厌恶了。但似乎并非如此。幸村精市眼底掠过一丝兴味,仿佛窥见了冰封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与裂痕。 他一页页地翻阅起文件,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心底那点被冒犯的不悦,悄然变成了一种探究的兴味。 “协议期内,原则上为三年。在此期间,双方同居,但无需履行夫妻义务,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和自由。期满离婚时,作为补偿,我将转让名下君岛集团3%的股份给您。” 她的语气像是在进行项目陈述,“当然,若协议期间您遇到了真正心仪的对象,我们也可以协商提前终止合约。” “也就是说,君岛小姐需要一段稳定、低调、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且能随时抽身的婚姻关系,需要这个‘已婚’身份来安抚家人,并规避未来可能出现的舆论纠缠?” 见她沉默不答,他继续追问:“所以,君岛小姐之前所说的‘一见钟情’,都是骗我的?” 艾莉卡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微微颤动。她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不、不是的……”她下意识否认,却在迎上他冷冽目光时收了声。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 幸村精市合上文件,指尖在封面上轻点两下,“君岛小姐,你的提案很有趣,但......也很荒谬。” 他向前倾身,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 “如果不需要履行夫妻义务,”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内容却惊世骇俗,“那生理需求该如何解决?” 他挑眉,笑得戏谑而探究:“君岛小姐,你是打算让我守三年活寡吗?” 艾莉卡蓦地怔住,碧蓝的瞳孔一点点放大,藏在金色发丝里的耳尖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如、如果您有需要的话......也、也不是不可以。”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每周......最、最多三次。” “所以,我的婚姻,在你眼里就只是一场可以明码标价的交易?你想用金钱来购买我未来三年的自由?”幸村精市将文件推回她面前,拉近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距离。 “我不是这个意思。”艾莉卡急忙否认。 他靠得极近,近得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瞳孔。 有一瞬间,他眼底某种沉静的东西,似乎颤动了一刹。拿着文件的修长手指也收紧了片刻,随即又恢复如常。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紧接着,他本就低沉的声音里,揉进了一丝沙哑。 “那这份协议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希望一切都能清晰可控,这也是为了保护您的权益。”她不自觉提高声音,坚守最后的阵地。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这种保护呢?” “那样太不明确了。”艾莉卡坚持道,“没有期限、没有具体的权利义务划分,这......这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充满不确定性!” 她夺过那份协议,挡住他看向她的灼热目光:“如果连最基本的条款都没有,说不定我会对幸村先生做出什么......” “失礼的事”几个字尚未出口,阴影忽然朝她笼罩下来。 他极其自然地将手腕搭在了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瞬间构筑了一个无形的、将她半圈禁在内的领地。 清冽的男性气息瞬息将她包裹,与她身上淡雅的花香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艾莉卡浑身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的酥麻感窜上她的脊髓。他明明没有碰她,她却感觉自己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君岛小姐,”那清冽的气息随着他低沉的嗓音一同压下。 “你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 10、第 10 章 幸村精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靠过来的这个动作,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一半像是故意的,想吓唬她;另一半又有点怪,像是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先动了起来。 当她强调那些合同规则存在的意义时,他那双鸢紫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骤然窜起,颜色暗了一下,像是晴朗天空瞬间积起的雨云。一直挂在他唇角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也淡了下去。 艾莉卡下意识就想往沙发里缩,逃离这过于逼人的气场。 可她刚有后撤的迹象,他原本随意搭在沙发背上的手臂就落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按在了她身侧的坐垫上。 没碰到她,但在她周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结界。退路被彻底封死,她被他圈禁在独属于他的领域里。那姿势感觉就像是,他在虚虚地拥着她。 空气陡然升温,变得稀薄。 艾莉卡后背绷紧,心脏“咚”地一下,直接蹦到了嗓子眼。 她被迫仰起头,擦过他线条利落的下颌,对上了他低垂的眼睛。那里面风暴酝酿,幽深似潭,深邃得让她心慌意乱,一时忘了呼吸。 他离得太近了,这根本不是普通男女交流该有的距离。她能一根根看清他弯翘的睫毛,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脸。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他微抿的薄唇在视野里清晰,那线条仿佛带着钩子,无声地诱惑着她。 就好像...... 只要他们谁再动一点点,她的嘴唇就会碰到他的。 “君岛小姐。” 他开口,低沉的声线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熨帖过耳膜,让她一阵发麻。 “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眨了眨眼,不懂他在说什么。 “现在,感觉到了吗?”他目光锁住她,不容闪躲,“当你拿着那份像商业合同一样的协议来找我时,你就已经主动跨过了那条线。” “而现在,”他微微停顿,气息近在咫尺,“你连最后那点可以逃跑的距离,也没了。” “所以,别再拿着这份可笑的协议来跟我谈条件。”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优雅依旧,眼底却结着冰,“在我这里,规则,由我来定。” 他微微后靠,目光却依旧锁在她脸上,开始宣告他的主权: “第一,忘掉你脑子里任何‘战略性合作’的念头。我幸村精市的婚姻,不是商业并购,没有股份转让,更没有三年之期。要么不开始,要么就是一辈子。” “第二,关于夫妻之间的一切,由我们彼此的状态和意愿决定,而不是一纸冷冰冰的条款。”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凝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和我结婚,意味着你将完全进入我的生活圈,我的家庭,我的世界。反之,我也会彻底介入你的所有。不存在你所谓的‘互不干涉’。”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清晰地问:“明白了吗?在这些规则下,你是否依然要和我结婚?” 艾莉卡被这一连串强势霸道的宣言打懵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望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和她印象中的那个“神之子”形象重叠,却又令人无比陌生。 他明明在笑,那笑容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但他的眼底却没有丝毫暖意,冷得像初冬的湖面,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是一片凛冽。 美丽,真实,强势,充满了危险的吸引力。和他网球赛上锁定胜局时一模一样。 艾莉卡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动,脚下发软,像是踩在厚厚的云层里。一股微醺的酥麻感从尾椎骨一路窜上来,让她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 指节一松,一直紧攥着的文件“啪”地一声滑落在地。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只抓到了一手冰凉的空气。 那股以他为中心的无形压力重重包裹着她。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传说中“神之子”能让对手在球场上精神崩溃的压迫感。而他,现在把这份令人胆寒的专注,毫不留情地用在了她身上。 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就像被关进笼子里的小动物,无所遁形,连最细微的颤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再这样下去,她心底那点隐秘的心思,就要彻底暴露了。 心慌意乱之下,她别开了脸,避开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 “......明白。”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回答。 这一逃避和退缩的行为,似乎让他尝到捕猎的乐趣。她能感觉到,落在她侧颈那片肌肤上的视线,陡然变得灼热,带着一种玩味的、恶劣的兴致。 她听见沉静用力地呼吸声,下一刻,那锐利灼人的视线消失了,周身那迫人的气场也如潮水般退去。 艾莉卡不明所以,余光向他的方向瞥去,只见对方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无可挑剔的幸村精市。 他从容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 “君岛小姐,我马上要出席一个会议。”他的语气温和如常,仿佛刚才那个步步紧逼、言辞锋利,将她逼至角落的男人,只是她的一场幻觉。“所以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 “如果你的答案是‘yes’,”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请在这里等我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时,脚步微微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她。 “当然,如果你的答案是‘no’,”他唇角勾起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眼神却像是出鞘的刀刃,冰冷地下着逐客令,“请在我会议结束前,离开这里。” 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的时间,他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轻响,合拢了。 室内重归寂静。 艾莉卡僵在原地,直到门外脚步声远去,才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软软地陷进沙发里。 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呼呼地吹着,她却觉得浑身都在发烫。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刚才他气息拂过的脸颊,那里还在隐隐发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她摸出手机,指尖微颤地记录下那些汹涌的、不吐不快的碎片。 《另一面》 【今日。itf研究所。】 【白衬衫,西裤。很美。窒息。】 【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放出来的,是一个撕下温柔表象的,强势的,并意图掌控一切的......“神”。】 【心跳声好吵。浑身都在战栗......】 写到一半,她把手机丢到一旁,把发烫的脸埋进掌心。 心跳不止,震耳欲聋。 一辈子?彻底介入彼此的生活? 每一个词都像一枚炸弹,在她的大脑里轰然引爆。留下满地狼藉和嗡嗡作响的耳鸣。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像讨论天气一样,用那种平静甚至冷漠的语气,讨论结婚这种一辈子的话题! 艾莉卡蜷缩在沙发里,脑子里的小人正在圆桌前天人交战。 --/----/----/----/---- 【怂包】:(抱头尖叫)快跑!他刚才那样子好可怕!太可怕了x﹏x 【恋爱脑】:(双手捧心)可是他答应结婚了啊......你不是偷偷喜欢他好久了吗?真的舍得拒绝吗?难道就不想...... 【军师】:(立刻站队)不想!完全不想!你喜欢的,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温柔矜贵的幸村精市。刚才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掌控狂!说不定还是抖s!听我的,快逃! 【恋爱脑】:(小声嘀咕)可是......要是现在走了,以后就连远远看着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怂包】:谁知道他吃完饭想干什么!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越是表面光鲜的男人,背地里指不定多乱! 【恋爱脑】:(气呼呼地举起三叉戟)闭嘴!不许你污蔑幸村先生! 【怂包】:(戏很足地倒地)oh——no—— 然后光速下线。 【恋爱脑】慢慢转向【军师】。 【军师】:(举手后退)别戳别戳......大家都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我弃权,我弃权就是了...... --/----/----/----/---- 不甘心。 就算他和想象中不一样,就算他强势得让人害怕,就算......她还是舍不得就这样放弃。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艾莉卡坐立难安,忍不住打量起这间办公室。 黑白灰的主色调,简约得不像有人常驻。一丝不苟的陈列,如同他本人一样,完美而疏离。书架上全是专业书籍,玻璃柜里陈列着他曾经的荣光。 他的办公桌干净得过分,除了电脑、笔筒和台历,什么都没有。他平时坐在这里办公时,是不是也像刚才那样,带着看穿一切的眼神?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刚才的画面——他靠近时清冽的气息,呼吸掠过脸侧时的灼人温度,还有那近在咫尺的薄唇...... “啊......” 她把脸埋得更深了,耳根烫得厉害。 - 会议室里,项目负责人正在阐述方案,幸村精市坐在一旁,安静地聆听着。 在某个议题间隙的短暂沉默中,方才办公室里的一幕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那个将她半圈禁在领域内的动作,一半是算计,为了震慑;另一半,却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某种熟悉的、源于记忆与感官的撩拨本能。 当她一次次强调那份协议存在的意义时,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涌上他心头。尤其是她身上那缕淡雅的香气,不经意间钻入鼻腔,让身体里曾被梦境支配的燥热,猝不及防地复燃。 他没想到,自己素来自恃的克制力,竟会在她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在他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失控。等他意识到时,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像是某种想要征服的雄性本能,无声地占据了上风。 他本以为会在她脸上看到被冒犯的怒意,或是冰冷的厌恶。可她的反应与他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在他笼罩下来的阴影里,她猛地一颤,睫毛慌乱垂下,连呼吸都屏住了。那片从耳根蔓延至颈侧的绯红,在光底下灼眼得惊人。 如果是对厌恶对象的抗拒,应该是肌肉紧绷、眼神冰冷、向后躲避。而非如此灼人的、仿佛连空气都要点燃的紧张,甚至混杂着羞赧。 或许从初见起,那份他所以为的厌恶和冷漠,就完全是他的误判——【她并不讨厌我。】 但她也并非如她所说的那样,对他一见钟情。她显然是带着某种明确的目的,才选择与他结婚。 那么,她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金钱?地位?不,这些她本身就拥有,甚至远远超过他所能给予的。甚至还提出把自己的股份划给他。 还是“幸村精市”这个名字所带来的社会资源与影响力?这对她的圈子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 若这两者都不是,那她如此费尽心思,就只是想要这场婚姻? “幸村教授,您对这个部分有什么补充吗?” 旁边同事的询问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抬眸,脸上已挂上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就细节提出了几点意见。 如果会议结束后,她依旧等在那里。如果她真的那么想要他的婚姻,他便给她。 -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艾莉卡端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像个三好学生。 当她感觉自己快要四肢僵硬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艾莉卡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又猛地沉了下去。她屏住呼吸,看着那个身影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过,最后,沉静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像被电流击中,从头皮到指尖都泛起细密的麻。她努力挺直脊背,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不想泄露一丝一毫的慌乱。 --/----/----/----/---- 【恋爱脑】:他看我了!他看我了!他刚才是不是笑了一下?天啊,他心情好像很好!是因为我吗? 【怂包】:救命,他走过来了!压迫感好强!我快要不能呼吸了!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军师】:保持冷静,看他怎么说。 --/----/----/----/----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这个角度让她不得不仰起头,像一只被笼罩在阴影里、被迫露出脆弱脖颈的天鹅。 “所以,”他垂眸,“答案是?” 艾莉卡攥紧颤抖的手指。 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 所有的犹豫、恐惧和不确定,都在他这句询问下,凝聚成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震颤空气的话: “幸村先生,请和我结婚!”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艾莉卡以为自己又搞砸了的时候,幸村精市终于有了反应。 他像是被她这副视死如归的“壮烈”的模样取悦了,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不是那种社交式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愉悦的笑。 “嗯,我听见了。”他说。 下一秒,就在艾莉卡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的刹那,毫无征兆地,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答应你的求婚。” 刚要放松的神经,连同沉下去的肩线,都在一瞬间重新绷紧。 不是“我考虑一下”,也不是任何留有转圜余地的托词。 而是清晰、明确、不容置疑的——“我答应”。 况且,他刚才明明只是问她的答案,她如实相告,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她的“求婚”? 艾莉卡呆呆地望着他,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水晶人偶。碧蓝的眸子微微睁大,里面写满了茫然与混乱。 在短短几分钟里,她的心脏坐了一场疯狂的过山车:从极度的紧张骤停,到豁出一切后的剧烈鼓噪,最终坠入这巨大的转折带来的失重困惑。 “那么,接下来的第一项......” 话音未落,他俯身,清冽的气息萦绕过来。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艾莉卡猛地回神。她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向她伸来,带给她巨大压迫感的...... 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屏住了呼吸。《 》 11、第 11 章 预想中的触碰没有落下,反而听到了一声清润的笑。 “君岛小姐,”他的声音带着戏谑,“我只是想邀请我的未婚妻,共进晚餐。你闭眼,是在期待什么?” 艾莉卡的脸“轰”一下红透,睁开眼,对上他含笑的眸子,羞窘得想要钻到地缝里去。 她犹豫了一下,才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收拢手指,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那一刻,他怔了一下,许是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和颤抖。 “走吧。”他松开手,带着她走出办公室。 幸村精市选的是一家极具格调的日料亭,隐秘的包厢,昏黄的灯光,营造出绝对的私人空间。 整个过程,艾莉卡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他为她夹菜,介绍食材,举止优雅从容。而她,只会机械地说“谢谢”和“很好吃”,味同嚼蜡。 “看来,君岛小姐的‘功课’,做得还不太够。”幸村精市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至少,和我在一起时,连吃饭都失去了味觉。” 艾莉卡握着筷子的手一紧。他看出来了,她紧张得根本尝不出味道。 “抱歉,我会尽快习惯的。” “不必紧张。”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片鸢紫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深邃而迷人,“我们现在是‘未婚夫妻’,不是在谈判桌。放松一点。” 艾莉卡点头答应。但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放松。 似乎每一次见到他,事情都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就像是,完全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关于我的‘新规则’,你还有什么疑问吗?”他问道。 艾莉卡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出了她最在意的问题:“您说的......‘没有期限’,是认真的吗?”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幸村挑眉。 “可是......万一,您以后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 “不会有那个人。”幸村打断她,目光沉静地锁住她,“我幸村精市的婚姻,就是一辈子。既然选择了你,就不会再有别人。”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不是因为浪漫,而是因为那种斩钉截铁的、霸道的绝对。 “那......‘彻底介入彼此的世界’......”她小声追问。 “意思是,”他耐心地解释,像在教导一个学生,“从今天起,你的生活里会有我,我的生活里也会有你。我们会分享彼此的日常,参与对方的决策,共同面对两个家族,共享荣誉与耻辱,平分财富与风险。没有所谓的‘互不干涉’,我们要建立的,是真正的、密不可分的关系。明白吗?” 艾莉卡怔怔地看着他。他描绘的,根本就是一场真实的、一场君岛夫妇经常在她耳边念叨的、普通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婚姻。 她原本只想要一个名义,一个能光明正大靠近他的借口。她甚至卑微地觉得,只要他能记住自己这张脸就足够了。 而现在,这个男人却不由分说地,要把“全部”都塞进她手里。 “为什么......”她喃喃道,“为什么是我?” 幸村精市看着她,眼前闪过她在餐厅犀利反击的模样,闪过她此刻茫然又纯真的眼神。那个在咖啡屋里冰冷提出结婚的女人,和眼前这个因为他几句话就慌乱无措的女人,反差大得惊人。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绿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乐趣。”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相信能提出那种‘战略性婚姻’的君岛小姐,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能力,来适应我的规则,不是吗?” “......” 艾莉卡真是越来越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这顿饭,在幸村精市游刃有余的掌控,和她兵荒马乱的应对中结束了。 走出餐厅,夜风微凉,吹散了脸上的些许热度。 幸村精市的车停在路边,他为她拉开车门。 “我送你回去。” 在车上,两人一时无话。艾莉卡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感觉今晚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车子平稳地停在君岛宅邸前。 艾莉卡低声道谢,准备下车。 “君岛小姐。”幸村叫住她。 她回头。 他坐在昏暗的光线里,轮廓优美,眼神深邃的深情。 “可以把你的line账号给我吗?” 艾莉卡愣了一下,报出一串id。 幸村精市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 “好了,发送了好友请求。”他操作完,并没有收起手机,而是切到电话界面,拨了一通电话。 很快,一阵微弱的手机铃声从艾莉卡的包里传出来。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他挂断电话,语气淡然,“你可以存一下。以后联系,用这个号码会比较方便。” “用私人号码联系您......这合适吗?”艾莉卡下意识地问,感觉这进展快得超乎想象。 “未婚妻联系未婚夫,有什么问题吗?”他笑着反问,再次用那个身份堵住了她的疑问,“还是说,你更希望通过君岛前辈或者仁王才能找到我?” 想到那样兴师动众的场面...... “不!就这样......这样就好!”艾莉卡立刻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谢谢您......幸村先生......” 幸村精市凝视着她,停了两秒,最终只是道了声:“晚安。” “晚安,幸村先生。” 艾莉卡说完,逃似的下了车。 直到走进家门,背靠着冰凉的大门,才敢大口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腿脚的酸麻让她回过神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门口站了许久。 艾莉卡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路过书房时,发现门缝下透出光亮。 她推开门,看见君岛育斗正对着电脑屏幕,暖色的台灯勾勒出他微蹙的眉心和略显疲惫的侧脸。 “哥,还没休息?” 君岛育斗闻声抬起头,“嗯,有点工作还没处理完。” 他合上电脑,将目光完全转向她,“结束了?”他指的自然是她和幸村的会面。 “嗯。”艾莉卡轻轻应了一声,像只猫一样蜷进他对面宽大的扶手椅里,顺手抱起一个柔软的靠垫。 君岛育斗观察着她的神色,比起往常的平静,她眼里多了一些难以名状的、纷乱的情绪。 “看起来,还算顺利?”他谨慎地问。 艾莉卡轻轻“嗯”了一声,把下巴搁在柔软的靠垫上。 沉默了几秒,她才闷闷地开口:“他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他......很强势。”她斟酌着用词,“他否定了我拟的协议。” 君岛育斗挑了挑眉,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艾莉卡的下一句话,却超出他的预料。 “他说......他的婚姻是......一辈子。” 君岛育斗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完全转过身,正色看着妹妹。 “一辈子?”他重复道。 艾莉卡点点头,将今天发生的事讲给君岛育斗听。 君岛育斗听完,沉吟片刻,正要开口时,书房门被轻敲两下,北川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育斗哥,你的咖啡。”她将咖啡放在他手边,又将一杯温牛奶递给艾莉卡,“艾莉卡,喝点牛奶,助眠。” 艾莉卡接过牛奶,小声道谢。她捧着温热的杯子,感觉今晚积累的混乱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她需要一个人待着,好好消化这一切。 “哥,我有点累了。”她站起身,“我先回房了。” 君岛育斗深深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点点头:“好,去吧,好好休息。” 艾莉卡捧着牛奶,垂着眸,像一抹安静的影子般离开了书房。 门被轻轻带上。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 北川雪没离开,反而自然地靠在了书桌边,目光落在君岛育斗凝重的脸上。 “看来,幸村先生没按剧本走?”她轻声问。 作为君岛家世交的女儿兼他最得力的助手,她对艾莉卡的事知道个大概。 君岛育斗向后一靠,揉了揉眉心:“何止。那位‘神之子’直接把协议撕了,反客为主,掌握了所有主动权。” 他简单说了艾莉卡告知的情况。 听到“按部就班了解对方”、“见家长”、“确立真实婚姻”时,北川雪微微睁大了眼。 “这......”她斟酌着,“难道他也对艾莉卡一见钟......” “不可能。”君岛育斗打断她,语气肯定,“要是一见钟情,当初在酒会上就不会是那个态度。” “那他在想什么?”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君台育斗指尖轻敲桌面,“如果是为了应付催婚,他大可以找更简单、更可控的人选。艾莉卡......对他来说,本该是个麻烦。” 北川雪沉吟片刻,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育斗哥,我一直不明白,艾莉卡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幸村先生她的心意呢?用‘协议结婚’这么绕的方式,差点就搞砸了。” 君岛育斗闻言,轻轻嗤笑一声。 “正因为对方是幸村精市,她才更不能说。”他声音低沉下来,“那个男人太聪明,太骄傲,最讨厌被情感绑架。你想想,要是一个你几乎不认识的人,突然跑来告诉你,‘我默默关注了你十五年,一直深爱着你’,你会怎么想?” 北川雪怔了怔:“可能会觉得很惊讶?甚至会......很有压力?” “不止是压力。”君岛育斗摇头,“是无所适从,是怀疑,是担心自己能不能还得起。如果两情相悦自然是佳话,如果不是——”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那只会成为对方最沉重的负担。以幸村的性子,他若知道艾莉卡接近他是源于一场长达十五年的注视,他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感动,而是警惕,然后毫不犹豫地切断所有联系。” 北川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艾莉卡是不想让他有负担。才宁愿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创造一个‘公平’的开始,也不愿意用‘多年的暗恋’去绑架他?” “没错。”君岛育斗放下咖啡杯,“她想得到的,是一个纯粹因为她是‘君岛艾莉卡’而产生的选择,而不是一份被愧疚裹挟的补偿。这是她最笨拙,也最固执的坚持了。” 北川雪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如果是你,遇到像艾莉卡这样的女孩子,你会怎么办?” “我会拒绝。”君岛育斗几乎没思考。 “那如果不是只见过一两次,而是认识很多年......” “一样,拒绝。”他重复道,转动椅子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正因为能想象到那份感情的重量,才更清楚自己接不住。任何出于怜悯的犹豫,都是对那份深情的玷污。”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由分说的决绝:“长痛,不如短痛。这才是对对方最大的尊重。” 书房内一时寂静。 北川雪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地蜷紧,随即又缓缓松开。 “我明白了。”她脸上挂着一贯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 艾莉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温热的水汽在她周身氤氲成朦胧的光晕。 她将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正准备叫松岛小姐来给自己吹头发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床上亮起的手机屏幕。 一条来自【幸村精市】的line消息静悄悄地显示在通知栏: 「明天上午十点,来itf研究所见我。」 「带上你的证件。」 发信时间显示是三十五分钟前。 简洁利落的句式,不由分说的语气,像他本人一样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艾莉卡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尤其是“证件”二字。他要证件做什么? 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她才打字回复: 「好。」《 》 12、第 12 章 高层公寓里,幸村精市独自坐在落地窗前。 房间没有开灯,黑暗与寂静将他包裹,城市的霓虹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茶几上的手机亮起,向日葵的头像在黑暗中灼灼盛放,用户名简单到只有“erica”这个单词。 「好。」 她回复了。 和他预料中一样,没有疑问,没有情绪,简洁得如同她本人。 这种毫无保留的顺从,反而让人心生警惕——究竟是出于对婚姻交易的遵守,还是别有目的? 白天他故意提出建立真实婚姻关系,制定那些强势规则,本来是想吓退她。可她却稳稳接住了这个球,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思绪回到一小时前。 他刚踏进家门,她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幸村先生,您到家了吗?」 「刚到。」他回复。 消息送达的瞬间,状态就变为“已读”。 紧接着,对方的状态变为“输入中”,持续了足足十几秒,最后只发来一个字: 「嗯。」 这种小心翼翼的纠结与试探,与他最终收到的干脆利落的回应,形成了微妙的割裂感。 在他步步为营的心理攻势下,她眼底出现过震惊、困惑、慌乱,却始终没有退缩。 那种义无反顾选择他,说要与他结婚的坚持和固执,让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也不禁为之一怔。 在餐厅里,她问“为什么是我”时,那双清澈眼眸里不掺任何杂质的困惑,就像赌桌上孤注一掷的赌徒,在开出胜率渺茫的牌面时,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不敢置信的自我怀疑。 这种矛盾,让人看不透。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他需要再试探一次。 「关于我们结婚的事,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这次,“输入中”的状态持续得更久了。就在他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手机终于亮了。 「幸村先生......是后悔了吗?」 幸村精市微微一怔。 「不。」 他回复。 「我只是需要确认,你是否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一次,她的回复快得出乎意料: 「我确认。」 「请幸村先生和我结婚。」 简单的两句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就像在确认一项合作条款,就像商场上竞标者生怕错过重要的标的,礼貌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决。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用复杂的逻辑,去解读一个本就简单的答案。 想起她递过那份《战略性婚姻关系协议》时公事公办的语气。真相就是这么简单:她选择他,与他是“幸村精市”无关;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合适且能提供已婚身份的优质合作者”。 幸村精市向后靠进沙发,半阖着眼。不知为何,这个结论让他心底掠过难以名状的滞闷。 不过没关系。 对他来说,选择一个惜字如金、对自己不抱多余期待的对象来获得“已婚”身份,也算是最优解。 他捞起手机,发出了那条消息: 「明天上午十点,来itf研究所见我。」 「带上你的证件。」 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他,既然主动踏入他的领域,就要遵守他的规则。 幸村精市看着她回复的那个“好”字,目光移到她的头像上,指尖轻触,将那张插画放大。 这是一幅柔和明亮的插画: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正轻捧着一簇绽放的向日葵,花朵明黄饱满,周围点缀着白色小花与翠绿叶片,几片花瓣正悠然飘落。几只洁白的鸽子在花束旁展翅欲飞。 整体色调以明黄、浅白和淡绿为主,清新温柔,带着轻盈的治愈感。 不知怎的,这明媚的画面将他带回了十多年前那段灰暗的岁月。 因病住院的日子里,网球场变得遥不可及,唯一的慰藉是队友带来的捷报,以及那些不知何人送来的花束。 也是这样的向日葵,灿烂得像是把阳光装进了病房。每束花上都系着一张手写卡片,上面写着简短但真挚的祝福: 「愿你如向日葵般,永远朝向光明。」 「今天的立海大也很强大,请一定要早日回到赛场。」 「神之子不会被打败,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偶尔,他也会收到别的花。记得手术那次,是一束蓝紫色的鸢尾,卡片上写着: 「听说鸢尾是你的幸运花,愿它为你带来力量。」 年少的他曾不止一次好奇过送花人的身份,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后来,他重返赛场。从那以后,每一场比赛结束后,无论胜利与否,他都会收到一束花。 有时候是紫阳花,有时候是铃兰或矢车菊,还有他最熟悉的向日葵。卡片上的话语简洁如初,但落款处多了一个署名: 「——你的支持者」 这个神秘的“支持者”,就这样陪伴了他整个职业生涯的起起落落。 最后一次收到花,是在一个月前。 那是在他宣布正式退役的记者会后,一束白色鸢尾被送到了他的休息室。花束中夹着的卡片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新征程快乐。——你的支持者」 没有惋惜,没有遗憾,只有对他未来人生的祝福。 这让他第一次对这个自称“支持者”的神秘人,产生了一种超越粉丝与选手关系的好奇。 这个人,似乎真的在用心注视着他的人生。不像狂热的粉丝那样执着于他在赛场上的输赢,也不似冒昧的私生饭那般逾越界限。 冷静、克制,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者。 被这样的目光长久注视着,幸村精市觉得,自己是何其幸运。 此刻,看着艾莉卡line头像那簇熟悉的向日葵,一个荒谬的“假说”掠过心头。 心脏,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 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幸村精市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抗拒这个猜想。 或许在他心底深处,他不能容许自己,用沾染了欲望的念头,去玷污那个多年来注视着他的,如月光般皎洁的目光。 - 次日,上午九点五十分。 艾莉卡站在itf大厦楼下。她思索了一晚,也没明白他让她带证件要做什么。 “很准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艾莉卡回头,看见幸村精市正站在她身后。他同昨天一样,深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场。 “走吧。”他自然地走在前面,没有寒暄。 艾莉卡满腹疑问。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来到他的办公室。 “坐。”他示意她在沙发落座,自己则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幸村先生,”艾莉卡忍不住先开口,“您让我带证件是......?” 幸村精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撑在膝盖上。这个姿势艾莉卡再熟悉不过,每当哥哥要与重要客户谈判时,都会露出这般神情。 “在讨论证件的用途之前,我需要最后确认一次。”那双鸢色的眼睛直视着她,“君岛小姐,你真的确定自己要与我结婚吗?” “我确定。”她迎着他的视线,毫不犹豫地回答。 “倒是幸村先生,您真的确定要建立真实的婚姻关系吗?”她轻声反问。 “建立在协议基础上的关系,或许能更好地保护您的权益。” 空气突然凝滞。 幸村精市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但更多的是了然。她果然只是想要一个“已婚身份”。 他垂下眼睑,语气冷了几分:“证件带了吗?” “嗯。”艾莉卡点头,从包里取出了她的个人番号卡递过去。 然后,她看着他拿出手机,对着证件拍了一张照片。紧接着他起身来到她身侧坐下,举起手机,镜头里出现了两人的同框定格。 “你......你做什么?” “线上提交《婚姻届》预审需要这些。”幸村精市操作着手机,语气平静地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预审通过后再去线下办理手续,能节省不少时间。” “现、现在?”艾莉卡惊得声音提高了分贝。 “只是预审。”幸村精市抬眸看她,嘴角有一丝戏谑,“怎么,反悔了?” “不是......但这太快了......” “快?”幸村精市放下手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提出‘省略所有步骤’的时候,没想过步骤省略之后,就是直达终点吗?” “但是,您的家人那边呢?”艾莉卡认真地看着他,“既然幸村先生想建立真实的婚姻关系,至少我应该先去拜访,征得他们的同意......” 幸村精市微微一怔。 她的重点......竟然是在这里? 他原本以为她会纠结于财产公证,或是婚后自由的细则,甚至是在真枪实战前打退堂鼓。没想到她考虑的,竟然是这种传统周到的礼数。 明明只是把他当作解决麻烦的工具,只想缔结婚姻关系获得“已婚”身份,此刻却又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体贴周全,乱人心神的话。 那双碧蓝眼眸里的认真不像是演的,仿佛在她看来,跳过这些必要步骤才是不可理喻的事。 这一刻,幸村精市竟分不清—— 她究竟是过分单纯,还是更高段位的狡猾。 “这你不用担心。”幸村精市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翻涌的思绪。语气不知不觉地缓和了几分。 “我父母一向尊重我的选择。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说得对,必要的礼节确实不能省略。” 他抬眼注视着她,清晰地给出安排: “这周,我会去拜访你的父母。” “下周,你跟我回家,见我的家人。” “半个月之内,完成所有必要的形式。” “然后,我们去区役所。” 说完这一切,幸村精市将证件递还给她。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这周恐怕不行,爸妈他们不在国内......”艾莉卡回答。 幸村精市略一思索。 他刚要开口,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 “请进。” 一位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子推门而入,看到艾莉卡时,怔了一瞬,随即才对幸村精市道:“幸村教授,十点半的项目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与会人员已经到齐了。” “好的,我马上到。” 待女子离开后,幸村精市转向艾莉卡:“具体的拜访时间,我会先与君岛前辈商定。” 艾莉卡点头,站起身:“那我先告辞了。” 她走到门口时,幸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君岛小姐。” 艾莉卡停下,回头。 “期待下次见面。” 艾莉卡眸光闪烁,有力地点头:“期待与您再见,幸村先生。”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合上。 幸村精市怔在原地,第一次在非赛场上,感受到了类似“被绝杀”的瞬间。 碧蓝湖泊,漾开涟漪。 坚冰乍裂,春阳照拂雪原。 她刚刚,对他笑了。 - 傍晚,幸村精市在东大接到妹妹雪野后,开车载着她一同回神奈川。 雪野坐在副驾驶座上,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学校里的趣事,幸村精市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偶尔应和一两句。 红灯亮起,车辆缓缓停稳在十字路口。 “哇!”原本还在津津乐道的妹妹忽然低呼一声,扒着车窗指向人行道旁,“欧尼酱,快看!那个姐姐......好漂亮!像天使一样!” 幸村一家颜值都不低,能让妹妹说出这种夸赞的人,着实罕见。 幸村精市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骤然定住。 熙攘的人行道边缘,艾莉卡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印有某家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 她正微微侧头,专注地听着身边一位短发女子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女子是铃木家的二小姐——铃木园子。 就在这时,两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孩嬉笑着冲出来,绕着她们俩追逐打闹,清脆的嬉闹声隔着条街都能听见。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卫衣的小男孩或许是玩得太兴奋,咯咯笑着,不管不顾就要往斑马线上冲—— 电光石火之间。 一直看似对周遭漠不关心的艾莉卡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小男孩卫衣的后领,将他拽了回来。 小男孩突然离地,小短腿在空中蹬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辆轰鸣的摩托车高速飞驰而过,辙痕擦着他们面前的斑马线边缘。 好险! 铃木园子吓得拍了拍胸口,然后叉着腰开始教育那两个嬉戏打闹的小孩。 艾莉卡松开了小男孩的后领,蹲下身,与他平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见那孩子听着听着,小脸上的倔强渐渐被惊恐取代,然后耷拉下脑袋,乖乖点头。 一旁正在教育孩子的园子也停下话头,看向艾莉卡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发言。 “天哪......好帅......”雪野在一旁看得眼睛发亮,小声感叹。 幸村精市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欧尼酱,你认识那个天使姐姐吗?”雪野察觉到哥哥温柔的视线,好奇地问。 幸村精市收回目光,看向妹妹,笑而不答。 绿灯亮起,他平稳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 “对了欧尼酱,妈妈说你这次相亲,居然破天荒地答应和对方进一步接触?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雪野转过头,狡黠地看向自家哥哥:“什么时候介绍那位‘相亲对象’给我们认识啊?” 幸村精市握着方向盘,眼底掠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很快,你就能正式认识她了。”《 》 13、第 13 章 “摩西摩西?真稀奇,我们家育斗竟然会主动给妈妈打电话。”君岛夫人的声音带着做作的惊喜。 君岛育斗揉了揉眉心,汗颜道:“您未来的准女婿打算最近登门拜访。您和父亲这周末方便回来一趟吗?”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随即君岛夫人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传来:“这周吗?哎呀,真不巧,你父亲手头有个重要的案子走不开呢。” 她不等儿子回应,便从容安排:“你作为兄长,替我们好好招待一下。” “您觉得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长兄如父嘛。”君岛夫人的语气理所当然。 “呵,”君岛育斗被气笑了,“当初忙着给她安排相亲对象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再说了,以你那刁钻刻薄的眼光,要是真让你来把关,艾莉卡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君岛夫人应对自如,迅速拍板:“就这么说定了。” 就在君岛育斗以为通话要结束时,母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问了句: “话说回来,这位准女婿......是哪家的公子呀?” 君岛育斗握着手机,一时失语。 能把他气得无话可说的,这世上也就只有他这对活宝父母了。 “总之,为了艾莉卡的幸福,就请育斗好好把关喽。” “......” 挂断与母亲的电话后,他将手机随意搁在书桌上,机身在光滑的木质表面滑出细微的声响。 母亲那句“是哪家的公子”和轻松甩锅的态度,让他心头的责任感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清晰了一分。 他靠向椅背,修长的手指交叠,轻抵在下颌。 他太了解幸村精市了。那个男人会突然答应与艾莉卡结婚,背后绝对在打着什么歪主意。 尽管自己找了各种理由推脱拖延。但以幸村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那人说不定正在暗中布局,随时可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下一步棋会落在哪里?而艾莉卡......会不会成为他棋盘上任人摆布的子?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君岛育斗心生厌恶。 与其坐在这里揣测对方的意图,不如亲自下场,将整盘棋纳入自己的视野。 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去找艾莉卡谈谈。 他来到三楼的画室,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推开门,画室里空无一人。 “小姐不在画室吗?”他下楼时遇到管家,随口问道。 管家恭敬地回答:“小姐上午十点左右就出门了,说是约了朋友。打扮得很精致,还穿了您上周替她选的连衣裙。” 君岛育斗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向来只穿黑色。每次他给她挑选那些带着设计感或是明亮颜色的衣服,她总会蹙着眉,用那双清凌凌的蓝眼睛看着他,毫不留情地评价:“哥,太花哨了。” 可现在,管家说她“打扮得很精致”,还穿了那些“花哨”的衣服。 女为己悦者容。 这句话浮过脑海时,他顿时有些不淡定了。 “她说了去哪里吗?” “小姐没有具体说。”管家想了想,“不过她出门时心情似乎很好。” “......” 艾莉卡一向除了泡在画室,就是在樾森别墅独处。可自从幸村精市给出那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后,她这一周出门的次数比往常半年还多。常常不打招呼就消失一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真是女大不中留。 一想到幸村精市可能只是在戏弄艾莉卡的感情,拿她消遣取乐,君岛育斗的眉头就越皱越紧。 这位向来从容的交涉人,最近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 与此同时,银座一家米其林餐厅的靠窗位置,气氛与君岛育斗想象的截然不同。 “这里的龙虾料理很不错,”幸村精市将菜单推到艾莉卡面前,声音温和,“要试试吗?” 艾莉卡点点头,表面一脸平静冷淡:“听起来很不错。” 但若此刻有人能看到画外音,就会看到她头顶上方有三个具象化的小人儿正在召开圆桌会议。 --/----/----/----/---- 【怂包】我是不是太挑剔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很难相处? 【军师】:龙虾料理蛋白质含量充足,烹饪方式健康,是符合营养学的选择。 【恋爱脑】:他推荐的一定是最好的!就算他推荐毒药我也......不,还是不能吃毒药,死了就看不到他了。 --/----/----/----/---- 点完餐后,幸村精市端起水杯,目光温和地落在艾莉卡身上: “今天特意约我出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谈吗?” “没有特别重要的事。”艾莉卡抬起眼眸,碧蓝的眼睛清澈见底,“幸村先生,我只是想见你。” --/----/----/----/---- 【怂包】:啊啊啊我说了什么!他肯定觉得我太轻浮了!(>_<) 【军师】:镇定。坦诚是建立信任最高效的途径。 【恋爱脑】:他的手真好看...... --/----/----/----/---- 幸村精市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 “我最近做了很多功课,”艾莉卡面无表情地补充,“要建立真实的婚姻关系,增加见面频率是必要基础。” 幸村精市一时语塞。他习惯于在言语中制造迷宫,与人周旋,很少遇到这样一条笔直通往终点的路。 本以为她当时说的“做功课”只是托词,那些周全的礼数不过是更高明的社交手段。现在看来,她竟是把他的话当了真,在认真研究如何经营婚姻。 想到这里,他不由轻笑出声。 见他突然发笑,艾莉卡顿时怔住,那双莹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措。 “你说得对。”他微微颔首,眼底笑意未褪,“既然是要共度一生的人,确实该多相处了解彼此。” 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地认同自己,艾莉卡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 “对了,关于拜访你家人的事,”幸村精市话锋一转,“我已经联系过君岛前辈了。” “哥哥怎么说?”艾莉卡立即追问,“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过分的话?要是他为难你,你别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幸村精市唇角的笑意淡去几分。 又是这样。只要涉及到君岛育斗,她总是这般毫不掩饰的偏袒。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重得让人不悦。 “前辈很配合。”幸村精市的声音温和,指腹无意识地在杯沿摩挲,“说是会尽快安排见面。毕竟是最疼爱的妹妹的婚事,他自然格外重视。” 这不过是他随口设下的试探,想看看她的反应。 “果然是哥哥会说的话。”艾莉卡轻声回应。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弧度,整个人都因这个细微的表情柔和了几分。 幸村精市的眸色暗了暗。 试探者,终将作茧自缚。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那位“兄长大人”如何用优雅却尖锐的言辞,一次次质疑这段婚姻,质疑他的动机。那些关于“父母旅居国外”、“时机不妥”、“需要从长计议”的推脱,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可疑的阻挠。 这些令人不快的细节,都不必让她知道。 明明当初是君岛育斗主动来找他,提出那个“不情之请”,如今却又百般阻挠。这对兄妹,莫非真如传闻那般,只是想借一场形式上的婚姻,来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幸村精市抬眼望向对面清冷如玉的“天使人偶”,瞬间否定了这个闪过的猜测。以他与她相处的体验来看,纵使君岛育斗真有此意,她也绝不像是会配合演出的人。 “具体的安排,我和前辈会再商议。” “嗯,有劳幸村先生了。” 话音刚落,侍者恰时前来上前菜。 试探者,终将作茧自缚。但很可惜,他幸村精市,从来都不是会被表象迷惑的人。在比赛的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尝尝这个,”他将盛着开胃菜的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听说这里的厨师长,很擅长融合风味。” 艾莉卡依言尝了一口,细细品味后,给出评价:“酸度明亮,罗勒的香气很足。” 她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品尝食物时微微眯起的眼睛,像极了得到满足的猫咪。 幸村精市曾在驱车路过某天甜品店时,看到过她露出这副表情。 “看来君岛小姐对美食也很有研究。” “只是工作需要。”她放下叉子,“观察色彩、质地和香气之间的平衡,对调配颜料有启发。” 又来了。这种将万事万物都与绘画联系起来的独特视角。幸村精市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习惯她这种跳跃的思维模式。 他身体前倾,嗓音压低: “那么,观察我,对君岛小姐也会有启发吗?” 这个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问题,他承认自己是存心的。他很好奇,这张冰雪雕琢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艾莉卡闻言,果然认真地打量起他来。她的目光从他的眉眼,缓缓滑过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带着笑意的薄唇上。 他人生中收到的注视与爱慕数不胜数,或羞涩,或大胆,或含蓄,或热烈,但从未有一次,像她这样,专注而纯粹,像是在研究一件艺术品。 他忽然想起那个荒诞的梦境,她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细细“描摹”过他的轮廓。那些朦胧的碎片与现实重叠,让他喉间微微一紧。 一股害怕被看穿的不自在感,像一簇微弱的电流,窜过四肢,带来微妙的颤栗。 几秒后,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无波: “有的。幸村先生的骨相结构和肌肉走向很完美,尤其是眉骨和下颌的线条,光影效果非常出色。是很棒的素描素材。” “......” 预料之外的答案,让他精心准备的后续台词全部作废。就像攒足力气挥出一拳,却砸进了一团温软的棉花里。 在他过往的经历中,从未有人能如此无视他刻意释放的魅力。无论是球场上的对手,还是社交场上的名媛,最终都会在他的掌控中露出破绽。 唯有她,是个例外。 她是不是在装傻?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不,她也许就是这样思考的。 看着那双清澈纯粹、写满“我在陈述事实”的碧蓝眼眸,他感到无奈扶额的同时,心底隐隐升起一种陌生的期待,期待她在他充满算计的世界里,继续打破他的规则。 拿她毫无办法,却又生不出半分厌烦。反倒觉得她这副一本正经、全然状况外的模样......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可爱?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幸村精市觉得,会产生“她有点可爱”这种念头的自己,大概是疯了。 可惜他完全不知道,在那张完美的扑克脸下,此刻正上演着一场何等精彩纷呈的内心大戏。 --/----/----/----/---- 【恋爱脑】:你们看到没,他刚才给我推盘子了!四舍五入就是喂我吃饭了! 【怂包】:太近了太近了!呼吸不过来了!救命,他睫毛好长! 【恋爱脑】:他刚刚在撩我对吧?这绝对是在撩我吧?!这眼神谁顶得住啊! 【军师】:客观分析,他确实是非常标准的三庭五眼比例...... 【恋爱脑】:他真好看,想嫁。 【怂包】:你淡定一点啊恋爱脑!搞砸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军师】:保持冷静,稳住场面。 --/----/----/----/---- 这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吵成一团,各说各话。最终,在漫长又短暂的几秒僵持后,【军师】凭借其绝对理性的权威,取得了身体控制权。 于是幸村看到,眼前的女子缓缓抬起手,托着下巴,语气认真地询问: “幸村先生,请问我可以拍几张照片作为绘画参考吗?” 空气,再一次凝固了。 幸村精市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嗯,当然可以。”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取悦的、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甚至配合地微微侧过头,像一个最专业的模特。“这是我的荣幸。” 他想,这感觉并不坏。甚至,好得出奇。 于是,艾莉卡稀里糊涂的,在他温柔含笑的注视下,举起手机。镜头第一次,正大光明地、清晰地定格了他的身影。 - 午餐接近尾声时,幸村精市的手机响起。 他看了一眼,略带歉意地起身:“抱歉,接个工作电话。” 艾莉卡点点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暂时消失在餐厅转角。 幸村精市离席后,周遭的空气仿佛松弛下来。她独自坐在位子上,一直高度集中的感官,也逐渐向四周辐散,注意到来自周遭或含蓄或大胆的注视。 那些目光,绝大多数都聚焦在她对面的那个人身上。此刻,那些原本追随着幸村精市的目光,有几分落在了她这里,带着审视、好奇,或许还有艳羡。 这感觉,有点奇怪。她不习惯成为被关注的焦点。 驱散那一点点不自在,艾莉卡拿起手机,划开屏幕。 相册里,最新的一张照片跃入眼帘——是幸村精市微微侧首,唇角含笑的瞬间。餐厅柔和的顶光在他的轮廓投下阴影,将他完美的骨相勾勒无遗。 拍得真好。 --/----/----/----/---- 【恋爱脑】:啊啊啊这是他让我拍的第一张照片。存起来!设成锁屏!设成桌面!每天看一百遍! 【军师】:冷静。设置为锁屏不符合社交礼仪。建议保存在加密相册里,仅供绘画参考与研究使用。 【怂包】:可是......只是设置成手机桌面的话,别人又看不见,应该没关系吧? --/----/----/----/----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拉锯战。最终,带着一丝做坏事般的心虚,她快速操作了几下,将那张照片设为了手机桌面,然后立刻将屏幕按熄。 为了掩饰那个小小的、甜蜜的秘密,她端起冰镇的果汁,垂下眸,小口啜饮,冰凉的液体压下心口的热意。 脑内的三个小人还没停歇,依旧在叽叽喳喳地复盘着今天的“约会作战计划”。 正当她一边小口啜饮着果汁,一边听脑内小人会议时,一个略带轻浮和恶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哟,这不是君岛小姐吗?”《 》 14、第 14 章 艾莉卡回过神,发现桌旁不知何时站着三个不请自来的男人。 山崎一看到那张精致如瓷娃娃,却又总是一脸状况外的清冷面孔,心头就莫名窜起一股邪火。 “真巧啊,又见面了。”他目光扫过她对面的空位和用过的餐盘,脸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 “怎么,今天这位......才坐了多久就被你吓跑了?又是哪家不长眼的,给你介绍了这位新倒霉鬼?” 山崎语带讥讽,毫不掩饰恶意。他身边的同伴也附和地发出低低的嗤笑。 “看来君岛家为了把你这位不好伺候的‘大小姐’嫁出去,真是煞费苦心啊。”山崎故作感慨地摇头,言辞愈发刻薄,“这接二连三的,都快成银座一道固定的‘相亲风景线’了吧?只是这‘成交率’,未免也太难看......” 艾莉卡抬起眼眸,微微偏头,金色的发丝垂落几缕。她碧蓝的眸里平静无波,嗓音清凌凌的问道: “抱歉,打断一下。” “请问......您是哪位?” 山崎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那点虚伪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根本没被她记住! 巨大的羞辱感让他整张脸瞬间涨红,随即转为铁青。 “你......!”他气得险些失态,被同伴慌忙拉住胳膊。 恼羞成怒之下,他声音也大了起来。 “君岛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也是,有那样一个‘好哥哥’鞍前马后地替你收拾烂摊子,你当然什么都不用管,安心当你的金丝雀!” 见艾莉卡也不反击,他嗤嗤冷笑,言辞愈发不堪: “我现在是真搞不懂了,君岛育斗那么‘宝贝’你,却又急于把你嫁出去,他对你到底是感人的兄妹情,还是根本别有用心,对你这个没血缘的妹妹爱到扭曲,舍不得放手,才用这种方式,把所有接近你的男人都‘筛选’掉,好把你永远拴在身边?” 艾莉卡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只是眼底的困惑褪去,像覆上一层寒霜。 山崎还在滔滔不绝,他身边的同伴本能往后退,因为他们感觉到,艾莉卡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而冰冷。 “你、再、说、一、遍。” 她的声音很轻,很冷。话音落下的同时,三人听见短促、沉闷的异响。 “咔嚓~呲嘶~”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冰块内部遇到高温热水,崩开丝丝裂纹,然后寸寸碎裂。 声音的来源,像是艾莉卡握着玻璃杯的左手。 三人下意识望去,只见那只水晶玻璃杯依然在她指间,并且完好无损。 然而,下一秒。 艾莉卡面无表情地,将杯子轻轻放回桌面。 就在杯底接触白色桌布的一刹那—— “嘭——哗啦!!” 一声沉闷的爆裂声,伴随着清脆的碎裂音,毫无征兆地炸响。 那只玻璃杯,在顷刻间坍塌、摊开,化作一堆棱角分明、大小不一的碎片,鲜红石榴汁失去容器,汹涌而出,在洁白的桌布上浸染开一片刺目的红,如同一朵凛然绽放的冰花。 而艾莉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双碧蓝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着山崎。 那眼神,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冰冷的东西。 ——杀意。 山崎被这危险的压迫感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身边的同伴也都彻底吓傻了。他们看着那摊刺目的红,看着那只毫发无伤的手,看着冰冷彻骨的幽幽眼神,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发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恐惧重复: 她刚才......是不是徒手,把杯子......震碎了?! 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 怪物!她是怪物! 就在这死寂与恐惧达到顶点的刹那—— 一个平静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声音,在所有人身后响起。 “请问,诸位这是在做什么呢?” 众人悚然回头。 幸村精市站在那里,手机仍握在手中,像是刚接完电话回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正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让整个餐厅角落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幸村精市的目光扫过桌上那摊刺目的红和玻璃碎片,眉头微蹙,快步来到艾莉卡身边。 “没事吧?”他弯下身,执起她的手仔细检查。指尖触到的肌肤光滑细腻,不见丝毫伤痕。 艾莉卡眼睫轻颤,垂眸,摇了摇头。 --/----/----/----/---- 【怂包】:完了完了!怎么又没控制住!他肯定看见了!他一定又会觉得我是个怪物的!(>﹏<) 【军师】:镇定。只要你不露破绽,他认不出来我们的。 【恋爱脑】:......他握我的手了。他在担心我。他的手,好暖。 --/----/----/----/---- 确认她无恙后,幸村精市暗自松了口气,目光又不经意地掠过桌面。那些碎片散落的位置颇为反常,不像是意外摔碎,更不像盛怒之下砸碎...... 一瞬间,某个画面闪过脑海——上周五的下班高峰,在拥挤的人行道前,她漫不经心、利落地拎起那个要冲向车流的小男孩。 四五岁的孩子,少说也有十六七公斤,她却轻松得如同拈起一片羽毛。 疑问如浮光掠影,拂过心头,但眼下显然不是探究的时机。他直起身,将这点疑虑暂时压下。 鸢紫色的眼眸深处,探究与了然迅速被冰冷的怒意覆盖。他将视线投向已经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山崎等人。 山崎身旁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显然,他们也认出了他,并且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山崎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中,一个温和中带着疑惑的声音插了进来: “幸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身旁跟着一位气质干练的女子。 “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中江教授笑着走近,目光在紧张的氛围中略显困惑。 幸村精市周身的寒意在这一瞬间收敛,转向同事时,脸上恢复了些许礼节性的笑意。 “中江教授。”他微微颔首。 来人是研究所的同事中江贤一,以及他的助理研究员。 “幸村教授,没想到您也喜欢这家餐厅,早知道我们约一起。”女研究员笑着走近,在看到艾莉卡时,她愣怔一瞬,“这位是......?” 随着她的疑问,所有人的目光又再一次聚焦在艾莉卡身上。 “本来打算过些日子再正式介绍的,”幸村精市从容不迫,一只手自然地轻搭在艾莉卡肩上,向同事介绍: “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君岛艾莉卡。” 他的声音沉稳,吐字清晰,每个字都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这句话,像是一柄利刃,瞬间切断了所有的不怀好意和揣测的目光。又像是一道无形的结界,将艾莉卡牢牢护在他的领地之内。 山崎等人的脸色一片灰败,而那位女研究员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血色从她脸上一点点褪去。 中江教授也明显愣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不久前他才和幸村在另一家餐厅偶遇这位君岛小姐与另一位男士共进午餐,那场面分明是相亲。怎么转眼间就...... 正当他困惑之际,幸村精市已转向艾莉卡,语气温和地介绍:“这位是itf的中江教授,我的同事。旁边这位是他的助手,福山小姐。” 艾莉卡起身,微微颔首,“您好,中江教授,福山小姐。”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举止优雅,完美展示着世家千金的教养。与传闻中那个“性格古怪、难以接近”的形象截然不同。 中江教授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短暂的惊讶吼,立刻友善地点头致意,“原来是君岛小姐,久仰大名,恭喜二位了。” 女研究员下意识避开了目光,没有回应。 中江教授寒暄两句后,带着神情恍惚的女同事识趣地去了预定的座位。 风暴过后,一片宁静。 山崎等人正要仓皇逃离—— “山崎君。” 幸村精市看向脸色僵硬的山崎,嗓音平稳温和,却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在公共场合对一位女士,尤其是我的未婚妻,使用如此轻佻失礼的言辞,造谣污蔑后,就想这样离开,这恐怕不是一个体面家族应有的教养?” 空气瞬间凝固。 周围的客人窃窃私语,投向山崎的目光充满鄙夷。山崎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 他张了张嘴,最终在同伴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转向艾莉卡,声音细若蚊蝇:“君岛小姐,刚才是我失礼了,我向您道歉......” “山崎先生。” 艾莉卡打断他,声音清冷如冰。她抬起眼帘,睥睨着这个狼狈的男人。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餐厅,“言语可以收回,但恶意无法抹去。你对我兄长、对君岛家的污蔑,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抵消的。” 她微微上前,周身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造谣者,终将自食其果。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每一个字,付出代价。” 说完,她不再多看面如死灰的男人一眼,拎起手包,对幸村精市轻声道:“走吧,幸村先生。这家店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很脏。” - 走出餐厅,艾莉卡停下脚步。 她仰头看着身旁的男人,他逆着光,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边。 “......谢谢您。”她轻声道。 幸村精市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不必道谢。”他语气淡然,“如果我没有离开,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这与幸村先生没有关系。” 她说着,话锋一转,“就这样告诉他们......没关系吗?” 幸村精市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凝视着她,不答反问:“你不愿意吗?” 艾莉卡被他问得一怔。 “被我这样单方面宣布,会给你造成困扰吗?”他又问。 艾莉卡立刻摇头。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解释道,“刚才那位山崎君。我记得他此前也说过一些不太妥当的话。对付那种人,唯有让他彻底认清界限,才能永绝后患。”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而不由分说: “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不实的传闻打扰你,也不希望我们之间,被任何无关人士的臆想所干扰。这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式。” 他俯身看她,嘴角勾起令人安心的弧度:“而且那位中江教授,是研究所里出了名的健谈。相信很快,该知道的人就都会知道了。” 一抹愉悦的、清浅的笑意,在他鸢色眸底流转,像春风拂过湖面。 “这样不是正好吗?”他说。 艾莉卡望着他温柔含笑的双眼,轻轻点头。他说的“正好”是什么意思,她大概能理解。 可当几天后,哥哥接到某个“热心”朋友打来的求证电话时,艾莉卡才恍然意识到—— 幸村精市口中的“正好”,远不止她想的那么简单。《 》 15、第 15 章 君岛育斗正在开会,手机在桌面疯狂震动。 他瞥了一眼,挂断,对方又打来。如此反复,像催命符一样。 最终,他起身离席接听,电话那头传来朋友难掩震惊与八卦的声音: “育斗!你妹妹和幸村精市是怎么回事?订婚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透个风,太不够意思了吧!” “你说什么?”君岛育斗脸色骤然一沉。 “装?你继续装?”朋友轻哼一声,“圈子里都传开了。你妹妹上周在银座餐厅和山崎家那小子起了冲突,场面闹得挺大。当时幸村精市和他的同事也在,他亲口介绍你妹妹,说是自己的未婚妻。” 君岛育斗垂在裤侧的指节瞬间泛白。 好,很好。 幸村精市,这就是你的手段? 我这边推脱拖延,你便用舆论绑架,逼我不得不认下这门亲事。 朋友还在滔滔不绝,君岛育斗却只关心一件事,沉声打断:“艾莉卡呢?她有没有事?” “她?好像没事。倒是山崎那小子......”朋友顿了顿,回忆道,“听说那天从餐厅出来时脸就白得吓人,逢人就说你妹妹是怪物。没过几天,意外从酒吧楼梯滚落,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君岛育斗脸色骤变,结束通话。不等会议结束,抓起车钥匙便快步离开了公司。 - “小姐呢?”他回到宅邸,声音里透出的寒意让管家都打了个颤。 “在画室......” 君岛育斗几步跨上楼梯,在画室门前站定,深吸几口气平复呼吸,才轻轻推开门。 艾莉卡正站在画架前调色,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见哥哥拧着眉。 “哥?”她放下手中的调色板和画笔,“你怎么了?” “艾莉卡,我需要一个解释。”君岛育斗一步步走近,“什么时候决定的?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什么?!”艾莉卡一脸茫然。 “幸村精市在公开场合说你是他的未婚妻,这件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哥,那是因为山崎他......” “我问的是你和幸村精市!”他双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看着她,“他这是在用舆论绑架你,你明不明白?” “他只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君岛育斗气极反笑,“他若真想保护你,就不该把所有目光和危险都引到你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告诉我,艾莉卡......山崎发生意外住院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艾莉卡碧蓝的眸子微微一闪,下意识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看着我的眼睛!”君岛育斗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声音发紧,“那天你说要去铃木小姐家过夜,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对吗?”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最终,艾莉卡垂下眼帘,轻轻点了一下头。 一瞬间,君岛育斗脸上血色尽褪,所有的愠怒都被恐惧和冰冷淹没。他猛地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手臂因为后怕而不受控地颤抖。 “你答应过我的......”他的声音沙哑不已,“艾莉卡,你答应过我要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还有你在餐厅弄碎的杯子,如果被更多人看到,如果幸村因此起了疑心......如果他因此害怕你、远离你......你想过后果吗?!” “可是......”艾莉卡的视线穿过哥哥的肩头,声音很轻,“是那个人不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哥哥。” “那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他罕见地对她低吼。 片刻的失控后,君岛育斗稍稍退开,双手仍轻握着妹妹的肩。他望进那双碧蓝眼眸,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重若千钧的分量: “艾莉卡,我要你答应我。” “从今往后,除非遇到危及自身安全的情况,否则绝不能再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见她眸光闪烁,似有犹豫,他沉声补充:“如果你不答应这个条件,我绝不会同意你和幸村结婚。” 艾莉卡瞳孔微睁,垂眸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点头。 “好,我答应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管家的声音接着响起:“育斗少爷,幸村先生来电话,说......有要事找您。” 君岛育斗斜眸看向门口,声音平静无波: “转告他,明晚八点,我在银座松川等他。” - 银座松川,和室包厢内。 精致的怀石料理依次摆上桌案,却无人动筷。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艾莉卡安静地坐在幸村精市身侧,脊背挺得笔直。 待侍者退出后,幸村精市开门见山:“前辈,感谢您今日拨冗见面。关于我与艾莉卡的婚事......” “幸村君。”君岛育斗打断他,目光扫过妹妹,最终定格在幸村精市脸上,“在谈论婚事之前,你是否该解释一下,为何擅自在公众场合宣称我妹妹是你的未婚妻?” 艾莉卡指尖微颤,下意识看向他。 “我认为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幸村精市从容应答。 “效率?”君岛育斗的声音冷了下去,“你所谓的效率,就是让我妹妹一夜之间成为社交圈的谈资?让她承受那些不必要的关注和猜测?” 这话里的责备毫不掩饰。 艾莉卡突然忍不住出声:“哥,这件事其实......” “艾莉卡。”君岛育斗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压迫感十足。 “让我和幸村君把话说完。” “可是......” 那一声委屈的、试图为他辩解的“可是”,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不期然拂过幸村精市的心尖。 他眸光微转,见她正不安地望着他。她在替他担心?在她在意的兄长面前,她选择在维护他? 心间漫上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让他周身原本冷硬的气场,不自觉地缓和了些许。 幸村精市颔首,迎上她的视线,用比方才更为温沉的嗓音对她说道:“没关系的,君岛小姐。” 随后,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君岛育斗,“或许在前辈看来此举欠妥。但我认为,明确的所有权宣告,是杜绝潜在麻烦最根本的方式。” 听到“所有权”这三个字,君岛育斗的眼神沉了几分,语气也不客气起来:“幸村君,你把我妹妹当成什么了?况且从头到尾,我们君岛家好像还没有承认你的身份?” “前辈会同意的。”幸村精市语气笃定。 “你就这么肯定?” “因为前辈把妹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幸村精市唇角微勾,“况且最初主动来找我,提出这个可能性的,不正是前辈您......” “够了。”君岛育斗生硬地打断了他。 幸村精市眼底掠过一丝疑虑。这位兄长如此生硬地截断话题,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余光扫过身旁正襟危坐的女孩,他心下顿时了然。 看来,上个月对方私下找他的事,艾莉卡并不知情。 这倒更有意思了。 “幸村君,我知道你答应与她结婚别有用心。”君岛育斗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撑在膝盖上,压迫感浑然天成:“但只要你不伤害她,我可以同意。” “前辈说笑了,”幸村精市脸上笑意不减,“我对这段婚姻是认真的。” “哦?认真的。”君岛育斗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那你说说,你对这段关系的具体是怎么规划的?” 幸村精市面不改色,回答得波澜不惊:“第一步自然是彼此了解,融入对方的生活圈。按照传统完成所有必要的礼数,得到家人的认可与祝福,然后共同生活。” “听起来的确是很美好的愿景。”君岛育斗声音冰冷,语气更添了一分质问,“但你如何保证这不是一时兴起?” “前辈,容我提醒您一句。”幸村迎视他的目光,“在这段关系里,最先提出‘合作’,试图将婚姻商业化、条款化、甚至是视为一场游戏的人,似乎并不是我。” 他略作停顿,才继续:“所以,需要做出承诺和保证的,该是谁,您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一句话,让包厢里的空气凝滞成冰。 漫长的沉默后,君岛育斗看向艾莉卡:“那么艾莉卡,你的答案呢?” 幸村侧过头,看见艾莉卡缓缓抬起眼帘,先是望向神色凝重的哥哥,随后,转向了他。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坚定地回望兄长: “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一次,请让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幸村精市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是这种孤注一掷的语气。 他看着那双碧蓝眼眸里的坚定,又看向对面神色骤变,最后露出“果然如此”表情的君岛育斗。 酒会上的引荐,一见钟情的宣言,孤注一掷的坚定......所有线索,在此刻重组,串联成一个全新的、让他心跳失序的“假说”——【难道,她喜欢我?】 她在他靠近时不自然的紧张,仓促垂落的眼睫,悄然漫上耳廓的薄红......这些细节,确实符合心理学上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幸村君,艾莉卡永远是我的妹妹。”君岛育斗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我明白。”他答道,心里还在盘旋着刚冒出来的这个念头。 过于荒谬,但又能完美解释所有反常。 “你不明白。”君岛育斗的声音低沉,像是叹息,“她和你在球场遇到的所有对手,和你打过交道的商业伙伴都不一样。她很特别,也很简单纯粹。她需要的是一个能理解她、保护她,并且永远不会利用她的人。” 余光里,艾莉卡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幸村精市敛起思绪,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我向您保证,我们的婚姻会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我会尽我所能为她提供安心自由的生活环境。” 他没有说什么山盟海誓,但这份基于“理解”与“尊重”的承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分量。 君岛育斗紧紧盯着他,像是在衡量他话语中每一个字的真假。 漫长的几秒沉默后,他周身那迫人的气场缓缓收敛,靠回椅背半阖着眼: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这便意味着,他这里通过了。《 》 16、第 16 章 回程的车上,夜色在车厢里流淌。 窗外的光影明明灭灭,掠过君岛育斗轮廓分明的脸。他目光微转,落在副驾驶座的女孩身上。 艾莉卡正安静地望着窗外,耀眼蓬松的金发垂落在座椅,仿佛与这片夜色融为一体。 “现在没有外人,”他的声音在寂静中低沉清晰,“告诉哥哥,你真的确定要选择他吗?” 艾莉卡转过脸来,窗外的霓虹在她眼底流转,汇成一片星海。 “哥,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需要被保护的孩子,对吗?”她不答反问。 “你本来就是。”君岛育斗握紧方向盘。“艾莉卡,有些事真正接触之后,你就会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你知道幸村公开说你是他未婚妻意味着什么吗?他在向我宣示主权,他在暗示我,你归他所有了!” “可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艾莉卡轻声说,“反而是我......是我最先对他提了无礼的要求,还提出那种像交易一样的协议。” 她抬起眼,“哥,你说过,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取。”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纽约、巴黎、巴塞罗那......现在好不容易,走到了他面前。”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 君岛育斗转过头,目光复杂:“但他很危险,是比哥哥还要难缠的男人。即便如此,你依然还要选他?” 艾莉卡注视着镜片后那无法掩饰的担忧,心底某个角落忽然柔软地塌陷下去。她忽然明白了,哥哥所有的阻拦,只是想保护她。 “哥,我很确定,我喜欢他。在见到他、和他说过话之后,这份感情变得更加强烈,每一天都在增加。尽管他......和我想象中的并不完全一样。”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仿佛听见心底那个紧锁的盒子“咔哒”一声打开了。那些被小心翼翼珍藏了多年的心事,像闪闪发光的蝴蝶,全部飞了出来。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汇入车流。君岛育斗注视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忽然想起樾森别墅里那些墙,每一面都是同一个身影。 良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既然是你认定的事,哥哥不会阻拦。” “还是那句话,无论何时,君岛家,还有我这里,永远是你的退路和底气。” “......嗯。”艾莉卡轻轻点头。 一股酸涩又温暖的热流涌上心头,包裹住她。 - 车子驶进君岛家宅邸。 回房前,艾莉卡在楼梯口犹豫着停下来。 “还有事吗?”君岛育斗抬眸。 艾莉卡转过身来,轻声说道:“谢谢你,哥。” “谢我什么?” “你曾经因为我的事,去找过幸村先生,是吗?还有那次的相亲,也是哥特意安排的吧?” 君岛育斗轻轻摇头,镜片后的目光温和:“那件事不是。” 既然被妹妹猜到了,他也不再隐瞒:“我只是在他回国后的酒会上,以兄长的身份,向他引荐过你。仅此而已。” “你生气了吗?”他问。 他答应过不干涉她的事,可终究,还是破了例。 “不会。”艾莉卡说,“哥哥是为了我吧。而且......”她顿了顿,“你也没有将我的秘密告诉他。” 君岛育斗微微颔首,目送她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时,松岛小姐已经为她放好了洗澡水。 艾莉卡滑入浴缸,温热的水流漫过身躯。 身体仿佛还残留着他说出“会尽自己所能为她提供安心自由的生活环境”时的震撼颤栗,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的充实感,正稳稳包裹住她的心脏。 她做到了。 在那个她默默仰望了十五年的人面前,她亲手为自己的命运投下了全部的筹码。 ——而她,赌赢了。 氤氲的水汽袅袅上升,模糊了镜面,也让一晚上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疲惫被暖意驱散,意识渐渐松弛、飘散,不受控制地坠入那个闷热而遥远的夏天。 一切的起点,一切的源头。 - 八月末,如火如荼的全国中学生网球锦标赛已接近尾声。 能容纳上万人的网球馆内,人声鼎沸,像巨大的迷宫。她被人潮推挤着向前,不一会儿便迷失了方向。 那天,她受哥哥所托,要将朋友落下的队服送到对方手中。 正当她抱着装有衣物的袋子,茫然地站在走廊里不知所措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需要帮忙吗?” 她回头,撞入一双鸢紫色的眼眸里。 那是一个穿着土黄色运动服的少年,深蓝色微卷的发丝下,眉眼精致得不像真人,清澈而友善,与周遭的嘈杂格格不入。 “我在找立海大附中的正式队员,毛利寿三郎。”她如实相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怀中的队服外套,“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 少年闻言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穿透林间的晨曦,干净又温暖。 “正好顺路,我带你去吧。” 他安静地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在她被奔跑的人撞到时,不着痕迹地护了一下。 那时的她并未多想,只觉得这个人像哥哥一样温柔,还生得格外好看。 在他的帮助下,她很快见到了哥哥的朋友毛利。 “谢啦,不过我的比赛已经结束了。”高大的红发少年弯下腰,语气爽朗,“育斗说他半小时后到。为了感谢你特意跑一趟,我请你看比赛吧?特等席哦。” 想着哥哥还没来,艾莉卡便点头应下,在看台席坐下。 哥哥也打网球,这里的人似乎都为此狂热。艾莉卡不太懂其中的乐趣,也从未看过哥哥比赛。 场上,裁判宣布下一场比赛开始。巨大的电子屏幕刷新出选手信息。当“立海大附中”字样下方,浮现出那个刚刚帮助过她的少年的照片和名字时,艾莉卡的目光停住了。 幸村精市。 原来,他叫幸村精市。 艾莉卡的目光不经意间滑向球场。 他站在球场上,握着球拍,整个人的气场与方才判若两人。 比赛开始的瞬间,他褪去了温和的表象,眼神锐利如鹰,每一个姿态强势而从容。挥拍,击球,动作流畅而利落,带着君临天下的掌控力,仿佛整个赛场都是他的领域。 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毫不吝啬地笼罩着他。汗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深蓝的发丝在风中微扬。 他整个人,仿佛都在闪闪发光。 艾莉卡怔怔地看着,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快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比赛结束,他微笑着与对手握手,那份胜利者的从容与霸气,深深烙进了她的心底。她看着他夺冠后举起奖杯的身影,阳光为他镀上金边,遥远如神祇。 回去的车上,她按着依旧不平静的胸口,小声问身旁的哥哥:“哥哥,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看到他特别厉害、闪闪发光的样子,然后,手就不受控制地发抖,心脏跳得特别快,是怎么回事?” 当时正看着资料的君岛育斗头也没抬,随口回道:“大概是觉得他很耀眼,被吸引了吧。” 被吸引了...... 此后的日子,她无聊的世界仿佛打开了一扇隐秘的窗。那位少年是立海大附中国中部网球部的部长,被誉为“神之子”。 她开始不自觉地收集所有与他相关的信息,甚至偷偷学习并不感兴趣的网球理论知识,只为能离他的世界更近一些。 哥哥看穿了她的心思,说要介绍他们认识。 她拒绝了。 因为不止一次,她目睹那些和她一样怀揣爱慕的女孩们,她们是如何向他告白,又如何被他礼貌而决绝地拒绝。 他的理由总是很简单——他的目标只有网球,暂时不考虑其他事。 更何况,与那些站在光底下的女孩相比,她这样的人,更没有资格与他并肩。 她央求哥哥替她保密,带她去每一场有立海大出赛的球赛。每次坐在看台最好的位置上,安静地望着那片他驰骋的球场。 她看着他带领的队伍在球场上所向披靡,看着他们连续三年捧起全国大赛的冠军奖杯。那份兼具优雅风度与强悍实力的独特美感,让她深深为之着迷。 她买来他偶尔会翻阅的艺术类杂志,在他夺冠的赛事举办城市收集风景明信片,拍下各种照片。 因为他,她拿起画笔。家教老师夸赞她天赋异禀时,她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这意味着,她又离他更近了一点。 后来,画笔成了她最好的伙伴。 素描本里,渐渐填满了他的身影——发球时凌厉的侧影,指导队员时温和的眉眼,胜利后与队友相拥时舒展的笑容......每一笔,都是她心跳的轨迹。 那个在迷途中给予她温柔帮助的少年,与赛场上君临天下的“神之子”,形象不断重叠,构成了她青春岁月里最盛大、也最遥远的风景。 年岁渐长,她看着他褪去青涩,轮廓日渐清晰,看着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舞台,目标直指网坛顶峰。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再是屏幕和看台的距离,更是那份他与生俱来的才华、那双眼中从未动摇的坚定意志,以及那片广阔无垠、只为他闪耀的星辰大海。 他的梦想是网坛顶峰,是星辰大海。而她的世界,也不该只有追逐他背影这一件事。就像一株向日葵,并非只为了被阳光照耀,而是藉由那光,找到了自己生长的方向。 于是,他从她情窦初开,青春躁动时期的暗恋对象,成了她的明灯,她的路标。 她学习多种语言,阅读感兴趣的书籍,去提升自己,去寻找真正的自己,去拓宽自己的世界。 每次看完他的比赛心潮澎湃?去画画! 每次见到他心跳加速?继续画画! 她喜欢他,但从没想过打扰。她把对他最汹涌的悸动,全部都藏进了壁画里。 画着画着,她成了众人眼中的天才,作品遍布他去过的每个城市。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比恋爱更有趣的事:原来“打怪升级”,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得强大,是如此令人着迷!她发现了绘画本身带给她的宁静与狂喜;当颜料和色彩在纸上、在墙面流淌,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她发现了世界之大,还有无数值得去探索和热爱的事物。 那个曾经占据她全部心事的少年,依然是她青春里最明亮的一笔,却不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 她是喜欢幸村精市,但她更爱的,是那个因为喜欢他而闪闪发光的自己。 所以,她释然了。 就算不能靠近他的世界,不能与他并肩,不能拥抱他,也没有关系。 幸村精市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艾莉卡的存在,但他一定曾在某个城市,某个街角,与她的作品擦肩而过。 她把这份感情妥帖珍藏,让它凝结为青春里一枚珍贵的琥珀。然后,她将步入一下阶段,安然度过没有他的人生。 为了回报父母与兄长的恩情,她遵循既定的轨迹,去会见一位位家世相当、温文尔雅的陌生人,准备与一个自己虽不爱,但符合所有人期待的结婚对象,共度余生。 她本以为,故事到此,已是定局。 但命运,总是喜欢在不经意间掷下惊雷。 那天,她刚结束一场索然无味的相亲,仁王雅治以“给她带了伴手礼”为由约她见面。 想着顺路,便答应了。 当她推开那家咖啡屋的门,目光随意地向内扫去时—— 她的呼吸,她的脚步,连同周遭所有的声响,都在那一瞬间停滞。 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风铃声变得很慢,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那个临窗而坐的身影上。深蓝色的微卷发丝,精致柔和的侧脸轮廓,以及那身随意却难掩风华的气度......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几乎要盖过咖啡店的爵士乐,要挣脱束缚。 四肢变得僵硬,指尖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深深掐入掌心。她用细微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他回头望来时,眉眼温柔,一如当年。 四周喧嚣褪去,世界寂静无声,唯有他站在光晕中心。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真实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那一瞬间,所有被她精心珍藏的画面与记忆碎片,仿佛突然挣脱了时光的束缚,在她眼前流动、交织、最终汇聚成眼前这个鲜活的人。 他指尖的温度,他温润的声线,他每一个荣耀的时刻......她画过无数次他的身影,而此刻,他离她不到一米。 暗恋是一场独自涨落的潮汐。在潮涌退落将尽时,他却骤然伫立在滩涂。霎时间,天地轰鸣。 心潮漫溢,在血脉里尖啸: 抓住他。就现在。 这是命运送到你面前,唯一的机会。 否则—— 山高水远,就此别过。 往后的山河岁月,都将沦为这场心事的无尽回响。 于是,所有的理智、克制、犹豫和矜持,全部崩塌。那份盘桓在心底十五年、却从未想过能宣之于口的心情,冲破了所有束缚—— “幸村先生,请以交往为前提,和我结婚吧。”《 》 17、第 17 章 手机铃声响起时,艾莉卡正趴在浴缸边缘出神。 嗡鸣声在寂静的浴室里回响,惊破了氤氲的水汽。 她的心下意识一紧,湿漉漉的手从水中抬起,拿起手机—— 原来是泡澡结束的闹铃。 关掉闹钟后,她起身裹上浴袍,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 松岛小姐已经拿着吹风机等在梳妆台前,见她出来,温柔地笑起来:“小姐,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艾莉卡微微一怔,望向镜中。 就在这时,掌中的手机再次震动。 艾莉卡垂眸查看,呼吸漏了一拍。 来自幸村精市的line消息: 「今晚辛苦了。」 简单的一句话,像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拂过她紧绷的神经。 指尖微颤,她回复得有些迟疑:「还好。」 消息在送达的瞬间就变为“已读”。 紧接着,他的下一条信息跃入眼帘: 「你哥哥很爱你。」 艾莉卡看着这行字,眨了眨眼睫。 「我知道。」她回复,「所以他才会……」 才会那样失态,那样咄咄逼人。 后面的话她还没有发送出去,但幸村精市却看懂了。 他的回复很快: 「我能理解。」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雪野身上,我或许会比他更加谨慎。」 他没有说“我不介意”或“没关系”,而是用这样一种将心比心的方式,巧妙地化解了她的困扰。 像是为了转换话题,又或是让气氛轻松些,他发来的消息略带调侃: 「雪野是我妹妹,今年二十岁了,是个很可爱的大学生。」 「她很期待见到你。」 「事实上,她已经单方面宣布,以后要站在你那边了。」 艾莉卡看着这一长串消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是错觉吗?总觉得,今晚的幸村先生,话有点多。 她犹豫片刻,指尖在表情包库上方划动,最终选择了一个【小白兔抱着胡萝卜乖巧点头.jpg】发了过去。 表情包发出去的瞬间,她又有些后悔了。会不会太幼稚了?毕竟跟她的形象完全不符。 但幸村精市的回复却出乎意料: 「这个表情包好可爱。」 她的脸颊微微发热。 没等她从这个评价中回过神来,他的新信息又跳了出来: 「下周的安排,方便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艾莉卡却瞬间懂了。他指的是去神奈川见他父母的事。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她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打字: 「方便的。」 「好。」他回复得很快,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早点休息。下周,带你去见我父母。」 不是询问“是否愿意”,也不是商量“找个时间”,而是简洁明确的“带你去”。 「好的。」她顺从地回应,感觉自己像在被他牵着走。 「晚安,艾莉卡。」 「——精市」 凝视着屏幕上那个落款——“精市”,她的肌肤微微发起烫来。 --/----/----/----/---- 【恋爱脑】(双手捂心口倒在床上):他叫我艾莉卡!他还特意署名!他说“带你去”而不是“一起去”!好强势好喜欢!他是在通知全世界我是他的人了吗? 【怂包】:(把脸埋进枕头)见、见父母!这么快就要见婆婆了吗?!(ΩДΩ) 【军师】:图穷匕见。真不愧是幸村先生。建议立刻开始收集见家长的注意事项。 【怂包】:我还没准备好!救命!(>﹏<)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高层公寓里。 幸村精市看着屏幕顶端反复出现的“输入中...”,持续了大约两分钟,还是没有等到回复。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夜幕低垂,星子稀疏。 这漫长的迟疑与纠结,与她之前爽快的「好的」或是「晚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在纠结什么?一个将婚姻视为纯粹合作的人,会因他变换的称呼而如此方寸大乱吗? 除非,这条消息对她而言并不普通。 除非,他那个看似荒谬的猜想,正在一步步接近真相。 今晚分别时的画面,又悄然浮现眼前。尤其是上车前,她转身回望的那一眼。 夜色模糊了距离,却将她那双映着霓虹的眼睛衬得愈发清亮。那目光中蕴着某种欲言又止的眷恋,深深地望进他眼底。 那一瞬间,梦与现实模糊了界限。一股陌生而汹涌的情绪从心口窜起,迅速席卷四肢百骸。 他需要验证。 不是通过冰冷的文字,而是面对面地,亲眼确认她的反应,也弄清这陌生的悸动究竟是什么。 沉吟片刻,他重新拿起手机,发出了新的邀约。 就在艾莉卡盯着对话框,纠结如何回复时,幸村精市的新消息又猝不及防地弹了出来: 「明天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提前商议一些细节。」 艾莉卡盯着屏幕,呼吸微微一滞。 大脑内部的小人儿们再次召开紧急会议。 --/----/----/----/---- 【怂包】:(抱头鼠窜)啊啊啊!提前见面!这是突击检查吗?不要啊!我需要至少三天做心理建设! 【恋爱脑】:(捧脸尖叫)明天又能见到他了!太好了!这次我一定要将他拿下! 【军师】:冷静。这是一个宝贵的“战前演练”机会。 --/----/----/----/----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地回复一个“好的”或者“什么时间”,但内心的兵荒马乱让她打出的字删了又改。 嗡——嗡—— 手机的突然震动吓得艾莉卡差点把手机摔出去。屏幕上跳动的“幸村精市”四个字,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在她的掌心。 松岛小姐察觉到她的僵硬,体贴地放下吹风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艾莉卡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比平时轻软不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他温润悦耳的声音:“看到信息了吗?” “嗯......”她下意识地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连忙补充,“看到了。” “明天,方便吗?”他重复了一遍问题。 --/----/----/----/---- 【军师】:可以答应! 【恋爱脑】:答应他!答应他! 【怂包】:......(已吓晕,无法发表意见) --/----/----/----/---- 艾莉卡攥紧了浴袍的带子,轻声回道:“方便的。” “好。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像是含着笑意,“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只是有些关于我父母喜好和习惯的事情,想提前告诉你,免得你到时候紧张。” 他竟然猜到了她会紧张?艾莉卡的脸颊瞬间爆红,幸好他看不见。 “我......我才没有很紧张。” 电话那端,幸村精市轻轻笑了一声,很轻,很悦耳勾人。 “是吗?那很好。” 他显然不信。 艾莉卡有些懊恼地抿住了唇。 “那么,明天见,艾莉卡。”他念她名字的语调,有些特别,不像哥哥那样平铺直叙,而是带着一种轻柔的卷舌音,像是在品尝一颗糖果。 “......明天见。” 电话挂断,艾莉卡看着恢复沉寂的手机屏幕,半晌没动。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他温润的声音和那声轻笑。 --/----/----/----/---- 【恋爱脑】:(幸福地打滚)他打电话来了!他听出来我紧张了!他这是在体贴我!他连我紧张都觉得可爱对不对?! 【军师】:(流汗)恋爱脑你的滤镜太重了。 【怂包】:(幽幽转醒)......你确定他不是在笑话我吗?(╥﹏╥) --/----/----/----/---- 艾莉卡放下手机,扑在床上疯狂打滚。 完了。 他只用几句话,就搅乱了一池春水。 她好像,越陷越深了。 - 翌日上午,十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艾莉卡打开门,幸村精市站在晨光中。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 随即,他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可以出发了吗?”他问。 艾莉卡点了点头。她本以为上车后,他会像给出作战方案一样交代见他父母的注意事项,但他没有。 车子平稳地驶向东京都市中心。直到路程过半,他才仿佛不经意地开口: “我们先去吃午餐。之后下午,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艾莉卡转过头来看向他。 “嗯。”他侧脸看了她一眼,笑意和煦,“我目前住的公寓,客厅有些空旷,想添置一些艺术品或装饰画。毕竟以后可能会是两个人共同生活的空间,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轰——! 两个人......共同生活的空间...... 艾莉卡的脑子又被这句话炸得嗡嗡响。他怎么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我......我的意见可能不是很专业......”她谦虚地说。 “我相信你的眼光。”他的语气不由分说,“而且,提前熟悉一下环境,也好。” 艾莉卡说不出话了。 这人有一种魔力,明明是在安排她,却又能把理由说得无比充分体贴,让她根本无法拒绝。 午餐选在一家氛围轻松的意式餐厅。幸村精市全程都很绅士,推荐招牌菜,在她犹豫要不要点餐后甜点时,体贴地说:“可以尝尝,为你接下来的‘工作’补充能量。” 他总能找到正当的理由。 艾莉卡也逐渐放松了一些。 他知识渊博,谈吐风趣,能从网球哲学聊到文艺复兴绘画,绝不会让话题冷场。 艾莉卡默默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脑子里的小人们已经冒出了几十条气泡。 --/----/----/----/---- 【恋爱脑】:(西子捧心)好开心!幸村先生竟然和我聊这些。 【军师】:(推眼镜、摸着不知何时戴上的假白胡子)嗯,勉强算个绅士。......但一见面就邀请女生去他家里,实在很可疑。 【恋爱脑】:你们这些阴谋论者,幸村先生才不是那种人!他的心就像刚出炉的熔岩蛋糕,外表完美,内里是炽热又温柔的流心。 【怂包】:(弱弱开口)哪个,你们俩能不能先别吵架了,他好像在看着我们啊...... 【恋爱脑】:(方寸大乱)啊啊啊啊!我该看哪里?表情会不会太傻? --/----/----/----/---- 艾莉卡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睛果然在看着她,望不见底,摄人心魄。 --/----/----/----/---- 【怂包】:视线对上了!快焦了!要变成焦糖布丁了! --/----/----/----/---- 心跳砰砰然,艾莉卡的思绪在一片“啊啊啊!”、“怎么办?”、“快藏起来!”的叫喊声中,乱作一团。 逃避本能快过思考。她飞快地垂下眼睫,视线移向一旁。 幸村精市支着下颌,没有错过她的微表情。若是以前,他必定会认为她移开视线是讨厌他。 但现在...... 他眸光微闪,落在她几缕发丝遮掩下、那片悄然漫上绯色的细腻肌肤上。 她或许,比他以为的还要在意他。 - 午餐后,幸村精市带她来到他居住的高级公寓。 门打开,艾莉卡再次感受到了强烈的“幸村风格”。 极致的整洁、干净,黑白灰的色调主导,设计现代而冷感。比起“家”,这里更像一个设计精良、功能齐全的......样板间。缺乏生活气息和个人痕迹,除了...... 客厅一角放置的健身器材,以及那个与整体风格稍显不符的、陈列着奖杯和旧照片的柜子。 “请随意。”幸村精市脱下风衣挂好,给她拿了拖鞋,“想喝点什么?果汁、汽水还是矿泉水?” “水就好,谢谢。” 艾莉卡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这个空间。她想象过无数次他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如今亲眼见到,感觉既陌生又奇妙。 客厅有一面很大的白墙,没有放置电视机,确实如他所说,有些空荡。 幸村精市将水拧开后递给她,然后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只好奇的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领地。 “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灵感迸发?”他笑问。 “嗯......空间很大,很好发挥。”艾莉卡一紧张,就会绷着脸,“幸村先生偏好什么风格?抽象的?还是具象的?色彩浓烈的还是淡雅的?” “叫我精市。”他忽然说。 “诶?” “我们即将结婚,一直称呼‘幸村先生’和‘君岛小姐’,在外人听起来会很奇怪。”他理由充分,步步逼近,“提前适应一下,艾莉卡。”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唤她的名字。不是隔着屏幕,不是隔着电波。 他叫她“艾莉卡”,不是疏离的“君岛小姐”。 仅仅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就让她耳根发热,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大脑像被投入了一块方糖的热咖啡,思绪一圈圈地融化、旋转。 幸好她今天的头发没有挽起来,可以略作遮掩,不然被他瞧见这般窘态,不仅难为情,恐怕连她的秘密都要藏不住了。 她小声嗫嚅:“精......精市......君?” 幸村精市像是被这个别扭的称呼逗乐了,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去掉敬语就好。至于风格——” 他走向她,停在一个微妙的、能感受到彼此气息的距离。 “我相信你的判断。” 好近。 心跳砰砰跳得更快。艾莉卡仓促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 幸村精市注视着她轻颤的睫羽,目光掠过发丝间泛红的耳廓,最终来到她微抿的唇上,停留半秒才移开。 【她会不会是喜欢我?】 这个昨夜突然闯入脑海的“假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在他心头反复盘旋。 此刻,她闪躲的眼神、泛红的脸颊、抿紧的唇,都像是在为这个大胆的假说提供佐证。 当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一个,不管多么离奇,都必定是真相。 为了进一步验证猜想,幸村精市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微妙的距离。 那一刹那,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瞬间绷紧的呼吸。他眸光微闪,刻意压低声音,温润嗓音化作诱人的蛊惑,轻轻唤她: “艾莉卡。” 像是被他的声音烫到,艾莉卡猛地一颤。握着水瓶的指节倏地收紧,眼睫慌乱颤动。 她下意识伸手拨弄耳侧碎发。那片通红欲滴的耳廓刚要露出来时,她又是一顿,慌忙将头发捋回原处。 不到十秒间,数个小动作接连绽开。 幸村精市勾了勾唇,眼底掠过了然的笑意。 他退开半步,若无其事地开口,“选择你认为适合这里的、你喜欢的作品。或者......” 目光转向那面空白的墙,语气轻柔:“或许你可以亲自为这里创作?比如这面墙。它空置这么久,应该很乐意成为你的画布。” 艾莉卡瞳孔微颤,心跳被他这句话轻轻抛向半空。 为他作画?在他的家里?留下独属于她的印记? 这个提议的亲密和信任程度,远远超出了挑选装饰画的范畴。这甚至可以算是一种明示的邀请,邀她真正踏入他生活的领域。 见她迟迟未应,幸村精市微微偏头:“不愿意吗?” “不!不是!”她急忙否认,心跳乱得不成章法,“我只是......怕画不好......” “没关系。”他笑得云淡风轻,“未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等你画出满意的作品。” 未来。 还有很多时间。 这寥寥数字,像是一个温柔的承诺,轻轻叩在她的心扉。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浮在半空中,脚下是他世界的入口。向前一步是万劫不复,还是美梦成真? 她不知道。 “有测距仪吗?”艾莉卡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这个好像没有。” 也是,正常人家里谁会有测距仪。 “卷尺可以吗?” 艾莉卡点头。 幸村精市从储物间找出一卷纤维卷尺。 她从包里拿出一根发圈,三两下将蓬松的金发扎成松散的低马尾,又仔细挽起袖口,整个人瞬间切换到工作模式。 幸村精市倚着墙,双臂抱胸,长腿随意地支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转变。 测量墙壁高处尺寸时,她踮起脚,伸长手臂,绷直的身体拉出一道纤细弧线,仍离目标差了一截。 就在这时,清冽的雪松气息从身后悄然漫过来。 艾莉卡瞬间僵直,呼吸都停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