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朝暮日常》 1、陌上人如玉 钝痛从后脑勺蔓延,一下下往太阳穴钻,连带着眼皮重得掀不开,意识在痛感中挣扎着苏醒。 想抬手揉一揉发疼的部位,指尖刚碰到被褥,便觉出不对:没有惯常的软绒暖意,粗布纹理磨着指腹,带着陈旧的气息,干涩又粗糙。 费力睁开眼,入目是灰扑扑的帐幔,周遭静得惊人,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一声叠着一声,撞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楚。 这不是她的房间! 纷乱的记忆骤然冲撞进脑海,碎片般翻涌:“苏玄染”,“童养媳”,“那破木盒放着也是积灰,换两盒胭脂才不亏”,“这破地方总算待够了,拿上钱……”…… “谁……谁推我?” 念头刚冒出,失重感猛地袭来,来不及看清推搡的人,只觉后背一沉,整个人顺着陡坡往下滚。 碎石硌着胳膊,风声灌进耳朵,脑子里只剩混乱的骂声:“娘的!哪个杀千刀的……” 骂声戛然而止,后脑勺重重磕在一块硬物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唔!” 温曲儿猛地吸气,一声低吟溢出唇瓣,头皮像被硬生生扯住,疼得眼眶发紧。 穿越了? 她竟穿成了那个和自己同名同姓、年方十七、跟苏家有婚约的童养媳? 未婚夫? 原主脑海里终于揪出个模糊影子:瘦得一阵风能吹倒,肩背总塌着,说话声线又冷又软,像块朽木头,半点力气都没,听着就没出息! 头痛又骤然翻涌,另一段画面猛地撞进脑海: 原主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嗓门尖利如刺,“书呆子”“病秧子”“穷酸鬼”的字眼像碎石似的砸向房门,里头死寂一片。 原主朝房门啐了口,唾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闷死你才好!” 记忆深处又窜出更碎的片段,原主正把个雕花木盒往怀里塞,冷不丁被一道身影撞破。 他站在那儿,身形单薄得只剩个虚影,声音又轻又沉:“这是爹娘留下的念想。” “念想?”原主猛地叉腰,下颌扬得老高,“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多管闲事!……是你爹娘,不是我爹娘!” 最后见他,该是两年多前的灶台边。 炉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时不时蹦出来,他蹲在那儿添柴,脊背瘦得硌眼,侧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指尖纤细得泛着青白,骨节却透着少年人的分明。 原主凑过去,声音里满是嫌恶:“你个病秧子,除了烧火读书,还会干啥?没本事挣大钱,还不许我找好前程?” 画面晃了晃,能看见个穿锦衣的公子,原主笑盈盈凑上去,声音软得发腻。 目光一转,刚好瞥到不远处老树下的身影,那个穷酸书呆子就站在那儿,唇瓣都没敢动一下,扭头就往回走,脚步都透着怯懦。 心底当即窜出原主的嗤笑:真是个没骨气的窝囊废! 温曲儿猛地抬手按在发胀的太阳穴上,指腹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青筋,力道稍稍缓解了几分钝痛,可脑子依旧昏沉得厉害。 原主那些刻薄又轻佻的念头碎渣,在脑海里不受控地打转,搅得她胸闷气短,头痛更甚。 她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处境里回过神,眼皮每眨一下都带着酸涩的痛感,眼前的帐幔都似在微微晃动,连带着整个屋子都透着股不真切。 那段段破碎的记忆,断断续续涌来,拼凑不出完整的脉络,却字字句句都透着蛮横与凉薄。 记忆里,后来的日子原主过得照样自在,苏家的东西,她想拿就拿,换了胭脂首饰衣裳,转头就忘了那回事。 至于那个穷酸书呆子? 自那回灶火前见了一面后,就再没撞见过,原主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他躲着自己,心底又一次泛起嗤笑:窝囊废,躲就躲,省得看着碍眼。 “咳……咳咳……” 低沉而滞涩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将温曲儿从纷乱的记忆中拽了出来。 心猛地一揪,后背下意识绷直,陌生的屋子本就让她不安,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更添了几分惶恐。 是苏玄染? 那个被原主处处嫌弃的未婚夫? 门轴“吱呀”转动,一道身影迈了进来。 温曲儿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触及那人的瞬间,呼吸竟轻轻一窒。 他立得端方,身形清癯,像株经霜的修竹,脊背挺如寒玉,洗得发浅的素色长衫,竟被他穿出几分清隽出尘的风骨。 脸是极白的,透着病弱的透明,五官却精致至极,眉峰清挺似画,丹凤眼尾微扬,睫羽垂落映出浅影,倒冲淡了几分病气。 这般模样落在眼里,竟分不清是冷还是柔。 周身浸着润透的书卷气,墨香里缠着点浅淡药气,清雅中藏着丝易碎的清寂。 望着望着,心尖竟莫名软了下去。 “醒了?”他开口,声音淡得像山涧里的泉水,缠着点咳后的微哑,“身子可有不适?” 原主记忆里那些“书呆子”“穷酸鬼”的称呼,此刻竟卡在喉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定了定神,只觉得喉咙发紧,她脸色因头痛和窘迫泛着苍白,实在扯不出像样的笑,只讷讷应了声:“好多了。” 他轻颔首,未再多言,转身出了房门,离去的轻微脚步声里,不时掺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气若游丝般滞涩。 看着那道渐远的清瘦背影,温曲儿好一会才缓过神,指尖还保持着攥紧被褥的姿势,掌心已沁出薄汗。 方才……竟忘了移开目光? 不,定是这身子初醒,头晕目眩的缘故。 心里却忍不住冒起个念头:这便是十六岁的苏玄染? 和原主记忆里那个“没骨气”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头疼又隐隐上来,她抬手按了按额角,甩了甩头,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头痛得愈发厉害,索性闭了眼,蜷在被褥里歇着。 半梦半醒间,又一段记忆猛地闯了进来。 原主拎着包裹往山道上疾走,嘴里骂骂咧咧:“这破院子!就这点钱……再也不跟这穷酸病秧子耗着!”步履急切得像是在逃命。 钱! 温曲儿猛地睁眼,后脑勺的钝痛随动作骤然加剧,她嘶了一声,缓了缓才理清思绪:原主这是卷了苏家的银钱跑路? 倏然坐起身,她目光扫过床头案几,果然放着个包裹,心猛地一沉,一阵不安涌上心头,赶忙探手将包裹拽到身前,飞快打开。 入目是几套绣工繁复的华服、几盒精致胭脂,底下压着为数不多的银钱,看着竟还不够换一件衣料。 指尖一顿,原主的记忆又冒出来:这包裹里该是有碎银的。 温曲儿将铜钱一把攥在手心,手指因头痛和心绪不宁微微发颤,数着数着,眉头便蹙得更紧,脸上的忧虑也愈发浓重。 数完最后一枚,她的动作顿住,目光直直地落在掌心那点钱上,发起了呆,连太阳穴突突的跳痛都似淡了几分。 “只剩这些,其余的钱,都耗在请大夫诊治上。” 一道平淡无波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她浑身一激灵,攥着铜钱的手指猛地蜷缩,倏地抬头,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处,头痛瞬间加剧,她下意识皱紧眉,见苏玄染不知何时已立在那,手中端着一碗药。 他缓步走入,将汤药轻搁在床边案几上:“这些,你若要走,便全带走吧。” 愣愣望着那道清癯的身影隐在门后,温曲儿收回目光,落在案几上那碗药上,深褐色的药汁带着余温,苦涩的气息直钻进鼻腔,勾得人舌根发紧。 她将铜钱塞回包裹,后脑勺的疼又隐隐作祟,静坐着缓了片刻,才抬手端起药碗,指尖刚触到瓷面,那份抗拒便漫了上来,迟疑着将碗沿凑向唇边。 眉梢不自觉蹙起,她抿下一口,苦涩之气便漫过舌尖。 是这味道。 昏沉里总缠着、挥之不去的味道。 恍惚间,似有手轻轻扶上她的后颈,隔着层厚实的衣料,力道稳而柔。 她眼皮重得掀不开,只觉那只手微微托着,让温热的药汁顺着嘴角,一滴滴缓缓淌入喉咙。 全程悄无声息,连呼吸都轻得难以察觉,唯有药勺碰擦碗沿的细碎声响,以及她偶尔呛咳时,那只手稍作停顿的耐心。 含着药汁的舌尖阵阵发麻,脑海里忽闪过方才他立在床前的身影——清瘦,却笔挺。 记忆里隔着衣物扶稳脖颈的触感,竟与那份沉默的耐心一点点重叠起来。 望着那碗药,她心里忽然发沉:这两年原主眼里的“不敢见”,或许从来都不是他躲着…… 药汁见了底,温曲儿将空碗搁回案几,手臂虚软发颤,几乎使不上力气。 眩晕再度袭来,眼前景物微微晃动,方才那点模糊的记忆碎片也随之散尽,脑子里一片空茫,只剩沉沉的钝感。 她再难支撑,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侧身往床里挪了挪,意识渐渐模糊。 耳畔不时飘来几声沉闷的轻咳,混着室内的静谧,又昏昏沉沉坠入梦乡。 再次睁眼时,窗外已是薄暮,日头沉了,天光未绝,一层蓝灰色微光漫进屋里,四下一片静谧。 头晕好了大半,脑子也清明了些,温曲儿撑着床沿缓了片刻,才慢慢坐直身子。 刚动了动,肚子便“咕噜”一声空响,饿得发虚。 下了榻,身子仍软着,她在床边歇了片刻,才循着原主残留的记忆,扶着墙一步一挨地往厨房挪。 走得慢,每一步都带着些微的晃,指尖触到冰凉的墙面,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轻发颤。 灶上果然温着东西,揭开锅盖,一股淡淡米香混着水汽漫出来,一大碗米粥静静卧在那里,旁侧粗瓷碟中是清口小菜,都带着余温。 厨房空荡荡,不见人踪。 望着这简单到近乎寡淡的吃食,喉头骤然发紧,心尖漫上一阵难言的涩意。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泛起茫然:自己竟是这般不明不白,闯入了旁人的人生,困在这全然陌生的境地。《 》 2、夜寻背归 温曲儿眼眶一阵发热,她垂下眼眸,伸手去端那碗粥,指尖的颤意更明显。 饿得没力气多想,她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 粥熬得绵糯,小菜清爽,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漾开淡淡的暖意,可身上那股脱力的虚浮感,却没消减几分。 搁下碗筷,又歇了会,她才扶着桌沿慢慢站起,一步一顿挪回房,蜷进榻上的被褥里,背靠着微凉的床头,眼皮渐渐沉得抬不动,便合眼歇下。 再睁眼时,天色已暗透。 温曲儿试着动了动手指,竟觉力气回了不少,连带着精神也爽利几分,后脑勺的钝痛已淡成隐约的酸胀,总算松快些。 倚在床头,指尖抠着被褥上磨出的毛边,心里忍不住盘算着往后的日子。 平白穿到这地方,自己未有分文,原主记忆又缺大半,这世道于她更是全然陌生。 仅存的少许银钱,想要支撑起她一个弱女子与一个病怏怏少年的生活,无疑是痴人说梦。 她望着窗棂外的月色发怔,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将被褥的毛边抠得更乱,心中不禁愁肠百结。 愁绪正缠得紧,隔壁蓦地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一声叠着一声,似要将五脏六腑都生生咳出。 咳声里裹着久病的沙哑,尾音还颤着令人揪心的气音,听得温曲儿心弦骤然一揪。 她暗自琢磨:原主摔下山后便没了声息,自己醒来之时已安稳躺在榻上,而苏玄染又在照料着,想必是他将自己从山上救回。 方才那阵咳太过凶,她眼前莫名浮现那个清瘦的身影。 如温曲儿所料,她能在这异世安然睁眼,全赖苏玄染从山上将原主背回。 那一夜,天黑似墨,原主迟迟未归。 苏玄染虽对原主不喜,可念及家人情分,终究不忍她真出什么岔子。 问过村民得知原主大致去向,便揣了盏油灯,往山上寻去,山路崎岖,夜色浓稠,山路湿滑,脚下碎石不时硌得人发疼,稍不留神就打滑,行走间极其艰难。 在山林间寻了许久,才在一处陡峭坡底,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原主。 纵使不想与她接触,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事急从权,他强忍着不适将人背起,踩着深浅不一的脚步,小心翼翼沿山路往回挪。 本就羸弱的身子经此半夜折腾,又受了山风侵袭,转天便染了风寒,咳嗽连连,身子骨愈发虚弱。 为给昏迷的原主吊命,大夫来了一趟又一趟,家中本就稀薄的银钱,如今已见了底。 苏玄染却始终神色平静,默默扛下了这一切。 温曲儿听着隔壁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每一声都拖着气若游丝的尾音,眼前再次浮现那个单薄的身影,终是幽幽叹了口气。 她起身,踱步来到隔壁房门前,轻轻叩门,却未得到回应,迟疑片刻,轻推开那扇门。 室中,烛火昏暗 苏玄染正虚弱卧于榻间,帐幔垂落的阴影漫过他的眉骨,长睫垂覆,轻搭在眼睑上,偶尔微颤,带着点没力气。 眉峰微蹙着,面容白得近乎透明,偏唇角泛着不正常的红。 温曲儿放轻脚步走近床边,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 见他呼吸浅促,那道蹙眉的痕始终没松开,连鼻翼翕动都带着点费力的滞涩,显然睡得不安稳。 “苏玄染,你感觉怎样?”她下意识放低声音。 话语落下,只闻他均匀却虚弱的呼吸声,未有半分回应,心又提了提,她稍提高了些音量,又唤了声:“苏玄染,醒醒。” 这一回,苏玄染总算有了些动静,原本紧闭的眼睫颤了颤,像是要从沉梦里挣扎出来。 须臾,他才缓缓睁开眼,眸中还蒙着层初醒般的朦胧,看向温曲儿时,目光里带着些刚回神的轻浅怔忪。 他很快又阖上眼,声音沙哑却仍透着几分克制的平稳:“劳你费心了,我无碍,你且去歇吧。” 温曲儿眉头微蹙,眼底浮起担忧:“我去请大夫来?” 屋内静了片刻,才传来他低低的回应,声音里裹着难掩的虚弱,却仍带着拒人于外的客气:“不必了,劳你挂心。” 话音刚落,他忽然偏过头,一阵剧咳猛地涌上来,脊背瞬间弯成脆弱的弧度,肩膀跟着轻颤,却没发出半句重声,只把咳意闷在喉间。 温曲儿见他这副羸弱却偏要硬撑的模样,踌躇片刻,终是忍不住再劝:“你咳得这样凶,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他没应声,眼睫垂着,像是又坠入半梦半醒间,只那蹙着的眉、微颤的肩,还透着难捱的难受。 她还想再劝,可对上他即使病着、也透着疏离的侧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犹豫片刻,终是暗叹一声,她默默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转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第二日 一夜静得没半点声响。 温曲儿醒时,窗外日头已爬得老高,近中午了。 昨夜从隔壁回来,她沾着枕头便睡沉了,连梦都没做,这会舒展着懒腰坐起身,浑身筋骨倒透着股久违的舒畅。 她不禁喟叹,原主这副身子骨很是不错,倒比她现代常年失眠的状态好太多。 可松快的感觉刚漫到心口,目光扫过眼前灰扑扑的帐幔,那点暖意便倏地散了,指尖碰了碰身侧粗硬的被褥,不是喜欢的软绒质感…… 她早不在那个熟悉的出租屋了。 她愣了愣,指尖还停在被褥上,陌生感顺着指缝往上爬,眸光暗了暗。 简单洗漱完毕,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苏玄染的身影,隔壁房门也紧闭着。 肚子“咕噜”一声空响,饿得发虚,她便慢慢往厨房去。 厨房陈设简单,却也算宽敞,青砖铺就的地面扫得光溜,案台连水渍都擦得清爽,角落里堆着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透着古朴又利落的气息,瞧着倒让人心里敞亮。 米缸里的米只剩个底,估摸着够吃几天的,菜篮子里躺着几个蔫萝卜,还有一把叶子发蔫的青菜。 温曲儿正翻找着能下锅的东西,目光忽然扫过案台角落,那里放着一帖用草纸包着的中药,捆扎的麻绳系得规整。 旁边还挨着个油纸包,系得严实,她顺手拆开,里面竟是几片切得整齐的人参。 参片内里细密的纹理清晰可见,断面泛着温润的淡黄白色,凑近一闻,一股醇厚的甘香慢悠悠往鼻尖里钻,那股子沉实的药气,一看便知是好东西。 脑海里忽然闪过些模糊片段:昏沉中,总有人往她嘴里喂进带着这股人参味的温水,那暖意顺着喉咙滑入,像一缕微弱却执拗的火苗,一寸寸托着她,没让她彻底沉下去。 原来如此,她心头一暖。 再看这草纸包着的药,瞧着像是刚配好没多久的样子,凑近闻了闻,气味也和昨晚那碗药有些像,想来就是给她治伤的。 摸了摸后脑勺,钝痛还隐隐作祟,昨晚苏玄染端来的那碗药下肚后,确实舒坦了不少。 她先把米粥下锅,又将人参小心包回油纸里扎紧,收在案台角落稳妥处,才拆开那帖中药,抖出药材,拿到灶台边另起了个熬药的陶罐添水煮着。 一碗热粥下肚,身上舒适起来,待药熬得差不多,她倒出药汁趁热喝下。 可隔壁始终静悄悄的,一丝动静也无,也不知苏玄染醒了没。 突然想起他昨晚咳嗽得那般厉害,温曲儿心中涌起一阵担忧,忍不住起身去他房里瞧瞧。 来到苏玄染房前,轻敲了敲门,却毫无回应,她一思忖,轻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房门,一股沉闷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缓步来到床前,只见帐幔低垂,将榻上之人隐隐遮蔽。 她下意识探手,轻挑开帐幔,苏玄染的身影映入眼帘,正静静卧于榻上。 他双眸紧闭,眉峰深锁,似正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原本苍白近乎透明的面庞,此刻却洇染异样酡红,唇瓣呈现干裂之态,唇色殷红,呼出的气息炽热灼人。 额前几缕碎发早被汗水浸湿,凌乱贴在脸颊边,愈发衬得面容憔悴。 喘息间,白皙脖颈处的青筋隐隐跳着,喉结滚动得格外费力,每动一下,都像要牵出更深的咳意。 温曲儿赶忙伸手轻触他的额头,滚烫的热度瞬间袭来,灼得她手猛地一缩。 望着眼前人烧得通红如霞的面颊,她不禁面露忧色,喃喃低语:“怎烧得如此厉害?” 苏玄染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原本紧蹙的眉峰拧得更紧,眼皮却没掀开,干裂的唇瓣抿成一道线,连呼吸都带着股灼热的燥意。 温曲儿俯身看了片刻,见他这副连睁眼都费劲的模样,心下一慌,再耽搁下去,指不定要出大事。《 》 3、浅汗浸青衫 温曲儿没敢多犹豫,转身去倒了盏温清水回来,小心地将他半扶起来,把杯沿轻贴在他唇边。 他没醒,却像是凭着本能,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两下,费力地吞咽着。 几口水滑入喉咙,他紧绷的眉眼似乎稍松弛了些,可依旧是昏昏沉沉、没半点要清醒的迹象。 望着他烧得神志不清的样子,温曲儿心知不能再耽搁,凭着原主的记忆,决定去镇上寻大夫。 原主的记忆里,去镇上的路途不算近,可眼下这情况,只能自己跑一趟请大夫。 温曲儿匆匆锁好院门,一路紧赶慢赶,总算看到镇口的牌坊。 镇上来来往往的人颇多,有挑着担子的商贩,有嬉笑打闹的孩童,还有行色匆匆的路人。 她无暇理会这热闹景象,径直朝着记忆中大夫的医馆奔去,终是在镇里的一条小巷中寻到医馆。 顾不上喘息,她急忙迈进医馆,堂内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大夫正端坐案前,捻着胡须翻看医书。 温曲儿焦急上前:“大夫,请您跟我走一趟,家里有人病重。” 老大夫闻声抬头,瞧见她满脸着急模样,沉稳开口:“姑娘莫急,你且先讲讲病人的具体状况。” 温曲儿忙定神,将苏玄染高热不退且咳嗽不止的症状,一五一十给老大夫述一遍。 老大夫待她说完,起身收拾起药箱来,神色凝重:“此症候拖延不得,且带我前去。” 一踏进苏家院门,老大夫径直步入房里,在床沿落座,伸手搭在苏玄染手腕上,为其诊脉。 老大夫时而双眉紧蹙,时而又轻轻摇头,神情间透着凝重,这般情形让温曲儿本就悬着的心愈发揪紧。 诊完脉,老大夫收回手,沉声道:“郎君的病情着实不轻,需得耗费较长时日,慢慢加以调养方可,急不得。” 他打开随身的药箱:“我先抓几副药,先把这高热褪了,定要按时按量煎服,再瞧瞧情况。” 温曲儿连忙应道:“多谢大夫,我记下了。” 送走老大夫,她攥着药包快步到厨房,引火、注水,片刻不敢耽搁地忙起熬药的活计。 待药熬好,她端起药碗,来到苏玄染床前,凑近他耳畔,轻声唤道:“苏玄染,快醒醒,起来喝药。” 见他沉睡着毫无反应,温曲儿眉心微蹙,在榻上落座,伸手轻托住他的后颈。 指尖刚触,一股灼人的热浪便顺着掌心袭来,烫得她心头猛地一颤,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作势要将人半扶起来。 可就在这动作的瞬间,苏玄染似是从昏睡中被惊扰,微微一震,眉头轻蹙,紧闭的双眸掀开条细缝。 那双往日清冷如霜的眸子,此刻蒙着层病气的迷离,残存的清明混着虚弱,倒添了几分易碎美感,只是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 烧得混沌的脑子里,下意识想往后躲,本能想避开这触碰,可身子软得不听话。 不过微微偏了偏头,便没了气力,冷汗浸软的碎发贴在颊边,泛着潮红的脸却依旧绷着。 温曲儿见着他这副“连躲都没力,却仍要拒人”的模样,心里泛起点涩:原主到底攒了多少隔阂,才让他病成这样都不肯松半分防备。 她压下心中情绪,声音放得更柔:“苏玄染,还是我来帮你吧。” 话音落下,对上的却是一双蒙着薄雾的眸子,往日清冷的眸光,此刻被高热蒸得涣散,偏还固执地凝着一层客气的疏离,像道碰不得的薄冰。 见他如此倔强,温曲儿嘴角扯出一抹无奈苦笑。 瞧他那眼神发怔的模样,显然烧得迷糊,多说也无用。 她不再多言,再次伸出手去,这一回,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几分,托住他的后颈和肩膀,一点一点将他半扶起来。 苏玄染这次不再挣扎,可绷直的脖颈与僵硬的肌肉,皆表明他潜意识里对这份亲近的抵触。 他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艰难滚了滚,没应声,只微微偏过头避开她的目光,身子却勉力跟着她的动作起身。 这短短片刻的折腾,似耗尽了他全部气力,刚靠住床头,瞬间闭上双眸,又恢复到之前毫无生气的模样。 温曲儿扶稳他,舀了半勺药汁,将瓷勺轻轻递到他唇边:“来,张嘴,喝了药就能好起来。” 苏玄染却不为所动,双唇紧闭,眉头紧蹙,整个身子依然紧绷着,高热泛出潮红,却掩不住周身那股淡淡的寒意。 心底暗叹一声,她仍耐着性子细劝,语气软得近乎哄诱:“苏玄染,乖啦,听话哦,喝了药,病才能好呢。” 涣散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脸上,冷冽里掺着病中的混沌,仅那么一眼,便带着分明的距离感,却还是启了唇。 温曲儿忙将盛着药汁的勺子凑近他嘴边,小心倾斜着勺子,黑褐色药汁缓缓流入他口中,喉结微动,似是在努力咽下苦涩的药汤。 一勺缓着一勺,慢慢将药悉数喂下。 一碗药喂完,苏玄染额角沁出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连脖颈处都浸出了薄汗,分明没怎么动,却像耗了极大的劲。 温曲儿忙拿帕子拭他鬓角的汗,巾帕刚碰到肌肤,他肩颈便极轻地僵了下,眼睫颤了颤,却没像之前那样偏头避开,只将原本微睁的眼又闭得紧了些。 她没耽搁,顺势擦净他嘴角的药渍,才小心将人放平,细致掖好被角,轻手轻脚走出房门 这一番折腾下来,大半天的光阴已然消逝。 此时只觉周身汗津津,黏腻之感甚是难受,原主之前也不知躺了几日,更是许久未曾沐浴。 这般思量着,她走走向厨房,火苗窜起的噼啪声中,水便热好。 拎起桶热水,脚步下意识放轻,怕吵着隔壁养病的人,轻缓推开自己房门,准备好好梳洗一番。 她望着身上所穿的漂亮衣裳,这衣物虽说好看,可干起活来却是极不便利。 抬手取下发间精致簪子,耳畔坠饰,颈间项链,以及腕上的手镯,这些皆是原主用苏家物件换来,样式精美,却在劳作时显得累赘。 打开衣柜,里面衣衫倒堆得满,只是大多款式简朴,面料普通,有些还显得颇为老旧,她随意翻找一番,从中挑出一套。 跨入浴桶,温热的水汽裹住周身,她下意识开始检查身体状况。 所幸天气尚寒,身上穿的衣服颇为厚实,这一摔下山去,也就手脚部位留了少许痕迹,倒无大碍。 指尖抚过后脑勺,轻轻一按便传来钝痛,想来定是此处受了重创。 沐浴完毕,换上简单衣裳,衣衫略显宽松,布料也稍显粗糙,可穿在身上却行动自如,终是长长舒了一气,顿感浑身舒畅。 把换下的衣物洗净,她又记挂起苏玄染的病情,脚步放得极轻,悄声溜进厢房。 榻上的人安安静静睡着,呼吸比方才匀了些,冷峻的眉骨在昏光里舒展开,虚弱的面容在沉睡中显得柔了几分,倒少了大半拒人千里的冷意。 想来先前喂下的药已发挥效用,温曲儿见状,心下稍安,悄然退出房间。 行至厨房,她着手准备熬粥事宜,陶锅内的米粒在沸水中沉沉浮浮,渐渐熬成浓稠的米浆,满屋都飘着清甜的米香。 先盛了一碗自己喝,温热的米粥滑进喉咙,米香裹着柴火的焦暖,驱散了些许早春的寒意。 天色渐暗,她端起另一碗温粥,推开苏玄染的房门,俯身凑近他耳畔,轻声唤道:“苏玄染,醒醒,起来喝点粥。” 苏玄染在朦胧的呼唤中转醒,刚睁开的眼还蒙着层薄雾,迷茫了好一会儿,神志才慢慢回笼。 只是起身时格外费劲,胳膊撑着榻沿轻颤,动作极慢,才勉强坐直身子。 温曲儿见他这副连抬臂都费劲的模样,忙拿起碗边的勺子,刚要递过去,就见他轻轻偏开了头。 他声音虚得发飘,却没半分松动:“多谢,我自己来。” “唔,这小子,都病成这样了还犟……” 温曲儿心中不禁暗自腹诽一句,神情里透着点无奈,又夹杂着几分对他这份倔强的怜惜。 她没再坚持,把碗递过去时,语气放得软乎乎的,像哄着闹别扭的小孩:“好吧,那你慢些喝,小心别呛着。” 苏玄染指尖刚碰到碗沿,闻言动作一顿,眼睫垂了垂,没应声,只沉默着接了过来。 他撑着身子坐得更直些,手微微发颤,勺子送到嘴边的动作极慢,每咽一口都要顿一下,喉结动得发轻,瞧着格外吃力。 先前他的手一直隐于袖笼或被子下,温曲儿并未留意,此刻他伸手接过碗,她目光扫过,呼吸猛地顿住。 那手莹白修长、骨节明晰,却伤痕交错,布满青紫瘀痕。 白皙手背上,几道细长划伤格外刺眼,伤口泛红,周边青紫的皮肤肿起,部分地方带着血痂,特别是右手掌心处,擦伤更为严重,粗糙的创面青红紫交杂,触目惊心。 温曲儿的眼神瞬间凝住,眸底笼上一层怔忪。 那些伤口在眼前晃着,零碎的、没抓牢的画面在脑子里闪得飞快,她下意识皱紧眉,想看得清些。《 》 4、兰芷幽梦 在一片黑暗混沌中,温曲儿的意识似风中残烛,身体如坠深渊,冰冷与恐惧将她牢牢裹挟,几乎要将她的生机尽数绞杀。 就在她濒临崩溃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破开黑暗,猛地探入这片死寂,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那手坚实有力,传递出令人心安的力量,一缕兰芷幽香也悄然钻进她鼻腔,安抚着她慌乱的心。 下一秒,她贴上一个宽阔温暖的后背,即便两人隔着厚实的衣衫,可那股滚烫的温度,却径直渗透到她灵魂深处。 这股炽热的力量,驱散了她周身如附骨之蛆的寒意与恐惧,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陷入安稳的沉睡。 那兰芷香也伴随她进入梦乡,成为黑暗中温暖且安心的印记。 随着记忆逐渐清晰,她的眼神愈发复杂,错愕、动容与心疼交织。 回过神来,方才梦里那只破黑而来的手,此刻正握着瓷勺,手上新结的血疤泛着红肿,连手腕都在虚弱地轻颤。 她身子下意识往前倾了倾,指尖刚抬起,又猛地顿住,“疼不疼”“我来帮你”的话在舌尖滚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这具身子的原主,何曾对他有过半分关切? 她怎敢轻易袒露?如今她顶着这具身体,灵魂却早已换了人。 一旦表现得过于关心,以苏玄染的聪慧敏锐,定会察觉出异常。 若被他知晓灵魂已换,后续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故? 她不敢去想,这份秘密,沉甸甸压在心间,让她在心疼与顾虑间,左右徘徊,陷入纠结。 温曲儿咬了咬下唇,暗自把翻涌的情绪硬生生按了下去,她视线再次落在苏玄染伤痕交错的手上:“你的手……我去拿药给你擦擦?” 苏玄染舀粥的动作顿了顿,低垂的眉眼未曾抬起,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没再出声相劝,视线却胶着在他的手上,明明只是握勺盛粥的动作,那只手却又开始止不住地轻颤。 鼻间忽然涌上一阵酸意,她赶紧把目光移开,生怕眼底的担忧会泄露出半分。 视线又忍不住反复扫过他的衣衫,布料早被汗浸得发透,贴在后背,连肩胛骨的线条都隐约露出:看着单薄得很…… 之前苏玄染刚服下汤药,便沉沉睡去,这一觉下来,竟是出了一身的汗,此刻又因费力吞咽粥食,新汗又把衣物浸得更透。 不过寥寥几口,他便已气息不稳,额角沁出细密汗珠,脸色也白了几分。 温曲儿双唇动了动,忍不住又轻声道:“要不,还是我来喂你吧。” 苏玄染摇头,动作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 她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他慢慢将碗里的粥喝完。 苏玄染刚搁下碗,她忙伸手接过,目光再次落在他那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上,终是开了口:“你这衣衫都湿好几回了,天还冷,又生着病,我帮你换下来吧。” 这话落进耳里,苏玄染那张因病气染着薄红的脸,竟倏地漫开更深的绯色,眸光微冷且带着疏离。 即便此刻他的声音因着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气无力,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喙:“不必,我自己便可,劳烦你费心了。” 温曲儿眼中闪过忧虑,心下虽仍存担忧,却也知晓以他的性子,不好再行强求。 转身走向靠墙的衣柜,柜门打开,只见里面衣物摆放得齐整,那为数不多的衣衫,都被叠得规规矩矩。 她目光在那些衣物上一一掠过,从中挑选出一套中衣,将衣衫放在床沿,又倒上一杯热水,置于床边桌子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又转向床榻,轻言:“那你自己小心些,衣服放这了,记得换上,别再受凉加重病情,还有呀,热水也倒好了,喝点暖暖身子也好。” 端起放置在一旁的空药碗,目光在他虚弱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你好好休息,明日想必会更见好转。”言罢,缓步走出房门。 苏玄染轻轻颔首,直到房门在她身后合拢,才勉强撑起一丝力气,伸手去褪身上黏腻的湿衣。 他缓缓地、有条不紊地解开衣衫,双手因病而虚软无力,此刻更是止不住微颤,却带着从容,将湿漉漉的衣物从身上一点点剥离,慢慢换上干爽的新衣。 衣衫换毕,他轻倚着床头微微喘息,疲惫之色爬上清俊的面庞。 温曲儿端着碗去到厨房,将用过的碗筷洗净后,添上清水,熬煮当日的第二剂汤药,她蹲在灶台边守着,柴火映得侧脸暖融融的。 待药香弥漫整个厨房,她端起药碗,朝着苏玄染的房间走去。 屋内,他正蜷在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稳,眉峰仍蹙着,连睡颜都透着病中的倦色。 温曲儿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凝着他眉间的疲惫,犹豫了片刻才轻声唤他:“苏玄染,醒来喝药。” 塌上人缓缓转醒,双眸中还残留着初醒时的迷茫,透着几分懵懂,稍过片刻,他才撑起身子来,动作迟缓而无力。 她见状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掌心贴伏在他额头上,细细探了探,温度依旧灼人,却也察觉到比之前缓和了些:“烧还没全退,但总算是好些了。” 苏玄染没料到她会有此一举,冷不防被触碰到,身子骤然一僵,莹白耳尖飞快漫上红意,周身气息却瞬间冷了几分。 他垂落眼帘,接过汤药,声线带着病中微哑:“多谢。” 温曲儿心底无奈又好笑,暗自腹诽:这人……不过是探个额头罢了,竟也这般凶巴巴……倒像是被冒犯了的猫儿。 可当她瞥见他掌心交错的伤痕,笑意便淡了去。 待苏玄染将一碗汤药饮尽,她接过空碗,目光再次看向他的手,暗自思忖:也不知,他身上别处是否还有伤?《 》 5、疑窦 关切的问询在舌尖打转,却又被温曲儿生生咽了回去,犹豫片刻,终是默默转身,走出房门。 茶桌边,她斜倚着桌沿,昏黄的灯火摇曳不定,将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一股沉闷压抑的情绪自心底悄然涌起,她目光呆滞,思绪又跌进那个突如其来的记忆里。 在那片幽暗中,无尽的冰冷从四面八方渗来,紧紧包裹着她,似要将每一寸肌肤都冻结。 恐惧死死扼住她的咽喉,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沉重,全身都在诉说着绝望。 即使此刻身处安全的房间,只要一想起那段经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依旧让她心底不由自主地发颤。 可那一抹温暖却如破晓的曙光,瞬间给她几近崩溃的内心,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温暖,更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给予生的希望。 她沉浸在这复杂的回忆里,像是陷入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 心中满是对那段黑暗经历的恐惧与后怕,同时又对那抹如曙光般的温暖,满怀感激与眷恋。 她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情感,时而闪过恐惧的光芒,时而又流露出温暖的回味,久久无法自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阵冰寒刺骨的恐惧,分明像极了……断气前的濒死感。 难道电脑前那场熬夜,根本不是睡着了那么简单? 她在现代的记忆,就定格在电脑前工作那一刻,那时为了赶计划,接连多日熬夜,再睁眼时,已身处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想到现实中的处境,动作迟缓掏出荷包,往桌上一倒。 只见五文铜钱从荷包里慢悠悠滑落出来,轻飘飘坠在桌上,发出几声几近于无的细微声响。 温曲儿目光牢牢盯住那五文钱,眼神中满是惊愕与茫然。 今日请大夫几乎耗尽了所有钱财,如今仅剩下这区区五文钱,如此微薄,甚至不足以支撑一日的生活。 眉头越拧越紧,焦虑在心底翻涌:必须尽快寻个赚钱的法子,不然…… 思绪正乱着,脑海里突然撞进两片交叠的记忆碎片: 一片是窗下的木桌前,苏父手持书卷,声音沉稳温和地讲解着字句。 苏玄染端坐在对面,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握着毛笔的手悬在宣纸上方,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淡淡墨痕。 原主却歪在旁边的竹椅里,手里揪着书卷的边角揉来揉去,眼神早飘到了窗外的树影上,显然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苏父见了,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敲了敲桌面,语气软和:“丫头,好好听,这些字将来或许能帮你安身。” 另一片是廊下竹椅边,苏母拈着绣花绷子,指尖缠着莹白丝线,耐心替原主扶正捏针的手指,声线温软:“你看,这针脚要藏在花瓣里,才显得干净。” 原主耐不住性子,把线扯得乱糟糟,苏母也不恼,从竹篮里拿出块刚绣好的帕子,上面的兰花开得栩栩如生,温言软语:“丫头,你若绣好了,娘便把这帕子给你装香料。” 碎片渐渐淡去,温曲儿似还能想起苏父讲解时的专注,和苏母递过帕子时,指尖带着的暖意。 她心里莫名闷闷地,一个念头不受控地冒出来:苏父苏母待原主这般好,他们究竟是怎么过世的? 碎片里的温情还未散尽,现实的窘迫已悄然漫上来。 她思绪飘回今日镇上的热闹景象,据原主的记忆,这镇上集市是每三日一次,而且允许摆摊售卖货品。 只是苏家如今一贫如洗,家中找不出什么可售之物,手里就攥着这么几个文银,着实令人心慌。 蓦地,温曲儿脑中浮现出今天见着橱柜里存放着的一小袋青菉豆,依着原主的记忆,镇上卖糕点的摊位生意极为红火。 可人家早经营得有声有色,售卖的糕点种类多样,自己此刻去凑这热闹,怕是难行。 便在这思绪繁杂时,忽地想到她常做的青菉酥馃饼,这镇上尚无人售卖此等物什,倘若能煎得金黄酥脆,定然比那些膏点更为香美诱人。 只是,苏家这境况,材料实在难全,要做成此事,还需另寻法子。 温曲儿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在现代的生活,那时虽未有大富大贵,日子却也安稳,至少衣食无忧。 想不到一朝穿越,竟落得如此艰难的境地。 那时的她,每日对着电脑忙碌工作,下班后便刷手机消遣,闲暇时还会为自己做些小糕点。 那些糕点,是她平淡生活里的小确幸,如今,这些小糕点,或许能成为改变她当下困境的契机。 温曲儿在心底细细盘算着,思绪在对未来的憧憬与当下的谋划间来回穿梭。 耳边不时传来,苏玄染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在静谧中显得尤为突兀,声声撞击着她的耳膜。 恍惚间,那双伤痕累累却坚定握住她的手浮现在眼前,还有灵魂深处,感觉极为宽阔结实的后背。 即便如今知晓他身形清癯,可在昏迷中,后背传递的温暖与安全感却无比真切。 那张总是清冷淡然的面庞,此刻在脑海中愈发鲜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让冷冽的眉眼染上病态的脆弱,连拒人的疏离感都淡了几分。 温曲儿将几枚铜钱塞回钱袋,脚步放得轻,朝着传来咳嗽声的房间走去。 屋内,烛火摇曳,昏黄黯淡的光线,在四壁上投下斑驳光影。 苏玄染蜷缩着侧卧榻上,眉峰紧锁,似是在睡梦中也被病痛纠缠,白皙的面色,在这昏暗光线中显得愈发憔悴,透着病态的苍白。 睡梦中的他,咳嗽声此起彼伏,清瘦的身躯随着咳嗽微颤,沙哑的咳音里浸满疲惫,每一声都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温曲儿走到床边,脚步轻得没声息,目光落在他泛着薄红的耳尖上,她本能地抬手,想要探一探他的体温是否有所下降,手在半空却又顿住。 指尖悬在离他肌肤寸许的地方,望着他蹙紧的眉,终究还是轻轻收回了手。 他蜷缩着身子,单薄的身形在宽大的被褥下更显伶仃,咳嗽声又密了些,一声叠着一声,听得她心口发闷。 望着那虚弱昏睡的模样,以及即便在病痛中,仍未褪去的倔强神情,温曲儿鼻尖蓦地一酸。 视线落在他覆着被子的后背上,那处随咳嗽轻轻起伏,单薄得很。 她盯着那处看了半晌,终究没忍住,缓缓抬起手,隔着被子轻搭落在他的背后,短暂的触碰,似带着灼人的温度,指尖刚碰到,便慌乱地迅速抽离。 夜色渐浓 温曲儿自榻上起身,移步至厨房,将晚饭特意留下的一碗稀粥热好,端着走进苏玄染的房内。 她把粥放在矮柜上,没立刻出声,只是站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眉头舒展了些,脸色虽还白,却比白日多了点生气,倒真有几分要醒的迹象。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放轻声音,凑得近了些:“苏玄染?醒醒,喝点粥再睡吧。” 话音落了没一会,苏玄染的眼睫颤得更频,缓缓睁开了眼,初醒时眼神还有些发懵,待看清眼前的人,意识才慢慢回笼。 他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动作却有些吃力,后背刚离开枕头,就顿了顿。 温曲儿本能地伸手想要帮忙,可手伸到一半,又悄然止住,只站在一旁轻声叮嘱:“慢点,别急。” 等苏玄染终于靠稳床头,她犹豫了一下,掌心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太好了!”指尖传来的温度低了不少,她悬着的心落了半截,紧锁的眉头松开,唇角也染了笑意,“烧退下去不少,总算见好了。” “你今日吃得少,再喝点粥吧,也好补补体力。”她说着,顺手从矮柜上端过粥碗递过去。 苏玄染未曾料到,会再次遭逢这般亲昵的探触,身体微绷,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错愕。 他垂了垂眸,伸手接过温热的粥碗,声线带着几分病中的低哑:“多谢。” 温曲儿瞧着他垂头时耳尖泛红、抿紧唇瓣的模样,心里又软又觉得好笑。 未再多说什么,只静立在一旁,目光轻轻落在他握着粥碗的手上。 苏玄染喝粥的动作很慢,每咽一口都要顿一下,连抬手扶碗的力气都显得不足,整个人虚虚地倚着床头,肩背绷不紧,透着股卸了劲的疲惫。 小半碗清淡得近乎无味的粥,他喝了许久才见了底,温曲儿立在一旁看着,见他手腕微微晃动,上前一步,将空碗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他顺势松了手,往后缓缓倚着床背,闭着眼无声歇气。 她心头莫名一软,这苏家看着就清寒,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补身子,只能用这样简单的粥水招待病中的他。 “这样靠着怕是不舒服,我给你垫个枕头。”温曲儿回过神了,轻声说着,伸手取过旁边的枕头,轻轻往他后背一塞,恰好托住他的腰背。 这一靠近,她才发现他领口的衣料早被汗浸得发深,后颈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连清瘦的脊背线条都清晰显出,透着股病后的潮热。 她转身走到衣柜前取了件干净白色中衣,放到床沿边:“衣裳又湿了,待会换了吧,别再着凉。” 苏玄染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耳尖悄然升温,垂着眼轻声道:“多谢,劳烦你了。” “不用”温曲儿转身去端来热水放在矮几上,又叮嘱了两句“夜里渴了要多喝点热水”“被子盖紧些,不要冷到”,才走到烛台前吹灭了火。 屋内瞬间沉进黑暗,她端着空碗轻步离开,直到房门轻轻合上,屋里才彻底静下。 隔壁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传来,苏玄染缓缓睁开双眼,黑暗里,墨色眸子亮得有些发沉。《 》 6、与君幽居 第三日 温曲儿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连梦都没沾着边,直到窗外的天光亮得晃眼,才慢悠悠转醒。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四肢舒展满是惬意:这具身子真是天生的好眠体质,再烦乱的心思,沾上枕头也能散个干净。 回想起昨晚,恐惧还盘踞心间,没想到一躺下便又一夜无梦。 她有条不紊收拾妥当,轻推开房门,脚步刚迈过门槛,目光就下意识飘向隔壁的房间。 记挂着他还没好全的身子,她没多想,径直便走过去,指尖在木门上轻轻敲了敲:“苏玄染?” 屋里静悄悄的,没半点回应,她心里犯起嘀咕,犹豫片刻,轻推开房门。 阳光从窗棂里斜斜透进来,落在床榻边,被子叠得规整,屋里空荡荡的,哪有苏玄染的影子? “人呢?”疑惑翻涌上来,她站在床榻前轻声念叨,“身子还没好利索,这么早能去哪?” 下意识想在原主的记忆里找些线索,可翻来翻去,却发现这片区域竟是空白。 原主本就对苏玄染嫌弃,这两年来,两人更是没碰过面。 偶有几次,她夜里半梦半醒间听见隔壁开门的动静,也只翻个身便又沉沉睡去,哪里会去留意他何时出门、去往何处? 苏玄染总是早出晚归,等他夜里回来时,原主早已睡熟。 原主素来睡得早,且沾枕就着,常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他早已没了踪影。 那场意外倒像个变数。 那日苏玄染竟破天荒提前回了家,晚饭时未见到原主身影,这才有了后续的寻觅之举。 温曲儿揣着满肚子疑问往灶房走,刚迈过门槛,就瞥见餐桌边放着个瓷碗,碗口盖着个粗瓷盘,隐隐透着热气。 目光移向药锅,里面的药已熬煮过,只有药渣沉淀在锅底。 掀开瓷盘,里面是碗稀粥,温度刚好,她端起粥,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在心中琢磨着苏玄染的去向。 待一碗粥喝尽,温曲儿想起昨晚谋划的摆摊计划,眼神渐趋坚定。 昨夜思来想去时,原主记忆里的碎片便已浮现。 那位林家大婶,是当年与苏家父母往来最密的邻居,两家常互相帮衬,苏家父母在世时总夸她心善热忱。 不多时,就到了林家门前,温曲儿理了理头发和衣裳,抬手轻叩木门。 “谁呀?”屋里传来林大婶和蔼的声音。 “林大婶,是我。”温曲儿嗓音里带着几分拘谨。 门开了,林大婶探出头来,一眼望见温曲儿,和蔼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满是嫌恶:“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丫头片子呀,今儿个跑我这来,是打算干啥呀?” 温曲儿心里叹口气,原主从前怕是真没少招人厌。 可想到那可怜的几个文钱,终是硬着头皮开口:“大婶,我来借点东西。” “借?”林大婶眼珠子一瞪,“借啥?” “大婶,我想借两斤白面和一些猪油,可行?”温曲儿把话说得又轻又稳。 林大婶一听,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脸色也阴沉下来,没好气道:“你这丫头,平素就没个正形,我凭啥借你?” 心里却暗自恼怒:这温曲儿向来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这些个金贵的东西,借出去怕是有去无回。 温曲儿见林大婶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心里咯噔一下,语气也更恳切:“林大婶,我家如今艰难至极,想借您的白面与猪油,做些酥饼拿去镇上卖。” 她偷眼瞄了瞄林大婶,见对方眉头还是拧得紧紧,半点松动的意思都没,心里忽然灵光一闪:原主记忆里,林大婶最念着苏家父母的好,也疼苏玄染。 她赶紧话头一转:“等赚了钱,我与苏玄染也能好好过日子,我绝非瞎借,心里都盘算好了,您放心,定会尽快还您。” “苏玄染”这三个字一落地,林大婶脸上的不耐烦忽然淡了。 她想起当年苏家父母在世时的种种好,又念及苏玄染如今孤苦伶仃的处境,心里不禁有些动摇,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几分。 温曲儿趁热打铁:“大婶,我保证把这白面和猪油都用在正处,做出来的饼肯定能卖得好,赚了钱立马还您。” 林大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面上写满犹疑,终于长叹一声:“曲儿丫头,不是婶子心狠,实在是你之前行事让大婶没法信你……” 话未说完又咽了回去:“罢了罢了,看在苏家二老和玄染的份上,婶子就再信你一回。” 林大婶没再多说,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她脚步沉重,双手紧紧攥着白面与猪油。 但念及苏玄染,终是咬咬牙递了过去,重重叮咛:“曲儿丫头,你可要说到做到!好好和玄染过日子,大婶期待着你的改观。” 温曲儿郑重接过:“大婶,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又诚心诚意道了回谢,把食材抱在怀里,脚步轻快往苏家院子走。 林大婶看着温曲儿匆匆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轻叹一气,将门关上。 “可别又是一场空欢喜,曲儿丫头……”林大叔不知何时从屋里走出,一脸忧色。 林大婶无奈点头,将温曲儿借东西之事说了,又叹道:“唉,看在苏家二老的份上,就再信她一次吧,真盼着温曲儿这丫头能真改了,苏家这俩孩子,不容易啊,尤其是玄染,可怜见的……” 林大叔也是一脸唏嘘:“谁说不是!苏家父母在时,那可是好人呐!邻里相处和睦,咱家儿子启蒙,还是他们帮的忙。” 林大婶思绪飘回过去,眼中流露出怀念:“可不是!那时两家常走动,有好东西都互相惦记,苏家二老知书达理,教孩子也有一套,玄染聪慧懂事,从小跟着父母读书习字,多体面的一个人,谁能想到……” 林大叔长叹:“这都是命!只盼温曲儿能懂事,跟玄染好好过日子,别再瞎闹,要是能靠做饼挣钱,改善生活,也算对得起苏家二老在天之灵。” 林大婶颔首:“但愿吧,邻里邻居的,苏家父母对咱的好不能忘,能帮就帮衬点。” “那是自然,且看这温曲儿能不能真做出个样儿来。”林大叔应道。 林大婶皱着眉,沉思片刻:“且瞧瞧,这丫头若有心,或许能成,要是还像从前那般胡来,往后可不能由着她。” 夫妻俩又说了会儿,回忆着苏家父母在世时的种种好,感慨世事无常。 苏家院子内,暮色四合。 明日便是赶集日,温曲儿用过晚饭,着手准备明早摆摊要售卖的酥馃。 她手法娴熟,将面团擀开、包馅、塑形,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四十个酥馃胚子整齐码放。 她轻舒一口气,只待明日清晨煎制好,赶去集市售卖 利落收拾好厨房,她提起一桶热水准备回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隔壁亮着灯的窗户上。 制饼时,便隐约听见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开门声,伴着时不时的咳嗽声,声声入耳。 她脚步一顿,热水在桶里晃了晃,犹豫片刻,终是搁下手中水桶,朝着那扇窗户走去。 透过窗棂望去,只见苏玄染正安然坐在窗前书桌畔,凝神挥毫书写着。 摇曳的烛光,在他身侧投下斑驳光影,映照出的身影清瘦且透着病态的虚弱。 温曲儿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只见脸色依旧白得近乎透明。 她声音轻缓,隔着窗问:“苏玄染,你身上的烧,可都退净了?可用过晚饭?” 苏玄染未曾抬眸,听到问话,手中笔锋未停,墨色在纸页上流转,字迹清劲利落。 他只轻轻颔首,权作回应,模样瞧着依旧带着几分虚弱无力。 温曲儿知晓他此刻大概是没什么精力多言语,看着他这般虚弱,却还挑灯书写,忍不住开口劝道:“你身子还虚着,别累垮了身子。” “不妨事。”他声音很轻,气息也可浅,笔尖却依旧没停。 温曲儿望着他苍白的侧脸,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力道都显着力气不足,可再多劝,恐怕也是徒劳,只能轻声叮嘱:“那你早些休息,不要太过逞强。” 她目光又落回他手上,那右手掌心的擦伤依旧红肿,他却攥着笔杆,稳稳在纸上写出苍劲的字迹。 她刚才好几次想开口问,都强压了回去,这会见他连握笔都要费力,终是没忍住:“你这手伤还没好,擦药了吗?”《 》 7、夜思 笔端短暂凝滞,苏玄染却未抬眸,再次微微颔首回应。 温曲儿的目光落在他手上,见手背上凝着层淡淡的草药印子,方才微蹙着的眉尖,不知不觉舒展开些。 她静立在窗边,看了他低垂书写的眉眼片刻,终究还是轻缓转身,踱步回到自己房里。 沐浴过后,只觉浑身清爽,她慵懒卧于床榻上,双眸轻闭,琢磨明日赶集之事,可隔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总飘过来。 恍惚间,那个清瘦又透着苍白的身影,又悄悄浮在了心头。 夜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她忽然愣神。 穿越到这异世不过三日,此刻静下来,竟莫名想起原来的世界。 她望着窗纸上摇曳的光影,指尖磨蹭着粗糙被褥,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自己就这般突然没了,那边的世界,会不会有人偶尔想起她,会不会有人为她难过? 她垂眸笑了笑,没再往下想。 困意渐渐漫上来,她便在这细碎的思绪里沉入梦乡。 夜露渐深 苏玄染端坐于窗前,低眸书写,神色沉静安然,昏黄的灯光穿过窗纸幽幽映照,勾勒出清隽秀挺的身形轮廓。 温曲儿归房后,他才移步厨房,将当日第二剂汤药熬制饮下。 期间他准备煮沐浴水时,却意外发现,锅里已留着沐浴热水,眸底闪过一丝微澜,默默打水,转身朝着自己房内走去。 烛火摇曳,院子静谧,刚浴罢的他周身萦绕似有若无的淡雅气息,清冽且纯净,手中毛笔在纸上蹁跹,笔触间起落轻盈。 蓦地,一阵咳意自胸腔翻涌,他身形禁不住微颤,握拳紧抵于唇边,莹润手背上青筋因用力而隐现。 透过窗影,隐约间可见,指尖依旧执着笔杆,待咳声稍有缓和,便又重新落墨,笔锋再次于纸上游走。 第四日 天还蒙着层薄暗,温曲儿便醒来,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下意识朝苏玄染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想到昨晚咳嗽声不断,猜想他这会估计还在睡梦中。 径直走向厨房,米缸里的米得省着用,她舀了些,熟稔淘米、添水,着手煮粥。 又将苏玄染的药包解开,把药材倾入砂锅中,置于碳炉上。 自幼在农村长大的她,对生柴火、摆弄碳炉这类事,可谓得心应手,不仅无陌生感,反倒满心都是亲切怀念。 利落忙完这一切,她拿出昨晚码好的酥馃胚,把铁锅烧得微热,刷上层薄油,将胚子一个个摆进去,油星子轻轻跳着,酥松的香气裹着热意,漫得满厨房都是。 苏玄染是被喉间的痒意扰醒的,惺忪间,瞥见窗外亮晃晃的天色,指尖抵了抵眉心,竟睡过了时辰。 刚坐起身,咳意便涌上来,他抬手掩在唇前,蓦地咳嗽几声,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浅绯,倒让那病气里添了几分活色。 长发铺陈在后背,几缕垂在莹洁额前,遮不住眉眼间的清俊,只更显单薄。 这身子骨未全然康复,昨日却强撑着早早出门,到底是累着了。 他缓缓下榻,一举一动,皆透着病中之人特有的虚弱,却又难掩清雅。 洗漱过后,换了身干净的素色衣袍,指尖灵巧地将长发拢起,用木簪高束,抬手拢衣、纵是病着,也依旧从容。 轻打开房门,院子里静谧无声,踱步至厨房,刚一踏入,一股混合着药香与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目光扫过灶台,见一碗稀粥盖着瓷碟,还透着温气,他脚步顿了顿,眸底掠过丝极淡的讶异,转瞬就隐了去。 移步到熬药处,上面已温着一碗煎好的汤药。 盯着那两碗东西看了片刻,眉峰微拢,他伸手端起粥碗,送至唇边。 粥毕,利落收拾好厨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味道自口中肆意弥漫,却习以为常。 洗净锅碗,他去到房里书桌前,将昨夜书写好的书卷,逐一整理放入包裹,推开院子门。 镇上南边宁静处 一座府邸坐落于此,尽显不凡,四周松柏翠竹环绕,朱红大门古朴庄重,铜绿门环雕花精美。 迈进府内,更是透着低调奢华的气息,处处彰显着气度与底蕴。 苏玄染临着院内木桌而坐,一袭陈旧素色衣衫被他穿得齐整干净,眉眼沉静,右手持笔,笔锋在纸上游走。 身旁坐着一位年六十多岁的老者,身着藏蓝色长袍,款式虽简,布料却透着细腻光泽。 此老者,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息,面容上岁月刻痕深深,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 老者时而将目光投向苏玄染笔下,眼神中透着审视,时而又微微颔首,面上流露出赞许之意。 苏玄染笔走龙蛇,一番书写后,搁下笔,胸口却蓦地一阵翻涌,几声咳嗽难以抑制地冲出喉间。 院子中,一位妇人徐行而来,身后跟着一名丫鬟。 妇人身上一袭深紫色衣裳,其样式简洁大气,衣料却是极为不凡,此妇人年过六十模样,保养得当,气色颇佳,圆润面庞带着温和笑意。 妇人款步而来,身后的丫鬟微垂眸,双手端着一碗汤药,淡淡药香飘散,在空气中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她们行至苏玄染身旁,妇人停下脚步,声音软和:“玄染啊,快歇歇,你这身子尚未痊愈,切不可这般劳累。”说着,她轻摆手,丫鬟立刻上前递药。 苏玄染起身双手抱拳作揖,言辞恳切谢过妇人,接过汤药。 待饮尽汤药后,妇人又取出一个精致瓷瓶,递于他:“玄染啊,此伤药是刚从京里加急送来的,为宫里太医精心调配,药效极好,你拿去按时用,能让伤势好得快些。” 他双手接过瓷瓶,再次谢过妇人。 镇上,北边集市里 日头越升越高,集市上的人也渐渐散了些。 温曲儿正利落地收着摊位,装青菉酥馃饼的竹篮早空了底,她看着空荡荡的篮子,眼里满是笑意,连收拾东西的动作都透着轻快。 清晨,她便带着新鲜煎制好的酥饼,来到镇上集市售卖。 这是一个规模颇大的镇,周边村子的人皆需来此进行买卖,刚一摆摊,便吸引不少过路之人。 酥饼色香味美,又因是新鲜吃食,果然十分畅销,不多时便销售一空,收摊后,她采买好下次制作酥饼所需材料,便踏上归家之路。 苏家院子内 温曲儿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目光环顾四周,视线落在苏玄染紧闭的屋门上,心里琢磨着:看样子他还没回来。 走进厨房,炸制好猪油,她将炸好的油脂分成两份,一份装入林大婶的猪油罐里,分量比当初借予的多了一成,剩下的部分才装进自家油罐子里。 她取出借来的装白面布袋,往里面装了两斤多面粉,分量比林大婶拿来时多出两成。 忙完这些,她把灶台、案板擦得锃亮,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瞧着猪油还泛着热,她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回房往榻上一躺,便沉沉睡去。 镇上南边清幽之所,那座府邸的朱红大门缓缓开启。 苏玄染款步行出,一袭素色衣衫在夕阳余晖里染了层暖光,长长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更显修长。《 》 8、长揖之礼 镇上西边的街尾,藏着家不大的书店。 门面刷着浅褐漆,虽不惹眼,门楣上那块旧木匾却透着雅致,“书香阁”三个墨字笔力遒劲。 偶尔有路人经过,会被屋里飘出的纸墨香勾得驻足,往里望两眼。 一道清隽身影从街角拐来,步履轻缓走进书店。 店内老板刚抬眼,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然发亮,疾步向前,双手作揖相迎而来,声音里溢出藏不住的喜悦:“哎哟!苏公子呀,可真是把您给盼来了哟!” 苏玄染神色间带着歉意,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抄好的书籍,双手呈予老板。 老板忙不迭接过翻阅,边看边不住点头,口中连连称赞:“苏公子这字,当真是美不胜收啊!” 苏玄染轻言:“老板谬赞了,前些日子因病耽搁了时日,还望您莫要怪罪。” 老板神色一紧:“苏公子辛苦了,不知这病如今可都痊愈了?身体可都无碍了?” “多谢老板挂怀,已然无碍。”苏玄染拱手应道。 老板点点头,露出欣慰笑容,他将书合上,置于一旁,自柜台中取出此次抄书的银钱,递至他跟前。 就在苏玄染抬手接过银钱的瞬间,老板的目光扫到他手上,只见伤痕交错。 老板眼中顿时涌起关切,刚要脱口询问,可目光触及苏玄染神色平静,话到嘴边又悄然咽下,他微蹙起眉,眼中满是忧虑。 苏玄染双手接过,再次从老板那里取了一本崭新的书抱于怀中:“老板放心,此次一定尽快抄完。” 苏家院子 温曲儿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她赶忙将猪油与白面放入篮子中,朝着林大婶家走去。不多时,便来到林大婶家门前,抬手轻轻叩门。 “谁呀?”屋里传出林大婶疑惑的问询声。 “大婶,是我,曲儿。”温曲儿提高声音回应道。 随着一声“嘎吱”的声响,门打开了。 林大婶眯着眼睛打量她,眉头蹙起,嘴角往下撇:“哟,怎又是你这丫头片子。”说罢,便不耐烦转身,径直往屋里走去,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示意温曲儿进来。 温曲儿提着篮子走进屋,把篮子往桌边一放,轻声说:“大婶,我来还您先前借的白面和猪油。” 林大婶眼神闪过怀疑,快步上前,一把将布袋从篮子里抓出,迅速打开布袋口,往里面匆匆一瞧。 刹那间,脸上布满讶异之色,惊声道:“这白面咋多出这么多?” 温曲儿弯了弯眼,语气实诚:“多亏您帮忙,我做的酥饼大卖,这点白面是我的谢礼。” 林大婶将目光投向猪油罐,拿起仔细端详,神色颇为复杂,喃喃道:“这猪油也多了……” “大婶,我挣了些钱,便想着多还您一些。”温曲儿忙解释,“您虽说不太喜欢我,可肯信任借东西给我,这份情我记着。” 林大婶愣了愣,语气软了些:“曲儿丫头啊,只要你和玄染能把日子过得安稳,大婶我呀,心里也为你们感到高兴。” 温曲儿真诚言道:“大婶,往后您有需要,尽管找我。” 林大婶脸色缓和下来,露出点笑:“好好,曲儿丫头有心啦,那你这生意往后还接着做不?” 温曲儿笑道:“做,当然做!把这生意做得更大更好,让日子越过越红火。” 两人又闲聊了好一会,气氛也愈发融洽,温曲儿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林大婶望着她的背影,轻叹口气,感概:“这丫头,好像真的变了呢,但愿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关上门,转身走进屋里。 林大叔坐在椅子上,正往粗陶茶杯里斟着新泡的浓茶,热气袅袅升腾:“那丫头走啦?” 林大婶拉过一旁凳子坐下,端起丈夫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走了,这次倒是真像变了个人似的,那股子精气神,与以往大不相同。” 林大叔放下茶壶:“我看呐,说不定是真改好了,这丫头,如今看着是有了股子闯劲。” 林大婶皱着眉,望着杯中晃动的茶水:“但愿吧,可别是一时的新鲜劲,过段日子又打回原形。” 林大叔吹开茶面的浮沫,轻啜一口:“我瞧着不像,你看她还咱的白面和猪油,都多给了,这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感激之情的。” 林大婶叹了口气:“但愿她能一直如此,与玄染好好相处,将日子过得安稳,要是能把那做饼的生意做好,也算是有了个不错的出路。” 林大叔靠在椅背上,望着袅袅茶烟:“是啊,苏家这俩孩子着实不容易,要是能好好过日子,也不枉咱们这次帮衬。” 话音落,夫妻俩各捧着温热的杯子,没再开口,茶香在屋内漫开。 苏家院子内 温曲儿回到院子,天色已暗了下来。 踏入院门,便瞧见厨房那一方亮着的灯火,点点微光,在这深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暖。 她心中一动,暖意涌上心头,随朝厨房走去,刚跨进门槛,蒸腾的米香混着柴草气息扑面而来。 苏玄染正站在灶台边,垂眸擦着刚用过的灶台。 饭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粥已妥当摆置,袅袅升腾的热气,为这略显清冷的厨房增添几分烟火气息。 旁边搁着一盘青翠欲滴的炒青菜,翠绿菜叶上还凝着晶莹的油珠,清淡的香气混着米香在狭小的厨房里弥漫。 温曲儿望着他的侧脸,眉眼沉静,神色淡然,可竟一眼都未曾瞧向她,清冷的姿态,孤傲且疏离。 她暗自琢磨:自己刚穿越至此,与他不过见了寥寥数面,实在谈不上熟络。 可她心底却总有莫名感觉,他看似冰冷的背后,藏着能让她安心依赖的温暖。 也许一切都源自初遇那天,是他向深陷冰冷深渊的自己伸出手,将她拉回这有温度的人间。 瞧着他这副拒人千里的清冷模样,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温曲儿扯了扯嘴角,挤出抹牵强的笑:“苏玄染,你身体可好些了?” “嗯。”苏玄染轻应一声,头也未抬,简短的回应冰冷而又淡薄。 话音方才落下,一阵急咳突然涌上来,他手指蜷成拳,轻抵在唇边,竭力想把咳意压下去,肩膀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轻颤。 冰雕玉琢的面容,经此剧烈咳嗽,双颊晕开浅浅红潮,似寒梅著雪,苍白与艳丽交织,病弱间倒显出几分诱人的风姿。 一番剧咳过后,他眸光依旧沉静无波,唯有浓密卷翘的睫羽,簌簌颤动,瞧着竟有些惹人心软。 目睹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咳意,温曲儿下意识低垂眼睑,神情略显复杂,她抿紧唇,把差点溢出来的笑意压回。 倒也不是觉得好笑,只是见他这模样,心里莫名软了一块。 她眼底飞快掠过丝情绪,有对他的关切,又掺着点连自己都摸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两人挨着饭桌坐下,一时间,厨房静谧非常,谁都没开口,只垂着头,一口口喝着碗里的热粥。 这是二人,首次一同用餐。 温曲儿将一筷嫩绿的青菜送入口中,细微的咀嚼声里,清新的菜香在口腔四溢。 这竟是她自来到此处后,首次得以食用到新鲜蔬菜,鲜嫩的口感拂过味蕾,带来清爽与鲜活感,滋润着连日寡淡的味蕾。 “手艺竟这般好。”她心中暗赞了句,目光不自觉飘到对面人身上。 只见他动作从容利落,不过片刻,那碗稀粥便见了底,左手拿起碗筷和空锅,起身就要往洗刷的地方去。 “你伤口还没好,让我来吧。”温曲儿忙伸手想接。 可指尖刚靠近,就被他不着痕迹地错开,动作自然,像只是换了个拿碗的姿势,却明明白白拒了她的帮忙。 “无妨。”他淡然回应,转身走向洗刷处。 温曲儿无奈看着那背影,方才用餐时,便留意到他手上的伤势似乎好转了一点,想必是用了极为有效的伤药。 她捧着粗陶碗,慢条斯理啜着米粥,目光却忍不住落在水池边的身影上,只见他用左手,缓慢细致清洗着碗筷。 她在心里轻叹一气:这人啊,实在是太固执,明明伤还没好,偏要事事自己来。 洗刷过程中,厨房偶尔会传来他压低的咳嗽声,待洗净碗筷,他悄然走出厨房,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廊拐角。 直到厨房重归寂静,温曲儿绽出一抹无声却又意味深长的笑意。 笑容中,既有对苏玄染即便身染疾病,却依旧不失从容的暗暗称奇与欣赏,又藏着几分对他刚刚“口是心非”回应的微妙调侃。 可笑容还未在脸上停留多久,温曲儿心中便泛起懊恼:怎又管不住这爱笑的性子?方才那场景,哪适合笑呢,实在不合时宜。 思绪飘回到童年时光,在村里有个小伙伴与她关系最为亲密,那时两人总黏在一起,爬树掏鸟窝、追蝴蝶、摘野果、摸小鱼,笑闹声能传遍半条街。 可后来大学了,一个去了南边的城,一个往了北边,联系渐渐断了,最后连对方的近况都不知。 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脸上的笑容慢慢散了,带着点怅然,端起粥碗,一口一口喝着剩下的稀粥。 视线还没从碗里挪开,眼角余光却先扫到个熟悉的身影,苏玄染竟又折回厨房。 他眉眼清冷,动作却极为轻缓,将一个粗布荷包轻置于桌上,轻言:“此乃请大夫的资费,多谢你那日照拂。” 话音落,他身姿端然,朝温曲儿施以长揖之礼。 温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激灵,忙摆着手:“不用,不用!其实是你……”话突然一顿,才又接道,“你也照顾了我呀。” 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你救了我”,终究还是被她悄悄咽了回去。《 》 9、碎银几两 苏玄染未再多言,只依着礼数,步履沉稳出了厨房。 温曲儿望着那道挺拔却疏离的背影,呆愣片刻,忽轻笑出声。 回过心神,她目光瞬间被鼓鼓囊囊的荷包吸引,双眸倏然明亮,忙不迭将其拿起“哟喂!”心里一阵窃喜。 “未曾想他竟这般大方,瞧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她指尖摩挲着荷包的绣纹,轻声呢喃,眉眼弯弯,声音裹着雀跃。 碗底剩的粥,她端起仰头一大口喝尽,热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心里熨帖。 荷包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就往屋里去,取出今日摆摊所赚的铜钱,又拖出床底那个掉了漆的旧木匣。 她将今日摆摊所获的银钱,悉数倾倒在木桌上,叮叮当当作响声中,不过寥寥三枚。 仔细算了算,今日的酥饼卖了八十来文钱,皆是二文钱一份售出,扣除之前向林大婶借来的材料钱,以及预备下回做饼购置材料所需的费用,如今就只剩下这三文钱,不禁轻叹一气。 她的目光立刻落向苏玄染留下的荷包,指尖刚触及,嘴角便先弯起。 她把荷包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绣线磨白,布料粗糙,针脚却细密齐整,竟越看越喜欢,这老旧荷包,无比光彩夺目。 “哗啦!”一声脆响陡然炸开,铜钱争先恐后滚落在桌上,“叮铃”叠着“当啷”,清脆的声响格外悦耳,听得人心头发暖。 苏玄染临窗而坐,昏黄烛光摇曳,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修长身影,身姿笔挺,却透着孤清韵味。 他将未完成书册摊开,轻执毛笔,于暖黄光晕下徐徐书写,笔触灵逸轻盈,字里行间透着宁静致远。 “哗啦——” 一阵熟悉的银钱倾洒声穿透屋门,瞬间打破屋内静谧,手中行云流水般滑动的毛笔,微微一滞。 温曲儿双眸熠熠生辉,手指快速点着:“一、二、三……” 整整七百文钱! 她抿紧双唇,努力克制着自己,竭力不让满心的欢喜化作笑声从口中溢出,可微颤抖的肩膀,却还是泄露了她内心深处难以抑制的激动。 她把文银摆在茶桌上,反复打量,原本手头上只剩几个铜板,如今突然多了这般多。 虽说也只是小钱,却让这几天因拮据而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弛下来。 缓过那股子雀跃,昨夜的画面忽然浮上来:窗畔烛火摇摇晃晃,那道清瘦的身影被暖光裹着,明明病还没好透,却仍伏案疾书。 每一笔落下,想来不过是为了能在今日换得些许银钱,以解生活之困。 她视线重新落在茶桌的文钱上,眸光暗了暗。 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钱面,她犯了难:他买完东西,身上会不会还留着余钱应急? 可自己这紧巴巴的日子,也等着这笔钱撑下去…… 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腕,那里空荡荡的,原主留下的那些银首饰,她收起来后便没再碰过。 在那些破碎零散的记忆片段里,原主对那些手镯钗环,还有那几件瞧着体面的漂亮衣裙,是打心底里宝贝的。 她已将那些衣裙洗净,叠好收进箱底,首饰也一一擦拭干净,放进原主留下的小锦盒里。 原主生前留下的铜钱,她倒是用了,毕竟是日常花销剩下的琐碎银钱,算不上什么要紧念想,用着也不算越界。 可这些首饰衣裙不一样,是原主实打实珍视的物件,她一个外来人,怎好拿人家的宝贝去典当换钱? 即便日子再难,也不能动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夜里想起,总觉得对不住这副身子的原主,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铜钱,纠结了好一会儿,她终是指尖探了探,将那一小堆冰冷的铜板,往自己身边挪了挪。 烛火轻轻晃了晃,隔壁又传来一声咳嗽,压得极低,却还是钻入耳膜。 她握着文钱的手一紧,把钱往桌上一放,转身快步进了厨房,那几片用油纸仔细裹着的人参还在。 添水,生火,银白的参片在陶罐里慢慢舒展,火苗顺着罐底往上爬,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清甘的药香混着水汽漫出。 她支着下颌坐在饭桌旁,听着那时不时响起的闷咳,一声比一声沉。 灶间的余温未散,她端着那碗参汤,轻步走到敞开的窗下。 他临窗执笔,侧影映在暖黄光里,肩线削薄,衬得青衫有些空荡,执笔的指节清癯,几道伤痕横在手背上,墨锋划过纸页,腕骨微微凸起。 她悄悄踮起脚,将碗轻搁在他手边的书桌一角,清甘的药香混着墨香漫开。 笔尖仍在素笺上簌簌游走,他长睫垂落,目光似黏在纸页上。 温曲儿没多留,只道:“我醒了这些日子,身子早养利索了。”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这剩下的,你喝了才不浪费。”说完便转身要走,眼角余光却瞥见笔锋在纸上一顿。 他终是抬起眼,目光落在那碗参汤上,眼神淡淡,却没往她这边看。 第五日 清晨,天色尚暗沉,苏玄染已利落净面束发。 他熟稔穿梭在厨房,碳炉上米粥正咕嘟作响,药炉上的砂壶也腾起袅袅白雾,苦涩药香与米香在静谧清晨里交织。 温曲儿紧拥着她的钱匣子,一夜酣眠,直至晨曦悄然透过窗棂,才揉着眼睛醒转。 今日非集市日,手中又握着七百文银钱,心下也不慌张了,慢悠悠洗漱完毕,朝着厨房行去。 刚一踏入厨房,一股粥香便扑鼻而来,抬眸看去,饭桌上规整摆着粥锅、一碟小菜与碗筷,苏玄染所需服用的汤药也已熬煮过。 温曲儿唇角漫开笑意,踱步到饭桌前,盛好粥,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软绵的米粒在舌尖化开。 儿时,外婆最是疼爱她,常煮炭火细煨的地瓜粥,外婆说,炭火慢熬出的食物,最能养护阳气,馥郁香甜的滋味,深刻在记忆里。 后来独自生活,日子匆忙,只能常以外卖敷衍,此刻再尝这粥,一股暖融之意悄然爬上心头。 原来,这份对炭火粥香的眷恋,是刻在骨子里的。 在现代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住处是租来的。 她父母晚婚早离,在她三岁时便已离异,很快各自重组家庭并生育子女,自那以后,她便与外公外婆一同生活。 尽管父母间缘分浅淡,但外公外婆对她慈爱备至,她的父亲虽未在身边照顾,却也每月按时给予抚养费。 两位老人性情豁达,在他们的熏陶下,她也养成了阳光开朗的性格,于乡间自在成长。 十七岁时,外公辞世,待她年满二十岁,外婆也寿终正寝,此后她便真正成了孤身一人。 二十六载春秋过去,没谈过恋爱,没什么牵绊,外公外婆留下的那点念想,全藏在一碗粥、一碟菜的滋味里。 她目光移向一侧的菜篮子,里头井然有序码放着苏玄染昨天购置的新鲜蔬菜,再转头去看米缸,缸底也添了新米,不再是昨天见底的模样。 手上有银钱,米缸中也有米,暂且无需担忧挨饿,只是却独独缺少肉食,这几日吃得太过寡淡,嘴里都快没了滋味。 忆起那炸得色泽金黄、口感酥脆的猪油渣,思绪又飘回到儿时。 记得那时,外婆亲手做过一次猪油渣野菜粗面包子,那一回独特的香味,是她童年记忆里绮丽的色彩。 如今再次想起,不禁咂了咂嘴,回味着那段被尘封在岁月深处,却依旧鲜活如初的美好时光,不自觉露出眷恋的浅笑。 眼下正是明媚春日时节,山上该冒满了鲜嫩的野菜吧?只是原主似乎从未去采过。 橱柜里正好存放着一小袋粗面粉,拿来做野菜包子正合适。 这般想着,温曲儿伸手拎起篮子,刚迈出门槛,蓦地忆起原主或许是被推下山的,当下转身回屋,取了把砍柴刀藏在篮子里。 走出院门,放眼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古代村落,虽不富裕,却自有一番平和安宁。 苏家所住之处,离村子中心比较偏远,附近不过几户人家的房子,离得最近的便是林大婶家。 不远处,一条清澈小溪蜿蜒而过,溪边垂柳依依。 温曲儿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前行,踏入一片幽深静谧树林,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不安,手中攥住那把砍柴刀。 定了定心神,开始搜寻野菜影子,山上的野菜种类颇为丰富,只是数量都不多。 她一边采着野菜与菌子,一边往山里走去,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谈笑声。 原来是村民们也在此采摘,温曲儿闻声,心中的担忧顿时消散,这大山上并非她独自一人。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竹篮总算装了大半,绿油油的野菜铺底,上面码着些菌子,肥厚饱满,看着就讨喜。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菌盖的软嫩,心里甜丝丝的,准备返程,快步自青山徐徐而下,总算走出山林,长舒一气,如释重负。 走进林家村里,她款步往院子走去,微风轻拂过发丝,带来惬意之感。 “曲儿。”一个清朗的男声蓦地响起。 温曲儿脚步一顿,心头微诧,这声音陌生,却又隐隐透着点熟悉。 她转过身,就见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站在不远处,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目光急切,直直落在她身上。 是谁? 她眉梢微蹙,正暗自搜刮原主的记忆碎片,那少年已匆匆走到跟前。《 》 10、同食时光 那少年神色紧张又期待,小心从怀里掏出个精巧的银镯子,耳尖泛红,脸上带些羞涩笑意:“曲儿,我去镇上给你买的,是你上次一眼便瞧中的款。” 银镯子……零碎的画面突然在脑中拼凑起来,原来是村里的林佑,年方十七,一直对原主倾心。 原主对他并无真情实意,却总因他送来的小物件,而故意吊着他。 温曲儿心中暗自叹息,原来如此。 她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林佑,往后别再来找我,这些我都不想要。” 林佑脸上欢喜的笑容刹那凝固,眼中满是焦虑与困惑,急切道:“曲儿,为何这般?难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你不快?” 温曲儿心中闪过不忍,却决然道:“林佑,先前是我行事不当,让你误会了,其实我对你并无特殊情意。” 林佑猛地瞪大双眼,脸上满难以置信,眼眶飞快泛红:“曲儿,你怎能这般说?我对你的真心,苍天可证!” 温曲儿暗叹一气,不再多言,转身径直离去。 林佑下意识想要伸手拉住她,可刚伸出一半,却又不敢继续,手臂僵在半空。 镇上南边幽静处 在一座颇具底蕴的府邸庭院中,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罅隙,洒下细碎光影。 架下木椅上,青衫一角垂落,执狼毫的手清癯修长,笔尖于素笺上游走,墨香混着藤蔓的清润气息,在院中漫开,手背上几道浅痕隐在光影里。 一位老者从屋内踱步而出,手中拿着一本古籍,抬眸望向执笔人,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玄染啊,今日咱们来讲讲这书中的要义。” 闻声,苏玄染搁下笔,起身行至老者身侧,垂眸静听。 此老者姓周,众人皆尊称其为周老夫子,为德高望重、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之大学者。 早年,周老夫子于京城为官,位份颇高,如今年老,便选择隐退,他的儿女皆在京城为官。 只是周老夫子着实思念儿时家乡,去年底,他便携夫人暂归儿时老家,这宁静的小镇上。 一月余前,周老夫子偶然间遇到正在书店里帮老板抄书的苏玄染,他凝望此子,只见其身形清瘦,却透着坚毅之气。 那少年正端坐在书案前,全神贯注抄写书卷,神情专注至极,眸中唯余眼前的纸与笔。 周老夫子走近,观此子所书之字,笔锋凌厉规整,笔画灵动如舞,既见风骨,又藏着少年人鲜活。 “此句为何这般解?”周老夫子忽然开口。 苏玄染抬头时,眼里还带着抄书的专注,愣了瞬才起身作答,话虽浅,却句句戳中根本。 周老夫子心中甚是欢喜,几次交谈下来,他越谈越觉此子天资非凡,虽出身贫寒,却不卑不亢,对知识的渴望及领悟力实属难得。 他望向苏玄染的眼神,满是欣赏与期许,在这年轻人身上见到希望之光,遂收为亲传弟子。 师徒二人坐于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周老夫子翻开古籍,深入浅出讲解着。 苏玄染时而颔首,时而提出自己的疑问,周老夫子皆一一耐心解答。 苏家院子里 傍晚时分,厨房里的蒸笼正热气腾腾,野菜油渣大包子的香气扑面而来。 温曲儿掀开木盖,蒸腾的白雾中,粗面包子一个个敦实饱满,在热气里泛着质朴的麦黄色,虽不如白面细腻白净,却裹着天然的麦香。 包子肚子圆滚滚撑着,透过略显厚实的面皮,隐约可见翠绿野菜与金黄猪油渣相互交织,轻轻按压,柔软的面皮即刻回弹。 热气袅袅升腾,浓郁鲜香裹挟着粗面的醇厚气息,直钻鼻腔。 她忙不迭抄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咬上一口,鲜美的馅料与松软的面皮瞬间在口中交融,她眯起双眼,脸上尽是满足的神色。 这味道太救命了! 穿到古代这几天净喝粥吃菜,就算肚子填满了,也像没吃饱似的,浑身都没了力气。 “唔,太美味了……”她大口大口嚼着,含混的话语里满是得意,“做包子什么的,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依然是记忆中的味道。” 眨眼间的工夫,一个包子便只剩下最后两口,她索性将这两口当作一口,直接一股脑塞进嘴里,腮帮子瞬间被撑得鼓鼓,活像只圆滚滚的河豚。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道修长身影,她猛地抬头,刚好撞进那人望过来的目光里。 她瞬间冻住,嘴里塞满包子,鼓胀的脸颊绷得僵硬,圆睁的双眼写满惊愕,只直勾勾盯着门口的人。 方才光顾着嚼,吃相可谓忘乎所以,连院子门开的声响都没听见。 怎就偏偏这时候回来! 一时间竟被噎得难以言语,她只能拼尽全力,使劲吞咽,手忙脚乱的样子,着实有些好笑。 苏玄染立在厨房门口,神色依旧是惯常的清冷,眉眼间不见丝毫多余表情,令人难以揣度其内心波澜。 他只对视一眼,便垂了视线,静静站在那,挺秀身姿裹着一袭净色素衣,更添几分冷淡疏离。 好不容易,温曲儿才把嘴里的包子咽干净,忙抬起头,脸上跃出明媚笑意,与他的冷形成鲜明对比。 “苏玄染……你、你回来啦?话一出口就带着磕巴,脸颊“腾”地泛红,她赶紧又垂了眼,想把方才狼吞虎咽的窘态藏起,“吃……吃包子。” “多谢。”苏玄染的声线清清淡淡,迈步到净手处,水流漫过指尖,擦干手折返,轻拿起一个包子。 目光落在包得极为精巧好看的包子上,墨色瞳孔倏然幽邃。 不过片刻,眼中那点暗色便悄然散去,恢复往日里的宁静,他微垂首,安然品尝着手中包子。 温曲儿悄悄松了口气,也跟着拿起一个包子,慢慢吃了起来。 同样是一言不发,只是专注手中的食物,可泛红的耳尖、微微发烫的脸颊,还是泄露了她心底的羞涩与紧张。 厨房里,陷入极致的静谧,唯有偶尔传出的细微咀嚼声,气氛安静中透着微妙。 这是两人,第二次一同用餐。 相较第一次的自在,温曲儿此次却显得有些拘谨。 她垂着眸小口咬着,余光却忍不住往对面飘,直到嘴里的包子咽尽,才敢悄悄抬眼,目光飞快掠过苏玄染沉静的侧脸。 只见他指尖捏着半个包子,眉眼间平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咬、嚼都慢条斯理。 看着他这般泰然,温曲儿心里那点绷得发紧的局促,竟悄悄松了些,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晚饭过后 苏玄染利落收拾好厨房,正准备点燃炉火,熬煮当日第二剂汤药、烧煮沐浴热水时,却见药罐正煨在碳炉上。 他握着火折子的手微顿,方才食用包子时,是闻到淡淡药香,那时只当是药渣残留的气息,并未在意。 望着碳炉上温热的药罐,他静默片刻,缓步走向灶台。 前天,温曲儿做好饼回房沐浴后,便闻到厨房传来药香味,那时夜已渐深。 原来当时苏玄染尚未服用当日第二剂药,因见她在厨房忙碌,便未进去打扰,直至她离开才去厨房。 昨日天色未暗,他早早归家,自己下厨煮饭、煎药。 而今日,温曲儿做包子时,便顺手将药给熬上,大夫开的五贴药,前两贴退热,后三贴止咳,如今也只剩明日最后一剂。 苏玄染手捧书卷,静坐在灶前,垂眸沉浸在书页间。 灶膛里的火苗跳跃,他时不时伸手添一把干柴,待水烧好,合上书卷起身,提起盛满热水的木桶,轻搁在温曲儿房门前。 直至她在屋内完成沐浴之事,一切归于平静,苏玄染方才从自己静谧的房中走出,再次去往厨房,为自己盛满沐浴水,悄然返回房里,身影消失在那扇门后。 温曲儿伫立在门口,刚沐浴完的肌肤透着水润,双颊洇染出淡绯,浅浅淡淡间,为她添了几分柔婉灵秀。 双眸明澈,三千青丝披落于肩头,偶有几缕随风轻轻飘动。 她目光悠悠,望着那离去的背影,虽他总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却这般贴心,帮她把沐浴水提到门口。 他的举止又尽显礼节恪守,仅仅是将水放置在门口,不逾矩半步踏入闺房。 望着他回房的背影,一抹温暖浅笑在温曲儿唇角浮现:此刻瞧着,他平日里冷峻的背影,竟似透着几分温柔。《 》 11、敲响他的门 温曲儿返回屋内,将钱匣子抱在怀中,在茶桌旁落座,指尖轻轻划过匣中的铜钱,“叮铃”的轻响在安静的屋里散开,格外清亮。 她在钱匣中一遍遍数着银钱,那几百文钱似数不完,每数一遍,脸上的满足便多上一分,数够了,才把钱匣子盒上。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躺倒在软乎乎的床上,身体陷进被褥里,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目光渐渐有些迷离:眼下倒是不用急着愁银子,只是身处这古代时空,没有熟悉的手机相伴,一到晚上便只能早早歇息安睡,实是无趣得很。 正想着,窗外隐约传来苏玄染轻浅的咳嗽声,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支起耳朵听了听。 时辰尚早,困意全无,她索性再度抱起钱匣子,只听“哗啦”一声,便将里头的文银悉数倾倒而出。 看着那堆闪着微光的小铜板,她瞬间眉开眼笑,又低头慢慢数了起来,连咳嗽声带来的那点忧虑,都被这细碎的快乐压下去些。 水汽慢慢褪尽,苏玄染沐后,墨色长发松松垂落肩头,几缕湿发蜿蜒至莹白颈间,素衣领口拢着淡雅干净气息。 方踏出屏风后,便听得从隔壁传来的“哗啦”一声脆响,正是倾倒钱匣子的动静。 他没驻足,径直走到书桌畔落座,不多时,墨香四溢,为这一方小天地,增添几分雅致韵味。 待墨研就,他抬手执笔,蘸墨,均墨,笔杆轻转,笔尖轻触纸张,墨汁晕染,笔锋纵横,那字铁画银钩。 他凝神专注的神情,似世间万物皆无法入其眼,唯余笔下墨意世界。 第六日 温曲儿早早起身,站立在院子前。 苏家这处房屋虽朴实,院子的规模却不算小,围墙由石头高砌而成,坚固而古朴。 整个院子皆是坚硬的沙砾地,地面坑洼不平,荒凉之态毕现,墙边伫立着一口水井。 在一边角,堆放着柴火,整齐码放着,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有一处简易茅厕,院子的另一个角,立着一棵年岁已久的老树,树叶婆娑,伸展着岁月姿态。 苏家无有田地,自穿到此处,日子过得甚是拮据,连新鲜蔬菜都食用得犹豫。 这几日她为此颇费心思,琢磨着改善生计的法子,她看着院子,猛地记起山上那一片松树林,地上有掉落的松针叶。 眼眸瞬间明亮,匆匆背起背篓,拿好工具,将砍柴刀搁在篓底,快步往山上赶去。 此山是有主之地:明令禁止砍伐,至于药材,更是不允许采集。 好在捡些树叶杂草、挖点野菜菌子、摘些野果倒不碍事。 到了松林,看着地上稀疏铺开的针叶,温曲儿心里喜滋滋:虽不算厚实,可多扫几日,总能攒够。 之后但凡没去摆摊,她就往山上跑,慢慢收集枯叶,前后操劳多日,终是逐渐收集到足够的松针叶。 苏玄染依旧每日早出晚归,面对那堆松针叶,他未曾过问半句。 时光流转 清明时节,细雨如丝。 苏玄染一袭素白衣衫,在清晨微弱的光亮里,悄无声息迈出家门,径直朝着父母的墓地行去。 站在墓前,他垂眸凝视着墓碑,屈身蹲下,把手中悉心备妥的祭品放置于墓前。 他抚摸着父母墓碑上,一道道深刻的字迹,指尖所触之处,皆是对父母满溢的思念与愧疚。 好一会儿,他直起身子,清理起墓边肆意生长的杂草,待清理干净,将祭品规整摆放好,屈膝下跪。 他望着碑上父母的名讳,喉间滚动却吐不出半字,唯有深深叩首,久跪未起,细雨落在发间,无声打湿衣袂。 清明节过后 温曲儿来到这异世,已半月有余。 晨雾未散,她已在灶台前忙碌开来,待酥饼煎制完成时,东方天际刚好放亮。 在她未踏入厨房时,苏玄染已悄然打开院门,身影在灰暗晨曦中,渐行渐远。 镇上南边幽静处 周府里的一个别院里,清晨静谧安宁。 晨曦倾洒,苏玄染立在光晕里,身姿如竹,清如晨露。 一袭简约青衣加身,衣袂随风翩然轻舞,逸态横生,正心无旁骛,习练着周老夫子新近传授的强身健体之术。 但见他身形武动之际,流畅自如,刚健雄浑的阳刚之力与柔和的阴柔之美相互交融,相得益彰。 镇上北边集市里 集市上,温曲儿将卖剩的六个青菉酥馃饼收起,朝着油铺方向走去,购得两大袋油渣,让店家送到苏家院子。 到家歇了口气,她捡出四块酥饼重新装篮,提着往林大婶家去,走到院门前,轻轻敲了敲木门:“大婶,在家吗?” “谁呀?”屋里传来林大婶的声音,门一开,见是她,林大婶愣了愣,眼里浮起几分意外,“曲儿?这时候过来有事?” 温曲儿笑着把篮子往前递了递:“大婶,我新做了酥饼,想着您没尝过,给您送几块来。” 林大婶低头瞧了瞧篮子里油亮亮的酥饼,目光停留了一会:“曲儿啊,你这孩子……” 温曲儿把篮子往她手里塞了塞,诚挚道:“大婶,之前多亏您帮忙,我这饼才做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可一定要收下。” “这……”林大婶叹了口气,接了篮子:“行嘞,那大婶就不客气收下啦。” 两人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聊了会儿天,温曲儿准备起身告辞。 犹豫了一下,林大婶走到一旁,拿起一些自家种的新鲜蔬菜:“曲儿啊,拿回去跟玄染一起尝尝,这都是自家种的,新鲜着呢。” 温曲儿实在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多谢大婶,那我这便回去了。” 她前脚刚离开,林大叔后脚便带着林小弟从田里归来。 “这是谁给送来的?”林大叔不禁好奇询问。 林大婶笑意盈盈:“是曲儿那丫头,刚送来的,她自己做的酥饼。” “呦!”林大叔不禁一愣,语带赞许:“这丫头倒是挺有心呐,还惦记着咱们。” “可不是嘛。”林大婶拿起快酥饼看了看,“这几次跟她打交道,觉着真是变了不少,比以前懂事多了,说话办事都透着实诚。” 林大叔点点头:“人嘛,总归是会变的。” 林大婶颔首应和:“但愿如此,要是她能一直这般懂事乖巧,那可真是桩美事嘞,也不枉咱们看着她长大咯。” 苏家院子内,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窗前灯火摇曳,沐罢的苏玄染移步至临窗的书桌前落座。 目光掠过案头整齐堆叠的书卷,修长手指轻拂过书脊,从中取出那本尚未抄录完的书籍。 他执起毛笔,蘸饱浓墨,笔锋于纸间起落。 温曲儿披着微润长发,摸出今日摆摊的钱袋子,抱出那只老旧却被擦得发亮的钱匣子。 她本想清点摆摊所得,将钱归入匣子,可一想到今天的开销,眉峰却陡然蹙起。 把钱囊里的钱倾倒在桌上,专注细数,口中喃喃低语:“一文、两文,三文……” 待数完,发现今日摆摊所得,总共也就得了一百多文钱,可购买下次做饼的材料、两大袋油渣,还有租牛车的花销,这点钱远远不够。 她早上还从钱匣子里,掏了些备用钱出来垫着,如今两者加一起的钱,扣掉花销后,钱袋里竟只剩这区区几文。 这镇上每三日才有一次免费摆摊的机会,她摆摊时日尚短,次数寥寥。 虽说不至于挨饿受冻,但平日里用度,也只能精打细算,望着掌心里叮当作响的几枚小钱,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她启开钱匣子,把这几文钱投了进去,听见铜钱落入匣子里几近于无的细微声响,又是一阵叹息。 目光扫过桌上的酥饼,清甜的香气飘进鼻尖,方才因铜钱而起的沉郁,竟莫名散了些。 她起身净手,拈起一块酥饼咬下,脆生生的酥皮裹着甜意漫开:“这饼做得当真是精妙绝伦,我这手艺堪称一绝!”她在心里暗自夸着,细嚼慢咽间,一个酥饼已见了底。 下意识又要去拿第二个,手伸到半空却顿住:“要不,给他留一个?” 她擦净嘴角与指尖,端起剩下的一个酥饼,行至隔壁门前“叩叩叩”,短促而清脆的敲门声,打破周围的静谧。 屋内一片寂静,时间仿若凝固。《 》 12、推开他的门 屋内一时没有回应,温曲儿下意识瞥向窗户,只见窗扉半敞,料想苏玄染该是在里头伏案书写。 这么一想,她不禁有些局促。 原主生前最瞧不上他读书这事,每次碰面总是冷嘲热讽,如今自己这般贸然前来,怕是扰了他。 “请等会儿。”屋里传来回应,苏玄染的声线本就清冽,隔着门板更添了层疏离。 屋内随即响起木椅轻擦地面的声响。 他起身,未束的墨发顺势滑落,发梢还沾着些水汽,顺着劲瘦的脊背垂下来,几缕坠在腰线处,竟显出几分少见的慵懒。 那张美玉般的面庞,本就冷若玄霜,平日里清冷的气质,似高岭之花,孤高绝艳,只敢远观。 此刻,三千青丝随意披散,几缕垂在瓷白颊边,将他冰雕玉琢的五官晕染得朦胧柔美,让拒人千里的容颜,竟生出几分蛊惑人心的撩人韵致。 他款步行至梳妆台前,那面模糊且小巧的铜镜中,影影绰绰,映出眉眼如画,却又冷傲至极的容颜。 他抬手绾发,举止从容,修长指节轻捻发梢,将墨色青丝层层收拢。 随着乌发高束成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一抹柔美气息,转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冷峻如霜雪的面庞。 发丝规整束好,他安然落坐于书桌旁,提起笔间,清淡音色再度传出:“请进。” 温曲儿一直在屋外等着,听闻话语,轻推开房门,款步走进房内。 抬眼望去,暖黄烛火里,但见苏玄染正端坐于书桌前,眉眼低垂,沉浸于书写之事。 “苏玄染,”温曲儿缓步走近,将手中的盘子轻放在桌角,“这是我新做的酥饼,在集市上挺受欢迎,正好剩下一块,你尝尝。” 苏玄染手中毛笔书写流畅,眼眸未抬,声线清浅:“多谢” “就这一个呢,我尝过了,味道很是不错,你快试试。”温曲儿的话里裹着笑意,又轻声添了句,“我先回房睡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她走出房门,将其带上,回到自己房中,收拾妥当,安然入眠。 书桌前,苏玄染终于停下笔,视线落在酥饼上,眸色沉了沉。 次日 今日不用出摊,温曲儿便在院角折腾起堆肥,将松针枯叶与油渣混合妥当,保持湿度静待其发酵。 “曲儿啊!”院子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家吗?”嗓音中带着几分殷切。 一听是林大婶的声音,温曲儿快步前去打开院门。 门一推开,就见林大婶站在石阶上,手里拎着一捆水灵灵的韭菜,根须处还沾着新鲜的湿泥,显然是刚从自家菜园里割的。 “大婶,您怎么过来了?”温曲儿眼里漾开惊喜。 林大婶不由分说将韭菜往她手里塞,脸上的笑带着点不自在:“家里韭菜长得太旺,吃不完,给你们捎点尝尝鲜,刚割的,嫩着呢。” 温曲儿双手接过来,韭菜的清香扑鼻而来,含笑道:“大婶,谢谢您啊,从前我性子不好,您还能想着我。” 林大婶轻咳一声:“过去的都过去了,这段日子瞧着你变化极大,当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 “您放心,”温曲儿眉眼弯弯,语气认真,“往后我肯定好好的,不会再让您失望。” “好好!”林大婶眼里的笑意深了些:“日子过好,比啥都强。”又絮叨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温曲儿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心中满是感慨。 傍晚,村庄里,炊烟袅袅升起。 正值春日,此时的韭菜最是香嫩,掐一把便渗出碧绿水珠。 温曲儿盘算着做韭菜烙饼,将韭菜细细择洗,案板上刀光起落,韭叶碎成细末,混着金黄炒鸡蛋,香气直钻鼻尖。 木门轻响,苏玄染的身影迈入院子,走进房中,将东西安放妥当,目光投向厨房方向,似是起了做饭的心思。 前脚刚跨过门槛,便瞧见在里面忙碌的身影,他仅淡淡瞥了一眼她的背影,便又垂眸,未发一言。 “苏玄染,你回来啦。”温曲儿转头见他立在门边,手上擀饼的动作没停,把擀好的薄面饼铺在案板上。 “今晚有喷香的韭菜烙饼。”她舀起一勺翠绿的韭菜鸡蛋馅,裹进薄饼里,捏成弯弯的月牙形。 苏玄染轻轻颔首,看了眼快包好的韭菜饼,挽起袖口,系上青布围腰,燃起灶火,捏起一个饼坯,用木锅铲轻轻一托,稳稳滑进锅里。 铁锅在柴火上滋滋作响,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精准拨弄饼身,竹铲轻压面饼,翻转间金黄油花迸溅。 随着“刺啦”声响,面饼渐渐鼓起金色的气泡,韭菜与鸡蛋混合的香气蒸腾而起,混着柴火的焦香,在厨房里漫开。 待饼身煎得两面金黄,泛起诱人的油亮光泽,他手腕轻抖,韭菜烙饼稳稳盛入碟盘。 温曲儿净好手,斜倚在餐桌旁,支着下颌,目光盈盈,静静瞧着在厨间煎制韭菜饼的身影。 跃动的灶火暖光,映亮他冷玉般的侧颜,为其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她唇角噙着浅笑,眸中带着欣赏,心下暗叹:“古人云‘君子远庖厨’,却不知这般清冷郎君掌勺,更胜执笔三分,实在风雅,好看得紧呐。” 不多时,第一锅韭菜烙饼便煎好,盘子里叠着金澄澄的烙饼,酥脆的饼皮鼓着诱人的气泡,韭菜的翠色透过薄皮若隐若现。 苏玄染将盘子轻轻推到她面前,完成此举,他未作停留,又转身回到炉灶旁,投入到下一轮韭菜烙饼的煎制中。 挺拔的背影与跃动的火光交织,冷峻的轮廓透着专注与淡漠,可在不经意间,又悄然流露出一丝暖意。 温曲儿眼眸中闪过一抹笑意,盈盈笑意,很快便肆意绽放,自眼底漫至整个脸庞,使得她本就温婉动人的面容,更了添几分俏皮与甜润。 这是两人,第三次一同用餐。 相较第一次的自然,第二次的拘谨,这一回,温曲儿只觉心底暖流涌动,温馨与安适萦绕心间。 厨房中,苏玄染静立在炉灶前,垂眸专注煎制着烙饼。 温曲儿一边不紧不慢,享用着酥脆的烙饼,一边望着那抹忙碌的身影,眼眸中盈满温暖神色。 饭后,苏玄染将锅碗收拾洗净,利落擦拭灶台,将厨房清理干净。 一切都收拾妥当,他手持书卷,静坐在闪烁摇曳的火光旁,燃起沐浴水,待到沐浴水烧好,他将盛满热水的木桶,提至温曲儿房门口。《 》 13、盈盈灯火 清晨 温曲儿信步朝着山上走去,这个时节,山上的蓬蘽已熟透,此次上山,正是为了采摘这些野果。 山林间,村民们也三三两两投身于采摘活动中。 历经大半天的时间,温曲儿收获颇丰,采得半篮子红得透亮的野果。 镇上街道 林佑起了个大早,将攒得的银钱贴身藏好,一路疾步往镇上。 胭脂铺的门刚开,林佑就迈入。 掌柜的见他来,不用问就从柜台下摸出个锦盒:“给你留着呢,这盒胭脂膏子,比上次的更细。” 林佑点点头,把钱递过去,攥着包好的锦盒转身往村里去。 “林佑哥哥!”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娇唤,林佑猛地回身,眉头瞬间蹙起。 林桃红手里攥着块帕子,跺着脚快步上前:“林佑哥哥,你如此匆忙,莫非又要去见那温曲儿?” 林佑把锦包往袖里掖了掖,语气冷淡:“与你无关。” “怎会无关!”林桃红声调陡然抬高,话语间已带上哭腔,大声叫嚷,“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难道不知?可你满心满眼皆是那温曲儿,她究竟何好?她不过是贪图你的财物!” 林佑面色一沉:“休要污蔑曲儿!我心里只有她一个,你莫要再纠缠不休。” 林桃红气得浑身发颤,咬牙切齿:“温曲儿,皆因她,你才对我这般绝情,我定要让你瞧清她的真实面目!” “你若敢伤曲儿分毫,我绝不饶你!”林佑厉声呵斥,语气里满是狠劲,他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你莫不是忘了,温曲儿是那姓苏的童养媳!”林桃红凄厉的叫声从背后传来 林佑脚步猛地一顿,瞬间显得有些仓惶失措,似被人击中了心底的痛处。 但转瞬,他目光变得坚定无比,沉声道:“又当如何?曲儿不喜他,这便够了!” 林桃红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泪水终是夺眶而出。 林家村内 温曲儿提着竹篮自青山而下,篮里的蓬蘽红得透亮,她脚步轻快,朝着苏家院子而去。 “曲儿!” 急促的呼喊突然从身后追来,温曲儿脚步一顿,转过身。 林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前,露出一个傻气却满含真诚的笑:“曲儿,这些日子我度日如年,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影子。” 温曲儿暗叹一声,语气平和却带着决然:“林佑,我早已与你说得清清楚楚,莫要再这般纠缠。” 林佑却似未闻,忙不迭从怀中掏出精美的胭脂盒,捧到她面前:“曲儿,这次的胭脂比上次的更好,定能衬得你更加明艳动人。” 温曲儿瞥了一眼胭脂,心中一阵无奈,转瞬语气冰冷:“我不需要,你拿走。” 林佑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举着锦盒的手顿在半空,眼里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曲儿,这是我的一片真心,你就收下吧。” “林佑!”温曲儿轻哼一声,声调陡然提高,“你到底还要纠缠到何时?我对你毫无情意,你莫要再白费心思。” 林佑身子一颤,眼眶泛红,声音颤抖着:“曲儿,我这颗心早已给了你,收不回来了,我真的放不下你。” 温曲儿没再看他,丢下一句:“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便脚步匆匆离去。 林佑呆立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手中的胭脂盒悄然摔落,泪水潸然而下。 苏家院子内 温曲儿三步并作两步跨进苏家院子,反手将木门迅速阖上,后背抵着门板长舒一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她拎着竹篮往井边走,脚步却慢慢放缓。 穿越到这里才多少时日,可每次出门,那些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却总悄无声息扎进耳里。 蹲在青石板井台上,她伸手舀了瓢凉水,指尖刚碰到蓬蘽的软嫩,心口却莫名一闷。 那道身影不受控地冒了出来:少言寡语,清瘦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温曲儿轻轻“啧”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发闷的胸口,唇角牵起一抹无奈的笑。 敛回纷乱的思绪,指尖麻利地搓洗干净蓬蘽,将圆润饱满、色泽透亮的果实逐一拣出,码在木盘中,余下的悉数倒进砂锅里,架在灶上文火慢熬。 灶火舔舐着锅底,果香混着酸甜气息弥漫开,待酱汁浓稠挂勺时,一罐琥珀色的蓬蘽酱已然凝成。 是夜 暮春的微风轻拂过,窗外,虫鸣隐隐。 沐浴后,温曲儿窝在榻上,床铺的被褥虽已洗得发白,却透着日晒后的干爽,淡淡皂角香缠在鼻尖,暖得让人犯困。 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院子门被轻推开。 她翻了个身,掌心贴着枕面,莫名觉得心里亮堂了些,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温曲儿掐算着人该歇定了,起身整理好衣裙,端起小半盘蓬蘽,朝着隔壁房间走去。 “叩叩叩” “请进。”里头飘出的声音,清得像山涧水。 温曲儿推门而入,暖黄烛火将屋内人执笔的身影拉得悠长。 他临窗而坐,垂眸专注誊写,衣摆垂落,随着运笔轻晃。 缓步上前,她将木盘轻搁在案头,莓果甜香漫开:“苏玄染,这是我今日采摘的蓬蘽,新鲜着,你尝尝。” “多谢,有劳了。”苏玄染垂眸书写,轻声回应,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未断,唯有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他专注凝神的侧脸。 次日 天光大亮,温曲儿双手在蓬蘽丛里不停穿梭,连续两日的采摘,又收获满满一篮子鲜红的蓬蘽果。 她脚步轻快往苏家院子走去,随手捻起一颗,就往嘴里塞,小时候在村里,她最爱跟小伙伴们上山摘这个,咬下去满口清甜,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淌,甜得心里发暖。 “温曲儿!” 蓦地,一声满含不善的呼喊传来。 温曲儿闻声皱眉,转身望去,只见一个姑娘叉着腰站在路头,眉眼间满是敌意,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有这么个人,却模糊得抓不住轮廓,她心头微顿,没急着开口,只悄悄在脑海里搜寻更多碎片。 就在她凝神回想的片刻,那姑娘已冲了过来,连珠炮似的开了口,语气里满是鄙夷:“呦,这才多久不见,就穿得这般寒酸?你拿苏家的东西换的那些鲜亮衣裳、好看首饰呢?莫不是都败光了?” “还是说去填你家那个病秧书呆子的药罐子?你能舍得!你整日里把‘晦气’‘早死早干净’挂在嘴边骂他,巴不得他赶紧没了,怎会拿自己的宝贝去填他的药罐子!” 温曲儿面上依旧平静,她没接话头,只淡淡瞥了一眼对方涨红的脸。 脑子却拼命在转:谁?到底是谁?同村的……从前似乎有过交集,可怎么就想不起来? 不知道是谁,吵架都没法吵啊! 那姑娘见她不答,以为她心虚,又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尖得扎人:“怎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温曲儿,你可真不知羞耻!都已是苏家的童养媳了,还敢去招惹林佑哥哥,当我是瞎了不成?” “林佑哥哥?”温曲儿心头微动,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两次送来东西、直言“心里只有你”的少年。 记忆里他看原主的眼神痴迷,态度分明是主动靠近,怎么到了眼前这姑娘嘴里,反倒成了“招惹”? “林桃红?” 这个名字猛地蹦出来,温曲儿心头一松,总算知道对方是谁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模糊的印象:好像是从前认识,甚至还算走得近,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闹僵了,反目成仇似的,具体因由却依旧想不真切。 她抬眼,语气平稳:“我穿什么、家里境况如何,与林姑娘你无关,至于林佑公子……我连他是谁都记不太清,谈何招惹?” 这话倒是半真半假,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是吊着林佑,可她自己对林佑本就没什么印象,说“记不清”也不算说谎。 林桃红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瞬,随即跳脚:“你胡说!你怎么会不记得林佑哥哥?你明明……” “我明明什么?”温曲儿打断她,既然知道了对方名字,又隐约知晓两人有过过节,她便没了方才的顾虑,“林姑娘,说话要讲凭据,我与你认识一场,你这般张口就污蔑我,未免太过失礼。” “认识一场?”林桃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她尖声嚷嚷,“你还有脸说认识一场!要不是你,林佑哥哥能正眼都不瞧我?” “你这个狐媚子,仗着有几分模样就到处勾缠,自家那个病殃书呆子你向来瞧不上眼,整日里挂在嘴边骂,转头倒去招惹林佑哥哥,你安的什么黑心肝!” 温曲儿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方才还带着从容的神色瞬间敛去:“林姑娘,说话要凭良心!” “我与他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她目光直直锁在林桃红脸上,带着点压不住的愠怒,“倒是你,张口闭口污人清白,还拿旁人当作诋毁的话柄,这般嘴脸,也配谈心意?” 林桃红被她眼底的冷冽慑住,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即又梗着脖子叫嚷:“我没胡说!全村人都知道你嫌弃苏家那个穷酸病秧子,如今又占着林佑哥哥的心思不放,你就是个两面三刀的贱人!” 温曲儿听着这不堪入耳的辱骂,心头的火气更甚,却反倒冷静下来。 她知道跟此刻的林桃红掰扯不清,多说无益,只淡淡道:“我再说一遍,我从未招惹任何人,也容不得你这般诋毁他人,林姑娘要是只会在这里撒泼骂街,我便不奉陪了。” 说罢,她不再看林桃红气急败坏的脸,转身就走,脚步从容,朝着苏家院子的方向而去。 “温曲儿,你给我站住!”林桃红在身后尖叫,声音凄厉,“你别想就这么走了!我告诉你,林佑哥哥是我的,你休想抢走他!咱们走着瞧,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温曲儿脚步未停,只在心里暗叹:原主到底留下了些什么烂摊子?这林桃红的敌意来得这般汹涌,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积怨。 她脚步不停冲回院子,反手就将院门闩好,木闩落下的“咔嗒”声,才算让悬着的心稍稍落地。 竹篮往地上一放,她抬手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额角竟沁出一层薄汗。 眉头依旧拧着,嘴里低声嘟囔:“真是倒了霉,平白被人堵着骂一顿,净是些没影的糟心事!” 她揉了揉发紧的额角,打心底里犯怵,前世性子素来平和,打交道都是有理有据的人,哪应付过这种当面撒泼的场面? 今日能硬着头皮怼回去,已是超常发挥。 正烦得在院子里踱了两步,鞋底碾过碎沙石的脆响里,她猛地脚步一顿:“等等……原主上次出事,会不会跟林桃红有关?” 可转念又摇了摇头,那推搡的力道与触感,绝非林桃红那样的姑娘能有。 “算了算了。”她猛地挥挥手,“想不出头绪,先把果子洗好。” 正伸手从水盆里捞起一把洗净的蓬蘽,水珠顺着指缝滚落,正要往竹篮里放,忽然顿住。 掌心裹着果肉的微凉濡湿,脑海里猛地窜出林桃红尖利的骂声,“病秧书呆子”“穷酸书呆子”,和原主记忆里那些刻薄的诋毁缠成一团。 她眉尖轻蹙,握着蓬蘽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腹压得果皮渗出些清甜汁水。 他招谁惹谁了? 这念头突兀地冒出来,带着点说不清的倔劲。 纵是原主从前再不珍惜,纵是旁人都觉得他弱不禁风,也轮不到一个外人这般指名道姓地辱骂。 那些难听话像落在他身上的石子,此刻却砸得她心里不舒坦,连带着手里的蓬蘽都失了几分滋味。 她抬眼扫过木盆中,一颗颗蓬蘽浮在水面,红艳艳的果皮裹着晶莹水珠,在天光下透着鲜亮的润色,瞧着就喜人。 起身往厨房取了个干净木盘来,指尖探进水里拨弄,拣出最饱满、最红艳、最甜熟的,轻搁在盘里。 一番忙碌,蓬蘽酱熬得稠稠的,装了两小坛,温曲儿回房往榻上一躺,拽过被子便沉沉睡去。 再醒时,天已暗下来了,屋内灰蒙蒙的。 她眯着眼坐起身,脑子里还晕乎乎的,鼻尖先缠上一股温软的香气,是米饭的清甜,耳畔还飘来“叮叮”的轻响,是锅铲碰着铁锅的声音。 “他回来了?” 她低声咕哝着,伸手摸过榻边的外衣慢慢套上,推开门,风携着微凉拂过脸颊,驱散了些倦意。 抬眼望去,厨房中那盏盈盈灯火,摇曳闪烁,暖黄光芒在这暮色沉沉中,显得格外温馨宜人。 原本有些闷闷不乐的情绪,竟悄悄松快了下来,缓步走进厨房,一眼便瞧见正在灶前忙碌的身影。 他一袭素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根同色腰带,更衬得身姿颀长利落。 正盯着锅中烹制的食物,手中动作不急不缓却利落,灶火的微光映在轮廓分明的脸上,为他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添了几分柔和与暖意。《 》 14、握住的手 温曲儿静静看着,目光落在他卷起的素色袖口处,露出的腕骨分明,白得晃眼,看着清瘦,可颠勺时,那腕子一沉一抬,竟透着稳当的力道。 “苏玄染,你回来啦。”她开口唤他,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尾音里裹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许是这灶间的烟火气,比空落落的院子暖了点。 自她穿至此地,这过往的时日里,苏玄染极少在家中用饭。 他头也没抬,只微微颔首算作回应,手腕一翻,锅里的菜香混着油香扑面而来,显然没分心的打算。 温曲儿瞧着灶膛里的火快弱了,顺手从柴堆抽了根柴准备递过去,指尖刚一攥紧,柴禾上细小的倒刺猛地扎进肉里,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轻“嘶”了一声。 她坐在灶前,用指甲捏着刺尖往外拔,可那倒刺又细又脆,稍一用力,竟断了半截在肉里。 越急着用指尖去挑,那截断刺就往掌心肉里陷得越深,原本小小的红点,很快洇出一圈淡淡的血印。 望着那顽固的断刺,她眉眼间透着几分无可奈何,轻叹一气。 铁锅里的热油滋啦作响,苏玄染手腕翻转,木铲与铁锅碰撞出规律的脆响。 他垂眸看着酱汁咕嘟翻涌,余光却悄然掠过灶台下蜷缩的身影,指尖正与那截扎入皮肉的木刺僵持不下。 可他依旧维持着清冷姿态,似乎不愿与她有过多的接触,自顾自默默做着手上之事。 温曲儿轻咬下唇,倔强的眸光死死锁在伤口上,继续与那根扎刺较劲。 每一次试图挑出断刺的动作,都扯动着皮肉,引得嘴里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嘶”声。 可那截木刺偏似扎根般顽固,任她如何用力,反而越陷越深。 她再度长叹,语气里盛满挫败,却仍执拗地低头,指尖不停变换角度,誓要将这恼人的异物剜出。 苏玄染依旧沉默着,只是手中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待菜肴出锅,他利落盛起,往锅里添入一勺水,款步迈出厨房。 不多时,折返回来,踱步至温曲儿身旁,蹲下身子,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指上。 温曲儿惊讶抬头,直直盯着突然如此靠近自己的他,眸中盛满意外:“你……” 他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轻抬手指,指端捏着一根细针,将针凑近灶火,火苗舔舐着针身,轻燎而过。 他将另一只手上那块帕子,轻柔展开,将覆着展好帕子的手,朝着温曲儿受伤的手轻轻伸了过去。 她愣了愣,耳尖不受控底悄悄热了起来,旋即领会他的意思,带着点怯生生,将受伤的手轻搭在他铺着帕子的掌心。 他的动作轻缓又小心,隔着帕子,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心,似跳得快了半分。 他凝着那根扎入的断刺,手腕微微翻转,针尖顺着断刺的方向探入,每一次施力都控制得极为精细。 即便隔着帕子,温曲儿依旧能真切感受到从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以及他专注认真的态度。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克制,似是唯恐稍有不慎,便会扎伤她的肌肤。 只是那刺扎得着实颇深,疼得温曲儿眉心紧蹙,却见两人皆沉默不语,未出一声。 每每逢着疼痛侵袭,她指尖便会不受控制地往回缩拢。 苏玄染手中的动作便会即刻停顿,待她缓过劲来,他后续的动作便愈发轻柔舒缓。 寂静的厨房里,唯有柴火噼啪作响。 温曲儿悄悄抬眼,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人身上,正对上他低垂的眉眼。 他神情专注,眉眼间透着认真严谨,指尖轻柔细腻的动作,竟让向来清冷疏离的他,平添了一丝难得的温软。 这细碎的温柔,来得太猝不及防,让她恍惚觉得,这个总带着疏离感的人,并非遥不可及。 温曲儿凝望着他皙长的手,这双手曾于深渊中将她拽回,而伤痕交错,如今旧痕已淡,露出原本莹白的骨相,修长却有力。 她时常忆起昏迷时,那掌心传来的力道,是绝望里唯一的光,是将她从无尽的混沌中拯救。 此刻,这双手再次穿过一方帕子的间隔,真真切切地握住了她。 即便只是布料相贴的温度,却让她心里莫名安定,眼眸不知不觉间盈满暖意,温暖笑意跃上唇角。 目光再次落回他专注的脸庞上,在这般情境下,她竟好似浑然忘却了钻心的疼痛。 断刺取出的瞬间,苏玄染拿起一旁的膏药,轻递与她,未发一言,转身继续烹煮。 自始至终,都未曾抬眸瞧她一眼,好似方才俯身施针的温柔,只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温曲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他的清冷疏离与那片刻的温柔,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 先前被林桃红搅和得一塌糊涂的坏心情,却不知何时已悄然化开。 她嘴角笑容浓郁了几分,笑意中蕴含着欣慰之情,透着感动之意,更夹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温暖,虽不炽热,却足以慰藉人心。 灶火映得苏玄染的侧影忽明忽暗,他手腕翻转间,颠勺、调味、装盘一气呵成。 蒸腾的热气裹着鲜香漫过厨房,简单的饭菜摆上陈旧木桌。 温曲儿起身拍落裙摆灰尘,洗净沾着柴火碎屑的双手,步伐轻快走向饭桌。 两人隔着蒸腾的热气相对而坐,烛火将二人的影子叠在斑驳的墙上,火光在碗碟间跳跃,映得简单的桌饭诱人至极。 苏玄染沉默着拿起粗陶碗,盛满蓬松的米饭,轻轻推到她面前。 静静看着对面的人,盈盈笑意自她脸上洇开,先前被林桃红堵着骂的憋闷,瞬间散得没了影。 此时此刻,她满心都被欢悦填满,情不自禁拉长音调,语调轻快得似要飞起:“苏、玄、染——” 他仿若未闻,只是安然专注于眼前的餐食,夹菜的动作不快不慢。 温曲儿却笑得眉眼弯弯,一口饭嚼得腮帮子鼓鼓的。 趁他不注意时,就偷偷瞄他一眼;趁他不注意时,就偷偷瞄他一眼。 眼里的欢喜藏不住,连带着看他清冷的侧脸,都觉得顺眼极了! 这是两人第四次一同用餐。 对比第一次的自然随性、第二次的略显拘谨、第三次的暖意融融,此次用餐时,温曲儿只觉满是亲近与开怀。 那层横在两人之间的陌生感早已烟消云散,转而化成对苏玄染越来越深的信赖,连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眷恋,悄悄缠上心头。 她目光流转,悠悠落在饭桌上那个帕子上,烛火摇曳间,记忆里挑刺时的温度似又漫上指尖。 轻得怕碰疼她,却又稳得让她安心。 饭毕,苏玄染不声不响地收拾残羹,碗碟相碰的轻响、水流的声音,渐渐平息。 往灶里添了几块硬柴,火苗舔舐着锅底,他执起书卷,静坐炉火前。 水沸的“咕嘟”声漫出,他挽起衣袖,提起热气蒸腾的木桶,行至温曲儿房门前,轻轻搁下。 次日 集市上人头攒动,温曲儿的摊位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此次她新推出的是“蓬蘽枣蜜糯凝糕”,单从其名,便让人联想起山野果香与蜜糖交织的美妙滋味。 摊位一摆,酸甜香裹漫开,引得往来行人频频回首,不过半日,竹筐里便只剩六块青菉酥馃饼静静躺着。 温曲儿回到院子,取来盘子装上这六块酥馃,朝着林大婶家的方向走去。 “叩叩叩”,木门敲出几声脆响,里头传来个陌生的声音:“谁啊?” “是我,曲儿。”她脆声应道。 门扉轻启,吱呀声中,十四岁的林小弟探出头来,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惊讶:“曲儿姐,今日怎的来了?” 温曲儿把酥饼往前递了递:“小弟,大婶在家吗?我做了点酥馃,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林小弟挠着后脑勺憨笑:“我娘不在家,不过曲儿姐能送饼来,真好。” 温曲儿把盘子塞进他手里:“那你先替大婶尝尝。” “谢谢曲儿姐!”林小弟捧着盘子,眼眸明亮,盯着酥馃看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说:“曲儿姐,其实我老想着咱们小时候一起玩的日子……如今苏大哥忙着攻书习文,而您……” 温曲儿忍不住笑道:“小弟,以后咱们还能一块儿玩。” “真的吗?”林小弟瞬间雀跃,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曲儿姐!我相信您当真是变好了。” 是夜 苏玄染刚沐罢,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淡雅气息,似深涧兰草的清幽,清清淡淡,却又悠远绵长,缠在身上散不去。 他临窗而坐,指尖轻握毛笔,运笔手腕轻转,一笔一划,游龙走凤,笔势雄浑又不失细腻。 叩叩叩,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 “请进。”他笔尖未停,清冽的声音浅浅传出。 木门轻启,温曲儿托着木盆款步而入,碟中盛着早上特意留下的蓬蘽枣蜜糯凝糕。 “苏玄染,新做的糯凝糕。”她将碟子轻搁在书桌上,糕点色泽温润,宛如美玉。 他手中毛笔书写不停,清浅道了句:“多谢,有劳了。” “这糕子今天一摆出来就卖光了!”温曲儿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又催道,“蓬蘽就这阵子能采,想吃得等明年了,你赶紧尝尝。” 她转身离去,房门轻合,屋内再度恢复宁静。 苏玄染写完最后一笔,手腕轻提收了笔,目光落向碟中那两块精致的糕点,眼神平静,却隐隐透着几分沉思。《 》 15、他轻掠一眼 一天又一天,转眼就过去了 残夜还未褪尽,天边只挂着一弯淡月,空气里浸着晨露的微凉。 苏玄染已穿戴整齐,墨发高束,脚步声轻得几乎融入晨雾,一路朝着周府行去。 “笃笃” 门轴“咿呀”转动,门房揉着惺忪睡眼探出头,见是他,瞬间清醒了大半,忙躬身行礼:“苏公子早!快请进!” 苏玄染缓步踏入,在庭院的石榴树下站定,垂眸静思,将昨日老师所授的要义在心中过了一遍。 回廊转角传来脚步轻响,周老夫子负手转出,银白长须在晨雾中轻轻晃动。 苏玄染眼眸轻抬,见是恩师,款步迎上前行礼,声线清冽:“老师晨安。” “玄染,早。”周老夫子含笑抚须,眼中难掩赞许:“今日便教你新的功法。” 老夫子率先舒展身形,演示崭新的强身健体之法。 苏玄染凝神细看,身影紧随其后。 他动作刚柔相济,一招一式皆暗合天地韵律,起落间灵动,似白鹤掠水,又似劲松迎风,透着少年人蓬勃朝气。 夜幕如墨 周府在月色朦胧,庭院里树影婆娑,满院的书香墨气在静谧中悄然弥漫。 正堂内,周老夫子与夫人分坐两侧,案上一盏清茶冒着袅袅热气。 周老夫子轻捋银须,眼中满是欣慰:“玄染在府中学习整日,这孩子勤勉好学,悟性极高,依我看,假以时日,他必定大有作为。” 周夫人闻言含笑点头:“老爷说得是,玄染不单聪慧,性子也沉稳,读书时全神贯注,向人请教又谦和有礼,进退得宜,我瞧着打心底里欢喜。” 她话音稍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眉头微蹙,似有难言之隐。 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今日外出,与几位夫人闲谈时,无意间听到些关于玄染之事。” “听说,他家中有个姓温的童养媳,”周夫人语气添了几分忧色,“旁人都说那姑娘行事有些跳脱,我总担心会不会给玄染添乱,耽误了他的学业,实在放心不下。” 周老夫子捻须的手顿了顿,眉头微锁:“此事不可仅凭传闻论断,若真有此事,确需留意,莫让杂事分了他的心,玄染一心向学,我们该为他守好这份清净。” “我也是这般想,”周夫人轻叹,“再者,他每日镇上村里往返奔波,风里雨里,着实辛苦,长此以往,恐身体吃不消。” 周老夫子颔首示意,神色凝重:“这孩子坚韧有毅力,虽处境艰难,却无半分懈怠,然长此以往,非良策。” 言罢,周老夫子摆了摆手,眼眸微闭,陷入沉思。 晨昏轮转,日子悄然滑过 温曲儿来到这个异世已过去一个多月。 每逢市集开档,她便一头扎进糕点的制作与售卖的忙碌中。 若无摆摊时,她便在小院里悠闲休息,捣鼓一下家务,偶尔会为自己烹制一些可口小食。 晚上,她有时会给苏玄染送去些自己做的点心,日子就这般不紧不慢地过着,平淡却也舒心。 又逢赶集日,镇上北边处。 温曲儿坐在摊前,集市上摆摊采买之人已寥寥无几,她眉头微蹙,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显得颇为黯淡。 目光时不时落在剩下的二十多个青菉酥馃饼上,她轻叹一气,思忖片刻,终究还是起身收拾摊位。 她动作迟缓,将未售出去的酥饼放入背篓,朝着镇上热闹的街道行去,踱步来到糕点铺所在处,街道上连着几家糕点铺子,都有一些顾客。 迈进其中一家店铺,刚一踏入,浓郁的糕点甜香便扑面而来,定睛细看,店内正中间摆放着的,正是煎得金黄酥脆的青菉酥馃饼。 店里的顾客们,所购买的大多也都是这酥馃饼。 温曲儿不禁泛起一抹苦笑,心中暗叹:古人当真聪慧。 自己才摆摊不久,这街上就有好几家售卖同款酥饼的店铺。 这些店铺装修精美,酥饼不仅包装精致上了档次,价格还和自己的一样。 相较之下,自己简陋粗鄙的小摊子,与它们实是有着云泥之别,也无怪乎自己那摊子难以售出。 想来,要在这竞争激烈的市场中立足,自己还需付出加倍努力,想出更多新奇的法子才行。 温曲儿走出糕点铺,在老街道上慢慢走着。 忽然,一抹笑意跃上唇角,驱散脸上阴霾,黯淡的眸光重新明亮光彩,她微蹙的眉头舒展,焕发出自信与豁达。 她转身大步朝着粮铺方向走去,途经布庄时,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跨进门槛。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踏入这类店铺,陌生的绸缎香混着樟木气息扑面而来。 她内心涌起几分新奇与期待,脚步逐渐靠近店内那面大且锃亮的铜镜。 当站定在镜前,她呼吸不由地一滞。 镜中的女子,容貌虽非美艳,肌肤也非那般白皙,却细腻莹润有光泽,泛着充满健康活力的红晕,未施粉黛却难掩天然娇俏。 弯弯柳眉下,一双眼眸清澈如水,灵动似星,虽不勾魂,却透着纯净光亮。 鼻子秀挺精致,樱桃般的小口,唇色粉嫩如霞,饱满盈润泛着柔和光泽,微翘间,似含着一抹欲说还休的笑意。 那是与原主往日刻薄眉眼截然不同的温润,浅浅的,却让整张脸都活了过来。 如云青丝,只是用一根布条简单束起,几缕碎发散落下来,更添几分自在随性的美感。 温曲儿抬手,轻触摸着自己的脸庞,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似在触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灵魂。 这般模样,自然算不上令人惊艳的美人,却自有一番褪去尖刻后的独特风华。 镇上南边周府 苏玄染跨出周府朱漆大门,款步走向街角的书店,素色衣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稳而不滞。 书店内,老板正弯腰整理着架上的书籍,眼角瞥见一道清瘦身影,抬头见是他,当即笑逐颜开。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疾步迎上前来,拱手见礼,言辞热忱:“苏公子,可把您盼来了!” 苏玄染也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抄好的册子,双手平递过去。 老板接过新书,迫不及待翻阅起来,眼中满是赞赏:“苏公子这字迹愈发精妙,此书必能大卖!” 苏玄染拱手致意:“掌柜谬赞,不过是按部就班抄完罢了。” 老板随即从柜台拿出酬金递给他,苏玄染接了道谢,刚要走,却被老板叫住。 “苏公子留步!”老板从身旁柜子取出一本古籍,“小店新近得了一部旧书,怕是独一份的,不知公子可愿费心抄录?” 苏玄染脚步一顿,目光落在老板捧出的古籍上,抬手接过,指腹轻轻摩挲着泛黄的封皮:“多谢掌柜相托,我定当仔细抄录。” 苏家院子内 温曲儿回到院子,将物品在厨房放妥,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扎进床铺,很快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近傍晚时分,她蔫蔫地坐起身,慢腾腾挪到厨房,开始淘米,眼神却有些游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院门口忽然传来动静,她下意识又抓了把米放进盆里。 很快米香袅袅四溢,她坐在灶前,眼神呆呆盯着跳动的火苗,火光在脸上摇曳闪烁。 苏玄染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缓步走向厨房。 听见脚步声,她抬了抬眼,扯出个浅浅的笑:“苏玄染,你回来啦。” 他轻轻颔首,目光扫过煮着米饭的锅,又看了看菜篮子里的蔬菜与瘦肉,默默挽起袖子忙活起来。 温曲儿呆坐在烧火处,双眸看似望向他忙碌的背影,却又似透过那身影落在虚无处。 直至苏玄染将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木桌,为她盛好喷香的米饭,她才如梦初醒般慢慢挪至桌前。 二人相对而坐,唯有碗筷轻碰的细碎声响,在静谧的厨房里轻轻流淌。 这是两人第五次,一同用餐。 苏玄染垂眸敛目,执箸从容,食至一半,忽而抬眼,目光轻掠过对面人黯淡的眉眼,旋即低敛眸光,从容进食。 餐毕,他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碟,灶间很快升起热气,拎起盛满热水的木桶,轻放在温曲儿房门口,脚步声渐远。 沐浴罢,温曲儿大大咧咧躺倒在床上。 念及今日青菉酥馃饼遭人仿制的事,她眉头微蹙,面上难掩沮丧,在床上辗转反侧。 折腾了良久,她猛地坐起身,想起剩下的酥饼,抓了个盘子装了几个,端着就往隔壁那边走。《 》 16、他只是给了银子 夜色如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廊道上,映出温曲儿纤细身影,素手轻抬,在房门上轻轻叩击。 “请进。” 门扉轻启,苏玄染的身影落进眼里,他伏于案前,悬腕握笔,狼毫扫过宣纸。 温曲儿走到书桌旁,将盘子轻放下:“苏玄染,今日剩下的酥饼,你尝尝。” “多谢,费心了。”苏玄染目光落在纸上,笔锋依旧行云流水。 换作往日,她该轻声应着便转身离去,可今日却莫名顿住了。 脚步不自觉绕到他身后的茶桌旁,与他背向而坐。 双肘支着微凉的茶案,下颌托在掌心,眸光落在跳动的暖黄烛火上,微微发怔。 房内一片静谧,唯有灯火摇曳,跳动的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像极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糕点被仿的委屈,孤身异世的惶然,还有面对他时藏不住的依赖,缠在一起,让她竟舍不得此刻的安静。 苏玄染安然静坐在书桌畔,神情专注,手腕运转不停。 良久过后,温曲儿终于打破沉寂。 她眸光倏然亮起,声线里难掩自豪与欣喜:“苏玄染,你可知,我那酥饼卖得极好,每逢去集市,很快便卖完,回头客也是众多。” 话落,她的笑意渐渐淡去,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闷,裹着点委屈与茫然:“只是,才这么些许时日,便被各个糕点铺子争先仿制了去,现如今……”话音未完,她便又安静下来。 苏玄染的笔锋在此时顿住。 他没作声,只将笔轻轻搁在笔山上,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个粗布钱袋,倾出二两银子,袋中便只剩些零星文钱,将银子轻搁在茶桌上。 那银子白花花的,刚一落桌,温曲儿的目光便被猛地拽住,直愣愣地黏在上面。 脑子里还未转过半分念头,指尖已经抢先一步弹了出去,下一瞬银子已被拢入掌心。 指腹刚触到那冰凉沉实的分量,手腕便顺着这股势头往上抬,银锭眼看着就要凑到嘴边,她竟连半分停顿都没。 直到银锭的凉意轻轻蹭到唇瓣,她才猛地回过神。 红晕“腾”地爬上脸颊,懊恼紧跟着涌上心头,暗暗责怪自己这冒失的举动。 她硬着头皮抬起头,正好撞进苏玄染沉静的目光里,脸颊霎时涨得通红,眼眸中羞怯与慌乱缠作一团。 她嘴唇嗫嚅着,磕磕绊绊试图开口,却只是艰难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音:“我……这……那个……” 她赶忙垂下眼帘,不敢再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手忙脚乱把银子从嘴边移开,却下意识攥得紧紧的。 她努力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声音都发飘:“那……我便……不打扰你了。”话落,转身就走,背影慌得几乎要同手同脚。 可刚迈出去两步,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硌痛。 那银子,竟还攥在手里! 这钱,她怎能平白受下?念头刚起,身形已猛地顿住。 她忙转回身,疾步折回苏玄染面前,将掌心的银子往前一送,指尖还在微微发颤:“这……这钱我不能要,你、你拿回去吧。” 苏玄染并未抬手去接,只是轻摇了摇头。 “真不能要……平白无故的……”温曲儿急得声音都发紧,往前又递了递,只觉掌心的银子硌得她手心发烫。 他依旧没接,也没说话。 “刚、刚……说那些,不、不是要……”她的脸烧得滚烫,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顺畅。 最终还是泄了气,猛地转身,小跑着夺门而出,连门都没顾上关。 苏玄染静立在原地,稍作停留,走向房门,将大开着的门轻轻闭合。 温曲儿紧攥着那二两银子,脚步急促地撞进屋内,反手带上门,一屁股跌坐在床榻边。 掌心的碎银沉甸甸的,硌得指腹发麻,她像被烫着似的猛地松开手,任由银子滚落在褥子上。 她猛地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这脸一红温,就犯磕巴的毛病又上来了。 指缝里泄出几声气闷的嘟囔:“竟、竟这般莽撞,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什么都想往嘴里放,真是……” 话没说完,又想起那二两银子原是人家的,自己竟稀里糊涂就接了过来,脸烫得更厉害:“我、我怎就接了……” 懊恼一阵紧似一阵 她指尖掐了掐手背,暗自恼怒:“让你手快!让你乱拿……还有这脸红就磕巴的毛病,到底啥时候能没!” 自打穿来这身子,头一日醒来时,包裹里的铜板本就不多,请过大夫后更是所剩无几。 后来摆摊次数寥寥,赚的也不过是些零散铜板,连指甲盖大的碎银都没沾过手,更别说这足有二两的银锭。 两个一两的银子,合在一处,摆在面前,直晃得人眼晕。 方才那一眼,眼里、心里哪还有旁的? 满脑子都是银子!银子! 那股子下意识的渴盼,竟连半分遮掩都顾不上。 “糊涂!”她哀叹了一声,抬手轻拍了下自己的手心。 这便是传说中的:人类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么…… 所谓的,见钱眼开? 嗔怪半晌,脸上灼人的热度总算慢慢退了,她吸了吸鼻子,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褥上那抹银白。 烛火淌过银锭,映得那银子软乎乎的。 心头的懊恼被悄然拨开,一股抑制不住的欣喜顺着指尖攀上来,她小心翼翼拾起银子,指腹触到那冰凉而敦实的分量,喉间不自觉滚过一声轻喟。 罢了,拿都拿了…… 她抱出自己视若珍宝的钱匣子,哗啦一声,尽数倾倒在茶桌上,满怀喜悦,将二两银子放置在那一小堆铜钱上。 书桌畔持续书写的身姿闲逸,隔壁再次传来“哗啦”一声响,突兀的声音让他手中的毛笔,不由得微微一滞。 温曲儿凝视着眼前这难得的收获,双眸熠熠生辉,目光锁定在银锞子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又一遍。 口中喃喃低语:“来此地这般久,今儿还是头一回瞧见银子,原来银子生得如此貌美!” 瞧足银子,她又开始摆弄那些铜钱,将铜钱一个一个,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数足银钱,她这才无比郑重地将二两银子放置在铜钱最上方。 她静静看着桌上那二两银子,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指尖摩挲着银锭,心里却浮起一点说不清的滋味。 那清癯疏离的身影,又一次悄然漫上心头。 穿越至此,已一月有余 他眉目冷峻,话语寥寥,与她交谈甚少,只是礼貌性地简短回应几句,透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冷若冰霜、清冷至极之人,却总能在不经意的细微处,不动声色给予她温暖。 若夜里她还未沐浴,他便会烧好热水,将沐浴水提到她房门前。 望着那悄然离去的背影,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竟莫名有着几分温柔的轮廓。 偶尔回来用饭,大多也都是他下厨烹饪,菜是他炒,碗是他洗,连案台都擦得一尘不染,他做这些时总是默默的。 他每日早出晚归,白天几乎难以见到他的身影。 可夜晚,隔壁屋子那盏盈盈灯火,却让初至异世、孤独无依的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最让她动容的是那口米缸,她从没见他添过米,可无论她怎么吃,缸里的米永远够吃。 一个鲜少在家用餐的人,却记挂着她的米粮是否充足,这份细心,怎不让人心生暖意? 温曲儿望着钱匣里崭新的银锭,笑意不自觉漫上眼角眉梢,原来有些温暖,看似无声无息,却早已在心底汇成潺潺暖流。 次日 晨曦,周府别院内 苏玄染刚结束周老夫子所授的强身健体之法,莹白肌肤因锻炼而晕染出一层明艳薄红。 脸庞上散发着锻炼后的健康气息,双唇色泽淡雅,透着清新与雅致,微翘起的唇角噙着一丝满足。 他从别院走出,已然换好整洁衣衫,沿着回廊,款步走向书房,衣袂随风轻扬,将习武后的热气尽数散去,不多时便来到书房门前。 周老夫子稳步从回廊走来,脸上带着欣慰和蔼的笑容,声音洪亮:“好,玄染,咱们开始授课。” 苏玄染朝周老夫子躬身行礼:“老师请。” 书房内,周老夫子翻开一本古籍,开始新一轮知识的讲授,传授一段时间,师徒二人暂且停下稍作歇息。 课业稍歇的间隙,雕花木门轻启,周夫人款步而入。 她身后的丫鬟垂首敛袖,双手稳稳托着漆盘,盘中青瓷碗里的汤药正腾起袅袅白雾,散发着淡淡药香。 周夫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语气慈爱:“玄染,快将此汤药饮下。” 苏玄染回礼:“多谢师娘,劳您如此费心。”他接过汤药送入口中。 周老夫子看着苏玄染喝下汤药,满意点点头:“再调理多些时日,便能将你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消除。 苏玄染再次躬身行礼,语调诚恳:“多谢老师与师娘体恤看顾,玄染定当铭记于心。” 午歇时分,周府一片安然 午间的静谧里,苏玄染并未安歇,墨发半湿,松松垂落在肩后,带着几分刚沐发后的慵懒。 他静坐在案几旁,眉眼舒展,神情宁和似静水,手中的画笔在宣纸上轻提慢点,动作从容雅致。 笔尖游走,山峦轮廓渐显,峰岭起伏,高低错落,似有云雾缭绕其间。 笔锋一转,于山畔绘一幽兰,幽叶舒展,花瓣婀娜,似有暗香浮动,为这方天地增了几分清幽雅致。《 》 17、月如钩 苏家院子内 今日,温曲儿凭借现代记忆,制作出两款适宜夏日的糕点。 其一为“紫苏红楂糯玉糕”,此糕色泽粉嫩诱人,散发着紫苏与山楂融合的独特香气,酸甜与甜蜜交织,令人心醉。 其二是“彩云叠凝糕”,此糕体层次分明,色彩斑斓如彩虹,散发着各种食材混合的清新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温曲儿望着眼前这美轮美奂的糕点,唇角笑意笃定:这两款的巧思,可不是那么好抄的。 是夜 苏玄染坐对明窗,墨发高束,一身素衣纤尘不染,皓白手腕在烛光下轻转,宣纸上已洇出几行清隽字迹。 “叩叩叩” “请进。”清浅的音色传出。 温曲儿端着糕点快步进来,将盘子轻放案头,眉眼雀跃:“苏玄染,快尝尝,这便是我新做的糕点!” 他垂眸颔首,轻言:“有劳了。” “这次我花了好些心思琢磨!”温曲儿语气得意,“肯定不会再被人轻易仿了去!” 她望着那清瘦的伏案身影,笑意柔和下来:“我先去睡了,你也莫要写太晚,先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房门轻掩,苏玄染手中的笔微顿,抬眸淡淡一瞥案上糕点,那抹绚丽色泽映入眼帘,眸底掠过一丝极浅的惊艳。 次日晨间 集市上,温曲儿新推出的两款糕点刚一亮相,便勾住了众多目光。 紫苏红楂糯玉糕透着莹润的粉嫩,彩云叠凝糕裹着层层炫彩,这般精巧又新奇的模样,惹得看客们凑在摊前交头接耳,眼神里又馋又好奇。 温曲儿在摊位前忙得脚不沾地,笑着递过油纸包:“大娘,您拿好嘞!” 是夜 浴罢,苏玄染换上一袭宽绰素衣,抬手将长发规整束起,行至书案旁落坐,执起毛笔,于砚台中濡染墨汁,笔锋落于纸上。 “叩叩叩” 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打破这一室的静谧。 “请进。”他的音色清青浅浅,悄然盈满这方静隅。 门扉被推开,温曲儿款步迈入房内,裙袂悠悠摆动,一缕若有似无的清香在空气中轻轻飘散。 “苏、玄、染——” 人还没完全跨进门,带着笑的声音就先飘了进来,尾音拖得老长,满是邀功似的雀跃。 书案前的人恍若未闻,指尖稳稳控笔,任墨痕在宣纸上蜿蜒游走。 温曲儿在门口站定,瞧着他一脸淡然若素的模样,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又深了几分。 她悠然迈步,走到茶桌旁落坐,慵懒斜倚茶桌畔,双眸微闭,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全是今日摆摊大卖的欢喜。 没一会儿,她实在憋不住,眸光灼灼:“苏玄染,你可知,我今天的新糕点卖爆!集市上的人都觉得新奇,抢着买呢!” “嗯。”苏玄染笔下微滞,抬眸一瞬,清浅的应和声里似含着几分温度,垂落眼帘,笔锋重新落在宣纸上,继续勾勒未竟的字迹。 温曲儿心里悄悄一动,侧身看了一眼伏案的背影:这闷葫芦,原来都听着呢。 思绪飘远,忆起他二话不说,径直将夜夜挑灯抄书所得的银两,递予她的场景。 这碎银二两,想来便是他这段时日,在这昏黄孤灯下,笔耕不辍的全部所得。 他平日里,冷峻自持,周身似覆着一层清冷霜华,神色间透着孤高之态。 可却总在细微处,给予她温暖:每夜的盈盈灯火、悄然添满的米缸、还有此刻这声简短却难得的应答…… 屋内静谧,灯光摇曳生姿,跳动的烛火将两人身影投在墙上。 温曲儿闲适轻倚茶桌畔,目光柔和,静静凝视着那个沉浸在书写中的背影。 他依旧一笔一划地写着,清瘦的脊背笔直却不僵硬,抬腕蘸墨的动作慢而稳,周身淡然的气场,竟比盈盈烛火更让人安心。 次日 温曲儿将买回来的各色蔬菜种子一一播下,又把发酵得七七八八的松针翻了翻,让它们更透气。 刚一翻动,一股冲鼻的酸腐味就涌了上来,这发酵物的气味本就刺鼻,不翻动倒还罢了,这一翻,强烈的异味便在整个院子里弥漫。 幸得院子空旷,异味不会持续太久。 是夜 入夜,温曲儿洗去一身疲惫躺到榻上,刚要合眼,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刺鼻味。 夜风把院子里的异味送进了屋,她皱着眉坐起身,快步走到窗边,“咔嗒”一声将窗户牢牢合上。 月色如水 苏玄染轻推开院门,刚一迈进院门,一股浓烈的异味便汹涌袭来,他眉梢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目光轻扫过角落那堆发酵的松针枯叶,便径直踏入屋内。 不多时,屋里腾腾热气在空气中散开。 随意绾起微润的长发,他移至窗前桌案畔落座,执笔落墨。 笔锋正行云流水间,一缕晚风携着那股刺鼻异味悄然潜入,他手中的笔微微一顿,眉间轻蹙。 沉默数息,他搁下毛笔,起身款步走向窗边,不疾不徐地将窗户轻掩,暖黄烛火跳动,映照着重又执笔的身影,更添几分清峻孤绝。 隔壁隐约传来窗户闭合的轻响,正窝在床榻上的温曲儿心里一动。 想起那股连自己都嫌刺鼻的腐臭味,眼前顿时浮现出苏玄染那副清冷模样:定是皱着眉,不紧不慢地伸手关窗吧? 她忍不住“扑哧”笑出生。 竭力强压着笑意,肩头仍止不住地轻颤,好不容易才将满溢的欢悦敛入眼底,只留眼角眉梢带着点促狭。 她慢悠悠起身,踱步至屋子后边,托腮轻倚窗户前。 抬眸是明月,侧耳是虫鸣,这是小时候在外公外婆乡下的家里,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她望着皎洁月色,唇瓣轻动,低低唤了声:“外公、外婆……” 唇角的笑意又软了几分,任由晚风拂过面颊,沉浸在这静谧的夜里。 书案临窗,苏玄染埋首书写,狼毫起落间如行云流水,墨香袅袅。 宣纸上铺满清隽字迹,细密汗珠沁上莹白额角,他搁下笔起身舒展,闷热之感袭来,信步走到后窗,轻轻推开木窗。 蓦地,一阵初夏晚风猛地灌入,转瞬间便将微弱的灯火扑灭。 温曲儿听见近旁窗轴轻响,探头越过两户相隔不远的院墙,目光落在那扇新推开的后窗上,却没见着人影。 她对着那扇映着月色的窗户轻笑,声音不大,却恰好能送到窗边:“苏玄染,你听,蛙鸣与虫吟搅在一起,好生热闹。” 隔壁一片沉寂 幽暗中,苏玄染静静伫立在阴影深处,目光穿过窗户,飘向遥不可及的天际。 冷峻的眉眼间,悄然漫开一抹极淡的温柔,那是平日里绝难见到的神情。 “染儿,你且听听,窗外的蛙叫声、虫鸣声,好生热闹,悦耳极了。” 苏父将小玄染稳稳驮于肩上,爽朗的笑声如夏日清风,拂过耳际。 小玄染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荡漾着纯真笑容,在父亲肩上拍着小手,发出清脆欢快的笑声。 “染儿,你快瞧瞧,这月亮美若仙子。”苏母温柔倚着苏父,轻柔的声音随之传来。 一家三口沐浴在银辉之下,孩童好奇地伸手,似要触碰那轮皎洁明月。 月光如水般倾洒,大地万物皆沐浴其光辉中,可这浩瀚明月,却独独避开窗前的身影。《 》 18、闷葫芦 日子,就这般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傍晚的余晖洒在院墙上,温曲儿挎着竹篮立在林大婶院门前。 竹篮里的红烧肉还冒着热气,浓油赤酱裹着肥瘦相间的腩肉,醇厚的香味顺着篮子缝往外钻。 门扉开启,林大婶的目光先被竹篮勾了去,随即皱眉:“曲儿丫头,来就来,拎这么个篮子做啥!” 温曲儿巧笑嫣然,把篮子往前递了递:“大婶,我新烧了锅红烧腩肉,给您和大叔尝尝鲜。” 林大婶瞧着那篮子,语气忧虑:“曲儿啊,你不必如此破费,大婶知晓你与玄染日子过得也颇为拮据。” 温曲儿忙摆手:“大婶,只是点家常吃食,不值钱。” 林大婶轻轻叹了一气:“你这孩子,总是这般心善。”伸手接过篮子,语气和蔼“曲儿呀,快进来坐坐吧,大婶正好问问你,那摆摊的事儿进展得如何?” 温曲儿跟着进了屋,笑言:“大婶,摆摊的事还算顺遂。” 林大婶心疼地看着她:“起早贪黑的,多辛苦啊。” 她细细打量起温曲儿来,心中暗自思忖:这丫头前两三年与自家关系不甚和睦,自己也未曾仔细瞧过,如今已然长大,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真真应了那句女大十八变。 念及此,林大婶面上不禁浮现忧色,她心里一动,提出让林小弟帮忙。 温曲儿有所顾虑,林小弟平日需操持田间农活。 林大婶却宽慰家中农务不忙,且每三日才摆一次摊,并无大碍。 温曲儿心中思量着:自己摆摊的生意向来不错,只是独自一人实在背负不了太多货物,若有小弟帮忙背负,便能多准备些货物售卖。 再者,又想到林佑和林桃红的纠缠,多个伴在旁总归是好的。 但她坚持要付给林小弟工钱,林大婶几番推辞无果,最终只得应允。 自那以后,每逢摆摊之日,温曲儿便与林小弟一同前往镇上。 镇上南边处 周老夫子的府邸中,弥漫着独属于文人雅士的静谧景致。 书房中,苏玄染着一袭洗得发浅的素色长衫,执笔悬腕,笔触起落轻盈,窗外摇曳的竹影,更添几分雅致。 庭院一隅,青石桌旁,周老夫子与老友李老相对而坐,棋盘上黑白棋子星罗棋布。 周老夫子气定神闲,凝着棋盘,每一步落子皆经过深思熟虑。 李老却是如坐针毡,嘴里不停嘀咕着:“哎呀,老周哟,你这步棋走得可不明智呀!” 周老夫子仅是侧过头来,向李老投去一个既无奈又包容的眼神,那眼神似嗔还笑。 他面色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眉头微皱,似对李老的咋呼有些许无奈,但又因早已对其脾性习以为常,故而并未多言,依旧专注在棋盘上。 遥想当年,他们曾是儿时的至交好友,携手踏入朝堂为官,如今告老还乡,又重回这幼时镇上。 李老这爱与周老夫子拌嘴的脾性,却始终如一,未曾有半分改变。 周老夫子性情沉稳内敛,并不怎么理会他这咋呼吵闹劲。 李老目光自棋盘上抽离,转向正专注书写的苏玄染。 李老微眯起双眸,细细打量片刻,微微颔首:“老周哟,你这弟子着实出彩,依我之见,以他这般水平,前去应试,想必是毫无悬念吧?” 周老夫子也将目光投向苏玄染,眼中满溢着欣慰:“今年便有意让他前去应试,玄染早已取得童生资格,只是家中突遭变故,故而耽搁至今尚未踏入考场。” 他捋了捋胡须:“玄染资质聪慧,天赋极高,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李老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瞧他运笔如飞,神情专注,定是胸有成竹,老周啊,你当真是教导有方,能收得如此弟子,实乃你的福气!” 周老夫子呵呵一笑,满含谦逊:“哪里哪里,不过是这孩子自身勤勉罢了。 苏家院子内,夜色朦胧 苏玄染临窗而坐,烛火倾洒,清瘦的身形,若劲竹,自有坚韧之韵。 指尖毛笔轻转,垂眸专注书写,仿若这世间喧嚣皆与他无关。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请进。”他的声音清浅平和,不疾不徐。 “苏玄染” 温曲儿推门而入,声音雀跃,慢悠悠行至茶桌畔,与伏案书写的身影背对而坐。 “跟你说哦,今天摆摊收成特别好,比平时多卖了一倍!”她带着几分得意,“多亏了小弟帮忙搬货,以后终于不用愁带不了多少糕点了。” 苏玄染手中毛笔微顿,轻应一声,陷入短暂的怔愣,耳边似又飘来小时候的笑声。 那年春天,院子里的老树枝叶正盛,阳光漏下来,晒得人暖洋洋的。 父亲将书卷摊在石桌上,指尖点着字句,耐心给他讲解。 一旁的小木桌前,三岁的林小弟攥着粗短的竹笔,胳膊肘撑着桌面,吃力地在纸上划下歪歪扭扭的痕迹。 母亲蹲在林小弟身边,指尖轻轻裹住他的小手,一点点带着他,画下启蒙的第一笔横。 时光流转 傍晚时分,夜风吹拂而来。 温曲儿正和林小弟坐在一处,品尝着据说在当地没人食用的螺蛳。 两人手持竹签,剔出螺蛳肉,吃得正欢时,便听得“吱呀”一声,院子门被轻推开,苏玄染信步迈入。 林小弟乍见他来,猛然起身,双眸霎时明亮:“苏大哥,您可算回来了,我可盼着您呢!” 苏玄染向来冷峻的面庞,竟浮现出几分柔和之色,他走近几步,温言:“小弟,如今可还有学习之举?” 林小弟一怔,挠头憨笑:“苏大哥,我……我现在跟着我爹伺候田地,并无学习。” 苏玄染垂眸望着他局促的模样,缓声道:“无妨,若你想学,尽管来找我。” 林小弟眼睛倏然亮起,又黯淡下去,声音带着迟疑:“苏大哥,我天资愚钝,恐难学好,况且您即将应考,我不能耽误您。” 苏玄染闻言,微微颔首,未再言语。 自他踏入院子门,温曲儿捏着竹签的手不自觉顿住,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看着他对林小弟露出难得的柔和,那抹暖意落在他冷白的脸上,竟让她有些晃神。 她见过他执笔时的专注,见过他读书时的沉静,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柔和的模样:这闷葫芦,骨子里着实是个极为温暖的性子。 只是,却未曾这般和煦对待过自己,不过,倒是常在一些细枝末节处,让她感受到暖意。 瞧着他们二人话语告一段落,她晃了晃手中的竹签招呼道:“苏玄染,快来尝尝这螺蛳,滋味可是很不错。” 苏玄染侧过头,目光从螺蛳上掠过,轻言:“多谢。”话落,转身朝着房里行去。 夜色如水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再次打破屋内的静谧。 “请进。”苏玄染执笔的手未停,音色清润浅淡。 温曲儿徐步走进,径直行至他身后的茶桌旁坐下,轻倚茶桌,沉浸在对螺蛳滋味的回味中。 “苏玄染,”良久,她语调欢快上扬,眉眼弯弯:“那螺蛳的味道当真绝了,我小时候常常去捞取,鲜美极了。” “嗯。”苏玄染轻应一声,嗓音低低沉沉,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深邃眼眸里掠过一丝波澜,转瞬又恢复平静。 温曲儿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月色,唇角的弧度温柔。 现代都市的月夜,她蜷在外公外婆中间,搪瓷盆里堆满油光红亮的螺蛳。 外公总耐心挑出螺肉喂她,外婆边笑边絮叨:“我们小曲儿别急,没人跟你抢。” 月一样温柔,两个时空在月光缠在一起,真真假假的。 她总觉得,伸手就能摸到外婆鬓角的白发,可指尖捞到的,只有穿堂而过的晚风。 时光流转 温曲儿静静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几条规整有致的菜垄,心中满是感激。 这一方小小的菜园子,是林大婶一家子帮忙的成果。 他们不辞辛劳前往溪边,一担又一担,挑回足量的沙土,跟发酵好的枯针叶搅拌均匀。 在院子里帮忙修筑菜垄,又一起将菜苗种下,方造就了眼前这有模有样的小菜园子。 是夜 院门“吱呀”一声推开,苏玄染刚踏入院子,就瞥见墙角规整的菜垄,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他靠近菜拢,静静伫立在那。 夜色渐深 书案前的身影宁静,垂眸凝落纸页,悬腕书写,笔锋遒劲 温曲儿素手托腮,慵懒斜倚在茶桌旁。 她双眸璀璨,眉飞色舞讲述着今日林大婶一家,特意前来帮忙的种种事宜,话语间满是感激与欢喜。 苏玄染手中毛笔在纸页上轻盈游走,虽未抬头,却也在静静聆听着她的浅吟轻诉。 日子不慌不忙,一天天便过去了 温曲儿来到这异世已有两个多月,她也渐适应此间生活。 非摆摊日午后歇过一觉,她闲着没事,背上背篓,慢悠悠往镇上走去,打算随意逛逛。 悠然自得漫步在镇上街道,她时而停下脚步,打量那些小巧别致的玩意,时而闲庭信步穿梭于各个摊位间。 忽然,一道清俊的身影撞入眼帘,那人一袭素色长衫,身姿卓然。 她愣了一下,随即眉眼弯了弯,低低念了句:“闷葫芦!”《 》 19、情思涌动 只见苏玄染刚从书店步出,芝兰玉树的身姿,一袭素色衣衫在微风轻拂飘动。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温曲儿的心跳不自觉漏了半拍,唇角不受控扬起明媚的弧度,梨涡浅浅盛满欢喜。 苏玄染望着眼前,骤然亮起的璀璨笑颜,不由微怔。 向来清冷孤高、拒人于千里的面容,竟在不经意间,被这明艳的笑容轻轻触动,隐隐地,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悄然浮现。 两人平日里,总是穿梭于镇中的大街小巷,往来不息。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直至今日,才头一遭这般不期而遇。 温曲儿心中陡然涌起难以名状的喜悦,冲动之下,她脚下生风,朝着前面的身影飞奔而去。 那急切的姿态,似下一秒就要扑进他怀中。 眼见就要撞上,温曲儿猛地收势,因冲得太急,脚步踉跄了一下。 她忙稳住身形,却因惯性朝前倾去,好不容易才站稳,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 脸颊因奔跑染上红晕,仰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的人,怀揣着按捺不住的雀跃,欢畅唤道:“苏玄染!” 苏玄染看着她一路飞奔而来,原本平稳的呼吸竟莫名滞了半拍。 指尖不自觉蜷了蜷,心弦跟着她踉跄的动作骤然绷紧,差点就伸手去扶。 他轻轻颔首,眸光扫过她因奔跑而凌乱的发梢,最终定格在她背上微晃动的竹篓,探出手指示意。 温曲儿心领神会,利落解下背篓,他自然接过竹篓,将其背在肩上。 望着眼前这一幕,她不禁轻笑出声,素来清冷得像月下寒松的人,此刻负着粗粝竹篓,竟意外添了几分烟火气。 她自然得靠近,与他并肩而行,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面上渐渐重叠。 夕阳浸染小镇,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沿街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跃然眼前。 温曲儿眸光流转,四下顾盼间,忽被街角摊档吸引,竹制草靶上,串串冰糖葫芦裹着晶莹糖壳,在霞阳斜下泛着诱人光泽。 她脚步下意识挪动一下,却又骤然停住,眼底闪过犹豫之色。 待她回神,苏玄染已穿过熙攘人潮,朝着冰糖葫芦摊信步而去。 他周身萦绕的疏离淡漠,与市井间蒸腾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偏生如鹤立鸡群,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不多时,便瞧见他手握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步履闲适,折返归来。 行至温曲儿身前,他从容将糖葫芦轻轻递出,眉眼间的霜雪未融,却因这串带着市井暖意的吃食,无端添了些许温润。 在温曲儿的眼中,此刻的苏玄染似从画卷中走出一般。 原本清隽冷冽的面容,因着手中这串沾染着人间烟火气的糖葫芦,竟似悄然生出几分温柔。 她瞬间怔在原地,眼中满是诧异,她直直凝视着眼前人,就那般愣愣看着。 一时间,竟全然忘了要伸手去接过那串冰糖葫芦。 苏玄染并不催促,安安静静,维持着递出糖葫芦的姿势,修长手指执着那串糖葫芦,在夕阳的映照下,连指间都染上淡淡暖意。 “哦……哦!”温曲儿猛地回神,赶忙伸手接过。 就在握住糖葫芦的刹那,她眸光骤然亮起,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故意将音调拖得长长的:“苏、玄、染——” 苏玄染却仿若未闻,转身便迈开步子,素色的身影很快融入街道人流。 温曲儿攥着糖葫芦,望着他的背影笑出小小梨涡。 她把糖葫芦凑到鼻尖闻了闻,甜香混着夕阳的暖味扑进鼻腔,心里那点欢喜漫得满当当,哪里还顾得上他走得快不快。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得一片橙红。 苏玄染迈着修长的步子缓缓前行,素色长衫被晚风拂得轻轻扬起,身姿修长挺拔,在人群里依旧扎眼。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温曲儿指尖攥紧糖葫芦,提起裙摆快步追上去,紧紧跟在他身侧。 起初,须得小步快跑,方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额角很快沁出薄汗。 走着走着,也不知是何缘故,她竟不用再赶了,两人踏着同样的步频,不紧不慢地并肩走在夕阳里。 到底是他悄悄放缓了脚步,还是她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谁也说不清。 直至此刻,温曲儿才低头端详起手里的糖葫芦。 只见一颗颗圆润的山楂裹着透亮的糖衣,在残阳下流转着莹润光泽,酸甜香气混着糖霜的甜腻,直往鼻尖钻。 “苏玄染,”她晃了晃手中的串儿,送至身旁人面前,眉眼弯弯:“你瞧瞧,这糖葫芦,看着可真诱人得紧,先给你尝尝呀。” 苏玄染微微侧首,避开她递到眼前的糖葫芦,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语气却比平日多了一丝温软:“不必,你且食之。” 温曲儿遭拒,完全不在意,笑意不减反增,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 她轻抬手,将冰糖葫芦送至唇边,咬下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蜜意顺着喉间漫入,直抵心底。 她瞥了一眼身旁依旧如霜的人,眼底闪过抹促狭,戏谑打趣:“苏玄染,你这般卓然风姿、俊美容颜,着实出众得很呐,我自远处便被你深深吸引,当真倾心不已。” 听她这番直白的调侃,苏玄染面上毫无波澜,从容不迫,举步前行。 “噗嗤”温曲儿忍不住笑出声,声音里裹着笑意:“说真的呀,我可太喜欢你了。” 她握着冰糖葫芦,一边慢悠悠品味着酸甜,一边不时偷瞄身旁的人,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情思涌动间,她忍不住又轻唤一声:“苏玄染。” 苏玄染依旧目视前方稳步前行,未曾回应,冷峻的眼尾却不自觉染上一丝柔和。 两人并肩缓行,脚步不疾不徐地朝着苏家院子去。 温曲儿不时咬下一小口糖葫芦,清脆的咬嚼声伴着微风,酸甜的滋味在口中散开。 引得她眉眼弯弯,灵动的眸光里透着娇憨,眼底深处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喜悦与依赖。 往日总嫌长的路,今日有他相伴,竟似转瞬即至。 两人就这般慢悠悠走回了苏家院子。 温曲儿低头瞧见指尖黏着的糖渍,又摸了摸唇角沾的山楂碎屑,忍不住“呀”了一声,一边用手背蹭着嘴角,一边快步往水盆边跑。 苏玄染径直去往厨房,挽起衣袖开始忙碌。 案板上刀光起落,新鲜的瘦肉切成薄片,翠绿的蔬菜码得齐整,碳炉上砂锅里的米饭也开始咕嘟冒泡,蒸腾起袅袅白雾。 将一切收拾妥当,温曲儿安然倚坐在饭桌旁,目光盈盈,追随着在厨房中穿梭的身影,待他准备起锅炒制时。 “哎,等等。”她忙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到灶台旁,“这活儿便交由我来做,难得你此次回来用饭,我厨艺尚可,你且安心坐着,我来为你做饭吧。” 这是两人第六次,一同用餐。 苏玄染闻言,默默搁下手中正准备下锅的菜蔬等物,转身取来碗筷,将热气腾腾的米饭从锅中盛出,置于饭桌上,安然落座,静待佳肴。 灶火噼啪作响,铁锅翻炒声混着葱姜爆香漫出厨房。 很快,温曲儿端来两盘佳肴一盘色泽鲜嫩的清炒时蔬,一盘是酱汁浓郁的嫩炒肉片,红亮诱人。 “快尝尝!”她把盘子往他那边挪了挪,脸上是自信笑意。 苏玄染轻轻颔首,依言执筷,夹了一小撮青菜入口,他吃得很缓,眉头微舒,显然是在认真品味。 温曲儿在坐在对面观瞧着,眼中满是期待,见他咽下口中食物,立刻追问:“如何,可还好吃?” 苏玄染轻轻“嗯”了一声,眼尾的线条似柔和了些。 得到肯定的回应,她眼角眉梢都扬起,带着小骄傲:“那可不嘛,我这点厨艺,还是拿得出手的。” 说着便执起碗筷扒了口饭,用饭间却总忍不住抬眼,偷偷瞥向对面人,瞧他从容进食的模样。 看着眼前清冷淡然的人,她的心情复杂又美好。 既因那串突如其来的冰糖葫芦,甜得猝不及防,也忆起昨日,再次查看米缸时的情形,米粮又一次被添补。 平日里,他极少归家吃饭,却始终将家中诸事放在心上,总悄无声息为米缸添上粮食。 正因为他这般默默的惦记,她来到此处后,竟从未为粮食之事操过心,让她心中愈发暖意融融。 饭后,苏玄染默默收拾碗筷,动作轻柔而利落。 温曲儿托着腮,目光却离不开那忙碌的背影,嘴里不停歇地唠着家常:“我呀,上午去菜园子瞧了瞧,新撒的菜籽都冒出小绿芽。” “对了,后天又该赶集了,糕点估摸着又得卖断货,我得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偶尔轻轻应一声。《 》 20、也不知,他可曾后悔 待苏玄染手持书卷,于炉火旁安然落座,沉浸于书中世界时。 温曲儿也在饭桌旁坐下,支着下颌斜倚着,也不言语,只将那人专注的侧影瞧得入神。 直至苏玄染为她备好沐浴用水,放置在房门口,她这才不紧不慢起身,回房沐浴。 待二人各自沐毕,她又悄然叩响隔壁的房门。 在这静谧的夜晚,她步入屋内,落座于他身后的茶桌旁,与他背向而坐。 屋内一片宁静祥和,唯有温曲儿的话语声不时轻轻飘出。 苏玄染端坐书桌畔,手中笔锋在纸页上轻盈游走。 唯有在确实有回应必要时,他才会不疾不徐地应上那么一句,回应之声于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温润。 温曲儿越说越兴起,从摆摊的热闹光景,聊到闲暇时在院子里捣鼓的琐碎乐子。 就这般唠唠叨叨,不知不觉间,竟说到夜深人静,可话语里却仍似意犹未尽。 直至苏玄染搁下手中毛笔,从容不迫地将砚台归位,她才从沉浸的思绪里恍然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惬意舒展了一下久坐的肩背。 临至门槛,温曲儿忽然驻足,望向案前那抹沉静身姿,睫毛轻颤间,眸光裹着狡黠:“苏玄染,梦里见!” 木门悄然闭合,案前收拾的身影依旧静谧无声,唯有眼底那抹微妙变化,转瞬即逝。 也不知此刻的他,可曾后悔,今日购那串冰糖葫芦之举? 日子在柴米油盐里慢慢往前挪 温曲儿来到这异世,已将近三个月的时光。 每三天一次的摆摊,规律而踏实。 在其余闲暇时日里,她便在苏家小院里打转,捣鼓菜园子、操持家务,将日子过得鲜活而安宁。 苏玄染每日早出晚归,极少在家用餐,却每晚总会默默将洗澡水,提至她房门前。 入夜后,温曲儿便会轻叩响他的屋门,有时,她会带上两块新制的糕点,让他尝尝。 她每晚,都会慵懒斜倚在他背后的茶桌旁,与他背对而坐。 苏玄染执笔时宁静致远,眉眼低垂专注书写。 温曲儿轻声絮语着闲话,声线轻柔缱绻。 在她寻常说话时,尽管多数时候苏玄染只以沉默回应,依然清冷如初,但静谧的眼神中却毫无厌烦之意。 可每当温曲儿有所问询,需要他给予回复时,即便他正专注于书写,也总能明了给出简约应答。 长夜漫漫,二人背对而坐的身影,在静谧中见证着光阴的流淌。 时光流转 今日,是温曲儿来到这个异世的,第一个端午节。 端午清晨,温曲儿与林小弟踩着露水入山,山道蜿蜒,树影婆娑,沙沙的叶响伴着两人的说笑。 转过山坳,便见几株乔木下,村妇们正低头采摘箬叶。 温曲儿笑盈盈招呼:“婶婶们安好!” 林小弟也随之问好。 村妇们闻声抬头,回以热忱的问候,待两人走远,低声议论起来: “这温曲儿像换了个人,从前哪有这般和气?” “可不是?如今见人就笑,做事也利落。” “总归是长大了,知道过日子了。” 山风卷着细碎话语,温曲儿与林小弟已采完箬叶,竹篮沉沉,自青山而下。 苏玄染因逢端午节,难得有一日休沐,晨曦未露,便早早起身,将院子打扫一新。 待琐碎家务收拾妥当,他取出提前备好的艾草、菖蒲等端午节特有的物件,悬挂于门楣,翠绿的枝叶在晨风里轻摆,为素净的门庭添了几分节日气息。 他驻足凝望整洁的庭院,目光最终落在墙角的小菜园子,那里齐整排列着一小片菜垄,在晨光轻抚下,各类蔬菜洋溢着蓬勃生机。 他静静望着这一片郁郁葱葱的菜垄,清冷的眉眼渐渐舒展,勾勒出清隽弧度。 温曲儿自青山而来,推开院子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人静立在院子中,目光凝着那片青郁菜园子。 轻微的门响打破院子里的宁静,苏玄染侧过头,两人目光相撞。 “苏玄染!”她扬着笑喊他。 他轻声应了句“嗯”,清冽的嗓音里藏着几分暖意,上前几步,接过她手中的竹篮。 两人并肩缓行至水井旁,苏玄染俯身提桶,将新汲的井水倾入木盆。 温曲儿麻利挽起袖子,纤纤手臂探出,把箬叶从篮子里取出浸入水中。 苏玄染不疾不徐卷高衣袖,露出的手臂看着清瘦,却线条紧实流畅,瓷白皮肤下青筋若隐若现,透着内敛的力量。 他探手入水中,与温曲儿一同开始清洗,两人用粗布擦拭箬叶,一左一右,水声淅沥,动作竟格外合拍。 温曲儿擦着擦着,目光便飘向他擦洗箬叶的手,如今这双手已不见昔日伤痕,恢复如初。 但见那双手,修长莹润如玉,每一根手指皆似精心雕琢,骨节明晰可辨,透着清逸之感。 这双既能持笔又能劳作的手,竟将清贵与烟火气融得这般妥帖。 她望着这双手出了神,只觉世间精巧造物,都不及此刻水中手影来得动人。 不禁在心底暗自慨叹:这般如玉美手,当真妙到极致!自己本就天生手控,此刻单单是瞧着,便觉心旷神怡。 这双手,对她而言,不止是好看,且意义非凡。 穿越至今三个来月,时常会忆起那双手将自己从黑暗深渊拉出的场景,心中尽是温暖与依赖。 苏玄染本就心思敏锐,瞬间察觉到那灼热的目光,他擦拭箬叶的指尖便微不可察地一顿。 转瞬,便恢复如常,原本想要缩回的手硬生生止住,依旧若无其事搓洗着叶片。 温曲儿却对此毫无察觉,目光牢牢黏在那双手上,眼眸中除了倾慕,更满是眷恋。 如此美手,指节泛着温润的淡粉,修长骨节在阳光下莹白无瑕,越看越让她心醉神迷。 她手上慢慢擦洗着粽叶,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那双手,眼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脸上笑意愈发甜润。 二人皆沉默不语,缓缓清洗着箬叶。 阳光倾洒而下,照亮了他们手中的粽叶,也映照出两人各自心底,幽微而隐秘的思绪。 待箬叶清洗完毕,两人一同走进厨房,准备包粽子。 苏玄染随手拈起一片箬叶,指尖轻旋便折出完美漏斗状,他垂眸专注,指尖灵活穿梭,裹米、封口、缠线一气呵成。 眨眼间,一个精巧玲珑、棱角分明的粽子便稳稳卧在掌心,粽叶交叠处严丝合缝,绑线缠得松紧适度,透着精致。 温曲儿的粽子刚好合拢,余光瞥见对面人掌心的粽子,手上的动作骤然凝滞。 她目光在他所包的粽子上流连,粽子的线条优美流畅,每一处折角皆恰到好处,精致绝伦,令人不禁赞叹。 她望向自己所包的粽子,与苏玄染的相较,二者包法大相径庭。 她的粽子显得拙朴,形状参差不齐,有的部位糯米似要满溢,有的地方箬叶又未能紧实包裹。 纵然她在制作糕点方面技艺不错,但在包粽子这件事上,却总是差了几分火候。 她蹙起眉,平日里巧笑嫣然的嘴角此刻紧抿着,目光中带着懊恼,手指不停摆弄着松散的粽身,试图将歪斜的粽叶捏合。 苏玄染余光瞥见这细微的焦躁,手中翻飞的动作不自觉凝滞半拍。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歪扭的粽子上,须臾间,手指再次动作。 这一回,裹叶、填米、缠线的动作放慢,每一个细微处,悄无声息铺展在温曲儿眼前。 温曲儿全神贯注凝视着他的演示,目光追随着他灵巧的双手。 她尝试依循他的方法重新包粽子,初始时仍有些慌乱,但随着苏玄染刻意重复的演示,她渐渐摸到窍门。 时光,在两人专注包粽子的过程中悄然溜走。 不知不觉间,温曲儿包出的粽子愈发有模有样,一个个粽子在她手中逐渐变得规整而紧实。 她欣赏打量着自己手上的粽子,又抬眸看了看对面的人,面上绽出明媚笑意,将她此刻满心的欢喜皆尽展露。 “苏玄染,你瞧瞧,”她忽地举起手中的粽子,在空中晃了晃,声音里带着得意,眼底流转的笑意满溢,“再练上几回,怕是能把你的手艺都偷学了去!” “嗯”苏玄染轻应一声,低垂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柔和。《 》 21、撩他 眼见粽子即将包好,温曲儿利落起身,往锅里添上清水,弯腰将柴火塞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 将最后一个粽子包好码进竹筛,苏玄染把粽子滑入锅中。 时光悄无声息流淌着,两人静静置身于厨房中。 苏玄染一袭素色长衫,袖口松松挽起,露出肌理紧实的小臂,莹白肌肤下青筋隐现。 他手执书卷,静坐炉火边,火苗跳跃,橙红色光晕映在皎若霜雪的面庞上。 温曲儿倚在饭桌畔,下巴枕着交叠的手背,唇角笑意软乎乎。 目光黏在他翻书的手上,皙长的指节捏着纸页,轻轻一掀就带过一页,又顺着往上移,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那睫毛长而密,偶尔眨眼,便轻轻颤动。 她的眸光灼灼,在炉火旁的人身上肆意描摹,任由粽香在厨房袅袅散开,将这一刻的安宁尽数收进眼底。 自她穿越至此,已有三个月左右。 初来乍到的隔日,恰逢苏玄染因病卧床,而此后,这竟是他首次整日留于家中。 眼前的他,手捧书卷,安闲自若稳坐炉火畔,偶尔抬手轻拨弄一下柴火,又沉心书海,一举一动,皆从容自若。 温曲儿心底里暗自喟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容貌精致、气质卓绝之人。 瞧那眉如墨画,鬓若刀裁,面如桃瓣,目若寒星,流转间尽是神韵。 尤其那一身清冷疏离的气质,如高岭之雪、云间之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言谈举止间从容不迫的神态,更是世间罕有,这般风姿俊逸的美少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令人赏心悦目。 且他一直以来,对于自己这般毫无顾忌、不加掩饰的注视,从未有过在意与不悦。 如此豁达大度的气度,更是令人钦佩不已。 “可真好看,”温曲儿轻喟一声,眼前忽然晃起方才自己包粽子手法拙劣时,他不动声色,悉心传授于她的温馨画面。 思及此处,心中暖意融融,兴致也愈发高涨,她微扬起语调,故意拉长声音,甜甜腻腻唤道:“苏、玄、染——” 听得她如此语调,苏玄染眼眸也未抬,只从喉间逸出一声浅浅回应:“嗯。” 瞧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温曲儿忽然“噗嗤”笑出声:“苏玄染,这悠悠世间,怎会有生得你这般俊美无俦之人?” “你呀……”她将尾音拖得又长又软,杏眼弯成两汪月牙:“可真不讲道理!” 澄澈眼眸掠过促狭笑意,调侃道:“长得这般好看,还成天在我眼前晃悠,这不是诚心勾得人挪不开眼么?” 说完自己先笑得眉眼弯弯,又顺嘴打趣:“我呀,可真被你这张脸迷得紧,恨不能化身彩蝶,永伴君侧。” 苏玄染再次听闻她,这般俏皮打趣的话语,面容沉静,仿若未闻。 温曲儿见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反应,心中那份戏谑更甚,她再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声肆意:“苏玄染,你当真可爱得很,我可太喜欢你了。” 苏玄染半点反应皆无,沉浸于书卷中,自成一方天地。 笑声渐歇,温曲儿支着下颌倚坐,眉眼舒展,惬意悠然,望着那道专注的侧影,眼神中带着几分沉醉,几分自得,静静观瞧着他。 似世间万物皆成陪衬,唯有眼前之人,才是她目光唯一归处,安然沉浸在这片刻难得的温馨与静谧中。 灶火噼啪作响,煮食声咕嘟咕嘟,箬叶与糯米混合开馥郁香气。 粽子烹煮完毕,苏玄染合上书卷,起身净手,将热气腾腾的粽子从锅里捞出,端至桌上。 温曲儿迫不及待拈起一个,指尖被箬叶烫得轻颤,三两下剥开,蒸腾的白雾裹挟着糯米混着鲜肉、花生与鲜菇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 一口咬下,软糯的米粒、咸香的肉汁、脆爽的菇丁与绵密的花生在齿间爆开,混合着箬叶的清香,直教人眯起眼睛:“唔……烫,太香了!” 她鼓着腮帮子,含糊催促:“苏玄染,你快尝尝!” “好,”他轻应一声,待粽子放凉些许,才拿起一个,送入口中,在这温暖浓郁的粽香萦绕下,向来清冷的面容,在不经意间柔和了几分,添了些许温润。 这是两人,第七次一同用餐。 厨房里飘着粽香,二人刚吃下半个粽子,院子外敲门声便忽然响起。 温曲儿瞥了眼要起身的他,立刻开口:“我去就行,”又朝门外喊,“来啦来啦!”说完随便擦了擦嘴,匆匆走向门口。 苏玄染看了眼她的背影,放下手中尚未食完的粽子,起身行去净手、净口。 门扉开启,只见林大婶满脸笑意,站立在门口,她手中拎着几只粽子:“曲儿呀,我新包了些粽子,特地给你们送几个来尝尝。” 林大婶笑盈盈,刚跨进门槛,目光不经意扫过厨房门口,待看清是苏玄染,脚步蓦地一顿。 温曲儿上前接过粽子,忙热情将林大婶往屋里让:“大婶,您可真是太有心啦!正巧我们刚出锅的鲜肉粽还热乎,快进屋尝尝!” 林大婶回过神来,一边目光越过温曲儿看向苏玄染,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嘴上却只是打趣道:“哟,瞧瞧你们俩口子,这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和和美美哟。” 苏玄染款步上前,朝着林大婶双手抱拳作揖。 林大婶欢笑着摆了摆手,声音爽朗:“玄染啊,礼数周全得很。” 温曲儿脚步轻快折回厨房,拎了串还冒着热气的粽子出来,笑着递向林大婶:“大婶,您也带回去尝尝。” 林大婶站在那,并未立刻伸手接过递来的粽子。 她目光,在温曲儿和苏玄染两人身上来回流转了好几番,眸中藏着千般思绪、万般感慨,满是欣慰。 ”好好,好!”林大婶噙着喜悦笑意,乐呵呵道,“那这粽子我可就收下了,瞧你们俩这恩爱的模样,婶子就不做那煞风景的人了!” 说着,便接过温曲儿手中尚冒着热气的粽子,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悠然转身离去。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温曲儿和苏玄染下意识抬了抬眼,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错开。 二人重新回到厨房里落了座,继续品尝着散发着阵阵清香的粽子。 厨房静谧,温曲儿悄悄抬眼望向对面人。 他眼睫轻垂,缓缓吃着粽子,好似方才林大婶的打趣、两人的对视,都没在他心上留下半点波澜。《 》 22、此她,已非彼她 林大婶怀揣着满心欢喜,脚步轻快踏入家门,一抬眼,便瞧见林大叔正安坐在堂屋里,手捧一杯香茗不紧不慢地品着。 她脸上的笑意,从眉梢眼角满溢而出,脚步愈发轻快,三两步就走到林大叔跟前,顺手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 “当家的,”她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欢快,“你可真是没瞧见呐,玄染和曲儿相处得那叫一个好啊。” 林大叔放下手中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哦?究竟怎个好法?” 林大婶顿时来了兴致,兴致勃勃讲了起来:“我方才呐,特意去给他们送粽子,到那一看,嘿,他俩正一块,坐在那美滋滋地吃着粽子嘞,那氛围哟,可真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劲。” 她双手一拍,语气里满是赞叹:“玄染呀,真真是知书达礼,一举一动都透着股教养。” 说到这,她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我在一旁瞧着呀,曲儿跟换了个人似的,对玄染可上心极了,那满心满眼都装着玄染呢。” 林大叔满含笑意:“这般说来,咱们怕是很快就能喝上这俩人的喜酒喽,毕竟他们这年岁也都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 林大婶连连称是:“可不是嘛,这俩自小就定了亲,要是没那几年的闹腾,说不定早喝上了,唉,不过现在看他俩这样,也算是苦尽甘来喽。” 林大叔颔首示意,双眸微眯,未再言语,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对了!”他猛地抬起头来,“你方才不是说见到玄染了?他现在境况如何?” “哎呀呀!”林大婶眼睛倏地一亮,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今天瞧见玄染呀,可真真把我给惊到喽,你是不知道呀,如今出落得那叫一个出色,我都快两年没见过他了,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的玄染清瘦单薄,虽说小脸精致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但总透着股弱不禁风的模样。” “可现如今,个头窜高不少,还长结实了,浑身透着一股子精气神,你要是见着了,肯定也得夸,那模样,那身板,瞧着真真是极好!”林大婶说得眉飞色舞,接连不断地一阵夸赞。 林大叔脸上露出笑容,点头表示认可,语气感慨:“苏大哥夫妻两人的相貌确实极好,想当年他们刚来村里时,咱们可真是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人,这玄染啊,可不就是随了他爹娘嘛。” 林大婶连连点头,眼神悠远,一脸怀念神情。 是夜 温曲儿沐浴过后,如云青丝尚染微润,为其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她抬手轻轻一挽,漫不经心地将长发松松束起,松散的发束垂落颈侧,周身萦绕着清甜淡雅的香氛。 她来到隔壁的房门前,轻叩门扉,款步而入,径直行至茶桌旁,慵懒倚靠着。 苏玄染沐浴方毕,墨发高束,他倚窗临案,垂眸执笔,笔锋落处,撇捺间尽是文人风骨。 温曲儿与他背对,倾身倚靠桌旁,眼眸熠熠生辉,透着灵动与俏皮,她时不时轻轻吐出几句话语,声音清灵悦耳,如丝竹之乐,动人心弦。 苏玄染垂眸专注手中笔墨,许久才淡淡回应一句,清润的嗓音在屋内流淌,虽话语不多,却似幽静山间清泉落于石上,滴滴坠入心间。 端午节隔日 周老夫子的书房内,阳光透过精美雕花窗棂,轻柔倾洒于地面。 授课暂告一段落,周老夫子与苏玄染正趁着这间隙休息。 周夫人款步而入,身后丫鬟端着一碗余温的汤药。 师娘一进书房,目光便径直投向苏玄染,语气关切:“玄染,饮下此汤药罢。” 苏玄染朝着师娘行了一礼:“劳烦师娘挂怀。” 待师娘离去后,书房中蓦地陷入一片寂静。 周老夫子眉头微蹙,神色凝重,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开口:“玄染啊,考生员的日子逐近。” 他顿了顿,目光满是赞许:“以你的天资,本不必对这场考试心生怯意。” 说到这,他微微叹息一声,话语关切:“但为求万无一失,再者,你每日于村镇间往返奔波,着实辛劳,不妨搬至我这府邸中,闭门专心攻读。” 苏玄染清冷的神色稍显动容,拱手行礼:“多谢老师垂爱,只是如此一来,恐会多有叨扰。” 周老夫子大手一挥,语气庄重且肃穆:“万勿这般见外,为师器重你的才华,只期望你能在此次科考高中,日后成就一番大业。” 苏玄染再次行礼:“老师大恩,学生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您的殷切期望。” “好!”周老夫子望着他,满意地点点头,“你且回去收拾一番,于这两日搬过来即可。” 是夜 夏风悠悠吹拂,稻花香田里蛙声一片。 苏玄染轻推开院子门,目光投向满溢着生机的菜园子,静立片刻。 他款步踏入屋内,沐罢,换上一袭清爽衣物,行至书桌前落座。 温曲儿自榻上起身,端起桌上摆放着的香甜糕点,缓步迈向隔壁房门。 “叩叩叩” “请进。”屋内传出清浅的声音。 温曲儿轻推门而入,声音里裹着笑意:“苏玄染,我新做的点心,你尝尝。” “有劳了。”苏玄染的声线清清浅浅,却在尾音处漫开一缕暖意。 温曲儿眸光如水,凝望着伏案疾书的他,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透着俏皮与欢喜。 她将糕点轻放在桌上,悄然走到茶桌旁,素手托腮,倾听窗外此起彼伏的蛙声一片。 苏玄染垂眸书写,屋内一时间静谧非常,唯有灯火轻轻摇曳。 又写满一页,他手中笔稍顿,沉默片刻,温声道:“今日恩师告知于我,让我搬去府邸备考。” 温曲儿一怔,托着腮的手,骤然一松,脸上原本安然惬意的浅浅笑弧凝住,轻轻开口:“何时走?” 苏玄染语调清润:“这两日。”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几缕发丝悄然垂落,遮住了有些暗淡的眉眼。 屋内重归寂静,唯有窗外蛙声依旧,声声入耳,却无端添了几分寂寥。 苏玄染搁下笔,起身走向柜子旁,拿出一个粗布荷包,从中取出三两银子。 他踱步至茶桌旁,将银子轻置在温曲儿面前,未多言语,转身回到书桌前,再度执笔书写。 温曲儿凝眸望着桌上银锭,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她知晓,这三两纹银是他夜夜伏案抄书所得。 一股生活不易的感慨涌上心头,既心疼他的拮据,又因这份赤诚心意而感动。 温曲儿将几两银子拿起,来到书桌旁,将那些银子轻轻放了回去:“你还是将这些银子自己留着傍身吧,此次前去考试,一路上难免会有不少的花费,莫要因为银钱之事而有所困扰。” 苏玄染手中毛笔一滞,眼睫轻抬,声音温润平缓:“恩师已为我将诸多事宜安排稳妥,你无需为此事担忧。” 温曲儿静静凝视着那道潜心书写的侧影,目光里缠了几分疼惜,又掺着些许敬佩。 跳动的烛火下,他清瘦却笔直的脊梁,似撑起了一片天,令她心中悄然泛起波澜。 她忍不住慨叹:眼前之人着实刻苦勤勉,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竟这般辛劳,每日早起晚睡,学习与书写从未有过间断。 遥想自己当年,若有这般坚韧的学习毅力,怎说也得是个清北之才。 罢了,回想自己那时,也算是颇为刻苦。 整整三年的题海战术,好不容易才勉强跨上一本线,差一分都得流泪,三年的拼搏与付出,如今忆来,仍感慨万千。 况且,自己本就不算聪慧,旁人听一遍就能懂的知识点,她得反复琢磨半天才算摸清门道,读书向来比别人更费时间、更耗心力。 考上大学后,日子也没松快多少。 父亲虽还替她担着学费,可生活费全得靠自己挣:上课、赶作业、泡图书馆修学分,再挤时间去做各种兼职,连轴转的日子里,她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毕业后进了公司,更是如履薄冰,同批入职的大学同学,不顺心了便敢裸辞换工作,她却连抱怨都不敢。 自己一人在那大城市里,身后无依,今天敢停下脚步,明天的房租、后天的饭钱便没了着落。 穿越前那次熬夜赶项目计划,何尝不是因为团队里的活儿大半压在她身上? 一个人扛着所有,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最终才在疲惫中迎来那场意外。 忽有夜风穿过窗棂,烛火被得摇晃,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目光重新落到苏玄染身上,有些陈旧却依旧整洁的衣衫,便映入眼帘。 袖口磨得发白,衣角几处磨损泛着毛边,显然是穿了许久又经多次浆洗的。 她望着这身旧衣,眼底的疼惜漫开,目光落在他清瘦的侧影上,嘴唇动了动,似在斟酌措辞,好一会才轻声:“那你便安心备考吧,切勿再去抄书劳累。” 话落下,她声线又软了几分:“银钱若是不够,我平日里摆摊挣得虽不多,可也是足够咱们日常花销的。” 苏玄染垂眸书写着,耳畔传来身旁关切的话语,素来清冷的眉眼,竟难得漫开一丝暖意。 他笔尖未停,声音却温软了些:“多谢挂怀,你的心意我记下了。” 执笔的手腕微微一顿,语气舒缓:“只是,抄书于我而言,算不得劳累之事。” 温曲儿听出了他话语里不容更改的决意,心里虽依旧担忧,可也明白此刻再劝也是徒劳,便只轻轻点了点头,垂眸落在书写的身影上,一时无言。 她思忖片刻,想着苏玄染刚应下了前面的话语,伸手轻推了一下放在桌上的银子: “那这银子你便拿回去吧,留着也好以备不时之需,备考期间,各方面的花销想来是不小的,身边多留些银钱,总归能多几分安心。” 苏玄染悬在宣纸上的笔尖一顿,终是搁下手中那支,一直未曾停歇书写的毛笔。 他沉默片刻,指尖从银子上轻轻拂过,最终,仅仅取了一两银子,动作从容而笃定。 他眼睫轻抬,目光静静落在窗外那片朦胧的夜色中,声线温润:“足矣。” 苏玄染早已明了,眼前的她,绝非昔日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尽管外貌依旧,可她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皆透露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让他早就笃定,此“她”已非彼“她”。《 》 23、相伴此生 对苏玄染而言,眼前之人是谁并不重要,哪怕是那个对他诸多苛责、一心想要离去的她,又有何妨? 既已订下婚约,于他而言,便是千金重诺与不可推卸的责任。 即便往昔的那个她性情跳脱,他守诺之心从未动摇,只要她愿安分度日,不先舍弃这段缘,他便绝不背约。 此刻,站在眼前的女子,虽内里灵魂已非他所熟知的那个她,但这具身躯,确是自小便与他定下婚约的。 兼之这段时日相处,他瞧出她性子纯良,既然命运的红线,以这般离奇的方式,将这承载新灵魂的躯体与自己紧紧相连。 只要占据此身之人,不主动离去,且怀有同样的意愿,他便决意守诺不渝,与她携手相伴此生。 苏玄染收回视线,轻轻将那锭银子放在一旁,再次执起笔,笔触在纸上起落,烛光倾洒映照着他侧脸,勾勒出一片宁静。 见他这般模样,温曲儿知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说相劝。 她攥紧掌心仅余的二两碎银,伫立在书桌旁,眸光轻轻落在伏案专注书写的侧影。 一时间,屋内静谧非常 她缓步踱至茶桌前,斜倚着案角,将银子轻推到桌边,素手拖腮,凝视着前方虚空处,神色陷入怔忡。 良久,她突然侧过身,目光悄然投向身后那个清瘦的身影,望着那熟悉的背影,曾在灵魂深处给予她心灵慰藉的后背。 唇角忽轻轻扬起,带出一抹浅淡却极为温柔的笑意。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眼底漫开的柔光,早已将眼前人裹成整个世界。 次日 林佑踏入镇子,满心欢喜从首饰铺走出,掌心紧紧攥着支錾花嵌珠的梅花簪。 先前送温曲儿的银镯被拒后,他思来想去,许是那镯子不够惹眼,不合她心意,便索性将镯子换了银子,转遍镇里首饰铺,才挑中这镶珠带彩的款,想着这般光鲜,她该会喜欢。 正逢不是摆摊日。 用罢早饭,温曲儿朝着镇上徐步而行,走入一家瞧着极为朴实的成衣店。 店老板见得她走进店里,脸上顿时堆起热情笑容,忙不迭招呼。 温曲儿浅笑回应:“老板,我想寻两套男子衣裳,他是个读书人,面料普通些倒也无妨,只是样式需得体合宜。” 老板立马来了精神,忙推荐起来。 温曲儿在老板的推荐下,为自己与苏玄染,各自购置了两套衣衫。 林佑手捧着新买下的梅花簪,心间盈满欣悦,步履轻快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正前行间,路过一家成衣铺,起初他并未在意,不经意间却听到一道熟悉的柔美声音,袅袅娜娜自店堂内传出。 “他是个读书人……” 林佑脚步蓦地一顿,不由自主靠近店铺,透过那一方店铺窗户,他瞧见温曲儿正专注挑选衣物的模样。 她指尖在几件素色长衫上反复摩挲比对,挑了又挑,眉梢眼角浸着藏不住的温柔关切,那眼神软得能滴水,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那不经意流露的情意,明眼人皆能看出,全是系在苏玄染身上的心思。 林佑怔怔立在原地,耳中传入的话语、眼中瞧见的光景,一个字、一个动作,都重重砸在他心口。 直至温曲儿选好衣服,付了银子离开成衣店,林佑才从角落里走出,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双唇血色尽失,明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 那支梅花簪不知何时,已深深刺入他手心,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滴落。 他却仿若未觉,只是痴痴望着温曲儿离去的方向。 林家村口 老树枝桠斜斜挑着夕阳金辉,泥土路被日头晒得暖透,草木的燥香混着尘土气漫在风里。 林桃红攥着帕子,指尖拧得布料扭曲,林佑方才那句“我心里只有曲儿”的冷淡,还戳在心上。 那是她打小就惦记的俊朗少年,家境殷实、模样周正,村里多少姑娘暗里倾慕,可他眼里,偏偏只装着温曲儿。 那个从前跟她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转头就勾走她心上人,还总把“苏家那个病秧子”挂在嘴边嗤笑的童养媳。 温曲儿寄人苏家篱下,却常对着她抱怨那个书呆子身子弱、性子闷,说他“终日只知读那破书,半点用没有”,说他“病恹恹的,怕是活不长”,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嫌弃。 温曲儿自小就穿得比她体面,常有新衣裳换着穿,精致点心也能时常吃到。 可她从不嫉妒,反倒把娘给自己做的新鞋、攒的零嘴都一股脑塞给她,连偷偷藏着的、想送给林佑哥哥的绣帕子,都忍不住拿出来跟她分享。 她明明跟温曲儿说过八百遍,她喜欢林佑哥哥,想长大后做他的媳妇,温曲儿当时笑得眉眼弯弯,拍着胸脯说一定帮她撮合。 可自打苏家落魄,温曲儿却转头就缠上林佑哥哥,把她这个“好姐妹”抛到九霄云外。 林桃红狠狠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石子滚出老远,撞在树干上弹了回来,漫无目的地走着,满心怨怼像团闷火,蒸腾得人烦躁。 忽然,巷口逆光处缓步踱来一道身影,宛若帧流云素墨,猝不及防撞进眼帘。 是个少年,一袭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衫,腰间束着根素净的同色布带,身姿颀长如竹,风过衣袂轻扬,走在光影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清隽出尘。 这模样……竟有些眼熟? 林桃红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舌尖刚顶到“穷酸书呆子”的字眼,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是他? 苏家那个病秧子? 四年前远远瞥过一眼,明明是矮矮小小的模样,病恹恹的,终日缩在屋里埋首书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时她还常常跟着温曲儿一同嗤笑,说他就是没出息的窝囊废,这辈子也掀不起什么浪。 可眼前这人…… 这张脸……竟生出这般惊绝的模样。 她的目光像被粘住,挪不开半分。 心头的怨怼,倏然散了,一阵没来由的慌乱涌起,耳尖唰地烧起来,心跳骤然失了章法,砰砰直撞着胸腔。 直到那道身影走近眼前,她才猛地低下头,攥着帕子的手指绞得死紧,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他身侧偏。 他依旧步履从容,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既无半分停顿,更无一丝余光施舍,好似她不过是路边碍不着路的一蓬衰草。 望着那抹素色身影渐渐融进巷尾的光影里,林桃红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一股不甘突然涌上心头,缠紧了喉咙。 凭什么? 凭什么温曲儿一边嫌弃他,一边能名正言顺地守着他? 如今他这般出色,倒让她捡了现成的便宜? 风卷着草木的气息掠过,她呆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脸颊的热度久久未散。 方才的火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一种陌生的悸动,像小虫子,在心底悄悄爬着、啃噬着。 苏家院内 夕阳把檐角的影子拉得很长,金辉漫过晒衣绳,将晾着的布料染得暖融融的。 温曲儿踮脚收下最后一件衣裳,拢在一起,抱在怀里,院门外便传来轻缓的推门声。 她愣了愣,随即眉眼弯起,笑意漫进眼底:“苏玄染,你回来了?” 原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用饭,语气里难免掺了几分意外的雀跃。 他轻轻颔首,清隽的身影立在门框处,眸底映着漫天霞光,竟比往日多了一丝柔和。 温曲儿心头蓦地一跳,这才想起怀里就抱着今早新买的男子衣衫。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递给他,忙转过身,抱着衣物快步往自己房里去。 房内,窗棂漏进残阳,将叠衣的素手映得透亮。 温曲儿指尖捏着新衫的领口,布料带着日晒后的干爽暖意,却被她叠了又展,展了又叠。 磨蹭了好半响,直到窗外的霞光渐渐淡去,她才将叠得方方正正的衣衫放进木柜一角,推门而出。 院中的炊烟渐散,厨房方向却亮着微光。 她脚步一顿,只见苏玄染正立在灶台前,他手中握着木铲,不疾不徐翻炒着锅里的青菜。 “你……”温曲儿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闻声转头,眸色平静:“快好了,先坐。” 碗筷摆妥,一盘青菜,一碟瘦肉,一锅米饭,却在昏暗中透着难得的暖意。 温曲儿捧着碗,筷子扒拉着米饭,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对面飘。 他吃饭时很安静,她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说不明的怅然:他明日便要动身,这一餐饭,不知下次再这样同桌而食,要等到何时。 夜色如水 窗前,苏玄染静坐着,方沐毕,墨发规整高束,提笔书写。 “叩叩叩” “请进。”他垂眸应声,声线依旧清冽,却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柔和。 房门被推开,温曲儿抱着今日新购置的两套衣衫走了进来,行到书桌畔,将衣衫轻放置在一旁的椅子上。 衣物叠得方方正正,衬得她的动作带着几分拘谨。 “苏玄染……”她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声音轻轻,“今日,刚好路过那成衣店,见、见有合身的衣衫,就给你买了……你试试?” 狼毫正顺着宣纸簌簌游走,墨痕如流泉舒展,那轻软的话语落,笔尖骤然一滞。 静默一瞬,那双垂着的眼睫缓缓抬起,苏玄染目光落在她带笑的眉眼上,墨玉瞳孔清晰映着眼前人温软的模样。 他的眸色深沉如渊,定定凝着她。 对上这过于专注的目光,温曲儿心尖猛地一跳,耳尖不受控地漫上绯色。 她本能想偏头躲开这灼热的注视,却又不愿错过这难得的对视。 “不、不合身……我、我明日再去换。”察觉到自己微烫的脸颊,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慌乱,袖口里的指尖不自觉揪在一起。 一时间,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 苏玄染垂了垂眼睑,再抬眼时,清冽的嗓音里竟裹了几分暖意:“多谢,劳你费心了。” 温曲儿心间一紧,下意识以为是衣衫不合意,忙点头应道:“不费心的!我明日一早就拿去换……” 说着便伸手去够椅上的衣衫,指尖刚要碰到布料,才骤然反应过来:他不是拒绝,是应下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顺势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掩饰着唇角的笑意。 望着他重新握笔的手,悬了一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颊却烧得更厉害,热意直往耳根窜。 早上踏入镇上时,她攥着碎银在成衣店外徘徊许久。 苏玄染素来清冷孤高,这份藏着小心意的礼物,生怕会被婉言谢绝。 如今见他坦然接受,那份悬着的不安,彻底散了,她轻声补充:“衣衫我已经洗晒过了,你得空试试。” 话落,她随即转身,迈着雀跃的步子走向茶桌,斜倚桌沿,双托着发烫的脸颊,暗嗔道:自己这脸皮当真不争气,不过是对视一眼,也能这般莫名其妙的红温。 好在屋内烛火昏黄朦胧,把那份局促遮得严严实实。 待心跳稍缓,她侧过身子,目光牢牢黏在那道熟悉的背影上,眼底碎光流转,满心欢喜化作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望着望着,眼前的轮廓渐渐模糊,温曲儿的思绪飘向记忆深处。 来这个异世已三个多月,原主的过往在无数个日夜的拼凑里,终于有了清晰的模样: 原主七岁时流落街头,无父无母,孤苦伶仃。 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日,于街头冻得瑟瑟发抖,饥饿与寒冷几欲将她吞噬。 就在她近乎绝望时,苏玄染的父母恰巧路过,见这小女孩可怜,便心生怜悯将她带回家来。 苏家父母皆是心善之人,苏父曾是商贾子弟,自幼酷爱读书,只是后来祖上生意亏损,苏父苏母辗转反侧,方才来到这个小山村。 苏父周身散发着儒雅之气,相貌俊朗,苏母原是不受宠的庶女,其容貌也不俗。 夫妻二人皆饱读诗书,知书达理,苏父虽颇具才情,奈何时运不济,或因家中变故等诸多缘由,未能在科举之途有所建树。 家道落魄后不再富裕,夫妻二人却始终相濡以沫,日子满是温馨和睦。 来到小山村后,他们很快融入当地生活,村民们大多纯朴良善,对他们也颇为照顾。 原主的到来,为这个家庭增添了不少欢乐,她小嘴向来甜润,很是讨得苏父苏母的欢心。 因着与苏玄染年岁相近,苏家父母便将她收作童养媳。 原主仅有一个小名,苏家父母便为她改名为温曲儿,取了苏母的温姓。 苏家父母领着原主与苏玄染一同读书识字,苏玄染天资非凡,过目成诵。 原主却生性活泼,对学习毫无兴趣,仅学了点皮毛。 苏父苏母在世时,两个孩子都被照料得极好,家境虽略显清贫,却也衣食无忧,一家人其乐融融。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苏玄染十岁那年,苏父突染恶疾,不久后便与世长辞。 苏母悲痛欲绝,本就因苏父的离去身心俱疲,又要独自扛起家庭重担,身体每况愈下,三年后,苏母因郁郁寡欢,积劳成疾,也撒手人寰。 此时,苏玄染年仅十三,原主年十四,两个孩子失去父母的庇护,生活瞬间陷入困境。 起初近半年,靠着苏家父母留下的些许钱财,日子还能对付过去。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钱财愈发拮据,可原主哪能忍受这种贫苦生活,花钱依旧毫无节制。 她开始歆羡起别人家的荣华富贵,满心怨怼自己命途多舛。 对待苏玄染也愈发尖酸刻薄,笃定他只晓得埋头读书,毫无用处,既贫穷又孱弱不堪。 日日指着他潜心苦读的背影,冷嘲热讽,所言之语皆是尖酸刻薄。 苏玄染每每面对这般无端的指责,总是默默无言承受下来,不愿与原主起无谓争执。 可就是这样的退让,反倒让原主愈发肆无忌惮。 原主竟趁人不备,开始将苏家那些稍有价值的物件,偷偷拿去换了银钱,转头就添了漂亮衣饰、时新胭脂。 苏玄染撞见后难得开口劝阻,反被她劈头盖脸抢白一通,说那些不过是他爹娘的遗物念想,与她何干。 村里有关原主行为不端的种种流言蜚语,也是不绝于耳。 后来村里来了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原主像是抓住了攀附权贵的机会,刻意在人前卖弄风情,转头却对着苏玄染冷嗤热讽。 温曲儿拼凑着这些记忆,似能看见年少的苏玄染站在原地,眼底是沉沉的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被背叛的寒凉。 自苏家父母离去后,苏玄染便未再展露欢颜,随着原主日复一日的折腾,他的性情愈发冷峻疏离。 最后,原主卷走了苏家仅存的那点钱财,一心打算去大城里寻觅个好人家、好去处。 她着实不想,再被困在这个破落的小乡村,更不想面对一个病恹恹,只会念书的穷酸少年。 “……” 窗外的蛙鸣突然清亮起来,将温曲儿的思绪拽回现实。 烛火在夜风里轻轻跳动,把那道伏案的清瘦背影映得忽明忽暗,她望着望着,心里忽然又酸又软。 屋内陷入静谧,穿堂而过的夏风卷进屋。 宣纸又写满一张,苏玄染暂缓手中之笔,声音轻缓:“我明日一早便动身,如你有需,可前往周府寻我,此处一问便知。” 他声线虽轻,却字字千钧:“你且安心,只要你去,我定会见你,断不会让你寻而不得。”《 》 24、公子如玉 温曲儿愣了一下,一时没接住他这突如其来的挂怀,这素来了冷冰冰的人,竟也会说这样的话。 愣神间,眉眼已弯起,明艳笑意自面庞绽开,刚才那点说不清的憋闷一扫而空,连声音都带着轻快:“知道啦。” 心里却悄悄感叹:他当真是个极为温暖之人。 心跳还在“咚咚”直跳,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却裹着几分暖意:“你只身一人,务必多加小心。” 温曲儿听得心头一甜,这向来惜字如金的人,竟接连说着关切的话,那股蜜意甜丝丝的,直玩心尖缠。 她侧过身,说得轻松:“放心吧,你无需担忧,我早已习惯独自一人。” 她垂眸浅笑,一缕青丝垂落肩头,恰好挡住泛红的耳尖:总不能让他瞧见自己这没出息的模样。 悄悄抬眸望去,苏玄染低头运笔的背影映入眼帘,那身形安静挺拔,幽然映入她心田,默默镌刻。 “嗯。”苏玄染轻应一声,不疾不徐书写着。 “你只管用心攻读便是。”温曲儿又轻声嘱咐,目光黏在他的后背,眼底藏着没说透的牵挂,绕在舌尖的温柔,终究化作轻柔的叮咛。 苏玄染眼睫轻抬,声音温润:“好。”一向清冷的眸中,竟也染上几分暖意。 次日 非摆摊日,温曲儿这一觉睡得酣畅,直至天色大亮才转醒,她披着外衣晃进厨房,像往常一般打算烹制早饭。 刚踏入门槛,便被扑面而来的米香勾住脚步,碳炉尚有余温,热气腾腾的米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红色地瓜丝点缀其中,在乳白的粥面沉浮,两个鸡蛋卧在中央,饭桌上还摆着粗瓷碟,里面躺着些许小菜。 “竟是给我做了早餐?”她忍不住轻声自语,指尖轻轻抚过砂锅温热的外壁,眼前不自觉浮现出那人清晨生火的身影。 她明了,这不过是他对自己昨夜赠衣的简单回礼。 可即便如此,这份直白的回应仍令她心中无端泛起欢悦。 盛起一碗粥,她小口啜饮,舌尖触到地瓜的绵密,品到鸡蛋的香甜,连最后一口小菜都嚼得格外仔细。 晨光落在碗沿,映得她眉眼弯弯,只觉这早餐,暖了胃,更暖了心。 粥毕,她轻推开苏玄染的房门,屋内被褥叠得方正,书桌一尘不染,一片静谧。 静静站了片刻,又轻轻合上房门,走到院子里老树下的竹躺椅坐下。 树影斑驳,在她身上晃来晃去,微风携着田埂的青草香拂过,她唇角扬起,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与惬意。 是夜 周府在月色笼罩下,弥漫着清幽宁静的气息。 晚膳过后,大堂中烛火摇曳,昏黄的光芒映照出周老夫子与苏玄染的身影。 周老夫子手捧一杯热茶,目光温和落在他得意的学生身上,轻抿一口茶,待茶香在唇齿间散开,他方才开口:“玄染,今日你初至府中居住,可还适应?” 苏玄染欠身:“多谢老师挂怀,学生一切皆好。” 周老夫子浮现温和笑意,放下手中茶杯,语重心长道:“既已决意闭门苦读,便需做到心无旁骛,切不可受外界喧嚣之扰。” 苏玄染轻言:“老师教诲,玄染必铭记于心。” 话音落下,周夫人携着身姿窈窕的丫鬟款步入堂:“老爷,我来给玄染送衣裳。” 丫鬟垂首侍立在其身旁,双手恭谨捧着一叠衣饰。 衣裳层层相压,叠放得极为齐整,皆是清洗过又精心熏了香的,衣裳色彩各异,款式大方,做工精致考究。 周夫人目光慈爱望向苏玄染:“玄染,这是按你的身量裁的,料子都是当季新到的云锦。” 苏玄染起身离座,拱手行礼:“师母厚爱,学生万不敢当,叨扰府上已是不安,怎敢再收如此厚礼?” “说的什么见外话!在这府中,就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周夫人抬手,自丫鬟怀中抽过叠得齐整的衣袍,径直塞进苏玄染臂弯。 苏玄染双手下意识虚托住衣物,只是目光中依旧带着犹豫之色。 周夫人见他这般模样,和蔼笑了起来:“傻孩子,长者赐,不可辞。” 苏玄染再次行礼:“承蒙师母厚爱,玄染定铭记于心。” 周老夫子抚须颔首:“玄染啊,你师母也是一片心意,收下便是。” 苏玄染恭声应下,将衣服放置一旁椅子上。 周夫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着,审视中带着关切:“玄染,我让身旁这丫鬟过来伺候你,如此也能让你安心攻读。” 粉衣丫鬟立即屈膝行礼,她垂首眼波微敛,眉梢眼角尽是柔媚,身姿婀娜如弱柳扶风。 礼毕后,她半垂眼帘,安静侍立在一旁。 苏玄染神色微凝:“师母厚意,玄染愧不敢当,自小在乡野长大,粗笨惯了,突然有人伺候反倒手足无措,还望师母收回成命。” 一直垂首敛目的丫鬟,听到拒绝的话语,悄然抬眸,目光在他身上迅速掠过,瞬间,心中一动,眼眸波光粼粼。 但见他芝兰玉树的身姿,俊逸出尘,淡淡清寒之气萦绕周身。 那冷意让丫鬟心头一颤,刚冒出的欣喜瞬间掺进几分敬畏。 嘴角刚扬起的笑意僵在脸上,她连忙敛了神色,恢复安静,重新垂首立好,再不敢有半分轻慢。 周夫人眉心微蹙:“这怎可?读书最忌分神,有人照应才能专心。” 苏玄染欠身:“师母的美意,玄染心领,但多年来早已习惯亲力亲为,还望师母成全。” 见他态度坚决,周夫人无奈轻叹:“既如此,府中上下皆是自己人,日后缺什么只管开口。” 苏玄染再次行礼:“师母体谅,玄染铭记于心。” 周夫人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终究还是无奈叹了一气,离开大堂。 丫鬟跟着转身,脚步迟缓,垂落的发丝间,漏出恋恋不舍的目光,似要把那人的身影刻进眼底。 苏玄染辞别周老夫子后,沿着廊道款步前行,迈入周府为其准备的别院。 这院子于他而言并不陌生,自来到周府,此处便安排给他作为日常休息所用。 走进屋子,里面布置得极为雅致,一张雕花梨木床静置于室,床上铺着的被褥,质地柔软,绣工精美。 一架古琴安然横陈在旁。 靠窗的位置设有一张书桌,上好笔墨纸砚井然有序排列着,一应俱全。 窗外,馥郁花香飘散,墙角翠竹摇曳,不远处的池塘中,荷叶层层叠叠,偶尔传来几声蛙鸣,为这宁静氛围更添清幽之意。 苏玄染将新衣物整理好,有条不紊放入衣柜,从一侧取出温曲儿为他新购置的月白色长衫。 行至净室,踏入浴房,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浴桶中清水盈盈,清幽花瓣悠悠浮于水面。 指尖轻挑,衣带飘零,赤足迈入浴桶,温热的水流将他修长身躯环抱,墨色长发于水中铺陈,在氤氲水汽中染上几分朦胧。 沐浴毕,他长臂轻舒,取来干爽巾帕,指尖穿梭在墨发间,玄色长发被揉得微乱,锦帕漫不经心拂过劲瘦腰线。 宽松的月白长袍披落身上,半敞的衣襟下隐约可见瓷白的肌肤,系带松垮垂落,慵懒姿态与平日判若两人。 他款步回到房中,行至古琴旁,安然落坐,手指轻抚琴弦,指尖于琴弦上起落,琴音悠悠,空灵澄澈。 他在周老夫子处,研习琴艺不过短短数月,但其天赋极高,如今已然弹奏得十分出色。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他起身行至书桌,研墨,执笔,蘸墨。 悬腕挥笔,皓腕起落间,笔走龙蛇,洒脱劲逸的字迹翩然而生。 苏家院子,夜色静谧 温曲儿将明日要出摊的糕点胚子悉数备好,锅里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她提起木桶,行至那扇熟悉的房门前。 脚下动作不禁一滞,往常夜晚,苏玄染总会将热水静静搁在她门槛外。 她抬眼望向隔壁,那扇夜夜透着烛火光亮的窗户,此刻紧紧闭着,窗纸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微光。 沐浴罢,一身舒爽的温曲儿窝进老槐树下的竹躺椅。 竹椅吱呀作响,她仰头望着缀满星子的夜空,夏风裹着夜来掠过发梢。 白日里掀开他房门时,满室清冷得像是从未有人住过,被褥叠得一丝不苟,哪里还有那个垂眸专注书写的孤傲身影。 “矫情!”她轻嗤一声,伸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发丝。 她蜷起纤薄身子,月光洒在脸上,眉梢弯弯,繁星点点。 望着星空小声嘀咕:“不过短短三个多月的陪伴,怎就忘了从前独来独往的日子?”《 》 25、烛下见 次日 夜幕降临,周府大堂里烛光摇曳。 周老夫子与苏玄染相对而坐,手中捧着茶杯,热气袅袅升腾,他们轻声交谈着。 “墨竹,进来。”周老夫子扬声唤道。 不多时,一个机灵的书童疾步而入,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眼眸中透着灵动。 墨竹在阶前收住脚步,利落整理衣襟,恭恭敬敬垂手而立。 周老夫子从袖中取出契纸:“此子名为墨竹,身世纯良无垢,即日起随你左右,照料你起居,辅助你备考。” 苏玄染离席,向老师行一揖,接过卖身契,转头看向墨竹,温言:“日后劳你费心。” 墨竹忙躬身行礼,姿态端正:“公子言重了,能侍奉公子是小人的福分,必定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疏懒。” 日子不慌不忙 温曲儿为了烤制糕点,绘制了简易图纸,请来村里的工匠林三叔,帮忙在院子里搭建了一个大烤炉。 眼一睁一闭,一天一天又过了 周夫人仪态端庄,身后的丫鬟双手捧着装着精致糕点的雕花漆盒,目不斜视跟随,二人一同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内,周老夫子与苏玄染刚结束课业。 墨香萦绕中,周夫人盈盈而入,笑意温和:“老爷,玄染,快尝尝这新鲜糕点。” 她轻揭开盒盖,继续道:“这糕点可难得,镇上独一家,是个摆摊姑娘的手艺。” 前些日子去李夫人府上,听她说她家老爷每逢摆摊日必去光顾,我尝过一次,当真是美味,特意让小厮去寻来给你们尝尝。” “多谢师娘。”苏玄染欠身,目光触及盒中糕点时,他眼神微怔,细微的变化转瞬即逝。 两人净了手,周老夫子捻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后,满意点头:“嗯,口感绵密,甜香四溢,此等滋味确实有着独特之处。” 苏玄染拈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动作轻缓又带着几分专注。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修长英挺的眉尾似有若无微微一挑,喉结轻轻滚动,将这份意外的滋味咽下。 光阴如梭 温曲儿依旧遵循着既定的市集日程,从容不迫地张罗摊位,闲暇时光里,便沉浸在研制各类新奇糕点的乐趣中。 周夫人对这些点心偏爱得紧,常常差遣小厮,前往温曲儿的摊位进行采买,再将美味糕点带回周府。 周府书房内 苏玄染静坐在雕花书案前,一袭绛红色丝绸长袍,金线绣就的云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颜如渥丹,风姿朗逸。 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墨色淋漓间,字迹龙飞凤舞,美不胜收。 在书桌的一角,摆放着两块精美糕点,点心色泽诱人,在这满是墨香的书房里,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清甜香气。 偶尔,有微风从窗外悠悠拂入,便轻轻撩拨了他的发丝。 日子一日叠着一日 雨季,暴雨如注,温曲儿坐在屋内,见屋顶有几处开始漏雨,水珠滴答落下。 她担心苏玄染的屋子也如此,赶忙去查看,果然也在漏水。 温曲儿深知不能任由雨水渗漏,当下决定去找村里工匠林三叔帮忙。 林三叔听闻她的来意,二话不说,迅速披上蓑衣,抄起工具便随她而去。 行在路上,恰好遇见林大叔,林大叔知晓缘由后,也前来帮忙,两人很快将屋顶修补好。 温曲儿满心感激,向林三叔与林大叔道谢,将工钱付给了林三叔,林大叔则是摆了摆手,未肯收受。 日子如流水 苏家院子里,晴空万里,微风和畅。 温曲儿抬眸凝望澄澈如碧的天空,转身返回屋内,抱起自己的衾单与床褥。 她缓步走到苏玄染房前,推开房门,一股沉闷之气扑面而来,屋内陈设依旧,却透着几分冷清。 她默默抱起床上的被褥,转身走向井台,井水清爽,轻挽起衣袖,搓洗被褥,她踮起脚尖,把被褥平整的挂在晾衣绳上。 褪色的布料在风中轻轻摇晃,恍惚间,竟似那人伏案时晃动的衣角。 忙碌过后,她窝在老树下的竹躺椅上,细碎的光斑透过枝叶洒落,蝉鸣声声,裹挟着晾晒被褥的皂角香,悠然享受这宁静时光。 日子一天漫过一天 温曲儿背着空背篓,林小弟也背着个竹篓,跟在她身旁,嘴里还念叨着“曲儿姐,今日糕点卖得可真快”。 刚拐进苏家那条巷,院门口老树下的一道桃红色身影便倏地动了,像是被惊着,那人攥着帕子,脚步慌乱地往巷尾跑。 “是林桃红!”林小弟眼尖,指着那道跑开的背影喊出声。 温曲儿脚步顿住,眉梢微微挑了挑,望着那道越跑越远的身影,心里满是纳闷。 自从上次路上遇见,林桃红揪着她吵了一架,被她怼得哑口无言红着脸走后,便没再上门找过麻烦。 原以为是吵不赢便歇了心思,可这阵子,她偶尔会在院子附近瞥见这抹桃红:有时躲在老树后,有时在巷口拐角,远远望着苏家的方向,神情瞧着怪怪的,却从不上前。 方才明明是她先在院子附近站着,怎么见了他们回来,倒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跑了? “她跑什么呀?”林小弟挠了挠头,语气里满是困惑,“怎么跟做了亏心事一样?” 温曲儿摇了摇头,看她那样子也没干啥,她望着巷尾空荡荡的拐角,心里的疑惑更甚。 正思忖着,身旁林小弟忽然嘟囔起来:“曲儿姐,她以前不也跟你好得很么?总凑在一块儿,还常分你吃她娘做的枣糕,黏得跟影子似。” 温曲儿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带着几分无奈:“是啊,以前是挺好的。” 破碎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晃了晃,模糊的光影里有两个扎着羊角辫、同岁数的小姑娘,蹲在墙角分享一颗裹着糖霜的硬糖,笑得眉眼弯弯。 只是后来岁月渐长,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就变了味。 她转头看向林小弟,语气轻缓:“许是……想通了,不愿再闹别扭了?” 指尖捋了捋风吹乱的碎发:“桃红也才是个小姑娘呢,说不定就是拉不下脸来,才总在这儿徘徊。” 话虽如此,可方才林桃红那受惊般逃窜的模样,又实在不像是来求和的。 温曲儿望着苏家院门紧闭的木扉,眼底掠过一丝困惑。 她实在想不通,林桃红这反复无常的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既不像要再来吵架,又时不时在附近打转,见了面还跑得飞快。 罢了,左右她也没什么恶意,若是真有和解的心思,总会有主动开口的那天。 一天盼着一天,又过去无数天 自温曲儿来到这异世,已过去半年多。 临近中秋这几日,她的糕点生意变得异常忙碌,皆因顾客们纷纷提前预定中秋糕点。 其中她新创的“金酥裹月”糕点格外受欢迎,其外皮酥软,味道咸香清甜,令人回味无穷。 订单数量众多,温曲儿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她双手极为灵巧,擀皮、包馅等动作熟练利落、一气呵成。 林小弟负责送货,在村里与镇上的道路间来回奔波。 明日便是中秋佳节 当最后一份糕点订单完毕,温曲儿终于卸下肩头重担。 趁着难得的闲暇,她开始筹备自家用的中秋月饼材料,熬制了糖浆,又制作出油亮顺滑香气馥郁的莲蓉。 天色暗了下来,她拖着酸胀的双腿踏入浴桶,温热的水温柔包裹着细腻肌肤,洗去一日的疲惫尘埃。 沐毕,她换上了干净舒适的寝衣,惬意躺在床榻上。 窗外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片银辉,带着对明日中秋佳节的满心期待,早早进入甜美梦乡。 月华倾落,把院子里的老树影拉得很长。 “吱——” 院门外忽然响起一声轻响,极缓,极轻,是往日那个夜夜归来时,熟稔的推门节奏。 皎洁月光轻柔洒下,各类蔬菜在月色中影影绰绰,一片生机盎然景象。 目光越过菜畦,停驻在那扇半开着的窗户,夜色将窗内衬得漆黑而静谧。 徐步穿过院子,苏玄染去往厨房,将刚采买的米粮妥善安置。 行至自己房前,轻推开木门,并未闻到预想中那股沉闷的气息,反而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风拂过脸颊。 油灯蹿起,昏黄光晕荡漾开来,温柔弥漫在整个房里。 眸光流转,便察觉到前后窗户各自留着一条缝隙,清风正悄然在其间流动。 目光落在书桌上,只见桌面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灰尘,显然是有人用心打理过。 他静静看着这一切,不禁微愣了神。 窗半敞着,烛火明灭,久空的书桌,再次有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浴后的他束着半湿墨发,几缕贴在额间,垂眸伏案书写,墨色晕开,满室静谧。 温曲儿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四周静谧得只余她轻柔的呼吸声。 忽然,她似被梦境外的一丝动静惊扰,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双眸轻睁,眼中带着惺忪与迷茫。 朦胧间,窗外忽明忽暗的烛火在夜色中摇曳,像极了记忆里那人案前的微光。 “他回来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她心头就“咯噔”一跳,指尖攥紧被角,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支起身子。 她趿拉着鞋子,轻缓走出房门,脚步虚浮地朝隔壁的屋子走去。 窗是开着的,门也半敞着的。 昏黄的灯光透洒在门口地面上,洇出一片光晕,暖得晃眼。 似望见屋内的身影轮廓,她唇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正沉浸于笔下的人,忽闻一声极轻的“吱呀”声,悬在半空的手腕陡然一滞。 朦胧烛火中,温曲儿披着淡雅寝衫,衣袂轻拂,缓步而入。 停下手中笔,苏玄染抬眸望去,目光凝定在眼前人身上。 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乌发松松垮垮披在肩头,几缕碎发黏在泛红的颊边、鬓角,全是刚睡醒的软塌模样。 她显然还没醒透,眼皮耷拉着,步子带着点晃悠的轻飘,却一步步稳稳朝着书桌挪来。 直到站定在他面前,才慢吞吞抬起雾蒙蒙的眼,眼尾还挂着未散的倦意,唇角却先弯起个软乎乎的弧度。 那点笑意浸在烛光里,混着她眉眼间的俏皮与温婉,眼底全是藏不住的欣喜。 她就这般睡眼惺忪地瞧着他,静了好一会儿,才溢出轻轻柔柔的声音,尾音拖着慵懒的调子:“苏玄染,你回来啦!”《 》 26、烛下浅笑 苏玄染目光沉静望着她,颔首示意,清冷的眉眼未改分毫,唯有眼底悄然染上一抹柔和。 温曲儿倚在书桌前,梨涡浅浅,双眸透着迷离的困意,垂眸与他对视片刻,忽而转身,脚步轻缓走向茶案。 落座后,她仍带着未褪尽的困意,睡眼惺忪,将脸颊枕在纤薄的小臂上,整个人蜷成慵懒的弧度。 苏玄染侧身望去,目光追着她的身影落定,瞧着这副娇憨模样,眸中神色愈发温润,轻声问:“是否我回来,吵到你了?” 她头埋在臂弯里轻轻摇了摇,闷着声音哼唧:“没有……” 沉默须臾,她的声音又从臂弯里飘出来,带着未醒透的鼻音:“苏玄染,你怎的回来啦?” 他刚要落下的笔锋一顿:“中秋佳节,恩师恩允了一日假期。” “嗯……” 她轻应了声,声音轻轻浅浅,尾音微微上扬,似是还沉浸在自己半梦半醒的小世界里。 笔尖悬停在宣纸上,苏玄染目光落在茶案前那抹蜷曲的身影,沉默片刻,搁下手中毛笔。 温曲儿把脸埋在臂弯里,半阖的眼眸蒙着薄雾,发丝如墨瀑垂落,遮住半边泛红的脸颊。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她睫毛轻颤着抬起,朦胧的目光撞上落座在对面的人,他身姿笔挺,面容清冷依旧。 看着趴在桌上、眼睛半睁半闭的她,苏玄染的眉眼柔了几分:“当心受寒。” 温曲儿静静看向他,双眼在惺忪中透着一丝清亮,轻轻摇头,氤氲的目光里泛着朦胧笑意:“苏玄染,你在周府住得可还好?” 见她这般关切的问询之态,苏玄染神色依旧平和宁谧,可眼眸中却透着几分柔和。 悄无声息地泄露了他此刻心中那一抹愉悦,虽未浓烈至盛,却也透着暖意。 只闻其声温润如玉,缓声回应:“嗯,尚可。” 温曲儿静静凝着他,嘴角笑意愈发清晰:“那你,可还习惯?” 苏玄染微微一愣,沉默片刻,再次轻轻点头,神色认真:“嗯,渐已适应。” 瞧着他这副模样,温曲儿轻笑出声,眉眼弯弯,透轻松愉悦之感:“那便好。” 她依旧维持着慵懒的趴姿,目光如水,缠在对面人身上,不肯挪开。 烛火摇曳间,她静静凝视着,须臾片刻,支起身子,素手托着下颌,朦胧的睡意逐渐褪去,露出清亮的眸光。 苏玄染垂眸与她对视,冷峻的面容未改,唯有眼底的神色愈发深邃柔和。 静默须臾,他声音温润带着几分探究的关切:“你住于此处,可还安适?” 听着这满含关切的话语,温曲儿唇角漾开甜美梨涡,盈盈笑意自眼底漫开,自在又安然,欣然回应:“挺好的啊!” 她着实钟情这古代的安宁日子,每日身处村子里,清新的空气萦绕鼻尖,每一次呼吸都满是舒畅之感。 苏家小院更是宁静非常,恰似世外桃源,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纷扰,吃喝虽简单质朴,却都透着原始的清香滋味。 这样的生活,满是闲适意趣。 若是需要摆摊营生时,她便制作些可口的糕点,一个个精美的点心在自己手中诞生,看着灶火映红蒸笼,香气在小院里萦绕,心底便溢满踏实的满足。 闲暇时分,她总爱窝在院子里的竹躺椅上,在老树下寻一方荫凉。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细碎光斑,鼻尖掠过稻田的清香,耳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徐徐清风拂过脸颊,肆意吹起发丝。 这份恬淡,便是她最喜欢的岁月。 她笑起来时眼尾会弯成月牙,苏玄染望着望着,自己唇角竟也跟着动了动。 那抹笑极轻、极淡,快得像错觉,却足够让他冷峻的轮廓柔和下来,为那副不沾人间烟火的容颜,添了几分难得的温煦。 温曲儿猛地顿住笑,心跳漏了半拍。 她从未见他笑过,此刻方知,他笑起来竟有如此动人心魄的魅力。 愣了愣,她强压下心底那点慌,故意拖长声线,眼尾带着狡黠打趣:“苏玄染——” 她声线绵软,满是调侃盯着他:“你这‘冰山美人’笑起来,可真勾人!此时我连自己姓啥都快忘了。” 再次听闻她这般直白无忌的打趣,苏玄染低低“嗯”了声,尾音轻轻,听不出半分情绪。 他抬手取过一只素白茶杯,茶壶倾斜,水流细缓,堪堪注了小半杯温茶,轻轻推到她面前。 温曲儿望着杯沿凝着的细水珠,耳尖的红意悄无声息漫到鬓角。 她暗自庆幸这烛火昏昏沉沉,才没将自己这点窘迫照得明明白白,指尖蜷了蜷,才轻轻捏住杯沿。 带着未醒透的慵懒,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试图用茶水的暖意,压下胸腔里不受控制的心跳。 半阖的杏眼蒙了层朦胧水汽,几缕碎发粘在颊边,被她轻浅的呼吸吹得微微晃荡,倒恰好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苏玄染目光锁着她的动作,看她捏着杯沿时微微蜷起的指尖,看她垂眸饮茶时轻颤的眼睫,看那几缕碎发在她颊边晃荡的弧度。 他眉眼间的清冷,似被这烛火的暖光浸过,悄无声息地化了些,渐渐只剩眼底深处藏着的温软。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苏玄染垂眸敛目,纤长睫羽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尽数遮掩。 他神色淡然起身,步伐沉稳踱回书桌旁,指尖执起毛笔,在宣纸上续写未竟的字迹,墨痕深浅间皆是从容。 温曲儿依旧保持着慵懒侧倚的姿态,眸光清透,凝望着那道伏案书写的背影,方才被茶水压下去的心跳,竟又因这安静的注视重新轻颤起来。 她望着他握笔的沉稳手势,望着烛火在他肩背投下的柔和光影,心中不自觉泛起涟漪。 暗自思忖:自他上次离去,又再度归来,似乎有了微妙变化。 往昔冷峻如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如今竟会主动靠近,与自己轻声言语,关切的话语从他唇间吐出。 还有那一抹浅淡,却又无比撩人心弦的笑意,更是直直撞入她心扉。 想来,这段在外的经历,让他褪去了些青涩与冷漠,收获了成长与蜕变。 他这一走,数月有余,其间竟未曾有过一次归回。 起初,她着实难以习惯,毕竟自她穿越到此处,多少个夜晚都在他房中度过,与他背向背而坐。 虽他言语寥寥,可她却总有绵绵不绝的话语想要与他倾诉,那份静默的相伴,早已成了刻在日常里的安稳。 直至他突然离去,无数个空荡的夜晚让她怅然若失,她才清晰察觉,那份在心底盘根错节的喜欢,原是早已生了根、发了芽。 本以为他离开这般久,期间音信全无,或许得等到新年才会回来,却未曾料到,他竟在中秋佳节的前夕,悄然归来。 想到明日,便是象征着团圆美满的中秋良辰,而他竟在此时归来。 她心间喜悦之情瞬间汩汩涌动,唇角不自觉噙起甜意,望向他背影的眸光也愈发温柔缱绻。 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沿,心底那点雀跃压也压不住,竟想逗逗他,笑语轻道:“苏玄染,离家这么久,有没有想过……想过这里?” 苏玄染正专注于笔下文章,听到问话,手中毛笔微微一顿,他垂着眼,没抬头,只低低“嗯,”了声。 这低沉简短的回应,却直直撞入温曲儿心间,指尖戳了戳他刚才递过来的那只杯沿:“原来,闷葫芦也会想家。” 忽起俏皮之意,半真半假:“我可天天数着日子盼你回来呢,连梦里都是你冷冰冰的模样。”《 》 27、晨炊暖 苏玄染笔尖微顿,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可冷峻的面容,却不自觉缓和了几分。 静默须臾,他暂缓手中毛笔的动作:“你独自一人居住,可还习惯?” 温曲儿指尖摩挲着茶盏粗糙的边沿,垂眸敛去眼底幽微的情绪,再抬眼时,唇角已勾起浅浅弧度:“嗯,挺习惯的呀。” 她轻轻转动茶盏,听着盏底与木桌摩擦的细微声响,眸光落在茶盏上:“倒是你,可去应考生员了?” “尚未。”苏玄染笔下微滞,轻声回应。 温曲儿侧过身,目光描摹着他挺拔的背影:“那你便安心备考吧。” “好,”苏玄染笔触在纸面上起落,低低应了声。 夜色如墨,两人各自静守案几两端,背对而坐。 温曲儿轻言细语絮叨,话语声轻柔婉转,带着关切之情。 苏玄染一边专注于笔下书写,一边低低应和着她,声音虽轻浅,却也透着淡淡暖意。 次日 晨曦初绽,天边犹浸在青黛色的薄暮里,苏玄染已披衣起身。 洗漱毕,一袭长衫束得妥帖齐整,稳步踏入庭院,准备开始每日的晨练。 眸光流转间,飘落在隔壁紧闭的房门上。 昨夜,她倚在自己身后的茶桌畔,妙语连珠,欢快的话语,纷纷扬扬向他洒落,满溢着热忱与亲昵。 絮语不停,直至墨染的笔尖搁下,将散落的宣纸一一叠齐,她才带着满足的浅笑,转身离去 收回视线,凝心静气,心无旁骛地进入练功状态。 他身形灵动,一招一式刚柔并济,待收势时,薄汗已浸透内衫,额间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下泛着细碎银光。 稍作调息,他转身回房,换上干爽整洁的衣衫,信步朝着院角的菜园子走去。 晨光透过窗棂,在床榻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温曲儿眼睫还未完全睁开,唇角已先一步漾开浅浅笑意。 一头乌发被她轻巧绾起,几缕碎发垂落于耳边,添了几分俏皮,身上衣衫也被她仔细整理,这才满意打开房门。 刚一踏出房门,清新的晨风裹挟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厨房传来细微的锅铲碰撞,她唇角一弯,循着声响快步走去。 厨房门口望去,只见苏玄染站立在炉灶前,垂眸看着锅中食物,手中铲子翻动着。 昨夜虽已见过,但此刻在晨光的映照下再看,阔别三月有余的他,又呈现出几分不同的变化。 瞧去,他似乎长高了些,往昔清瘦的身形,如今变得健壮结实些许,透着一股清隽英气。 他身着的,正是她之前购置的那件青色长衫,衬得他身姿如青竹般秀逸。 温曲儿唇角笑意难压:还好当初按着他的尺寸买宽松了些,如今穿来正合适,这模样,倒像是从未分开过这三个月似的,亲切得很。 “苏玄染,早啊!”她跨入门槛,梨涡清甜,雀跃唤道。 他闻声回首:“晨安,饭菜已备好。” “好咧!”温曲儿应了一声,转身取来碗筷,将粥盛好。 苏玄染将最后一盘炒得油亮的青菜端上桌,瓷盘错落摆开,蒸腾的热气裹着米香与菜鲜袅袅升起,在清晨的柔光里晕出满室温馨。 两人静坐在饭桌前,慢慢享用着早饭。 屋内只听见轻微的咀嚼声,以及偶尔筷子碰到碗碟发出的轻响,一片静谧祥和。 温曲儿一如既往,用餐时,目光时不时落在对面人身上。 她舀起一勺软糯的白粥,笑意在眼角眉梢荡开,满是对他归来的雀跃与欢喜,还有藏不住的亲昵依赖。 苏玄染清俊的眉骨,在晨光里勾勒出冷峻的线条,垂眸从容用餐,手腕微转间,一碟翠绿的青菜被轻推到她手边。 目光落在他收回的指尖上,她唇角扬起俏皮笑意,夹起一箸青菜放入口中。 饭后,两人默契地收拾碗筷。 苏玄染走到水槽边,利落挽起袖口,娴熟擦拭碗碟。 温曲儿站在身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忍不住絮絮叨叨:“自你走后,菜园子可没少折腾。” 他手上动作未停歇,继续着手头之事,不疾不徐开口:“适才所食之青菜,便是取自菜园。” 这话让温曲儿顿时来了精神,眉梢高高扬起:“你可知,那松针腐叶混着花生渣沤出来的土,肥力足得很!”声音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这段时间,菜园子可是大丰收,蔬菜棵棵水灵灵!” 苏玄染擦洗着手上碗筷,温声回应:“确是长得极好,看着令人心生愉悦。” 温曲儿听得如此称赞,笑容明媚,但她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话语稍一顿,面上泛起些羞赧之色,声音低了几分:“这多亏了我用发酵的花生渣当肥料,那味道实在呛人,不过肥力十足……” 话未尽,她悄然抬眸觑了眼身旁人一眼,目光中透着些难为情,脸颊也因这羞涩的情绪染上淡淡红晕。 擦碗的手顿了顿,似是忆起那晚的异味,苏玄染低垂的眼眸不自觉柔和。 他缓声轻言:“些许异味与这一园子好菜相较而言,算不得什么,你如此用心,实在难得。” 见他言语间满是赞同,温曲儿顿时眉眼飞扬:“嗯嗯,我又补种了好些菜苗,过段时间肯定能有好收成。” 苏玄染专注聆听,温言:“如此甚好,往后有这菜园相伴,日子定会更有滋味。” 被夸得心头欢喜,温曲儿又带着几分小得意补充:“还有呢,院子外面那个烤炉,是我画好样子,请林三叔帮忙砌的,用它能做出各种好吃的糕点。” 语气里满是自豪:“就说那新做的金酥裹月,拿到集市,眨眼就被抢空了!”她语调轻快活泼,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让人听着心里也跟着畅快起来。 苏玄染有些惊讶,想起之前书桌上那些精致糕点,显然是花费了诸多心思制作的。 此刻再看着眼前人,他不禁缓声赞道:“你心思灵巧,把这烤炉利用得如此好,做出这般受欢迎的糕点,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那可不嘛,我还打算再琢磨些新花样,保准让日子越过越好!”温曲儿心中喜不自胜。 苏玄染轻轻颔首,手腕轻转,将最后一只碗冲洗干净,拿起粗布巾,细将指尖的水珠一一拭去。 温曲儿瞧着他的动作:“中秋难得团圆,咱们一起做月饼吧。” 苏玄染擦拭的动作一顿,声线舒缓:“好” 温曲儿转身款步走向橱柜,双手灵巧地在屉格间穿梭,捧出各色材料:莲蓉馅、咸蛋黄、面粉、糖浆……每取出一样,便眉眼弯弯地向身侧人介绍。 苏玄染静静聆听,依次接过,将其一一放置在旁边的桌子上。 二人相对而立,揉面、包馅、压模,动作默契。 待一盘圆润的月饼整齐码好,苏玄染稳稳端起木托盘,走向院角的烤炉,他执起一旁的拨火工具,将炭火一点点拨弄出来。 温曲儿静立一旁,观瞧着他将月饼逐一置入,炉火映着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她唇角噙着笑意,裙摆轻扬,转身往厨房走去。 提起茶壶,将茶水倒入杯中,不多不少,恰好八分满。 她轻啜一口,温热茶水裹着清茶香滑入喉间,一杯茶水下肚,眉眼染上惬意。 她又取来一个干净杯子,斟上茶水,端起茶盏,走向在炉火旁忙碌的人:“苏玄染,歇会。”《 》 28、并肩私语 苏玄染闻声侧过身子,垂眸与她对视时眸光微暖“好”,接过茶盏,浅抿一口,醇厚茶香滑入喉间,唇齿回甘沁入心脾。 烤炉中,月饼正慢慢烘烤着,甜香混着麦香渐渐溢出,让这方天地都染上了诱人的气息。 温曲儿悠然坐在烤炉旁的长条木凳上,眉眼弯弯,望着站在不远处的人,心头微动,抬手朝他轻轻招了招:“苏玄染,莫要站着,过来呀。” 闻声抬眸,他目光落在那条仅容两人的板凳上,有一瞬的迟滞。 旋即,款步走到板凳边,从容落座,与她并肩而坐。 两人挨得有些近,似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温曲儿沉溺在萦绕鼻尖的熟悉气息中,唇角扬起灿烂的弧度。 她兴致盎然地开启话匣,从尝试改良的糕点配方,聊到摆摊时的趣事,再谈到闲暇时在院子里的捣鼓。 她的语调轻快活泼,脸上光彩照人,满是欢喜之意,笑容温暖却不炽热。 情之所至,讲得愈发兴起的温曲儿悄侧过头,望向身旁人的目光愈发柔软,似要将数月的牵挂与思念尽数缠绕其中。 苏玄染安然静坐在她身侧,目光凝注前方,专注宁静聆听着,时不时以温润轻缓的声音回应一句。 温曲儿悄然凝望着眼前的男子,见他温润如美玉,气质淡雅若幽兰,透着沉稳从容,让人无端心安。 心中骤然一热:在她看来,世间最令人开心、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此。 有人愿静静聆听,她那些唠唠叨叨的话语,给予诚挚的回应,让她感受到每一句话都被珍视着。 细碎的日光,透过枝叶罅隙,倾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温暖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温馨。 一股馥郁醇厚的甜香从烤炉中飘散而出,弥漫整个院子。 苏玄染起身,打开烤炉门 霎时间,热浪裹挟着香甜气息扑面而来,只见炉内月饼通体金黄透亮,边缘微微鼓起,表皮泛着诱人的油光。 烤制好的月饼圆润饱满,上面的花纹清晰精致,精美的图案栩栩如生印在月饼表面,“中秋”“团圆”的字样更为其增添节日温情。 这些独特的印记,皆得益于温曲儿特意定制的模具 望着烤好的月饼,他眼中闪过暖色,手持竹制长夹,将月饼逐一夹出,放置在木盘中。 温曲儿早已凑到一旁,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中满是期待。 待到他将月饼摆放妥当,她带着几分得意:“苏玄染,我做的月饼如何?” “堪称绝美。”他轻声赞叹。 “算你有眼光!”温曲儿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执起小刀,腕间轻转,将饱满的月饼切成四瓣精巧的扇形。 顺手抄起一块,放入口中,喉间轻蠕动,顺滑香甜的莲蓉在齿间化开,眼角眉梢攀上满足与惬意。 未及咽下最后一口,她已雀跃着拈起另一块,手腕轻扬,将月饼高高举到他唇边:“太好吃了,快张嘴!这可是独家秘制!” 猝不及防的亲昵举动,令苏玄染呼吸一滞,向来从容的睫羽一颤,时间凝固。 转瞬,他敛眸垂首,动作极为轻缓,浅咬一小口,他自然抬手,指尖悬在她掌心上方接过月饼,巧妙避开那纤细的手指。 他从容咽下口中的月饼,神色沉静依旧,微风卷起他耳后的碎发,露出莹白耳尖上若隐若现的淡粉。 “快说说,可合口味?”温曲儿眸光如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咀嚼的动作,将满心期待都揉进这盈盈注视里。 苏玄染颔首示意,见他如此认可,她嘴角的梨涡瞬间深陷。 语速不由得加快几分:“这月饼呀,得等上两日回油才是巅峰!到那时饼皮口感软糯细腻,咬上一口,那滋味别提有多美,我为你备些,你带去周府慢慢品尝。” “劳你费心了。”苏玄染端起茶盏的手一顿。 两人将一个月饼细细分食完 温曲儿起身,取来一个盘子,将月饼逐个装入,不多不少正好八个。 她将月饼放进篮子里,目光温柔落在苏玄染身上:“我去林大婶家一趟,你且等我。” 苏玄染轻声应“好”,目光落在那个提着篮子远去的身影。 来到林家门口,温曲儿轻敲了敲门,不多时,门嘎吱一声开了。 “曲儿啊,快进来!”林大婶热情招呼着。 温曲儿眉眼含笑走进屋里:“大婶,这是我新制的月饼,拿来给你们尝尝” 林大婶接过篮子,取出月饼细细端详,满脸惊讶,嘴里念叨着:“呀!这做得也太俊了,这花纹、这模样,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她小心掰下一小块,咬开酥脆的饼皮,莲蓉馅的甜香顿时四溢:“哎呀呀,这口感简直绝了!” 林大婶抹了把嘴角的饼屑,笑得合不拢嘴:“往年中秋就凑合吃些自家烙的面饼,今年有你这金贵点心,福气都跟着来了!” 温曲儿轻笑“大婶子喜欢就好,搁两天回了油,饼皮软了口感会更好,那我这就先回去了。” 见她着急着要走,林大婶眸色一转,笑意骤然加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爽朗道:“呦,曲儿呀,可是玄染回来了?瞧瞧你这着急忙慌的模样,活像那热锅上的蚂蚁。” 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温曲儿微微一怔,眼中闪过诧异。 旋即反应过来,露出略带羞涩的笑意,声音轻快回应:“是呢,大婶,他回来过节了。” “好好好!”林大婶笑得合不拢嘴,声音洪亮透着欢喜:“玄染难得回来一次呀,你们小俩口是得抓紧这机会,多多相处相处嘞,可别浪费了这大好的团圆时光哟。” 温曲儿被她这般打趣,眼神里顿时透着些难为情,却依旧落落大方,轻点头,便打算转身离开。 林大婶急忙喊住她,将盘子里的月饼调换至自家盘子里,又装了几个自家做的月饼递给她:“这是大婶自己做的月饼,确实显粗糙简单,自然比不上你那些精致的月饼,不过呢,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温曲儿接过月饼:“大婶,您实在是太客气啦!这月饼看着就很美味,十分珍贵。” “好呀,曲儿,以后要是有空呀,可要多来大婶这儿坐坐嘞,大婶可盼着你常来呢。”林大婶笑意满盈。 曲儿连忙笑着应下,转身往苏家院子走去。 夯得瓷实的土路上,她的步子忽而变得迟缓,林大婶打趣的话语在耳畔回响,每走近苏家院子一步,心跳便急促一分。 “他回来啦……”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花瓣,话音消散在微风里。 她盯着鞋尖踩过路面龟裂的纹路,脚尖踢着凸起的土疙瘩,看着碎块在坚硬的地面上蹦跳着滚远。 他就在院子里,清俊的身影在她心中逐渐清晰。 站在斑驳的木门前,刚触到门环,便骤然缩回,半响,指尖终是触上木门,“吱呀”一声轻响。《 》 29、醉茶 林大婶跨进堂屋,便瞥见林大叔正悠然自得地品着茶,瞧他那副神态,显然是将方才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林大婶满脸笑意,疾步上前,顺手拉过一把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刚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开口:“当家的,刚才外面的事儿你可都听见啦?” 林大叔慢丝条理搁下粗陶茶杯:“嗯,听着呢,我又不是耳背,咋能听不见呐!” 林大婶浮现了然笑意:“曲儿那丫头呀,如今对玄染,那态度可真是大不一样喽,明眼人一看便知呐。” 林大叔不疾不徐道:“那丫头呀,如今可是满心满眼都装着玄染嘞。” “可不是!”林大婶忙不迭频频点头,压低嗓音,神神秘秘悄言:“曲儿临走时那火急火燎的模样,火烧屁股似的要往回赶!那必定是心里头时刻惦记着玄染呢。” “依我看呐,这俩孩子之间的事,估摸着也快要有个美满的着落啦,可真是让人打心眼里高兴呀。”林大婶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感慨道。 “哈哈,那可不就是嘛。”林大叔面上满是欢喜笑意,伸手轻拍了下桌子,“我可早就盼着能喝上他们俩的这杯喜酒啦,那场面,想想都让人觉着美嘞。” 林大婶连连点头,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苏家院子里 中秋佳节的傍晚,空气中弥漫着甜甜月饼香。 温曲儿与苏玄染相对而坐,面前的骨头火锅汤汁咕嘟咕嘟翻滚着,热气袅袅升腾。 她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薄如纸的肉片,在翻滚的锅中一涮,瞬间变了颜色,把肉片在蒜泥香油里轻轻一滚,入口的刹那,鲜嫩的肉质在齿间化开。 “嗯……”她眯起眼睛,脸上洋溢起满足笑容,赞不绝口:“这肉片鲜嫩爽滑,好吃极了!” 苏玄染夹起一根翠绿的蔬菜,在锅中稍作汆烫。 温曲儿目光盈盈,专注盯着锅中翻滚的食材,手里筷子灵活舞动着,又迅速在锅中涮起几片肉。 她将涮好的肉片轻置于对面人碗中:“苏玄染,你当多吃些肉食才是,你还是清瘦了些,如今正长身子骨呢。” 苏玄染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滞,清冷的面容上悄然泛起些许温热,眼神微闪,盈盈波光在其中流转,透着难言的情绪。 下意识轻抿了抿唇,喉间似有千言万语在翻涌,稍作踌躇,终究还是开了口。 他的声音在温润中,又夹杂着几分羞赧,轻轻言道:“莫要这般言说,我已然成年,并非懵懂孩童。” 筷子夹起那一片肉片,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缓缓吞落,冷峻的眉骨一寸寸柔和,他眼睫轻抬,看向对面的人,眸光深邃璀璨。 温曲儿静静瞧着,待他将肉片吃下,她颊边梨涡盛满笑意:“好好好,那你多吃些呀。” 探手将粗瓷碟往前推了推:“再尝尝这个,我亲手制作的腐皮,炸过后用来烫火锅,可好吃了。” 苏玄染颔首示意,筷间夹起酥脆的腐竹,将其放入不断翻滚着的火锅中,沸汤翻涌的白雾漫上他的眉眼,长睫如羽,掩住眼中幽思。 夜幕渐深 这个中秋的火锅晚餐,两人悠然自得慢慢品味着,时光无声流淌。 餐毕,二人一同将用过的碗筷收拾进厨房。 苏玄染将袖口卷到手肘,水流漫过修长的指节,碗碟在手中翻转,水流潺潺,碗筷变得洁净如新。 温曲儿捧着一小盘月饼,走到院子,她将广式莲蓉月饼切成四小瓣,抬眼凝望那轮高悬的圆月,静静候着。 解下深色围裙,他信步走出厨房,正见她趴在木桌上,对着月光转动空茶盏。 捕捉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温曲儿杏眼弯成月牙,指尖轻点对面空位,晚风掠过她垂落的发丝,将尾音揉得绵软:“你再不来,茶都要凉透了!” 两人相对而坐,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在他们的面庞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温曲儿的眸光缱绻,停驻在他眉眼间,似要将那轮廓深深镌刻进心底。 她仰头望向天际那轮皎皎明月,手腕轻抬,拂过烛芯,跳跃的火苗倏然熄灭,夜色被银辉浸染。 她唇角噙着浅笑:“瞧这月色明亮至极,烛火倒显得多余。” “嗯,”苏玄染轻应一声,提起茶壶,斟上一杯香茶,将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轻放置在她面前,做完这些,不疾不徐为自己倒上一盏。 温曲儿笑意漫上眉梢,捧起茶杯,凑近唇边轻抿一口,浓郁茶香在舌尖散开,混着温柔的月光,竟无端觉得有点醉茶。 银辉在地上铺就一层薄雪似的亮,连院角菜园子里的青菜叶都缀着细碎光粒,畦边竹架上攀爬的豆角藤纹路都清晰可辨,无需烛火,院中景致便历历在目。 软和的月色裹着眼前的他,清冷之气悄然褪去几分,更显得温润如美玉,与这清风明月相互交融,自成一幅绝美画卷。 于这天地间,他便是那一抹最为和谐雅致的亮色。 温曲儿静静看着在月色下,如此风姿绰约的他,眸光中倾慕之意不自觉流淌。 凝滞的神色骤然回神,她睫羽轻颤,目光忙从他身上抽离,投向高悬于夜空中的皎洁圆月。 她笑意清甜,却藏着几分怔忡。 忽然想起现代乡下的中秋,月亮悬在墨蓝天幕上,大得像面银盘,亮得能照见地上的碎石子,能看清院墙子老树上的鹊巢,走夜路都不必打手电。 那时总被外婆按住欲指月亮的手,说指了会被割耳朵,她便乖乖仰头望着那轮灼目的月,觉得它近得踮脚就能触碰。 此刻眼前的古月,竟与记忆里的那般别无二致,亮得纯粹坦荡,将夜色洗得澄澈透亮。 她余光瞥见苏玄染执杯的手,指节在月光下泛着玉色的润,与这月色相映成趣。 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恍惚:原来千百年前的月亮,竟这般清亮。 他自小生长在这时代,是否早已习惯这般月色?是否也曾在某个夜晚,像她儿时那般,仰头望着这轮明月发呆? 她唇角的笑意深了些,指尖轻轻点了点杯中的月影,将那点跨越时空的共鸣,悄悄藏进眼底的柔光里。 再次望向皓月,纯真甜美的笑意漫上她的脸颊,似穿越回天真烂漫的童年时光。 “小时候,长辈们常言,切不可用手指,指那月亮,否则耳朵会被月亮割掉,我那时呀,从来都不敢以手指向月亮。”言罢,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玄染垂眸静听,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滞,眉峰间的清冷悄然舒缓,抬眼望向那轮明月,眸色如水,思绪已飘向遥远的过去。 月华如水,倾洒在院子里,一家人围坐在桌旁。 “染儿,切不可用手指月亮哟,否则月亮会割掉你那精致小巧的耳朵。” 苏父嗓音清朗,带着哄稚儿的温软,坚实的双臂将小玄染稳稳环在怀中,掌心贴着他后背轻轻拍着。 苏母温柔倚在丈夫身侧,指尖轻轻刮过小玄染挺翘的鼻尖,又摩挲着他软乎乎的脸颊,笑意温婉如月华:“可不是么,咱们染儿的耳朵这般好看,若是被月亮仙娘收了去,可就不俊啦。” 小玄染懵懂眨着明亮的大眼睛,似懂非懂连连点头,澄澈的目光望向那轮皎洁明月,心中充斥着好奇与敬畏。 苏父看着小玄染那副认真点头、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禁开怀爽朗大笑,苏母也跟着发出温声软语的笑声。 正空中那轮硕大的明月,高悬于浩渺无垠的夜空,银月清辉四溢,笼罩着世间万物。 也毫不吝啬洒落在苏玄染身上,为他勾勒出一道温柔的轮廓。 温曲儿悄然注目于眼前人,此刻的他,清冷的面容被一层淡淡的温情所笼罩,可眼眸深处却透着一丝怅惘与失神。 她心领神会,在这阖家团圆的中秋良夜,他定然是深陷于对已故双亲的追思中,往昔家庭的和乐温馨涌上心头,令他情难自抑。 凝望着他眉间若有似无的落寞,心底泛起疼惜,她唇瓣微张又缓抿,万千话语在舌尖打转,却不知哪一句能真正抚平他心底的伤怀。 片刻的沉默,她敛下眸,余光扫过案上的木盘,广式莲蓉月饼的甜香幽幽散开,她探手取过两块。 苏玄染沉浸在往昔的思绪里时,一抹甜香忽地萦绕鼻尖,他下意识抬眸望去,目光便直直撞进温曲儿满含笑意的眼眸中。 只见她葱白指尖捏着一块小巧的月饼,正悬在他唇边。《 》 30、抵他唇边 此时的温曲儿,姿态颇为俏皮,一只手拿着一块月饼已送到自己嘴边,一手将另一块,轻抵在他唇边。 当瞧见苏玄染眸光扫过来时,她眼中瞬间亮起狡黠之色。 柳叶眉轻佻地向上一挑,唇角勾出得逞的弧度,两颊梨涡浅浅浮现,无声逗弄着眼前清冷的人。 一瞬的静默,苏玄染唇瓣轻启,浅咬一小口,甜腻的口感,在唇齿间肆意涌动。 “可甜?”温曲儿故意晃了晃手中缺了角的饼,眼中笑意盈盈,满是促狭。 “嗯。”苏玄染轻应了声,接过残月般的月饼,指尖堪堪避开她的手指,耳尖悄然洇开一抹浅绯,于他拒人千里的清寒气质中添了几分青涩。 夜色渐深 月色如水,倾洒在庭院每一处角落,两人赏完月后,便准备各自沐浴。 苏玄染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沐浴水,来到她房门前。 站在门口的温曲儿,见他走来,伸手便要接过。 苏玄染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心中闪过帮她把水提进房里的想法,可又顾虑此举或显唐突,动作便不自觉缓了缓。 将他细微变化看在眼里,温曲儿含着盈盈笑意,带着几分俏皮打趣道:“要不,你帮忙提进去吧。” 苏玄染身形微僵,转瞬间,默不作声,提水进了房里,他有条不紊地兑好冷水,氤氲水雾中,声音沉稳:“你试试水温?” 温曲儿缓步上前,目光望着水面,烛光洒落,粼粼波光中。 浴桶里,两人的身影交叠、晃动,似真似幻。 她故意放缓动作,指尖轻点水面,泛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又渐渐归于平静,倒影中的两人也随之由模糊变得清晰。 苏玄染见她低头未语,以为水温不合,又道:“若觉得凉热不妥……” “正合适呢。”温曲儿望着水中纠缠的双影,轻笑出声。 他轻应一声,款步迈出门槛,抬手将木门掩上。 温曲儿指尖再度轻点水面,画了个完整的圆。 涟漪荡开,水中的人影,碎成万千银鳞,在波光里明明灭灭,待水面重归平静,浴桶中只余她单影朦胧。 望着水中单薄的身影,她唇角勾起温柔弧度,梨涡浅浅。 记忆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眉眼弯弯,总是带着璀璨而温暖的笑脸,让人见之便觉如沐春风。 时光悠悠流转,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如今虽时常面容冷峻,如覆霜雪,可清冷的表象下,依旧藏着一颗至温至暖的心。 心底的温柔虽不轻易外露,却总在不经意间,于他的一言一行中悄然流淌,愈发显得珍贵。 月华倾洒,如霜似练 沐罢,苏玄染临窗而坐,案几上烛火摇曳生姿,投下昏黄光影。 他铺开素白宣纸,轻执毛笔,于纸上挥洒自如,笔走龙蛇。 轻倚在茶桌畔的温曲儿,目光温柔,凝视着伏案书写的背影,眼波流转间尽是眷恋。 阔别九十余日,这段时间她似积攒了诸多话语,怎么说也说不完,此刻都化作絮絮叨叨的家常。 静谧月夜下,屋内唯余两人低低的喁喁私语。 望着那让她移不开眼的身影,心里又暖又软:他这趟回来讲的话,竟比她初来的那三个多月的总和还要多。 这闷葫芦,好像不那么闷了! 嘴角笑意难压,她抬眼望向窗外高悬的明月,它又往西边悄悄挪了挪,清冷的月光倾洒满院子。 她将视线收回,落在眼前熟悉的背影上,唇角弯了个无声浅弧。 “只一日呢……” 次日 天光大亮,温曲儿踏入厨房,混合着谷物与油煎的香气便裹挟着暖意扑面而来。 只见灶台上摆放着温热的地瓜粥,浓稠恰到好处,缕缕红色地瓜丝,若隐若现镶嵌其中,旁边的盘子里,青菜翠绿欲滴,清爽诱人,金黄的煎鸡蛋躺在一旁。 她目光轻掠桌面,便一眼瞧见静静放置的五两银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赫然书写着两个字——“家用”。 那字迹笔势纵横,一笔一划都透着洒脱不羁,又似蕴含深意。 瞥见“家用”二字,温曲儿唇角下意识扬起,笑意却僵在半途。 她拿起纸条,指尖摩挲着那遒劲的墨痕,恍惚间又看见孤灯下伏案疾书的身影。 他此次回来,想必是顾虑自己会婉拒,才这般不动声色地留下银子。 正暗自思量间,她像是陡然忆起什么要事,足下生风,疾步迈向米缸所在处,抬手揭开缸盖,俯身朝里一探,果不其然,米缸里的米已被填满。 昨日一整天都是他在操持做饭事宜,她当时也没想着去查看米缸,如今他人虽未在家中常住,却依旧牵挂着给家里添补米粮。 怔愣片刻,打开橱柜,只见昨晚为苏玄染准备,让他带去拜见周老夫子以及送给他的月饼已然不见。 想来他已将其带走,一抹释然的浅笑爬上眼角。 她踱步来到饭桌前安然就座,打上一碗温热地瓜粥,抿上一口,香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夹起一筷青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金黄的煎鸡蛋,也被她用心品尝着。 那张写着“家用”二字的纸条静静躺在一旁 她指尖抚过“家”字蜿蜒的笔画,在那道弯钩处顿住,忽然轻笑出声,呢喃如风中絮语:“家用......” 待早饭用毕,她拈起纸条与银子,转身回屋,取出一个古朴的木匣子,将其抱至茶桌旁。 打开匣子,只见一方手帕安卧其中,帕子的色泽已褪去鲜亮,她眼神里流露出回忆的神色, 当时她把帕子放在饭桌上,本以为苏玄染会带走,可他却未曾拿走,她便洗净怀着珍视的心情妥帖收起。 取出那方帕子,将其置于手心,眼神有些放空,许是忆起那时的诸多情形,她将纸条与帕子一同放进匣子里,轻轻合上。 周老夫子府邸 晚餐时分,餐厅中一张雕花的圆桌旁,周老夫子、周夫人与苏玄染围坐于一处。 周老夫子执起筷箸,夹起一块佳肴,将其送入唇间,细细品味着菜肴滋味,满意点了点头。 周夫人端坐在一旁,她目光慈爱落在苏玄染身上,手中筷箸轻动,夹起一筷美味菜肴,轻放入他碗中。 苏玄染微微欠身,以示谢意。 席间一时静谧,唯有碗筷轻碰的细碎声响。 苏玄染眸光掠过那道色泽红亮的肉食,似有思绪流转,筷间轻抬,夹起一片纹理细腻的瘦肉。《 》 31、少年得秀 夜渐深,明月高悬 周老夫子与夫人的房间静谧温馨,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茶香。 周夫人浅抿一口清茶,面上笑意嫣然,轻声细语:“老爷,今日玄染送来的月饼,着实精美绝伦,那滋味也是极佳,我从未见过有月饼被制作得如此用心。” 周老夫子捻着胡须颔首,眼中满是欣慰:“这孩子,向来做事用心。” 周夫人放下茶盏,轻叹一声,语气感慨:“前阵日子听闻了有关玄染家温姑娘的传言,我曾心存疑虑。” 她瞥了眼案角那盒精致月饼,声调放得更轻:“如今看来,传言不可轻信,这月饼是温姑娘亲手所制,可见她心灵手巧,心意更难能可贵。” 周老夫子眉头微蹙,显然对传言颇为不齿,语气也沉了几分:“夫人说得极是,玄染是我最为喜爱的学生,他的眼光自是不差,定是聪慧纯善之人。” 他语带威严:“那些毫无根据的传言,不过是些好事者的胡言乱语罢了!” 周夫人见他动了气,忙点头附和:“是这个理,倒是我先前多心了。” 次日,周府,启明星还悬在天边 别院内,清幽宁静,青石板地面泛着微潮,墙角几株翠竹摇曳生姿,叶尖的露珠滚来滚去,滴滴欲坠。 苏玄染一袭素洁白衣,屹立于这一方天地间,翩若惊鸿舞动,举手投足尽是行云流水之态。 乌发高束成利落马尾,一条雅致的发带束于头顶,随着动作,发丝与发带意飞扬,幽蓝丝绦于风中翻卷,英挺飒爽间尽显疏朗。 沉肩坠肘,转身拧腰刹那,一拳迅猛挥出衣角猎猎作响,一招一式,刚劲迅猛处尽显阳刚之力,其间又隐有阴柔之韵。 一套健体功法演练已毕,他气息微喘,额角沁出细密汗珠,面庞上洇染薄霞。 稍作停顿,再次拉开架势,这一回,较往常多练了一遍。 中秋佳节过后 温曲儿已靠着每三天一次免费摆摊的机会,在做糕点的营生中攒下些许银钱。 镇上有可日日摆摊的租位,她心下思忖着租下一个。 可她又犯了难,若是天天摆摊,便需日日早早起身制作糕点,那这单薄的身子,如何能经得起这般消磨。 思索后,她想到林大婶一家,打算请林大婶帮忙看摊,林小弟照旧背糕点去镇上售卖。 温曲儿去找林大婶,说明想法并谈好报酬。 之后,温曲儿每日在厨房忙碌,林大婶和林小弟每天清晨准时到苏家院子,背着糕点去镇上摆摊。 林大婶待人热忱,又擅招揽生意,糕点生意愈发红火。 温曲儿偶尔也会去镇上帮忙,日子满是平淡温馨。 日升月落,又过了些时日 周老夫子府邸大堂,夜色如水,几盏烛火摇曳,洒下柔和光晕。 周老夫子与苏玄染相对而坐,气氛静谧庄重。 周老夫子捋着胡须,神色肃穆:“玄染,你才学出众,如今时机已到,我已为你安排好去考生员之事,此次考试,你定要全力以赴,莫负所学。” 苏玄染起身,作揖行礼:“承蒙老师厚爱,学生必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老师之期望。” 天刚破晓,周府朱红大门在这静谧时分缓缓打开。 苏玄染一袭素净青衫,自府门款步迈出,墨竹背着行囊,亦步亦趋紧跟其后。 车夫早已架着马车等候在一旁。 车夫轻甩马鞭,“啪”的一声脆响,打破这宁静的晨幕,马车滚滚前行,车轮辘辘有声。 时光流转 温曲儿整日沉浸在糕点摆摊的事务中,忙得不可开交。 另一边,苏玄染顺利考中生员,回到周府。 大堂内,周老夫子面带欣慰与满意之色。 苏玄染年方十六便中得生员,消息传开,各方人士竞相送来贺礼,由于他寄居于周老夫子府上,这些贺礼便都被送至周府处。 此刻,周老夫子差人将礼物送来,令苏玄染自行安排处置。 墨竹有条不紊指挥着一众小厮,将一箱箱贺礼陆续搬运别院,待小厮们完成后,墨竹礼貌向他们一一答谢。 箱子里的物件令人目不暇接,有品质上乘的笔墨纸砚,还有许多华美的男子衣物,以及精巧的日常用品。 在众多礼物中,一支羊脂白玉发簪尤为夺目。 簪身莹白无瑕,簪头精雕幽兰,花瓣层叠,姿态婀娜,花蕊处一点墨玉,暗光与玉色相映,精致素雅。 墨竹一丝不苟,将每一件礼物仔细登记在簿册上。 除了数量众多的贺礼外,此后也偶有登门求取墨宝之人。 经此之后,苏玄染便密令,墨竹暗中筹备营商事宜。 苏玄染天赋卓绝,在经商务实之道也极具慧根。 毕竟祖上数代皆投身商业,积累了深厚的家学渊源,只是到了他祖父兄弟那一代,家族商业才开始走向没落。 苏父对经商更是毫无兴趣,唯独钟情于文学。 是夜 苏玄染静坐书案畔,一袭面料上乘的衣袍加身,其上银线纹路闪烁着幽微光泽,衣料呈枫叶色,深秋盛景尽凝于衣间。 手执狼毫,手腕灵动轻转,毛笔于纸面上龙飞凤舞。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穿过后院竹林,墨竹领着两位穿青布比甲的丫鬟,踏着细碎的脚步声缓缓行来。 一位丫鬟捧着一叠华贵衣物,另一位丫鬟怀抱漆盒,里头盛着玉佩、发冠等物,墨竹双手也抱着一叠衣袍。 这些衣物与配饰,皆是周夫人悉心为苏玄染筹备的崭新精美衣饰。 三人行至房门前,墨竹墨竹率先停下脚步,对两位丫鬟优雅欠了欠身,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屋内:“两位姐姐,烦请留步于此。” 他轻缓叩响房门,低声禀报:“公子,墨竹前来。” 屋内传来应允之声,墨竹方才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迈入房中。 他将自己捧着的衣物放在一旁椅子上,转身而出,从另一位抱着衣物的丫鬟手中接过衣物,放置妥当。 墨竹再次欠身,眉眼含笑接过首饰匣:“烦请姐姐们多担待,余下便由我来。” 待他捧着匣子踏入内室、掩上房门后,廊下的两位丫鬟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她们望着紧闭的木门,眼中掠过难掩的怅惘,这般近侍公子的机会,终究轮不到她们。 二人垂首敛了神色,屈身行过万福礼,轻悄转身离去。 苏家院子里,人声鼎沸。 苏玄染十六岁考中秀才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林家村,村民们纷纷提着礼物赶来祝贺。 有自家田地里新摘的蔬果、自家的土鸡蛋,有熏得油亮的腊肉,还有手工编织的精巧竹篮,满满当当。 一时间,苏家院子里人来人往,极为热闹,欢声笑语不断。 温曲儿与林大婶、林小弟一早便歇了摆摊的营生,提前备好了糕点、糖果与果脯干果当回礼。 她身着簇新的襦裙,端着食盘穿梭在宾客间,脸上漾着热忱的笑意,时而应和着村民的打趣,时而忙着添茶递水,忙得脚不沾地。 “这孩子打小就透着机灵,果然有出息!” “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将来定是要当大官的!” “玄染这孩子命苦,爹娘走得早,好在自己争气,曲儿也贤惠,真是好福气!” 村民们三五成群围坐,话题总绕不开苏玄染,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赞叹与艳羡。 若不是他早已订下婚约,此刻苏家的门槛恐怕早被媒婆们踏平。 院内笑语喧阗,糕点的甜香混着村民的道贺声漫出墙外,飘到老树下的浓荫里。 林桃红缩在枝叶低垂的阴影中,指尖攥着的帕子拧得扭曲,心口闷得发慌。 她踮着脚,透过大开的院门往里望,目光死死黏在温曲儿身上:那人穿着新衣裳,笑得那般明媚,自然地接受着“好福气”的夸赞,甜得能腻进人骨头里。 可她偏记得,就是这人,从前总拉着她的手,撇着嘴嗤笑“那个病秧子,除了读个破书,什么都不会,怕是连自己都养不活”,语气里的嫌弃冷得刺骨。 那时温曲儿说什么她便信什么,跟着凑趣附和,那些“活不长”“没出息”“窝囊废”的刻薄话,不过是跟着一起嚼舌根的戏言。 她自己其实压根没见过苏秀才几次,从小到大屈指可数的碰面,也只是远远瞥见个模糊身影。 如今倒好,他一举得中秀才,成了全村仰望的存在,温曲儿倒顺理成章顶着“苏家媳妇”的名头,替他招待宾客、沾他的光,受旁人艳羡。 那些刻薄的话,好似从来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一般。 林桃红的目光在院内逡巡,终究没瞧见那道心心念念的素色身影。 那日巷口的惊鸿一瞥,早成了刻在心底的执念。 素衫清隽,墨香隐约,明明只见过一面,却让她辗转难眠,夜里闭上眼,便是他目不斜视走过时,那份凛然又温润的风骨。 她后来总绕着那条巷口打转,晨曦时藏在老树后,暮色时倚着墙角张望,目光在往来人影中反复逡巡,盼着再撞见那抹素色长衫。 可日复一日,巷口人来人往,始终没有他的踪迹。 偶有几次鼓起勇气往苏家附近蹓跶,刚走近点,脚步便硬生生顿住。 怕真遇见了,自己粗布衣裳愈发鄙陋,被他周身清润衬得更显局促;怕他随意一扫,自己便因背地里嚼过的舌根心虚低头;更怕他依旧疏离淡漠,连半分余光都不肯施舍。 从前嗤笑他的那些话,如今回想起来,竟像耳光般狠狠扇在脸上。 嫉妒缠满胸腔,勒得她喘不过气。 凭什么? 凭什么温曲儿能一边踩着从前的嫌弃,一边堂而皇之地享受他的荣光? 凭什么自己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躲在院外偷偷望着这一切?连再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风卷着甜香掠过,林桃红狠狠咬着下唇,压下眼底的湿意,攥紧帕子转身钻进暮色里,背影孤绝。 不甘心,绝不甘心! 温曲儿占着的,明明该是她的! 若是当初她没被温曲儿的话带偏,若是当初没眼拙瞧上林佑,若是当初肯多瞧那“病秧子”一眼,如今站在他身边,分享这份荣光的,本该是她。《 》 32、睡哪儿呢 院内,温曲儿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无意间抬眼望向院外的老树,树影婆娑,一道桃红色的身影正匆匆远去,瞧着有些眼熟。 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是谁,眉梢轻轻蹙了蹙。 方才那身影,分明是林桃红。 她怎么来了?既然到了院外,为何不进来,反倒悄悄走了? 温曲儿望着那道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摇了摇头。 罢了,林桃红的心思本就难猜,既然不愿露面,她也不必深究,转身重新端起食盘,脸上又漾起笑意,走向下一桌宾客。 暮色渐沉,苏家院子终于复归平静 村民们送来的礼物着实过多,温曲儿将大部分送出,林大婶家分得的各式礼品数量最多。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 苏玄染考中生员,村民们送贺礼的事过一段落。 深秋过后,天空变得吝啬起来,将雨水悄然藏匿,独坐屋内的温曲儿,目光投向陈旧且斑驳的屋顶。 这不经意一瞥,却使她思绪涌回那个大雨滂沱的夏日,那时,屋顶雨水肆意渗漏而下。 当时,她仅请了林三叔和林大叔帮忙更换了损坏的瓦片,这屋顶毕竟历经岁月沧桑,仅仅修补破损之处终究难以持久。 说起这苏家院子,还是苏家父母从别人手里买下的,所以屋顶才会这般老旧。 温曲儿心中萌生了将屋顶整体翻新修缮的想法,便着手找林三叔来帮忙修缮。 林三叔带领着他的助手开启了屋顶修缮工作,经过一番辛勤劳作,厨房的修缮工作顺利竣工。 由于苏玄染不在家中,于是便开始对他房间的屋顶先进行修缮。 修缮工作持续了些许时日,终于轮到温曲儿的屋子,大家有条不紊走进她房间,将两个屋子的物品都搬运到苏玄染房里。 温曲儿的木板床同样被拆解后堆放在一起。 修缮工作刚开始,天空便飘起小雨,无奈下,修缮工作只得暂停几日。 今日,阳光明媚,天气大好。 林三叔他们一大早就爬上屋顶,热火朝天忙碌着工作。 温曲儿也在厨房里制作做糕点。 由于明日过节,大家都决定休息一天,林大婶不再摆摊,林三叔他们也暂停修房工作。 温曲儿开始着手准备晚餐,待为林三叔他们做好晚餐,将凌乱的屋子清理干净,已然入夜。 周老夫子府邸 周府朱漆大门敞开,苏玄染身着玄色素衣,自府中款步而出。 墨竹紧随其后,手中紧紧攥着包裹,面上满是焦灼,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公子,当真无需墨竹跟随?” 苏玄染伸手接过包裹,温言:“不必了。” 墨竹眼眸瞬间暗了暗,失落浮在脸上,他不敢再多说,只恭谨行了一礼:“公子保重,墨竹在府中等候公子归来。” 苏家院子里 夜色笼罩大地,温曲儿终于得闲,她提来冒着热气的木桶,轻推苏玄染虚掩的房门。 沐浴完毕,她一袭简洁衣衫,梳妆台畔,素手轻抬,将墨发随意拢起束好,几缕发丝悄然垂落在颊畔。 她对着铜镜轻轻揉了揉酸胀的腰,梨涡浅浅弯起:“果然还是泡个热水澡舒服,浑身都松快了。” 转身走到书桌旁,指尖轻轻蹭过微凉的桌面,笔架上的毛笔早已干透,砚台里的墨也凝得发硬。 她望着空荡的座椅,恍惚间似见他伏案的身影。 可再一细想,中秋那面之后,竟已要立冬,日子过得可真快。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在离林家村一段距离的幽暗之地,满脸痞相的钱二虎,正用色眯眯的眼神死死盯着林桃红。 “林桃红,你日日躲着老子,温曲儿那档子事儿,你还没回报老子呢!老子可是为了你这娘们错手将她给推下了山。”他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贪婪的目光将林桃红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 “你说说,打算怎么报答老子?”一边说着,一边向林桃红靠近,面上露出狰狞的笑。 “那小娘们确实长得贼他娘漂亮,皮肤嫩得都能掐出水来,”钱二虎舔了舔嘴唇,脸上浮现出回味的神情。 “老子起初错以为将她给推没了,害得老子难受了好一阵子。”他恶狠狠地瞪了林桃红一眼,突然暴喝一声:“林桃红,你个臭娘们,敢诓骗老子,原那女人是那姓苏的童养媳。” “本来这也不算啥大事,可那个穷酸书生命咋就这么好?竟被周老夫子收作亲传弟子。”钱二虎跺着脚骂骂咧咧。 “如今都成生员了,真他娘晦气,老子差点就惹到不该惹的人。”越想越后怕,他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林桃红眼神慌乱左躲右闪,声音打着颤,脚步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往后缩,后背贴到冰冷的墙上。 可她还强装镇定,扯出个僵硬的媚笑:“哎呦,哪里有,钱大哥,只是近来有些忙。” 钱二虎“嘿嘿”一笑,眼神里的龌龊藏都藏不住:“琐事再多,今晚也该闲下来了吧?好好陪钱大哥我聊聊天。”说着,粗糙的大手就朝林桃红的胳膊抓去。 林桃红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扭着身子躲开,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连呼救的勇气都没。 这地方离村远,喊破喉咙也没人应。 慌乱间,脑海里竟不受控地闪过那日,巷口光影里那道素色身影,清隽挺拔,漫着淡淡的墨香。 她心头猛地一颤,竟生出一丝荒诞的盼头。 可下一秒,就被钱二虎狰狞的笑碾碎。 林桃红慌忙扭着身子躲开,又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捏着嗓子娇嗔:“钱大哥,莫要这般急切呀。” 这副故作妩媚的样子,反倒勾得钱二虎心痒难耐,眼神愈发炽热,搓着手就想上前抱她:“小妖精,当真会勾人!” 不远处的阴影里,苏玄染静静伫立着,一袭玄色素衣,与黑暗浑然一体。 随着林桃红与钱二虎的污言秽语不断传来,他轻挪脚步,悄然转身离去。 苏家院子 望着眼前熟悉的院子门,苏玄染沉静的眸子泛起一丝涟漪,轻推斑驳的门扉,缓步踏入院中。 抬眸间,便瞧见自己屋内灯火熠熠,他脚步一顿,眉峰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屋内,温曲儿正抱着沉甸甸的钱匣,坐在烛火旁低头数钱,铜钱碰撞的“叮铃”声清脆悦耳,她嘴角噙着笑意,眉眼间全是攒下营生的雀跃。 正沉浸在这喜悦中,外面院子忽然传来轻微的“吱呀”声。 她心蓦地一跳,指尖攥紧手里的铜钱,嘟囔一声:“他回来了?” 忙将铜钱胡乱塞进钱匣,她疾步往窗边去,探头张望,夜色里,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转瞬间,明媚笑容跃上面庞,她清脆的声音中满是惊喜,音调上扬,脱口高呼:“苏、玄、染——” 朦胧月色下,苏玄染眸底的清寒,被她一声呼唤焐得温软。 温曲儿赶忙快步朝着房门走去,迅速拔下门闩,伴随着轻微的“咔哒”声,房门被打开。 苏玄染恰好在这当口行至屋前,房门开启瞬间,一股屋外夜露裹挟的寒气扑面而来。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温曲儿轻打了个寒颤,毕竟她在屋内穿着甚是单薄。 苏玄染神色一紧,反手掩上房门,温言:“可是冷着了。” 她没应冷不冷,只仰着脸,眸光灼灼,紧紧落在眼前人脸上,眸底尽是按捺不住的欢欣:“苏玄染,你回来啦!” 看着眼前满脸皆是欢喜的人,苏玄染神色间似透着几分宠溺。 他轻应一声“嗯”,将手中的包裹与米粮放置一旁。 温曲儿一眼瞧见他手中提着的重物,心中泛起暖意,张了张嘴刚想开口,目光却突然扫过屋内陈设。 骤然反应过来,此处是苏玄染的屋子,她眼睫垂落,羞意悄然漫上脸颊:“那个……” 她偷眼觑了苏玄染一下,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难为情:“家里正在重新修缮屋顶呢,其他各处都已修缮完毕,唯独我的屋子还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因你不在家,所以这几日我便搬到你屋子来住,未曾想,你今晚竟回来了……”温曲儿愈说声音愈低,几不可闻。 苏玄染垂眸看着她局促不安、手指都快绞在一起的模样,眸光不自觉柔和下来。 他轻轻颔首,目光在房间内环视一圈,语气平和:“无妨,你只管安心住着便是。” 他神色平静,只是在昏黄灯光未能照及处,耳尖却不受控地染上一抹薄霞。 这话让温曲儿怔了一下,紧绷的肩膀倏地松了下来,脸上的羞赧褪去大半,看他清冷淡然的模样,眼底反倒浮起狡黠之意。 她眸光一转,促狭笑意漫上嘴角,轻笑打趣:“那你……今晚睡在哪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