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庶姐有个秘密》
1. 第 1 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宁国公家的小公子春光满面,容光焕发地出了府。
邻居为之侧目。
宁青风骄傲地扬起脑袋:“小爷就要有媳妇了!”
还手舞足蹈,“我媳妇,天底下最美的姑娘!”
最美的姑娘,正等着自己去求亲!
宁青风长喝一声,策马直驱过街。
迎着腊月飞雪,宁青风抱着精心准备的小锦盒子,臂下夹一束烈焰如火的红玫。
红扑扑着脸蛋,扑至美人家。
却扑了个空。
美人不在,这方小院直接失了颜色,露出原本的落魄荒凉。
院里杵着的华服小子就十分扎眼了。
“人呢?”
宁青风瞪眼。
“小弟说了,你可别恼……”
“再不说,我真恼了!”
宁小霸王恼起火来,一般人可招架不住。
小弟一闭眼,破罐子破摔:“你家美人拦了你爹娘的马,如今成了你亲姐姐!”
什么?
美人、成了……姐姐?
宁青风一晃神,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红玫噗通一声落地,碎成数瓣,在雪地上红得扎眼。
宁青风霎时恼羞成怒:这小子诓人吧?玩笑有意思吗?很好笑吗?
可小子没有笑,反而哭丧着脸哀嚎道:“风兄,小祖宗,谁敢骗你啊,都在城门口,你去瞧瞧吧,亲眼瞧瞧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宁小霸王心里一跳,直觉告诉它这一切恐怕是真的。
可宁小霸王不愿相信。
昨日还羞着脸,垂着眸,伸出手儿轻轻勾着少年掌心,欲语还休等着自己来求亲的美人,怎么可能会是自幼便走失的亲姐姐!
宁青风昏昏沉沉上了马,连小锦盒子都不要了,歪歪斜斜奔向城口。
一道雪白的身影从院里飞蹿而来,矫捷轻盈地跳上马,窝在少年怀里。
这是宁青风的白狐。
小小白白的一团,暖烘烘地贴在少年心窝。宁青风下意识伸手环住它,却被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宁青风下意识低头,对上一双无辜又单纯的眼。
软得叫人不敢相信那一口会它咬的。
少年微微露出愧疚,那眼又转瞬瞪得圆溜溜的,眨眼之间,眼尾勾勒出上挑的弧度,仿佛在述控它的委屈。
眉眼间的灵动,像极了宁青风的心上人阿雪。
媚眼如丝,我见由怜。
阿雪。
少年心中乍然浮现一个姑娘,一颦一笑,娇美动人,鲜活得仿佛就在眼前。
便因这一丝神韵,白狐不再是宁小霸王口中的小畜生,而成了心尖尖的爱宠。
说起来,这白狐,就是宁青风和阿雪相遇的关键。
宁青风是上天入地的纨绔,却自小喜欢毛茸茸、软乎乎、可可爱爱的小玩意儿。
白狐凭着柔善可欺的外表骗得宁小霸王一时宠爱,却在不久后露出本性,上房揭瓦,捣蛋拆家,还凶残暴虐,咬伤家仆无数,简直比宁小霸王还要霸道蛮横。
宁青风被骗惨了,自那以后和小畜生斗智斗勇,势不两立。
直到某一天,白狐失踪了。
宁国公府举全府出动,都没找回白狐。
连宁青风都慌了。
原因无他,白狐可是圣上御赐的祥瑞。弄丢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就怕有人借此生事。
月前,晟国与北疆长达五年的战事终于取得胜利转机。宁国公夫妇——也就是宁青风的爹娘——作为这场战争的主帅,亲自从战场上抓回了这祥瑞,八百里加急连着捷报一起献于御前,并上奏言一月后必定凯旋而归。
皇帝大喜,当堂册封白狐为祥瑞神兽。此后宁家小公子三天两头跑来皇宫眼巴巴盯着,皇帝姑父大手一挥,给侄儿送去了祥瑞,也算给前线主帅送去祥瑞。
可这白狐一丢,偏偏前线主帅也一同失踪了。本来说的一个月凯旋,也生生拖得没了影。
国公府慌了,皇帝慌了,晟国也慌了。
就好像祥瑞连着白狐一起没了似的。
宁青风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好的祥瑞,把它当祖宗供起来就是了,偏偏去招惹它……这下好了,阿娘也因为那小畜牲生死未卜。
两件坏事这么一撞,从不信命的宁青风也跟着信起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来。
没日没夜找了数日,终于在城西郊外探得白狐踪迹。
宁青风直接冲了过去。
论马术,宁青风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很快就把身后侍卫家兵们甩没了影,宁青风自己则一头扎进了郊外密林里。
这下便出事了。
一入林子,那马便不受控制起来,仿佛受了莫名的惊吓,一路横冲直撞。
宁青风眼见不妙,正要跳马而去。
马却一个纵跃,直接扑向悬崖。
已经来不及了。
马身已经探出一半,宁青风整个身子悬在崖边,掉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密林雾气深重,宁青风看不到悬崖的底。
今日恐怕就是宁青风的死期。
那一瞬间太过漫长,长到脑中呼啸而过十五年的光阴。
堂堂宁国公府的小公爷,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好多玩意儿没玩,还没娶媳妇儿,没成家立业,还没活够呢,怎么就死了呢?
一声尖哨穿透云霄,直接打断宁青风的走马灯。
那半悬的马居然刹了步,从半挂的崖边急刹回来。
宁青风得救……
不、
宁青风直接飞了出去。
甩出一道爽利的弧线。
眼前一黑。
……
吵,太吵了。
呜呜呜…呼噜噜嘤…嘤嘤…吁嘘嘘…嘚嘚……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不对!其中有小畜生,打死宁青风都不会忘记那狡猾的小畜生叫。
是小畜生!
白狐!
抓住它!
宁青风猛然惊醒,一个踉跄蹭起身子,又是眼前一黑,宁小霸王又倒下了。
身体像被铁锤凿过千万遍,疼得宁小霸王吱哇乱叫。
“别乱动!”
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宁青风重新睁眼,掠过自己血肉翻飞的伤痕、身边咬着腰带的白狐、低头啃雪差点一蹄子撩下悬崖的白马,接着望向远方。
有一青衣姑娘背着夕阳而来,身形纤细修长。
是个很高的姑娘,声音却很软糯。
还夹杂着一丝急切和担心,语速略快:
“公子从那么高的崖上摔下来,捡回一条命,该好好躺着的,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雪儿不过采药的功夫……”
宁青风眨眨眼,夕阳投下的剪映逐渐清晰。
素净的衣袖被挽至小臂,修长的手拭去额角细汗,清丽瑰艳的容貌不过惊鸿一瞥,便被呼出的热气融化了。
更添一丝朦胧的醉意。
姑娘加快了步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细细喘息的声音,停到宁青风跟前。
那一双眼睛——
奇异瑰丽,摄人心魄。
姑娘微微伏下身子,那双眼便只装下宁青风一人。
心跳如雷。
宁青风捂着胸口,异香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少年浸得差点眩晕过去。
“……公子、公子?”
宁青风晃晃脑袋,勉强压住心神:“雪儿?你叫雪儿?”
“雪儿讲了这么多,公子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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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这一个名字?”
美人显然生气了,微挑的眼尾带着些薄薄的愠怒,语气却是娇憨的:“公子在那么危险的悬崖边纵马,也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
美人连生起气来都那么好看……
“公子滚落的悬崖是荒坟野地,一年都不一定有人经过,这么冷的天,不过半日就成孤魂野鬼了!”
遇到这么美的姑娘,做鬼也值了……
“也怪雪儿,若雪儿早点喝住那马,公子就不必受这无妄之灾……对了,你的伤!”
雪儿似乎才反应过来,公子的伤口一直暴露到现在,血肉模糊的,都还没有清理。
美人软糯的絮叨像拉成丝的蜜糖,丝丝绵绵抓住宁青风的心。宁青风死里逃生,却提前丢了魂,连疼痛都忘了,更别说白狐。
“哎呦!”
“抱歉公子,雪儿笨手笨脚,弄疼了公子。”
那原本细小的伤口,竟在雪儿的“处理”下翻得更大,血流了一地。
宁青风这回是差点痛晕。
清醒过来时,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包扎的布条来自雪儿的裙角,身上盖的是雪儿破旧但洗得很干净的外衫,还残留着那道独特的异香。
雪儿自己却穿着素白单衣,抱着白狐,坐在山洞入口瑟瑟发抖,不经意间露出的脚踝已的冷得没了血色。
宁青风的心快被软化了。
世上怎会有这样善良的姑娘,明明很冷,却把唯一能取暖的衣衫让给素不相识的人,明明穿得比自己还薄,却默默坐在山洞口挡风。
邪恶的白狐在雪儿怀中异常乖巧,还嘤嘤嘤地蹭着美人撒娇,雪儿对着洞外皑皑白雪,咯咯直笑。
还会御马,虽然只救了马没赶得及救人;
还懂医术,在这个荒郊野岭采药为自己处理伤口;
还找到了数天未见的白狐,连一向眼高于顶的狐狸崽子都如此亲近雪儿。
这是祥瑞啊。
雪儿就是宁青风的祥瑞啊。
宁青风的心砰砰直跳,红晕从耳根爬上脸颊。
摸着自己发烫的脸,宁青风忽然想起爹曾神神秘秘说过:等儿长大了,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会脸红心跳。
这就是心动呀。
小爷一定是心动了!
大难不死,这是上天给小爷送媳妇儿来了!
宁青风忍着眩晕,红着脸,轻轻将外衫搭上“媳妇儿”的肩膀。
雪儿惊讶回眸。
宁青风一恍神,才发现美人如瀑挽起的黑发微湿,细雪柔软落下,化作露珠,柔化了姑娘有些锋芒的艳丽。
带着水雾,像山涧迷惑人心的精怪。
宁青风心头又一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雪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双眼,似曾相识……
当时的宁青风烧傻了脑袋,后来的宁青风被美色迷了眼睛。
可是如今的宁青风,真是彻底想起来了。
并非似曾像识,而是早就见过。
*
宁青风回过神来,看向乌泱泱的城口。
爹娘骑着高头大马,带领将士们凯旋而归。阿雪拦下将军的仪账,被主帅亲娘认下,摇身一变,成了宁国公府的长女青雪——宁青风的姐姐。
此刻,“青雪”正在阿娘怀中哭泣。
听得马蹄声,阿雪从女将军身后探出了脑袋,对着宁青风的方向,弯起眼眸。
那是宁青风从未见过的劣笑。
冷冽寒风都浇不灭的少年热情,在这一刻冻成了冰。
阿雪哪是祥瑞,分明是宁青风的劫。
宁青风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被一个狡诈的美人,骗了感情。
前所未有的愤怒:“原来是你。”
2. 第 2 章
城口的寒风吹得人心拔凉。
“青雪”哭得梨花带雨,真真叫人心疼。和崖边的阿雪一样的柔弱坚强,一样的善良可怜。
装得可真好呀。
方才得意洋洋的示威就像宁青风的错觉。
太狡诈了!
和那只咬了人还卖乖的白狐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宁小霸王恶狠狠将怀中的白狐一丢,翻身下马,气势汹汹向前扑去。
“她是个骗子!”
宁小霸王中气十足,一嗓门直接嚎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围观人群纷纷让道。
连宁家小霸王都赶来砸场了,莫非,这盛传已久自幼走失的国公府长女,还有隐情?
宁青风蓄势待发,才迈出个脚跟,就被几双手拉了回去。
“干嘛?”宁青风怒。
几个狐朋狗友有事凑不齐人,闻着热闹倒是默契出现了。
狐朋:“兄弟们知道你受了骗,可这种家族秘辛,不好在大亭广众下说呀。”
狗友:“传出去可不光彩,还丢自家人的脸。”
无意中却加了一把大火。
家族丑事?
“她根本不是我姐姐!”
宁青风又急又怒瞪向阿雪。
阿雪怔怔望回去,眼睛一眨,忽地淌下泪来。
女将军折安拍了拍阿雪,转头严肃道:“好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阿娘的举动,分明就是打定主意认下阿雪了。
宁青风又急又气:“你信她不信我!”
国公爹宁淳赶忙来劝架:“你母亲大人这些年在军营,见到与儿同龄的小子,都会念叨起你——淼淼长高长大了吗,淼淼还像从前那样皮吗……这么久没见,怎么就吵起来了?淼淼不想母亲么?”
听着那一声声淼淼,阿雪身形微不可查一顿。
却无人注意。
宁青风眼眶一红:“淼淼很想父亲母亲!特别特别想!母亲消失那几天,我还以为……”
撒娇声被一声抽咽打断。
宁青风下意识望过去,阿雪泫然泣下,瞧着伤心极了,身子一抽一抽,牵着宁青风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
宁青风回神,霎时黑了脸,凶蛮喝道:“哭什么哭!”
阿雪吓得止住哭腔:“雪、雪儿就是难过……”
亲娘折安眸光一利,宁青风下意识一哆嗦,可在青雪面前,宁青风绝不能退缩!
“你难过什么,你只是个骗子!”
硬着头皮又向阿娘解释:“她骗我感情!”
折安脸色一变:“什么感情?”
宁青风一顿,喜欢……不能说出口。
被一个骗子骗了心骗了情,眼巴巴上赶着来闹场,太丢脸了。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阿娘也不行。
宁青风终于清醒过来,开始四处转移话题。
阿雪却坚持自证清白:“公子才没有说真话,是公子骗了雪儿!”
宁小霸王的努力掩盖的丑事,被阿雪一股脑全抖了出来。
“雪儿救下公子后,公子斩钉截铁说,自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个准备科考的读书人,还日日往我跟前嘘寒问暖……”
宁青风听得一阵心虚。
想起坠崖当日,宁青风对救命恩人一见钟情,打定主意把人拐回家当媳妇儿,便探起阿雪的来历。
阿雪自言亲娘病逝后,孤苦伶仃无人庇佑,被那村头恶霸觊觎,千辛万苦才逃出来,所以最讨厌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儿,特别是游手好闲欺男霸女……
宁青风听得心神一凛,当即编了个清贫人家勤奋苦学的读书人身世,打算“徐徐图之”。
阿雪丢了户籍无法进城,被困在城郊的山上食野草睡山洞渡日。
宁青风很是心疼,当即带阿雪进城造了新身份、还要安置宅子,把珍藏的好宝贝悉数捧给美人。
阿雪却断然拒绝:“救命之恩公子已经还,一码归一码,雪儿能养活自己。”
后来,阿雪果然找了份活计,租了个破宅,没有宁青风也活得不错。
宁青风越发觉得这姑娘又善良又坚强,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美人。
于是越发迷恋起来。
宁小霸王花了多少功夫,硬着头皮念了多少酸诗,日日吃苦忆甜,才叫美人亲近了些,露出那羞怯的女儿家态。
就差最后一步……
宁青风很不甘心,很不信邪。
这么好的一个阿雪,怎么就成骗子了呢!
骗子突然变脸,宁青风仿若当头一棒,幡然醒悟,终于窥见往日虚伪面纱下的端倪。
一入林子就失控的马。
坠落悬崖立刻就被姑娘捡到,就像……阿雪提前守在那里似的。
那可是荒野孤坟,丛林野兽聚集之地,当地猎户都不敢孤身前往的地方。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怎么可能出现在那?
可当时自己被美色迷晕了头,竟然连这么简单的破绽都看不出来。
对了,美色。
怎么会有姑娘长得那样符合宁青风的心意,乖乖软软,善良坚强,全身上下都是自己喜欢的模样,
——可阿雪分明是锋利的漂亮,乖软善良?可笑!
宁青风却被下了降头一样,一见就动心了。
白雪和山雾朦胧了所有锐利,乖软的性子也只是伪装。
这一场初见,是特地为宁青风设的局。
阿雪不简单。
意识到这一点,自诩聪明绝顶,只有自己霍霍别人,别人霍霍不了自己的宁青风,第一次有了挫败的情绪。
可是很快,挫败就演化成了愤恨。
宁青风和阿雪的初见,根本不是那个悬崖边的美救英雄。
而发生在更早之前。
宁青风压下怒意,毅然决然撕破骗子的伪装:“你当真不知道小爷的身份?骗子,你才没有说实话!还在骗人!”
阿雪一怔,略带意外地望向宁青风。
宁青风略显得意:被小爷说中了吧!
小骗子,无话可说了!
沉默许久的阿雪,就在这时噗通一声,直直朝宁青风跪下。
宁青风脸色一变,这是干什么!
阿雪眼眸一湿,泪珠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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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地淌了下来,连哽带咽地哭诉道:“公子何苦这般咄咄逼人?”
“是,雪儿也有所隐瞒,却不是为了骗人。”
青雪狠狠擦了把眼泪,转而面向折安:“阿娘,女子活在这世上本就艰难,雪儿很多事不好明说,却被公子视作把柄抓着不放,这样侮辱……”
宁青风大惊:“我没有……”
“宁、青、风!”
折安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瞪向她儿。
宁青风又是一哆嗦,伸到一半去拉人的手立刻缩了回来。
“是,雪儿当然认得公子,且一生都不会忘记公子说的那句话。”
“青雪”猛然抬头,一双眼直勾勾盯住那纨绔,漆黑的眸子浸满泪水,却不带分毫感情。
宁青风定在原地。
当头一棒。
*
彼时,高高在上的宁国公世子立于马上,满身落魄的乞丐跪于泥沼,匍匐着祈求那贵公子的倾听。
“你说,你是我阿姐青雪?”
宁小公爷攥紧缰绳,附身睥睨那胆大包天的乞丐。
“什么阿猫阿狗也想来当我姐姐?”
“别挡道!错过祥瑞线索,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乞丐瘦脱了相,和她身后一群逃荒的人一样衣衫褴褛,只剩一双乌黑眼眸直勾勾盯着宁小霸王。
那神情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毫无感情,空洞得让人心惊。
阿雪眨眼之间,空洞无物的眸子竟一下子爬满了委屈:
“公子看不上低贱的乞人,雪儿明白,更明白低贱之民不配当公子的姐姐,自那以后便不在公子面前惹人厌烦。公子追问时,雪儿不敢坦言自己的真实身份,免得脏了公子的耳朵。”
“可后来,是公子要报答雪儿救命之恩,也是公子主死缠烂打,任雪儿如何婉拒都不走,公子叫雪儿怎么办?”
“阿娘,您说雪儿该怎么办?”
阿雪无助地望着折安。
将军的脸已黑成了碳,刚下战场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煞气控制不住逸出,如有实质地扑向那孽子。
孽子一个踉跄,扭头就跑。
却被身后的群众闹哄哄地挡住了生路。
“真相”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这宁家的孽障、声名狼藉的纨绔,打了人家姑娘、觊觎人家美貌、还恩将仇报,企图毁掉姑娘清誉——好满足那蠢蠢欲动的色心!
该打!
这纨绔眼高于顶,真招人恨。
将军上啊!给纨绔一个教训!
这架势夹着将军的拳头,直接把宁小霸王吓成了软脚虾。
真大祸临头了!
宁青风急中生智,噗通一声也回跪了下去。
耳边是路人的嘲讽谩骂,亲娘怒其不争的拳风呼呼不止,宁青风抱着脑袋,在无数条腿隔绝出的低矮囚牢中,忽地对上了阿雪的眼。
空洞的眸光闪过一丝笑意。
竟比之前所有情绪都要鲜活。
那是兴高采烈的恶意。
原来这才是骗子的目的。
她演这一场戏,就是想要报复宁青风这个孽障。
3. 第 3 章
宁青风自诩不是什么好人。
更没那些多余的怜悯和同情。
对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乞丐,丢块银子打发走才是常态。
可那乞丐偏偏那么倒霉,直接撞到了宁青风的气头上。
才得了那一番狠话。
若时光重来一次,宁青风依然不会改口。
除去当时找回白狐心切,宁青风还有自己的理由。
为此宁青风不久前已遣散五年来收留的所有上门认亲的“青雪姐姐”,并对所有试图继续认亲的女子毫不顾情面地斥责回去。
那个理由叫宁青风无比肯定,无论是当时的乞丐,还是如今的阿雪,都绝不可能是“青雪”。
当然,宁青风死不悔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母亲大人。
大将军折安丝毫不给儿留情面,一路掐着那孽障的耳朵,从城头拧回了家。
“知不知错?”
“不知!”
宁青风倔得像头牛。
软掉的腿早在路上硬朗起来,壮起胆子嚷嚷: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有原因,阿爹阿娘,你们究竟信我还是信这个骗子?”
宁青风一定要揭穿阿雪的真面目。
美人狡诈,骗了自己,还想骗阿爹阿娘。
绝不能如她的意!
青雪一路上红着眼。那片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刺目。
可怜巴巴的,委屈极了。
“你长本事了?宁青风,这五年没人管着你,你是上天了咋的?母亲教过你这样欺负女孩子?”
青雪当即撇了宁青风一眼,幸灾乐祸的。
宁青风气得龇牙咧嘴:“阿娘,她骗过我了,绝对不能再骗你们!”
“她的情况,爹娘心中有数,反倒是你。”
折安抱起双臂,阴沉沉盯着几年未见的儿,正思考着什么。
爹在一旁拼命地使眼色。
宁青风来不及求饶,便听那冷硬的声音从上方落下:
“翅膀硬了,当爹娘不知道你在京城干的好事?”
宁青风一哆嗦。
“逃课逃学,纵马溜街,还调戏良家妇女,和那群京城纨绔搅和在一块,当真长本事了啊!”
“母亲大人,我可以解释……”
宁青风来不及解释,屁股已经开了花。
此刻嗷嗷地扑在被褥上哀嚎。
果然造了孽早晚会得报应,宁青风亲口说的那番狠话,像一把利剑,穿透时间,重新回旋到自己身上。
可宁青风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那骗子作出这局引自己上钩,就等着看自己笑话!
宁青风一时委屈,一时气恼。
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发狠地锤起床来,一下扯到屁股上的伤。
“疼疼疼疼——”
“啊——”
戴姑姑发出短促的惊呼。
宁青风回头,看到戴姑姑面带忧虑地念叨:“公子勿动,姑姑给你上药。”
戴姑姑是母亲多年前自战场上捡回的妇人,后来成了宁青风的乳母,是宁青风除爹娘外最亲的人。
戴姑姑心疼道:“小公子何苦和夫人对着干?服个软认个错,就不必受这无妄之灾。”
宁青风垂下眼帘,并不言语。
戴姑姑继续劝:“从前公子收留了那么多自称姐姐的姑娘,当是很想寻回姐姐的。如今老爷妇人认下的那女郎,公子怎会如此排斥?”
宁青风对真正的“青雪”是心中有愧的。
因自己幼年贪玩冒勇,连累姐姐和虞夫人在边境被敌军掳走。
宁青风比任何人都想找回姐姐。
可当年的高烧清空了小宁公子的记忆,所有这一切,只能靠爹娘和姑姑讲给宁青风听。
“你当真不认识她吗?”
戴姑姑一愣,还没从这急转的话中回过神来。
“戴姑姑和我说实话。”
宁青风转过头,前所未有的认真。
“只有姑姑知道真正的青雪是何模样。那个阿雪一定不是她,对不对?”
戴姑姑错开眼,只是摇头,不再言语。
“又是这样!”
戴姑姑不想说的话,无论她怎样死缠烂打,都不会得到一句。
宁青风郁闷至极,却毫无办法:“我就知道你在隐瞒什么,姑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连我……”
“呜!”
戴姑姑迅速捂住宁青风的嘴巴。
一脸惊恐,生怕被谁听了去。
宁青风当然知道戴姑姑怕什么。
她怕被第三个人知道——
宁青风是个姑娘。
没错。
宁国公府的纨绔,其实是个女公子。
这话着实叫人匪夷所思了。
甚至连宁青风自己也不愿相信——她好好一个爷们,活了十五年,怎么就突然成娘们了!
简直如遭雷劈。
母亲大人有句话说得没错,她近年跟着京城那群纨绔学坏了,还一起去了春风楼。
正是这次风流韵事,直接打碎了宁青风的认知。
当日宁小霸王随手一指,指了个坐在台后尚和眼缘的女子,却被告知姑娘来了喜事,出不得台。
何为喜事?
那妈妈笑道:“便是姑娘每个月要来的好事情,小公子,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宁青风当真不知道。
府里就她一个独苗苗公子,母亲大人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待京上值。根本没人同她说过男女之别。
便偏要问个明白。
那妈妈以为遇上个棘手货,高门富户的男人外表光鲜亮丽,背地里有不为人知的龌龊癖好的不少。
可这公子小小年纪,实在是……
那妈妈暗中腹诽,却早见多了大场面,直接把那姑娘推过来。
那姑娘也是狠角色,一把将宁纨绔拽进屋子,几下扒光了自己的衣裳。
宁纨绔落荒而逃。
不得了,那姑娘的身子竟和自己一模一样!
来的喜事也和自己每个月必到的隐疾毫无差别!
原来,她的小雀儿不是出生就残缺,她之前流过的血不是小雀儿残缺留下的后遗症。
而是因为她根本就是个女人。
戴姑姑隐瞒了这一切。
连老爷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戴姑姑瞒了十五年。
宁青风望着为自己上药的戴姑姑,想起“姐姐”未走散之前,爹娘在前线冲锋陷阵,两个孩子便是由虞夫人和戴姑姑照看的。
会不会是那时被掉了包?
宁青风对五岁前的过往不记得一点,也根本不知道真实情况到底如何。
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
更或许,她甚至不是爹娘的亲儿……不,不可能。
得知自己是姑娘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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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宁青风马不停蹄找了当年随将军出征的医师。
医师年过古稀,行将就木了,脑子也糊里糊涂,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
宁青风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确认,当年的的两个孩子的确一男一女。
那小公子出生时,将军被敌军伏击,受了重伤,因而小公子腰后留有标记。
宁青风摸摸身后,的确有一块被火烧过留下的疤。
或许早在更早之前,虞夫人便有了调包两个孩子的计划。
虞夫人当年的妾室之位便是用不光彩的手段获得的。她被爹宁淳厌恶,在府中活得艰难,因此怀恨在心,狸猫换太子来泄恨。
这是最合理大解释了。
否则宁青风想不出别的理由。
既然她才是“姐姐”,那走失的,只可能是“弟弟”。
这也是她突然遣散所有“青雪”的原因。
宁小霸王生平最讨厌欺骗。从前因为愧疚,才生怕错过所有前来认亲的姑娘,把每一个“青雪”都好好安置着,就等爹娘回来辨认。
可如今知道真相,宁青风只有被辜负的愤怒。
尤其是阿雪。
如今成了国公府长女的虞青雪。
这姑娘也是倔,好不容易“认祖归宗”,却坚持要跟亲娘“虞夫人”姓,怎么都不肯改姓宁。
府中人都说,女郎是心中还有怨气。
传到主家耳里,国公和将军更是对其体贴备至。
为了防止宁小霸王再去侵扰,还禁了宁青风的足。
宁青风气极!
那虞青雪果然不简单!
“嘶——”
一声惊呼将宁青风拉回神。
戴姑姑转身拿了一条棉布织成的白带子回来。
宁青风猛地低头,除了后头的伤,前头也开始血流不止。
宁青风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宁青风了。
脸嗖地红了。
“姑姑别,我自己来!”
戴姑姑捂嘴轻笑,宁小霸王竟也有害羞的一天。
宁青风很不自在。
身体在拼命提醒自己是个姑娘。
可她当了小爷十五年,潜意识里还觉得自己是个爷们,“本能”地喜欢姑娘。
这才着了虞青雪的当。
但是不管怎样,宁青风既然知道自己是个姑娘,那就不可能有姐姐。
而那虞青雪,怎么看都只是个姑娘!
可虞青雪……
真的是个姑娘么?
疑惑一闪而过。
立刻被宁青风否定了。
虞青雪不是姑娘又能是什么?
可是……
腹下的胀痛拼命提醒她,宁青风都能是姑娘,虞青雪怎么不可以是个男人?
为什么自己如此断定虞青雪就是姑娘?
就像当时一见钟情似的。
有古怪。
宁青风直觉这其中有古怪。
若虞青雪是女子,必然不是她的姐姐,又怎么说服爹娘认下她?
可若是男子,大概率是她弟弟,不以真面目示人,还如此欺骗亲姐姐——
那才是坏透了!
无论是男是女,虞青雪来此都目的不纯。宁青风必须查明真相。
去戳穿虞青雪的真面目。
报那一骗之仇!
静闭结束当日,宁青风生龙活虎翻身下床,翻进了虞青雪的院子。
4. 第 4 章
宁府新认回的长女“虞青雪”,是个怪人。
女郎不要老爷妇人精心挑选的阳光屋,却自个儿搬进了落荒角院。着人丢走精贵的家什,换成杂花怪草,湿土野物。
还遣散所有奴仆,紧锁院门。
那深墙内啊,偶而飘出些异香和诡声……稀稀疏疏,磕磕嗒嗒,听着很是阴森可怖——
“当真?我怎么没听见呢?”
宁青风竖耳,蹲在那可怖的墙角,鬼鬼祟祟,满脸好奇。
小厮压低声音:“大伙儿都这么传,叶子才没乱说。”
叶子吭哧吭哧搬着梯子,熟门熟路挑了矮墙,扶稳:“公子千万小心,有些东西可不是空穴来风,这里头啊,邪门着呢!”
“没那么玄乎。”
宁青风不以为然:“守好你的梯,小爷进去会会她。”
麻溜翻过院墙,跳进美人香闺。
利索得不像第一次。
着陆那一刻,宁青风傻眼了。
这是什么深山老怪的巢穴么?
上空浓密的枝叶把此地遮得暗无天日。地面藤蔓扭曲缠绕,缝隙中挤出各种暗沉的花草。
宁青风从没见过颜色深成这样、怪成这样的植物,若定眼细瞧,那地下还藏着各种蛇虫……
宁青风狠狠打了个寒战。
老天奶,这是给她干到哪里来了?简直比当日摔下的荒野孤坟还要邪门!
晟京的冬日寒冷干燥,偏偏这里湿得像南方瘴气缭绕之地。
涌出的热气都是潮湿绵密的。
热气?
宁青风缩着脖子朝热气源头摸去。
丝丝缕缕的异香越来越浓,宁青风可不会忘记这香味,那可是阿雪——
“唔——”
宁青风猛地转身蹲下,手死死捂住眼睛。
她方才瞧见了什么!
朦胧水雾中,修长的指骨拨开乌黑的发,露出白皙纤细的脊背,水花轻荡,浴中人正要起……不能想了!
惊鸿一瞥撞晕了宁青风脑瓜。
耳边是哗哗的水声,心跳剧烈,鼻前一热。
宁青风擦到一手血。
鲜血刺目,反到叫她清醒过来。
这不是辨别虞青雪是男是女的最好时机吗?还有那块疤,于后腰下三寸,再往下一点……
宁青风咬咬牙,红着一张脸,骨起勇气撑直腿。
却对上一双竖长的瞳孔。
尖锐冰冷,吐着红杏。
宁青风尖叫一声,噗通倒地。
“蛇!救命,救命啊!蛇!”
“公子你怎么了!”远远的叶子声响起。
宁青风抱头鼠蹿,只想离那毛骨悚然的黑蛇远点。
一头撞上堵湿热的墙。宁青风胡乱抓住一物,勉强站稳身子。
抬头,对上虞青雪冷漠的眼。
“欸,欸嘿嘿,我就是四处逛逛、逛逛…你、你还好吗……”
“不好!”
虞青雪自上而下睥睨着宁青风。
宁青风连忙丢了那片湿褥的衣带,手中的余热叫她心猿意马。
湿漉漉的乌发湿漉漉的袍,热气、潮湿、绵密,将眼前的美人晕染得越发冷艳傲气。
那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美,可摄人心魄,叫人目眩神迷。
可这一次,宁青风竟然破天慌稳住了心神,脑子还能转:
所以这美人到底是男是女,怎么就分辨不出呢?
宁青风的眼睛干净透彻,没有丝毫迷离,甚至带着清醒的探究,抬眼望着虞青雪,一点一点打量着。
虞青雪看在眼里,罕见地错愕起来。
怎么回事?那纨绔怎能如此清醒?
那眼神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磨着人。
虞青雪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那纨绔看光了,厌恶至极,正要发作。
对面眼神终于落定在一处。
是虞青雪的脖颈。
绵软膨硕的狐裘毛毛将美人的脸堆得小小,露出那段纤细修长的脖颈。
脖颈微垂,肤上的湿润聚成水珠随之滑落。
宁青风追着那水珠,落到略微凸起的喉结——支起尖尖的弧度。
似乎比寻常女子的尖锐,可又没有一般男子的粗犷。
宁青风疑惑起来。
她好像没法从这小喉结中判断美人是男是女。
就算她提前做过很多功课,知道了男人和女人有许多地方不同——可她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扒美人衣服吧?
宁青风悔不当初。
之前胆大色心的,怎么到关键时刻掉链子,反而害羞起来?
这么想着,眼睛又不由自主地落到美人身上。
美人身子颤颤巍巍,不知是被冷冽的寒风刮的,还是被宁青风赤裸的目光激的。
总之,虞青雪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伸手卷了卷狐裘披风,把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呜咽一声就哭了起来:“公子你要干嘛!”
声音尖锐颤抖,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
宁青风一怔,与此同时,锁死院门哐当一声被砸开。
叶子领着一群大块头家丁,扛着棍棒刀斧,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了。
“公子别怕!叶子来救——”
日光慢半拍踱进这暗无天日的诡地。
照亮了公子企图伸向女郎身前的手。
女郎死死拽住狐裘,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尚在滴水的乌发明晃晃昭示着她刚刚出浴。
禽兽!
他们家公子才是那个禽兽啊!
“不,我没有……”
宁青风有嘴也说不清。
直接被姗姗来迟的国公爷和将军撞上。
*
很快,宁青风又被拉到大堂,跪下。
刚愈合的屁股又要保不住了,宁青风看着母亲大人黑沉沉的脸,很快认清了现实。
可这一次她想错了。
折安只是恶狠狠盯了宁青风一眼:“说说吧,这一切怎么回事?”
虞青雪坐在暖炉边,有侍女为她擦发,还有母亲大人在一旁给她端水果。
只有宁青风跪在冷冰冰的屋前。
委屈极了:“我就是想找她聊聊天,谁知她在沐浴?”
爹宁淳质疑:“聊天不知道走正门,谁翻墙啊?”
“那不是传言太玄乎了嘛,我也想瞧瞧里头是啥模样,翻墙更刺激!”
宁青风讨好笑道:“你说是不是啊,爹~”
宁淳瞪眼,这是他儿会干的事,也是他自己会干出的事。
宁淳很没底气地回头望了将军夫人,收到一个自己看着办的眼神,转头轻咳几声:“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啦,不过——”
他脸色一肃:“儿啊,闯女子闺房终究是你不对,你该和姐姐道歉。”
宁青风转头,很顺从道:“抱歉姑娘,今日是我的错,你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虞青雪听这话一愣,抬头,果然见那小子憋着坏。
“但是!”
宁青风把矛头一转,又对准了她:“虞青雪,姑且叫你虞青雪,但你绝不是我姐姐!”
她死死盯着虞青雪,她抓住了“把柄”,趁着为时未晚,必须出击。
嘴巴立刻被捂住了。
“呜呜呜呜!”宁青风恶狠狠盯着她爹:你不是和我统一战线吗?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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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变了!
宁淳眼神示意:乖儿,胡闹也要分清场合!
牛头不搭马嘴。
折安气笑了:“你们父子俩别给我打哑谜,今儿我就站在这里,有什么话一口气说了。他爹,放人!”
孽障他爹立刻放手。
宁青风刚被打下去的气焰猛猛蹿起:“母亲大人,你要认女儿,先得看看‘她’是男是女。”
门外偷听的家丁一片哗然。
这是宁青风能想到的最好法子。
她不能扒人姑娘的衣裳,那母亲大人……嗯,反正不需要顾及什么。
既能揭穿“阿雪”的真面目,还能分辨是不是亲弟弟。
真是一举两得。
她宁青风真是太聪明了!
虞青雪一个错愕,没想到这纨绔有所察觉,还如此明晃晃问出来了。
“雪儿、雪儿的竟丑到叫人分不清是女子……”
真是对姑娘最大的侮辱!
如果“她”真是个姑娘的话。
虞青雪狠狠抹掉那滴泪,转身朝折安坚定道:“母亲,你来看吧。”
宁青风一怔,这反应不对啊。
折安的神色有瞬间莫明,可是很快恢复了常态。她深深回看了虞青雪一眼,将人拉进了后屋。
宁青风翘首以盼。
时间真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你啊你!”宁淳恨铁不成钢,“爹怎教你的?你在爹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些年,也该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啊,怎会闹成这样?”
宁青风依旧盯着后屋。
“爹知道你没追成,不甘心,可到底是没有缘分,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姑娘,何必挂在这颗歪脖子树上呢?”
宁青风眼神一动:“爹,你也不认她?”
“你小点声!”宁淳连忙捂住孽障的嘴,“可别被你娘听见。”
他心虚地望了望后屋,压低声音道:“反正,那虞氏和虞氏的孩子,我打死都不认!”
宁青风心头一紧,避开爹的眼睛:“阿爹就这么讨厌虞夫人?”
“虞夫人?呵。”
宁青风第一次在宁淳眼中看到这般鄙夷的神情。
“要不是你娘当年……哎,不提也罢。”
连提及都脏了嘴的嫌弃,宁青风心乱如麻。
“不过,这么瞧着,那姑娘倒是有那虞氏有一丝神韵。”
“她和虞、虞氏很像?”宁青风追问。
“不像,反倒是、嗯、总之,就是性子像,性子,懂吧。”宁淳哈哈拍了乖儿的肩膀,“反正爹永远和淼淼一条心。”
宁青风垂下眼,没有回应。
“哎,爹知道你委屈。”
宁淳察觉儿的低落,凑近了给儿开导:“淼淼也知道,你娘对当年的事有多愧疚。不若顺了她的意,这个姐姐无论是真是假,只要找回来了,你娘便能从过去解脱……更何况,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要认一个孩子,也许是命中注定——不要再想她了,儿。”
宁青风依旧不语。
“啧,淼淼这么喜欢,以后爹帮你找一个更美的——唔好像有点难。”宁淳折扇敲了敲脑袋,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儿喜欢美人,肯定有比她更美的姑娘!怎么会没有呢!”
宁青风噗嗤笑了。
又低低叹了口气:“爹,你说得对。”
真相如何其实没那么重要。
说到底她只是咽不下那口气。
“若她真能叫娘开心一些,我认她作姐姐又何妨?”
不过……
“前提是,虞青雪能过当下这一关。”
宁青风抬头,正当时,母亲和虞青雪前后脚出来了。
5. 第 5 章
折安牵着虞青雪的手,低头抚过女郎额顶的碎发。
“她是姑娘。”
语气很是温柔:“虞青雪是宁国公府的女郎。”
宁青风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不过很快,她便接受了这个结果。
或许她早就猜到了,只是要亲耳听到才肯罢休。亲耳听到后,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说明阿娘真的很喜欢那个姑娘。
也是,只要阿雪想,她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
阿雪似乎天生就有迷惑人心的能力。
折安的一句话,给外边偷听的家丁小厮们一个准话:以后,虞青雪便是宁国公家的长女,真真的主子,是不可以嚼舌根也不可以怠慢的。
也给宁青风吃了颗定心丸。
宁青风想,世上哪有那么多伪装真身的人呢?有自己一个假凤就够了。
自己胡乱猜测,还对一个姑娘作出那么不礼貌的事情。
实在太可恶了。
“虞……姐姐,抱歉,今日闯入你的院子,做的那些事,是我不对。”
这句抱歉,宁青风是真心的。
“往后,你就是我宁青风的亲姐姐。”
只要你对母亲大人好。
“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前提是对母亲大人好。
氛围烘托到这儿了,他们俩的恩怨也算画下圆满的句号。
宁青风的心结也解了。
往后看着虞青雪也算慈眉善目。
最多喜欢错了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被骗了感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姑娘嘛,她爹爹说得对,这世上那么多美人,总有一个比阿雪更美的。
那样,她身边就有两个美人了。
一个姐姐,一个媳妇儿……
还是她赚了!
宁青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几杯了?少喝点,”爹爹宁淳伸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儿,“瞧这脸红的,醉酒伤身啊。”
“这么心疼,把酒收走不就好了?”母亲折安嗤笑。
“安儿你不懂,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宁淳一挥手,“今晚让淼淼喝个够!来,爹和你干了!”
折安笑着瑶头,转头却见新认的女儿虞青雪安安静静坐在一边。
直愣愣地发呆。
折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目光尽头竟是宁青风。
“怎么了?”
虞青雪眸光一颤,眨眼间涌上了雾气:“雪儿漂泊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同爹娘,还有弟弟一起吃饭,”
折安也红了眼睛:“雪儿,过去了,以后咱都是一家人。”
虞青雪垂了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母亲的手抚过他的额是暖的,手中的烧酒是滚烫的,一桌团圆饭是精致的。
可虞青雪感觉不到温暖,也尝不到美酒的醉意和美食的滋味。
晚宴之后,已是深夜。
晟京的冬夜静得叫人心惊,偏偏被人打破了。
“不,没醉,我没醉!爹娘放心好了,淼淼一定保护好姐姐!”
“虞青……雪、阿雪!小爷、呃、送你回去!”
“说好的,以后你是我的……姐姐,我来保护你……从今晚开始!”
月亮照亮了前路。
宁青风摇摇晃晃地走在前边。
虞青雪落人一步,沉默着放慢了脚步。
叶子和新来的女侍执着灯,走在最后。
宁青风忽然回头,脑袋凑到虞青雪身前:“你盯着我看啥?”
虞青雪:“你怎知我盯着你看?”
宁青风:“我早看到了。”
“噢?”
宁青风瞪眼:“就算你走我后头,我也知道!”
“是么?”
宁青风细数:“吃饭时就盯着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和阿娘出来之后就开始了,还有撞见你洗浴之后……甚至更更更早之前,我怀疑你骗我时,你就一直盯着我,所以——”
“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宁青风微微仰起脑袋。
“没有。”
虞青雪拿指尖戳开她。
宁青风拽回虞青雪的狐裘带子:“怎么可能,我数得清清楚楚!”
虞青雪扒拉她的手:“那你是喝醉了。”
“我没醉!”
打了个酒嗝。
那纨绔抬起的眼,装了微凉的月光。
虞青雪一裂嘴:醉鬼都说自己没醉。
那双眼,怎能这么亮呢?他怎就感受不到纨绔到底在想什么呢?
“等等,你——”
叶子急道,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的下巴被虞青雪毫不留情地掐住。
那虞姑娘抬起的脸却十分吓人。
叶子正要上前保护主子,身旁的虞姑娘的新女侍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人拉远了。
虞青雪这才满意回头。
手指不自觉用了力。
纨绔那般恶劣,脸却小小的,还没他的巴掌大。
脸颊也软软的,暖暖的。
虞青雪忍不住掐揉一番。
宁青风却望着虞青雪,一双眼愣住了:“好看。”
虞青雪一顿。
“为什么不多笑笑。”宁青风似醉非醉,“刚才那个笑才是真的。”
“你不知道你平时的笑有多假,哭也是。”
“就好像,一个空荡荡的傀儡,没有心。”
“阿雪,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这几日瞧着你,就很难过。”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从前并没有觉得你很难过。今天却感觉到你的不一样。”
“阿雪,干嘛住那么阴暗的房子,干嘛养那些可怕的怪东西——”
她说的是阿雪在城内租下的破小院,阴暗潮湿,还爬满了各种奇怪的生物,她可害怕了,可一直没机会说。
“闭嘴!”
虞青雪忽地变脸,眸光阴冷,危险至极。
叶子在暗角被女侍捂着嘴,吱哇乱叫却发不出声。
宁青风哭了:“你吼我!”
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你骗我,还吼我!”
“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你不知道你变成姐姐进府里我有多伤心。”
虞青雪看着那纨绔抓住他的外袍,涕泗横流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
“我不知。”
宁青风哭着哭着,忽然将湿润的泪意逼回去,瞪直了眼,气势汹汹还击:“可我现在不喜欢了。”
“你只是我的姐姐。”
虞青雪听罢,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宁青风包着泪花:“喜欢还是喜欢的,只是不能是那种喜欢。”
宁青风又淌了几滴泪,“咱们前尘旧怨一笔勾销,你当我的新姐姐,我找我的新媳妇儿,她啊,一定比你还要好看……”
“闭嘴。”
怎么会这样?
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虞青雪厌恶纨绔的喜欢,但纨绔不喜欢自己,他又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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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不一样的喜欢?
他根本不明白,也体会不到。
他忽地一顿,放开纨绔的下巴,一手擦过宁青风鼻下新流的血迹。
手指碾了碾,又放于鼻下嗅了嗅:“不见了。”
虞青雪面无表情抬头,拽着宁青风调转方向。
叶子鬼哭狼嚎:“这是小公子的房间,你可不能进啊——”
虞青雪直接闯进纨绔的内屋,抓起被褥嗅了嗅:“还是没有。”
对了,血腥味。
虞青雪忽然想起晌午出浴时,闻到那纨绔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现在也有。
莫非蛊随着血液流出去了?
虞青雪明白过来,盯着宁青风看了几刻,忽抓起宁青风的手臂,毫不留情一口咬下。
蛊顺着血液爬进纨绔体内。
“嗷!!!”
宁青风鬼哭狼嚎回荡。
刺痛叫她惊醒片刻,恍惚看到手臂多出道新鲜的齿痕,正冒着血珠子。
宁青风啪嗒一下,彻底睡死过去。
……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公子醒醒,该起了。”
宁青风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再睡会,别吵……”
戴姑姑抓着公子露出的小臂,心疼道:“昨夜撒酒疯,什么时候咬了自己。”
给她上了药,又催她:“大姑娘在门口等你呢,”
宁青风捂住耳朵:“不认识什么姑娘,我要睡觉!”
戴姑姑无奈:“那是你青雪姐姐,不记得了?”
阿雪?
宁青风迷迷糊糊愣了片刻,似乎忘了她是谁。下一秒却血液加速,有什么东西催着她心口一荡,好像是喜欢。
只要提起那个名字,就很喜欢。
喜欢到五体投地,没有任何原因。
宁青风一下就清醒过来。
“快快快,我要更衣!”
片刻后,宁青风打扮得风流倜傥,走到日光下,闪闪发光,颇有孔雀开屏之姿。
虞青雪于檐下见了,笑得万物生辉,耀眼夺目。
宁青风心神一荡,化作蝴蝶轻快地掠至美人花跟前。
“阿雪……”
不对,阿雪不是她一个人的阿雪了,而是宁府的大姑娘,她的姐姐。宁青风心头涌过一阵酸涩,艰难改口:
“青雪姐姐,你怎么来了?”
“昨日答应同姐姐一起玩儿的,弟弟这就忘了?”
宁青风茫然:“不记得了,昨夜原来……”
一旁警惕已久的叶子:“公子才没有答应——”
立刻又侍女捂住了嘴。
叶子气煞,夫人把自个手下会武的侍从“折竹”派给大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怕公子会害大姑娘?
可目前看,大姑娘才是将公子玩弄于掌心的人啊!
公子昨儿个明明下定决心忘掉“阿雪”了,今儿却上赶着把自己送上门——昨夜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子不敢擅闯公子内室,那里只有戴姑姑能进,因此并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何时,才让公子一夜性情大变。
他警惕跟着女郎,越瞧越古怪。
虞青雪一改入府后的冷漠做派,又恢复了“阿雪”的善良温柔。
“走,小爷带你去逍遥快活!”
宁青风连蹦带跳,晕晕乎乎,沉醉在对姐姐的喜欢中。
偶尔却冒出隐秘的不安,一下又一下的探头,直觉在警告宁青风,这一切很不对,非常不对。可她的心又在阻拦这警告。
那一点点怪异,便很快被幸福的雀跃掩盖了。
6. 第 6 章
宁青风骑最俊的马,穿最美的衫,携最美的人,正在游街。
“姐姐姐姐,你喜欢什么,淼淼给你买。”
“姐姐饿了吗?淼淼带你吃好吃的。”
“姐姐姐姐,那个好看,配你,真美!”
很快叶子折竹连着那匹俊马走成小山,各种零嘴小玩意儿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成功跟丢了主子。
“人呢?”
叶子把玩意儿一股扔给折竹,着急忙慌追上去。
穿过如潮的人群,终于在首饰铺见着公子。
公子又给美人买首饰了。
虞青雪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人,却也免不了世俗姑娘的庸俗。可虞青雪不同的是,“她”不爱金子珠宝,只爱银器。
一串雕琢精细的银饰点缀于乌发间,越发显得“她”清丽脱俗。
配上耳间鬼斧神工般的银坠,修长脖颈和手骨上的无价银环,虞青雪行走做卧,自成一番韵味,仿佛异域传说里走出来的妖神,妖异神秘,摄人心魄。
宁青风心里冒出个念头:这样的姐姐,绝不能让别人看到。
“哎呀!这天地下怎会有这般美的姑娘!”
掌柜的偏偏不合时宜冒出头来,绕着虞青雪苍蝇似地赞叹:“头一回见人把银器带得这般超凡绝俗,生生把金子给衬成了俗物,仿佛天生就为她——”
“好了,离她远点!”
宁青风一把拽过虞青雪,将美人拉到身后藏起来。
可她偏偏比美人矮半个脑袋,虞青雪微微低头,宁小霸王便窝进了美人怀里。
掌柜美美搓手:“公子好福气,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该拿世上最好的宝贝宠着。”说着推出了更美的银饰,以及数不尽的镇店之宝。
宁青风双眼冒光,已经想象阿雪戴上是何等绝色。
“怎么样,给心上人买——”
旁边的顾客打断道:“掌柜的,您仔细瞧瞧,他们是什么人?”
掌柜这才从美人身上挪开眼,望向身后追来的一座山,竟是宁国公家的马。
瞬间想起京城近日的流言,汗流浃背了:“原来是宁家的公子和姑娘,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宁青风转头狠狠瞪了那顾客:“你哪冒出来的?”
顾客委屈:“我站这儿那么久,青风兄都没瞧见,真是伤透兄弟心了。”
宁青风听罢很是心虚。
今天一靠近姐姐,她就脸红心跳,控制不住的欢喜之情涌出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献上。
当然看不见旁人了。
可宁青风绝不承认,眼睛一眯:“文墨兄,你个大男人在这逛啥劲?”
庞文墨笑:“当然是给春风楼红牌挑礼物喽,人家是好物送娘子,你是好物送姐姐~”
宁青风仰头挺胸:“那怎么着,小爷我就喜欢。”
庞文墨啧啧称奇:“那日城头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可照你的性子,吃了这么大亏,竟还一心扑在她身上——当真是栽了?”
“栽什么栽?”宁青风跳脚,“她是我姐姐,对姐姐好有什么错?”
宁青风也觉得自己傻透了。
可她今天没法控制自己,一种没由来的焦躁漫上心头,宁青风蹙了蹙眉,依稀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虞青雪长睫一颤:“淼淼,怎么了?”
宁青风对上那双水色的眸,立刻沦陷了,什么不对劲都抛之脑后。
“这姑娘可不简单啊。”庞文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摇着扇子直摇头,“罢了罢了,管那么多作甚?风兄,要不要一起吃饭?”
听到吃饭,宁青风便饿了。
逛了大半天,路上啃的零嘴早就消化完了,宁青风捂着肚子,期期艾艾望着虞青雪。
虞青雪对这目光很是受用:“想去便去。”
宁青风欢呼一声,拉着美人便要赴宴。
回头看小山似的坐骑,宁青风摆手道:“你俩先回去,和爹娘说,我和阿姐在外边吃,不用等了。”
叶子临走前依旧担心小公子被女郎骗得裤衩都不剩。后来证明叶子的担忧是正确的。
跨入晟京最大的酒楼那一刻,宁青风就后悔了。
包厢尽头,除了他们那群狐朋狗友,还多了个不速之客。
娇俏姑娘回眸,眼里瞬间炸开星花,朝宁青风轻盈而来:“表兄,婳儿好久不见你!”
宁青风下意识又把虞青雪往身后一藏——当然是藏不住的。
折文婳眼光刷一下射向虞青雪:“是你!”
甜美的面容瞬间狰狞,一个飞跃恶虎扑食,差点当场将虞青雪撕碎。
宁青风夹在中间,成了第一个受伤的人。
指甲刺穿她的皮肤,尖锐的刺痛感瞬间扎进她的神经,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痛,好痛!
宁青风特别怕疼,也特别怕见血。疼痛在她身上放大无数倍,顺着感官传递到虞青雪身上。
虞青雪瞳孔一竖,一手将宁青风按进怀里,一手精准卡住再次袭来的利爪。
瞳孔盯上折文婳的眼,像一条冰冷的蛇,将人慑在原地,不住发抖。
好、好可怕。深藏的恐惧像潮水一样翻涌而出,折文婳想起第一次和这女子对峙后,连翻做了几夜噩梦。
“婳儿!”兄长折文才跑来扶住差点吓倒在地的妹妹。
折文婳勉强稳住心神,指着虞青雪不断哆嗦:“她、她是个妖女。”
虞青雪没理她,低头看宁青风脖前那道细小的划痕:“疼吗?”
宁青风怔在原地。
虞青雪语气软下来:“一定很疼,我知道。”
宁青风眨眨眼。
流血之后,她、好像、脑子清醒了些。
在姐姐的美颜撞击下,居然还有心想: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
虞青雪拉着她,要带她去处理伤口。
宁青风摸摸脖间:“都结痂了,吃饭要紧。”
虞青雪一顿,又是那种怪异的眼神。
宁青风疑惑道:“这伤口还没你昨晚咬得深,你怎么这样紧张?”
包间的小二很有眼色递上酒精纱布,宁青风简单处理过伤口,又被门口飘进的香味勾走了。
宁青风满心满眼都是饿。
她一早上还没怎么吃东西呢!天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吃饭吃饭!”
宁青风转移话头,率先入了坐。
坐席间,一眼登向对面始作俑者:她就说,庞文墨这个一肚子黑水的坏家伙,怎么如此好心邀她吃饭?
早知道折家这对活宝在,还特意把他们引过来,根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话说那折文才折文婳兄妹,也是宁青风的表兄妹,他们家爹,是阿娘折安的亲弟弟。
宁青风遇到阿雪之前,折文婳可是宁青风最亲的姑娘。后来被天降阿雪抢了位置,折文婳当然恨及了她。
哎,自诩倜傥风流、飒爽英姿的美男子宁青风表示,自己这般俊俏,当然有很多小姑娘喜欢。
宁青风似有所察抬头,姐姐果然又在盯着她看。
不过啊,她的心很小,目前只能放在阿姐身上。宁青风大大方方对视着,弯了眼眸,朝姐姐笑。
虞青雪瞬间收回了目光。
炙猪肉可是此店拿手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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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砂小钵揭开的刹那,焦糖色泽的炙肉轻轻一颤,逸出满屋浓香。
宁青风伸出筷子,迫不及待夹入口中。
那肉质肥而不腻,糯爽弹牙,仿佛还能听到滋滋作响的焦气,秘制的酱汁裹着黄酒的余香,在味蕾上炸开——别提有多美了。
宁青风吃得腮帮鼓鼓,红舌卷过唇边泌出的香油,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所有人开始专注美食本身。
虞青雪回味着方才口中炸开的余韵,抬眼,宁青风吃一口,他也吃一口,他清晰地感知到,那鲜美的口感如热浪冲刷着他寡淡的味觉。
虞青雪喜欢这样激烈的感觉。
喜欢味蕾在嘴里炸开的滋味。
一旦沾上,便再也离不开了。
每一次同感,都能带来前所未有的体验。
宁青夹过莲叶包中的炉焙鸡,虞青雪的也夹,鸡肉撕成云絮的绵密醇香在他口中晕开。
宁青风伸筷向酥饼,虞青雪也学着沾起香甜的杏酪,化出一口酥软甜渍。
宁青风捧起羹勺,芙蓉花与豆腐同煮的口感又嫩又鲜,虞青雪也勺起那雪霞羹,尝到了鲜甜可口的滋味。
一桌人渐渐停下了手中筷,看得目瞪口呆。
宁青风浑然味觉,依旧吃得香甜。
虞青雪却觉着那共感越来越淡了,同昨日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声重响打断了这平静又诡异的一幕。
折文婳啪地摔下筷子,哇一声大哭起来。
宁青风后知后觉抬头:“怎么了?”
吃着饭呢,怎么就突然哭了?
看表兄一脸茫然的模样,折文婳……哭得更大声了。
一桌子纨绔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折文才将人拽到角落:“风兄,你给个准话,你到底把我妹妹当成什么?”
“当然是妹妹……不对。”
有媳妇儿的时候才是妹妹。难道她还把阿雪当成媳妇儿?不可能!
昨夜明明打定主意放下过往,便不可能像今天这般明目张胆地袒露喜欢。
前媳妇儿没了,那该寻下一个了。婳儿可是媳妇儿预备役里最合宁青风心意的姑娘,怎么能把人往外推呢?
“当然不是,婳儿是我最喜欢的姑娘。”宁青风大放厥词。
“当真?”折文婳立刻生龙活虎起来,哭也不哭了:“你不把我当妹妹,那你把我当什么?”
纨绔正要使出渣男话术。
虞青雪的视线如芒在背,强烈到无法忽视。
宁青风:“……”
一手捂住肚子:“啊,疼,好疼啊。”
“好像吃坏肚子了,小二备马,我要去看医师,看医师!”
抛下一众人等,撒丫子跑了。
连美人姐姐都不要了。
笑话,那种情况修罗场,不跑,遭殃的只能是她宁青风。
更何况,她心底那一丝疑惑越来越大。
自己今日怪异的行为,像被下了降头一样。
她想起庞文墨压低声音的警告:“不管你对那人有怎样的心思,你都得压心底藏死了,当心被别有用心之人毁掉前程……你那姐姐,瞧着可不是个善茬。”
又想起叶子神神鬼鬼的那番话:“有些东西可不是空穴来风,这里头啊,邪门着呢。”
外头马车轱辘,人声鼎沸。
宁青风彻底惊醒过来,腊月寒冬中冷出了一身汗。
那虞青雪,很有问题!
宁青风打了个寒战,瑟缩地裹紧了外袍,往外喝道:
“掉头,去城南医馆。”
7. 第 7 章
城南有许多家医馆。大家小家、富的穷的、店内街边,不一而足。
此刻,位于最偏巷尾的最小的一处巷尾来了一个衣着朴素的病人,病人带着帷帽,身材不算高,看不出是男是女。
帷帽病人入门落座,直接伸出手腕:“郎中瞧瞧,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白胡子老郎中吹胡子瞪眼:“小儿不取帽,老夫怎么给你看?”
病人不为所动:“只要你瞧好了,银子少不了你。”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老郎中偏偏有这本事,探过其脉,把手一丢:“小姑娘,你身上没毛病,就是气血不足,补两天就缓过来了。”
宁青风一顿:“郎中如何断定我是女子?”
老郎中自得:“姑娘正是信期,脉象还是能把出的。”
“若非信期,能否分辨?”
老郎中思索:“有些困难,虽说女子的脉相较润滑,但不排除一些男子的特殊情况,不能十分笃定。”
宁青风松了口气。
府里的郎中能被戴姑姑收买,皇宫的御医可不会。她在宫中也大小瞧过几回御医,至今没穿帮,也只能说没碰上葵水的幸运。
好在及时记起了女子身份,连忙换掉那身花孔雀衣裳,戴了帷幕,否则在第一家医馆便要穿帮。
“除此之外真没病了?”宁青风又追问道。
她撩起衣袖,催着郎中又瞧了一次。
“没病没病,你比老夫我还健康!”
“可是郎中,我近日总是心神不宁,偶尔还心跳加速头脑晕厥。郎中我到底是怎么了?瞧了那么多郎中都得不出个理儿……”
宁青风越说越怕,“郎中,你倒是说句话呀,我是不是中了什么邪,要不怎会丢了魂似的时不时发疯……。”
“总之你没有任何问题,其余的出门,左转不送!”
宁青风被嫌弃地丢了出来。
冷风呼呼,吹得人心凄凉。
她一家一家医馆瞧过来,都说没病,又打听到此地有个张医师专治疑难杂症,又偏又贵的,还是瞧不出个所以然。
可她直觉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难不成真有什么邪祟作怪?
宁青风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寒战,缩着脑袋走出巷子,不过拐个弯的功夫,便被人叫住了:“印堂隐有浮光,这位客官,你命有大灾啊!”
“什么?”宁青风惊恐回头。
只见拐角处支着个简陋的卦摊,一张旧桌,一杆布幡,上书“张仙师指迷”五个大字。
“有些‘病’,郎中瞧不出,是因为那根子不在五脏六腑,而在三寸灵台,客官近日是否非心神不宁,或是没有缘由性情大变?”
宁青风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那是邪祟缠身之相啊,客官近日被邪祟缠身,因而失魂。”
一下戳中了她的心事。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宁青风连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只要仙师能解了这邪术,报酬好说!”
当场丢了袋银子:“这是定金,半时辰后来宁国公府——驱邪!”
随即裹着帷帽偷偷摸摸回了回府。
叶子兴高采烈:“公子终于回来了!”
宁青风做贼似地穿过角门:“爹娘不在?”
“老爷夫人半晌便进宫去了。”
“又忙起来了啊。”宁青风有些失落,下一瞬又打起精神——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趁爹娘不在,赶紧把虞青雪院子里那堆“邪祟”清走,否则美人一哭,叫母亲大人瞧见了,她的屁股又要遭殃。
阿雪不知怎地性情大变,连带着自己也性情大变。宁青风为近日的怪事找到缘由:
如今看来恐怕是邪祟的问题。
她宁青风怎么可能瞧走眼?那么好的一个阿雪姑娘啊……只要恢复原样,该是多么温柔善良的姐姐。
那院里的糟心玩意儿,看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本来这么好个姑娘,非要把自己弄得阴沉沉的——可不就是邪祟上身了么?
一定是这样。
宁青风换了身衣裳,信心满满引着张仙师去驱邪。
还没靠近呢,张先师猛地往后一摔,仿佛被无名的力量压在地上:“好强的邪祟!”
宁青风一脸着急:“仙师您看到什么了?”
“邪气、冲、天,这里头、邪祟,好强的功力!”
宁青风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股强大的力量,赶紧躲到仙师身后:“那怎么办?”
“容贫道好好想想、想想……”
宁青风:“仙师还需要什么?”
张仙师三缕稀疏的胡须,眼珠精亮:“这个嘛……解法自是有的,只是此邪祟诡异,需耗费极大法力……”
宁青风了然:“银子好说。”
银子揣兜,仙师一下充满法力,转头朝宁青风叶子身上各贴了张符,又往院墙四周都粘了符。
宁青风催促:“还不进去吗?”
张仙师:“别急,符咒生效还需时间。”
张仙师移到正门,浮尘挥了挥,一推。
没推动。
张仙师缩着头笑:“门锁了。”
宁青风怒:“你不是有法力么?”
一段时间后,叶子吭哧吭哧又搬来梯子。
张仙师着陆那一刻,被院里阴森吓了一大跳,两腿战战:“这邪祟、功、功法了得哈……”
叶子连忙先去开了大门,以防万一。
正时一阵阴风吹过,本就阴暗的院子刹时黑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中又飘着一股异香,好熟悉。宁青风的心砰砰直跳,直觉要发生什么。
一窜老撅撅的尖叫打破死寂,接着是人摔倒在地上的声音,张仙师的鬼哭狼嚎几乎穿透人的耳膜。
下一刻,冰凉的东西覆盖在宁青风的耳上,又冰又颤。
隔绝了所有惨叫。
她吓得浑身一抖:“何方妖怪!”
没有任何回应。
连仙师和叶子的声音都不见了。
她猛地一转身,眼前空无一物,身后却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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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鬼从腰后圈上。
背部撞到什么东西。
耳边忽地响起一声嘶哑:“为什抛下我?”
“啊啊啊啊啊鬼啊——”
宁青风整个身子吓成一滩泥,直接朝地下滑去。
却被背后的鬼勉强挂住。
那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嗤笑:“淼淼竟然听不出我的声音。”
宁青风大口喘息着,终于找回神智。
这是……虞青雪?
“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吓人!”
“淼淼不是要除邪祟么?”虞青雪的呼吸洒在她的耳后,又酥又痒,“邪祟便如淼淼所愿出来了。”
“邪祟”这般得瑟,宁青风惊吓褪去,怒火噌噌窜了起来。
猛一抬头,脑瓜砸响了身后坚硬的胸膛,发出“哐当”一声响。
痛痛痛痛!
美人的胸口这般硬,居然让她坚硬的脑袋撞出了星花——不应该呀?
虞青雪倒抽一口气,他没想到这纨绔这么蛮,一头就敲上来了。
他也怒了:“好,你说我是邪祟?邪祟要上身了。”
他盯着宁青风后颈下那块看起来很好咬的肉,低头。
“你该不会还喜欢我吧?”宁青风忽然开口。
虞青雪瞬间呆在原地。
宁青风转过身,直勾勾盯着虞青雪的眼:“不喜欢的话,怎么会这么在意我把你丢了?”
她步步逼近,将虞青雪抵在墙上。
美人长而密的睫毛不住颤抖,像这片邪祟之地飞过的幽蓝深邃的蝶,神秘的伪装被撕开,露出茫然的脆弱。
宁青风肯定自己猜对了。
她那样风流倜傥的公子,全心全意对待一个姑娘,哪个姑娘会不心动?
“可这是不对的。”宁青风露出惋惜的神色,“我不能再喜欢你了,你也——”
“笑话!喜欢?”虞青雪冷声道,“淼淼想多了。”
那一瞬间浓雾褪去,宁青风被毫不留情地推开,虞青雪带着满身戾气站在张仙师前。
“听说你要除我这个邪祟?”
瘫软在地的张仙师抬头,第一眼是迷离,第二眼却是战栗,像被湿冷的猛兽盯上,满地的蛇窸窸窣窣,前扑后继地涌向他,恐惧从脚底蹿上天灵盖。
“不不不,我是邪祟,我除我,我走,我走……”
连滚带爬奔出门去。
掉地上的银子都不顾了。
虞青雪收回眼,漠然回头,却没了那小东西的身影。
再抬眼去,分明见那对主仆趴在墙头。
虞青雪咧嘴一笑:“淼淼小心,可别腿软——”
啪嗒一声就摔下了墙。
虞青雪哑然失笑。
墙那头传来吃痛的声音,愤愤回击:“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虞青雪笑意顿消。
那声音远远的还在刺激他:“打死都不来你这破地了!”
他咬牙切齿,臂间缠上了一条黝黑绚色的黑蛇,低声絮语:“是么,咱们拭目以待。”
8. 第 8 章
宁青风拽着叶子夺命狂奔。
跑回自家院子,砰地关上门,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院子里正收衣裳的戴姑姑回眸:“怎么了?”
“鬼,有鬼!”叶子哀嚎。
戴姑姑蹙眉:“呸呸呸,什么鬼啊鬼的,光天化日的,哪里来鬼?”
宁青风喘过气来:“真的姑姑,青雪姐姐会吞云吐雾,那么大的白天,一下全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叶子也连声附和。
戴姑姑捂嘴轻笑:“若真这般厉害,也不会叫你们这样折腾了的。”
宁青风一顿,这话听起来,那鬼倒是对她有些宠溺的意味?
她又想起一件事:“醉酒那晚,姐姐在我房间都做了什么?”
戴姑姑想了想:“就是闻了闻你的被子。”
宁青风一下红了耳朵:"她、她怎么能这样!"
“还问我是不是给公子换了被褥,我说是。”戴姑姑也很是奇怪,“为什么她闻一下就猜到了呢?”
宁青风立刻想到什么:“她还咬了我!”
戴姑姑点头。
宁青风更加疑惑了:“真的只是咬了我,没干别的事?”
戴姑姑依旧点头。
宁青风忽地想起,方才姐姐站在自己身后,似乎也有咬她的意图。
“女郎只是咬了你,可是你啊,我的小公子,你抱着女郎哭了一整宿,女郎那崭新的锦缎都给你蹭得湿哒哒的……”
“停停!”
别说了!
宁青风的心脏受不了这种刺激。
如今看来,虞青雪还喜欢她这个猜测,越想越有道理。想法还没得到进一步验证,就被现实打断了。
隔壁折家表弟大喊:“哥,婳儿不好了!”
宁青风连忙带着府里医师前去救命。
折家同住国公府,不过和宁家一墙之隔。当年皇帝御赐这座大宅子,舅舅折简一家也随着姐姐折安一起住了进来。
宁青风很快到了折府,外头请来的郎中一脸愁容,舅舅舅母围着床榻来回踱步,看见宁青风连忙围上来:“婳儿她今日回来后就说身子不舒服,如今竟——”
“别过来,出去,都给我出去!”
帘子之后爆发一串哭腔,宁青风连忙道:“好好好,我不进来,叫医师给你瞧瞧。”
医师背着药箱进去诊脉,出来也和那郎中一样满脸愁容:“这症状瞧着像红疹过敏,连着服药也不见好转,可女郎又说浑身疼,脉象浮乱,时急时缓,鄙人一时也想不出对策,只能吃药压一压。”
折文才恨恨道:“一定是你家阿姐!”
“婳儿说她是个妖女我还不信,可结果呢?上一回见后婳儿梦魇三夜不得入睡,这回更是变本加厉,要将婳儿置于死地!”
“一定是她动了手脚!”
劈头盖脸的怒火将宁青风冲得一怔,她稳下心神,朝他们安慰道:“我去找她问问。”
宁青风又回来了。
虞青雪仿佛预料到到一切,院门未关,落日的余晖顺着豁口钻入,将那片怪异的“巢穴”附上一片温柔的暖光。
瞧着不像初见时瘆人。
宁青风安慰自己,鼓足勇气踏入这片“再也不会来的破地儿”。
外来人的闯入,隐藏在黑暗里的虫蛇鸟兽纷纷探出头来,宁青风借着夕阳将他们看得清晰,怎么瞧着比上回多了不少,长得可真好呀,窸窸窣窣,像专门来欢迎她似的。
还怪、怪可爱的是吧……宁青风拼命暗示自己。
一道残影从眼前划过。
宁青风一屁股摔在地上,惨叫连天。
可什么都没发生,胸口还多了一团软软的小东西。
宁青风泪眼婆娑低头,对上一双狡猾灵动的眼,竟是那只白狐。
她一把捞起小畜牲:“这几天玩疯了撒欢得不见影长本事了是吧,居然敢吓你爷爷我!”
白狐又乖又纯地看回去,还夹着嗓子嘤嘤叫,拿雪白的毛毛蹭蹭她。
宁青风的怒气一下子蔫了。
“小白过来。”
虞青雪在对面招手,宁青风抬头,便见那双狭长微挑的眼下的黑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手儿招的仿佛不是白狐,而是她。
宁青风气绝,她才不动。
虞青雪似笑非笑盯着她,怀中的白狐比主人要有眼力见,撒着欢扑向美人,几个蹬腿便窝在美人怀中。眯起眼,瞧着很是享受。
宁青风暗骂:小白眼狼,几天不见就认了新主人。
“小白真乖,想吃肉知道来蹭蹭姐姐,知道姐姐开心了什么都会给你。是吧,小白?”
虞青雪抚着白狐,白狐鬼精鬼精地竟点起了脑袋,更加卖力地嘤嘤撒娇,逗得新主子合不拢嘴,果然得了块肉,叼到一边享用去了。
虞青雪的眼一直没离开过宁青风。
宁青风想起表妹的哀嚎,终究压下了气,一步步挪了过去:“姐姐还懂训狐呐?”
“是呀。”哪止训狐,训蛇训虫,世间万物都能训呢。
“姐姐无所不能,想必也精通医术!”
“嗯哼。”否则怎么给这纨绔包扎伤口,他娘虞夫人便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
“那姐姐可知咱表妹得了什么病?”
虞青雪果断道:“无病。”
宁青风不信,伸手拉拉姐姐的衣摆,更加卖力夸赞:“姐姐最好啦,这么好的姐姐,怎能见死不救呢?”
脚边的白狐吃得正欢,虞青雪眉梢微挑,落在宁青风眼里就成了意味不明的暗示。
宁青风咬咬牙,主动转过身去,露出肩后的软肉:“姐姐既然喜欢,淼淼便不会让姐姐失望,只是姐姐高兴了,待会得和淼淼去看看表妹。”
虞青雪看着主动的向他示弱的纨绔,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这一切,竟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去了。
越来越有意思了。
“淼淼诚意相邀,姐姐便如你所愿。”
冰凉的指间划过温软的后颈,无波的黑眸终于荡出一片涟漪。
薄唇染上猩红,血的甜腥卷着战栗的情绪涌入虞青雪的感官。
宁青风拼命压下的惧意、羞耻、以及那一丝隐秘的刺激,一股脑淹没了他。
世上怎会有这样蓬勃的情绪,如浪潮冲刷过他贫瘠的内心,终于与之同频共震——他还想尝到更多。
很快,这一切情绪中又缓缓升起了熟悉的迷恋。
宁青风红着脸整理好衣襟,根本不敢看一眼她的姐姐,背着身子胡乱伸手抓过人就跑。
“快点快点,你可不能反悔!”
欲盖弥彰。
虞青雪的视线追着宁青风将落未落的毡帽,白绒绒的帽子一歪,露出通红的耳根,还有欲演欲烈的趋势。
他心头忽然涌出前所未有的快意,十多年生命里第一次有这种自由畅意的感觉,和那不断涌来的迷恋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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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冷风卷过他的额,他猛地一颤,回神了。
猎人怎会被猎物影响情绪?
虞青雪一下冷了脸,阴阳怪气气起来:“叫我来治病,又不让我看人,那我走?”
折文才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一来婳儿便疼得更厉害,果然是你搞的鬼!”
虞青雪冷嗤一声:“是啊,我和她八字不合,就不该站在一块。”
宁青风为难地拉了拉虞青雪的衣角。
虞青雪冷漠地拉开衣角,宁青风一怔,脑袋便蔫哒哒地垂下来了。
失落难过传到虞青雪心里:“罢了,看在淼淼的面上。”
他扭过头去,指挥医师捡了药方:“她对我身上的气味过敏,警告她,以后别随意靠近我,也别靠近淼淼,弟弟身上可也有我的气味哦。”
“还有啊,这症状就算不吃药也会自己好,表妹可真是怕疼呢!”
虞青雪冷笑一声,抛下一干人等自顾自离开了。
宁青风被突然丢下,也尝到了被抛下的滋味,正想追上去,又被表弟拽住了。
折文才不信邪地将宁青风推进内阁,果见妹妹脸上的红疹更加严重,恨恨道:“你身上果然有那妖人的气息!”
折文婳连忙拉起被子捂住脸:“表兄你出去!”
折文才连忙又将人拽出来。
等那药熬好服下,折文婳的症状才彻底消退。
两个郎中聚在一块儿研究那药方,药方里根本不是寻常草药,而是诸如牛粪、蜘蛛腿、蟑螂丸等诡异药材、看着就气味冲人、难以下咽——可偏偏就是一方见效。
小小年纪,竟一眼就解决了他们老家伙都瞧不出的疑难杂症。
郎中们在折文婳的干呕中连声感慨:“神医啊!”
宁青风听得仿佛在夸赞自己,仰起脑袋骄傲道:“那是!”
舅舅舅母连忙谢过外甥,却又一脸担忧道:“那新来的外甥女瞧着不像好惹的,婳儿,日后少与她接触。”
折文婳立刻红了眼:“表兄才是别靠近她!”
宁青风有些不赞同,又听她道:“听说连仙师都驱不走那妖邪!”
宁青风很是酸涩地为她辩解:“青雪姐姐恐怕有什么难言之隐。”
先前察觉的古怪倒是全被自己美化了。
她忽然很享受这种迷恋的感情,无需怀疑,只需付出自己全心全意的喜欢,便会快乐。
“你瞧瞧你遇见她后,性情全变了!”折文婳越看越难过,想靠近又不敢靠近,一靠近就眼红流打喷嚏。
“等着瞧,早晚有一天叫她露出真面目。”
折家兄妹气势汹汹下了某些决定。
当夜,换下月事带的宁青风猛然清醒:“又中招了!”
被虞青雪咬过就会对她着迷,可排过血液又会恢复清醒。
果然是血液里有什么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宁青风以自己为诱饵,终于引诱对手露出尾巴,揭开这诡异事件的一角真相。
虞青雪果然有些不可告人的诡异的法术。
太神秘了!
宁青风越想越着迷,直到夜半,终于沉沉睡去。
却不知一条蛇在角落幽幽吐杏,把一切尽收眼底。
翌日一早,折家兄妹带着“大发现”,激动晃醒了睡眼迷离的表兄:“快走快走,那妖女居然鬼鬼祟祟出门了!”
宁青风一下睁开眼,兴奋起来,她的青雪姐姐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9. 第 9 章
折家兄妹为了一雪前耻,当夜招呼了府里四面门侍,高价买下了女郎虞青雪的行踪。
腊月的天亮得很迟。
黑得看不清人呢,那国公府长女竟带着帷幕,提着盏灯笼就出了府。
连侍从折竹都没带。
“连衣裳都换成了寻常百姓的素袍,不穿府里的任何衣裳,还背了个十分可疑的袋子。”折文才加大火力告状。
折文婳接着上眼药:“鬼鬼碎碎的,肯定不怀好意。”
宁青风深以为然。
折家兄妹表示:表兄近日也太反复无常了。昨日还拼命维护她姐姐,今天却直接倒戈。
果然男人的心,没一个靠得住。
宁青风打了个喷嚏:“谁说小爷坏话呢?”
折文才连忙摇头。
折文婳见势亮出准备已久的披风,温温柔柔披到表兄身上:“天色尚早,表兄小心着凉。”
宁青风感动得无以复加,果然最贴心的当属表妹:“婳儿有心了。”
折文才羡慕得不得了:“谁才是你亲哥哥?怎么我没有?”
折文婳:“还没见你给我递过衣裳呢,我才是妹妹!”
天亮得晚,可也亮得快,他们仨一路跟着卧底留下的线索向前摸索。
直到了那城门边,宁青风忽然顿住了脚步。
天边正泛起鱼肚白,晨光穿透云层,撒向远方尽头那抹身影。
那人一身青衣,一件斗笠,侧着身影,看不清面容。
可背影是那样熟悉,像极了一个人。
宁青风记忆中的人,化作眼前那道身影,双手捧着一只碗,稳稳端给对面衣衫褴褛的灾民。
身子微微前倾,似在说些什么,那样的珍重和认真,和她记忆中的影子逐渐重合。
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那人复而站起,行走间勾勒出单薄的背影,不知是太高的缘故,还是因公事操劳磋磨了身子,把他人放在心头,却独独忘了自己。
她的目光怔怔追随那人的影子,直到早风一吹,帷幕轻轻掀开一角,春光一泻出的美人侧影,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可她不是他。
记忆中的人影和虞青雪分离。
宁青风彻底回神。
可那悸动早已在心尖留下痕迹,吹起连绵不绝的涟漪。
折文婳狠狠指着前方:“果然是她!”
折文才附和:“是那妖女。”
“可她在给灾民施粮……”宁青风有些惊讶地点明事实——青雪姐姐又好像和她所以为的不一样了。
倘若真是坏人,怎会冒着天寒地冻做这番善举?
折文婳忧心忡忡:“表兄,你不会又被她迷惑了吧?她一定别有居心!”
宁青风只道:“再等等、再等等看……”
眼前的一幕叫她心生贪恋,明知是假,也不愿戳破幻影。
可到底天不如人愿。
“哟?我当这谁呢?”
身后拐出一群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嬉皮笑脸道:“怎么?晟京大名鼎鼎的宁公子,如今也成了当街偷窥姐姐的破皮无赖?
宁青风冷眼扫过去:“与尔等何干?”
“何干?宁小弟也见外了,当日追美人不成反栽了跟头,兄弟们替你着急啊!”
公子哥们醉醉醺醺,呼出的气也臭得熏人,转眼又朝折文婳动手动脚:“哎呀美人,跟哥哥玩玩……哎呦!”
宁青风钳住袁海手臂:“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
袁海吃痛收回手:“原来是宁小弟的美人,罢了罢了,看在宁小弟的面子上,不过——她不能动,那边的美人总可以动吧?”
宁青风拽住他的衣领,眼神凶狠道:“你敢!有色心没处使,不如滚回春风楼去!”
这群人衣衫不整,就是刚从春风楼出来,来找茬的:“不敢?宁青风,你连个女人都驯服不了,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活该成为晟京城的笑炳——怎么着,说错了吗?”
“哦,我想起来了,你根本不是个爷们,就是个兔爷、断袖!”
宁青风瞳孔一震,青筋凸起,一拳砸出,直接将人翻到在地。
醉鬼们一下沸腾起来:“好啊,他敢打袁哥,兄弟们上!”
一窝蜂猛扎上来,宁青风正愁气没处撒,咬着牙捏着拳,一拳一个胖子一脚一个泼皮。
打得正酣,却被折文才瞧准空档拽了出来:“快跑,他们人多,等回过神来想跑都跑不了!”
“他们算什么东西?”宁青风吐出一口血色沫,“津爷不在,你们算个屁!”
袁海从地上爬起:“算什么?算你当年做小伏低求着我们,算你磕破了脑袋都没救回他的命,只能像狗一样对我们求饶!”
眼前恍过漫天漫地流不尽的血。
一拳几乎将她荡晕了去,耳边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恶意:“哦真像啊,那背影真像,宁小弟还想着他啊,这些年过去了,宁小弟竟还是那么天真,京城有你这么号人物,真给我们丢脸。”
“别说了!”折文才拼命将宁青风拉离战场,可已经来不及了。
宁青风彻底疯了。
愤怒和绝望让她杀红了眼,不知疼痛,积郁已久的怨气在这一刻通通暴发出来,见人杀人见鬼杀鬼,再睁眼时,已是满地狼藉。
身上处处是血污,却不是自己的。
醉鬼们在地上蠕动哀嚎,宁青风被人架起来,像贼一样被防在对岸。
宁青风抬眼道:“又是你!”
谢绍言目含悲悯,一袭月白长衫随风轻动,面容清隽,皎如玉树,是国子学里最好的学生,出了名的君子,是宁青风这种纨绔最讨厌的学霸加死对头。
“你帮着他们?”宁青风阴沉沉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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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绍言蹙起眉:“我不帮任何人,但你们打架不能殃及无辜。”
长袖所指之处,那城门旁架起的赈灾摊子被波及,散成一地的粥水碎瓦。
面黄肌瘦的灾民们围在周围,麻木、呆滞地望着满地狼藉,甚至有人不顾一切扑上去捧起地上的粥水喝下,这些——都是他们的命。
宁青风杀红了眼,根本没注意到周遭情况。
一股愧疚之情弥漫开来。
谢绍言依旧那般义正言辞:“宁青风,不管怎样,你该向你做错的事情道歉。”
灾民们愤怒的回视下,宁青风沉默许久,竟怎么也张不开口。
灾民望着那罪魁祸首蹙起的眉,忽然就怒了:“你是京城的大爷,不管我们死活,还来砸我们饭碗!”
民怒如海浪向她翻涌而来,浸过漫长的岁月,翻起滔天巨浪:
“说好的救命呢,你就是这样救的?”
“明明有天大的本事,却窝缩着只保自己,不顾我们死活。”
“你不让我们活,我也不让你活!”
“够了!”宁青风怒吼一声。
灾民们停下砸去的汤汁糟水,惧怕地退后一步,不敢再向前。
她垂着头,发冠已散,长发遮住眉眼,带着汤汁垂下:“我绝不会道歉,绝对绝对不会对这帮人道歉!”
无论时隔多久,这些灾民都不会变,和当年那群人一模一样!
谢绍言向前的步伐一顿,露出满脸痛惜:“你怎会、变成模样……”
“我一直这样,你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宁青风抬头,杂乱的发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副冷漠疏离的表情:“我是纨绔,不是你这样的君子,我和地上这群败类,没有本质区别。”
她笑着踢了踢地上的醉鬼们,满眼的不在乎。
可是一转头,她看见了虞青雪。
一身青衣缓缓靠近,一双无波无澜的眼里,竟带着罕见的探究。
“你就这么愤怒么?”
虞青雪疑惑靠近:“为什么这么愤怒?”
他第一次见宁青风这般愤怒,比得知他的真面目还要激烈。
他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可他此刻感知不到宁青风的情绪。
这样的探究,落到宁青风眼里,竟成了另一副责备。
“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宁青风对上那双眸,却恍惚看到一双失落的眼,一股巨大的悲痛羞愧涌上心头。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宁青风颤抖着,把身上所有银票,甚至能抵押的身份证实全部拿出来:“这些足够买这里所有人半个月的粮食。我会弥补过错……抱歉,今天是我错了……”
宁青风捏紧拳头,颤抖的长睫下却翻涌出深藏已久的恨意。
可是,谁又来向那个人道歉呢。
10. 第 10 章
宁青风仿佛变了个人。
一改吊儿郎当,死不悔改的模样,顶着一头乱发,竟直接挤入灾民堆里,和之前势同水火的灾民们打成一片。
灾民起先还有些怕他,那副狠劲儿印在当场所有人心里,好似凶煞厉鬼,能把靠近的人都撕成碎片。
可他们架不住宁青风放低姿态,故意装乖卖巧,一口一个叔叔姨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那么大一个京城纨绔肯压着脾气向他们道歉,他们也不求什么了。
而且听那小公子讲,是地上那群躺着的醉鬼招惹了他,才意外殃及池鱼,根本不是针对他们。
灾民们的愤怒被成功转移,倒地睡死过去的醉鬼们只能自求多福。
折文才凑上前满脸担忧:“真没事么?”
宁青风笑:“架也打赢了,仇也报了气也消了,还能有事?”
折文婳心疼地给表兄拭去发上的乌糟:“这种事拿银子请人来便办了,何必亲力亲为呢?”
宁青风还是笑:“这才显得出我的诚意嘛。”
宁青风帮着清扫满地狼藉,重搭建棚子,还遣人去新购了粮食,瞧着可真是知错悔改了。
只是不敢对上虞青雪的眼睛。
偶然对上,一溜烟逃得老远,像极了遇着猫的鼠。
没了同感联结,虞青雪根本无法窥探宁青风的真实情绪。
他才不信那纨绔像表面上的嘻嘻哈哈。
所有人都不相信。
这分明就是伪装。
谢绍言在旁看得复杂难言,虞青雪更是。
虞青雪越发不懂这个纨绔了。
瞧着呆傻好骗,却没几天就看穿他的伪装,反利用懵懂天真诱自己露出真面,直接破除了他精心设下的陷阱。
虞青雪眼见不妥,又故技重施,费尽心思打听纨绔的喜好,伪装成宁青风最喜欢的女子,乖巧温柔,心怀善良,站在这里演一场戏,试图再换回纨绔的心。
本以为这次定能成功,可他没想到,宁青风也会演戏。
宁青风看向他的目光,分明不是在看他本人,而是透过他,想起了谁?
那个人究竟是谁?
本以为的诱捕心动,反而替他人做了嫁衣,成了对方寄托情思的物件。
虞青雪绝难容忍。
眼底翻涌起一片浑浊的黑,但凡熟知虞青雪的人在此,便知他有多么愤怒,要大事不妙了。
虞青雪径直走上去,宁青风远远见了又要躲,虞青雪直接大跨步上前,挡住宁青风的去路。
“你在怕什么?”
虞青雪盯住宁青风的眼,宁青风把脑袋一偏,就是不看他。
虞青雪压下眼底的愤怒,直接伸手钳住宁青风的下颚,强硬纨绔扭过头来,逼视纨绔的眼睛。
“你怎么不敢看我,淼淼?”
冰凉的指骨惊得宁青风一激灵,长睫不住轻颤,像脆弱的蝶,多一眼就要碎裂。
直到那句咬牙切齿的“淼淼”被念出来,宁青风猝地睁大了眼,无数虞青雪看不明的情绪呼啸而过。
然后彻底闭上眼,脑袋缩成鹌鹑。
彻底不动了。
虞青雪嗤笑,好,很好。
虞青雪不高兴了,便要翻搅风浪,要天下不太平,虞青雪才能太平。
宁青风不是要粉饰太平么?那虞青雪偏不如他的意。
小到看不见的虫子飞啊飞,飞到宁青风白皙的脸颊边,狠狠咬了一口,瞬间肿起一个小小鼓鼓的包。
虞青雪指尖轻轻戳了戳那粉粉的包,低声轻絮着什么。
宁青风仿佛听到一段幽远神秘的古调。
很快,那段古调化作清脆的笛声。
宁青风心绪一动,睁开眼,周遭的晟京人景尽数化作旷远的河摊,黄河之水涛涛奔腾。
有一人屹立在惊涛岸边,狂风卷起眼前人的青衣,几欲乘风而去。
笛声悠悠,青衣间奏回眸:“青风,我要让这方百姓过好日子,便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陪你了。”
宁青风眼眶一湿,她该说支持他的,可话到口却成了:“不行,你不能去!”
青衣微顿:“为什么不能?”
她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绝对不能,去了就会……就会怎样?
宁青风迷迷糊糊中,见黄河翻涌成滔天巨浪,瞬间吞没了一切,百姓流离失所,饿浮遍野。
青衣的青衣不再干净轻盈,满地的污泥秽土,拖重了他的步伐。
他奔走于地狱般的人间,直到被他所拯救的灾民愤起反击,成了众矢之的。
无数恶言恶语扑向他,从前的爱戴变成棍棒拳脚,犹如黑泥浆中飘摇的一点白,颤颤巍巍,几被淹没。
宁青风大哭伸手:“为什么救他们?你苦心孤诣为他们付出所有,他们却这样对你,为什么不恨?”
青衣却离她越来越远。
“反击啊,你明明有力量反击,为什么任由他们欺负?”
绝望将她吞噬,几乎已经看到了结局。
可这一次,结局变了,老天终于愿意听一听她的愿望,又将青衣送回她的身边,
正落于她耳后:“你说的对,我该反击。”
绝望的眸底映出了光,宁青风回头:“你回来了……”
“你帮我复仇。”
青衣褪去了一贯沉稳,露出了罕见的狰狞。
“那些人可恨,凭什么要我去死,凭什么要我承担所有过错?”
端坐莲台的观音撕开玉面,露出虚伪之下的真实。
“该死,他们都该死……”
青衣站起来,衣衫褴褛的灾民随之扛起锄头、棍棒、乃至赤手空拳,朝他扑去。
“杀了他们!”
青衣环住宁青风的手,脚底的线连着大坝尽头的火药:“只要炸了这堤坝,你就能为我复仇。这里所有人,都该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宁青风颤抖着看向手中火柴,火焰正熊熊燃烧,只要丢了这火柴,只要点燃了这线,只要……
“炸了这一切,为我复仇了,我才能解脱。”
复仇……
“不。”
宁青风忽地抬头,对上虞青雪的眼。
“你不是他。”
这话一出,周遭的场景尽数退去,又回到了嘈杂的晟京城口。
衣衫褴褛的灾民蹲在城垛角修养生息,而一对姐弟在最阴暗的角落,对着一袋新运来的粮食,心怀恶意。
宁青风转过手腕,看到掌心多出来的白色粉末。
她瞪了虞青雪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将其撒向地面的黑蛇。
黑蛇不知何时盘旋在她脚边,蛇身黏腻地缠住她的脚腕。
见她伸手而来,黑蛇伸长了黑脑袋企图一探究竟,立刻被劈头盖脸撒了满身白末。
很快,黑蛇抽搐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你想杀死他们?”
宁青风声音发冷。
虞青雪啧了一声:“此物对蛇致死,可只会让人泻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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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宁青风垂眸:“我甚至不敢相信你说的任何话。”
她将环着她的手摔开。
虞青雪诧然盯着那只被甩开的手,满眼不可置信。那双眸子黑得骇人,空气中弥漫着如有实质的粘稠,令人窒息……
很快,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虞青雪用力压下眉眼,执拗地拽过宁青风的手,掰开她攥紧的掌心:“你不信我。”
那只手被寒风吹得很冷,冷得刺骨惊心,可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
滚烫的唇覆上来时,宁青风整个人一颤,下意识收回手,却被虞青雪死死锢住。
“别动。”
虞青雪声音略带喑哑,舌尖一点一点卷过其下残留的粉末。
那不是轻柔的舐允,而是近乎惩戒的清理。
湿热的触感柔化了冰冷的僵硬,刺刺痒痒的后劲叫宁青风呼吸都乱了。
一阵酥麻从掌心直窜全身,宁青风几乎站不住脚跟。
她忍不住蜷缩起掌心,出声哀求:“够了……”
虞青雪从她的掌心中抬眼,透过略微凌乱垂下的发,委屈又愤恨地质问他:“你不信我。”
宁青风看着完好无损的虞青雪,终于露出一丝愧疚。
“你不是憎恨他们吗?淼淼,姐姐在帮你。”
“帮我?”宁青风的声音仍带着颤意。
“帮你发泄心中之恨,帮你达成心中所愿,帮你迈出想走却走不了的那一步,随心所欲,自由畅意。”
“随心、自由……”
“你难道不想反击吗?你不是要我反击吗?为什么不下手?”
为什么下不去手?她还在顾忌什么呢?还在坚持什么呢?
一切随心所欲,多诱人啊。
青衣恍然又出现在她眼前,若他当年不那么心慈手软,若他当年能心狠手辣……一切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不,不会的。
若他心狠手辣,他也不再是他。
“所以你也不是他。”
再抬眼时,宁青风彻底清醒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虞青雪连着两次引诱失败,终于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
他不装了:“我想看你绝望,看你愤怒,看你把心中的那个人毁掉,然后——取而代之。”
宁青风听得一哆嗦,冷意直蹿上脊背。
对面人的真面目令人心惊。
她第一次听虞青雪如此直白袒露内心的黑暗,如此残忍,如此自私,窥探他人的不堪,只为了自己的欲望。
原来这才是阿雪的真面目。
从前为“温柔善良”的阿雪赋予的诸多幻想、侥幸,开始碎裂,逐渐露出其后掩饰的真实。
原来宁青风从未真正认识阿雪。
“我来成为你心底的那个人,我来帮你消除那份执念,我便是他,他便是我。”
虞青雪像一条阴暗角落爬出的湿冷的蛇,瞅准一切机会,还在试图引诱她。
宁青风彻底怒了:“你不是他。”
“你怎么可能成为他?”
那是年少便立志“修身治国平天下”的云初,是被所爱之民背叛后,依旧坚定“天下长平”的云初。
那样温柔那样闪耀的云初,没有任何人能取代。
“我知道你有手段,但是,别使到我宁青风身上。”
宁青风漠然抬眼,眼底已不复从前的温情。
“若再让我发现,小爷绝不原谅你。”
11. 第 11 章
宁青风撂下狠话,撕破脸皮,算是同虞青雪彻底闹掰了。
寻常人都知道这是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
——可虞青雪哪里是寻常人?
他的暴怒在这一刻如有实质:“我怎么了?我哪里比不过他?”
宁青风只是沉默着。
一惯带着笑意的眼落在虞青雪眼里,竟成了嘲笑。
无端刺疼了他。
虞青雪不明白,自己明明伪装得那么好,为什么纨绔就是不上心。
他的蛊术是寨中最强者,自学成以来从无败迹,却偏偏在这一无是处的纨绔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破常规。
若非他探明了宁青风的底细,他甚至要猜疑他是某个隐藏的苗术圣子。
虞青雪这些时日压着本性,轻言细语连哄带骗,付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却依旧三番五次被宁青风打断了计划。
他还没有怒呢,怎反道被对方嫌弃了?
究竟哪里出了错?
虞青雪不甘心:“不过是个已死之人——”
根本没注意到对方已经濒临极限。
宁青风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虞青雪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痛点上蹦跶,最后一丝耐心也被消磨殆尽。
宁青风直接了当道:“你与我从来都毫无瓜葛,就此一拍两散,各自欢喜。”
虞青雪既不是宁青风的“弟弟”,也不是宁青风喜欢的姑娘。除开为了阿娘妥协让步的“姐姐”名分,他们没有任何需要联系的必要了。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虞青雪,既然你决定进宁家的门,成为宁家的长女,只要好好听话,父亲母亲会好好待你,至少不会再让你挨饿受欺负。”
虞青雪追问:“那你呢?”
宁青风笑:“你是我名义上的姐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虞青雪缓缓垂下脑袋,浓密的黑发早已散了髻,成缕垂下,遮住所有神情。
半晌不动。
宁青风瞧着不对劲:“你怎么了?”
虞青雪还是不动。
像傀儡丢了魂,定在原地,感觉不到任何生机。
“诶,你别吓我呀……不就是闹掰了吗,你何必这样,诶,你没和其他人吵过架么?我把我惹毛了,肯定会生你气的呀,怎么你比我还……”
宁青风惴惴不安地压低身子,向前探去,脑袋一伸,终于看到他的脸。
黑黢黢的瞳孔无神空洞,嘴角用力向上弯着,竟在咧嘴大笑。
吓!
宁青风一个哆嗦后退一步。
那笑容像一张假面挂在他脸上,隐隐带着刻入骨髓的高贵和神圣,却又因一丝僵硬,扭曲成骇人的癫狂。
没等她想明白,虞青雪整个身子颤抖得像风中落叶,衣裙无风自动,裙角翻飞,卷上宁青风的身子。
宁青风又听到了那曲神秘的调子。
又哀又沉,像拖着无数亡灵骸骨故作轻松的起舞。
无人注意的暗角,竟爬出数不清的蛇虫,密密麻麻袭向宁青风。
恐惧让她下意识掉头逃跑,却被虞青雪一下从后背揽住。
冰凉濡湿之物顺着她的小腿而上,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她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虞青雪的束缚。
这力道,这根本不像一个柔弱姑娘能有的力道。
她吓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双腿拼命蹬着,试图摆脱那不断蠕动而上的黏腻触感。
“你逃不了的。”温温凉凉的气息抚过宁青风的耳畔,嘶哑喑沉,仿佛地狱爬上的恶鬼。
恐惧到极致,宁青风暴发前所未有力量,蓄力仰头撞击,身后随之发出一阵闷哼。
身上力道微松,宁青风猛地扭过身子,探向虞青雪腰后背着的小袋子,用力一拽。
只要拿到那袋子里的白粉,这群蛇虫再无法近她分毫。
袋子随之滑落,落到宁青风手里,宁青风眼前一亮,希望的曙光近在眼前,却转眼被另一只手压住。
两只手朝反方向撕扯,袋子瞬间四分五裂。
可里头炸开的根本不是救命的白粉,而是一个沉甸甸盒子,哐当一下砸到宁青风脑门上。
有什么东西酥酥麻麻穿透她的皮肤,钻进她的骨髓。
下意识伸手往瘙痒处一拍,却什么都没拍到。
宁青风再抬头时,竟看到一张过于真实的表情。
放大的瞳孔,微张的薄唇,茫然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无错,这让虞青雪有了一丝活人感,不再骇人可怖。
此前一番争抢,二人早摔倒在地。
虞青雪撑在宁青风身上,如瀑的黑发垂落将他们之间隔成一片狭小的空间。
宁青风的视线被上方精致挺翘的鼻吸引,鼻下聚起一滴血珠——她终于知道方才撞到的是什么地方——那血颤颤巍巍将落不落。
终于落了。
正中她的眉心,浸透进去。
那刹那虞青雪竟露出了所未有的惊骇。
这姑娘竟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宁青风想,可她在害怕什么呢?
恍惚间,一股莫名的情绪冲刷她的感官。
混乱的思绪纠成乱麻,错乱,恐慌,最后带着一股摄人的杀意闪过,很快,很迅速,但宁青风就是捕捉到了。
那一刹那让她汗毛直立。
可再抬眼时,虞青雪脸上只剩下了无错。
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意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回事?
那些不是她的情绪。
宁青风推开虞青雪,四周一看,才发现先前前仆后继涌向她的蛇虫,竟迅速向周围退避,以他们为圆心绕成一个圈子,似乎在怕什么,根本不敢前进一步。
宁青风摇晃着站直身子,隐隐约约见众人朝他们扑来,谢绍言无限贴近的脸竟率先占据了她所有视线,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君子脸竟满是担忧——
出现幻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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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青风晃晃脑袋,再睁眼时,面前之人已成了折家兄妹,扶着她站稳,又满脸担忧问他出了什么事,怎么都倒下了?还冒出这么多的虫蛇。
谢绍言蹲在虞青雪身边,十分有君子风范地扶姑娘起来。
虞青雪却下意识丢开了谢绍言的手,万分嫌弃。
莫名的情绪涌进宁青风的大脑——如斯嫌弃,和面前虞青雪一闪而过的表情如出一辙。
可眨眼之间,虞青雪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多谢公子。”
谢绍言略显局促地站在原地,转头,触到宁青风的视线,又立刻躲开。
继续硬着头皮和面前的姑娘对话:“怎么回事?”
虞青雪眸光一暗,十分警惕地撇了眼宁青风,发现宁青风正看着这边,眼珠一转,伸手便道:“就是他!”
宁青风莫名奇妙看过去:“小爷怎么了?”
虞青雪垂泪:“袋子里是我起早捕的蛇,准备以蛇胆蛇蜕制药,为他们治病,可谁知弟弟生我的气,嫌我出来抛头露面救治灾民,落了下贱。”
他抹一把泪,万般委屈,“我不服气,弟弟便要收走我的药,争执间撕破了袋子,才让它们跑出来了。”
虞青雪委屈至极。
可涌入宁青风脑海里的却是一股无端的兴奋。
她敲敲自个儿脑壳,怎么回事?难道撞那一下,把自己给撞傻了?
等她回过神来,灾民们早已纷纷倒戈:“姑娘人美心善,你竟还打她!”
虞青雪只消站在那里,便是万众瞩目。跟何况她那惊艳至极的脸上留了一条血痕,从鼻间蜿蜒而下。
真是美玉微瑕,越发引人生怜。
虞青雪这是要和她死磕到底了?
宁青风莫名从那张可怜巴巴的脸上瞧出一丝恶意。
宁青风气急败坏,分明是她想拿蛇害人,怎么一张嘴就成了自己要害她?
绕是脾气再好的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栽赃陷害,更何况是宁小霸王?
忍什么都不能忍这口气。
“你拿这些蛇虫害我,还要我撒泻药在粮食里害这些灾民,”宁青风转头高呼,“你们别被她骗了,这条死蛇就是罪证!”
宁青风一怒而起,却架不住民心的力量。
灾民纷纷站在虞青雪那方:“阿雪姑娘人美心善,怎么可能做那般恶毒之事?”
之前还夸她聪明伶俐的姨姨们也尽数倒戈:“小公子,不是我们说你,公子自己错做了事还往姐姐身上推,多大个人了?”
宁青风憋了满肚子怒气,可偏偏有完全相反的畅快涌进来。
两股势同水火的情绪交缠在一起,突兀又诡异。
这种时候她怎可能开心?
开心的只有一个人。
宁青风目光锁定那委屈巴巴的美人。
美人似有所感,同一时间望过来。
四目相对。
在这电光火石间,宁青风有了个荒唐的猜测。
12. 第 12 章
宁青风有些怀疑人生。
直觉告诉她,那道陌生的情绪就来自这个诡异的姐姐,可谁会傻到将自己的内心赤条条暴露给另一个人?
宁青风不禁疑惑起来,下意识挠挠眉心,这一挠却挠到个小小的凸起。
折文婳惊呼:“表兄那里何时长了颗痣?”
虞青雪目光刷地扫过来,他紧紧盯着宁青风眉心那颗新生的“红痣”,当真鲜艳夺目。
“哪有?”宁青风也是茫然,伸手却果然摸到一块凸起的硬物,“许是虫子咬的包。”
毕竟地上那么多虫呢,宁青风没有多想,转而把注意放在虞青雪身上。
方才有一闪而过的“紧张”,宁青风可以确定,这次绝对不是她的错觉,这份“紧张”也绝不是她的情绪——只能是虞青雪的。
虞青雪在紧张。
或许,是虞青雪在害怕她知道些什么。
思考时,宁青风的目光和虞青雪对上。双眸不甘示弱,探究和敌意在二人之间流动。
和当时诡异地迷上这个“姐姐”一样,这一次,宁青风也无比清晰地地探到了“姐姐”的情绪。
她能肯定,自己可以隔空探知“姐姐”深藏于心的真实情绪。
至于为什么能被她感知到——大概是那“迷恋”术法产生的后遗症,才让她意外窥探到和她孽缘纠缠的姐姐的情绪。
虞青雪的神秘让一切诡异都变得合理起来。
这一刻虞青雪仿佛感知到什么,眼中的忌惮如有实质射向宁青风,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
宁青风乐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她一直被这“姐姐”玩弄于鼓掌之间,如今终于能扳回一局!从此以后,虞青雪的一切将在她面前无所顿形!
想到这里,宁青风大喜过望,幸灾乐祸地瞪回去,果然收到虞青雪几乎压抑不住的烦躁。
可眨眼之间,虞青雪又双梨花带雨地演起戏来。
“弟弟打从第一眼就瞧不上姐姐,姐姐多说又有何益?”
真是又委屈又可怜,所有人都为之侧目,连视女人为猛虎野兽的谢绍言,都破天荒给虞青雪递了张帕子。
宁青风的心一下掉回嗓子眼。
如此拙劣的表演,所有人都没察觉不对,只有她自己觉得怪异。
不属于她的刺激和快感源源不断涌上心头,宁青风仿佛听到了虞青雪带着恶意的嘲笑:看吧,无论真相如何,旁人都只信她虞青雪,而不信你宁青风。
宁青风气得差点失去理智。
可转头发现一个事实:虞青雪能轻松掌控他人的情绪。
差点着了她的道。冷静下来一想,能轻松掌控他人的情绪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简单角色?
宁青风顿时警铃大作,如此不简单的人,为何非要摆出弱者姿态?
宁青风又想起初见虞青雪时,那姑娘骨瘦如柴,饿得几乎脱相,却依旧是难民堆里穿得最好的姑娘。她从角落里冲出来,拦下纨绔的马,用尽一切手段都要成为宁家的女儿,究竟有什么目的?
从前宁青风以为虞青雪伪装进府是为了寻求庇佑,可如今想来,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受欺负?
宁青风冷静下来,越发觉得“虞青雪”可疑。
她的阿娘是晟国大将军,牵一发而动全身,虞青雪显然是奔着阿娘去的,短短几面便让阿娘对她深信不疑——莫非是敌国拍来的奸细?潜入府里,伺机刺杀阿娘?!
霎时汗毛直立。任何威胁爹娘的存在,都不能放过!
虞青雪眼瞧着对面的纨绔脸色一变,气势汹汹靠近,他眸光一转,手忙脚乱朝身后躲去:“你、你想作什么?”
怯怯的嗓音激起了周围人的保护欲,围观人群不再驱赶突然涌现的打量虫蛇,转而挺身而出,保护受威胁的美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来欺男霸女?”
什么叫又?这几年她的名声被霍霍到这种程度了吗?
宁青风一噎,瞧着对面剑拔弩张之势,今日恐怕很难再探出什么。
虞青雪却唇角微勾,一股股兴奋的恶意远远不断地涌向宁青风,叫她控制不住毛躁起来。
真是气煞人也!宁青风气得大脑发晕,下意识伸手抓抓眉心的小包,那地方泛起痒来,却怎么也挠不到核心,和虞青雪一样的可恶!
抓得泛起一片红,在白皙的额上显得触目惊心。虞青雪将这一切看在眼底。
宁青风很不甘心,咬咬牙放软了姿态:“姐姐真是误会弟弟了!我心疼姐姐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姐姐?”
她眨巴眨巴眼,淌出几滴泪来:“见到你们,我就想起姐姐也这般逃过难,居无定所,孤苦伶仃,食不果腹……”
“姐姐成日以泪洗面,未曾走出过去的阴影。弟弟看在眼里,便来此地寻姐姐的过去,解开姐姐的心结,不曾想被姐姐误会——姐姐,原谅淼淼好不好?”
小少年仰着脑袋,眼眶红红的,巴巴望着她姐姐,语调又轻又软,瞧着真是心疼的。
姐姐的泪意便止住了。
虞青雪不再垂泪,因为他从那故作乖软的眼里看到了气势昂扬的斗意。
他眸光一动,伸手摸摸宁青风的脑袋,纨绔那红红的一双眼顿时警惕地竖起来,转眼露了馅。
一声轻笑发自内心,虞青雪微微弯腰环抱住“她”的“弟弟”。
连空气中都流淌着脉脉温情,外人眼中是化解误会热泪相拥的姐弟。却不知姐姐在弟弟耳边呼气:“淼淼真乖。”
宁青风差点跳起来。
好不容易从姐姐怀中钻出来,她转头热泪盈眶继续表演:“姐姐面薄不肯说,当弟弟的却要解开她的心结,各位有没有同姐姐一路前来的同伴?”
灾民们面面相觑,看起来当真不认识她。
灾民大多从河北东路的澶州逃难而来。
认真辨下来不过两路人,其一来自北地“冲河埽”,那处是黄河决口北流后,首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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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灾的难民。
其二来自东地“六河塔”,是黄河决口向东改道后,第二次决口产生的难民。
说起“六河塔”的灾民,宁青风绝不陌生。他们遭遇的黄河水灾,和云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样也是他们造成云初的直接死亡。
想到这里,宁青风攥紧拳头,重新睁开眼:“有认识的站出来,宁小爷重重有赏!”
灾民们看着很是心动,却依旧没有人出头。
宁青风加大码力:“便是吃喝不愁,还能在寸土寸金的晟京城里得处房子!”
灾民里开始骚动起来,他们连城门都进不去,还得房子?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找不到也得编出来。
宁青风倒了一耳朵的八卦,才等到一个老伯颤颤巍巍站出来道:“他们都说谎,咱们乡里乡亲的都不认识这姑娘,她是半道进来的。”
宁青眼睛一亮:“就她一人?”
老伯摇头:“一路三人,那姑娘、一个小伙,还有一个老汉。”
宁青风追问:“另外两人在何处?”
“老汉半路坠崖死了,那小伙脑子有些问题,是个疯的——呐你瞧,还在那呢!”
宁青风顺着老伯手指望去,果见难民棚最偏最远处,有个瘦小的少年,全身只穿了薄薄一件麻衣,嘴唇冻得青紫,却还扑在未化的雪中打滚。
“他就是个傻的。”有人从旁挤进来恭维,“女郎在时,还会帮着领粥食给他续命,女郎走后,他却连吃都不会了。”
看着确实是副短命鬼相。
“贵人的姐姐落魄时,曾同他蹲过一片草席。只是那傻子又脏又臭,根本没人想靠近,也就女郎心善……”
再抬头时,贵人却早撇下他往前去了。
宁青风才走到半路,脑中便一闪而过“对面”的慌乱。她立刻回头盯上虞青雪,见她面无表情,可内里的情绪却暴露了一切。
虞青雪果然有问题……一阵尖叫打断宁青风的思绪。
她顺着声音回头,却见四处乱窜的虫蛇忽然调整目标,齐齐朝那少年扑去。
少年惨叫往后退,却手脚无力摔倒在地,恐惧让他深陷的眼窝变得更大,瘦得皮包骨的脸仿佛只剩下那两个黑窟窿。
看得人心底发毛。
可那蛇虫连这点肉都不放过,密密麻麻爬上了少年的身。空气中只剩下少年痛苦至极的哀嚎。
宁青风忍下全身的不适,飞速卷走城口的火把,想从虫群中救出唯一的证人。
当她举着火把飞扑而至,蛇虫却像遇着什么洪水猛兽,眨眼迅速避退,以宁青风行动路线避开一条醒目的通道。
宁青风更觉可疑,她朝着群虫丢去火把,群虫却根本不怕火。
她又向少年身手,还在啃食的群虫却连忙避退。
露出的腿脚已经被啃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宁青风最后一根弦崩了。她气得丢了理智,扭头扯住虞青雪衣襟质问:“你还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