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补牙匠》 第1章 三甲医院主任医师,咋就成了拔牙匠? “窝草!头好痛……” 陈越猛地从一张木板床上弹起来,脑子里像被人用根管锉狠狠地搅过,嗡嗡作响。 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嘶……哪个孙子下的黑手?”他挣扎着睁开眼,视线里明暗交织的场景,非常陌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 他摆正姿势,揉揉眼睛,环顾四周。墙是半截矮墙和半截土坯的结合体,茅草顶,一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糊着层发黄的纸,阳光懒洋洋地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颗粒。墙角摆着个破木箱,上面零散地扔着几把锈迹斑斑的铁钳子、小锤子……看着像是从哪个施工队淘汰下来的破旧工具。 “我靠……”陈越懵了,“这什么情况?恶作剧?还是……我被绑架了?” 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刚在宣武医院给一位大导演做完高难度的显微根管治疗。那位张导拍戏时牙疼得满地打滚,被连夜送到他这儿。治疗结束后,张导千恩万谢,还开玩笑说下次拍医疗剧一定请他做顾问,说不定还能给个客串角色。 当时他就以为人家导演感谢他的高超治疗手段,随口客气客气,没当回事。他记得自己又嘱咐了张导几句术后注意事项,已经累得跟狗一样,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下了手术台,回到医生休息室,就半躺在椅子上歇了会儿,怎么一睁眼就换了天地? “这尼玛……到底什么鬼地方?难道……张导连声音招呼都不打,就把我带进组啦?测试我的演技?这也太快了吧?演艺圈的效率这么高吗?”陈越脑中闪过无数个荒诞的念头。这布景也太真实了,连墙角的蜘蛛网都大大小小一层又一层,显得那么有层次感。 就在他撑着剧痛的身体想坐起来时,屋门外有个脑袋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看见他坐起来了,立即“哐”的一声把门推开了。一个捂着半边脸、眼泪汪汪的壮汉,被一个焦急的婆娘搀着冲了进来。 “陈牙匠!你可算醒了!俺家当家的牙疼得要上吊了,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可是你这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动弹,跟诈尸似得,呸,瞧我这张臭嘴,你起来就好,快给瞧瞧吧!” 那婆娘的哭腔,配上壮汉杀猪般的**,演技简直炸裂。 陈越心里暗自佩服:“可以啊,这群众演员哪儿找的?太投入了!台词说的这么溜。” 作为一名顶级牙科医生,他的职业本能瞬间启动。尽管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演戏,但看到“患者”痛苦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躺下,张嘴我看看。” 那壮汉疼得神志不清,闻言乖乖地躺在硬木板上张开了嘴。一股浓烈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差点把陈越熏了一个跟头。 “化妆组也太拼了,这口腔味道……没必要这么真实吧。”他一边吐槽,一边凑近了观察,虽然没有手术灯,但只一眼,就给出了诊断:“右下第一磨牙,深龋导致牙髓坏死,急性根尖周炎,已经形成脓肿了。得,小手术。” 他站起身,挠了挠头,心里嘀咕“怎么这么逼真呢?演戏也没必要找个真病人来呀?难道是有隐形摄像机?新的拍摄手法?沉浸式新电视剧?”,想到这里又往门外看了看,也没有副导演和场记啊,空无一人。只好扭头回来看这个壮汉,只见这个壮汉哼哼唧唧地还在一直喊疼,他婆娘一脸焦灼地看着他,好吧,沉浸式就沉浸式吧,于是习惯性地说道:“准备一下,器械盘,无菌手套,给我拿生理盐水和碘伏来做冲洗消毒。” 那婆娘和壮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听天书。 “啥……啥盐水?” 陈越一愣,随即“了然”地一笑:“哦,懂了,追求真实是吧?行,按你们的剧本来。”他环顾四周,指着墙角那堆破破烂烂的工具,皱起了眉头:“就用这些?这探针比我掏耳勺都粗,还有这钳子,是拔钉子的吧?卫生标准呢?出了事算谁的?” 见两人楞楞地接不上他的话,陈越叹了口气,“行吧,你们是导演,你们说了算。” 这个房子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除了那堆工具,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消毒的酒精和药棉,甚至连烧酒都没有,他只好指挥那婆娘:“去,烧一碗开水,多放点盐,越咸越好!”然后,他在那堆“道具”里挑了一根最细的铁针,架在油灯上反复烧烤,直到针尖变得通红。 “没有酒精,只能用最原始的高温灭菌了。” 在壮汉夫妻俩惊恐的注视下,陈越一手稳稳地固定住壮汉的下颌,另一只手捏着烧红后又稍稍冷却的铁针,用筷子压住舌头,看到了牙龈上那个肿胀到发亮的脓包顶点。 “哥们儿,忍一下,为了艺术。” 话音未落,手腕轻轻一抖,针尖已然刺入那个脓包。 “噗嗤”一声,一股黄白色的脓飙了出来。壮汉浑身一颤,但随即,那股仿佛要将他脑袋撑爆的剧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瞬间烟消云散。 “哎?哎!不……不疼了?”壮汉难以置信地坐起来,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脓排出来了,暂时就不会感觉有多疼了。”陈越站起身,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擦了擦手,“记住,这只是治标不治本,你这颗牙的牙髓已经烂光了,想要根治,得把里面的脏东西掏干净,再堵上。当然……”他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更多的‘牙科道具’,“以我现在的条件,做不到。” “神了!陈牙匠,你……你简直是华佗在世啊!” 看着两人堪比奥斯卡影帝的表演,陈越接过那婆娘递来的几枚铜钱,心里直乐:“可以,表演到位,看来这群演都是价码最高的。这绝对是大制作,没跑了。” “拿这碗盐水漱口,口腔内部清洗消毒,以后饭后一定要漱口,半个月内不要吃硬东西。”没办法,戏要演足,连医嘱他都一丝不苟。 送走两位演技爆棚的“群众演员”,陈越觉得这戏演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出门找导演谈谈了。可当他推开门,走到街上时,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以为会看到摄像机、灯光师和穿着羽绒服的工作人员。然而,映入眼帘的,是高矮不一的胡同院落,抬眼往高处看是远处巍峨的城墙轮廓……。 “这影视城也忒大了,张导拍戏的怀柔中影基地我去过呀,他们都是摄影棚,没有横店那种实景啊,这到底是哪里啊?”陈越一脑门子浆糊。 走出门,脚下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街道两旁是挑着布幡的酒肆,挂着招牌的中药铺子,擦肩而过的是推着独轮车的小贩,穿着粗布短打的脚夫三三两两地散落在胡同口,街上的行人们全都穿着古装,梳着发髻,说着一口他勉强能听懂但腔调古怪的官话。 他抬起头,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远处的天际线,除了连绵的屋顶,就是拐个弯才看清的城门楼子。 这……这手笔也太大了!为了拍戏,把整个影视城都给租下来了?还找了这么多群演?这是大制作啊! 他不由得有点兴奋,赶紧拦住一个路人,笑着问道:“大哥,打听一下,张导的监视器在哪边啊?咱这部戏叫什么名儿?” 那路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拱了拱手,一脸困惑:“这位公子,何为‘监视器’?您说的张导,又是哪位官人?莫不是冲撞了什么,失心疯了?” 说完,那人避之不及地快步走开了。 陈越彻底蒙了。这演技没谁了,怎么路上的群演都有台词了。 出了胡同口,就在他东张西望地找导演的时候,突然一阵锣鼓声传来,一队兵丁拥着一个太监,在不远处的墙上贴了张黄澄澄的布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当今太子染牙疾,日夜不宁,太医院束手无策!兹昭告天下,无论士农工商,各行各业凡能解太子之痛者,赏黄金百两,封官八品!弘治十一年十月初三日,钦此!” 弘治十一年? 陈越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 这身体的原主也叫陈越,一个在大明京城底层刨食儿的游街牙匠,没执照,没店铺,全靠一张嘴和一把钳子忽悠人。昨天给人拔牙,结果手一抖,把人半口好牙给撬了下来,被人家属追着打出三条街,一头撞在墙上,晕死过去,连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然后,来自21世纪的牙科副主任医师陈越就来了。 原来,这不是拍戏! “我……我特么穿越了?到了明朝,弘治十一年!”陈越低头看着自己寒酸的打扮,欲哭无泪,“还从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直接降级成了封建社会的无证拔牙匠?” 第2章 不管了,老子要揭皇榜! ““我也没看多少穿越的小说啊,怎么穿越这事儿就落在我头上了?” 就在这时,皇榜前面的一阵阵喧哗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我怀疑,远远看去,一个看起来像是影视剧里面太监模样的人,正在用尖利的嗓子大声说着什么。 “皇榜!都来看皇榜啊!太子爷牙疼得满地打滚,小十天了,太医院那帮酒囊饭袋束手无策!皇上发下话来,天下能人异士,不管是懂医术还是懂道法的,也不论出身,只要能治好太子爷的坏牙,赏黄金百两,更能平步青云,入朝封官,光宗耀祖!” 这有几品官先不用看,关键是赏金是黄金!还是百两?一两50克,百两就是五千克,五公斤黄金,大好几百万啊! 陈越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还是那种贼亮!他摸了摸兜里刚才壮汉给的几个铜板,这一世的记忆已经基本融合完毕,今天再不开张的话,就得去啃树皮了。 “不就是个牙疼吗?对别人是疑难杂症,对我这个玩了十几年牙髓炎、根尖周炎的老司机来说,那不就是分分钟一道送分题嘛?”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狂滋生:老子要揭皇榜!百两黄金到手,发达了!医院门口那套大三居的四成首付,够了!当年嫌弃我买不起三居室的那个姑娘,哼哼! 心里想着,脚下的动作比念头更快。他像一头饿疯了的狼,循着声音就往皇榜的方向冲。 挤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不等他细看皇榜,旁边几个膀大腰圆的禁军就喝道:“就你这个穷酸样也敢来看皇榜?滚滚滚!” 陈越翻了个白眼,心里那股属于现代精英的傲气上来了:“我怎么了?我靠手艺吃饭!我跟你们说,太子爷这病,你们太医院那帮人肯定没辙,什么清火、下淤,全是扯淡!我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典型的急性牙髓炎引发的根尖脓肿,必须开髓引流,不然神仙难救!” 他这番夹杂着现代医学术语的话,直接把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禁军给说懵了。 “开……开什么玩意儿?什么流?” 就在他们发愣的当口,陈越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就将那皇榜从墙上撕了下来! “嘶啦——”一声,全场死寂。 “拿下!”禁军头子脸都白了。 还没等他感受一下皇榜的质感,几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就把他按在了地上。 那个禁军头子蹲下身来,一脸的气急败坏,向他喝问:“”揭皇榜要是治不好,那可是要砍头的!你小子知不知道?” 陈越扭过头,满地的尘土喷的他直吐唾沫,好不容易撑起来半个胸脯,喊道“包治,包好!” “带走!”禁军头子一挥手,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把陈越架了起来。 陈越倒也不慌,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 走了几步,他终于看清楚那个城门楼子。巍峨宽大的城墙,城门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宣武门。 陈越猛地一刹车,愣住了。 “宣武门?卧槽!我之前上班的宣武医院,名字就是从这儿来的吧?”他下意识地想掏手机拍个照发朋友圈,结果双臂被兵丁扭着,动弹不得。 前世,他每天开车经过宣武门,赶着去宣武医院的口腔科上班,处理一嘴嘴的烂牙;今生,他要穿过这真正的、饱经风霜的宣武门,去给这个时代最尊贵的人治牙。 “妈的,命运真是个圈啊。”陈越苦笑一声,吐槽归吐槽,脚下跟着兵丁的脚步却停不下来。 他被一路连拖带拽,穿过层层关卡,最终停在了一片连绵不绝的宏伟宫殿前。 红墙黄瓦,雕梁画栋,气势磅礴。 “我丢……这不是故宫博物院吗?”陈越的嘴巴张成了O型。 上辈子他来这儿,还得买门票,跟着导游,挤在人山人海里看“皇帝曾经的家”。现在倒好,VIP通道,专人护送,直达核心区域。 “这待遇,比买张年票可牛逼多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就是这‘护送’方式粗暴了点儿。” 当他被押着穿过午门,走在宽阔的石板路上时,陈越彻底呆住了。 一瞬间,无数记忆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闪回、重叠。 望着远处威严的太和殿,他想起了他的初恋,一个《甄嬛传》十级学者,当年她就站在这儿,叉腰指着三大殿说:“情情爱爱的有什么用?要是我从甘露寺回宫,第一件事就是把祺贵人那贱婢做成人彘,那才叫爽!” 禁军拖着他绕过大殿,经过一排排红色的宫墙时,他又想起了第二个女友。那个酷爱《步步惊心》的姑娘,曾靠在这宫墙上,满眼都是星星:“如果我是若曦,我一定不会离开四爷!就算被他囚禁在这紫禁城里,我也愿意!” 又一个转角,第三个女友的身影又浮现出来。那个温柔如水的姑娘,是《延禧攻略》的铁粉,曾轻声对他说:“其实,我最想成为富察皇后那样的女子,做他心里永远的白月光,就算早早离去,也让他念一辈子……” 一幕幕,一颦一笑,都曾发生在这红墙黄瓦之间。那些早已模糊的前女友们的脸,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陈越被禁军推搡着前进,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在周围扫视,仿佛在寻找什么。他心中升起一个荒诞又强烈的念头: “老天爷既然让我重活一回,总不能让我再孤家寡人吧?不知道这个世界里,还能不能再遇到她们……?” …… “人带到了!” 一声呵斥打断了陈越的回忆。他被推得一个趔趄,站稳后,发现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锦袍、面白无须的大太监,正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带着一股子优越感,看他现在这么寒酸的街头流浪游医打扮,就像在看一坨不小心沾在龙袍上的鼻屎。 “就是你,揭了皇榜?” 陈越清了清嗓子,瞬间从回忆中抽离,努力让自己从一个社会底层补牙匠的身份,切换回那个自信满满的陈主任。他挺直了腰板,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足以去拍牙膏广告的牙齿。 “没错,正是在下。天下牙病,就没有我治不了的。带路吧,别耽误了太子爷的病情。” 第3章 原来是给皇帝治牙?儿科秒变VIP 陈越挺直腰板,自信满满地说完这番话,准备迎接一个“请”的手势。 然而,面前那个身穿绯色蟒袍、面白无须的大太监,脸上却毫无波澜。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陈越,仿佛在欣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刚刚学会打鸣就想叫太阳起床的公鸡。 这眼神让陈越心里有点发毛,那感觉,就像是在三甲医院的主任会议上,自己刚吹完一个牛逼的手术方案,结果院长一言不发,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你。 “咱家,司礼监掌印,李广。”太监缓缓开口,“你刚才说,你要去给太子爷看病?” 司礼监掌印李广?陈越的脑子嗡的一下。这名字他熟啊!明朝著名权宦,坑过孝宗不少钱的那个?好家伙,历史名人见面会是吧?下一个是不是该刘瑾了? “回……回公公,皇榜上是这么写的。”陈越的态度不自觉地放低了一些。 “皇榜?”李广一脸讽刺地反问了一句,停了一下,“咱家再问你,你这手治牙的本事,师从哪里?是谁托你来的?背后站着哪位王爷,还是哪位国公爷?又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在这时候、这地方,来揭这张皇榜的?” “查户口,查背景?” 陈越心里哑然,还师从?我师从北京医科大学口腔系,说了你认识吗? 他赶紧摆出一副憨厚无辜的模样,挠了挠头:“回李公公,草民这手艺,是祖传的。我爷爷的爷爷就在街边给人拔牙,传到我这辈,也就剩下这点吃饭的本事了。至于揭皇榜……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穷疯了,想着万一能治好贵人,换几个钱过冬。没人指点,纯属被穷给逼的。” 他说着,还配合地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演技堪称炉火纯青。 李广面无表情地听着,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他挥了挥手,“搜。” 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在陈越身上摸索起来。很快,他们就从陈越那破烂的衣兜里掏出了他的全部家当——几枚油腻的铜板,几张叠得皱巴巴、质地粗糙的桑皮纸,以及……一根用布条裹着、磨得锃亮的铁针。 一个小太监将铁针呈给李广。李广捏着铁针,对着光看了看:“这就是你的‘祖传’手艺?” “公公明鉴!”陈越连忙解释,“这就是个探针,平日里用来探探牙里有没有窟窿。老百姓的牙,不像宫里的主子们那么金贵,有时候塞了东西,得用这个给挑出来。随身带着,方便。” 李广不置可否,将铁针递给身后的小太监:“收了。待会儿进去,身上不得带有任何铁器。” 陈越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完犊子!我唯一的医疗器械被没收了!这下真成了赤手空拳干革命,等下难道要我用手指头去抠牙吗? 李广看着陈越脸上瞬间闪过的错愕,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咱家再告诉你一件事,皇榜上写的太子爷,是假的。” “真正牙疼的,是当今万岁爷。”李广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波动,“皇上龙体抱恙,乃国之大事,秘而不宣,是为了稳固朝堂。你若治得好,便是天大的功劳;若治不好,甚至出了半点差池……你这颗脑袋,连同你那祖宗十八代,都会被咱家亲自从世上抹得干干净净。现在,你还敢进去吗?” 陈越心里感觉有一万只草泥马踏过,这本来以为是一趟轻松的儿科会诊,哪想到秒变超级VIP大客户,并且是分分钟就能让医院全部滚蛋的那种客户。 惊讶归惊讶,他明白,现在但凡露出一丝怯意,恐怕连乾清宫的门都进不去,就得直接去见阎王。于是,冲着这随手就能把他捏死的大太监李广咧嘴一笑,那笑容在生死威胁下显得有些吊儿郎当:“公公,这病啊,它可不管您是皇帝还是乞丐,疼起来都是真要命啊。在我眼里,没区别。” 李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点了点头:“好。有胆色。跟咱家来。” 被李广领着,陈越亦步亦趋地走进了乾清宫东暖阁。一脚踏入,那股诡异至极的气味便野蛮地灌满了他的鼻腔。顶级的龙涎香,混杂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口腔腐败味和一丝丝血腥气,三者纠缠升华,形成了一种这皇宫里面真真切切的“帝王级生化武器”。 这味道,比他当年在医院清理十年没洗过牙的老大爷的牙结石时,那高压吸引器滤网里的味道还要上头! 他不敢抬头,只看到眼前是三层明黄色的帘幕,层层叠叠,透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威严。帘幕外,齐刷刷跪着一排身穿官服的太医,个个垂头丧气,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 “跪下,三拜九叩,头要碰地。”李广在他耳边用气声提点。 陈越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磕了九个响头,磕得他眼冒金星。就在他磕下最后一个头,准备直起身子的瞬间,一只皂色官靴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不偏不倚地踩在了他的右手手指上,还用力碾了碾。 剧痛让陈越倒吸一口凉气,十指连心,差点让他当场骂娘。他猛地抬头,对上一张充满鄙夷和傲慢的脸。那是个身穿太医院官服、面相阴鸷的中年人。 “大胆草民!揭皇榜身上却不带药箱,竟敢愚弄圣上?”那人声色俱厉地给他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陈越疼得满头大汗,使劲往回收自己的手。 “许爱卿,住手。”一道虚弱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从三层帘幕后传来。 太医院院判许冠阳这才不甘心地抬起脚,还不忘用鞋底在陈越的手背上蹭了一下,低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陈越揉着发红的手指,被两个小太监“请”到了帘幕前。 “陛下,揭皇榜的人带来了。” 帘幕最深处,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痛哼。 帘幕被太监掀起来,只见当今天子朱祐樘,穿着明黄色的常服,毫无形象地歪在龙榻上,怀里抱着个鎏金痰盂,右手手指正使劲往自己嘴里抠,表情痛苦到扭曲。 旁边立着一面巨大的铜镜,皇帝时不时就凑过去照一下,对着镜子龇牙咧嘴。陈越眼尖,借着镜子的反光,清晰看到皇帝牙缝里赫然卡着一小截金黄色的东西——看样子,是御膳房的“美食”塞牙没跑了。 陈越低头一判断,急性冠周炎!肉丝卡在龈瓣下面,引发感染了!这太医院都是吃干饭的?这都看不出来? 结果,还没等陈越说话,许冠阳抢先一步,拱手朗声道:“陛下!此等江湖骗子,不过是想借着‘揭皇榜’的噱头,回乡里吹嘘蒙骗,好行医骗钱罢了!让他给陛下看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惊扰了龙体,谁能担当得起?” 他这一番话,冠冕堂皇,实际上是想在陈越动手前,就用舆论把他给轰走。 陈越没慌,反而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清晰地盖过了许冠阳的聒噪:“这位大人,您这么激动,是怕我治好了陛下,显得您和太医院……太无能了吗?” 他不等许冠阳反驳,直接转向皇帝,语速加快,带着专业性的笃定:“陛下,您这不是上火,是牙缝里塞了东西,引发了急性……呃,引发了‘龈瓣痈肿’。肉丝卡在牙肉和牙冠之间,腐败生毒,所以疼痛剧烈,漱口、喝药都效果不佳。太医院若一直按‘上火’治,自然是南辕北辙。” “你……你强词夺理!”许冠阳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朱祐樘疼得心烦意乱,听到“肉丝”、“腐败生毒”这几个字,再联想自己刚才抠了半天没抠出来的玩意儿,心里信了七八分。 “够了!”龙床上的朱祐樘猛地一拍床沿,疼得龇牙咧嘴,他指着旁边一个巨大的鎏金沙漏,喘着粗气道:“朕不管你们谁对谁错!朕只给……一刻三分!治不好,你们俩,都给朕滚去菜市口!” 第4章 盐搓龙牙,陛下当场暴爽! 一个小太监闻言,立刻手忙脚乱地将沙漏翻转过来。 “簌簌……”细沙流淌的声音,就像屠刀准备架起来的前奏。 陈越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必须快刀斩乱麻。 “陛下!”他立刻高声道,“草民不需要金针银针,只需三样寻常之物!另请公公将草民方才被收走的那几张桑皮纸取来!” “说!” “粗盐三钱,要当朝的贡盐;蜂蜜一碗,要刚从蜂巢里取出的;黄连酒半盏,泡了三日以上的!” 李广立刻派人去办。片刻之后,御膳房总管,一个叫孙三财的胖太监,亲自端着托盘,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将东西一一摆在陈越面前。 “这位爷,您要的东西都齐了。” 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太监将东西布好,可他端着盐碟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发抖。放下盐碟时,他眼神惊慌地瞥了一眼孙三财。 陈越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拈起一撮盐粒,盐粒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下,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绿光。他伸出指尖蘸了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又用指甲轻轻碾开。再看那碗蜂蜜,里面竟漂着一只死蜂;他又闻了闻那碗黄连酒,酒气浑浊,不对味。 好家伙,经典宫斗剧桥段,毒盐陷阱!跟我玩现代化学常识,你还嫩了点! 他不动声色,捏起一撮盐,对朱祐樘笑道:“陛下,入口之物,马虎不得。这盐看着雪白,可里面……好像掺了点别的东西。” 他把盐粒摊在手心,对李广说:“有劳公公,取一小杯清水来。” 清水取来,陈越将几撮盐投入水中,那盐粒遇水,果然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绿意! “陛下!”陈越猛地提高了声量,“此盐中掺了皂矾!皂矾色绿,正常人用之漱口倒也有清洁之效!但若用在牙龈破损之处,只需片刻,便可让皮肉溃烂,血流不止!届时,草民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担不起这‘谋害圣驾’的罪名!” “什么?!”朱祐樘勃然大怒。 满殿的目光,瞬间像刀子一样扎在了孙三财身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尖叫道:“冤枉啊陛下!奴婢不知情啊!” “拖出去!”正在剧痛中的朱祐樘根本没耐心听解释,直接挥手。 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冲进来,捂住孙三财的嘴就把他拖了出去,求饶声戛然而止。 李广立刻让人换来了干净的贡盐。沙漏里的沙,已经流走了大半。 陈越不再迟疑。他取过一张桑皮纸,将新盐捻在指尖,飞快地在纸上搓成一个细长紧实的盐棒。他用小指蘸了适量的蜂蜜,像胶水一样封住盐棒的接口,防止其散开。最后,他将盐棒的一端,在黄连酒里轻轻浸湿。 没有铁针,他便用这民间最粗糙的材料,给自己造了一件最趁手的“手术工具”。 “陛下,请容草民近前一观。”陈越捧着“盐卷棒”恭敬道。 得到皇帝虚弱的颔首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凑到龙床前。朱祐樘强忍着剧痛,缓缓张开了嘴。借着昏暗的烛光,陈越终于看清了“案发现场”——皇帝右下第六颗恒齿的牙冠上,死死地嵌着半截质地坚韧的鹿肉丝,周围的牙龈组织红肿得像个熟透的樱桃。 “陛下,得罪了。” 他稳住心神,将盐卷棒湿润的那一头,精准地贴上了皇帝红肿的牙龈与那颗智齿之间的缝隙。然后,他开始轻轻地、带着一种特殊韵律地来回搓动。 “咯吱……咯吱……”粗盐颗粒摩擦着肿胀的牙龈,发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朱祐樘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抽气声,眼睛瞪得老大,手下意识地想推开陈越。 陈越手上加了几分力,低声道:“陛下,忍一下,马上就出来了!” 一下,两下,三下…… 就在沙漏里的沙子快要流尽的那一刻,陈越手腕巧妙地向上一挑—— “啵! 一声轻微的、像是拔开红酒木塞的声音。 那截顽固的、带着血丝的金色鹿肉丝,终于被盐卷棒从牙缝里带了出来,“啪”地一下,粘在了旁边正准备看笑话的许冠阳的官帽上! 几乎在肉丝离开的瞬间,朱祐樘紧绷的身体猛地松弛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又动了动下巴,脸上暴怒和痛苦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舒爽? “朕……朕不疼了?”他摸着刚才还痛得要命的脸颊,说话都带了颤音。 静! 整个暖阁落针可闻。 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松气声和吞咽口水的声音。一个小宫女甚至偷偷将一块沾了皇帝唾沫血丝的帕子塞进了袖子里。 “陛下!”许冠阳顶着帽檐上的肉丝,不甘心地再次跳出来,跑到龙床边,指着陈越,“此子手法诡异,恐伤龙体根本!臣请为陛下复查……” “滚!”朱祐樘正沉浸在疼痛消失的巨大喜悦中,见他还来聒噪,心头火起,一脚就踹了过去! 许冠阳“哎呦”一声被踹倒在地,嘴唇好巧不巧,正磕在刚才皇帝踹翻的鎏金痰盂边缘上,顿时满嘴是血,一颗门牙肉眼可见地松动了。 陈越一看,机会来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捡起地上那根还没扔的盐卷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许冠阳因疼痛而张开的嘴里,正好卡在他那颗松动的门牙上。 “许大人,别动!”陈越声音严肃,像在指导实习生,“陛下,您看,这就是典型的牙周创伤导致牙齿松动。您刚才那一脚……呃,是龙足一震,正好帮许大人验证了病牙的不稳定性。您看,轻轻一碰就……” 说着,他握着盐卷棒露在外面的部分,看似随意地往下一压,一撬——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 许冠阳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门牙,彻底告别了牙床,蹦跶着掉进了痰盂里,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许冠阳:“唔……!!!” 陈越一脸“惋惜”地拔出盐卷棒,对皇帝恭敬道:“陛下,病牙已除,许大人以后吃饭就利索多了。” 他转头再看向许冠阳的时候,心想:“下次有机会,给你拔整颗!” “哈哈哈!好!好一个牙匠陈越!”朱祐樘龙颜大悦,看陈越无比顺眼,“赏!传朕旨意,封陈越为‘御用牙匠’,官秩八品,日后专司宫中齿事,赐住禁城值房,赐金百两!铜牌腰牌,着司礼监尽快督造颁发!” 司礼监执事太监很快把‘黄金百两’端在盘子摆在陈越面前,他瞥了一眼,那是十张宝钞,每张十两黄金,果然是黄金百两。 他扭头看看李广,后者冲他点点头。然后才走上前,把盘子里的宝钞拿在手里。稍微翻看了一下,赫然发现票号的尾数竟然全是“九”!陈越心中一动,连号?还都是九?这赏金……有猫腻啊! 这会儿也来不及细想了,陈越把这十张大明通行宝钞,码好了揣在怀里。李广亲自将他送到殿外,意味深长地告诉他,那“御用牙匠”的铜牌三日后便可制好,届时会派人送到他值房。然后向一个小太监挥挥手,指着陈越说道:“带新封的八品‘御用牙匠’去值房,仔细挑一个干净的院子,再去内务府给陈大人把生活所需给置备齐了。” “喳!”,小太监躬身退出。 走在回廊里,一个眼生的小宫女快步追上来,越过那个跟随的小太监,塞给他一个精致的丝绸小包。她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陈大人,这是皇后娘娘赏您的御用细盐。娘娘还说,她吃了点心后就牙疼,午后牙龈时常出血,若先生得空,可至椒房殿一叙。” 陈越接过那带着淡香的小荷包,指尖碰到宫女冰凉的指甲。心中暗道,皇后?牙龈出血?还有那‘吃甜食就牙疼’……这后宫的水,看来也不浅啊!不过,这细盐……倒是做高端牙粉的好材料! 他退出暖阁,重新站在阳光下,感觉恍如隔世。他摸了摸怀里宝钞,又掂了掂手里皇后的细盐。不禁叹道,赏金到手,下午还有业务。这牙医事业在大明朝算是正式起步了!就是不知道,这皇后的牙,好不好“搓”…… 他一路想着,走出了乾清宫。阳光刺眼,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刚呼吸到宫外新鲜的空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含糊不清、充满怨恨的声音: “陈越……你别得意……午门外,还有第二道榜……咱们……走着瞧……” 陈越回头,看见许冠阳捂着血流不止的嘴,正用那双死鱼泡一般的眼睛恨恨地瞪着他。 陈越掏了掏耳朵,对着阳光灿烂一笑: “许大人,你说啥?风太大,我听不清——不过您这口牙,可得抓紧时间补补了!” 第5章 第二道皇榜 本官替你揭了 说完这句让他心里非常痛快的话,陈越头也不回,跟着带路的小太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向值房的方向走去。怀里揣着一百两黄金的宝钞和皇后娘娘的“业务预约”,他现在心情好得很,懒得跟一个刚被他撬了半颗牙的败军之将计较。 许冠阳捂着血流不止的嘴,看着陈越那嚣张的背影,眼神怨毒得能淬出毒汁来。他从冷哼一声,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你以为这就完了?咱俩的梁子,才刚刚结下! 带路的小太监名叫小禄子,是个机灵人。见陈越深得圣眷,又得李广公公亲自安排,一路上极尽谄媚之事,把陈越带到了一处干净雅致的独立小院。 “陈大人,这便是您的值房了。您瞧瞧,采光多好!离御膳房也近,传个膳什么的方便!”小禄子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指挥着几个内务府的杂役,把崭新的被褥、洗漱用具一一搬了进去,“您先歇着,小的马上去内务府,把您四季的衣裳、官靴,还有每月的份例都给领了来!” 陈越满意地点点头,随手从怀里摸出最小面额的一张十两宝钞,递了过去:“有劳小禄子公公了,这点钱拿去和兄弟们喝茶。” “哎呦!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小禄子嘴上说着使不得,手却比谁都快,眨眼间宝钞就进了他的袖口。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又真诚了十倍,“陈大人您放心!以后宫里有任何事,您招呼一声,小的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打发了小禄子,陈越才算真正有了点属于自己的空间。他关上门,把怀里的宝钞全都掏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又把皇后娘娘给的那个丝绸小荷包拿了出来,倒出一些细盐在指尖捻了捻。 这盐质地细腻,毫无杂质,用来做高端洁牙产品的原料再好不过了。既然现在这个世界连一支牙膏都没有,那么,我要是做出牙膏来,那岂不是发达了?陈越一想到这一点,心里不禁乐开了花!两只脚已经开始飘飘然,他脑子里开始构思“皇家御用”系列洁牙产品的商业蓝图了。 正当他美滋滋地计划着如何在大明朝开启自己的口腔护理帝国时,院门被人“砰砰砰”地敲响了。 “谁啊?”陈越不耐烦地问道。 “陈大人,是我,小禄子。”门外传来小禄子谄媚中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出事了!您快出来看看吧!” 陈越打开门,只见小禄子一脸的惶恐。还没等他开口问,就看见院门口,许冠阳正带着一队侍卫,堵住了去路。 许冠阳的嘴上已经敷了药,虽然说话还漏风,但气焰却比刚才嚣张百倍。他手里举着一张和他上午揭的那张皇榜极为相似的黄绢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陈牙匠……哦不,现在该叫陈大人了。恭喜你啊,官运亨通,圣眷正浓。本官寻思着,陈大人你这通天的本事,光给皇上一个人治牙,实在是屈才了。这不,午门外正好还有一道皇榜,是为太康公主求医的。本官心善,怕你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就顺手……替你给揭了!” 他把“替你”两个字咬得极重。 陈越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小子报复来得真快!刚搞定皇帝,连口气都不让喘,就又来个公主?我靠!这孙子,给我挖坑啊! 他面上却故作惊讶:“许大人真是……热心肠啊。不过,公主殿下的牙疾,难道太医院诸位大国手都束手无策?“ 许冠阳皮笑肉不笑:“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岂容寻常男子近前?且殿下……性子娇憨,怕疼,不喜外人碰触,更惧铁器之声。陈牙匠手段''新奇'',不用铁针也能妙手回春,正适合此症。“他再次强调了“新奇“二字,摆明了是要看笑话。 得,坑挖在这儿了。公主,金枝玉叶,怕疼,不让碰,太医院集体甩锅。这难度系数直接拉满! 他治好皇帝,靠的是专业知识和一点点运气。可这皇宫里的病,背后牵扯着多少人事纠葛,一个不慎就是万丈深渊。他刚想找个理由推脱,许冠阳已经阴恻恻地开了口: “陈大人,你可别说你不去啊。这皇榜,可是在司礼监李广公公的眼皮子底下揭的。本官揭的时候还特意说了,是‘御用牙匠陈大人’为公主分忧。你要是不去……那可就是‘抗旨不尊’,欺君罔上了哦。” 这下,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了。 陈越心里把许冠阳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原来是许大人的一番好意,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许冠阳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退后两步,跟在他身后,那表情里都透着“我看你怎么死“的幸灾乐祸。 领路的小太监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小声道:“陈、陈大人,太康公主是陛下和皇后的心头肉,性子……颇为活泼,这、这差事可不好办啊……“ “怕什么?“陈越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心里其实也有点打鼓,“车到山前必有路,带路!“ …… 公主住的宫殿比乾清宫显得精致秀气许多,朱红廊柱旁种着几株翠竹,檐下挂着小巧的铜铃。但此刻殿内气氛却异常紧张。陈越刚走到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清脆却带着哭腔和恼怒的女声: “出去!都出去!说了不许碰!谁再敢提看牙,本宫就把他发配去浣衣局!呜……好疼……“ 殿内,一群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陈越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少女,正侧卧在窗边的软榻上,以手托腮,秀眉紧蹙。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因疼痛而微微发白,更显得那双含着泪光的杏眼我见犹怜。乌黑的秀发绾成精致的垂鬟分肖髻,簪着一支小小的珍珠步摇,随着她因抽泣而微微颤抖。 这位,便是当今皇帝最疼爱的嫡女,太康公主朱秀荣。 陈越被带进来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太医端着药碗,想劝公主喝药,结果被公主抓起一个枕头,直接砸在了脸上。 “滚!本宫说了不喝!这些苦汤子一点用都没有!” 看到这阵仗,陈越的头皮都麻了。给皇帝看病,皇帝起码是个讲道理的成年人。给这位青春期叛逆少女看病,简直是地狱难度开局。 “陈大人,该你了。”许冠阳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提醒道。 领路的太监战战兢兢地通报后,陈越硬着头皮走进去,刚要行礼,一个精致的绣花靠垫就迎面飞了过来,砸在他身上,力道不重,但侮辱性极强。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什么牙匠?“太康公主抬起泪眼,警惕地瞪着陈越,像只受了伤又充满戒备的小兽,“你休想拿那些针啊钳子的碰本宫!太医院那些老古板都束手无策,你能有什么办法?定也是个来骗赏银的!“ 陈越心里苦笑,这公主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他捡起靠垫,拍了拍,露出一个自认为最温和无害的笑容:“公主殿下息怒,臣不用针,也不用钳子。“ “那你怎么治?“公主狐疑地看着他,从枕头里抬起头,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她的右边脸颊明显比左边肿了一圈,看起来像嘴里含了个核桃。 问完这句话,她开始上下打量着陈越,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挑剔:“父皇也真是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宫里放。本宫这金枝玉叶的牙,是你们这些下九流的泥腿子能碰的吗?” 陈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解释:“公主殿下,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您这牙床肿痛,光喝药是治标不治本,得让下官看看到底是哪颗牙出了问题……” 陈越上前几步,保持安全距离,温言道:“殿下,您能告诉臣,是哪里疼吗?是上面还是下面,是持续的胀痛,还是碰到东西才疼?“ 许是陈越的态度比之前那些战战兢兢的太医从容些,语气也更温和,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指自己右下颌:“这里……又胀又疼,连着耳朵和头都疼,喝点热汤都受不了。“ 陈越仔细观察了一下公主指的位置,见她嘴角确实有些微肿,说话时也不太敢张大嘴,心里大概有了谱。这症状,很像阻生智齿引发的冠周炎。只是这时代没有X光,无法确认。 “殿下,“陈越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您这疼痛,可能是一颗新牙想长出来,但位置不太对,被旁边的牙挡住了,食物残渣进去清理不掉,才引发的肿痛。“ “新牙?“公主眨了眨沾着泪珠的长睫毛,“本宫都十六了,怎么还会长新牙?“ “人长大之后,口腔最里面有时还会长出几颗牙齿,名曰智齿。“陈越耐心解释,“只是这智齿常生得歪斜,容易藏污纳垢,引发炎症。只要将那颗覆盖其上、引发肿痛的冗余牙齿去除,引流通畅,疼痛自会缓解。“ “怎么去除?“公主依然警惕,身子往后缩了缩,“你不是说不用针吗?“ “这个……“陈越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公主誓死不张开的嘴,确实犯了难。没器械,不让碰,空有一身理论知识也使不出来。他尝试着商量:“殿下,您只需微微张口,让臣远远看一眼,确认一下情况,臣保证不用任何东西触碰您,可行? “看什么看!”公主一听要看牙,立刻又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声音闷闷地传来,“不许看!本宫是公主,岂能让你一个外男对着我的嘴瞧来瞧去?不成体统!” “那……不看怎么治啊?”陈越无语了。这跟现代那些死活不肯张嘴的小患者有什么区别? “我不管!你是御用牙匠,就该有不用看的本事!你要是真有本事,就隔空把本宫的牙给治好!要是治不好,就说明你是冒牌货,是个骗子!”公主的逻辑简直清奇得让他叹为观止。 许冠阳在一旁煽风点火:“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此人若是真有本事,自当有隔空取物的神通。若是连让公主张嘴的法子都没有,那定是欺世盗名之辈!” 陈越脑子里疯狂地计算着解决方案。麻醉?没有。强行按住?别说侍卫不让,就算让,这位金枝玉叶回头跟皇帝告一状,自己还是死路一条。催眠?自己也不会啊! 他站在这里,一筹莫展。 第6章 公主的智齿 土办法也管用 僵持了片刻,公主见他不走,疼痛加上烦躁,脾气又上来了:“庸医!连看都不会看!就知道杵在这里!来人,把这个没用的庸医给本宫轰出去,让他去刷净今天的马桶!“ 两个小太监面露难色,但还是怯生生地朝陈越走来。 陈越心里一急,这要是真被拖去刷马桶,他这刚得来的“御用牙匠“就成了全天下的笑柄了!情急之下,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殿外廊下站着几位女官,其中一人身着浅碧色宫装,身姿窈窕,气质温婉,正安静地垂手而立。她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丽,肌肤细腻,一双眸子清澈如水,透着聪慧与沉静。此刻,她手中正无意识地捻着一段看起来颇为坚韧的彩色丝线。那些丝线坚韧而有光泽,必定不是凡品。 丝线? 一个尘封的记忆瞬间被唤醒。小时候老家邻居孩子乳牙滞留,那位老牙医好像就用过类似的土办法! 一个在现代看似荒诞,但此刻却是唯一可行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 “等等!“陈越急忙喊道,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公主殿下,既然您不愿张口,下官确有一个‘不用看,不用碰’的法子,就是不知道,公主殿下敢不敢试?” “有什么不敢的!”公主最受不得激将法,“你说!什么法子?要是敢戏耍本宫,罪加一等!” “那就好!“陈越拍着胸脯保证,“不过,需要向那位女官借她手中丝线一用。“他指向廊下那位碧衣女官。 公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是熟悉的面孔,点了点头。一个小太监立刻跑过去,跟那女官低语几句。那女官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落在陈越身上,随即微微颔首,将手中那束光滑而强韧的丝线递了过来。 陈越接过丝线,触手感觉异常坚韧顺滑,心中暗赞一声好材料。 他对着公主扬了扬手里的丝线,神秘地一笑:“这个法子,需要公主殿下的配合。下官需要知道,您到底是哪一颗牙最疼?” 公主捂着脸,含糊地指了指自己口腔最深处的位置。 陈越心里有数了,是阻生智齿,也就是俗称的“尽头牙”在作祟。这种牙往往因为生长空间不足而引发炎症,在古代,除了硬拔或者等它自己烂掉,别无他法。 “好,”陈越胸有成竹地说道,“现在,请公主殿下忍痛,将这根丝线的一头,系在您那颗最疼的牙上。另一头嘛……就交给下官了。” 在场所有人都听傻了。这是治牙?这是在干嘛? 公主也犹豫了,但剧烈的疼痛和一丝好奇心,最终还是让她妥协了。她屏住呼吸,忍着剧痛,在宫女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那根坚韧的丝线,系在了那颗惹祸的智齿上。 陈越接过丝线的另一端,却并没有立刻动手。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大殿门口一根粗大的廊柱上。他走过去,将丝线的另一头,在廊柱上牢牢地系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对周围目瞪口呆的宫女们说道:“各位姐姐,麻烦你们一件事。待会儿,你们就跟公主殿下聊聊天,讲讲笑话,随便什么都行,目的只有一个——把公主殿下给逗笑!” “啊?”宫女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操作。 “这……这成何体统!”许冠阳大声呵斥,“简直是胡闹!你这是在戏耍公主殿下!” 陈越却不理他,只是对着太康公主,一脸真诚地说道:“公主殿下,您信我一次。这疼痛啊,最怕的就是开心的笑声。您只要一笑,保证牙到……呃,病除!” 公主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好点了点头。 几个平日里最会讲笑话的宫女被推了出来。她们憋着笑,开始七嘴八舌地给公主讲起了宫里的趣闻和民间的段子。 起初,公主还因为牙疼而愁眉不展。但渐渐地,她也被那些滑稽的故事吸引了。当听到一个小太监学蛤蟆叫,结果不小心把假牙都给叫出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整个人的身子都跟着向前倾了一下。 就在她笑得最开怀的那一瞬间—— “嗖!” 那根系在牙齿和柱子上的丝线,瞬间绷直! 公主只觉得嘴里一松,有什么东西“吧嗒”一声掉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停住笑,用舌头舔了舔,发现……那个折磨了她七八天的“硬块”,居然不见了!而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低下头,只见一颗带着血丝的牙齿,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裙摆上。 鸦雀无声! 整个长乐宫,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仿佛看到了神仙变戏法。 “哇——!” 下一秒,太康公主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但这次,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委屈和……释放。她一边哭,一边破涕为笑,指着陈越,又羞又恼地说道:“你……你这个坏蛋!你居然……用这种法子骗本宫笑!” 她看着地上那颗牙,又摸了摸自己不再肿痛的脸颊,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过……本宫……本宫算是勉强原谅你了!” 全殿的太监宫女原本都看得目瞪口呆,听到公主的这番话语,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刚才那位借出丝线的碧衣女官,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进殿内,看到这巧妙至极的一幕,忍不住以袖掩口,轻轻笑出声来。那笑声如同清泉击石,清脆悦耳。她的目光落在陈越身上,那双像秋水一样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钦佩的光芒。她心想:这个陈牙匠,虽然看着不正经,可本事……真大。人,也好像……挺帅的。 听到公主说可以勉强原谅自己,陈越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小心地取下那截还带着血丝的丝线和被带下来的智齿,对公主行了一礼:“殿下,障碍已除,引流通畅,疼痛自会缓解。这几日需用温盐水勤加漱口,保持洁净。“ 太康公主破涕为笑,看着陈越,白皙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却已雨过天晴,更显得娇艳动人。她微微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公主的仪态,但语气已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娇嗔的口气:“哼,算你还有些真本事,不像那些只会开苦汤药的庸医。本宫……本宫可得大大地赏赐与你。“ 陈越赶紧低头躬身谢恩。 这时,那位碧衣女官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对陈越盈盈一福,声音温婉动听:“陈大人巧思妙想,化腐朽为神奇,令人叹服。奴婢赵雪,在尚服局当差。“ 陈越连忙还礼:“赵女官过奖了,不过是情急之下,偶得拙计,侥幸成功罢了。“他注意到赵雪不仅容貌清丽,言行举止更是端庄得体,一颦一笑皆合乎礼仪,又不失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赵雪微笑道:“陈大人过谦了。此法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对症施治,更需把握巧妙力道,非心思机敏、胆大心细者不能为。“她目光流转,落在陈越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奴婢观大人手法,似乎与寻常医者大不相同。“ 陈越心中微动,感觉这位赵女官观察力十分敏锐,他打了个哈哈:“雕虫小技,因地制宜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日还得多谢赵女官的丝线相助。“ “区区丝线,能解殿下之苦,是它的造化。“赵雪浅浅一笑,笑容温婉,随即又关切地看向公主,细心为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发,动作轻柔体贴。 陈越看着这一幕,心中对这温婉聪慧的女官印象颇佳。处理完公主的智齿危机,他不敢久留,再次行礼告退。 走出宫殿,陈越看了看天色,想起张皇后之前的邀约,心头又是一紧。皇后的牙龈出血,听起来像是慢性问题,恐怕比公主这急性炎症更麻烦。但皇后娘娘的病情,可是打开后宫市场的关键一步啊,不能怠慢! “这宫里的差事,真是一桩接一桩,没个消停。“他暗自嘀咕,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回值房吃口饭,下午再去椒房殿看看情况。“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收敛心神,朝着值房走去。只是他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月亮门后,许冠阳那阴魂不散的身影再次一闪而过,正阴沉地盯着他的背影,不知又在盘算着什么。 第7章 椒房召见,初探后宫 陈越刚回到值房小院,屁股还没坐热,小禄子就跟献宝似的,领着几个御膳房的小太监,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米饭是晶莹剔透的贡米,还冒着腾腾热气。 “陈大人,您受累了!小的寻思着您忙活一上午,肯定饿坏了,特意去御膳房给您催的膳!”小禄子眉开眼笑,那谄媚的劲儿,就差把“我是您的人”刻在脑门上了。 陈越是真饿了。穿越过来,这还是他吃的第一顿正经饭。他也不客气,风卷残云一般,差点把盘子都舔干净了。 午后的蝉鸣有些聒噪,檐下挂着的风铃被微风吹得叮当作响。他摸着滚圆的肚皮,瘫在椅子上,感觉人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小禄子看陈越吃的开心,又赶忙凑了过来,把从内务府领来的崭新的八品医官四季官服、官靴,还有第一个月的份例一两半白银,统统堆到他面前。 “陈大人吃的舒爽,小的伺候您把官服换上吧?” 陈越一听,再看看自己身上那副寒酸的衣服,立即点头,口中连忙称好。 等陈越换上这身八品医官的行头,再把官靴一脚蹬,站了起来走了两圈,那感觉比前世在医务处领一套高级定制的白大褂,神气多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扮相一上身,加上陈越接近一米八的个头,顿时玉树临风感拉满!小禄子在一旁兴奋的直拍手,连连夸赞。 穿着‘新装备’,刚准备呷一口茶,院里面就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小禄子机灵的很,挑开帘子一转身就出去了。就听门外小禄子跟好似宫女一类的人在说话,没过一会儿,他又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小禄子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是椒房殿的掌事宫女秋纹姐姐,奉皇后娘娘的口谕,即刻入椒房,不得有误!“ 陈越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才刚吃完午饭,皇后的召见就到了,这连轴转的生活也太刺激了。先皇帝,后公主,现在轮到后宫之主了。行啊,皇后这么着急召见,看来这牙齿的状况,是真等不及了。 午后阳光正烈,晒得人有些发昏,蝉鸣声嘶力竭地吵得人心烦。陈越跟着椒房殿的宫女秋纹穿过重重宫苑,所到之处,不少宫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快看快看,就是他!上午那个用一根盐条给皇上治好牙的!” “我听说啊,他还用一根丝线,把太康公主那颗作怪的牙给逗下来了!” “真的假的?这么神?简直是猛人啊!” “我的天,这该不会是哪个道观里下来的神仙吧?“ “模样倒是挺周正,就是不知道婚配了没有......“ 陈越听着这些八卦,非但不恼,反而挺了挺胸膛,故意放慢脚步,对着一个偷瞄他的小宫女回了个自认为帅气的微笑,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嘴里还轻声嘀咕了一句:“低调,低调,常规操作而已。” 那小宫女被他这么一“调戏”,瞬间红了脸,拉着同伴快步走开了。 椒房殿前,两排盛开的芍药鲜艳如火。陈越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后宫,才是真正的没有硝烟的战场,而自己,一个牙匠,今天就要踏进这个战场的“指挥部”了。 椒房殿前的芍药开得正艳,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簇拥在一起,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艳夺目。好看是好看,但陈越总觉得这姹紫嫣红底下藏着什么看不见的陷阱,心里想,前世看那些宫斗剧,就自己这身板和脑瓜子,估计前三集都撑不过去。唉,刚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可别走错一步就领了盒饭呀! 椒房殿内熏着淡雅的百合香,气味清甜不俗。皇后张嫣并未端坐正位,而是斜倚在窗边的凤榻上,一身鹅黄色暗花缂丝宫装衬得她气质雍容华贵。她手中执一柄缂丝团扇,遮挡住大半张脸,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 让陈越颇感意外的是,站在皇后身侧的女官,竟然是上午刚在公主那里见过的赵雪! 她手中拿着一根木尺和几块衣料样本,显然是正在为皇后量体裁衣。见陈越进来,她目光微动,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唇角轻轻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温婉沉静的模样。 陈越心里直犯嘀咕:“这姑娘怎么到处都在?上午在公主那儿借我丝线,下午又在皇后这儿量衣服,该不会是后宫万事通吧?“ “臣陈越,参见皇后娘娘。“他收敛心神,躬身低头规规矩矩地行礼。 “陈牙匠,平身吧。”皇后的声音如同玉磬轻敲,温润悦耳,但话语里却带着审视,“本宫听闻,你上午手段新奇,解了陛下与公主的牙疾之苦?” “回娘娘,不过是些野路子,侥幸成功罢了。”陈越赶忙谦虚地回话,心里却在想:“该不会又要我表演什么盐棒搓牙的绝活吧?这可是皇后呀,怎么下得去手呢?……“ 皇后不知道陈越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接说道:“野路子也好,正路也罢,能管用就是好路子。”皇后放下团扇,终于露出了全貌。她容貌端庄,妆容精致,气质雍容,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愁绪,嘴角微微向下撇着,似有难言之隐,“本宫的状况,想必你也听说了。这旬月有余,午后只要稍用些甜点,齿间便会见血。太医院那群人来了好几拨,只会说什么''体虚火旺''、''阴虚阳亢'',开的药方一个比一个苦,却不见丝毫起色。你可有法子?” 陈越迎着皇后的目光,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他心里早就吐槽开了:体虚?这帮太医就会和稀泥!牙龈出血赖体虚,跟后世感冒了就让你多喝热水有什么区别! “娘娘,”他语气笃定,“您这不是体虚,是您的牙在向您求救。” 这句新鲜的说法,让皇后和在场的赵雪都愣了一下。 “牙……在求救?”皇后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有些荒谬,又有些好奇。 陈越上前一步,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娘娘,能否容臣先问几个问题?这样才好对症下药。“ “准。“ “这出血是在吃甜食后立即发生的吗?“ “是,几乎是刚入口就见红,吓得本宫都不敢用点心了。“ “血丝是什么颜色?“ “鲜红色,在清水中格外刺眼。“ 陈越点点头,这症状已经很明确了。他目光转向赵雪,客气地问道:“敢问赵女官,不知娘娘晨起时口气如何?“ 赵雪闻言,先是恭敬地向皇后行了一礼,然后转向一旁侍立的宫女:“秋纹,你平日近身伺候娘娘晨妆,可曾留意?“ 那个名叫秋纹的宫女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女官,娘娘凤体尊贵,只是...只是晨起时偶有野菊花未开时的青涩气息,漱口后便好了。“ 陈越顿时明白了,这不就是典型的牙龈炎伴随轻度口臭嘛! 三问结束,他心里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 “娘娘,您这病症,根子不在身上,就在牙上。”陈越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此乃中度牙周之疾,因长期食甜,齿缝间藏污纳垢,刺激牙龈,导致其红肿脆弱,一碰即破。太医院的方子之所以无效,是因为他们只知固本培元,却不知釜底抽薪。他们不敢说真话,怕说了真话,就得让您忌口,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番话,既点明了病因,又不动声色地捧了皇后,还顺带踩了太医院一脚。 皇后的凤眼微微眯起,她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牙匠,心中既有被说中心事的羞恼,又有找到病根的释然。 ?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医治?总不能不让本宫吃甜食吧?“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看来是对御膳房的甜食点心爱得够深。 “治病,需对症下药。”陈越从怀里掏出皇后之前让宫女送来的那个细盐小包,举了起来,“娘娘赐的这御用细盐,便是良药之一。但光有盐还不够,还需几味辅料,内外兼治,方可药到病除。” 第8章 药水漱金口,皇后青睐三连赏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技术秀场”。 “请娘娘恩准,取野菊花、蒲公英各三钱,再取新鲜薄荷叶一小撮,约摸一两即可,加上这细盐,便足够了。器皿嘛,只需一只琉璃小锅,一个铜风炉。”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赵雪。赵雪立刻会意,转身便去吩咐宫女准备。 很快,所有材料和器具都被一一呈上,细心的秋纹还贴心地准备了一块质地细密的白色棉布用来过滤药渣。 陈越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了他的“后宫洁牙SOP直播”。他先将野菊花和蒲公英投入小锅,加入清水,嘴里还念叨着:“菊花清火,蒲公英消肿,这两样是给牙龈‘败火’的先锋军。” 他点燃铜风炉,火焰舔舐着锅底,药香很快就弥漫开来。 小禄子机灵地在旁边给他打着下手,一群小宫女则好奇地围在一旁,甚至有人拿出了小本本,开始记录。 “水开之后,不必久煮。”陈越拿起一旁的玉柄银勺,轻轻搅拌着,“沸腾后数三下,药性最炸,就像给牙龈做了一次‘深水炸弹’,瞬间就能击溃病灶!” 这新奇的比喻让宫女们都忍不住掩嘴轻笑。 赵雪亲自捧着一碟翠绿欲滴的薄荷叶递了过来,轻声道:“陈大人,薄荷来了。” 在递过碟子时,她的指尖不经意地碰触到了陈越的手背。陈越只觉得一股微凉的触感传来,而赵雪却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惊慌躲避,只是眼睫微微一颤,便迅速收回了手。 “多谢赵女官。”陈越心中微动,不禁偷瞄她一眼,见她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红,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继续专注地看着药汤。 琉璃锅中的药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菊花的清香混着蒲公英的微苦在殿中弥漫开来,竟有几分怡人。陈越捏起几片薄荷叶,将其在掌心搓揉后投入锅中,“薄荷提神醒脑,清凉止痛,最重要的是,它能让这药水……变得好闻。毕竟,良药苦口。” 翠绿的薄荷叶在锅中只是翻滚了几下,一股清凉的香气白便在殿内荡漾开来,惹得几个小宫女忍不住深深吸气,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好香啊!“ “像是夏天傍晚吹过的凉风......“ 用细白棉布仔细过滤掉药渣后,碧莹莹的药汤流入精致的玉碗中,宛如一块上好的翡翠。陈越小心地撒入少许御用细盐,轻轻搅匀。一碗色泽清亮、香气宜人的“特调漱口水”便大功告成。 “成了!“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将玉碗奉到皇后面前,“娘娘请用。“ 皇后的脸色有些复杂。让她当着一个外男的面漱口,这在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事。“本宫……从未在男子面前漱口。” “下官明白。”陈越立刻转身,背对着凤榻,退后三步,恭敬道,“娘娘只管安心试用,下官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赵雪会意,立刻指挥宫女放下半透明的纱帘,将凤榻遮掩起来。她亲自端过一个崭新的鎏金金盂,又用玉杯盛了半杯温热的药水,递到皇后手中。 殿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纱帘后传来细微的水声。 “咕噜……咕噜……” 片刻后,是一阵轻微的吐水声。 赵雪端着金盂从纱帘后走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只金盂上。只见清澈的药水底部,几缕殷红的血丝如细线般缓缓沉淀下去,格外醒目。 一个小宫女没忍住,“呀“地低呼出声,随即赶紧捂住嘴,惶恐地低下头。 纱帘被缓缓拉开,皇后的脸上,写满了压抑不住的惊喜。她用舌尖轻轻舔舐着自己的牙床,那种熟悉的、吃完甜食后火辣辣的肿胀感,竟然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和舒爽! 皇后对镜自照,小心地用手指轻触原本红肿的牙龈,眼中闪过明显的惊喜:“确实...消肿了不少,那股烦人的胀痛感也轻多了!“ 陈越转过身来,心中暗道:这点牙周炎,在我眼里连小感冒都算不上。不过这皇家漱个口,都是ASMR现场,要是放在后世,妥妥的流量密码啊。这细盐和薄荷的洁牙知识在当代如此匮乏,要是商业化……他赶紧打住了这个念头,不敢想,不敢想。 “来人,”皇后心情大好,声音都轻快了许多,“把尚食局新做的几样甜点呈上来,让陈牙匠也尝尝。” 很快,尚食局的宫女便端上了三碟精致的甜点:做得栩栩如生的玫瑰酥、挂着一层细密糖霜的柿饼、还有晶莹剔透的琥珀核桃,样样精致诱人。 皇后伸出手,本能地想去取那块最爱的玫瑰酥,手到半空,却又犹豫了。 “娘娘,”陈越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着说道,“良方已得,这甜点自然是照吃不误。不过,得讲究个法子,需得‘干湿分离’。” 他拿起一块玫瑰酥,示范道:“先专心吃点心,别急着喝茶汤。等食用完毕,立刻用药水漱口,把残留的糖分冲走就行了。” 说罢,他自己先用小杯抿了一口药水漱口,再吐入一旁准备好的痰盂。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体。 皇后将信将疑地依言尝了一小块糖霜柿饼,甜美的滋味让她满足地眯起眼。用完立即按照陈越的说法用药水漱口。感觉到嘴里的清爽滋味,她终于展颜一笑,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妙极了!陈爱卿果然名不虚传!“ 殿内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宫女们纷纷有样学样,居然自发地研究起洁牙流程来,有的心细的已经将这套“后宫洁牙标准作业流程”记在了心里。 皇后放下甜点,凤颜大悦。她看向陈越,目光灼灼:“陈越,你今日解了本宫一大烦恼,当赏!” 她一连下达了三道赏赐,一道比一道重磅! “一,赐你‘椒房殿通行金牌’一块,今后无论何时,你都可持此牌,无需通传,直入椒房面见本宫!” “二,传本宫懿旨,陈爱卿所需薄荷叶、菊花和蒲公英等一应之物,自今日起,由尚食局全资提供,不得有误!” “三,这只鎏金金盂,便赐予你了,以表本宫对你医术的嘉许!” 这三样赏赐一出,连一直沉稳观看的赵雪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讶。周围的宫女们更是窃窃私语起来: “椒房殿通行玉牌!这可是头一份恩宠!“ “薄荷专供,陈大人这是要把控后宫的药草资源啊!“ “金盂都赏了,这可是御用之物!“ “今天这赏赐,陈大人往后在宫里可以横着走了!“” 陈越强压心中狂喜,恭恭敬敬地接过这些沉甸甸的赏赐。那玉牌触手温润,上面精细地雕刻着凤凰图案;专供令签虽小,却代表着实实在在的资源;而那鎏金漱盂更是华丽非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陈越谢恩之后,由赵雪亲自奉旨送他出殿。 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回廊下,午后的微风拂过,带来了阵阵怡人的花香。 “陈大人,”赵雪的声音温婉动听,“您今日,可真是让奴婢大开眼界。” 她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块素净的绢帕,递了过来:“陈大人唇角,似乎还沾着些许盐霜。” 陈越微微一怔,接过那方还带着淡淡清香的绢帕,仔细擦拭嘴角。抬头时,正对上她含笑的眸子,那目光清澈如水,却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深意。两人视线交汇,虽只有短短一瞬,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划过。 赵雪微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薄荷的味道……很好闻。” 随即翩然转身,水绿色的裙摆在夕阳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陈越握着那方还残留着清香的绢帕,愣在原地。他心想,这算是薄荷一响,爱情登场了吗? 回到值房,陈越将今日所得——能让他夜探后宫的椒房殿玉牌、能垄断薄荷资源的专供令签、那只华丽得过分的御用金盂,还有那十张尾号全是“9”的宝钞,一一摆在了桌上。 他像个刚发了年终奖的打工仔,得意地搓了搓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有了薄荷专供权,以后研发什么漱口水、牙粉都不愁原料了;有了夜间通行权,不仅能在后宫自由行走,说不定还能打探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再加上皇后这座大靠山,看太医局那帮人还敢不敢给他下绊子。这些资源环环相扣,简直就是为他在后宫站稳脚跟量身打造的。 “许冠阳啊许冠阳,“他轻轻敲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正想着要怎么利用这些资源大展拳脚,小禄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大人不好了!许院判他又在作妖了!“ “这次又怎么了?“陈越慢悠悠地品着新沏的茶,现在他可半点不慌了。 “是、是司礼监的王公公!“小禄子急得满头大汗,“他老人家夜里牙酸得直打滚,满床翻滚!许院判当众说这病稀奇古怪,非得您出马不可!现在、现在人都抬到咱们值房外面了!“ 陈越看了眼桌上那堆刚得的宝贝,又听听门外隐约传来的哀嚎声,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将椒房殿的玉牌郑重地系在腰间,又把薄荷专供令签小心收好。 “行啊,“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眼中闪过跃跃欲试的光芒,“正好拿这个''太监夜牙酸''来试试刚到手的新装备!“ 第9章 醋坛子遇上夜牙酸 陈越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簇新的八品医官袍服,迈步向外走去。 其实,他心里早就给这突发事件定了性:这哪是看病,这分明就是“出急诊”!还是被人堵在自家门口的那种。 小禄子挑开帘子,院子里果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抬着一顶软轿,轿子里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许冠阳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嘴角那颗新镶上去的临时金牙在夕阳下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小禄子在一旁,压低声音道:“大人,就是那位!司礼监的二把手,王瑾王公公!” 陈越点了点头,抬脚便朝软轿走去。这值房小院,今儿个算是正式挂牌,升级成“紫禁城牙科急诊中心”了。 软轿的帘子一掀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老陈醋味儿就直冲陈越的鼻腔,呛得他差点打了个喷嚏。 只见一个年约四十五六岁、面皮白净却因疼痛而皱成一团的太监,正歪在轿子里,手死死地捂着右边腮帮子,连吸气都带着“嘶嘶”的漏风声。 “陈……陈牙匠?”王瑾看到陈越,像是看到了救星,努力想挤出个笑脸,结果却因扯动了牙神经,疼得五官都挪了位,“快……快救救咱家!这牙……牙酸得钻心,感觉脑仁儿都要被酸透了!”他说话的嗓音尖细,还真就带着一股子山西老陈醋的醇厚尾音。 旁边一个随行的小太监看样子是王瑾的心腹,苦着脸赶紧补充说明:“陈大人,您是不知道,我们王公公就好这一口。昨儿晚上夜宵,一小壶的老陈醋,配着一碗酸汤面,连汤带面,吃得那叫一个香!结果半夜里就犯了病,喝口水都跟针扎似的,折腾了一宿都没合眼!” 陈越听得眼角直抽抽。好家伙,这哪是吃饭,这是拿自己的牙当石灰石做酸碱中和实验呢?纯属醋坛子成精,自己给自己办了。 他还没开口,一旁的许冠阳就抢先发话了,那阴阳怪气的调调,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酸味。 “陈大人真是好大的福气,前脚刚得了皇后的赏,后脚就引来了王公公亲自登门求医。”他摸了摸自己那颗闪亮的金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过呢,这福气是好是坏,可就难说了。王公公这‘夜牙酸’可是怪病,太医院都闻所未闻,几位院判都没看出来是什么病,这望闻问切都用遍了,全都束手无策。您是刚封的“御用牙匠”,要是治不好,耽误了厂公忙活明日的大典,本官明日早朝,可就得参您一本‘庸医误内廷’了!” 来了来了,这二级团灭光环又开始闪烁了。陈越心里翻了个白眼。 许冠阳见陈越不说话,更是得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话撂得更狠了:“本官就把话放这儿!陈大人,若是一夜之内,王公公的牙酸不能痊愈,司礼监的板子,可不认你这八品小官的官皮!” “许大人放心,要是治不好,不用您参我,我自己卷铺盖卷滚蛋。”陈越懒得跟他逞口舌之快,直接转向王瑾,“王公公,请移步到房内,让下官看看您口内的情况。” 王公公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一步一抽气的跟着陈越走进屋内。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值房内光线昏暗。陈越皱了皱眉:“光线太暗,看不真切。下官初来乍到,这屋里还没来得及置备高亮的火烛,不知公公可有亮一些的灯烛?” 王瑾疼得说不出话,就见他对他那个心腹小太监挥了挥手。小太监立刻心领神会,一溜烟跑了出去,不多时,竟捧着一盏造型奇特的油灯回来。那油灯通体黄铜打造,造型酷似传说中的阿拉丁神灯,灯嘴里伸出一根粗壮的灯芯。 “陈大人,这是陛下前些日子赏给我们公公的,说是西域进贡来的‘黑火神灯’,亮得很!”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点燃灯芯,只见“呼”的一声,一团异常明亮的黄白色火焰腾起,瞬间将整个值房照得如同白昼!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的奇特味道也随之散开。 陈越凑近一瞧,那灯盏里盛着的,竟是粘稠的、黑色的液体燃料。他心里一惊,烧起来有硫磺味道,黑色的液体,又粘又不透明,明代应该是用石蜡和豆油当做照明的原料,哪里来的这种燃料?西域进贡?波斯?就是古代的伊朗?难道这就是未经提炼的纯天然石油吗? 他压下心中的震惊,接过“黑火神灯”,凑到王瑾嘴边:“公公,请张口。” 在明亮如探照灯般的光线下,王瑾口腔内的情况一览无余。只见他右上方的第四、第五颗牙齿,靠近牙龈的颈部位置,都出现了一片明显的“半月形”凹陷,颜色发黄,质地看起来也很软。 诊断瞬间完成——典型的非龋性颈部缺损,俗称“楔状缺损”,病因正是酸蚀加上不当的咬合应力。 陈越放下灯,不紧不慢地开始了他的“现场科普”。 “王公公,您这病,不是什么怪病,是典型的‘酸倒牙’,夜间犯病尤为严重。”他指了指桌上的茶杯,“您想啊,咱们这牙齿外面这层白色的东西,叫牙釉质,硬是硬,可就怕一样东西——酸!您平日里离不开的老陈醋,那酸度,差不多跟泡菜水一个级别。您天天拿它当水喝,牙釉质表面的钙质就被一点点腐蚀溶解掉了,这叫‘脱矿’。里面的牙本质一露出来,可不就冷风一吹、热水一碰,就直接刺激到牙神经,酸得您怀疑人生嘛!” 他顿了顿,总结道:“说白了,醋是您山西人的命,却是您这口牙釉质的鬼。” 这番大白话科普,虽然夹杂着现代医学的内容,但是原理是想通的,听得在场所有宫人太监都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王瑾听完,脸都白了,抓住陈越的袖子,颤声问道:“那……那咱家以后……是不是就跟这口陈醋……彻底无缘了?” 陈越看着他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那倒不至于。酸,还是能吃的。不过,得讲究个吃法,吃完要立刻用温盐水漱口。至于您这已经被腐蚀的牙,也好办,咱们给它‘再矿化’修复一下就行了。” “再矿化?”这个新词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陈越微微一笑,开始了他的“就地取材”表演。 “小禄子!”他喊了一声。 “在呢!大人您吩咐!”小禄子立刻像个小旋风一样冲了过来。 “去尚食局,给我要几个最新鲜的生鸡蛋,只要蛋壳!再取一碟皇后娘娘特供的细盐。” “得嘞!” 他又转向王瑾的心腹小太监:“劳烦公公,去内务府,给我取一支全新的、笔头最细的小狼毫毛笔来。” “是!” 安排完,他又对呆若木鸡的许冠阳拱了拱手,笑道:“许大人,还得借您的光。听说御药房里,有西域商人进贡的上好琥珀,不知能否取来一小块?下官要用它做药引。” 许冠阳哼了一声,他倒想看看陈越能玩出什么花样,便派人去取了。 第10章 蛋壳粉变矿化修复膏救“厂公” 材料很快备齐。陈越指挥小禄子,将鸡蛋壳洗净,放在一块干净的瓦片上,用铜风炉的小火慢慢焙烤。 只听“咔咔”的轻微爆裂声不断响起,蛋壳中的水分被完全烤干,变得又脆又白。 “大人,这是做什么?”小禄子好奇地问。 “鸡蛋壳的主要成分,是钙,含量超过九成。这玩意儿,经过高温焙烤再研磨成粉,就是咱们牙齿最好的‘营养品’。”陈越一边说,一边将烤好的蛋壳放入一个石制研钵中,亲自上手,“梆梆梆”地捣了起来。 很快,坚硬的蛋壳就被捣成了雪花一样细腻的白色粉末。 接着,他拿出皇后赏赐的椒房殿玉牌,在小禄子面前晃了晃:“看见没?娘娘特许,宫中薄荷,我随便用!”他从怀里掏出皇后宫女送的那个小荷包,里面正是下午赵雪递给他没有用完的新鲜薄荷叶,“来,帮我把它捣成汁!” 小禄子兴奋地接过,三下五除二就把薄荷捣成了碧绿的汁液,那清新的香气让满屋子的太监都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陈越将蛋壳粉、细盐、几滴蜂蜜、薄荷汁依次混合,最后,将那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琥珀放入小铜锅中,用微火将其慢慢煮化,姑且作为天然的矿物质粘合剂。然后用铜勺子盛起来往混合物里滴入几滴,迅速搅拌成一种粘稠的、泛着淡淡绿意的药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成了!”陈越举起那碗新鲜出炉的“宫廷版再矿化修复膏”,用小狼毫笔蘸取了一些,走到王瑾面前,“公公,忍着点酸,马上就好。” 他拿起一根剔牙棍,两头去了尖,隔开王瑾的嘴唇。左手持灯,右手执笔,将那混着融化琥珀的药膏,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涂抹在了王瑾那两颗牙齿的“半月形”凹陷处,约摸着刷了十几二十道,看着凹陷处都填满了,才收了手。 最后,他对着涂好的区域,轻轻吹了几口气,完成了最后的固化过程。 王瑾只觉得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在口中散开,之前那种一接触空气就发酸的感觉,竟然真的被一层温润厚实的“保护膜”给堵住了! 他试探性地吸了一口傍晚的凉风。 “咦?!”王瑾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真……真的不酸了!那股钻心的凉气,真的一点都钻不进来了!” 蛋壳粉一上,酸蚀果然靠边站!陈越心里得意地给自己点了个赞。这简直就是宫廷版的全新树脂补牙,3D打印成型,一步到位! 就在王瑾嘖嘖稱奇,众人交口称赞之时,许冠阳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看着陈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悄悄对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立刻会意,躬着身子,像只耗子一样溜出了院子。 陈越正嘱咐王瑾固化药膏期间的注意事项,告诉他至少半个时辰内不能喝水进食。 许冠阳却在这时突然“好心”地开口了:“陈大人,你这法子虽然新奇,可毕竟是土方子。王公公的牙酸是不是真好了,总得有个验证不是?万一只是暂时压制,夜里复发,岂不更糟?” 王瑾闻言,也有些担忧起来。 过了没多久,李广那阴冷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皇上口谕,明日大典,司礼监诸事繁杂,王瑾的牙疾,必须在今天酉时三刻前痊愈。若有延误,拿陈越是问!” 李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持水火棍的锦衣卫。 时间瞬间被压缩到了极致!现在刚过酉时一刻,距离三刻只剩下不到两刻钟! 许冠阳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狞笑。他就是要逼陈越在药膏还未完全固化的时候,强行进行测试!一旦测试失败,或者药膏脱落导致疼痛复发,那“庸医误内廷”的罪名就坐实了! “李公公!”王瑾也急了,他可不想因为一口牙耽误了明天的国家大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越身上。 陈越却笑了。他看了一眼许冠阳,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验证?”他转向王瑾的心腹小太监,“刚才你家公公说平日里除了酸汤面,也喜欢喝冰镇酸梅汤,去,端一碗来!要最酸、最冰的那种!” “啊?!”小太监吓了一跳。 王瑾也慌了:“陈……陈大人,这……这能行吗?” “公公信我。”陈越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不到一刻钟,一碗飘着冰碴儿、酸气冲天的酸梅汤被端了上来。 王瑾看着那碗汤,脸上的表情比汤还酸,他闭上眼,心一横,端起碗,对着自己的右边牙齿,就猛灌了一大口! 房间内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许冠阳已经准备好看王瑾当场疼得满地打滚的笑话了。 然而…… 一秒,两秒,三秒…… 王瑾慢慢地睁开了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咂了咂嘴,又故意用舌头去触碰那两颗修复过的牙。 “不酸!哈哈!一点都不酸!”他猛地站起身,当着李广的面,又喝了一大口冰水,结果依然毫无痛感!他激动地抓住李广的胳膊,“李哥!你看到了!好了!咱家的牙酸,全好了!” 李广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惊讶。他点了点头,转身对锦衣卫道:“回禀陛下,陈牙匠,医术高明,名不虚传。” 许冠阳的计划,彻底落空。他的脸色,比那碗没喝完的酸梅汤还要酸,还要难看。 李广和许冠阳走后,王瑾对陈越的态度,那叫一个热情亲切。他拉着陈越的手,几乎就差纳头便拜了。 “陈大人!不!陈神医!今日若不是你,咱家这条老命,可就交代在这口牙上了!”他感激涕零地说着,悄悄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了陈越手里。 “这是咱家在司礼监副印的凭条。”王瑾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往后,你在宫里,无论是在椒房殿、锦衣卫,还是文书房,但凡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凭此条,咱家可为你行一次方便!记住,只能用一次!” 陈越心中一喜。好家伙,这不就是一张“厂公特权卡”吗!能调动东厂锦衣卫,这简直是保命的反杀利器!他郑重地将纸条收入怀中。 王瑾又凑近了些,继续透露内部消息:“对了,陈大人,咱家看你治牙时,总嫌光线不够。我跟你说,咱们司礼监的库房里,藏着两件宝贝,是西洋传教士进贡来的,一个叫‘千里镜’,一个叫‘放大镜’。那放大镜,能把蚂蚁看成牛犊子那么大!你若需要,咱家可以找个由头,借给你‘把玩’几天。用它来看牙,那牙缝里的头发丝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陈越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放大镜?这简直就是明朝版的口腔手术显微镜啊!科技树前置任务,达成!厂公的友谊,等于免死金牌加显微镜,这波简直是双赢! 把千恩万谢的王瑾送出门,陈越刚准备关门歇息,王瑾却突然又回过头来。 他脸上的感激之情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他凑到陈越耳边,用那尖细的山西嗓音,压得极低,飞快地说道: “陈大人,小心许冠阳。咱家在来的时候听他心腹走漏了风声,他已经联合了御用监的人,要给你造一个‘金牙陷阱’!明日卯时,太后陵营那边,就等着你往坑里跳呢!” 说完,王瑾不再逗留,匆匆带着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陈越站在院中,望着天边的夕阳,冷笑着摇摇头回了房间。 金牙陷阱?他低头看了看研钵中残余的蛋壳粉,灯光下泛着黄白的光泽。他心想,金牙陷阱?我看是给他自己预备的棺材钉!惹毛了老子,反手就给你埋一颗“蛋壳雷”! 第11章 给太后看牙,当心脑袋搬家! 寅时五刻,天色还是一片死寂的青灰色,宫墙的剪影像是巨兽的獠牙。檐角滴下的露水,砸在石阶上,迸出一片稀碎的水珠。 陈越被小禄子从被窝里叫醒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大人!陈大人!快醒醒!宫里来人了!”是小禄子那压低了却依旧焦急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天塌下来了?” “我的好大人呐!您可别睡了!”小禄子急得直跺脚,“您是新来的不知道,宫里可没懒觉睡!万岁爷这会儿早起读《论语》了!文武百官再过半个时辰就得上朝了!整个紫禁城,早就动起来了!”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懵逼。 “”现在几点了?” “小的不知什么是几点,不过时辰已经到了寅时三刻啦。” “啊,才凌晨四点多!我……我起不来!” 小禄子看陈越还赖床不起来,赶紧凑到他耳边,用焦急的气声道:“是慈宁宫来的人!说太后娘娘牙疾发作,疼了一宿没合眼,点名要您立刻过去诊治!许院判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听到“慈宁宫”和“许冠阳”这两个关键词,陈越瞬间就清醒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王瑾昨晚的警告犹在耳边——“明日卯时,太后陵营那边,就等着你往坑里跳呢!” 这不就应验了吗?时间、地点、人物,全都对上了!这哪里是请他去看病,这分明就是押他上刑场啊! “大人,轿子就在外面候着呢,您快收拾收拾吧!”小禄子还在催促。 陈越用双手抹擦了一把脸,赶紧压下心中不断泛起的波澜。他飞快地起床洗漱完毕,换上那身崭新的八品医官服,又仔细地将昨天王瑾给的那张“司礼监副印”凭条和皇后赏的椒房殿玉牌贴身藏好。 刚迈出门,他就被小禄子招呼着轿夫半推半就地塞进一顶小轿,飞快地走了起来。陈越掀开轿帘的一角,看着外面迅速倒退的宫墙景致,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他复盘着昨晚王瑾的话,“金牙陷阱”、“御用监”……很显然,许冠阳这次玩得更大,不仅拉上了太后当虎皮,还联合了专管皇家器物制造的御用监。一个负责“断症”,一个负责“行刑”,这摆明了就是要利用专业领域的技术问题,给他扣上一顶无法辩驳的“技术性失误”的黑锅,然后名正言顺地弄死他。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最终停在了一处阴森的宫殿前——慈宁宫的陵营偏殿。这里是太后纪念先帝的清修之地,平日里人迹罕至。此刻殿前挂着黄白相间的灵幡,风一吹,呜呜作响。角落里立着的铜鹤灯里,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活脱脱一个阴间滤镜。 刚一下轿,一股混杂着焚香与陈腐气息的冷风就灌进了陈越的脖子,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许冠阳早已等候在此,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贼眉鼠眼、身穿御用监官服的中年太监。许冠阳今天没戴他那颗扎眼的金牙,反而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 “陈大人,早啊。”他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这么早请你过来,是为太后娘娘分忧。太后她老人家思念先帝,常在陵营焚香念经,不想前几日竟崩了一颗金牙,疼痛难忍。这不,只能劳烦您这位‘御用牙匠’出手了。” 那御用监的掌司太监,名叫郝金水,立刻接上了话茬,脸上堆着假笑,指着殿内一处已经布置好的“工位”:“陈大人,您瞧,为了方便您施展神通,我们御用监可是连夜为您赶制了一套全新的镶牙椅。” 陈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皮猛地一跳。 那所谓的“镶牙椅”,分明就是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刑具”!一把造型酷似铡刀的紫檀木椅,椅背奇高,扶手处还带着禁锢手脚的铜环。 郝金水满脸得意地介绍道:“此乃‘金牙宝座’,专为您这等身怀绝技之人打造。陈大人,您待会儿就坐在这儿,为太后娘娘修补龙牙。只不过嘛……”他拖长了音调,阴恻恻地笑道,“这太后的金牙很是金贵,乃是先帝所赐。您这手要是稍微一偏,让太后娘娘的金牙二次开裂,那可就是‘弑尊’大罪。按祖宗规矩,是要当场问斩的。” 好家伙,连罪名和行刑方式都一条龙服务安排好了。陈越心里冷笑,这哪是看病,这是鸿门宴啊。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引路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借着拂去陈越肩上露珠的动作,飞快地塞给他一张纸条,然后迅速退下。 陈越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在手心,是王瑾的笔迹,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副印已用,厂卫在后,可走。】 走?陈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现在要是走了,那“畏罪潜逃”的罪名就坐实了。我不仅不走,我还要在这铡刀底下,给你们来个现场反杀! “多谢郝公公美意,”陈越朗声道,目光扫过那“金牙宝座”,“如此‘别致’的椅子,下官定不让它空置。” 话音刚落,内殿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接着是宫女焦急的劝慰声。郝金水眼神一闪:“太后凤体不适,陈大人,请吧?” 偏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幽的光。周太后身着素服,端坐于主位之上,脸色因疼痛而显得格外苍白。她年约五十六七,虽保养得宜,但眼角的皱纹和眉宇间的愁苦,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就是你,那个新来的牙匠?”太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耐烦。 “臣陈越,参见太后娘娘。” “废话少说,上来看吧。” 陈越上前,许冠阳立刻“殷勤”地递上了一面铜镜和一根细长的金属探针。郝金水则心怀鬼胎地指挥着小太监,将殿内唯一一扇窗户的帷幔拉上,让光线变得更加昏暗,制造了完美的视野盲区。 陈越接过探针,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请太后张口。只见太后右上方的门牙,一颗纯金打造的假牙,舌侧面赫然出现一道清晰的纵向裂纹,裂纹已经延伸到了牙龈下方,周围的牙龈微微红肿。 他用探针尖端轻轻一勾折裂开的小片,“咔咔”作响,太后立刻疼得“嘶”了一声,皱紧了眉头。 许冠阳则捧着一本《金牙手术录》,开始装模作样地“实时记录”,准备抓住陈越的任何一个失误,大做文章。 “太后娘娘,”陈越放下探针,心里已经有了诊断,“您这颗金牙,已然纵折,且裂纹深及龈下,累及真牙牙髓。冷热之物刺激,故而疼痛。需即刻清除髓腔腐败之物,再用环扎之法将折裂之片固定,否则一旦折片完全脱落,不仅有碍观瞻,更恐伤及牙床。” 金牙纵折,是裂纹,也是杀机。许冠阳和郝金水要的就是这句话! “大胆!”郝金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拍案而起,“太后娘娘的金牙,乃当年英宗皇帝亲赐,是国礼的象征!你一个小小牙匠,竟敢妄言动刀去髓?这是要毁我皇家颜面,动摇国本!来人啊——” 他一声令下,两个身强力壮的锦衣卫立刻从殿外抬进一口锃亮的狗头铡,重重地顿在地上,刀刃上寒光闪烁,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许冠阳立刻跟着补刀,翻开他的“手术录”,尖声道:“按祖宗家法,凡御前诊治,损及龙体凤颜者,当以大不敬论处!陈越,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手术不成,或有任何闪失,即刻斩立决!” 铡刀,成了这次手术的倒计时沙漏。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主位上的太后,被牙疼和这两人的聒噪折磨得忍无可忍,猛地一拍凤椅扶手! “都给哀家闭嘴!”她怒视着许冠阳和郝金水,“再敢啰嗦一个字,哀家先斩了你们!陈越,你……你放手去做!哀家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治不好,哀家亲自送你上路!” 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反倒给陈越争取到了宝贵的窗口期。 一刻钟! 陈越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小禄子!”他大喊一声,“去,把我值房里的那两件‘西洋宝贝’取来!快!” 小禄子不敢怠慢,一阵风似的跑了。不多时,他便捧着一个木盒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陈越打开木盒,取出了王瑾昨晚派人送过来的,“借”给他的放大镜和“千里镜”(望远镜)的镜片。 他开始了自己的“初代显微镜”组装秀。 他先命人取来一个空心的铜管,将从“千里镜”上拆下来的凸透镜固定在一端;又将放大镜倒装,作为物镜,固定在另一端;中间,他甚至让小太监找来烛台的底座,利用上面的齿轮结构,做成了一个简陋的三段式调焦器。最后,他在物镜镜面上,用指尖涂抹了一层极薄的油脂,防止呼出的热气起雾。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当他将这个造型奇特的“铜管显微镜”架设在太后的金牙前,并将“黑火神灯”的光源聚焦于此时,一个前所未有的微观世界,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4K高清宫斗现场,毛孔级画质,说的就是这个了! 透过镜片,那道细微的纵折裂纹被放大了数十倍,里面渗出的、混杂着太后平日用以止痛的龙涎香的血丝,都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裂纹深处,毛细血管正在轻微地搏动。 显微镜下,连龙涎都得让路! “要修此牙,需四样东西!”陈越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是在指挥一场精密的战役,每说一样,郝金水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第一,御用监金库的金叶,要最薄的那种,厚不过三毫,取来备用!” “第二,速取昨日我为王公公配制的‘蛋壳补牙粉’!” “第三,去尚服局,取最坚韧的‘冰蚕丝’一缕!” “第四,取高浓度的龙涎香,溶于烈酒之中!” 第12章 “金牙陷阱”?我当面反杀! 陈越的要求合情合理,全是“就地取材”,许冠阳和郝金水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在太后催促的眼神下,所有材料被以最快的速度备齐。 陈越当着所有人的面,口述了他的“金牙套壳白骨雷”方案:“首先,以龙涎香酒冲洗创口,消毒止血;其次,以‘蛋壳瓷’填平裂纹,封闭牙髓;再以冰蚕丝环扎固定折裂之片;最后,以金叶锤炼成金箔套,包裹整个金牙,敲边固位。如此一来,金牙不仅完好如初,且比之前更为坚固!” 这套方案天衣无缝,从医学原理到实际操作,都找不到任何“弑尊”的漏洞! 郝金水的脸,已经绿得像刚从醋缸里捞出来一样。 “开始计时!”许冠阳尖声喊道。 一个手持铡刀的锦衣卫,拉起了与铡刀相连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系在一个巨大的铜壶滴漏上。铜壶每滴下一滴水,绳索便会松动一分。十五滴水后,铡刀将轰然落下! 第一滴水落下,“叮”的一声脆响。 陈越的动作也开始了,他扭头冲着小禄子喊了一声:“掌灯”。小禄子迅速点燃了那盏“黑火神灯”,殿内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 三秒之内,他用棉签蘸取龙涎香酒,精准地滴入裂纹。血丝瞬间清理干净,视野变得一片清明! 又一个五秒过去,滴漏“叮”地响了五下。陈越已经用一根特制的竹签,将混合了蜂蜜的蛋壳瓷,严丝合缝地填入了被放大的裂纹之中! 接下来的七秒,滴漏连响七声。他的双手快如闪电,将一缕晶莹的冰蚕丝,在金牙上迅速打了个外科结,牢牢地环扎住了那块即将脱落的折片。随即,他拿起一张金叶,覆盖在金牙之上,用一把小小的玉锤,以一种极有韵律的节奏,飞快地敲打着金叶的边缘,使其与金牙完美贴合! 最后十秒,他迅速移开工具,将“显微镜”对准修复好的金牙。透过镜片,原本狰狞的裂纹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平滑光洁的金色表面,与原来的金牙浑然一体,毫无缝隙! 第五秒,他直起身子,沉声道:“请太后娘娘,咬合!” 太后将信将疑地闭上嘴,上下牙轻轻一碰。 “咔!”一声清脆的咬合声响起。金牙稳如泰山,再无一丝松动之感! 全场屏息。 就在这时,铜壶滴漏,滴下了第十五滴水! “叮——!” 那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偏殿里格外刺耳。 手持铡刀的锦衣卫手一松,那冰冷的刀刃,带着风声,呼啸而下! 最终,“铛”的一声巨响,落在了铡刀的空槽中。这铡刀没有铡下陈越的头,但是带起的劲风却扑了他一脸。好险!再晚一息,自己小命不保,虽然手术成功,但此时陈越脸上却是一片苍白。 15滴水,滴的是他的命,也是许冠阳等人的死期! “神乎其技!简直是神乎其技!” 太后对着铜镜,反复看着自己那颗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更亮的金牙,激动得拍案而起! “赏!重重有赏!”她凤颜大悦,当场下旨! “一,赐陈越‘金牙御守’金牌一块,凭此牌,每月可自由出入御用监金库一次,任取所需!” “二,尚服局所有冰蚕丝,拨十卷予你备用!” “三,御用监掌司郝金水,办事不利,险误哀家大事,降三级,杖二十!就由……陈牙匠亲自监刑!” 这最后一个赏赐,简直是杀人诛心! 郝金水“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许冠阳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被迫躬着身子,将那本准备记录陈越罪证的《金牙手术录》,颤抖着双手递了上去。 陈越接过,看都没看,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页一页,撕得粉碎! “这份记录,满是错漏,不堪入目。”他将纸屑扔在许冠阳脸上,淡淡地说道,“劳烦许大人,回去重写一份吧。” 撕手术录的声音,在此刻的许冠阳听来,比那铡刀落下的声音,还要刺耳,还要爽! 回值房的路上,天已经大亮,甚至还下起了蒙蒙细雨。陈越的心情,却如同这晨起下着雨空气,湿润而又清爽。 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关上门,将今天冒死换来的“战利品”——太后亲赐的“金牙御守”金牌和十卷光华流转的冰蚕丝,与之前获得的赏赐一一摆在桌上。 “金牙御守”牌,意味着御用监的金库为他打开了每月一次任意取用的大门。他脑子里立刻闪过各种在现代属于战略物资的金属材料——制作牙科工具所需的精钢,或许还有制造牙齿矫正器用的高弹性金属丝?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牙科诊所的钥匙! 但是又转念一想,别高兴的太早,明朝的冶炼技术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步,刚才想的那些宝贝可都是20世纪才有的东西,唉,走一步看一步吧,等改天进到御用监的金库看看有什么东西再说。 转头又看那十卷冰蚕丝,这可是宝贝。其坚韧程度和生物相容性,是制作高级缝合线、牙周夹板甚至人造韧带的绝佳材料。垄断了它,就等于垄断了明朝最高端的齿科修复技术。 “资源、技术、人脉……”他一样样地盘点着,“皇后的人情,王公公的特权卡,现在又多了太后的背书。许冠阳,你下一步还能怎么玩?” 他将所有的宝钞重新整理了一遍,看着那些尾号全是“9”的票号,眉头又微微皱起。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操作?这些钱,真的是赏赐那么简单吗? 窗外的雨丝渐渐变得密集,敲打着屋檐和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陈越沏了一壶新茶,坐在灯下,开始在一张桑皮纸上,勾画起他那庞大的“大明牙科商业帝国”的蓝图。 从皇家特供的洁牙盐、漱口水,到平民版的蛋壳补牙粉,再到未来可能出现的牙刷、牙膏……每一个产品,都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商机。他甚至开始构思,如何利用王公公借给他的“放大镜”,制作出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牙科手术镜。 窗外风雨飘摇,屋内却灯火通明,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野心。 同一时刻,皇城的另一端,太医院的偏殿内。 灯火昏黄,将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斜斜。许冠阳坐在主位上,脸上因疼痛和屈辱而显得有些扭曲,那颗空荡荡的门牙牙洞,像个黑色的旋涡,不断散发着怨毒之气。 一个管事太医躬着身子,正在向他低声汇报着什么。 “……都打听清楚了,”管事太医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哼,“宗人府那边,赵王爷的脾气最是火爆,这些年因为口臭的毛病,已经打骂走了不下二十个太医了。他那张嘴,跟他的脾气一样‘硬’,谁都治不好。” 许冠阳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他用舌头舔了舔空荡的牙床,冷笑道:“好,就是要这种又硬又臭的骨头,才好让他陈越去啃!啃断了他的牙,也断了他的前程!” 他顿了顿,对管事太医下达了指令:“明天一早,你就去宗人府递个话,不必明说,就放出风去,说宫里新来了个‘牙神’,专治各种牙科疑难杂症。再找几个托儿,在他面前打赌,就说没人能治好赵王爷的牙。以赵王爷那点火就着的性子,必然会主动找上门来,点名要那个姓陈的,跟他‘以命赌牙’!” “院判大人高明!” 许冠阳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他心想:陈越,你躲得过铡刀,还能躲得过宗室的怒火吗?我倒要看看,你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在那位从不讲道理的王爷面前,还管不管用! 第13章 王爷这暴脾气,谁能压得住? “巳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毒辣的光线炙烤着紫禁城的每一寸砖石,地面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陈越刚在值房里喝完一碗小禄子特意从御膳房讨来的冰镇绿豆汤,那股从喉咙一直爽到脚后跟的清凉感,让他忍不住感叹这封建社会的顶级奢华。还没等他惬意地打个嗝,太医院那位管事太医就跟安了雷达似的,“偶遇”在了他的院门口。 “哎呀!这不是咱们大明宫里的新贵,陈大人嘛!”管事太医一摇三晃地走过来,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不大不小,却像长了腿一样,精准地钻进周围每一个路过宫人的耳朵里,“咱家可是听得真真切切,您昨日大展神威,连太后娘娘的金牙纵折都能巧手复原,宫里现在都传开了,说您是‘在世牙神’下凡啊!” “牙神”这个响亮又中二的名号一出,周围几个原本只是好奇打量的小太监和宫女,立刻像是发现了什么珍稀物种,目光灼灼地围了过来,议论声瞬间就炸开了锅。 陈越心里“呵呵”一声,暗道这高帽子来得蹊跷,指定后面跟着个大坑。他刚想摆出一副“哪里哪里,谬赞了”的谦虚表情,管事太医旁边早就安排好的几个“专业托儿”,便立刻开始了他们声情并茂的表演。 一个长着三角眼的小太监,捏着嗓子嚷嚷道:“神什么神?我看就是运气好,吹牛罢了!有真本事,去给咱们赵王爷看看啊!那才叫龙潭虎穴!” 旁边一个看似憨厚、实则眼珠乱转的侍卫立刻接茬:“就是!赵王爷那张嘴,据说一张口能熏死三里外的苍蝇!去年夏天,他老人家在御花园里吼了一嗓子,树上的知了当场就掉下来三只,翻着白肚皮,抽搐着归了西!太医院上下几十号人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送进去的药碗都能给你原封不动地砸出来,谁敢去?” 另一个托儿更是绘声绘色地补充道:“我听说啊,赵王爷放出话了,谁能治好他那口要命的牙,他把王府里一半的宝刀都送出去!治不好嘛……嘿嘿,就拔了谁的满口牙,一颗颗串成手串,天天盘!” 这血腥又带感的传闻,听得周围的宫女们个个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最后,一个看着像管事太医亲信的小太监,更是直接凑到陈越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用一种极具挑衅的语气嚷嚷道:“陈牙匠,哦不,陈大人!咱们大伙儿就问你一句,你敢不敢去赌这一把命啊?” 小禄子一听这话,脸都白了,急得直冒汗,赶紧扯了扯陈越的袖子,嘴唇哆嗦着低声劝道:“大人,千万别接这话!这就是许院判他们设的套,明摆着用激将法逼您去送死呢!赵王爷那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越当然知道这是套。不去,等于当众认怂,这刚刚树立起来的“牙神”金字招牌,立刻就得碎成一地渣,以后在宫里别想抬头见人;去了,就要面对一个连太医院都搞不定的、传说中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暴躁王爷,那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 他心里快速盘算着:不接是慢性死亡,接了是激情作死。可老子是谁?我可是自带反套路外挂的穿越者!你们跟我玩剧本,我能把你们的剧本给撕了! 他不动声色地拨开小禄子的手,迎着众人挑衅、好奇、同情的复杂目光,朗声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痞气:“赌命?听起来有点意思。不过,光赌命多没劲,得加点彩头。” 他环视四周,声音提了八度,确保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躲在角落里看热闹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劳烦各位传个话给赵王爷,就说我陈越,应了这个赌!他那口要命的牙,我要是治不好,不用他老人家动手,我自己把满口的二十八颗牙,一颗颗拔下来,送给他老人家当麻将牌搓!保证牌面光滑,手感一流!”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都被他这股不要命的嚣张劲儿给镇住了。拿自己的牙当麻将牌?这是何等的卧槽! 赵王府的外院,跟皇宫大内的精致典雅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个王公贵胄的专属军营,空气里飘散着一股马粪、汗味和烈性酒糟混合在一起的、极具男性荷尔蒙的粗犷气息。院角的石狮子,龇牙咧嘴,雕刻得比宫里的还要凶神恶煞几分,仿佛随时能扑上来咬人。 陈越刚一脚踏进院子,就听见正堂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上好的青花瓷瓶被狠狠砸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个丫鬟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求饶声:“王爷息怒!王爷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下一秒,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满面赤红如关公的老者,便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大步流星地从堂内冲了出来。他约莫六十上下,方面阔口,顶着个油光锃亮的酒糟鼻,一身酱紫色常服也掩不住那一身冲天的悍气。腰间斜挎着一把镶金嵌玉的长刀,随着他的步伐,“咣当咣当”地与腰牌撞击,发出摄人心魄的声响。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陈越面前,一双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上下打量着他,声如洪钟,那音量大得能把房梁上的灰尘给震下来:“你!就是那个敢跟本王赌命,要把自己牙拔了当麻将牌的牙匠?” 这嗓门,震得陈越耳朵嗡嗡作响。他心想,这哪是王爷,这分明就是个行走的巨型低音炮,还是开了功放的那种。 “回王爷,正是在下,陈越。”陈越不卑不亢地弯腰拱了拱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哼!看着白白净净,跟个小白脸似的,口气倒是不小!”赵王朱佑棨,当今皇帝的叔辈,宗室里出了名的暴躁老哥。他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恶狠狠地说道,“小子,本王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天你要是治不好本王的牙,本王就用你这颗白净的脑袋,当夜壶!还是带提手的那种!” 好家伙,从下酒菜升级到夜壶了,还带DIY设计的,这位暴躁老哥的想象力还真够丰富的。 “想治本王的牙,先得有胆子闻闻本王的病气!”赵王爷说着,猛地向前一探头,对着陈越的脸,张开了血盆大口,“哈——”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是混合了“十年未开封的老坛酸菜、被烈日暴晒了三天的死鱼、再加上马厩里发酵了一整个夏天的陈年马粪”的复合型史诗级恶臭,如同一场无形的生化风暴,瞬间席卷了陈越的整个面部! 他身后的几个侍卫,显然是经验丰富,反应极快,“噌噌噌”地秒退三步,个个脸色发青,屏住呼吸,一副想吐又不敢吐、宁死不屈的便秘表情。院子里原本还在树上鸣叫的几只夏蝉,在这股“王者之气”的冲击下,竟当场失声,扑棱着翅膀掉了下来,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陈越猝不及防,被这股毁天灭地的“龙卷风”吹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鼻毛都被这股味道给瞬间烧焦了,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但他硬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和职业素养,非但没退,反而往前凑了凑,还装模作样地“品鉴”了一下,然后对着赵王爷,面不改色地竖起了大拇指。 “王爷!”他一脸“由衷敬佩”地说道,“您这口气,可真够冲的!感觉都能直接点燃了!这火力,比神机营的火炮都猛!” 赵王爷见他居然没被熏倒,非但没跑,还敢在这儿贫嘴,不由得愣了一下,对这小子的胆色倒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赞许。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下马威。他猛地转身,抽出腰间那把价值不菲的长刀,“噌”的一声,手起刀落,狠狠地钉在了院中的一张百年梨木桌上!刀身没入桌面足有三寸,兀自嗡嗡作响。 “小子!记住本王的话!”他指着那把还在颤动的刀,恶狠狠地说道,“治牙的时候,你要是敢让本王感觉到一下疼,本王就削你一根指头!从食指开始!” “王爷放心,保证不疼。要是疼了,您不用自己动手,我亲自给您剁。”陈越心里早就有了谱。 他借着院中刺眼的烈日,让小禄子取来一面比脸还大的光亮铜镜,调整好角度,将炽热的光线精准地反照进赵王爷张开的、作业的口腔中。 这一照,连陈越这个见多识广的牙科主任,都忍不住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天,这哪是牙,这分明就是一座鬼斧神工、历经数十载风雨侵蚀的“牙结石帝国”! 只见赵王爷的下前牙内侧,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黑褐色的牙结石,形状崎岖,如同海岸边的千年珊瑚礁一般,层层叠叠,几乎将整个牙齿都包裹了起来。有的地方甚至厚达两指,将牙缝堵得严严实实,形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陈越用从自己官靴里抽出的、早已备好的细竹签,小心翼翼地在那“珊瑚礁”上撬了一下。 “咔哒”一声,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牙结石应声脱落,掉在地上,还带着一股新鲜出炉的恶臭。 第14章 口臭长城,磨塌了! 他放下铜镜,对一脸疑惑的赵王爷开始了“现场报病”。 “王爷,您这口臭和牙疼的根源,不在火气,也不在五脏六腑,全在您口中这座固若金汤、雄伟壮观的‘牙结石长城’!”他指着王爷的嘴,用一种极为夸张的语气说道,“这些结石,是您平日里酒肉残渣和口水里的脏东西,日积月累,钙化形成的。它们又厚又硬,把您的牙龈全都压在了下面,让牙龈长期处于发炎、出血、流脓的状态,这火气和臭气,全被这堵墙给严严实实地憋在里面了,能不又臭又疼吗?” “放屁!”赵王爷瞪着眼珠子怒骂道,声音震得陈越的耳朵呜呜直叫,“本王天天都漱口!用的是最好的烧刀子!怎么还会有这劳什子?” 陈越笑了:“王爷,恕我直言。您漱的是酒吧?” 赵王爷一噎,赤红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被说中的尴尬。 “酒能壮胆,能杀菌,但可惜,杀不了石头。”陈越一针见血,比喻打得飞起,“您这就好比,院子里堆满了垃圾,您不打扫,光在旁边喷消毒水,那垃圾还是垃圾,只会越堆越多,越堆越臭。王爷的嘴是座火山,我啊,就是那个来给您清灰的工人。” “清灰?你怎么清?用凿子吗?”赵王爷半信半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刀柄。 陈越神秘一笑,开始了他的“就地取材打磨秀”。他并没有拿出什么高深的器械,反而指了指院子角落那口比他人还高,一看就是有传承的硕大咸菜缸。 “王爷,得借您府上腌菜缸底的‘十年老盐’一用。年份越久,力道越足。” 侍卫将信将疑地跑去,不多时,就用个破碗从缸底刮来一碗泛黄的、颗粒比黄豆还粗大的老盐,那股子冲鼻的咸味儿,隔着老远都呛得人直迷糊。 他又让小禄子去找王府管家,到库房里专挑那些已经作废、墨迹都褪了色、质地却极为粗糙的桑皮纸来。 最后,他取出皇后赏赐的那卷光华流转的冰蚕丝,取下一段,熟练地缠在一根筷子上,然后将筷子巧妙地固定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上,做成了一个既能保护手指、又能精准发力的“洁牙指套”。 在众人惊奇、怀疑、甚至觉得有些荒诞的目光中,他将桑皮纸反复折叠,裁成一条条坚韧无比的“打磨条”,然后将那碗十年老盐撒在上面,用烈酒微微浸湿。 做完这一切,他竟单膝跪在了赵王爷面前,一手撑着王爷那如同铁柱般的膝盖,用一种极其恭敬又不失专业的姿态,抬头道:“请王爷安坐,张口。臣要给您‘磨墙’了。” 这姿态,让原本已经准备好,只要一疼就立刻发飙砍人的赵王爷,愣是没找出砍人的理由。他活了六十年,见过拍马屁的,见过不要命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种半跪的姿势,准备拿张破纸来给他治牙的。 他只好闷哼一声,像座山一样坐稳,极不情愿地张开了嘴。 陈越戴着自制的“洁牙指套”,将沾满了粗盐和酒气的桑皮纸条,稳稳地伸入王爷口中,开始在那片坚硬的“牙结石长城”上,以一种特殊的角度和力度,飞快地、有节奏地打磨起来! “簌簌……簌簌……咔嚓……” 随着他的动作,黑褐色的结石粉末不断飞扬脱落,像一场小型的沙尘暴。 起初,赵王爷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嘶——”的倒吸凉气声,握着刀柄的手都紧的发了白。 但磨了片刻后,当第一块顽固的大结石被“咔”的一声磨掉,露出了下面被压迫已久的牙龈时,那股久违的、清凉的空气接触到牙齿表面的感觉,让他紧皱的眉头竟渐渐舒展开来,喉咙里发出了“嗯?”的一声长长的疑惑。 又过了半刻钟,当陈越清理完一半的“长城”时,他甚至发出了一声“咦!”的惊叹,感觉整个口腔都为之一松,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您先用温盐水漱漱口,咱们接着来。”说罢,陈越扭头对小禄子说:“把皇后娘娘赏赐的细盐给王爷用。” “得嘞。”小禄子一溜烟跟着王府管家去厨房准备温盐水去了。 旁边的侍卫们全都看呆了。自家这位爷,脾气爆得能点着火药桶,平日里谁敢这么“按”着他的头?今天竟然被一个八品小官拿张破纸在嘴里磨来磨去,非但没砍人,反而还一脸……舒爽享受? 这盐磨结石,磨的是牙,也是在场某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的脸啊。陈越心里暗爽,等王爷漱口之后,手上的动作更快、更稳了。 约摸着两刻钟后,赵王爷嘴里那座雄伟壮观、盘踞了数十年的“牙结石长城”,在他的“精磨”之下,彻底宣告覆灭。 陈越又让他用烈酒混合盐水,反复漱了三遍口。吐出来的水,简直就是一碗红黑色的泥石流,腥臭扑鼻。但再看他的牙齿,虽然因为常年被结石覆盖而显得有些暗黄,但牙齿与牙龈之间,已经恢复了久违的、清晰的轮廓,干净清爽。一些出血点虽然还在微微渗着鲜红的血丝,但整体看上去,健康多了。 赵王爷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长气,那股跟了他几十年、能把人熏个跟头的史诗级恶臭,竟然真的……烟消云散了! 他难以置信地哈了口气在自己手心闻了闻,脸上露出了孩童般天真又狂喜的表情:“本……本王的嘴里,好像……好像真的没味道了?” 为了验证最终效果,他猛地抄起桌上的一大碗烧刀子,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就灌了一大口! “哈哈哈哈!”他一口酒雾喷出老远,放声大笑,那笑声震得整个院子都嗡嗡作响,“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以前喝这口酒,辣得我心肝脾肺肾都疼!现在喝,居然能尝出粮食的香味了!” 他又抓起一把炒得嘎嘣脆的胡豆,一把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大嚼起来。 “脆!真他娘的脆!还不疼!哈哈哈!” 赵王爷是真爽了!彻底爽了!他一抹嘴,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陈越的肩膀,差点把陈越的骨头给拍散架。 “小子!你有种!是条汉子!本王佩服你!”他当场就唾沫横飞地宣布了“打赏三连”! “来人!取本王的‘宗室牙牌’来!”,不一会儿,他从小厮手里接过一块沉甸甸的、比寻常腰牌大了一圈的赤铜牙牌,亲自塞到陈越手里,“凭此牌,本王府的马场和酒库,你随便进出!看上哪匹马,牵走!看上哪坛酒,搬走!” “再赏黄金五十两!元宝!拿去!给你买盐磨牙用!” 最后,他更是像拎小鸡一样,一把揽住陈越的肩膀,对着院子里所有目瞪口呆的下人、侍卫,扯着嗓子大声宣布:“都给本王竖起耳朵听好了!从今往后,在京城这地界儿,谁敢动陈越一根指头,就是跟本王过不去!本王亲自剁了他!” 就在赵王爷兴高采烈地,拉着陈越非要当场结拜为“忘年交”的时候,许冠阳领着一队太医,掐着点、迈着四方步出现在了赵王府门外,准备来“验收失败”,顺便给陈越收尸。 结果,他看到的,却是赵王爷像好兄弟一样,亲热地揽着陈越的肩膀,满面红光地走了出来,嘴里还在嚷嚷着:“贤弟啊!今晚别走了!就在我府里住下,咱哥俩喝他个不醉不归!” “许院判!”赵王爷一看见他,立刻来了兴致,像是找到了新的炫耀对象,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张开大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猛哈,“来!闻闻!你仔细闻闻!本王嘴里现在是香还是臭?” 许冠阳猝不及及,被一股混杂着酒气和淡淡血腥味的“清新”口气喷了个正着。虽然不臭了,但这股强大的气流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当场就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王……王爷……”他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还不死心地嘴硬道,“他……他肯定是给您用了什么麻沸散之类的宫中禁药!此举……不合规矩!” 赵王爷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那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他“噌”地一声,又拔出了半截雪亮的长刀:“本王说香,就是香!你他娘的再敢在本王面前放一个屁,信不信本王今天就拔了你的舌头,给你也漱漱口!” 陈越适时地从旁边凑了过来,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桑皮纸,慢悠悠地、像递圣旨一样,塞进了许冠阳的衣领里。 “许大人,”他笑眯眯地说道,“这是王爷的‘口臭诊断书’,上面详细记录了病因和疗法。您拿好,随身带着。回头开会的时候,记得提醒自己别乱张嘴,免得熏着了同僚。” 话音未落,赵王爷像是为了给自己的“贤弟”捧哏,竟真的伸出刀背,在许冠阳那颗摇摇欲坠的、只剩半截的门牙上,“咣”地,又敲了一下! 许冠阳只觉得眼前一黑,嘴里一空,最后半截门牙,也光荣下岗了。这位太医院的二把手,两天,竟在同一个地方,被撬了两次牙!奇耻大辱! 周围的太医们见势不妙,作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许冠阳捂着彻底漏风的嘴,看着陈越和赵王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离去的背影,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冰渣子。 回值房的轿子里,小禄子兴奋得脸都快笑烂了:“大人!您可真是太神了!连赵王爷这尊煞神您都能收服!现在背靠宗室这棵参天大树,以后在宫里,谁还敢惹您啊!” 陈越笑了笑,没说话。他展开了赵王爷给的那面“宗室牙牌”,只见牌子正面龙飞凤舞,刻着“赵王府”三个大字,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的“赵”字,下面还有一道留出的空白横线。他知道,这空白,是用来填写一次不可拒绝的“人情”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细细的炭笔,想了想,在那道横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字:【许冠阳】。 这人情债券算是正式上架,锁定目标了。他心里盘算着,这个许冠阳,彻底玩完只是时间问题了。是让他社死呢?还是让他破产呢?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轿子外,赵王府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在烈日下显得格外狰狞,那咧开的嘴角,仿佛也在幸灾乐祸地,期待着下一场好戏。 第15章 户部尚书头撞墙 午朝刚散,烈日正当头,烤得紫禁城的金瓦都在滋滋冒油,站在平地里望远处的空气,就能看见蒸腾的热气往上直冒。 就在文武百官揉着发麻酸痛的膝盖,三三两两结伴走出宫门,准备回家享受午后清凉时,户部的后堂却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堪称行为艺术的“撞墙大戏”。 “咚!”“咚!”“咚!” 一声声沉闷而绝望的撞击,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痛哼,在户部官署的后堂里规律地回响。只见掌管着堂堂大明朝钱袋子的户部尚书魏文庭,此刻正用他那养尊处优、平日里连奏折都嫌硬的脑袋,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往坚硬的青砖墙上死磕,额角已然红肿了一片,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哀鸣:“哎呦……呜……疼杀老夫了!” 他身边,团团围着太医院紧急派来的五位资深御医,个个愁眉苦脸,手足无措,像一群围着一只满身是刺的刺猬却无从下嘴的黄鼠狼。 “尚书大人,使不得啊!您这金尊玉贵的凤体,万万使不得啊!”为首的太医满头大汗,一边躲着魏尚书挥舞的手臂,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您这牙疾,乃是积年虚火上炎,攻入齿髓。此症只能以清火定痛的汤剂,佐以针灸,缓缓图之,方为万全之策。俗话说,牙为骨之余,肾气之华,若是妄动金石利器,恐伤及大人您的根基寿元啊!” 这话听起来高深莫测,充满了中医哲理,翻译过来就一个意思:我们不敢治,我们没那本事,您老人家就自求多福,忍着吧。 魏文庭疼得眼冒金星,双目赤红,哪还有平日里半点朝堂重臣的威仪,活脱脱一头发狂的公牛。他哪里听得进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抓起桌上一只前朝官窑出品的汝瓷茶杯就狠狠砸了过去,那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都给本官滚蛋!”他指着那几个太医的鼻子破口大骂,“再喝你们那劳什子清火汤,老夫的牙还没好,人先被你们给清得灯枯油尽了!一群只会念叨‘阴阳五行’的饭桶!” 太医们被骂得狗血淋头,集体怂成一团,瑟瑟发抖。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魏尚书的一个心腹小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拉住一个正要去司礼监当值的小太监,如此这般地耳语了几句。那小太监闻言,像得了圣旨,二话不说,拔腿就往陈越的值房方向狂奔而去。 对于这一切,陈越浑然不知。锅从天上来,说的就是他此刻的感受。 他刚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赵王爷“今晚就住我府上,咱俩拜把子”的热情邀约,被小轿一路颠簸送回值房。刚换下被酒气熏了一身的官服,正琢磨着用赵王爷赏的黄金给自己值房添个冰鉴降降温,就又被一阵急促得如同索命般的“咚咚咚”的砸门声给打断了。 门一开,那小太监气喘吁吁,面白如纸:“陈……陈大人!快!快随奴婢去户部!魏尚书……魏大人他……他快不行了!” “不行了?”陈越一愣,“魏尚书怎么了?” “牙疼!疼得直撞墙!太医院的人都没法子,指名道姓要您去呢!” 小禄子在一旁听得真切,脸色一变,赶紧凑到陈越耳边,语速飞快地低语:“大人,是户部的魏文庭魏尚书!管着天下钱粮赋税,位高权重,而且……传闻嗜贪成性。您可得千万小心伺候,治好了,往后您若想搞点什么需要大笔银钱的项目,或许还能通融;治不好,那可就把管钱袋子的给得罪死了!” 陈越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一边被小太监和小禄子半推半攘地塞进一顶小轿,一边在心里腹诽,这大明朝的官儿,是不是上火的东西吃太多了,怎么个个跟牙齿过不去? 小轿在紫禁城里简直是在上演“速度与激情”,陈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移了位,要不是这紧急地“VIP”用户出诊,他差点当场表演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 等他被一路“加急”送到户部后堂,看到眼前的惨烈场景时,更是哭笑不得。 一个年约五十四五,本该官威十足、不怒自威的朝堂重臣瘫坐在太师椅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官袍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肥硕的身躯上。他右半边脸肿得老高,油光锃亮,把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嘴里“嘶嘶哈哈”地倒吸着凉气,活像下一秒就要疼得原地飞升。 “陈……陈神医?”魏文庭看到陈越,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疼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眼泪都下来了,“快!快救救老夫!这该死的牙……疼得老夫想直接上奏折,辞官归故里了!” 辞官?您老人家这些年贪的那些银子,可没说要跟着您一起辞职啊。陈越心里默默吐槽,脸上却是一副专业而沉稳的表情,他轻轻挣开魏文庭的手,躬身道:“尚书大人稍安勿躁,请先安坐,让下官为您瞧瞧。” 陈越扶着魏文庭坐下。他还没开始操作,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看着像是魏尚书心腹幕僚的老者便站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陈大人且慢。我家尚书大人身系国之财脉,凤体万金。你既非太医出身,又无官身凭牒,就这么贸然诊治,是否……于理不合啊?万一有个闪失,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这番话,绵里藏针,上来就先从“程序正义”上发难。 陈越知道这是下马威,他看都没看那幕僚一眼,只是对着魏文庭,淡淡地说道:“尚书大人,下官昨日刚得陛下亲封‘御用牙匠’,官秩八品,专司宫中齿事。这算不算官身?至于凭牒……您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可以让小禄子去司礼监,请李广公公来颁个口谕,只是这一来一回,耽搁了您的病情……” 他故意把“李广”两个字说得极重。 魏文庭哪还顾得上什么程序,疼得直摆手:“不必不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陈大人,你只管治!出了任何事,老夫一力承担!” 陈越这才转向那位山羊胡幕僚,微微一笑:“先生听到了?” 山羊胡一脸讪笑地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他环顾四周,问道:“下官需要查看尚书大人口内情形,不知此处可有趁手的工具和药物?” 一个像是头目一样的太医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接话:“陈大人神通广大,想必不需我等俗物。此处只有针灸用的铜针几包,药罐里正熬着清热去火的黄连汁,哦,还有一罐宫里赏赐的槐花蜜。再无他物了。” 好家伙,无麻醉、无牙钻、无吸引器,这是要让他上演徒手掏牙的绝技?陈越扫了一眼那包比头发丝略粗的铜针,又看了看那黑乎乎、散发着浓郁苦味的黄连汁,那味道冲得能让苍蝇当场表演一个“高空坠机”,蜂蜜倒是好东西,上面有尚食局封条,御赐槐花蜜,估计是给尚书大人“败火”后补身子用的。 无麻醉、无钻头、无高压吸引器。这三无产品出诊现场,简直是梦回原始社会,梦里还做了个噩梦!陈越心里直骂娘,面子上却不露分毫。 “够了。”陈越淡淡道,“有这些,便足以。” 他开始了自己“就地取材”的准备工作,熟练地点燃蜡烛,取过太医院带过来的针灸包里一根最细的针灸铜针,在烛火上反复烧灼,直到针尖变得通红,这才放到一旁,让其在空气中自然冷却。这套“土法高温灭菌”的流程,他已经驾轻就熟,行云流水。 “请大人张口。” 魏文庭颤颤巍巍地张开嘴,陈越凑近一看,好家伙,又是一个口腔卫生的重灾区。这位尚书大人的满口牙,就像一本被贪官们翻烂了的旧账本,到处都是窟窿、污渍和填补不上的亏空。最严重的是他左下方的一颗大牙(下颌左侧第一磨牙),上面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蛀洞,洞口周围的牙体组织都已经被腐蚀得七七八八,脆弱不堪。 陈越将冷却后的铜针小心翼翼地探入蛀洞。他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像一把最精密的人体手术钳,轻轻搭在魏文庭的下颌骨上,为右手提供了一个稳如泰山的支点。 针尖顺着被腐蚀的洞壁缓缓向下,当探到洞底某个点时,陈越的指尖传来了一丝极细微、非专业人士绝难察觉的“落空感”。 就是这里!髓腔底已经被蛀穿了! 他眼神一凝,手腕肌肉瞬间发力,轻轻一抖!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细如牛毛的铜针尖端,瞬间穿透了已经被蛀空的、薄如蝉翼的髓腔底! 一股暗红色的脓血,混合着带有腐败气味的内压气体,瞬间从洞里“噗”的一声飙了出来! “嗷——!!!” 魏文庭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足以穿透户部衙门房梁的嚎叫!整个人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随即又因为剧痛后的虚脱和神经压力的瞬间释放,两眼一翻,软绵绵地瘫了回去。 旁边的护卫一拥而上,赶忙扶住他往下出溜的身体。 “祖……祖宗……祖宗显灵了!不疼了!我的亲娘祖宗哎!”他睁大眼睛,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汗水、泪水和狂喜。那股憋了几天几夜,仿佛要在他的脑子里原地爆炸、让他想用头撞墙的剧烈胀痛,在髓腔被刺穿的那一刻,彻底得到了释放! 周围围观的太医们,一个个看得脸色惨绿,腿肚子都在打哆嗦。那个山羊胡幕僚,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没用麻药,就这么直接一针捅穿牙髓?这小子是神医还是阎王?胆儿也太肥了!这是治病还是索命啊? 陈越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抽出铜针,擦去上面的脓血,换了一根稍粗的,继续在髓腔里清理着腐败的牙髓组织和神经。他一边手上动作又稳又快,嘴里还有心情跟已经爽到开始怀疑人生的尚书大人“聊天”。 “尚书大人,”他慢悠悠地说道,“您这颗牙啊,可真是忠心耿耿,为您服务了几十年。可惜啊,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里面的蛀虫太多,把根基都给掏空了。这牙洞啊,深不见底,我看比咱们大明朝的国库都要深邃。这要是换了别的牙,早就撂挑子不干,崩碎了事,也就它,还在这儿苦苦支撑着,真是牙界的劳模典范啊。” 他这话,明着是夸牙,暗着却是在句句诛心地讽刺这位户部尚书大人——牙洞比国库还深,您这国库,怕不是早就被您这样的蛀虫给蛀空了吧? 宫廷版手工根管治疗,正式开始,这酸爽,一秒上头! 第16章 铜针通牙洞·尚书喊祖宗 根管清理完毕,接下來就是最关键的填充环节。 陈越看了一眼旁边那锅已经快熬成膏状的、苦得能当农药的黄连汁,计上心来。 他让小吏将黄连汁继续用小火熬煮,将最后的汁水都逼出来,直到锅底只剩下一层深褐色、如同咖啡结晶体一般的浓缩物。 “黄连,性大苦,大寒,清热燥湿,泻火解毒,乃是杀灭这髓腔里亿万‘蛀虫’的头号利器。”他一边说,一边用一把小小的银匙,将那些苦得骇人的“黄连结晶”,小心翼翼地刮了下来。 接着,他取过那罐晶莹剔透、香气怡人的御赐槐花蜜,用一根干净的筷子,蘸取了一些,与黄连结晶体混合在一起,像和面一样,反复调和、碾压。 很快,一碗“苦甜交加”、色泽如同陈年老药的棕褐色粘稠药膏便新鲜出炉了。 “尚书大人,接下来可能会有点……提神醒脑,帮您回忆一下人生的味道。”陈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变形”的和善微笑。 他再次拿起一根消过毒的铜针,这次,是把扁平的针尾当成了“充填器”。他用针尾蘸取了大量的黄连蜂蜜膏,然后精准地对准魏文庭那空洞漆黑的根管,一下、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严丝合缝地往里怼! “唔——!!!” 魏文庭的五官瞬间痛苦地扭曲在了一起!那股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极致的、深入骨髓的苦涩,顺着没有了神经阻隔的根管,如同千万伏的电流一般,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股苦味中颤抖、升华、甚至想要出窍!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一起喷涌了出来。 但诡异的是,在这极致的苦涩之后,那股折磨了他三天三夜、让他痛不欲生的剧痛,竟然真的如同退潮的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越还不罢休,他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那一小包“蛋壳补牙粉”。同时在刚才熬黄连的药罐底部放了些许从许冠阳那里“借”来的琥珀粉末,慢慢熬化了,用筷子挑出来,与蛋壳粉一起和好,作为最终的封闭剂,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根管的洞口。他做完这一切,还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许冠阳。是的,这位敬业的太医院院判,又阴魂不散地跟来了,笑道:“这琥珀真是好东西,改日我还得去御药房,跟许大人您再讨要一些来做研究才是。” 许冠阳的脸都气绿了,心里把陈越骂了千百遍。 陈越最后对已经从“地狱”回到“人间”的魏文庭科普道:“尚书大人,您记住了。这黄连的苦,是用来杀灭病根,斩草除根的;蜂蜜的甜,是利用其千年不腐的特性,来封存根管,杜绝后患的。所谓苦尽甘来,就是您这颗牙,乃至您人生的最好写照啊。” 听了这番话,魏文庭就像直接吃了黄连,还不能说啥,索性又用舌尖开始舔那棵刚被‘封闭’的坏牙。 为了验证最终的疗效,魏文庭将信将疑地闭目养神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嘴里那股能把人苦到怀疑人生的味道渐渐散去,一种久违的、口腔里没有任何异样感觉的、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他激动得差点当场老泪纵横。 “来人!”他猛地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对着门外大喊,“去!把后厨给老夫专门炖的那只酱肘子,原封不动地端上来!快!” 片刻之后,一只酱香浓郁、炖得酥烂脱骨、香气四溢的红烧肘子,被一个食盒稳稳地端了上来。 在满屋子下属、太医们惊掉下巴的目光中,魏文庭亲自上手,毫无斯文地撕下一大块带着Q弹脆皮和软糯筋络的肘子肉,犹豫了片刻,心一横,就往自己左边那颗刚刚“历劫归来”的大牙上狠狠送去! 他闭上眼,脸上带着慷慨就义的悲壮,猛地一咬! “咔嚓!” 一声清脆悦耳的、骨肉分离的美妙声响!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扎扎实实、酣畅淋漓的、咀嚼食物的人间至高快感! “唔……好吃!肉真香啊!”魏文庭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喊着。他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分不清是感动的泪,还是被肉香馋出的泪。 他三下五除二啃完一块肉,意犹未尽地又撕下一大块,这次连着脆骨一起咬,咬得“咔嚓!咔嚓!”作响。 “哎呀!我的祖宗哎!列祖列宗在上!老夫……老夫终于又能吃肉啦!”他激动得不能自已,竟当着满屋子下属和太医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真的喊起了“祖宗”。 旁边围观的太医们,一个个全都当场石化了。他们面面相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火辣辣的疼。刚才谁说的“动牙即动骨,恐伤尚书寿元”来着?这脸打得,简直比尚书大人啃的那根肘子骨还要响亮、还要清脆! 一顿“猛虎下山”式的啃肘子表演结束后,魏文庭看陈越的眼神,那简直比看他亲爹还要亲热几分。 疼痛既去,魏文庭恢复了尚书气度,他挥退左右,只留下陈越一人,将他请入一间僻静的书房。关上房门,魏文庭脸上的感激之情更盛,他走到书架旁,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他竟从墙壁暗格里,直接搬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砰”地一声放在书桌上。 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白花花、亮闪闪的官铸银元宝,在一旁的烛光下,几乎晃瞎了陈越的眼。粗略一看,不下八百两。 魏文庭拍着陈越的肩膀,脸上堆满了亲热的笑容,声音也压低了几分:“陈小友,果然妙手回春!老夫感激不尽!这点心意,你务必收下。从今往后,你就是老夫的自己人!户部的账目往来,若有什么需要‘通融’之处,尽管开口,好商量!”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带着钩子的明示了——拿了这笔钱,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我贪污腐败的账,你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必要时,得帮我一起平账。 陈越看着那满满一箱白花花的、足以让他在京城买下一座三进大宅院的银子,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这可比他前世辛辛苦苦挣的那点季度奖、年终奖加起来还多好几倍! 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钱,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烫手的山芋,是通往万劫不复深渊的单程门票。拿了,就等于把自己彻底跟魏文庭这艘眼看着就要沉的贼船绑在了一起。 他微微一笑,伸手,将那沉重得仿佛能压垮人脊梁的箱盖,缓缓地、坚定地,合上了。 “魏尚书厚爱,下官心领了。”陈越声音清晰,不卑不亢,“下官职责所在,只为治病救人。这银子,还请大人收回。” 魏文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似乎没听清:“小友,你这是何意?嫌少?” “非也。”陈越摇头,一字一句道,“下官,只治牙,不治贪。” “只治牙,不治贪!” 这六个字,如同六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魏文庭那张肥腻的脸上。魏文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点点地冷却,最后变成了青红交加的极度难堪。他混迹官场几十年,送出去的钱,还从没被人当面退回来过!而且是用这么一句堪称奇耻大辱、指着鼻子骂他贪官的话! “好……好……”他干笑了两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好一个‘只治牙,不治贪’!陈大人果然是风骨高洁,与众不同,老夫……佩服,佩服!” 他虽然嘴上说着佩服,但眼神深处,却悄然种下了一颗比黄连还苦、比毒药还烈的怨毒种子。他心想,好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给你脸你不要脸,不肯跟我同流合污,那你就是我的死敌!早晚有一天,老夫要让你连牙都治不成!让你知道知道,这大明朝,光有技术是远远不够的! 陈越仿佛没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杀机,从容一揖:“若尚书大人无其他吩咐,下官告退。” 他转身离开书房,留下魏文庭一人对着那箱送不出去的银子,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陈越从户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拒绝了一箱能让他一夜暴富的银子,却赢得了一样比银子更宝贵、也更具杀伤力的东西——名声。 果然,还不到半日,京城的大小茶馆、酒肆里,就刮起了一阵威力十足的“陈牙匠旋风”。 “听说了吗?新来的那个御用牙匠陈神医,今儿个又出手了!就用了一根绣花针粗细的铜针,就把户部魏尚书那颗烂了几十年的蛀牙给捅穿了!” “何止啊!我亲戚的表哥就在户部当差,他亲眼看见的!魏尚书当场就抱着一只酱肘子狂啃,边吃边哭,嗷嗷喊着‘祖宗显灵’呢!” “嗨!这算什么!我听说的版本更神!据说魏尚书感动得不行,当场就要送他一千两银子!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人家陈神医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接给拒了!还当场撂下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我只治牙,不治贪!” 很快,几个朗朗上口的“热搜词条”就在京师的街头巷尾火速传开,成了百姓们最新的谈资:【铜针治蛀牙】、【只治牙不治贪】、【尚书喊祖宗】。 城南最有名、最会蹭热度的说书先生,更是连夜就把这段子给编进了他的评书里,取了一个极为响亮的章回名——《铜针一抖定乾坤,尚书落泪喊祖宗》,说得是绘声绘色,听客们满堂喝彩,赏钱扔得比铜钱雨还密集。 而此时此刻,身处舆论风暴另一端的许冠阳府内,则是另一番愁云惨淡的光景。 “啪!”又一个名贵的双釉缠枝莲纹梅瓶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许冠阳刚从外面听书回来,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一次又一次精心设计的、堪称天衣无缝的陷阱,怎么就成了陈越一次又一次刷声望、涨粉丝值的垫脚石?! 他越想越气,一口老血涌上喉头,竟气得捂着胸口,两眼一黑,一头撞在了门框上!好巧不巧,又一次磕到了他那颗刚刚经历过二次创伤、本就只剩牙根的门牙! “噗——”那最后一点牙根,也光荣下岗,离家出走了。 “陈!越!”他捂着彻底空荡荡、畅通无阻的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中充满了血丝。他抓起笔,颤抖着手,在自己的黑名单上,重重地写下了“陈越”的名字,又在下面加了一行充满杀气的字:“会煽情?懂收买人心?好!下一局,就让你煽个够!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满朝文武的唾沫硬!” 他决定,要给陈越的“铜针土法”扣上一顶“妖言惑众、巫蛊邪术”的大帽子,联合朝中那些最重礼法、最讲规矩的老顽固,发动一场铺天盖地的舆论战,让百官联名上奏,彻底将陈越打入万劫不复! 夜深了,值房内烛火通明。 陈越坐在桌前,在一张坚韧的桑皮纸上,仔细绘制着“铜针根管疗法”的四个关键步骤示意图:辨洞、探髓、引流、填药。画完之后,他满意地看了看,将其悬挂在墙壁上。 看着这张凝聚着现代牙科智慧结晶的明代“技术图纸”,他心里盘算,这土法根管治疗技术今天已经验证成功。下一步,如果能批量制造不同尺寸的标准化铜针,搭配改良版的黄连蜂蜜膏,这将是横扫大明朝平民市场的、足以改变一个时代的爆款医疗产品! 转念又一想,可是这根管治疗的手法,怎么传授呢?搞个直播教学再带货?大明朝没有互联网啊,这可难办了! 窗外,传来了二更的梆子声,悠远而沉重。 他吹熄了烛火,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陈越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帐顶,心中默念:这铜针已经敲开了户部尚书的牙关,下一个找上门来的,会是谁呢? 而许冠阳那边,挨了这么一记响亮的耳光,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新的风暴,或许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第17章 铜针案:一只御史的牙弹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东方还是一片黑青色,御史台的侧门外,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悄然落下。 许冠阳从轿中走出,整了整官服,手里却提着一个颇为沉重的锦盒。他走到一个正在角落里搓着手、不安地来回踱步的中年官员面前,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 此人正是都察院监察御史李沣,穿着七品鸂鶒补子官袍,身形消瘦,此刻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浮肿,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官袍下摆还沾着昨夜赌坊里的烟尘。 “李御史,来的好早啊。”许冠阳带着虚假的关怀,一脸阴险地笑着说道。 李沣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停下脚步,脸上挤出几分谄媚:“许……许院判,您可来了。”他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锦盒,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昨夜在赌坊又输了个精光,债主放话三日不还就要卸他一条腿。 许冠阳上前一步,将锦盒递到李沣手中。入手一沉,李沣心里咯噔一下,这分量,怕是足有五十两。许冠阳又从后面拿出一个稍小的礼盒,打开一条缝,浓郁的药酒香气立刻飘了出来,里面是几个造型古朴的瓷瓶。“这是太医院秘制的‘皇家舒筋活血酒’,用的是百年老参,最是滋补,知道你好这一口,特意给你留着。” 李沣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嗜酒好赌,外头欠着一屁股债,许冠阳这礼,简直是雪中送炭,不,是往他这快熄灭的火堆里泼了一瓢热油。“许院判,这……弹劾之事,下官……那陈越毕竟是陛下亲封……” 许冠阳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诱哄:“放心,弹劾有理有据,非是构陷。你只需在早朝时,将这份奏疏呈递上去便可。”他递过一本薄薄的奏疏,纸张是上好的宣纸,墨迹是新干的,“那陈越所用铜针,未经官府许可,形制粗陋,火淬之法,酷似刑讯逼供,此乃其一;其二,他虽得陛下亲封,然其所用‘铜针’器械,并未在太医院或御用监登记造册,属‘民间私器’,此乃无照行医之实!其三,皇家诊疗,向来以银针、金针为上,银可试毒,高贵洁净,铜器近血,古来视为不祥,理应取缔这等粗鄙铜针,统一使用官造银针,方能彰显天家威仪,杜绝后患!”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李御史,别忘了,你那位在江南盐道上的表亲,账目上似乎也不太干净吧?此事若成,本官或可帮忙疏通一二。” 李沣翻开奏疏,看着上面条理分明、字字诛心的弹劾,手微微发抖。他知道这是把刀,但他更需要钱和酒,更需要保住那不成器的表亲,那几乎是他家族最后的指望。他咬咬牙,将奏疏塞入袖中,深深一揖:“下官……明白。” 果然,早朝之上,李沣手持牙笏,声泪俱下地将这份奏疏当众宣读。但当听到“器械统一标准化”这个提法时,他这位勤政的君主,却似乎被触动了某根神经。 辰时初,乾清宫早朝之上,李沣手持牙笏,找了个由头,开始声泪俱下地将这份奏疏当众宣读起来。 “……故臣以为,陈越擅用铜针,形同私刑,器械不备,有违规制,长此以往,恐乱宫中法度,损及天家颜面!恳请陛下明察,即刻查封京师所有铜针,统一诊疗器具,以正视听!”李沣跪在殿中,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激昂,甚至带着一丝表演性质的悲愤,将奏疏内容朗声宣读。他低着头,不敢看御座上的皇帝,更不敢看周围同僚的目光,只想着自己藏在御史台厢房桌子下的锦盒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端坐龙椅上的皇帝朱祐樘,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当听到自己亲封的“御用牙匠”,转眼就成了“巫蛊妖人”,眉头微微一皱。但再听到“器具统一”四字时,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并未立刻表态,只是淡淡道:“铜针之事,朕已知晓。李爱卿所奏,涉及器具规制,非同小可。着午后于乾清宫偏殿进行御前小审,宣内阁、都察院、太医院相关人等,并陈越,当面对质,以明是非。” 皇帝的心思转动,这铜针若真有效,统一规制或许能收归朝廷,若无效,借此敲打一下这个这两天风头过盛的年轻牙匠,也未尝不可。 一场精心策划的“铜针听证会”,就此拉开序幕。 皇帝金口一开,效率惊人。退朝不过半个时辰,一队司礼监的太监便面无表情地来到陈越的值房外。 为首的太监,是李广手下的一个管事,平日里最会看人下菜碟。他尖着嗓子宣布:“奉旨意,京师一应铜针器具,即刻起暂行封存,待御前审结后定夺!”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司礼监赫赫大印的封条,当着陈越的面,慢条斯理地在上面涂抹着浆糊。 “陈大人,”他一边涂,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您也别怪咱们兄弟们不讲情面,这是宫里的规矩。今儿个上午御史大人把您给弹劾了,说是民间铜针当刑烙使用,您的这些个‘宝贝家伙’,在案子查清之前,都得暂时封存。您啊,可得好好想想,待会儿到了御前,该怎么回话吧。” 他说着,“啪”的一声,将那张湿漉漉的封条,不偏不倚地贴在了屋里陈越刚整理出来的一个小木箱上。 “大人!大人这可怎么办啊!”小禄子急得当场就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家伙事儿都被封了,您……您待会儿到了御前,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这摆明了就是不给您自证清白的机会啊!” 陈越看了看那个里面并没有什么劳什子工具的木箱。又看了看那刺眼的封条,心里也是无名火起。这许冠阳,玩不过技术就开始玩规则?竟然把从你们太医院自己的针灸包里面取出来的铜针,说成“民间铜针”,这是逼我开荒新副本啊!? 午后,乾清宫偏殿。 午后殿内光线在厚重的帷幔下,却显得有些昏暗,只有郝金水手持的一盏“黑火神灯”照亮了中央区域。陈越看见郝金水也在场,心里十分纳闷,这家伙不是御用监的么?怎么也跑到这弹劾案的对质现场了? 尽管一头雾水,他还是赶紧往中央位置看去。 皇帝并未亲临,只派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广在一旁监审,代表着皇权的隐蔽关注。 内阁来了位老神在在的阁老,端着茶盏仿佛事不关己;都察院则是副都御史,面色严肃。许冠阳领着一众太医,站在一侧,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稳操胜券的得意。另一侧,则是那个七品御史李沣,此刻昂首挺胸,一副为国为民、死而后已的忠臣模样。 许冠阳率先发难,他命人展开一幅连夜由御用监画师绘制的图卷,上面将铜针在火上灼烧的场景渲染得如同酷刑,针尖通红,仿佛能感受到那股灼热,背景还被刻意画上了扭曲的人影,极具视觉冲击力。“诸位请看!此等火淬之法,与刑部大狱逼供何异?用在凤子龙孙、朝廷重臣身上,成何体统!此乃动摇国本之举!” 他声音激昂,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接着,他又捧出一本厚厚的簿子,封面写着《民间疾苦录》,翻得哗哗作响:“此乃近日京师民间诉状汇集,多名百姓状告铜针治牙,疼痛难忍,遗留后患!民怨沸腾啊!”他翻动着簿子,上面按满了红手印,密密麻麻。 陈越冷眼瞧着,那手印粗糙一致,颜色深浅都差不多,怕是找同一批不识字的地痞按的,造假都造得不用心。 最后,许冠阳昂首,声音带着一种固有的优越感:“银针,乃至金针,乃宫中定制,材质高贵,银器可试百毒,遇毒则变,安全无虞。铜器卑贱,近血不祥,自古皆然。为保宫闱万全,彰显天家气度,理应取缔此等粗鄙铜针,统一使用官造银针!此乃正本清源之道!”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几个不明真相、注重礼法的老臣听了,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看向陈越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轮到陈越辩解时,他并未直接反驳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只是对着李广和几位审官拱了拱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诸位大人,且不论我用的铜针就是从太医院带去魏大人府上的针灸器具中随意抽取的,就以现在论证铜针是否有用,银针是否万能,空口无凭。下官请求当堂自证,请寻一深度蛀牙伴发脓痛之病患,许院判可先用其银针诊治,若成,下官无话可说;若不成,再由下官用铜针尝试。孰优孰劣,一试便知。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他故意用了句20世纪中国最明白的一句大道理来压阵收尾。 李广眯着眼,手指不断地捻着佛珠,看向许冠阳:“许院判,意下如何?既然你认定银针高贵,想必更有把握?” 然而,李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色一僵,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既如此,为示公允,这病患嘛……就请弹劾人李沣李御史亲自担当吧。李御史,弹劾由你而起,以身试法,最是公允,你可有异议?” 第18章 开启大明《牙科病历百科全书》 刚刚还在一旁暗自得意的李沣,瞬间面如土色,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他……他自己那颗糟朽不堪、时常在深夜将他疼醒的后槽牙,他自己清楚!那是个无底洞,是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李……李公公……下官……下官……”他语无伦次,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事已至此,李沣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哆哆嗦嗦地张开了嘴,一股混合着隔夜酒气和食物腐败的味道隐隐散发出来。许冠阳骑虎难下,只得取出他那套精心保养、闪着柔和银光的银针。他心中发虚,所谓的银针试毒、秘药相辅,多是太医院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真到治病时,还是得靠汤药和手法,银针更多是象征意义和辅助。可如今箭在弦上,众目睽睽,他只能硬着头皮,取了一根中号银针,也顾不上什么细致的消毒,只用丝帕擦了擦,对着李沣指出的那颗烂牙洞口,心一横,便扎了进去! 他本想随便戳戳,做做样子,给李沣一点教训就行。可天意弄人,那李沣的牙,确实已经被酒色财气给腐蚀得差不多了。银针刚一用力,“噗嗤”一声闷响,竟真的不偏不倚,戳穿了薄弱的髓腔! 一股混合着酒精发酵味的、暗红色的脓血,如同喷泉一般,瞬间就喷了出来,溅了许冠阳一脸! “嗷——!!!”李沣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脑袋差点撞到凑过来看热闹的郝金水手里举着的灯,又重重摔回椅子,双眼翻白,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竟当场痛晕过去。只见那黄白相间、腥臭难当的脓血顺着银针和嘴角滴滴答答流了下来,沾染了他御史的官袍,场面一度十分难看、狼狈不堪。 许冠阳强作镇定,手忙脚乱地拔出银针,看着上面沾染的污秽,脸上青红交错,辩解道:“此……此乃脓血排出,邪毒外泄,正常反应!若……若配合太医院秘制药膏,静养数日,定可……” 他的话苍白无力,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说不下去了。 “许院判,”陈越适时打断他,“银针试毒,可试出这脓血之毒?高贵之针,可能即刻止痛?若按大人所言,银针遇毒则变,请问此刻银针可有变色?” 他目光扫过那根依旧闪亮的银针。 许冠阳哑口无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陈越不再看他,转身对李广道:“李公公,请允许下官使用被封存的铜针,为李御史诊治,以证清白,也解李御史之苦。” 李广微微颔首,挥了挥手:“请。” 陈越转身对着一众太医拱手道:“各位大人,有谁随身携带有针灸包,可否借下官一用?” 一个太医拿出来随身携带的针灸包,抬眼看了一眼许冠阳,后者勉强点了一下头。 陈越上前,先是用皇后特赐的细盐,配了温水,仔细地给被掐人中已经苏醒过来、还在哼哼唧唧的李沣漱了漱口。 他熟练地捻起一根中等粗细的铜针,在蜡烛火焰上灼烧至通红,然后冷静地等待其自然冷却。每一个动作都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专业的美感。然后,他扶起面无人色、眼神涣散的李沣,在他惊恐万状的目光中,语气温和却坚定:“李御史,忍一下,很快就好。” 说着,凭借多年练就的触感,精准地找到了刚才被许冠阳粗暴戳出的那个洞口,手腕一抖,用巧劲将髓腔彻底打开! 他的手指稳如磐石,感受着针尖传来的细微触感。三秒,穿透髓腔,引流通畅,更多的脓血被引出,但李沣只是闷哼一声,并未再次剧痛晕厥。五秒,铜针尾蘸取藏在袖中早已备好的、散发着苦甜异味的黄连蜂蜜膏,稳稳填入清理干净的根管。 整个过程,快、准、狠,如行云流水,充满了令人赏心悦目的技术美感和韵律。 李沣原本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渐渐松弛下来,他难以置信地、小心翼翼地吸着气,感受着那股折磨他许久的、钻心的胀痛和灼热,被一种清凉的、安抚性的感觉迅速取代。“凉……凉风进去了……不,不疼了?真……真不疼了!”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做梦,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这一次,是解脱的泪。 结果不言而喻。高下立判。 李广将情况回禀皇帝,很快,司礼太监传来皇帝口谕,对于今日的弹劾案给了一锤定音: “铜针既证有效,准其继续沿用。然为规范计,着太医院督造,登记在册,详录病例,不得滥用。另,太医院需开设内部讲授,由陈越传授铜针使用之法。银针之事,既无实证其优,太医院若愿深研,经费自理,暂不纳入官械。御史李沣,弹劾失据,贬为九品,罚俸半年。许冠阳督导太医院不力,此次‘皇家督造铜针’之一应费用,由其俸禄中支取。另,李广,督促御用监,速将‘御用牙匠’身份铜牌制好,赐予陈越,以便其行走宫禁,便宜行事。” 许冠阳跪地领旨,脸色铁青,心都在滴血。不仅要自掏腰包给对手打造武器,还要组织人来跟对手学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散朝时,旁边王瑾的一个心腹厂卫,竟“不小心”脚下一滑,手中的仪刀刀柄,正好“当”的一声,又一次精准无误地、结结实实地,敲在了他那颗空荡荡的门牙牙床上!许冠阳眼前一黑,差点跟李沣一样,当场晕厥过去。 技术丢脸,经济受损,物理打击,三重暴击! 御前小审结束后,陈越便被直接带到了太医院的一间偏殿侧案。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审问的犯人,而是被恭敬地请到了主位。 一个胡子花白、在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亲自捧着一本崭新的、封面用漂亮的隶书写着《铜针使用簿》的册子,一脸复杂地递了过来,那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不知多少倍。 “陈……陈大人,”老太医的称呼都变了,“按陛下的旨意,日后您每次使用铜针,都需在此簿上,详细记录‘病患姓名、所患病症、诊疗过程、以及最终结果’。一式两份,一份存于我太医院,一份您自己留存备查。” 陈越接过册子,心中一阵狂喜。他要的就是这个!他不仅要技术合法化,更要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链!这不就是大明朝第一本由官方认证、具备法律效力的《牙科病历百科全书》嘛!有了这个,他的所有技术就都有了合法性和可追溯性。这简直比给他直接升官还爽! 他翻开第一页,提起御赐的狼毫笔,蘸了蘸上好的徽墨,工工整整地在扉页上写下了第一行具有历史意义的记录: “弘治十一年十月初七,御史李沣,右上六龄齿深龋坏死,伴急性根尖周脓肿。以火淬铜针开髓引流,清创排脓,后填以黄连蜂蜜蛋壳膏,即刻止痛。患者自述:感觉良好,神清气爽。” 写完,他看着册子后面那厚厚一沓泛着墨香的空白页,足够记录下上千个病例。他心想,等我把这本册子写满,整个大明朝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的牙病谱系,就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这,才是我未来“平民洁牙大工程”最宝贵、最核心的大数据啊!高贵治不好牙疼,能治好牙疼的,才叫技术!有了这本册子,人心,也得乖乖按我的规矩来! 退堂后,在一条僻静的、长满青苔的宫巷里,许冠阳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牙床,叫住了垂头丧气、如同斗败公鸡的郝金水。 “铜针……算是让他立住脚了。”许冠阳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和怨毒,“硬碰不行,得换个法子。这小子滑不溜手,得让他自己往坑里跳。” 郝金水小眼睛一转,谄媚地凑近些,从怀里摸出一本《皇家器械备录册》,翻到末尾一页,指着一处空白栏,上面预先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非金非玉洁牙器具(待设计,需兼顾雅致与功效,材质限定非金属)”。 “许爷,”郝金水阴恻恻地笑道,露出焦黄的牙齿,“既然铜针打不死他,咱们就抬高点门槛。下次,找个机会,撺掇皇上或者哪位贵人,让他设计点更‘高贵’,更‘耗钱’,更显身份的玩意儿……工部、御用监那边,水深的很,用料、工艺、流程,哪里卡他一下,都够他喝一壶的!到时候劳民伤财还做不出来,看他如何交代!” 许冠阳看着那行字,眼中重新燃起阴狠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陈越焦头烂额的模样。我倒要看看,他陈越一个穷酸牙匠,祖宗十八代的棺材本都刮出来,够不够填这个窟窿!” 反派Boss,正式从技术打压,转战更高级、更隐蔽的经济线,准备彻底掏空男主角的钱包! 夜深了,值房内烛火摇曳。 陈越刚把那本宝贝得不行的《铜针登记簿》妥善收好,小禄子就眉开眼笑地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里面是几样精致的、还冒着热气的宵夜,外加一壶已经温好了的黄酒。 “陈大人,您今天可真是威风八面!奴才在外面都听说了,您在御前毫不相让,把许院判和那个李御史,怼得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简直是咱们这些小人物的偶像啊!”他一边布菜,一边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对了,大人,奴才有个不情之请。”小禄子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这么回事……我有个本家叔叔,叫福贵,在御药局里当个管事太监,平时伺候着驻扎在宫内的太医,也兼顾管着几个库房。唉,人是个老实人,做事也勤恳,就是……就是那张嘴,味儿有点冲。平日里在药局里待着,各种药材味道混杂,还不觉着,最近不是天热嘛,那味道就更……明显了。太医院那边有几个嘴碎刻薄的太医,就说他口臭污了药材的清气,影响了药性,扬言要上报总管,调他去洗刷恭桶呢!我叔叔这几日愁得都睡不着觉,嘴上都起燎泡了,您看……您能不能发发慈悲……” 陈越正在喝汤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那轮被云层遮挡的、显得有些朦胧的圆月。 御药局的管事太监?口臭?这简直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还是个高级乳胶枕嘛! 太医院铁板一块,许冠阳经营多年,想在里头埋根钉子不容易,但这御药局,是太医院在宫内的值班站点和后勤补给站,可是个难得的突破口。帮了这个福贵,就等于在太医院的次级核心点,埋下了一颗属于自己的钉子。 他转回头,对小禄子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语气肯定:“我当什么事,口臭嘛,小问题。多半是肠胃积热,或者口腔本身的问题。告诉你叔叔福贵,明天找个他不当值、方便的时间,悄悄过来一趟。我给他瞧瞧。” 明代的‘无间道’,咱们利索地玩起来。这根钉子,我得稳稳地埋进太医院的地盘里去。 第19章 御药局“无间道”:一根舌下的钉子 次日下午,陈越的值房里飘着淡淡的竹木气息,他手里拿着个小锉刀,正对着几块不同质地的木料和竹片比划。小禄子轻手轻脚地引着一个人进来,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来人约莫四十上下,身材微胖,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御药局管事太监服色,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焦虑,眼神躲闪,刚一靠近,就不自觉地用袖子掩了掩口鼻。 “大人,这就是我本家叔叔,福贵。”小禄子低声介绍。 那太监福贵立刻躬身,声音带着点讨好,又难掩愁苦:“奴婢福贵,给陈大人请安。冒昧打扰,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子了。”他说话时,总下意识地侧过脸,不敢正对着陈越。 陈越放下手中的木料,神色温和:“福贵公公不必多礼,小禄子不是外人,你的事他跟我说了。来,坐下慢慢说,到底怎么个情况?” 福贵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屁股挨着半边凳子坐下,苦着脸道:“陈大人,您是不知道,奴婢这张嘴……唉,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味儿重!平日里在药局里,跟那些药材打交道,味儿杂,还不显。可这一出门,或是跟太医院那边的大人们交接……就,就惹人嫌了。”他越说声音越低,脸上臊得通红,“前儿个,太医院的刘太医,指着奴婢的鼻子说,‘福贵,你这张嘴比那陈年的药渣子还冲,再熏着贵人的药材,仔细你的皮!’扬言要禀明总管,把奴婢调去……调去刷洗恭桶呢!”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哀声道:“大人,您可得救救奴婢啊!真要去了那地方,奴婢这辈子可就完了!” 陈越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里仅仅是口臭的问题,分明是太医院那帮人借着由头排除异己。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福贵,发现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药材碎屑,看来在御药局确实是个干活的。 “公公别急,既是病,就有治法。”陈越温声道,“你且张开嘴,我瞧瞧。平日饮食如何?可觉得口干口苦?” 福贵依言张开嘴,一股混杂着食物腐败和胃气的味道隐隐传来。陈越面不改色,凑近仔细观察,只见他舌苔厚腻发黄,舌体胖大,边缘还有齿痕,尤其是舌根和舌下那片区域,也就是舌下腺开口的那片区域,积聚着一层明显的黄白色黏腻垢物。舌下静脉略显迂曲,周围的黏膜还伴有轻微的红肿,唾液显得粘稠。 “是是是,”福贵连连点头,“奴婢在御药局当差,时常错过饭点,吃得油腻。夜里也常觉得嗓子眼发干发苦,饮多少水都不解渴。” 陈越心里有了谱,这病根,八成不在单纯的肠胃虚火,而是脾胃运化不利,湿浊内停,上泛于口,加上口腔自个儿没打扫干净,特别是那舌下腺开口、牙龈沟这些犄角旮旯,成了藏污纳垢的“贼窝”,日子久了,湿热交蒸,可不就发酵出这么一股子“陈年佳酿”的味儿么。 “福贵公公,”陈越直起身,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你这毛病,根子不在五脏六腑,也不在肠胃,就在这舌下的方寸之地。” 他心里暗爽,一个简单的口腔卫生问题,就成了许冠阳送上门来的一个绝佳的突破口。一个能让他把钉子,稳稳地扎进太医院后院的完美机会! “不……不在肠胃?”福贵愣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可……可太医院的几位大人都说是咱家脾胃不和,给咱家开了好多清热败火的苦药汤子,喝得咱家现在看见药碗就想吐,可这味儿……还是一点没见好。” “那是他们找错了方向。”陈越从自己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件他花了一上午时间精心制作的“神器”——一根用上好的薄竹片,削得极其光滑,前端打磨成微微卷曲的弧形,看起来像个小小的刮板。 “此乃‘清舌竹刮’。”陈越向福贵展示着,“你的问题,在于舌下的这片区域,乃是咱们口水汇聚之处,也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日子久了,食物残渣和口水里的脏东西混在一起,腐败生臭,自然就……气味不佳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示范。他让小禄子又端来一碗用细盐和薄荷汁调配好的、温热的盐水漱口液。 “来,看着我的动作。”陈越对着铜镜,将那光滑的竹刮伸入口中,用极其轻柔的力道,从舌根下方,由内向外,轻轻地刮了一下。 福贵和小禄子都凑过去看,只见那竹刮的前端,果然刮下了一层极细微的、黄白色的黏腻垢物。 “看到没有?病根就在这里。”陈越将竹刮上的污垢在丝帕上擦净,然后用盐水漱了漱口,“福贵管事,你来试试。记住,力道一定要轻,如春风拂柳,切不可用力过猛,伤及黏膜。” 福贵将信将疑地接过那看似简陋却触手温润的竹刮,这东西能行?他在御药局多年,见过的珍奇药材不少,这等朴素的工具还是头回见。但看着陈越笃定从容的眼神,他还是学着陈越的样子,笨拙地操作起来。 起初他还不敢用力,试了几次后,胆子才大了一些。当他真的从自己舌下刮下那层厚厚的、积攒已久的污垢,再用那带着淡淡咸味和薄荷清香的盐水漱口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清新了! “来,哈口气试试。”陈越鼓励道。 福贵忐忑地,轻轻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自己先闻了闻,随即眼睛猛地瞪大了!那股纠缠他多日、自己都能隐约闻到的浓重异味,竟然真的淡了大半!虽然还有些许残留,但比起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口中那股粘滞感也减轻了许多。 “这……这……”福贵激动得手都有些抖,站起身就要给陈越行大礼,“神了!真神了!陈大人,您真是扁鹊再生!奴婢……奴婢……”他语无伦次,几乎要落下泪来。 陈越笑着扶住他:“公公言重了,不过是找准了地方,因势利导而已。这竹刮你拿着,然后抬手将手里剩下的一小包自己配制的、混有干薄荷草叶的细盐也递给他:“这是我特调的漱口盐。你每日早晚饭后用一小撮配小半碗温水漱口,记住,吃完饭之后一定要按此法清洁。贵在坚持,不出三日,保你口气清新如雨后青草。 还有,饮食务必清淡,少食肥甘,睡前莫再进食。” 福贵接过竹刮和那包散发着清香的盐,双手都在颤抖。他“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给陈越跪下了,磕头如捣蒜:“陈大人!您就是咱家的再生父母啊!大恩不言谢!您救了咱家的命啊!” 陈越将他扶起,看着他眼中那充满感激与彻底依附的光芒,心中明了,这颗钉子,算是彻底埋稳了。? 当晚,值房内灯火通明,福贵再次登门,这次他脚步轻快,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 “陈大人,奴婢又来叨扰了。”他恭敬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盖子,里面是几样造型精巧、香气扑鼻的御膳点心,“这是御膳房刚出的枣泥山药糕、荷花酥,您出诊辛苦,尝尝鲜,垫补垫补。”他搓着手,脸上堆满笑,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托大人的福,奴婢按您说的法子清理了两次,嘴里清爽多了!晚间去送药材,碰见刘太医,他盯着奴婢看了好几眼,愣是没再提那茬儿!奴婢这心里,总算踏实了!” 陈越拈起一块荷花酥,笑道:“有效便好,贵在坚持。湿性粘滞,非一日可除,还需耐心调理。” 福贵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诚恳:“大人,您是小禄子的主子,小禄子叫我一声叔,那您也就是我福贵的恩人!大恩不言谢,往后,御药局里,但凡是您用得上的药材、器具,只要不是宫禁里明令严控的,您开个单子,奴婢豁出脸去,也想办法给您弄来!” 他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又补充道,语气带着几分隐秘的自得,“不瞒您说,我们御药局自个儿也有些采买的门路,有些各地进贡的好药材,或是西域商队带来的稀罕物,库存记账,跟太医院那边,不全是一本账。奴婢在局里经营这些年,几个关键库房的钥匙,还是能摸得到的。” 陈越心中一阵狂喜。这简直就是打通了一条隐蔽的、稳定的、还能绕开许冠阳监控的“战略物资补给线”啊!这意味着,他未来许多天马行空、需要特殊材料的“黑科技”牙科方案,都有了实现的可能! 但他面上却不显,只温和道:“那日后,少不得要麻烦福贵公公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大人效力,是奴婢的福分!”福贵连连摆手,脸上笑开了花。 送走千恩万谢的福贵,陈越在灯下铺开一本崭新的空白书册,这是下午他让小禄子特意去内务府领来的上等宣纸册子。这本册子,不同于那本必须上报给太医院备案的《铜针使用登记簿》,而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真正的“核心技术数据库”。他给这本册子起了个霸气的名字——《陈氏牙病百科大全》。 他提起笔,在第一页,郑重地写下了第一个非“铜针”疗法的病例: “弘治十一年十月初九,患者福贵,御药局管事。症见:口臭浓烈,舌苔黄腻,舌下腺开口处污垢堆积,诊为湿热蕴结,口腔滞留。治法:清舌竹刮刮拭舌下腺开口区域,细盐配薄荷叶温水漱口。效果:异味立减,粘滞感消。备注:此案可见,局部洁治之于口臭,其效甚捷,非独清火一途。” 写完福贵的病例,他又翻开了那本官方的《铜针使用登记簿》。上面,已经记录了从李沣的深龋、到魏尚书的牙髓炎等两个成功案例。 他看着这些名字和病症,开始尝试用现代医学的思维进行归纳总结。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宫中的太监和品阶较低的官员,多患蛀牙、牙髓炎等“硬组织”疾病,这可能与他们饮食不规律、卫生条件差有关;而像皇后、甚至李沣这种级别的官员,牙周问题和因饮酒、食甜导致的口腔酸环境问题则更为普遍。 他用炭笔,在另一张纸上,开始绘制一幅简易的“紫禁城牙病地图”。 他心里想,这张地图要是越绘越详细,将来简直就是一本“大明官场生活习惯与健康报告”啊。口臭……或许不仅仅是病那么简单,在某些需要近距离交谈的场合,它甚至可以成为一种社交武器,一种判断对方生活状态、甚至是获取情报的“利器”。 这种超越了单纯治疗的、更广阔的、甚至带有些许“暗战色彩”的牙科商业帝国可能性,让陈越感到一阵兴奋。 第20章 许冠阳陷害陈越的阳谋“出炉了” 就在陈越沉浸在自己的“大数据分析”中时,紫禁城的另一端,许冠阳也正展开着他的新一轮阴谋。 第二天上午,乾清宫暖阁内,许冠阳正躬身向皇帝呈递一份精心准备、装帧精美的奏陈。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簇新的仙鹤补子官袍,显得格外郑重。 “陛下圣明!”一见到朱祐樘,他便先送上了一顶高帽,“自陛下下旨规范铜针以来,太医院上下无不感佩陛下整饬医典、防微杜渐之远见!” 朱祐樘听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许冠阳见状,立刻话锋一转,图穷匕见:“只是……臣近来听闻宫中嫔妃、公主们私下议论,言说铜针虽好,终究是金属利器,用于凤子龙孙、六宫粉黛之金口玉齿,总显得有几分‘刚硬’,与我宫中温润雅致之风尚,略有不符。”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臣斗胆设想,”他抛出了精心准备的诱饵,“若能研制出一种‘非金非玉’、晶莹剔透、既能有效洁牙、又能作为精巧摆件赏玩的‘水晶洁牙匕’,那才真正能彰显我天家之气度,与宫中的美玉名瓷相得益彰。此物若能功成,亦是陛下仁德教化、泽被苍生之体现啊!” “晶莹剔透”、“赏玩之趣”、“泽被苍生”……这几个词,直接挠到了朱祐樘这位文艺皇帝的痒处。他本就对各种精巧的器物抱有浓厚的兴趣。 “哦?”他的眼中,果然流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此物……当真能造得出来?” 许冠阳心中大喜,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一个借着皇帝的“兴趣”而设下的、全新的、更具杀伤力的难题,即将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陈越的肩上。 皇帝的口风很快传到相关衙门。陈越拿着那道“着陈越酌情办理,各相关衙门予以配合”的模糊口谕,踏进了工部衙署。接待他的是位姓钱的工部郎中,乃是许冠阳远房侄女婿的同窗,面上客气,言语却滑不溜手。 “陈大人,久仰久仰!您这‘水晶洁牙匕’的构想,真是别出心裁,听着就雅致非常,令人神往啊!”王郎中捧着官窑青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笑容可掬,“可这水晶雕刻,非是寻常匠人能为之,需得寻访苏杭或是滇地的顶尖巧手,这些大师傅,工期排得满满当当,价钱嘛……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再者,要雕琢器具,需得通透无瑕、毫无绵裂的水晶料,这等料子本就难得,多用于贡品,价格堪比黄金啊,而且数量有限,需得提前一两年预定。” 最重要的是,”他放下茶盏,双手一摊,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工部行事,最讲究个规矩章程。您这‘洁牙匕’具体是何形制?长短、厚薄、弧度有何讲究?有何特殊功用?需得先有详细的图纸说明,明确用料、工时,做出预算核算,再经御用监批准备案,纳入采买序列,工部才好依例承办呐。这一套流程走下来,顺利的话,没个一年半载,怕是……” 他语重心长,字字句句都在程序、技术和成本上打转,背后若隐若现的,是许冠阳那张阴郁而得意的脸。 很快,司礼监又传来更明确些的口谕,皇帝肯定了这设想,让陈越“尽心竭力,务必制成”,但话说的好听,依然没有追加一分一厘的拨款,意思很明显:东西我要,面子我要,钱你看着办,事你得给我办成、办好、办漂亮! 一道看似是“恩宠”的圣旨,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技术、材料、程序三重壁垒,外加资金断流的无解死局。许冠阳的这一招阳谋,玩得确实高明。 从工部回来,陈越一头扎进了值房,在桌上铺满了桑皮纸,拿起炭笔开始写写画画。 小禄子气得脸颊鼓鼓,一边给陈越换上新沏的六安瓜片,一边忿忿道:“大人!这分明就是许冠阳那老匹夫使的绊子!水晶?还要晶莹剔透?他怎么不让您直接上天摘星星,用那北斗七星给您磨一把呢!工部那钱郎中,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跟许冠阳肯定是一伙的!” 陈越接过茶盏,掀开盖碗,一股清冽的茶香扑鼻而来。他呷了一口,感受着那微苦回甘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反而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这就是许冠阳的阳谋。他知道我没钱没人没资源,所以故意捧杀我,给我出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想用这冗长的技术研发、高昂的成本和复杂的衙门流程,活活拖死我,耗尽我在陛下那里的恩宠。” 他将手中的炭笔一扔,靠在了椅背上。 水晶?开什么玩笑,别说大明朝,就算是在现代,用纯水晶手工雕刻精密医疗器械,那成本也得飞上天。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死路。 他摒弃了“水晶”这个华而不实的思路,开始逆向思考。皇帝要的,是“晶莹剔透”、“非金非玉”、“赏玩之趣”。满足这几点,不一定非得是水晶啊! 他的脑海里,飞速地闪过各种可能的替代材料。琉璃?太脆。玛瑙?不够透明……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琥珀! 他想起了之前为王公公补牙时,从许冠阳那里“勒索”来的那块琥珀!融化后的琥珀,不仅具有一定的透明度,而且冷却后也有相当的硬度,最关键的是,它具备热塑性,可以通过模具来塑形,大大降低了加工难度! 他心里豁然开朗:水晶玩不起,琥珀或许可以想想办法?这玩意儿,在御药局应该不算顶级珍品。福贵那边,不知道能不能帮我搞到一些品质稍次、或者加工剩下的琥珀边角料…… 一条巧妙绕过工部技术壁垒,利用御药局私下渠道和自身化学知识的全新破局路径,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们设下的是材料的死局,那我就从材料里,杀出一条生路来! 夜深了,值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灯花偶尔爆开一个小小的亮光。陈越不再用桑皮纸,特意铺开一张雪浪纸,用镇纸压平,借着昏黄而温暖的光线,手持兼毫笔,开始细细勾画“琥珀洁牙匕”的初步构想图。他思考着如何利用琥珀加热软化的特性,将其塑造成适合刮舌、按摩牙龈的流畅造型,如何设计手柄处的防滑纹理,甚至考虑是否可以融入些许银丝作为装饰和加固…… 就在这时,小禄子匆匆推门进来,带起一阵微凉的夜风,脸色带着几分从外面带来的凝重:“大人,刚听慈宁宫那边相熟的小柱子传来的消息,太后娘娘的头风病又犯了,这次疼得尤其厉害,据说凤额两侧搏动跳痛,畏光畏声,连帐幔都放下了两层,太医院院判亲自带了人去看,用了平肝熄风的汤药和针灸,效果不大,宫里上下都提着心呢,万岁爷都亲自去探视过了!” 陈越手中的笔猛地顿住了,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点。太后头风?他蹙起眉头,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在砚台上摩挲,陷入沉思。 严重的口腔疾病,比如未萌出的智齿压迫神经,或者深度的、接近牙髓甚至已引起根尖周炎的龋坏,其引起的放射性疼痛,有时症状确实会表现得如同剧烈的偏头痛,甚至精确到颞部(太阳穴附近),伴随畏光、畏声……太后凤体尊贵,日常诊疗未必细致到口腔深处,太医院那帮人,思维定势,只盯着头风治,也是有可能的……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头浮现。 他拿起笔,在那晕开的墨点旁,缓缓写下两个字,笔力透纸:“牙源?” 他看着那跳跃的、昏黄的灯花,思绪如同被点燃的引线,飞速蔓延。太后反复发作的头风,再加上之前修复金牙时,太后亲赐的那块可以“每月自由出入御用监金库一次”的“金牙御守”金牌……这两者碰到一起,或许不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麻烦,而是一个能将许冠阳那“水晶洁牙匕”的华丽陷阱彻底填平,甚至反过来利用,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绝佳机会?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能解太后风疾之苦,这功劳,岂是区区一个华而不实的“水晶洁牙匕”所能比拟的?届时,陛下面前,谁才是真正的“有心人”,可就不好说了。 第21章 头风疑云:一颗智齿的“捣乱” 第二天上午,辰时已过,估计太后已经用过早饭了,陈越便穿戴整齐,腰间佩着那块可以畅行椒房殿的玉牌,另一侧,则郑重地挂上了太后亲赐的“金牙御守”金牌。他深知,今日此行,成败在此一举,这两块牌子,就是他硬闯慈宁宫的底气。 慈宁宫内,气氛比当日陵营偏殿的“铡刀宴”还要凝重百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安神香的味道。但这味道非但没让人心安,反而更添了几分压抑。宫女太监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喘一口。 凤榻之上,明黄色的帷幔低垂了三层,隐约可见周太后痛苦蜷缩的身影,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压抑不住的**。 许冠阳正率领着一众太医,在殿外候着,个个脸上写满了“尽力了,但没用”的疲惫和无奈。他一看到陈越,眼中立刻闪过一丝警惕和厌恶。 “陈大人?”他皮笑肉不笑地拦住了陈越的去路,“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太医院的地盘上‘指导’工作了?” “不敢,”陈越拱了拱手,语气却不卑不亢,“下官听闻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头风发作,心急如焚。下官不才,前日曾为娘娘修补金牙,斗胆猜测,娘娘此次凤体不适,或许……也与牙疾有关,故特来请求,为娘娘分忧。” 这话一出,许冠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当场就嗤笑出声。 “牙疾?陈越,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斥责的意味,“太后娘娘此症,乃是肝风上扰,清窍被蒙,我等太医已会诊数次,用药、针灸,皆是依古法而行。与你那小小的牙齿,风马牛不相及!你休要在此妄揣圣意,哗众取宠!若是惊扰了太后凤驾,耽误了病情,这个罪责,你担待得起吗?” 他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又充满了威胁。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内殿传来太后因疼痛而变得极其烦躁的声音:“吵什么?外面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哀家耳边鼓噪?拖出去!” 陈越知道机不可失,立刻高声道:“臣,御用牙匠陈越,恳请为太后娘娘一辨病源!若臣所断有误,甘领欺君之罪!” 帷幔后沉默了片刻。或许是头风疼得实在受不了,又或许是想起了陈越上次修复金牙时的神奇手段,太后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让他……远远地看一眼。莫要近前,哀家畏光畏声。” 陈越心中一喜。这个极其有限、且充满敌意的诊断机会,总算是被他抓住了。 陈越被允许进入内殿,但只能站在离凤榻足有三丈远的地方,中间还隔着两层晃动的薄纱,只能隐约看到太后侧卧的身影。 这哪是看病,这简直就是在玩“你看我猜”。 但他没有抱怨。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太后娘娘,”他隔着纱帘,将声音放得尽量平缓而清晰,“臣有几个问题,请娘娘示下。您这头痛,是持续不断的胀痛,还是如脉搏般一下下的搏动跳痛?” 帷幔后,传来一个宫女代答的声音:“回陈大人,娘娘说,是……是跳着疼,像有人在里面敲鼓。” “疼痛最剧烈之处,可否请娘娘示明?” 太后虚弱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右侧靠近耳朵和太阳穴的位置。 “发作之前,可有预兆?比如,是否感觉右侧下牙床深处,有肿胀不适之感?或是张口咀嚼之时,略有不便?”陈越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精准,直指他怀疑的口腔颌面区域。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点子上。帷幔后沉默了片刻,宫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不确定:“娘娘回想……这几日头痛发作之前,好像……好像都用过一些甜腻的糕点。也确是感觉……右边最里面的牙肉,有些发紧、发胀。” “食甜触发!右下牙床肿胀!”陈越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稍纵即逝的关键点! 一旁的许冠阳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又跳出来打断:“一派胡言!食甜引发肝风,牙床肿胀乃并发之症,此乃医书常理!与你那牙齿何干?” 陈越懒得理他。他已经百分之九十可以确定,病根就在那看不见的、口腔的最深处。 就在这关键时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司礼监太监高声唱喏:“陛下驾到——!” 一身明黄常服的皇帝快步走入,脸上带着忧色:“母后,今日凤体可好些了?”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陈越身上,“陈越?你怎在此?” 许冠阳一见皇帝亲临,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抢先一步上前,跪地奏报,坚持自己的“肝风”论调,将太医院的用药思路和“尽力而为”的態度,表达得滴水不漏。 皇帝听得眉头紧锁,抬头看向陈越,目光中带着询问。 陈越知道,这是他发起总攻的时刻了!他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臣有不同之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哦?”朱祐樘看向他,“你有何高见?” “陛下,臣以为,太后娘娘此症,病根不在肝,而在牙!臣斗胆,称之为‘牙源性头风’!”陈越掷地有声。 “牙源性头风?”这个闻所未闻的名词,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许冠阳立刻驳斥:“简直是无稽之谈!闻所未闻!牙齿不过方寸之物,岂能引发如此剧烈之头风?陈越,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许院判稍安勿躁。”陈越胸有成竹,对着皇帝,用了一个极为通俗易懂的比喻,“陛下,您请想,我们人体周身的经络血脉,就如同京城内外的江河渠道,彼此相通。如今,太后娘娘右下颌的‘河道’最深处,极有可能出现了一块‘顽石’,也就是一颗没长正的智齿,堵塞了河道。导致局部的‘河水’,也就是气血,淤积不通,腐败化脓。这满是‘浊气污水’的脓血,无处下泄,便只能逆流而上,不断冲击上游的‘堤坝’,也就是我们头部的神经。 是以,太后才会感觉头部搏动跳痛,如同有人敲鼓。此,便是‘牙源性头风’的道理!至于娘娘畏光畏声,亦可能是疼痛过于剧烈,牵连到了眼耳神经所致。病根不在头上,而在牙上!源头不清,则头痛不止!” 这番惊世骇俗的论断,理论太过新奇,却又……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一派胡言!”许冠阳气得胡子都在发抖,“陛下!切莫听信此等怪力乱神之语!牙齿与头颅,相隔甚远,何来如此牵连?此子分明是治牙入了魔障,看什么都像是牙病!” “许院判,”陈越转向他,语气平静却步步紧逼,“若按您肝风论治,汤药针灸并用,为何太后凤体迟迟不见好转,反而疼痛愈烈?您可曾细查过太后娘娘右下颌最深处,那智齿萌生之处,此刻是何光景?” “你!”许冠阳一时语塞,他确实未曾想过要如此细致地检查口腔深处。 皇帝看着两人争执,又看看凤榻上痛苦不堪的太后,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空口无凭。陈越,你既言之凿凿,可能验证?” “臣需要借助那‘显微镜’,为太后娘娘做一次细致探查。”陈越立刻道。 皇帝颔首:“准。”? 陈越心中大定,知道自己已经赢得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让小禄子飞快地取来了“初代显微镜”的部件,当着所有人的面,熟练地将其组装起来。 在获得太后虚弱的许可后,他终于得以近距离地,极其小心地,将显微镜的物镜端,凑近了太后的口腔深处。 在明亮的“黑火神灯”的光源和数十倍的放大之下,真相,昭然若揭! “陛下!娘娘!诸位大人请看!”陈越的声音里,充满了发现真相的兴奋和笃定,“镜下可见,太后娘娘右下第三颗大牙,也就是智齿,仅萌出了一半,如同‘叛军’一般,半藏于牙龈之下!其周围的牙龈,已经红肿如熟透的蜜桃,形成了一个深邃的‘盲袋’!而袋内……正有黄白色的脓液,源源不断地溢出!且这颗牙齿本身,也已有了深度的蛀坏迹象!” 他一边观察,一边用最直白的语言,将显微镜下的景象,生动地描述给殿内的每一个人听。 “此症,在臣看来,名为‘智齿冠周炎’急性发作!脓毒循经上攻,直冲头窍,正是导致娘娘头风剧痛的罪魁祸首!铁证如山!” “脓……脓毒?”太后闻言,脸色更白了几分。 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扫向许冠阳。 许冠阳额头瞬间沁出冷汗,但仍强自争辩:“即……即便有脓,焉知不是头风引发?岂可本末倒置!” “许院判!”陈越声音提高,“脓毒就在牙周,头痛始于牙痛之后,孰因孰果,一目了然!当务之急,是立刻清除病灶,引流脓液,解除其对神经之压迫!” “你要如何清除?莫非要在太后娘娘凤体上动刀?”许冠阳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正是需要拔除此颗‘叛乱’的智齿,并彻底清理脓腔,方能根治头风。”陈越坦然道。 “陛下!不可啊!”许冠阳噗通跪下,“拔牙之事,风险甚大,太后娘娘凤体尊贵,岂可轻试?若有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看着痛苦的母亲,又看看一脸笃定的陈越,以及惊慌失措的许冠阳,心中天平已然倾斜。他问陈越:“你有几成把握?” “陛下,臣愿立下军令状!”陈越打断了他,“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准,让臣去查阅西洋贡品的清单,看其中是否有可用的精巧器械。再由御药局配合,臣可当场配制出‘蒸馏麻沸散’,用于局部镇痛,保娘娘术中安然无恙!臣承诺,一炷香之内,必让娘娘头痛大减!” 朱祐樘看着自己母亲痛苦的模样,又看了看陈越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睛,终于一咬牙:“准!需要什么,一律从优供给!但你记住,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第22章 一炷香的拔牙术! 圣旨一下,整个皇宫都为陈越一人而高速运转起来! 他先是在御用监贡品仓库里,竟真找到一把西班牙进贡的、用来夹取细小标本的钢制小钳,其头部纤细,咬合紧密,简直是为他做拔牙手术而量身定做的! 接着,他直奔御药房,找到福贵,快速说明需要。福贵如今唯陈越马首是瞻,立刻将麻沸散所需的几味核心药材备齐。陈越利用铜风炉和几个琉璃瓶、铜管,竟然当场搭建出了一套简陋却高效的“蒸馏装置”,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提炼出了浓度极高的麻醉药剂! 一切准备就绪,一炷香已经燃掉了三分之一。 回到慈宁宫,一切准备就绪。陈越先用棉签蘸取高浓度麻药,轻柔地涂于太后智齿周围。待药力发作,他手持那把烛火烤了消毒的西洋小钳,稳如磐石,探入太后口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许冠阳更是死死盯着陈越的手,仿佛随时准备抓住他的错处。 在显微镜的辅助下,凭借着前世千锤百炼的高超手法,只见陈越手腕极其细微地一动,一拧,一提,伴随着极轻微的“咔”声,那颗作祟的智齿便被完整拔出,带出少许脓血。他随即又用特制的小刮匙蘸着盐水,迅速清理干净牙槽窝内的残余脓液。 整个过程快、准、稳,用时不到半柱香! 当那颗带着暗红色血迹的牙齿被取出,放在托盘上的那一刻,原本紧蹙着眉头的太后,突然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大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感受了一下,那股在脑子里持续敲鼓、让她生不如死的搏动性剧痛,竟然……真的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于是激动地说道:“……松快了……头……头没那么胀痛了……” 立竿见影! 殿内压抑的空气立即就活动起来。皇帝也一扫担忧之色,脸上重新露出了的笑容。而许冠阳等人,则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术后不过一个时辰,太后的精神便已大为好转。头风基本平息,虽然还有些许余痛,但已经完全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她甚至已经能起身,喝下半碗清粥。 “神了!简直是神乎其技!”她拉着皇帝的手,凤颜大悦,看陈越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皇帝啊,你这次可真是给哀家,给咱们皇家,寻来了一个宝!心思机敏,医术如神,比太医院那帮只会念叨‘肝风’的废物,强了不止百倍!” 她当场便下达了重磅赏赐! “来人!取哀家的‘慈宁金令’来!”她让宫女取来一面纯金打造、雕龙刻凤、比陈越的官阶铜牌还要大一圈的金牌,亲自递到陈越手中。 “哀家今日,就赐你这面金令!”她语气威严,却充满了回护之意,“从今往后,在宫中,凡涉齿事,无论对方是何身份,你皆可‘先断后奏’!有此金令在,哀家看谁还敢刁难于你!” 这道懿旨,简直就是一把威力巨大的“尚方宝剑”,直接将陈越在宫中的地位,提升到了一个超然的层面! 皇帝也对陈越刮目相看,不仅赏赐了大量的金银玉帛,更对其“牙源性头风”的理论,表示了极大的认可和兴趣,甚至当场让史官将此理论详细记录在册。 陈越的靠山,一夜之间,从“皇后”升级到了“皇太后+皇帝”的顶级配置! 受赏之后,陈越走出慈宁宫,正看到许冠阳领着一众太医,正准备像老鼠一样,灰溜溜地从侧门溜走。 “许院判,请留步。”陈越叫住了他。 许冠阳的身体僵了一下,转过身来,脸色比哭还难看。 陈越走到他面前,语气平和,却字字诛心,锋芒毕露:“许院判,今日之事,想必您也看清楚了。太后凤体安康,才是咱们做臣子的本分,才是对陛下、对大明朝最好的献礼。这份献礼,可比任何一件华而不实、劳民伤财的‘水晶洁牙匕’,都要来得珍贵。” 许冠阳嘴唇哆嗦着,看着陈越手中那面金令,又感受到周围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陈大人……所言极是。” “不过呢,”陈越顺势又提起了那个悬而未决的难题:“为陛下分忧,也是臣子的职责。下官思来想去,那‘水晶洁牙匕’虽然难造,但也并非全无头绪。只是臣在诊治太后凤体时,深感器械之不足,若想再精进,恐需大量琥珀作为关键材料,进行研制。不知……太医院可否行个方便?” 他当着刚刚从慈宁宫殿内走出来的皇帝和李广的面,将了这个军。 许冠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分明觉得自己那个“水晶”阴谋,现在反倒成了陈越索要资源的由头!他要是不答应,就是“不为陛下分忧”! 在皇帝审视的目光下,他只得咬牙道:“太医院……自当以太后娘娘凤体、以宫中需求为重。” 许冠阳煞费苦心策划的阳谋,不仅被陈越一招“釜底抽薪”彻底破解,他还被迫为陈越接下来的“琥珀”项目,亲手开了绿灯。 当日晚间,陈越刚回到值房,福贵便亲自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喜气洋洋地赶来了。 “陈大人!您真是神了!太后娘娘的头风,您都给治好了!您现在可是宫里的活菩萨!”他一边谄媚地奉上锦盒,一边低声道,“这是小的按照您的吩咐,从库房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几块上好的琥珀原料,您瞧瞧,还合用吗?” 陈越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是几块色泽温润、质地尚可的金珀、血珀,正是他接下来研制“洁牙匕”急需的材料。 他刚把琥珀收好,正准备审视那面金光闪闪的“护齿金令”,小禄子又领着一位面带急色、看着眼熟的宫女匆匆走了进来。 是太康公主寝宫的掌事宫女。 “陈大人万福!”宫女一进门就急匆匆地行了个礼,“我们公主殿下,出事了!” 原来,太康公主近日极嗜御膳房新做的酱烧猪蹄,今日午后大快朵颐,结果有几根坚韧的肉丝,死死地塞进了牙缝里。她自己用银签、柳枝捣鼓了半天,非但没弄出来,反而把牙龈都给戳肿了,此刻正烦躁得在宫里发脾气。她想起上次陈越“丝线拔牙”的神奇,便立刻派人来请他明日一定过去。 陈越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笑了。他立刻想起之前为公主处理智齿时用过的、公主后来赏赐给他的那些柔韧的冰蚕丝。 他没有立刻动身,反而从那卷丝线中,取下了一小段,当着宫女的面,开始了他的“现场教学”。 “别急,此乃小事一桩。”他一边说,一边演示,“回去告诉公主,无需惊慌。取这冰蚕丝一段,双手绷紧,如拉锯一般,轻柔地滑入牙缝之中,再轻轻一提,嵌塞之物自会带出。此法比那坚硬的银签柳枝,要安全、有效百倍!告诉她莫等明日,食物在口中发酵,会滋生更多病菌,引起疼痛,即刻处理为好。” 宫女听得这些新奇的说法目瞪口呆,但是学得却极其认真,道谢之后,便带着那段丝线和感激匆匆离去了。 送走宫女,陈越坐回灯下,目光落在那些琥珀原石和剩余的冰蚕丝上,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许冠阳逼他做的“非金非玉洁牙器”,公主殿下亟待解决的塞牙烦恼……这两者,为何不能合二为一? 他拿起一块琥珀,对着灯光细细审视它的纹理与透光度。“水晶固然华美却不实用,但若将琥珀打磨雕琢,制成一柄前段薄韧可刮舌洁面,后端精巧带钩、尖、铲等多种微型头,用于清理牙缝、剔除残渣的‘多功能洁牙匕’……岂非既满足了陛下‘非金非玉、晶莹雅致’的要求,又实实在在地解决了公主,乃至后宫众人日常最大的洁齿难题?” 公主的塞牙,意外地解锁了“琥珀多功能洁牙匕”的完美蓝图。陈越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亲手将这件兼具美观与实用、注定将风靡宫廷的洁牙神器打造出来。这,将是他对许冠阳那“水晶洁牙匕”陷阱最漂亮的反击。 第23章 琥珀神工:一柄洁牙匕的诞生 烛火在琉璃罩里轻轻摇曳,将陈越伏案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桌上摊开着几张素笺,上面用工笔细墨勾画着一件奇特的器物图样。旁边,几块色泽温润的琥珀原石和一小卷柔韧的冰蚕丝,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小禄子屏息站在一旁,看着陈越笔尖移动,勾勒出前端薄如柳叶的刃,中段预留穿丝的空隙,以及后端那些精微得几乎看不清的钩、铲、挑结构。 “大人,这……这东西也太精巧了,这真能用琥珀做出来?”小禄子忍不住咂舌。 陈越放下笔,拿起一块琥珀对着灯光看了看它的澄澈度。“公主殿下要的,不是太医院那些华而不实的摆设。这东西得贴合手心,力道要能控得住,尖处不能利到伤肉,整体要韧而不能脆。”他心里嘀咕,这大概就是古代版的人体工学设计,但是这材料强度和加工精度在明代着实是两大天坑。 “医者之器,不在贵重,在于称手;不在华丽,在于精准。若是做出来只能看不能用,与许院判那‘水晶洁牙匕’的陷阱有何区别?” 小禄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着就难。这琥珀,好看是好看,可好像一碰就容易碎?万一做坏了,许院判那边怕是又要看笑话了。” “所以啊,蓝图好画,难关难闯。”陈越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图纸,听着那沉闷的声响,感觉像是在敲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如何让这娇气的琥珀,变成经得起使用的实用器,这道坎,必须迈过去。他瞥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许冠阳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仿佛在暗处若隐若现。 次日天光放亮,陈越的值房一角已临时改造成了工坊。他选了一块大小合适的金珀,打算先将其融化成便于塑形的细长条。小泥炉上架着特制的小铜锅,他小心控温加热,琥珀在锅内渐渐软化,便立刻离火,迅速用两块涂了油脂的光滑木板,将其塑形成一个细长的条状。这个过程还算顺利。 但接下来的切割和打磨,却让他结结实实地栽了个大跟头。 他尝试着用从御用监借来的、据说能“断玉如泥”的精细玉工小锉刀进行切割。结果,他还是低估了琥珀的脆弱,力道稍一不均,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琥珀条上立刻迸出了一道如同蛛网般的、煞风景的裂纹。 他又换了一块,改用在木轮上绑了砂布的简易砂轮进行打磨。可摩擦产生的温度,几乎是在瞬间,就让琥珀的表面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蒙上了一层磨砂的雾气,甚至还散发出一股焦糊难闻的树脂味。 第一块珍贵的原料,就这么以一种极其憋屈的方式报废了。 恰逢福贵提着个锦盒笑嘻嘻地进来,见状忙问:“陈大人,这是……不顺利?咱家可是紧着您要的,又挑了几块品相好的琥珀来。”他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几块颜色更深沉、块头更大的血珀和金珀。 “福贵公公来得正好,”陈越指着那两块废料,苦笑道,“这琥珀,质地脆,硬度不高,韧性还差,一受力就裂,一过热就雾,比想象中还难伺候。简直像是个玻璃美人,碰不得,摸不得。” 福贵凑近看了看,也跟着皱眉:“咱家对这些是不太懂,不过听宫里老玉匠提过一嘴,说雕特别细小的东西,得有专门的‘微雕’功夫和家伙事儿。那刻针都比咱们现在用的绣花针都要细巧得多。据说前朝有位大家,能在蛋壳上雕出整篇《孝经》,用的家伙事儿就非同一般。” “微雕……”陈越沉吟,这思路倒是没错,可去哪里找现成的微雕工具?他挠了挠头,对福贵说:“工具看来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另外,劳烦公公再从御药房帮我找几味东西来——要宫里能找到的、最坚硬的矿物药材,比如紫石英这类的东西。 福贵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利落应下:“成,包在咱家身上。”他心里琢磨,这位陈大人思路清奇,总能化腐朽为神奇,这次不知又能折腾出什么名堂。他压低声音,“不过大人,太医院那边,许院判似乎对您用琥珀之事颇为‘关切’,还派人来问过库房支取记录呢。” 陈越眼神微冷:“哦?许院判倒是消息灵通。无妨,让他关切着吧。”常规路子走不通,那就只能自己开辟一条新路了。他看着那堆“娇气”的原料,磨了磨后槽牙,感觉这场技术攻坚,背后还盯着无数双眼睛。 下午,工坊里叮叮当当响了起来。陈越拆了几根上好的绣花针,将其尾部在灯上烧红,趁热牢牢嵌入削好的细实木杆中,冷却后便制成了几把粗细不同、握持感颇佳的“微雕针”。他又把公主赏赐的韧性最佳的冰蚕丝,绷在弯成弓形的弹性竹片上,做成了一把可以来回拉动的“线锯”,冰蚕丝绷紧时发出轻微的“嗡”声,声音煞是好听,陈越满满意地点点头。 福贵也及时送来了一包捣碎的紫石英粉末。陈越将其倒入注满清水的宽口陶盆中,用一根光滑的木棍顺着一个方向不停搅拌,待粗粒沉淀,小心舀出上层混有极细粉末的悬浊液,倒入另一个容器静置沉淀。如此反复数次,才得到了一层细腻如脂的“金刚砂”胚料。 他将部分胚料与少许提炼过的桐油混合,慢慢调成粘稠适中的研磨膏。又将一些更细的砂粒,用特制的鱼鳔胶小心粘在另一段冰蚕丝上,置于通风处阴干,制成了更为柔韧的“砂线”。 他用那些有瑕疵的琥珀边角料测试新工具。微雕针的针尖能稳稳地在琥珀上刻出预想的细痕,力度可控;线锯配合金刚砂研磨膏,可以缓慢而稳定地进行切割,虽然效率不高,但胜在精准;“砂线”则能在那些狭窄的、工具难以直接触及的弧形区域进行有效的打磨,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利,则事半而功倍。”陈越对忙着打下手、看得眼花缭乱的小禄子说道,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这套土法上马的“微雕工作站”,总算给了他一点挑战材料的底气。他心里盘算,这自制金刚砂的效率和均匀度还是差了点,若有现代工业级的碳化硅或钻石粉,哪用得着如此费劲。 小禄子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工具,眼睛发亮:“大人,您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些东西,奴才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都是被逼出来的灵感。”陈越言简意赅,拿起一块完整的琥珀原料,目光变得专注。工具有了,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手艺、耐心,以及抗干扰能力的时刻。他隐约觉得,许冠阳绝不会坐视自己成功。 夜幕再次降临,烛火被拨得更亮,偶尔爆出一两点灯花。陈越坐在工作台前,仿佛老僧入定,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那块已初具棒状的琥珀上。窗外偶尔传来巡夜侍卫整齐的脚步声和遥远的更梆声,更衬得室内寂静。 他先用“砂线”配合少量研磨膏,小心翼翼地打磨整体形状,使其圆润称手,符合人体工学。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反复比对图纸,调整弧线。接着,换上最细的微雕针,蘸取少许金刚砂膏,开始在后端抠挖那微型钩铲的结构。 动作必须极轻、极稳,手腕不能有一丝颤抖,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琥珀粉屑随着针尖的移动簌簌落下,钩与铲的形态在一点一点的雕琢下,慢慢从粗犷的原料中显现出来,变得清晰。 最难的环节是雕刻前端那片薄刃。琥珀材质在此处已接近其韧性的极限,下力稍重或角度稍偏,就可能“嘣”的一声彻底崩裂,前功尽弃。 陈越几次屏住呼吸,感觉手心里的汗都快浸出来了,不得不停下来,用软布擦拭手指和工具,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肩颈,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新凝聚精神,将专注度提到最高。刻刀在琥珀上极其谨慎地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一堆蚕宝宝在啃食桑叶,薄刃逐渐成型,通透而无损,几乎能透过它看到对面烛火的微光。 最后,他用柔软的白叠布蘸取不同细腻程度的金刚砂研磨膏,由粗到细,像是给婴儿擦拭般,反复抛光数遍。每抛光一遍,琥珀的表面就更显温润光华一分。当最后一遍用最细腻的膏体抛光完成,陈越用一块全新的鹿皮软布轻轻拂去表面所有残留的粉末,一件完整的“琥珀多功能洁牙匕”终于呈现在眼前。 在灯光的映照下,那柄小小的“洁牙匕”,通体温润透亮,呈现出迷人的、如同陈年佳酿般的蜜糖色。它的线条流畅优雅,每一个弧度都完美地贴合了人体持握的手型。尾端那微小的钩、铲、探结构,精巧得如同鬼斧神工,让人怀疑非人力所能为。前端的薄刃更是光洁如镜,用手微微转动,活灵活现,仿佛有生命一般。 “总算…搞定了。”陈越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比给太后拔牙还累,后背的衣衫都已被汗水微微浸湿。这玩意儿,堪称他穿越以来技术和耐心的双重里程碑。他小心地将洁牙匕放入铺着软缎的木盒中,接下来,就是等待公主的体验反馈了。 第24章 公主说倍儿爽!你这门槛要被踏破 翌日午后,陈越刚小憩醒来,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之声,间杂着宫女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小禄子急匆匆进来通报,声音带着紧张与兴奋:“大人,太康公主殿下驾到!” “陈越!”她人还没进屋,那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本宫听说了,你闭门不出这几日,是给本宫做了个什么新鲜玩意儿?快拿出来让本宫瞧瞧!要是做得不好,看本宫不罚你去刷马桶!” 陈越忙整理衣冠迎出去。只见太康公主今日穿着一身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梳着俏皮的双环髻,髻边插着一支点翠海棠珠花,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举止间少了平日里的娇蛮任性,多了几分少女的明媚和好奇。 “陈越,你前日让宫女带回来的那个丝线法子,倒是巧妙得很,本宫用着甚好。”公主在主位坐下,语气带着点娇嗔,目光却不时飘向陈越,“本宫今日得空,特意来看看你说的那个新‘玩意儿’,可别让本宫失望哦。”她目光在陈越脸上转了一圈,很快又移开,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垂在胸前的丝绦。 陈越躬身应是,语气谦和:“能替殿下分忧,是臣的本分。”他转身从内间取出那个铺着深色软缎的小托盘,上面正静静躺着那柄琥珀洁牙匕。“殿下请看,此物便是臣为您试制的洁牙匕。” 公主眼睛一亮,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伸手取过,放在掌心细细把玩。琥珀触手温润,色泽雅致,在窗外透进的天光下更显通透,她显然对其外观颇为满意。但当她看到后端那些微小的钩铲结构时,不禁微微蹙起秀眉,抬起眼怀疑地看着陈越,朱唇轻启:“这小东西,看起来倒是别致…可当真比银签好用?瞧着这般小巧,能使得上力气吗?”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最细小的小钩子,不敢用力,生怕一下子就给折断了似得。 “殿下一试便知。”陈越语气笃定,充满自信地说道,“银签刚硬,直来直去,如同莽夫,容易刺伤柔嫩的龈肉。此物形态顺应牙隙自然弧度,能贴合而入,讲究的是以柔克刚,力道由心。” “说得倒是一套一套的,跟说书先生似的。”公主撇了撇嘴,但眼中却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行,那本宫就亲自试试。要是没你说得那么神,你就等着去跟马桶作伴吧!” 见公主有意尝试,陈越便请她移步到桌上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前。“殿下,容臣为您简单说明用法。”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用一根干净的细木棍指着洁牙匕的不同部位,耐心解释道,“后端这个弧形小钩,巧妙借力,可用于勾出嵌塞较深的食物纤维;旁边这个微铲,边缘圆滑,可清理附着于齿面的软垢;前端的薄刃,弧度经过计算,则可用于轻刮舌苔,保持口腔清新,且不易引起呕感。” 公主听完,兴趣更浓厚了。陈悦把洁牙匕用盐水清洗消毒后擦干,递给了对着镜子左瞧右看的公主。公主拿着它,开始尝试用那个小钩子去探右侧臼齿的缝隙。 起初还有些小心翼翼,手有点抖,但很快,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那小钩子果然顺滑地探入了之前银签难以触及、让她倍感尴尬的角落,轻轻一勾,昨晚上连丝线都没有搞出来的一丝顽固的肉屑便被带了出来,全程几乎没有不适感,更没有银签那种硬梆梆的刮擦感。 “咦?真的…不怎么疼!”公主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惊喜,她对着镜子看了看取出的肉屑,眼睛都亮了几分。她又尝试用薄刃刮了刮舌苔,动作虽然略显生涩,但感觉比用盐擦舒适多了,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刺激。“这里…这里也能弄干净!感觉…清爽了许多!” 她兴奋地转头对贴身侍女说:“你快看!早知道有这么好用的东西,本宫何须每次用膳都提心吊胆,生怕又塞了东西,用那劳什子银签捅得满嘴不舒服,还常常弄得牙齿都出血了!” 侍女连忙凑趣,笑着奉承:“殿下说的是,陈大人真是巧思!这般贴心又好用的物件,奴婢也是头一回见呢!”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公主殿下这活广告,效果拔群。陈越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鼓掌,面上却依旧保持着谦逊的微笑。“公主殿下,舒适与否,您的感觉才是唯一的尺度。” 公主对这把琥珀洁牙匕简直爱不释手,拿在手里反复摩挲把玩,越看越是喜欢。“陈越,你这心思真是巧妙!这东西又好看又好用!比宫里那些千篇一律的赏玩之物有意思多了!”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是盛满了星光,“回头定要让父皇也瞧瞧这好玩意儿,让他知道,除了太医院,宫里还有能人呢!” 说完,她顿了顿,用团扇半掩着面,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和天然的优越感道,“依本宫看,后宫里的娘娘们若是知道你有这好东西,怕是你这值房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呢!到时候,你可别嫌麻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太监略显尖细的通报声:“司礼监李广公公到——” 话音未落,一身靛蓝宦官常服的李广已缓步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对主子惯有的温和笑容,脚步轻得像猫:“老奴听闻公主殿下在此,特来请安。”他目光在室内一扫,看似随意,却如鹰隼般地落在了公主手中那柄独特的、在光线映照下流转着光彩的琥珀洁牙匕上,眼角微微地动了一下。 “李公公来得正好,”公主心情颇佳,正想炫耀,便扬了扬手中的洁牙匕,“快看看陈越给本宫做的新鲜玩意,可比太医院弄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贴心多了!喏,就这个,琥珀做的,剔牙刮舌,好用得紧!” 李广上前几步,微微躬身,双手接过公主随意递来的洁牙匕,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从材质、色泽到每一个微小的结构都看得分外认真。他指尖摩挲着琥珀温润的表面,语气平和听不出波澜:“陈大人果然好手艺,心思奇巧。此物…似是上好的金珀所制?雕工细腻,形态别致。不知…具体有何妙用,制作起来可繁琐?用料耗费几何? 李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看似闲聊,却句句指向核心。 陈越心知这是考较,也是试探,谨慎应答:“回李公公,此物名为洁牙匕,正是用库房所出琥珀雕琢。主要便于宫中各位贵人日常清理牙隙、舌苔,解决些细微不适,维护口腔洁净。因其形态特异,全凭手工慢慢雕琢,失败颇多,故而颇为费时耗神。目前也仅成功此一件,乃专为殿下试做,尚未计具体成本。”他刻意强调了“费时耗神”和“仅此一件”。 李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将洁牙匕恭敬地递还给公主,又闲话两句天气琐事,便躬身退下了。但他临走前那深深的一瞥,以及指尖在洁牙匕上某个微小结构处短暂的停留,让陈越明白,这东西已经进入了司礼监大太监的视野,并且引起了其浓厚的兴趣。是福是祸,会带来机遇还是风险,犹未可知。这皇宫里,哪有什么真正的新鲜事能瞒过这位皇帝的耳目? 送走心满意足、言笑晏晏的公主和那位莫测高深、悄然离去的李广,陈越回到值房,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定定神,小禄子就一脸兴奋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 “大人!好消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公主殿下用了新牙匕的消息不知怎的就跟长了腿似的传开了!就刚才那么一会儿功夫,已有两三位娘娘宫里的掌事姐姐,假装路过也好,借着由头也罢,都悄悄来打听,问咱们这儿还有没有类似的‘小玩意儿’,说是自家主子见了喜欢,也想求一件呢!还问能不能用更好的材料,比如镶嵌点宝石什么的?” 陈越闻言,走到桌边,打开锦盒,看着里面剩下的那几块颜色、质地各异的琥珀原料。一个潜在的、巨大的后宫高端日用品市场,似乎正在他眼前缓缓打开,甚至隐约看到了定制化、高端化需求的苗头。 他在现代都没搞过市场营销,穿越了反倒要面临产品供不应求、“客户”主动上门的局面?这感觉真是既奇妙又有点措手不及。他拈起一块血珀,对着光看其中天然的云雾纹路,“这小玩意儿,或许真能撬动后宫日常洁齿的旧习,甚至…更多。” 而与此同时,在皇城的另一端,太医院内,一间偏僻的厢房里。 许冠阳的眼线,早已将今日发生在陈越值房的一切,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汇报了上去。 当听到陈越竟然真的用琥珀,不仅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水晶”阳谋,还做出了一件深受公主喜爱、甚至引来了李广亲自关注的实用之物时,许冠阳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独自在房中来回踱步,眼神变幻不定。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的牙匠,如同一只滑不留手的泥鳅,常规的构陷和刁难,已经很难再扳倒他了。他的韧性、智慧和那层出不穷、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奇技淫巧”,都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估和掌控。 必须重新评估此人的威胁等级。必须……找到一个让他万劫不复、无法翻身的、真正的死穴! 天近黄昏。 值房内,陈越正在琢磨着是否能借鉴现代流水线思路,将某些标准化的步骤分解开来,或者培训小禄子帮忙处理前期粗磨工作,以提高效率,搞个小批量生产试试水,房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次来的,是公主身边那位熟悉的掌事宫女,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急色,额角甚至沁出了细汗,匆匆行了个礼,气息都有些微喘。 “陈大人,万福!奴婢奉公主之命前来。方才女官赵雪姑娘在为殿下量体裁衣时,突然牙疼难忍,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连站都站不稳了。可…可赵姑娘品阶不够,按宫里的规矩,根本请不动您这御用牙匠看诊。殿下仁厚,见赵姑娘痛苦,于心不忍,特命奴婢前来,以公主殿下的名义,请您即刻过去为赵姑娘诊治!” 赵雪牙疼了?还要请自己去看病? 陈越一听这话,心里非但没有半分不耐烦,反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奇异而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位温婉聪慧、在廊下对他盈盈一笑、给他帕子擦去唇角盐霜的碧衣女官的身影。而姑娘给他的香帕,他早已细心地收了起来,自那次分别之后再也没有舍得拿出来用。 收敛了心神,他面上恢复沉稳,对宫女点了点头,语速略快于平常:“既是公主吩咐,赵姑娘身体不适,疼痛难忍,我这就准备一下,即刻过去。” 他转身拿起药箱,快速检查里面这几日刚备好的止痛药粉、蛋壳补牙粉、消炎草药、御用细盐、探针、还有那面宝贵的“慈宁金令”——有它在,很多规矩或许可以变通。 他一边清点器械,一边心想,这后宫的日子,果然一刻都不得清闲,新的挑战、新的机遇,还有这突如其来的、搅动心绪的牵挂,总是不期而至。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药箱,对宫女道:“走吧,莫让赵姑娘久等。” 第25章 红颜的牙疼,我来治! 长乐宫,偏殿。 当陈越提着药箱,随着公主派来的掌事宫女匆匆赶到时,看到的是一幅让他心头猛地一紧的画面,真心是“我见犹怜”的既视感。 赵雪正蜷缩着身子,独自一人坐在一条铺着软垫的绣墩上。她一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右腮,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婉笑意的俏丽脸庞,此刻苍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她的额际和鬓角的柔顺碎发,已经被细密的冷汗濡湿,紧紧地贴在光洁饱满的肌肤上。那双平日里清亮如一汪秋水、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美眸,因为难以忍受的剧痛,氤氲着一层朦胧的水汽,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风雨侵袭的蝶翼,不住地轻颤,脆弱得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 她听到脚步声,勉力抬起头,看到来人是陈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但那丝惊喜很快又被强烈的羞赧和钻心的痛楚所取代。她挣扎着,想强撑着站起来行一个周全的礼节,却因一阵突如其来的、如同钢针锥刺般的剧痛再次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一颤,喉咙里逸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惹人心疼的轻哼,愈发显得无助和柔弱。 “赵姑娘莫动!切勿多礼,安心坐着,让下官一看。” 这话说的彬彬有礼,可陈越的心里却慌乱地自述,这谁顶得住啊!美人蹙眉,在他看来,简直比太后发怒、皇帝板脸还要让他心慌意乱!他也顾不得太多宫廷的繁文缛节,几步上前,放下药箱,动作自然而然地拉过一把空着的凳子,在赵雪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以一个医者的身份,端详着这个曾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烙印的姑娘。他一边开箱检查器械,一边用最温和的语气安抚着旁边急得团团转的宫女们:“都别慌,牙疼虽急,却非不治之症。去,备一盏光线足的灯来,再取一碗温盐水备用。”他的声音沉稳而有条理,瞬间让有些慌乱的偏殿安静了下来。 “姑娘,请稍稍仰头,容下官仔细查看。”他刻意将声音放得极其温和。 赵雪贝齿轻咬着下唇,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她点了点头,依言微微仰起脸。为了能借助窗外最后一点天光,看清她口腔深处的情况,陈越不得不倾身向前,靠近她。 两人的距离,在这一刻被瞬间拉近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尺度。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光洁额头上那些因为疼痛而沁出的细小汗珠,能看到她因痛苦而微微泛红的眼角和那颤抖的睫毛,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清雅兰花香气和淡淡皂角味的体香。 公主贴身的掌事宫女见状,是个极有眼力劲儿的人,立刻机灵地吩咐几个小宫女:“快!掌灯!把那几盏新赏的西域琉璃灯都点上,仔细些,挪到陈大人这边来!光线务必充足,但别让光晃了赵姑娘的眼!” 很快,数盏明亮的烛火将这片小小的角落照得温暖而明亮,驱散了黄昏的最后一丝暮气,也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陈越从这短暂的、几乎让他失神的暧昧氛围中强行抽离心神,恢复了专业医者的冷静和专注。他从药箱里取出那套已经成为他标志性装备的“初代显微镜”部件,以及几根在“黑火神灯”上反复消过毒的、最细的铜制探针。 “姑娘,接下来可能会有些许不适,请务必忍耐。你信我,很快就好。”他的声音放得更柔,更低,像是在哄一个害怕打针的孩子,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安抚力量。 他一手极其轻柔地托住了赵雪小巧精致的下颌,以便固定她的头部,防止她因疼痛而突然移动。那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柔嫩、温润如玉,还带着微微的、因疼痛而沁出的丝丝凉意。 他差一点就没把持住,稳住稳住,陈越你是个专业人士!...但这手感这香气,简直是在考验干部定力! 而赵雪的身体,则在他温热的手指接触到自己下颌的那一刻,瞬间僵硬如同木石。 长这么大,她从未与任何外男有过如此贴近的接触。对方那沉稳有力的手掌,温和柔软的手指,正轻轻地托着她的下颌,偶尔擦过她脸颊的指腹,带着一种粗糙却令人心安的质感,带来一阵又一阵陌生的战栗。 她羞得连耳根都红透了,只好紧紧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蝴蝶般剧烈地颤动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专注的呼吸,平稳而有力,轻轻地拂在自己的鼻翼、唇边,没有丝毫杂味,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淡淡药草气息,奇异地让她那颗因疼痛和羞涩而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心里一片混乱:他……他的手好暖……离得好近……我这是怎么了,明明疼得要命,怎么还会有心思胡思乱想…… 陈越努力凝神,将“显微镜”的物镜端对准了赵雪口内。透过镜片,他很快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位于赵雪右下方的一颗后槽牙,那是下颌右侧第一磨牙,牙齿的咬合面上,有一个看似不大、颜色却极深的黑色龋洞。 “怎么疼起来的?“陈越问道。 赵雪抬起泪眼,声音细若游丝:“方才...方才正在为公主试新进的荔枝,突然就...“她说到一半又倒抽一口冷气,纤指紧紧按住肿起的脸颊。 “平日里,是不是右下边的牙,吃冷热酸甜时特别难受?他一边观察,一边轻声询问。 赵雪因紧张和疼痛,呼吸略显急促,温热的气息拂在陈越的手腕和脸颊上,带着少女特有的、如同兰草般的清甜气息。这种“吹气如兰”的极致体验,让他心头一阵荡漾。 她闭着眼,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若蚊呐的“嗯”。 “腐质已经深达髓腔,形成了急性牙髓炎。”陈越心中有了诊断。透过显微镜,他甚至能看到那小小的龋洞深处,腐质如同微型的沼泽,而牙髓组织已经呈现出炎症状态下的充血红色。 明白了病因,于是他向赵雪解释道:“此症如洪水围城,牙髓火毒内攻,外无出路,故而剧痛难当。当务之急,是立刻为大坝‘泄洪’,也就是‘开髓减压’,将内部的压力释放出来。” “那...那可如何是好?“赵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会很疼吗?“ “不要害怕,只需在患牙上开个小孔,释放内里压力,疼痛立减。“陈越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微雕针,在灯下给她看,“这是特制的治疗针,比头发丝还细。只是接下来需得姑娘好生配合,千万不要动。“ 他开始全神贯注地在患牙上寻找最佳角度,当针尖触及病灶时,赵雪疼得下意识要躲,他托着下颌的手微微用力稳住她:“很快就好,忍一下。姑娘可以抓着在下的衣袖。“ 赵雪依言抓住他的衣袖,并且为了稳妥些,又向他手腕部位靠近了点。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太康公主清脆的声音:“赵雪,陈牙匠可曾来为你诊治?本宫特意让人熬了安神汤...“话音未落,公主已踏入殿内,正撞见这亲密的一幕。 陈越手一抖,险些失了准头。赵雪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想要解释却因器械在口中只能发出呜呜声。 公主先是一愣,随即促狭地笑了:“原来陈大人正在''专心诊治''啊~那本宫就不打扰了。“她特意加重了“专心诊治“四个字,临走前还冲赵雪挤了挤眼,“赵雪,你可要好好配合陈大人诊治哦~“ 这小祖宗来得可真不是时候!陈越在心里哀嚎,面上却要保持镇定:“公主殿下误会了,下官正在为赵姑娘施行急救。“ 待公主笑着离去,殿内气氛愈发微妙。陈越重新凝神,手腕轻转,随着极轻微的“咔“声,压力释放,一股微咸的液体流入赵雪口中。她下意识要咽下去,被陈越及时拦住:“别咽,这是脓血,吐出来才好。“ 他递过痰盂,轻拍她的后背。待她吐净后,又递上温盐水:“漱漱口,感觉一下可还疼得厉害?“ 赵雪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惊喜地发现那要命的疼痛竟然消失了。 “好了。” 直到听到陈越那带着一丝轻松的声音,虚脱般松了口气的赵雪,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情急之下,几乎是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了陈越的手上。她慌忙想坐直身子,避开这过于亲昵的姿态,却因动作太急,一阵头晕目眩。 陈越早已收回了手,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但指尖那还残留着她下颌肌肤的柔腻触感,让陈越不禁暗叹,值了!这波操作不亏!下次...下次定要找机会再多“治疗“片刻。 赵雪睁开眼,眸中水光未退,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望向他。四目相对间,空气里弥漫着难言的暧昧。 “痛楚如潮水,退去便好。漱漱口吧。”最终,还是陈越先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 他亲自为赵雪化开了一碗温热的淡盐水,看着她小口地漱口消毒。 “你这颗牙,病根虽已暂缓,但内部的腐败组织尚未清除干净。明日,我再为你做一次‘彻底清创’,填上药,方能保它长久无虞。”他一边说,一边拿出纸笔,迅速写下了一张消炎清火的草药方,递给一旁的掌事宫女,“按此方抓药,煎服三次。” 赵雪的疼痛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点点酸软。她看着陈越那专注而认真的侧脸,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她缓缓站起身,想行一个万福大礼,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多谢陈大人……又一次劳烦您了。奴婢……不知该如何报答。” 陈越连忙上前一步,虚扶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行礼:“姑娘言重了,医者本分而已。” 就在这时,他看到赵雪鬓角那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发丝,黏在了白皙的脸颊上。他下意识地就想伸出手,去取出怀中那方被他珍藏得平平整整的、她之前所赠的香帕。 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那柔软的帕角,动作却猛然顿住了。 他心里飞速盘算:现在拿出这方帕子,未免也太过刻意和唐突。万一吓到了她,岂不是弄巧成拙?不行,时机未到,得忍住。 他念头一转,从药箱里取出一块全新的、干净的白色棉布,递了过去,语气自然:“姑娘,擦擦汗吧。出了这一身汗,病气也就散了大半了。” 赵雪羞赧地接过棉布,轻轻擦拭着额角和脸颊。就在她垂下眼帘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却极其敏锐地瞥见了陈越怀中,那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抹熟悉的、淡绿色的帕角。 一抹动人的红云,如同晚霞般,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脖颈,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她慌忙垂下头,手中的棉布绞得更紧了,声音细若蚊呐,几乎听不见:“那……那方旧帕……大人……还留着?” “姑娘所赠,不敢轻弃。“陈越语气不由自主地放柔,指尖无意间触到她的指尖,两人皆是一怔。她看见了!她记住了!这算不算定情信物预定了?得赶紧把给她定制护理工具的事提上日程。 这时,赵雪突然注意到他衣袖上沾着的一点血渍,惊呼道:“大人的手...“ 陈越低头,才发现方才操作时太过专注,竟被器械划伤了指尖。赵雪急忙取出自己的绣帕,不由分说地替他包扎:“大人为小女诊治,反倒伤了自己,这怎么过意得去...“ 她低垂着眼帘,长睫在灯影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包扎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陈越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指尖那点微痛都变成了甜意。 “姑娘不必挂心,小伤而已。“他试着活动了下被包扎好的手指,发现赵雪打的结既牢固又不影响活动,“姑娘好手艺。“ 赵雪抿唇一笑:“大人谬赞了。比起大人的医术,这算什么。“她抬眼看他,眼中满是真诚的感激,“今日若不是大人,小女真不知要如何熬过去。“ 这时,公主的贴身宫女前来询问病情,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掩口轻笑:“陈大人对赵姑娘真是体贴入微呢。“ 赵雪顿时羞得低下头,陈越也轻咳一声,正色道:“姑娘的病情已暂时控制,但明日还需复诊。切记今晚莫要用右侧咀嚼,饮食要清淡。“ 他提起药箱告辞,赵雪送他到殿门口。月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 “大人明日...何时过来?小女好向尚衣局的姑姑请示到长宁宫来候着您。“她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申时便来。“陈越看着她被月光柔化的侧脸,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姑娘好生休息。“ 转身离去时,他听见她在身后轻声说:“大人...路上小心。“ 这一声轻柔的叮嘱,让他的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走出偏殿,陈越忍不住回味方才的点点滴滴。赵雪那含羞带怯的模样,那欲语还休的眼神,还有那若有似无的亲近...这一切都让他心旌摇曳。看来穿越到明朝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能遇到这样令人心动的女子。 第26章 椒房的“售后服务”引发的创意 次日清晨,陈越早早便来到太医院的值房,准备今日要给赵雪做根管清理的器械。他特意选用最细的银针,在灯下仔细打磨,确保每一处都光滑无比,不会伤到她娇嫩的口腔组织。 “大人今日来得真早。“小禄子端着茶水进来,看见陈越正在准备的器械,不由得咂舌,“这些工具做得可真精巧。“ “治病救人,自然要用心。“陈越头也不抬地继续手中的活计。他正在用特制的鱼肠线制作更柔韧的清洁工具,这是专门为赵雪准备的。 就在他专注工作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许冠阳带着几个太医大步走了进来,面色不善。 “陈大人好大的架子,“许冠阳阴阳怪气地说,“听说昨日又在公主面前卖弄医术了?“ 陈越放下手中的工具,不卑不亢地行礼:“许院判言重了,下官只是尽本职而已。“ “好一个尽本职!“许冠阳冷笑,“你一个牙匠,整日往公主寝宫跑,成何体统?“ “下官是奉公主之命为赵女官诊治。“陈越平静回应,“况且,太后娘娘亲赐金令,特许下官处理宫中一切齿科事务。“ 提到太后,许冠阳脸色微变,但还是强撑着架势:“即便如此,也该懂得避嫌!“ “医者父母心,“陈越淡淡道,“在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女之别。许院判若是觉得不妥,不如亲自去为赵女官诊治?“ 许冠阳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身后的太医们也都面露尴尬。 “哼,巧言令色!“许冠阳甩袖而去,临走前狠狠瞪了陈越一眼。 小禄子担心地凑过来:“大人,许院判怕是又要使绊子了。“ “无妨。“陈越继续手中的活计,“他越是这样,越显得心虚。“ …… 午后,陈越如约来到坤宁宫,为皇后进行口腔护理的“售后服务”。 “陈爱卿,”张皇后刚用过几块精致的桂花糖糕,正拿着一块丝帕,有些烦恼地擦拭着嘴角,“本宫听闻你给公主做的洁牙匕甚好。但本宫天生嗜好这些甜软的点心,碎屑极易黏附在齿缝和牙面上,光靠漱口,总觉得不甚干净。可若你那洁牙匕用力擦拭,又恐伤及牙龈。你可有更好的良策?” 陈越知道,这是自己推广“新理念”的绝佳机会。他躬身道:“娘娘,洁齿之道,非仅在去垢,更在于养护。犹如抚琴,力道、分寸,皆需讲究。能否容臣近前,观察一下您用膳后的口腔情况?” “准。” 在皇后允许下,陈越得以近距离观察。他发现,那些甜软糕点的碎屑,确实极易残留于后牙那些精细的窝沟之中,这是漱口无论如何也难以彻底清除的。而皇后用来清洁的丝帕,太过柔软,清洁力有限,反而容易将碎屑推向更深的缝隙。 这布角也太原始了!跟直接用手搓有什么本质区别?必须升级换代! 他当即献上了自己的新策略:“娘娘,臣斗胆,为您定制一套‘养护流程’。其一,是这‘改良漱口盐’。” 他呈上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是他连夜用更细的井盐,配上少量有清热解毒功效的干金银花粉末和提香的薄荷粉,精心研磨而成的新配方。 “此盐,比之前更为温和,且有清热之效,长期使用,可固齿健龈。” 接着,他取出一段冰蚕丝和一块经过特殊处理、变得极其柔软的细棉布。 “其二,便是这‘辅助洁牙之术’。漱口之后,可用此丝线清理齿缝,再用此软布,轻拭牙面。如此,方能做到‘面面俱到’。” 皇后对这套新奇的“流程”很感兴趣,当即就让宫女端来清水,亲自试用。 改良后的漱口盐,入口温润,毫无普通盐水的灼痛感,满口都是清新的草本香气。再用冰蚕丝和软布一试,果然比之前干净了许多。 “甚好!甚是舒爽!”皇后试用之后,感觉整个口腔都前所未有的清爽舒适,凤颜大悦,“陈爱卿此法,当在后宫推广!”她当即便赏赐了陈越不少金银。 就在这时,许冠阳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又掐着点出现了。他显然是听说了此事,特意前来“挑刺”的。 “娘娘凤颜大悦,乃是天大的喜事。”他先是行礼,随即话锋一转,矛头直指陈越,“只是,陈大人这般‘私配药剂’,擅改宫中沿用百年的洁齿之法,是否有些……过于草率了?这盐中添加之物,未经太医院详查,其安全性,是否有待商榷?万一与娘娘平日所用之膳食、汤药有所冲突,这责任……” 又来了!这老小子简直属牛皮糖的,打不死粘人得很!陈越心里腹诽,脸上却不动声色。 不等皇后开口,他便抢先一步,不卑不亢地反击道:“许院判此言,恕下官不能苟同。下官所用,不过井盐、金银花、薄荷而已,皆是药食同源之物,何来‘私配药剂’之说?再者,太医院沿用百年的,是‘柳枝蘸盐’,柳枝粗糙,盐粒过大,长此以往,只会磨损齿面,损伤牙龈,此乃以讹传讹之陋习!下官所为,非是‘擅改宫规’,而是‘去芜存菁,精益求精’!难道在许大人眼中,让娘娘凤体安康的‘大规矩’,还不如那些早已过时的陈规旧俗重要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还把许冠阳顶在了一个“不顾主子死活、只知墨守成规”的尴尬位置上。 许冠阳被他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只能恨恨地闭上了嘴。 从坤宁宫出来,陈越走在红墙绿瓦之间,脑子里却一直在复盘今天之事。 虽然当面驳斥了许冠阳,但他知道,对方的攻击角度已经开始转变。从最初的技术质疑,变成了现在的“规则”和“安全”诘难。这说明,自己的技术已经让他找不到破绽,他只能从更虚的层面下手。 而这也让陈越意识到,仅仅是改良漱口盐和推广“牙线”、“纱布”这种软性清洁法,还不够。他必须拿出一件具有颠覆性的、全新的、无可辩驳的“硬核产品”,才能彻底堵住所有人的嘴! 他回想起昨日为赵雪治疗时的近距离接触,那吹气如兰的气息,那因疼痛而显得格外脆弱的娇嫩口腔黏膜……又想到今天皇后使用丝帕布角清洁牙面时的种种不便…… 灵感,如同窗外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脑海!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伸出手,在空中比划着一个不存在的物体的形态。 布角太软,清洁力不足;柳枝太糙,容易损伤;银签太硬,极易刺伤牙龈……若是……若能有一种器物,其柄便宜持握,其头能密植柔软而富有韧性的细毛……那细毛既能像无数根温柔的小探针,深入齿缝,拂去残渣,又能像一把柔软的小刷子,将牙面上的甜点碎屑、茶渍污垢,一扫而空……最重要的是,它能轻柔地拂拭牙龈,非但不会损伤,反而能起到按摩活血之功效…… 若有似此一物,能柔能刚,无微不至……那该多好!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如藤蔓般疯狂滋生,瞬间占满了他整个大脑! “牙刷!对!就是牙刷!”他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 他走在路上,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构思中,手里不停地比比划划,嘴里还念念有词,引得路过的宫人们纷纷侧目,以为这位新晋的“牙神”是不是治病治得走火入魔了。 直到快走到值房门口,迎面出来的小禄子一声惊呼,才将他从灵感的狂潮中唤醒。 “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在门口比划半天了!” “哦,没什么,想点事情。”陈越回过神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大人!该去给赵雪姑娘复查了。方才赵姑娘还派人来问,说是在偏殿备好了茶点等您。“ 哎呀,对了,昨日约的复诊...,赵姑娘还在等我!陈越一拍额头,疾步往值房走去。事业爱情两手抓,这穿越生活也太充实了。他得赶紧准备根管清理的器械,至于那个刚刚萌芽的绝妙灵感...且待他好好筹划。 第27章 赵姑娘的复诊 · 公主你说笑了 申时的阳光透过长乐宫偏殿的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洒下一地碎金。赵雪托腮坐在案前,一袭月白襦裙衬得她肤光胜雪。雨前龙井的热气打着旋往上冒,旁边码着一圈桂花栗粉糕,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她今天特意抿了淡红色的胭脂,唇线一弯,露出两排齐整的牙齿,像贝壳浸在海水里,闪着细微的光。 见陈越提着药箱进来,她连忙起身相迎,发间那支珍珠步摇随之轻轻晃动。 “大人来了。“她浅浅施礼,目光在陈越脸上停留一瞬便飞快移开,耳垂微微泛红。 陈越的心也跟着那抹醉人的羞涩,突突突地乱跳。他放下药箱,目光在她脸上不自觉地停留了片刻,才笑道:“看样子,赵姑娘恢复得不错,气色比昨日好多了。” “多亏了大人妙手回春。”赵雪弯腰,亲自为他奉上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茶汤碧绿,香气清幽。 “昨日回去后,那钻心的疼痛便再未发作,只是略有些酸软。今日一早起来,便已能正常进食了。” 他取出准备好的器械,“今天要做一个彻底的‘查漏补缺’,需先把口腔做一次清理,确保万无一失。“赵雪顺从地仰起头,露出纤细的脖颈。陈越俯身靠近观察,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 今日要做的是类似现代医学中精细的“根管治疗”,需要一个绝对洁净、无唾液污染的操作环境。他取出一块用药水浸透过并蒸煮消毒的极软细棉布,又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自己用铜丝改造的U形支架。 “姑娘,下官需要为您隔湿,以便于清理根管内的腐质。可能会有些不适,请忍耐。”他一边解释,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软布固定在支架上,然后轻柔地为赵雪戴上。这,便是一个简陋却有效的“橡皮障”雏形,不仅隔开了唾液,也避免了器械意外滑落。 赵雪还是头一次经历这种新奇的诊疗方式,感觉有些紧张,但看到陈越那专注而认真的眼神,心中的不安很快便被一种莫名的信任所取代。 陈越取出自己连夜打磨的几根“微型根管锉”,是由最细的铜针和银针改造而成,在“初代显微镜”的辅助下,开始了精细的操作。 治疗过程中,陈越全神贯注。他先用特制的小锉清理根管,动作轻柔,再取银针探进去,像小鱼在牙缝里游走。赵雪偶尔因为酸胀而微微蹙眉,他便立即放缓动作。 “若是疼了便说。“他温声叮嘱,手上的动作更加小心。 “不碍事的。“赵雪轻声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他专注的侧脸。 清理完毕,陈越为她的根管内填上了有消炎作用的黄连膏,又用专用的蛋壳粉琥珀材料,将龋洞完美地封闭了起来。 然后,陈越又取出一瓶自制的消毒药水:“这是用金银花、连翘等药材特制的药水,能预防伤口受到感染。“ 他用棉签蘸取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患牙周围。赵雪看着他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忽然轻声问道:“大人这些医术,都是从何处学来的?“ 陈越手上动作不停,随口答道:“家学渊源,再加上自己琢磨。“心里却想,总不能说是穿越带来的知识吧。 治疗结束,陈越收拾工具的过程中,两人竟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洁牙”这个私密又日常的话题。 “宫中女子,多用青盐、柳枝洁齿,”赵雪轻声说道,秀眉微蹙,“只是青盐颗粒粗粝,用久了常令齿龈不适,甚至出血;柳枝又难以深入后牙的齿缝,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不知大人可有更好的法子?” 陈越看着她那一口洁白如珍珠贝母般的牙齿,心中一动。他发誓,绝不能让这样一副完美的牙齿,像宫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宫女太监一样,最终变得枯黄晦暗,甚至脱落。 “办法,自然是有的。”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光芒,“我正在构思一种全新的洁牙工具。它将彻底颠覆宫里所有的洁牙方式。” 他情不自禁地拿起一支炭笔,在随身携带的桑皮纸上,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雏形,一个带有刷头和手柄的奇怪形状。 他心想,这姑娘的牙齿,简直就是我所有作品里最完美的一件艺术品!我不仅要治好它,更要守护它!我一定要用亲手发明的、独一无二的‘大明牙刷’,为她刷一辈子的牙,让她这口珍珠贝齿,永远都这么闪闪发光! 看着陈越那神采飞扬、仿佛眼中有光的模样,赵雪不禁有些痴了。她虽然完全看不懂那图纸上的鬼画符,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发自内心的热忱与自信,那是一种足以让任何女子为之倾心、为之折服的独特魅力。 她凑近了一些,好奇地看着图纸:“大人画的这个……像个带毛的小刷子。是……是用来刷牙的吗?” “正是!”陈越来了兴致,便将自己关于牙刷的初步理念讲给了她听。 没想到,赵雪听完,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还从女性使用者的角度,提出了一些极具建设性的“用户需求”。 “若是做成刷子,那手柄……是否可以做得更纤细、更圆润一些?这样女子持握起来,才更趁手、更雅观。”她轻声建议道,“还有那刷毛……若是能带上些许花草的香气,比如薄荷或是茉莉,那每日洁齿,岂不也成了一桩雅事?” 这些细致入微的想法,让陈越眼前一亮。他意识到,眼前的姑娘,不仅仅是他心动的对象,更可能成为他未来“牙科帝国”里,最优秀、最懂用户的“产品经理”! 两人讨论得投入,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当陈越抬头时,险些碰到赵雪的额头。两人同时一愣,随即都红了脸。 “大人恕罪。“赵雪慌忙后退,却不小心碰翻了茶盏。 陈越眼疾手快地扶住茶盏,温热茶水却已溅湿了他的衣袖。赵雪急忙取出自己的绣帕为他擦拭,待意识到这举动过于亲密时,帕子已经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对、对不起......“她慌忙收回手,脸颊绯红。 陈越看着她羞窘的模样,心头莫名一软:“无妨。“他接过帕子,注意到帕角绣着一朵精致的兰花,“姑娘的女红真好。“ 赵雪垂眸浅笑:“大人过奖了。“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太康公主清脆的声音:“好哇,你们俩躲在这里说悄悄话!“ 两人慌忙起身行礼。公主蹦蹦跳跳地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笑得意味深长:“本宫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赵雪的脸更红了:“殿下说笑了,陈大人正在为奴婢复诊。“ 公主凑到案几前,好奇地翻看图纸:“这是什么?又要做什么新鲜玩意儿?“ 陈越连忙解释:“这是臣设想的一种新式洁牙工具,叫做牙刷。“ “牙刷?“公主拿起图纸仔细端详,“比本宫的琥珀洁牙匕还好用? “各有所长。“陈越笑道,“洁牙匕适合随身携带,牙刷更适合日常清洁。“ 公主眼珠一转,忽然拍手道:“既然如此,本宫也要一把!赵雪,咱们一人一把,让陈大人给咱们做一对儿!“ 这话中的暗示让赵雪羞得抬不起头。陈越轻咳一声:“殿下说笑了,这还只是个草图。“ “不管不管,“公主撒娇道,“本宫就要!对了,陈越,父皇方才还问起你的洁牙匕呢,说不定很快就要召见你了。“ 这个消息让陈越精神一振。若是能在御前展示,倒是个好机会。 …… 从长乐宫回来,陈越立刻将自己关进了值房,彻底陷入了对“牙刷”的狂热构思之中。赵雪的话,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他脑海中那座名为“发明创造”的宝库,让他开始从纯粹的“功能实现”,转向了更高层次的“用户体验”。 他将宫里现有的所有洁牙工具——干硬得能当柴烧的柳枝、粗糙得能磨掉一层皮的布角、笨重得能当凶器的银签、以及颗粒大小不一、咸得发苦的青盐和细盐,全都像罪犯一样,一字排开地摆在了桌上,像个最严苛的法医一样,逐一进行分析、解剖,并在纸上写下它们的种种“罪状”。 “太原始了!简直就是史前文明的遗物!”他一边摇头,一边在图纸上不断地修改、完善牙刷的每一个细节。 他构思中的牙刷雏形,已经越来越清晰:一个小巧的、能灵活深入口腔任何角落的椭圆形刷头;一束排列整齐、软硬适中、具有高效清洁力的天然刷毛;一个完全符合人体工学、便于持握和精准发力的流线型手柄。 “大人,您这画的是……一把带毛的小棍子?”小禄子端着夜宵进来,看着那张画满了奇怪图形的图纸,满脸的不解和好奇,“这……这东西,真的能洁牙?看着……跟刷宫靴的刷子有几分神似啊。” 陈越被他这个直白而粗鲁的比喻逗得哈哈大笑:“你小子,会不会说话!能不能有点艺术细胞!这叫‘牙刷’!刷鞋的刷子是用又硬又粗的猪鬃,当然不能往嘴里塞,会出人命的。但如果,咱们能找到一种既柔软、又有韧性、还足够细密的天然毛发呢?” 他脑子里开始飞速地筛选着这个时代可能存在的各种材料。马尾?太粗太硬。羊毫?太软,一湿水就全趴下了,没清洁力。猪鬃……不行不行,那味道光是想想都觉得上头。 这明代的工业基础和材料科学,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啊!看似简单的刷毛问题,竟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技术鸿沟。看来,这牙刷的发明之路,注定是任重而道远。 正在他全神贯思考这破局的方案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司礼监掌印李广公公到。 陈越连忙收拾桌面,李广已经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陈大人接旨——“李广拖长了音调,目光在满桌的材料上扫过,“奉陛下口谕,朕听闻公主盛赞你的洁牙匕,特命你明日携实物觐见。“ “遵旨。”陈越跪在地下磕头答道。 同时,陈越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于是他抬起头看向李广,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李公公,劳您亲自跑一趟。只是……斗胆问一句。下官记得,当初许院判曾在御前建言,是要下官制作一柄‘水晶洁牙匕’。如今下官愚钝,只做出了这琥珀的玩意儿,不知到了御前,若陛下问起,下官该如何回话才算妥当?” 李广何等精明,立刻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会心一笑,上前一步,扶起陈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点拨道:“陈大人是真正的聪明人。陛下当初,不过是听了许院判的一面之词,觉得‘水晶’二字听着华贵气派,才随口让你去办。可如今,公主殿下对你这‘琥珀’之物赞不绝口,连太后她老人家都听说了,还夸你心思巧妙。你说,在陛下心里,是那虚无缥缈的‘华贵’重要,还是公主的笑脸、太后的夸赞重要?” 他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了:“再者说,陛下前些日子,也曾为那牙缝里的一根肉丝所苦,最后还是发下皇榜等你来了才得以解决。你此时献上这能解君父之忧、解众人之困的实用之物,远比一件华而不实的、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更能得圣心啊。有时候,会做事,比会说话,更重要。” 陈越瞬间心领神会。李广这番话,不仅仅是在提点他,更是在清晰地传递一个信号,甚至是在主动递刀子!一把能让他在皇帝面前,光明正大地捅在许冠阳腰眼上的刀子! 许冠阳啊许冠阳,这次可是你自己挖了坑,还亲自把我推到坑边,顺便还递了把削铁如泥的铁锹!看我明天怎么在陛下面前,给你好好“美言”几句,让你也尝尝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送走李广,陈越立即动手赶制两把琥珀洁牙匕。这一次,他做得格外用心,不仅在柄上雕刻了防滑纹路,还特意做了个精致的锦盒。 小禄子在一旁帮忙,忍不住问道:“大人,这次面圣,许院判会不会使绊子?“ “他当然会。“陈越手下不停,“所以我们更要准备充分。今晚要做两把洁牙匕,小的这一把就是做‘产品演示’用的。“ “啥…演示?”小禄子听得一头雾水,陈越则神秘一笑,不再作答。 这一夜,值房的灯火亮到三更。陈越不仅完善了洁牙匕,还准备了一份详细的说明文书,将每种用途都配了简图。? 第28章 御前献宝:洁牙匕引出“牙刷”之创 乾清宫,东暖阁。 气氛远比前几次要轻松惬意。皇帝朱祐樘斜倚在软榻上,正一脸好奇地,将那柄小巧玲珑、温润如玉的琥珀洁牙匕拿在手中,借着光线,翻来覆去地把玩、审视。 “有点意思,确实有点意思。”他赞许地点了点头,看向陈越的目光里满是欣赏,“温润通透,手感也好。陈越,快跟朕仔细说说,这小东西,到底都有什么门道?竟能让朕那挑剔的宝贝女儿,都赞不绝口。” 许冠阳侍立在一旁,脸色却有些发白,手心微微冒汗,眼神紧张地在皇帝、陈越和那柄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洁牙匕之间,来回游移。 陈越上前一步,从容不迫地从锦盒中取出小的那一把洁牙匕,开始了他的“现场演示”。他并没有直接在自己口中操作,而是巧妙地邀请了一位牙口明显不好、且有轻微口臭的老太监作为“志愿者”。 在皇帝饶有兴致的注视下,他先让那老太监对着一面银盘哈了口气,银盘表面立刻蒙上了一层带有异味的白雾。然后,他开始用那柄琥珀洁牙匕,为老太监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深度清洁”。 他一边操作,一边详细地讲解,从如何用薄刃刮除厚腻的舌苔,到如何用丝线清理顽固的牙缝,再到如何用精巧的钩铲剔除牙根部的食物残渣,说得是头头是道,条理清晰。那老太监从最初的紧张,到中间的惊奇,再到最后的舒爽,表情变化之丰富,简直堪称“表情包大全”。 当清洁完毕,陈越再让那老太监对着另一面干净的银盘哈气时,那层白雾不仅淡了许多,更重要的是,那股令人不悦的异味,几乎消失殆尽! 这种“使用前VS使用后”的强烈视觉和嗅觉对比,让朱祐樘龙颜大悦,连连称奇。 “许爱卿,”他突然转向一旁已经看得立如木桩、面如死灰的许冠阳,语气平淡,却让许冠阳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朕记得,你当初跟朕提议的,是让陈越打造一柄前所未见的‘水晶洁牙匕’。怎么最后出来的,却是这么个琥珀的小玩意儿?” 许冠阳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他支支吾吾地答道:“臣……臣也是为彰显我皇家气度……以为水晶……更显华贵……” 不等他说完,陈越便恰到好处地、一脸“诚恳”地接上了话:“回陛下。臣当初,也曾不分昼夜,苦心思索,该如何打造那‘水晶洁牙匕’。只是臣以为,器物之用,不在贵重,而在称手;医道之妙,不在古方,而在对症。” 他举起手中的琥珀洁牙匕,朗声道:“水晶虽美,却质地过硬,且性寒无比,用于口腔,非但不能养护,反而极易伤及娇嫩的牙龈。其雕刻之难,耗时之巨,工钱料钱之高昂,更是惊人。 臣粗略估算,若真要打造一柄,糜费国帑不下千金。若为了一件洁牙小器而如此奢靡,非仁君所为。而这琥珀,乃千万年松脂所化,性温质润,触感柔和,更易塑形。以此为材,既能满足日常洁牙之需,又合乎养生中和之道,且成本远低于水晶。臣斗胆,以为此物,方是献于陛下的、真正的上上之选。”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皇帝(夸他是舍弃奢靡的仁君),又贬了水晶(暗指其劳民伤财),还顺带给自己找了一个无比高大上的台阶。 许冠阳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黑,像个调色盘。 “陛下!”他急忙辩解,试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此物虽巧,但……但终究是奇技淫巧!我太医院,自有沿用百年的宫廷洁牙古法,柳枝青盐,亦能……” “够了!”朱祐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明显的、被欺骗后的不悦,“古方?又是古方!朕的牙被那根该死的肉丝塞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的古方来显灵?若不是陈越那看似粗鄙的‘盐棒’,朕现在怕是还得为这口牙烦心!” 他拿起那柄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形制更显大气的琥珀洁牙匕,在身边太监捧着的瓷碗里清洗了一下,竟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学着陈越刚才演示的样子,在自己口中,小心翼翼地试用了一下。 “嘶……果然精巧!这设计,真是恰到好处!”他用那小钩子,轻而易举地就清理了一处平日里总觉得有些不爽利的牙缝,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喜表情,“不错!真是不错!比太医院那些劳什子老法子,强了不知多少倍!既干净,又舒服!” 这句来自“最高级用户”的、发自肺腑的顶级好评,无异于一记响亮无比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许冠阳和整个因循守旧的太医院的脸上。 陈越趁热打铁,再次进言,语气诚恳:“陛下,洁齿之道,贵在得法,亦在与时俱进。太医院沿用古法,固守传统,本无大错。但若能博采众长,择优而取,或许能更好地为陛下、为后宫诸位贵主分忧解难。” “你……”许冠阳被他这句看似公允的“本无大错”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小子,真是杀人诛心!打完了你的脸,还不忘给你递上一块满是窟窿的遮羞布,让你在羞辱中对他“感恩戴德”! “陛下!”许冠阳急了,他知道技术上已经辩不过,便立刻转换战场,开始了他最擅长的“成本攻击”,“就算……就算此物确有奇效。但陈越所用之琥珀,亦是西域贡品,价值不菲。如今只是公主殿下有一柄,后宫诸位娘娘、小主们若是人人效仿,长此以往,恐将耗资过巨,于国库不利啊!” 他这是想用“成本”这把万能的钥匙,来锁死陈越所有创新发明的商业化、普及化之路。 没想到,陈越闻言,却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许院判真是为国库殚精竭虑,下官佩服。”他先是恭维了一句,随即从容不迫地应对道,“回陛下,许院判多虑了。这琥珀洁牙匕,制作繁琐,材料难得,不过是臣为公主殿下这等金枝玉叶量身定制的‘玩物’而已,本就不是给所有人用的。”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自己的王炸:“臣正有另一项研究,欲用一些更寻常、更易得、甚至可以说是不值一提的材料,制作一种全新的、真正能惠及宫中所有内侍宫人、乃至将来能让天下百姓都用得起的洁牙工具。其造价之低廉,不及这琥珀洁牙匕的百分之一!” “哦?”皇帝的兴趣彻底被勾了起来,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向前倾了倾,“说来听听,到底是何等神器?竟能有如此奇效,还如此廉价?” 陈越便将自己关于“牙刷”的初步构思——以寻常竹木为柄,以某种坚韧而柔软的兽毛为刷,蘸取洁牙粉或盐水,通过反复刷拭来进行高效清洁——简明扼要地向皇帝说明了一番。 这个构思,在这个只会用柳枝、布条、手指擦牙的时代,简直是石破天惊!其背后蕴含的公共卫生理念,更是超越了时代数百年! 皇帝朱祐樘,这位以勤政爱民著称的君主,几乎是在瞬间,就意识到了这项发明的巨大价值! 他听得是入了迷,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在殿内来回踱步,连连点头:“好!这个想法好!好极了!若真能制成此物,岂不是人人都能拥有一口康健的好牙?国人康健,则国力昌盛啊!陈越,此事,朕准了!你放手去做!需要什么材料,什么工匠,只管跟御用监和工部去要!朕给你特权!” 想用造价压我?我正好把我更牛逼、更宏伟的新项目给当众推销出去,还拿到了最高级别的“天使投资”和“政策扶持”!这叫借力打力,降维打击!陈越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一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赤诚模样。 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陈越感觉自己的脚底都像是踩着一团云,轻飘飘的。 皇帝不仅当场赏赐了他大量的金银绸缎,让他“充实研发经费”,更重要的是,正式“立项”了他的“平民牙刷研发计划”,甚至赋予了他可以调动相关部门资源的特权。这简直比给他连升三级还让他感到兴奋! 司礼监大太监李广亲自将他送出了宫门,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真正的欣赏和敬重。 “陈大人,今日在御前应对得体,心思缜密,深得圣心。咱家看你,这小小的紫禁城,怕是快要装不下你的大志向了啊。” 陈越连忙谦虚了几句,表示一切都是仰赖陛下圣明。他回头,远远地看到,许冠阳正从另一条阴暗的宫道上离开,那背影,佝偻而怨毒,像一条被抽了筋的蛇,虽然暂时失去了攻击力,但毒牙还在。 小禄子跟在后面,既兴奋又担忧,小声嘀咕道:“大人,您今天可真是出尽了大风头!但也算是把许院判给彻底得罪死了,他那眼神,简直恨不得把您生吞活剥了!这下……他怕是更要不死不休地记恨上您了。” 明面上的巨大胜利,往往也暗藏着更深的危机。陈越心里清楚得很,许冠阳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颜面尽失,甚至连皇帝的信任都开始动摇,下一次的反击,恐怕会更加阴险,更加不择手段,更加致命。自己必须得提前防备。 当晚,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陈越刚在灯下,开始绘制更详细、更具可操作性的牙刷设计图,一个身影,却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值房门口,连门都没有敲。 是李广。 他屏退了守在门口的小禄子,独自一人,走进了陈越的房间。 “陈大人,”李广开门见山,“咱家深夜到访,不为公事,是有一桩私事,想请你参详。不知大人可感兴趣?” “公公请讲。下官洗耳恭听。”陈越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今晚的李广,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大人可知,咱家手下,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张公公,近日也为一桩怪异的牙疾所苦。”李广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陈越的眼睛,“他这病,疼起来倒还在其次,只是……只是让他日夜颠倒,无法安寝,精神萎靡到了极点。长此以往,别说为陛下分忧,批红奏本,怕是连他自己的命,都快要耗干了。” 他顿了顿,话语里透露出一丝更深的信息:“张公公这病……有些蹊跷。太医院查不出根由,只说是思虑过重,心火上炎。但咱家知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或许……与一些前朝旧事,与他心中的一些压力,有关。” 牙病与思虑相关?陈越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司礼监秉笔太监?那可是司礼监内仅次于掌印太监李广的二号人物,是真正掌握着“朱批”实权、皇帝最核心的决策层之一!而他的病,竟可能牵扯到“前朝旧事”和“心中压力”? 李广深夜前来,亲自“下委托”,还透露出如此骇人听闻的内幕……这已经不仅仅是看病了,这分明是一份来自权力中枢的、沉重无比的“投名状”! 陈越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李广,是真的看重我的医术,想救他的同僚?还是想借我之手,去窥探那位张公公内心深处的秘密?抑或是……想拉我彻底卷入他与宫中另一派未知势力的残酷争斗之中? 这其中的水,深不见底,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第29章 秉笔公公的“夜磨牙”和心理病 亥时的梆子声刚敲过,紫禁城的夜色便浓得化不开了。陈越跟着李广,行走在通往司礼监值房的宫道上。两旁高墙耸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天空切割成一条细窄的墨蓝色带子,零星缀着几颗寒星。唯有前方引路小太监手中那盏羊角宫灯,在微风中摇曳,晕开一小圈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灰色的石板路。 司礼监值房外,两名小内侍垂手侍立,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李广略一摆手,其中一人无声地推开沉重的朱漆木门。 值房内,烛火通明,儿臂粗的牛油大蜡在鎏金烛台上静静燃烧,偶尔爆开一两点细微的灯花,发出“噼啪”轻响,却驱不散那股子沉郁之气。 张公公坐在檀木大案后,那大案宽大得近乎夸张,上面整齐摞着几叠奏本文书,硃笔搁在笔山上,他身子却微微佝偻着,不像坐镇机要、权倾内廷的大珰,倒像棵被霜打蔫了的茄子,深陷在铺着锦垫的太师椅中。他面色晦暗,眼下的乌青浓得如同泼墨,说话时中气不足,嗓音带着一种长期失眠后的沙哑和摩擦感,听着就让人觉得喉咙发干。 “有劳陈大人深夜跑这一趟,”他勉强扯出个笑容,“咱家这牙……唉,入了夜就折腾得厉害,如同有小人拿着锉刀在里头锉刮,实在难以安枕。”他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右侧腮帮,借以压制那不断传来的酸胀感。 陈越拱手行礼,目光快速扫过对方面庞。这位内廷巨头之一,此刻像极了后世那些被KPI逼到悬崖边的项目经理,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呐喊着“压力山大”。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敲,节奏杂乱,偶尔还伴随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陈越心中了然,这哪是单纯的牙疼,分明是心病上了牙,来找他这个“牙匠”治心病来了。 “张公公言重了,为公公分忧,是下官分内之事。”陈越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将随身携带的紫檀木药箱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还请公公张开口,让下官仔细瞧瞧。若有不适,请示意下官。” 烛光摇曳,陈越取出一柄细长的口镜和一支银探针。为了看得更清楚,他请小内侍将一盏烛台移近。在明亮的烛光下,张公公口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乍看之下,他的牙齿并无明显的龋洞或红肿。但陈越的目光,很快就被那一排排异常平整、甚至有些锐利的牙齿咬合面吸引了。 尤其是大牙和门牙的边缘,像是被砂轮日复一日地打磨过一样,釉质层磨损严重,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微黄的牙本质。这种极其均匀且严重的磨耗,绝非正常的日常咀嚼所能造成。 “公公,”陈越收回目光,语气笃定,“您这病,并非‘牙疼’那么简单。准确地说,您这是‘夜磨症’,也就是俗称的‘磨牙’。” “磨牙?”张公公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诊断。 “正是。”陈越指着他的牙齿解释道,“您的牙齿磨损程度,远超常人。这说明您在夜间入睡后,虽然人睡着了,但心神未定,牙关紧咬,无意识地进行着高强度的研磨。这种长期的、巨大的咬合力,不仅磨坏了牙齿,更让您的咀嚼肌整夜处于紧张状态,这才导致您晨起后两腮酸痛、头昏脑涨、精神萎靡。”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直指核心:“而这‘夜磨症’的根源,往往与心境有关。公公近日……是否有什么烦心事,或是压力过大,难以排解?” 这话一出,张公公的脸色骤然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警惕。他猛地坐起身,言辞闪烁地敷衍道:“杂家……杂家深受皇恩,身居要职,每日只需批红画押,能有什么烦心事?也就是……也就是近日天热,心里燥得慌罢了。” 陈越没有拆穿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在心里冷笑:果然是夜磨牙。看来这司礼监这地方,把人逼得不轻啊,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都已经成了这里的常态生理反应了。 整个治疗过程中,李广就像一尊雕像,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半闭着眼,看似在养神,实则全程都在默默观察。 他的目光,时而落在陈越稳健的操作手法上,时而又转向陈越与张公公的对话,那种审视的意味,浓烈得让人后背发凉。 陈越顶着这份压力,为张公公开具了一张以“疏肝解郁、安神定志”为主的药方,又取出一块遇热软化的特殊树脂材料,这是他在试验琥珀时无意间发现的副产品。现场为张公公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夜间护齿垫”。 “公公,此物名为‘护齿垫’。”他将成型的软垫递给张公公,“每晚睡前戴上,它能缓冲您夜间磨牙的力度,保护牙齿不再受损,也能缓解肌肉的酸痛,助您安眠。” 在解释病情和器械原理时,一直沉默的李广突然开了口:“陈大人,你这垫子,可是用那琥珀之法制成的?” “回掌印,原理相似,但此物更软,更适宜入口。”陈越回答得滴水不漏。 “有点意思。”李广微微一笑,“能从死物想到活人,还能从硬的想到软的,陈大人这‘举一反三’的本事,在太医院那帮书呆子里,可是不多见啊。” 这哪是在夸他的医术,分明是在试探他的思维敏捷度和变通能力。陈越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是来看病的,分明是来“面试”我的。李广这只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切处理妥当,张公公试戴了护齿垫,感觉牙齿果然不再相互硬碰硬,紧绷的神经也似乎放松了一些。 他走到张公公面前,正色道:“公公,恕下官直言。这护齿垫和安神汤,虽能解一时之痛,却治不了根本。所谓‘身病易治,心病难医’。您这磨牙之症,根源在于‘思虑过重,肝气郁结’。” 他看着张公公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说道:“药石只能治标,心结还需心药解。这宫里虽然风大浪急,但有时候,稍微松一松手里的笔,放下一些不该背的包袱,这觉,或许就能睡得安稳了。若根源压力不除,这病……恐难根治啊。” 张公公闻言,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浸满了无奈、苦涩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目光掠过案头那高高摞起的奏本,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陈大人……当真是神医啊。这心药……杂家知道了。多谢。” 他拱了拱手,虽然没再多说什么,但那份谢意,却是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的。 陈越点点头,转身离开。他在心里感叹:看来我这心理医生的活儿也得被迫营业了。这皇宫里,人人都在演戏,只有身体最诚实。有时候,真话才是这里最危险、也最难治的病。 走出内室,陈越本以为可以直接出去,却被李广伸手拦住了。 “陈大人留步。”李广脸上带着些许认真的表情,“借一步说话。” 第30章 司礼监掌印公公的橄榄枝 李广将陈越引入了司礼监一侧的一间僻静偏房,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小太监。 偏房里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暗,将李广的身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陈大人是聪明人,咱家就不绕弯子,说些虚头巴脑的了。”他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许冠阳许太医,近日动作频频,很是活跃。御药局、御用监,乃至尚宫局那边需要打点的关节,他都派人打点过了,银子像流水般花出去,倒是大方。” 陈越心头一凛:“哦?许太医这是……意欲何为?下官自问与他并无深仇大恨。” “无非是觉着陈大人你风头太盛,挡了他的路,碍了他的眼。”李广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他联合这几处要害部门,准备从药材供应、器物支取、乃至宫规条目上,细细地、一寸寸地寻你的错处。届时,你那些新巧玩意儿,无论是‘琥珀洁牙匕’,还是献给皇后的漱口盐,抑或你将来可能弄出的其他什么,一顶‘私配禁药、僭越规制、蛊惑主子’的帽子扣下来,你可就……”。 陈越登时有些急了,“这都是莫须有的罪名,没有实证!” “”证据?那自然会有‘确凿’的证据。陈大人纵然圣眷在身,怕也难逃其咎,轻则逐出宫廷,重则……”李广适时收声,抬眼牢牢钉在陈越脸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这宫廷里的规矩,有时候比城墙还厚,想用规矩压死人,法子多得是。” 许冠阳这厮,玩不起就搞垄断打压?这是要发动整个官僚体系的力量把我摁死在水底啊,连口气都不让喘。陈越心底疯狂吐槽,光靠我个人技术硬抗,确实难抗这套来自四面八方的官僚组合拳,除非我能立刻变身超级赛亚人或者拥有钞能力。 “李公公消息灵通,洞察入微,下官……感激不尽。”陈越深吸一口气,做出凝重又带着几分后知后觉的惶然神色,“只是下官入宫时日尚短,根基浅薄,人微言轻,不知面对如此局面,该如何应对?还请公公指点迷津。”他姿态放得极低,将问题抛了回去。 李广踱了一步,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如同他此刻莫测的心思。“咱家执掌司礼监,见过的人多了,但欣赏的一直是像陈大人这般有真才实学、能办实事之人。不忍见明珠蒙尘,更厌烦那些只知党同伐异、钻营构陷、不顾大局的蠢货。” 他停下脚步,身形正好挡住大部分光线,在陈越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司礼监掌宫内礼仪刑名,稽核出入,兼管御药房、御用监等一应事务,说句托大的话,在这内廷,多少还有些分量。若陈大人需要,些许便利,咱家还是能给得的。” 他屈指数来,声音里充满了诱惑:“首先,御药局那边,咱家会打个招呼,确保你所需的任何优质药材,无论多珍贵,都能稳定供应,绝不会有人敢克扣分毫;其次,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新药方、新器械,可以直接在司礼监‘特备’备案,如此一来,便有了‘合法’身份,谁再敢拿‘私配’、‘违制’来攻击你,就是跟司礼监过不去;最后,御用监和工部那边,咱家也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帮你协调,给你最顶尖的工匠,最好的材料,助你研发。” 条件优厚得让人心惊,几乎是为他量身打造了一道全方位的保护伞和资源快车道。但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这午餐还是司礼监掌印、内相李广亲自端到你面前的,里面加的“料”恐怕不简单。 正在陈越想着如何消化这份‘大礼包’,李广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这次,他的目光中透着一种商人的精明:“陈大人献与皇后娘娘的‘改良漱口盐’,清新怡人,娘娘凤颜大悦。还有那能窥探口腔,防患于未然的‘琥珀洁牙匕’,确是巧思妙想,堪称神器。如此好东西,若只局限于宫廷一隅,或是偶尔献上一两件,未免可惜。若能推广开来,惠及六宫诸位主子,乃至……宫外些许体面人家、勋贵府邸,岂不是功德无量?既能扬陛下仁德,显宫内恩泽,又能解众生疾苦。” 说着,他不自觉地走近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陈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当‘量产’方能显其价值,成其气候。陈大人以为如何?这‘量产’之中,所需物料、人工、管理、调度,乃至最终……利益如何分配,皆需仔细筹谋,非一人之力可为也。” 他终于听懂了。李广看中的,不仅仅是他的医术,更是他发明创造背后的商业价值!他想要将这些产品“规模化”、“产业化”,变成司礼监的一项政绩,甚至是一棵摇钱树! 这是要给我套上缰绳,让我变成他们的高级打工仔啊! 陈越深吸一口气,迅速在脑海中权衡利弊。 拒绝?等于直接得罪李广,彻底孤立无援,面对许冠阳的围剿必死无疑。答应?就等于与虎谋皮,卷入更深的政治旋涡,随时可能被反噬。 “李公公,”他抬起头,语气诚恳却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公公的好意,下官感激涕零。下官只是一介牙匠,一心只想精进医术,造福宫中贵人,实在无意卷入朝堂的纷争。但若是公公能护得下官周全,让下官能安心钻研,不被那些琐事干扰,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拿出更多、更好的东西,不负公公的厚爱。” 他说得很含蓄,没有直接答应“赚钱”,但也没有拒绝“合作”,并巧妙地表明了自己“只搞技术”的立场。 “好!”李广是个聪明人,他并没有逼得太紧,而是笑而不语,拍了拍陈越的肩膀,“有陈大人这句话,就够了。咱们……来日方长。你只需知道,在这宫里,有些路,只有司礼监能给你铺;有些人,也只有司礼监能给你挡。这就足够了。” 两人相视一笑,虽然谁都没有把话挑明,但一种微妙的、口头的、非正式的“利益联盟”,就在这间昏暗的偏房里,悄然建立了起来。 只是双方都心知肚明:这纯粹是利益的结合,各取所需,各怀鬼胎。 陈越回到值房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他独自坐在桌前,复盘着今晚发生的一切。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窗外,不知名的秋虫还在执拗地鸣叫着,声音时高时低。 他明白,从今夜起,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牙匠了。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司礼监的核心权力圈子,成了李广棋盘上一颗有价值、但也随时可能被牺牲的棋子。 “与虎谋皮啊这是……”他在心里苦笑,“但在这吃人的紫禁城,独善其身简直是奢望。有时候,找棵大树靠一靠,不是屈服,是为了能活下去,能更好地把想做的事情做成。” 棋子就棋子吧,他无奈地想,带着点自嘲,至少现在,是一枚有利用价值、暂时不会被轻易舍弃的棋子。先借这棵大树挡挡风雨,站稳脚跟,积蓄力量再说。毕竟,在宫斗剧里面,有了一个大靠山,基本也能活到三十集啊!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极轻的、如同猫爪落地般的叩门声,是小禄子压低了的、带着一丝急切的嗓音:“大人,您歇下了吗?” 陈越收敛心神,起身开门,一股微凉的夜风趁机钻了进来:“还没,何事?” 小禄子灵活地闪身进来,反手轻轻掩上门,凑近陈越,低声说道:“大人,方才赵雪姑娘使了她身边那个叫小菱的贴心人过来,神神秘秘的,说明早辰时三刻,请大人务必到御花园西侧那片桂树林一见,说是有要紧的事相告,关乎大人前程安危。” 陈越心生警惕。赵雪往来于后宫各个角落,消息最是灵通。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她突然深夜邀约,是单纯的关心?还是她也察觉到了什么风声,或者……也是带着某种势力的意志而来? 小禄子见陈越沉吟,又补充道:“来传话的小菱姑娘说,赵雪姑娘特意反复嘱咐,请大人务必小心谨慎,留意左右。还说……还说……”他咽了口唾沫,学着那传话的语气,“利器虽好,怀璧其罪。有些风头,出不得,藏锋守拙,方是长久之道。” 话音落下,值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那不知疲倦的秋虫,依旧“唧唧”地叫着,一声接着一声,搅动着陈越原本就难以平静的心湖。 他看向窗外那深不见底的夜色,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利器虽好,怀璧其罪。但既然已经拿起了这把刀,就断没有再放下的道理。 “明日……”他低语道,“那就去见见吧。” 第31章 雪儿姑娘在御花园的警示 次日清晨,御花园西侧,桂树林。 早上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乳白色的轻纱在枝叶间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那甜腻得让人心醉的暗香。 陈越准时赴约,心中既忐忑又期待。绕过那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一抹熟悉的倩影已然静立于晨光之中。 今日的赵雪,似乎并未身着那身规整刻板的女官服饰,而是一袭素净的藕荷色襦裙,裙摆随着晨风轻轻摇曳。她只用一支白玉簪子将那一头如瀑的青丝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侧,更衬得她皮肤白皙似雪,眉眼如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她身上,整个人仿佛刚出水的芙蓉,清丽脱俗,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陈越只觉得心头狠狠地跳了一下,此刻这般清丽婉约的风姿,让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简直就是老天爷按照他梦中情人的标准精心雕琢出来的美人胚子。他甚至忘了行礼,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贪婪地在她身上流连,心里那朵花儿开得那是相当灿烂。 赵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却并未躲避。但很快,那丝羞涩便被眼底浓浓的担忧所取代。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后,才快步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 “陈大人,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她抬起头,眸子里闪烁着焦急的光芒:“昨日我去尚宫局办事,无意中听到了许院判与一位管事姑姑的密谈。他们提及,欲以‘奢靡奇技、惑乱宫闱’的罪名弹劾大人。说是大人您仗着宠信,大兴土木,研制什么‘妖器’,浪费了宫中无数珍贵材料。他们已经在搜集您支取物资的证据了!” 陈越心中一凛,果然,李广昨夜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这张网已经开始收紧了。 “多谢姑娘告知。”陈越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不惜冒险窃听上官密谈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不仅不觉得恐惧,反而生出一种即使为了她也要将天捅个窟窿的豪情。 为了缓解这份沉重的气氛,也为了掩饰自己那一瞬的心动,他故意咧嘴一笑,半开玩笑地调侃道:“雪儿姑娘如此牵挂陈某,可是怕我这棵‘科技树’倒了,没人给姑娘治牙了?” “陈大人!”赵雪没想到这时候他还这般不正经,又羞又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贫嘴!不管您是什么树,都要千万小心!许冠阳这次来势汹汹,绝非善类!” 她突然顿住,惊讶地看见陈越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锦囊。“这是?” “特地为你做的。”陈越打开锦囊,露出几个以蜂蜡和薄荷调制的润唇膏,“你说了这么多关心我的话,嘴唇容易干裂,这个可比胭脂铺卖的更滋润。今天特地带来给你...” 赵雪接过时指尖轻颤,声音软了下来:“都这时候了还弄这些。你...你万事小心,许冠阳这次是铁了心要扳倒你。”她将锦囊紧紧攥在掌心,看了他一眼,耳垂慢慢红了起来。 她这一眼带着关心,带着嗔怪,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简直能把人的魂魄都给勾走。陈越只觉得整个人都酥了半边。 “好,好,我记住了。放心,我这棵树根深叶茂,轻易倒不了。”他收敛了嬉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姑娘也请千万保重,切勿为了我,置自己于险地。” 赵雪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陈越望着那抹倩影消失在花木深处,只觉得心头那点涟漪荡得更开了。这算不算美人救英雄?虽然英雄目前还是个差点被口水淹死的牙匠。 离开御花园,他直奔御用监库房。这一次,他没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而是直接掏出了太后亲赐的那块沉甸甸的“金牙御守”金牌,高高举在手中。 “奉太后懿旨,本官需选取一批材料,用于研制洁牙新器!” 原本还翘着二郎腿、对这个小小八品官爱搭不理的管库太监,一见到那金光闪闪的牌子,脸色瞬间像变戏法一样,从不耐烦变成了极致的谄媚。他“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腰弯得差点贴到了地上。 “哎呦!原来是陈大人驾到!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您请!您请!快!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咱家搬出来!” 不大一会儿,一张红木长案上就摆满了陈越点名要的东西:最顶级的、用来雕刻微雕的成套木工工具,各种质地坚硬细腻的紫檀、黄花梨木料,以及——他此行最重要的目标:一捆经过严格挑选、清洗干净的上等马鬃。 陈越也不客气,像挑大白菜一样,在那些珍贵的材料里翻检、挑选。他时而拿起一块木料敲敲听声,时而抽出一根马鬃用力拉扯测试韧性。他对工具和材料的这份专业和挑剔,让旁边的太监都看傻了眼,心中暗暗咂舌:这哪里是个牙匠,分明是个积年的老木匠嘛! 这动静自然引来了不少周围其他来领物的宦官。他们看着陈越这般“嚣张”的做派,纷纷侧目窃语。 “瞧瞧,这就是那位‘牙神’?拿着太后的金牌来领木头?” “嘘!小点声!人家现在可是红人!连李公公都看重的主儿!” 陈越听着这些议论,心里却很爽。怪不得这紫禁城里人人都想争权夺势,这“刷脸卡”、甚至直接“刷金牌”的感觉确实是爽翻了!虽然这仇恨值拉得有点满,但在这个必须要“亮剑”的时刻,越高调,反而越安全。 满载而归回到值房,已是下午。陈越立刻将大门一关,把所有材料往桌子上一摊,开始了他那宏伟的“牙刷制造计划”。 他按照现代牙刷的构造,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盘,结合手头这些并不完美的材料,开始动手。 他先选中了一块质地致密、纹理美观的湘妃竹。竹子轻便、坚韧,且有天然的防霉特性,做刷柄再合适不过。他用那些顶级的雕刻刀,小心翼翼地将竹板削成流线型的长条,手柄处特意打磨得圆润合手,还模仿现代工艺,雕刻出了一些细微的防滑纹理。 接下来是钻孔。这是一个极需耐心的精细活儿。他在竹柄的前端,规划好了三排整齐的孔洞,每个孔的大小、间距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他拿着微型手钻,屏息凝神,一下一下,将那一个个微小的植毛孔钻了出来。 最关键的一步,是植毛。 他从那一捆上等马鬃中,一根根地挑选,剔除那些过于粗硬或分叉的,只留下粗细适中、有一些弹性的部分。然后将这些马鬃按照一定数量扎成小束,经过高温蒸煮消毒后,小心翼翼地对折,利用一种特制的、粘性极强的深海鱼胶,将鬃毛束根部牢牢地固定在钻好的小孔中。 小禄子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大气不敢出,生怕一口气吹跑了那些珍贵的毛。他看着自家大人专注的侧脸和那把在烛光下渐渐成型的奇怪物件,心中既好奇又崇拜。 陈越一边干活,脑子里一边全是早上赵雪那担忧又羞涩的眼神。他觉得手中这把小小的刷子,承载的不仅仅是清洁牙齿的功能,更是他对未来的承诺,是他在这个险恶宫廷中保护心上人的武器! 次日清晨,阳光洒满窗棂。 桌案上,静静地躺着一支造型古朴、却又不失精致的“竹柄马鬃牙刷”。 刷柄光润,线条流畅,刷头部分的马鬃修剪得整整齐齐,像一排待检阅的微型士兵。这是陈越来到大明朝后,亲手制作的第一把、真正意义上的牙刷!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手指试了试刷毛的硬度。 “嗯……韧性不错,回弹也好。”他自我感觉良好,甚至有点小骄傲,“虽然比起后世的尼龙刷毛硬了点,但这可是纯天然马鬃,应该没问题吧?古人皮糙肉厚,耐受力强。” 就在他准备将这把“处女作”包装起来时,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这把凝聚了心血的“限量版”,该给谁试用? 赵雪?不行!万一这东西有瑕疵,伤了美人那娇嫩的口腔,他不得心疼死?再说了,万一效果不好,丢脸事小,伤了自己在美人心中的光辉形象事大。 那……太后?更不行!老太太金贵,稍有闪失那就是“谋逆”。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太康公主! 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牙口也不错,而且好奇心重,最喜欢新鲜玩意儿。最重要的是,如果能得到她的认可,那就是有了最高级别的“产品代言人”,皇帝那边自然也好说话! “对!就拿小公主当小白鼠!”陈越打定了主意,“纯手工打造,皇家特供,限量版高端定制!我就不信这鬼灵精怪的小公主能抗拒这种诱惑!” 通过小禄子的一番上下打点,再加上公主那几个早已被“牙线”和洁牙匕征服的宫女帮忙,陈越顺利地获得了再次进献的机会。 第32章 马鬃牙刷的“滑铁卢”! 长乐宫寝殿外厅。 太康公主刚用完午膳,正百无聊赖地跟几个宫女在那里玩九连环游戏。见陈越进来,她眼睛一亮:“怎么?陈大牙匠,是不是又有了什么稀罕玩意儿要献给本宫?” 陈越恭恭敬敬地将那支装在锦盒里的“竹柄马鬃牙刷”呈了上去。 “启禀殿下,”他声音洪亮,充满了自信,“此物名为‘牙刷’。乃是臣根据殿下那日所言,日思夜想,创新研发而成的洁牙神器!相比于洁牙匕的点对点清洁,此物更能全面、高效地清洁牙齿表面,甚至能扫除微小缝隙中的污垢,比传统的柳枝方便百倍!” 公主好奇地打开锦盒,拿起那支造型独特的“小刷子”。她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整齐的马鬃,感受着那种从未有过的触感。 “这就是你那天画的那个……带毛的棍子?”她扑哧一声笑了,“瞧着倒是有点意思,比那些盐水漱口有趣多了。这手柄,摸着也挺顺滑。怎么用?” “沾水后,在齿间来回刷动即可。”陈越耐心解释。 看着公主爱不释手的样子,陈越心中暗喜。果然,无论古今中外,女孩子对这种精致、新奇的小玩意儿都没有抵抗力。外观这一关,算是过了! “既然是你一番心意,那本宫就试试吧。”公主显得兴致勃勃,立刻吩咐宫女端来了温水和洁牙粉。 成功在望!陈越仿佛已经看到了皇帝的赏赐和赵雪崇拜的眼神在向他招手。 然而,现实往往比理想骨感,甚至还要硌牙。 在陈越期待的目光中,太康公主在宫女的伺候下,沾了点水和粉,将那把“创新”的牙刷,带着满脸的期待,送入了口中。 刚开始还新奇地眨着眼,轻轻地刷了一下。 一下。 两下。 就在第三下的时候,变故陡生! 公主的动作猛地一僵,紧接着,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那张俏丽的小脸一下子皱成了一团,仿佛吃了个酸柠檬,又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哎呀!!”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呸”一声把牙刷抽出。 “疼!扎死本宫了!!” 公主又气又痛,越想越委屈,“什么破东西!这哪里是洁牙!这简直比绣花针还要扎人!陈越!你是不是把御马监刷马的刷子给拿来了?!” 完了!彻底完了! 他光顾着考虑清洁力度和耐用性,光想着马鬃够韧、够劲,却完全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未经任何化学软化处理的原始马鬃,其切口是极其锋利和粗糙的!对于从未接触过这种“硬核”清洁方式、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公主来说,这就是拿着钢丝球直接往牙齿上招呼!? “呜呜呜……疼死我了!”公主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自己好心好意给他试新产品,结果差点搞得满口流血。 她一把抓起地上那支刚才还被她夸奖的牙刷,看都不看,朝着陈越就狠狠地掷了过去! “你这庸医!竟敢拿此等凶器来谋害本宫!你这是想把本宫的牙都刷掉吗?” “啪!” 陈越正处于懵圈状态,躲避不及。那支精心打磨的竹质刷柄,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额角。 虽然并不算重,但这一下“暴击”,不仅在他脑门上留下了一道红印,更让他显得狼狈不堪,尊严扫地。 “这……这简直比父皇御案上那支最硬的狼毫笔还要扎人百倍!给本宫拿走!扔出去!要是下次再敢搞这么硬的东西来糊弄本宫,本宫一定……一定真的罚你去刷一辈子的马桶!!” 公主气得直跺脚,一边哭一边骂,被几个慌乱的宫女手忙脚乱地拥着下去漱口止血了。 陈越捂着火辣辣的额头,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支孤零零的、沾了点灰的“失败之作”。 此时此刻,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不仅仅是研发失败,更是直接把最重要的“大客户”给得罪死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还得外加物理伤害和惨重的名誉损失啊! 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陈越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值房。 他从怀里掏出那支闯下大祸的马鬃牙刷,对着窗外的光线,翻来覆去地仔细研究。 他伸出手指,在那排列整齐的马鬃上用力按了按。那一根根倔强竖起的鬃毛,刺得他指尖生疼。 “果然……还是太硬了。”他苦涩地喃喃自语,“我太急功近利了。只想着复制现代牙刷的形制,却忘了这个时代材料的局限性。马鬃虽然常见易得,但对于口腔清洁来说,它的质地过于粗粝,而且我也没法像现代工业那样,对每一根刷毛的顶端进行精细的磨圆处理。这样的东西塞进嘴里,不扎人那才有鬼了!” 问题找到了,核心就在于刷毛的材质。 “必须找到一种更柔软、更有弹性、更亲肤,同时又足够耐用,不会一湿水就软趴趴的材料。”他皱着眉,开始在脑海中那个并不丰富的“古代材料库”里疯狂搜索。 猪鬃?倒是比马鬃软一点,但那种怎么也洗不掉的特殊异味,要是真做出来了,估计会被赵雪和公主联手打死。 羊毛?太软,没力度。 植物纤维?好像也不够劲…… 小禄子在一旁,看着自家大人那一脸纠结便秘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公主那边……真的生气了吗?那咱们以后……” “别怕,”陈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挫败感,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公主虽然娇气,但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我能拿出真正好用的东西,这次的失误,就能变成下次惊喜的铺垫。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搞定这个该死的材料!”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硬得像块骨头。看来,真的得找个时间,在这大明朝搞一个“首届全国生物材料选型大会”了。 就在陈越为了“刷毛”抓耳挠腮之际,第二天一早,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司礼监的小太监轻轻叩门而入,“掌印听说陈大人近日研制新器偶有失利,特让奴婢来问一声。”小太监笑吟吟奉上食盒,“这是江南新进的桂花糖,掌印说请您尝尝甜头,去去晦气。” 陈越接过食盒,只觉那雕花红木重若千钧。心中警铃大作。昨天下午刚发生的事,还是在公主的寝宫里,李广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甚至连具体的细节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这位大太监的情报网,未免也太恐怖了些! 还没等陈越想好措辞,那小太监又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暗示意味地说道:“掌印还说了,若是大人在材料寻觅上有什么难处,比如……想找些咱们中原没有的稀罕物事,不妨知会一声。司礼监管着海运互市,想要搜罗点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兽、毛发皮草,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哪里是来送温暖,分明是来展示肌肉的!这是在告诉陈越:你的失败,我都知道;你的困难,只有我能解决;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注视之下! 这“天使投资人”,盯得也太紧了! 陈越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婉拒道:“多谢李公公关怀。下官只是有些思虑不周,这材料的事,下官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不敢劳烦司礼监大动干戈。请公公放心,下官定不负所望。” 小太监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笑着告辞了。 他走后,陈越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方狭小的天空,心中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把牙刷,不仅是为了赵雪,为了自己的商业帝国,更是为了在李广、许冠阳这帮虎狼环伺的权谋游戏中,挣得一个活下去、站得稳的筹码! 他猛地转身,再次拿起那支失败的牙刷,眼神中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烈火。 “马鬃不行,那就换!找遍全天下的毛,老子就不信找不到一根能刷牙的!猪鬃、羊毛、獾毛……实在不行,就算是把御花园那只白虎的毛拔下来,我也得把这该死的刷毛给试出来!” 第33章 柳暗花明的野猪鬃 刚近黄昏,陈越的值房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桌案上,一片狼藉。最显眼的位置,那支闯了祸的“马鬃牙刷”静静地躺着,像个被废黜的将军,灰头土脸。在它周围,散落着陈越这半日来尝试的各种替代品:一撮怎么捋也捋不直、一沾水就塌成一团的羊毛;一束从尚服局死皮赖脸讨来的、又短又软毫无弹性的兔毫;甚至还有几根他在院子里抓流浪猫拔下来的猫毛,此刻正孤零零地飘在空中。 陈越双手抓着头发,把整洁的发髻揉成了鸡窝,对着这堆“失败选项”发呆。 “大人……要不……咱再试试那羊毛?”小禄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弱弱建议道,“虽然……虽然它确实软了点,跟没骨头似的,但咱们……多塞几撮进去?” 陈越拿起那撮羊毛,那是用温水泡过的,此刻正软趴趴地挂在他的手指上,像是夏天化掉的饴糖。他苦笑着将它扔回桌上:“这玩意儿遇水就废,拿来画画、写字那是极品,拿来刷牙?那不叫清洁,那叫给牙齿做SPA!一点清洁力都没有,光剩温柔了。”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难道,自己的宏伟蓝图,就要在这小小的几根毛上折戟沉沙了?这明朝的动物界,难道就没有一种生物长着又软又有韧性的毛吗?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去御用监再找点软一点的马鬃来硬着头皮再试一次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轻柔的叩门声。 “陈大人可在?” 门扉轻启,赵雪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笑盈盈地站在午后的阳光里。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紫色的常服,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眼波流转间,满是温柔与俏皮。 “听说……某位威风八面的大匠人,最近遇上了点‘扎手’的麻烦?” 陈越一见是她,那原本灰暗的心情瞬间就被点亮了一大半。他赶紧起身,想整理一下仪表,却发现自己的发型已经无可救药,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雪儿……哦不,赵姑娘,你怎么来了?见笑,见笑了。我这……确实是被这点小毛病给难住了。” 赵雪走进屋,将食盒放在那张乱糟糟的桌子上。她的目光落在那支马鬃牙刷上,掩口轻笑:“陈大人在公主殿下那里的‘壮举’,我今天去送衣服的时候已经听说了。拿未经处理的马鬃去刷公主的牙,亏你想得出来。那马鬃粗硬无比,平时我们都是用来做琴弓或者是硬衬的,哪里能直接入口?自然不堪用。” 被心上人当面戳穿糗事,陈越的老脸也不禁一红。他挠了挠头,无奈道:“我也是没办法啊。这不是正发愁嘛,羊毛太软,马鬃太硬,这就跟做人一样,刚柔并济太难了。” “刚柔并济?”赵雪听了这词,眼睛一亮。她顺手从袖中取出一支还没有安上笔头的毛笔管,在手中比划了一下,然后看向陈越,语气中带着一丝专业的自信,“陈大人,您为何不试试……野猪鬃?” 陈越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摇头:“野猪?那玩意儿皮糙肉厚,毛不是比家猪还硬吗?这怎么能行?” “非也。”赵雪轻轻摇头,耐心地解释道,“寻常的猪鬃确实粗硬扎手。但野猪颈背处那一片长鬃,名为‘二道毛’。这部分毛发,常年经受风雨磨砺,韧性极佳,回弹有力。最妙的是……” 她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顺手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针线小布包里,抽出一小束黑亮、整齐、明显经过精心处理的鬃毛,递给陈越:“喏,你仔细摸摸它的顶端。这鬃毛的顶端,是天然分叉的!” 陈越接过那一小束野猪鬃,狐疑地凑到眼前细看,又用指腹轻轻摩挲。 果然!每一根黑亮坚韧的鬃毛顶端,都自然分叉成了两到三根极细的软毛!他用指尖垂直按压,只觉得下面传来一股明显的、却又极其柔和的阻力,既不像马鬃那样直愣愣地扎手,也不像羊毛那样一按就趴窝。 “这……这是‘开花’结构啊!”陈越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现代医学术语脱口而出,“妙啊!简直是太妙了!这天然的分叉结构,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软垫!它既保留了根部的强韧支撑力,能深入清洁,顶端的细软分叉又能极大地分散压力,保护牙龈不被刺伤!” 他兴奋之下,全然忘记了男女大防,一把抓住了赵雪正在收拾布包的手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雪儿!你真是我的福星!这哪里是野猪毛,这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我的金毛啊!” 赵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腕被他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那股热力瞬间传遍了全身。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如同傍晚的云霞。 “陈……陈大人……”她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有挣脱。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激动与颤抖,她心中那一丝羞涩反而化作了莫名的甜蜜。她没有再挣扎,任由他握着,低垂着眼帘,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风:“尚衣局在缫丝时,若遇上那种极其珍贵、又纠结难理的乱丝,便也是用这种特制的野猪鬃刷来梳理。既能利用其韧劲解开死结,那顶端的柔毛又绝不会伤及脆弱的丝缕。我想……道理应该是一样的吧。” 她这番话,专业、细致,充满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陈越听得如痴如醉,直到看到赵雪那红透了的耳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唐突。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讪讪地松开了手。 “抱歉,抱歉!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他尴尬地搓着手,看着赵雪只是低头整理着被他抓皱的衣袖,唇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更是像吃了蜜一样甜。 “那……那个……”他鼓起勇气,发出了邀请,“既然尚衣局有这等好东西,那处理的法子想必也颇有讲究。明日……若你得空,不知能否带我去……参观参观?顺便学习一下这……这高超的工艺?” 这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又漏洞百出。 赵雪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谁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但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好。明日未时,我在尚衣局后院的染坊等你。不过……只能待半个时辰。” “一定到!准时到!”陈越连忙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这时,赵雪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这是尚食局新做的桂花糕,我想着你这边......“她瞥了眼桌上乱七八糟的材料,抿嘴一笑,“想必是没心思用膳的。“ 陈越心头一暖,正要道谢,却见赵雪已经起身:“我该回去了,明日未时,尚衣局后门见。“ 她转身离去,裙裾在门口轻轻一荡,佳人出了院门。陈越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发呆,直到小禄子凑过来:“大人,赵雪姑娘对您可真上心......“ “多嘴!“陈越轻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在口中化开,连带着心情都明亮起来。 第34章 尚衣局的“参观学习” 翌日午后,尚衣局后院飘着淡淡的皂角香气。赵雪早早等在角门外,见陈越来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引着他从偏僻的小径穿过。 工坊里,几个女工正坐在小凳上分拣野猪鬃。见赵雪带着个陌生男子进来,都好奇地抬头张望。 “这是陈太医,来咱们这儿看看材料。“赵雪落落大方地介绍,转头对陈越解释,“这些都是经验老道的师傅,你若有疑问,尽管请教。“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笑着递过一束鬃毛:“陈太医请看,要选这等颈背二寸以上的长鬃。“她对着光举起鬃毛,“毛尖分叉均匀的才是上品,那些直挺挺的反而不合用。“ 陈越凑近细看,果然见那些优质鬃毛在光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毛尖自然分叉,宛如微小的伞状。他学着嬷嬷的样子挑选,却总是不得要领。 “不是这样。“赵雪自然地靠过来,纤手覆上他的手背,引导着他的动作,“要顺着毛流的方向,轻轻捻动......“ 她发间的茉莉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来,陈越一时走了神,指尖不小心被鬃毛扎了一下。 “哎呀!“他轻呼一声。 赵雪忙松开手:“可是扎着了?怪我太心急......“ “无妨无妨。“陈越摆手,耳根却悄悄红了。这哪是参观学习,简直是沉浸式恋爱体验课。 接下来赵雪演示梳理手法时,陈越特意站得很近。看着她洁白灵巧的指尖在鬃毛间穿梭,他忍不住赞叹:“这手法当真精妙。“ “熟能生巧罢了。“赵雪低头浅笑,继续手上的动作,“你看,要这样用特制的木梳,顺着毛流慢慢梳理。若是逆着来,不仅会扯断鬃毛,还容易伤着手。“ 她示范得认真,没留意一缕碎发从鬓边滑落。陈越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帮她把那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耳垂,两人都愣住了。 “我......“陈越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唐突的举动。 赵雪耳尖泛红,却没有躲闪,只轻声继续讲解:“韧性最好的便是这些略带弯曲的鬃毛,就像......“她顿了顿,似是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女子梳妆时用的角梳,须得带些弧度才不伤发。“ 这时老嬷嬷抱来一捆未处理的野猪鬃,浓烈的腥臊味顿时弥漫开来。陈越被呛得咳嗽两声,赵雪却面不改色地接过来。 “新收来的鬃毛都要先晾晒三日,去去浊气。“她边说边利落地将鬃毛摊开在竹匾上,“然后用草木灰水浸泡一日,搓洗去油。若是要更洁净些......“她压低声音,“工部那边偶尔会拨些生石灰过来,那东西去油漂白最是厉害,只是管控得严,不常有的。“ 陈越默默记下这个重要信息。见赵雪额角渗出细汗,他很自然地递过自己的帕子。这次赵雪没有推辞,接过帕子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掌,两人目光交汇,又迅速分开。 “看明白了?“片刻后,赵雪转头问他,眸光清亮。 “大致懂了。“陈越点头,“只是尚衣局用这鬃毛只需梳理整齐,我要用来洁齿,还得想法子去掉这上面的油脂气味。“ “这个我帮你想过了。“赵雪引他走到院中一口大缸前,掀开盖子,“你看,这是我们平日浸洗丝线的方子。“她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里面记着几种去味的草药配方,或许你能用上。“ 陈越接过册子,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临走时,赵雪悄悄塞给他一小包精选的野猪鬃:“这些我先帮你处理过,你拿去试试。若觉得合用,我再帮你多准备些。“ 回到值房,陈越迫不及待地开始试验。 “大人……”小禄子凑过来闻了闻,皱着眉头捏住鼻子,“这……这野猪鬃虽然看着不错,可……这味儿还是有点冲啊。虽说泡了淘米水,但还是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土腥气。这要是给娘娘们用,怕是要被嫌弃死。” 陈越闻了闻,确实,尚衣局的处理虽然专业,但毕竟主要用途是梳理丝线,对于“入口”这一级别的卫生标准来说,还差了点火候。那股淡淡的油脂味和动物特有的腥臊气,虽然不重,但在挑剔的贵人嘴里,就是天大的瑕疵。 “有点味道怕什么!”陈越嘴上给自己打气,心里却也明白这是个必须解决的大问题,“只要韧性和软硬度达标,味道总有法子去掉!大不了多洗几遍!” 他干劲十足,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曙光。这一次,可不能再把公主殿下当小白鼠了,做出来之后,怎么也得自己先当个“试毒”的神农,把把关再说。 然而,现实总是喜欢在他最兴头的时候泼冷水。 接下来的两天,陈越尝试了各种土法去味:用醋泡、用酒蒸、用花瓣熏……效果都不尽如人意。醋泡完一股子酸味,酒蒸完虽然没腥味了但鬃毛变脆了,花瓣熏完更是怪异,一股“香臭”混合的诡异味道。 而且,这些野猪鬃大多是黑褐色的,虽然油亮,但看起来总有几分“不洁”的感觉。要是能把它漂白,或者至少去掉那层油光,看起来像玉石一样温润就好了。 他苦思冥想,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尚衣局,赵雪不经意间提过工部的石灰水可以去油漂白。 石灰水!对啊!生石灰水解显碱性,正是脱脂去油的神器!而且石灰还有极强的杀菌漂白作用!这就是他现在最缺的“化学试剂”! 他立刻兴奋地让小禄子去御用监打听。 半个时辰后,小禄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 “大人,没戏。御用监那边的管事说了,石灰,尤其是那种经过多次提纯、能用于丝织漂白的‘精制生石灰’,那是工部严格管制的‘战略物资’!平时除了修缮宫殿和尚衣局、织造局那种特批的大衙门,其他部门一律没有,也不能随便支取。咱们要想拿,得有工部的批文,还得过许院判的手……” 陈越一听,心就凉了半截。工部?那是许冠阳的地盘。许冠阳能给他批文?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大人……那咱们用草木灰行不行?”小禄子不死心。 “试过了,劲儿太小,只能洗洗碗。”陈越在房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前有许冠阳的围追堵截,后有工部的资源壁垒,中间还卡着一个看似简单却致命的材料关。 用处理不干净的野猪鬃?做出来就是个半成品,不仅有异味,还可能有卫生隐患,万一哪个贵人用出病来,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要想用石灰,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求更高层面的、能绕开工部和太医院的权力帮助。 那个名字,再次不可避免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李广。 司礼监掌管内廷,权势滔天。弄点石灰,对李广来说,就像弄点尘土一样简单。而且李广之前已经抛出了橄榄枝,只要陈越开口,他绝对会答应。 但是,陈越心里清楚,一旦开了这个口,主动去求李广办事,性质就完全变了。这等于明确接受了李广的“投资”,承认了双方的盟友关系。从此以后,他就彻底打上了“阉党”的烙印,想再撇清关系,或者是保持中立,就难如登天了。 “与虎谋皮,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他转念又想到了许冠阳那张阴狠的脸,想到了他对赵雪许下的承诺,想到了那支还没诞生就已经夭折的“梦想之刷”……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深宫里,清高是最没用的东西。没有实力,连保护自己心爱女人的资格都没有。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卡着个材料关。这司礼监的贼船,看样子,不上也得上了!”陈越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 “小禄子!”陈越猛地停下脚步,唤了一声。 “大人,您吩咐!” “你这就去一趟司礼监。”陈越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去找那天来咱们这儿传话的、那个李广身边相熟的小公公。记住,别说是特意去的,就说是路过,顺便闲聊。” 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成色不错的碎银子,塞进小禄子手里:“机灵点,把这个给他喝茶。就装作不经意地问问,若是……若是有御用工匠想私下里弄点少量的、上好的精制生石灰来做个小试验,不知道该走什么‘特殊的’章程?能不能……求个方便?” 小禄子接过银子,瞬间就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小的明白了。只是……探探口风,不落把柄。” “去吧。快去快回。” 看着小禄子领命而去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陈越站在窗前,看着天边那一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残阳,心中充满了忐忑。 第35章 石灰水畔的意外 暮色渐沉,陈越在值房里来回踱步,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小禄子垂手站在门边,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么说,司礼监已经知道了?“陈越停下脚步,眉头拧成了结。 小禄子连忙点头,压低声音回道:“奴才刚在司礼监那个小公公刚顺嘴提了一句石灰,还没说怎么个章程呢,门后一个公公就接过话茬来了,他说话客气,可句句都点在要害上,说已经知晓陈大人在找石灰,下午就着人去工部打听了。“ 陈越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这宫里的耳目比他想的还要灵通,他这棵刚冒头的“科技树“,怕是早就被各方势力盯上了。李广这番示好,分明是要将他牢牢绑在司礼监的战车上。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盘算着各种利害关系。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合眼。次日清晨,他正对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水发愁,门外就传来了小禄子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司礼监那边……东西送到了!“ 陈越猛地起身,跟着小禄子快步走到院中。墙角赫然放着一个盖着油布的小桶,旁边还站着个面生的小太监,正垂手侍立。 “陈大人安好。“那小太监见他出来,立即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掌印听说您需要些石灰试制新器,特地让奴婢送些过来。“他掀开油布,露出桶内雪白细腻的粉末,“这是工部刚提纯的精制生石灰,杂质最少,最是洁净耐用。“ 陈越心头一紧,这效率快得让人不安。他昨日傍晚才让小禄子去打听,今晨东西就直接送上门了。 小太监又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双手奉上:“掌印特意嘱咐,此物性烈,需小心使用,特附上使用要诀。“ 只见上面用一种端正却又不失凌厉的馆阁体,写着短短的一句话:“小心使用,勿谓言之不预也。” 陈越看着那桶沉甸甸的石灰,心中并未涌起半分喜悦,反而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 这哪里是送石灰,这分明是在敲山震虎!这分明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想做什么,你需要什么,甚至你在什么时候想、在哪里想,李广全都知道!而且,他能动用的资源、手段和效率,远超你这小小八品官的想象! “勿谓言之不预也……”陈越喃喃念着这句在后世被誉为“最高级警告”的话,摇头苦笑,“这哪里是‘言之不预’,这简直是‘了如指掌’啊。” 不管怎么样,东西到了,活还得干。 但陈越对着那桶石灰,又开始发愁了。理论他是懂的,生石灰入水放热生成熟石灰,上层清液就是石灰水。可这具体的比例、浓度、特别是对于清洗猪鬃来说的最佳配方,他还真是一抹黑。这要是没调好,不是洗不干净,就是把那堆好不容易得来的野猪鬃给烧坏了。 “小禄子,去!”他想起了昨天那位专业的“金牌外援”,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去尚衣局,把赵姑娘请来。就说……就说我这儿有急事请教,关乎新器的成败。 半个时辰后,赵雪果然如约而至。她今日换了一身方便干活的烟灰色短打襦裙,袖口用襻膊挽起,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显得干练又利落。但是抬头一看,她额间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急着赶来的。” “陈大人何事如此着急?“她话音未落,目光就落在了那桶石灰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这是工部的精制石灰?您从何处得来的?“ 陈越苦笑着点头:“正是。这是今晨司礼监掌印李广公公差人送来的。我想着用它来处理野猪鬃,可这调配的比例实在拿捏不准......“ “石灰水性烈,遇水则沸,操作需格外小心,切不可马虎。”她一来就进入了状态,熟练地指挥小禄子取来一个宽口的大陶盆、一根长长的木棒和一大桶冰凉的井水,“记住了,千万不能用热水,也不能先把水倒进石灰里,那样会炸的!需得用冷水慢慢化开,一点点地加!” 她边说边蹲下身,仔细检查石灰的成色,用小木勺捻起一小撮在鼻尖轻嗅:“成色极佳,确实是上等货。陈大人好本事,连这等紧俏物资都能弄到。“ 陈越嘿嘿干笑两声,开始像个听话的学生,按照她说的步骤,将冷水倒入陶盆中。然后,他用那把特制的木勺,从桶里舀起一勺生石灰粉,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撒入水中。 赵雪则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盯着水面,时不时提醒一句:“慢点……再慢点……搅一搅,别沉底……” 两人一站一蹲,头挨着头,肩膀挨着肩膀,共同注视着那一盆正在发生奇妙化学反应的浊液。这画面,既充满了严谨的技术感,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和谐的默契。 陈越一边搅动着石灰水,一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她那专注而认真的侧脸,看着那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心中那份因李广警告而生的不安,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不少。 有她在旁边,感觉再棘手、再危险的事情,似乎也变得有条理、有希望起来。 “小心!” 就在陈越搅动着有些粘稠的石灰浆,准备进行下一步过滤时,一块大概是因为受潮而结块的生石灰团,在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因为受热不均,突然发生了小规模的爆裂! “噗!”的一声轻响,几滴滚烫灼热的石灰浆飞溅而起,直冲着站在盆边的赵雪而去! 陈越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听到响声的同时,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赵雪的胳膊,猛地将她往后一拉! “啊!” 赵雪惊呼一声,虽然大部分被躲过去了,但仍有几滴飞溅的石灰点子,不偏不倚,落在了她没被衣袖遮住的手腕和手背上。 娇嫩的肌肤遇上滚烫强碱性的石灰,那种刺痛感几乎是瞬间的。赵雪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被烫到的皮肤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小片。 “该死!”陈越心头大急,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和自责瞬间涌了上来,“怎么会让你受伤了!” 他想也没想,立刻从怀里掏出自己那块随身携带的、干净柔软的汗巾,甚至都来不及去井边打水,直接蘸了旁边小禄子刚端来的那盆用来洗手的备用清水,就要替她擦拭。 “别动!千万别动!”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紧张,“这是强碱,得赶紧擦掉,再用大量清水冲洗,不然会深度灼伤留疤的!” 赵雪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焦急万分的样子吓了一跳,原本的疼痛似乎都被他的紧张给冲淡了几分。她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看着他额头上因为着急而沁出的汗珠,心里竟然涌起一丝异样的甜。 陈越顾不上避嫌,拉着赵雪就冲进了值房。 他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单膝跪在她身前,用那块浸透了凉水的汗巾,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为她冷敷、擦拭着受伤的手背。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像是捧着这世间最易碎的珍宝。每擦一下,还要抬头看一眼她的表情,生怕弄疼了她。 “还疼吗?”他一边擦,一边轻轻地对着她的伤处吹气,仿佛这样能带走那一丝丝的灼热。 赵雪低头看着他。这个平日里总是从容不迫、偶尔还爱耍点嘴皮子、甚至敢在御前跟大臣们针锋相对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满脸的惶恐和自责。 她看着他那双紧皱的眉头,看着他那双平时握着精细工具稳如磐石、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塌陷了下去。 第36章 别样的气氛却被“雪团儿”打乱 “我……我没事的……”赵雪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缕春风,试图安抚这头受伤的狮子,“真的,只是溅到了一点点……已经不疼了……” “怎么会没事?都红了!”陈越猛地抬头,声音里满是不信和心疼。 这一抬头,两人的目光便毫无遮挡地撞在了一起。 他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关切,像是一潭要把人吸进去的湖水;她的眼里是波光流转的柔情与羞涩,清亮得像是一轮初升的明月。 距离极近,呼吸可闻。空气中弥漫着石灰那种干燥的、微涩的气味,但在这一刻,却仿佛变成了世间最甜腻的催化剂。 陈越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感受着那皮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一时间竟然忘了放开,忘了说话,甚至忘了呼吸。 这双眼睛……真是看一辈子都不会腻啊。 “喵——!!!” 就在这气氛微妙得即将要发生点什么的关键时刻,一声凄厉、尖锐、且充满了好奇与作死意味的猫叫声,如同一道惊雷,在院墙头骤然炸响! 两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瞬间弹开。 陈越猛地回头,透过半掩的房门,只见院墙上不知何时蹲了一只通体雪白、体态优雅、脖子上还挂着个金铃铛的波斯狮子猫。 “不好!”赵雪一看清那只猫,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惊呼出声,“是皇后娘娘最心爱的‘雪团儿’!它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话音未落,那只名为“雪团儿”的主子,似乎是被院中那盆正在散发着热气、白茫茫的石灰水给吸引了。它后腿一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竟直接朝着那个要命的陶盆跳了过去! 也许它是想在盆沿上借力,也许它是想看看这白乎乎的是不是牛奶。总之,下一秒—— “噗通!” “喵嗷——!!!” 脚下一滑,这只尊贵的皇家御猫,就像一颗白色的炮弹,不偏不倚,一头栽进了那盆半凝固、还带着余温的石灰浆里! 刹那间,白毛翻飞,浆液四溅。原本高贵冷艳的雪团儿,瞬间变成了一只灰头土脸、全身糊满了泥浆的“灰耗子”,一边惨叫一边在盆里拼命挣扎扑腾! 屋漏偏逢连夜雨! 陈越脑子里“嗡”的一声。这要是皇后娘娘的爱猫在他这儿出了事,被石灰烫坏了或者毒死了,别说牙刷不用做了,他这颗刚安稳几天的脑袋,哪怕有十个也不够砍的! 这是要亡我啊! “快!抓住它!千万不能让它舔毛!石灰进嘴会烧烂肠子的!”陈越反应神速,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就从屋里冲了出去。 赵雪也顾不上手腕的疼痛,甚至连男女之防都忘了,提起裙摆就跟着冲了出去。 受了惊吓又被烫到的猫咪爆发力惊人。它从盆里蹿出来,带着一身的石灰浆,像个疯了的陀螺一样在院子里横冲直撞,见人就挠,见缝就钻。 “小禄子!愣着干什么!快打清水来!越多越好!”陈越一边试图预判猫的走位进行围追堵截,一边冲着还在发呆的小禄子咆哮。 “这边!堵住那边!”赵雪也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她抓起一块晾晒用的油布,试图从侧面进行包抄。 三人一猫,在不大的院子里上演了一出生死时速般的“人猫大战”。鸡飞狗跳,尘土飞扬,好几次陈越都差点抓住它的尾巴,却被它滑溜溜地逃脱,反而在陈越脸上甩了一道石灰印子。 终于,在猫咪慌不择路钻进桌子底下的死角时,陈越瞅准时机,猛地扑了上去,也不管会不会被挠,一把将自己那件崭新的官袍脱下,劈头盖脸地罩住了那只还在发狂的小祖宗。 “按住了!快!水!” 赵雪和小禄子立刻端着早就打好的几桶井水冲了过来。 陈越死死按住还在布包里挣扎的猫头,只露出身体,赵雪则毫不犹豫地举起水桶,用最轻柔却也最快速的手法,将大量的清水倾倒在猫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那些附着力极强的石灰浆。 半刻钟后。 值房小院里一片狼藉,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泥石流。 那只尊贵的“雪团儿”,此刻正蔫头耷脑地趴在赵雪的怀里,身上原本蓬松的白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虽然还有点发灰,但总算是把那些致命的强碱给冲洗干净了。它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或者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吓破了胆,此刻乖巧得像只鹌鹑,还在瑟瑟发抖。 陈越瘫坐在地上,官袍也脏了,脸上也花了,头发里还夹着几根猫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抬头看向赵雪。赵雪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身淡雅的衣裙湿了大半,发髻散乱,一支簪子都要掉下来了,脸上还沾着一点不知道是泥点还是石灰的印记。 两人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扑哧”一声,赵雪忍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陈越也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共患难后的释然。 这哪里是两个朝廷命官和女官,这分明就是两个刚玩完泥巴的野孩子。 赵雪一边笑,一边嗔怪地瞪了陈越一眼,那眼神里哪还有半点责怪,满是娇嗔和亲昵。两人看着彼此这副从未见过的狼狈相,之前的紧张、尴尬和那种若有若无的隔阂,在这一刻,都随着那一盆盆清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种叫做“默契”的东西在悄然生长。 陈越这才猛地想起那桶最重要的石灰水。他赶紧爬起来去看。万幸,虽然猫咪刚才在里面洗了个澡,但毕竟体积小,只溅出了一少部分。大半桶澄清的、饱含着钙离子的上好石灰水,依然安然无恙地待在桶里,仿佛在嘲笑这场闹剧。 虽然过程惊险得差点让他心脏骤停,但结果……好像还不错?至少,他和她的关系,这下是真的“铁”了。 混乱结束后,赵雪虽然心有余悸,但为了避免皇后担心,也怕连累陈越,便抱着稍微整理了一下的雪团儿,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匆匆从后门溜走了。 陈越开始清理战场。当他费劲地把那个用来装石灰的空木桶倒过来,准备清洗时,一个异物感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木桶的最底部,防潮油纸的夹层里,竟然还压着一个小小的、用油纸严密包裹的小包。 他打开一看,不禁愣在当场。 里面是一只精致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凉、芬芳、带着极强药力的味道飘散开来。凭他的经验,只需一闻便知,这是集齐了冰片、没药、血竭等几味极其珍稀的海外香料药材,秘制而成的、专治烧烫伤的极品膏药! 而包裹里,照例附着一张字条,字迹依旧是那般熟悉而凌厉: “听闻陈大人需试验材料,此物或有用处。以防万一,备不时之需。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陈越拿着这瓶药膏,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有了“惊吓”,比刚才救猫时还要让他心惊肉跳。 李广不仅知道他需要石灰,给他送来了石灰;他竟然还预判到了陈越进行这种危险实验时,极有可能会发生意外,甚至连烧烫伤药都提前给他备好了!甚至……他是不是连赵雪今天会来,甚至可能会受伤,都在那个老狐狸的算计之中? 这份“关怀”,细致得令人发指,精准得令人恐惧。 这哪里是“举手之劳”,这分明是在向他展示一张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天罗地网! “这皇宫里,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无缘无故的‘顺手为之’啊……”陈越紧紧攥着那瓶药膏,望着这巍峨的紫禁城,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敬畏和寒意。 自己陷入的这个棋局,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第37章 大明第一支牙刷诞生了 洛明心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娘,我常用的不是这个。你帮我拿那个金色镶边月桂色蛟皮的垫子。 满目山河:下面那个亲爱的神明是我前任,因为这个叫林景的,然后把我给绿了。 “就是打游戏也不行,你看他游戏里也是花言巧语的,你跟我打就行了,要上星要娱乐我都可以。”邹付言说道。 大堂里有一些报刊杂志放置在醒目位置,供在这里休息的客人浏览。 这时,她看见了爸爸和妈妈,他们上前分别牵着她的一只手,然后将他的手放到广翰庭的手心里。 然而在当年那个年代,政府对于能力者的态度可不是那么友好的。 林逸不知道自己现如今的状态究竟算什么,但是最相近的便是做梦吧,只不过自己意识还清醒着罢了。 秋野凌立于队伍的后方,誓死如归的盯着后面追来的忍者,两名中忍,三名下忍,以他新晋中忍的实力,一命相搏,拦多久就要听天由命了。 “义父,羽儿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可是义父,你不能像爹爹和娘亲一样丢下羽儿。”林羽心中越来越慌,这一刻像极了半年前娘亲丢下他的那一刻。 虽然从楚白的表情和语气上看不出什么,但是楚白那双微微颤抖的手,还是证明了楚白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宇宙中的物质就超乎地球很多了,木卫三的矿产资源都不是资源日益贫瘠的地球可以比拟的,所以作为生产基地非常合适。 另外两个野蛮人看到夜战天瞬间杀了自己的同伴之后都吓的有些呆了。 “行,就这么决定了来干一杯!”胡耀笑着举杯和大家喝了一杯然后起身准备走人了。身体越来越热了看来虎鞭酒果然名不虚传,再不走可就丢人了呢。 夏柒柒跟着张坤慢慢走了进去,然后一瞬间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鼻子。 南闲剑宗能够在南方称王称霸,也自有他们的手段,宗门大劫之时,赵寻仙立刻便是动用了南闲剑宗的底蕴。 “呵……”药师兜一声轻笑,随后双手合十,又有两具棺木从大地上浮出。 虽然大家不熟悉但是看着两人的样子也不像是能真弄起来的。所以也没有人上前拉架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甚至几个妹子很无聊的找出了包里的瓜子嗑上了。 “砰!”头顶忽有一记闷响,一颗金红色的果实掉落下来,未等落地果壳爆裂开来,从里面迸现出一条遍体鳞甲的怪虾,两只大螯锋锐如剪,扑向姬澄澈。 这个急骤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有种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的错觉。 在座之人都是强者,有着自己的骄傲。一想到今后数十年都会成为整个位面的笑柄,在另外两个大陆的强者面前抬不起头,他们就觉得脸上像着了火一样。 公孙瓒知道,按照刘天浩这表情,一个不好,自己就没有以后了。 “竟然还真有不怕死的生化幽灵。”孙言嘴角轻轻抽搐,不禁感到有些无奈。瞬间从一旁拿起了枪械佩戴在身上,连忙出了帐篷,想要看看究竟有多少只生化幽灵。 “哎……”爱丝低喊一句,声音还没完全出口,古枫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山林中了,她只能无奈的把眼睛凑回到狙击枪的瞄准镜上。 大军那边是动员好了,刘天浩又是从自草原虏来的鲜卑各族中挑选出年长者、有点地位的人,也都集中到校场,又是一阵忽悠。 好吧,如果其他铸造师知道他铸造出高品质的利器反而郁闷,肯定会被气得吐血。 “原来那个龙星是靠外力强行突破的,难怪这么弱。”凯撒若有所思地说道。 他们还未能够完全的放下心来,却是听见一阵震撼的咆哮声骤然响彻了开来。 一脚把当头的汉子踢飞了,撞在那边墙上,扑通一声又掉在地面上,吭哧两声,没动静了。 “老头子吓得半死,当场就昏死过去,等他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可是说来奇怪,魁星像上多了两行血泪留下的印迹。魁星显灵了。”江婆子说道。 “对了,昨天去镇上我听说了,那位萧大人刚刚任职我们台关镇的镇守大人。”苏洛又解释道。 班锐本来已经走了,但他想清楚了,苍然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几个弹指过后,李氏缓缓睁开双目,见元宏坐于身侧,不及开口,便已泪目。 果然,白昊话音刚落周围逐渐恢复了光亮,镶嵌在山洞内壁上的夜明珠重新释放了属于它的、一股柔和的荧光。 一时间白昊陷入两难之中,一边是人情,一边是目前的需要。林老也不催促,若是白昊直接拿走,那他还真要考虑值不值得了。 不得不说,认真起来的第二空山确实让白昊刮目相看了,还记得在狩猎开始前,在城外那次,白昊对他的感觉就是,此人做事,大大咧咧,神经大条,有点逗。 “公、公主……您还是先下来吧……”鹤凌试着要松开手,却不妨被九殇搂紧了脖子,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洛北忧若有所觉的朝季沉鱼望去,便见她皱紧了眉头,微微朝他摇头。 第38章 “医疗事故” 湘妃竹的斑纹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经过细细打磨的手柄握感极佳。刷头上,三排野猪鬃修剪成贴合牙齿弧度的月牙形,洁白中带着微微的琥珀色,排列得整整齐齐,宛如列队的卫士。 相比于那支粗糙狰狞的马鬃刷,这一支,简直就是艺术品。 “此物……”赵雪看着这支牙刷,眼中满是惊叹,“虽然还未试用,但这做工,这精巧的劲儿,瞧着倒真有几分巧思。看着就不像是俗物。” 陈越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来,举在眼前。晨光穿过刷毛的缝隙,每一根鬃毛都透着光,显得格外通透。 这就是我的第一把枪,陈越心想,这也是我撬开这个顽固时代的第一个支点。 “光好看不行,还得好用。”陈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发出一阵“咔吧咔吧”的脆响,“小禄子,打水!本官要亲自‘试毒’!” 小禄子赶紧端来早已备好的温水和那一罐陈越自制的薄荷洁牙粉。 陈越拿起那支倾注了心血的牙刷,先在温水里浸泡了一下。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野猪鬃的顶端分叉处,在吸饱了水后,微微散开,变得更加柔软蓬松,像是一朵朵微小的墨菊绽放。 “果然!”陈越心中大定,“赵姑娘说的没错,这二道毛遇水则软,干时则韧,简直就是天然的变温记忆材料!” 他蘸了点洁牙粉,对着铜镜,深吸一口气,将牙刷送入了口中。 赵雪和小禄子站在一旁,那表情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两双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的嘴,仿佛他刚才吞下去的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火雷。 刷毛接触到牙龈的那一瞬间,陈越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准备迎接可能的刺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那一簇簇刷毛虽然依旧带着野猪鬃特有的劲道,但在接触到脆弱牙肉的一瞬间,顶端的绒毛分叉起到了极好的缓冲作用。它们像是无数只温柔的小手,有力地扫过牙面,却又在碰到牙龈时轻轻滑开。 “刷刷刷……” 有节奏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听起来竟然无比悦耳。 陈越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这种感觉,虽然比起后世那种超软毛还是硬了点,大概相当于中毛或者硬毛牙刷,但这对于几百年前没刷过牙的大明朝人来说,这种既能感受到摩擦力,又不会刮破皮的清洁感,简直就是颠覆性的体验! 刷了两分钟,陈越吐出口中的混着黏液的牙粉,用清水漱了口。 他舔了舔牙齿表面。那种久违的光滑感,让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怎么样大人?”小禄子急得差点跳脚,“流血了吗?疼吗?” 赵雪也上前一步,关切地看着他:“若是觉得不适,千万别勉强。” 陈越转过身,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甚至还得瑟地冲赵雪眨了眨眼,做了一个类似后世广告里的闪亮笑容:“妙!妙不可言!不仅不疼,反而觉得牙缝都被掏空了一样的舒爽!这就好比……好比那搓背师傅,劲儿使得刚刚好,既搓掉了泥,又不伤皮!” 他兴奋地将牙刷递到赵雪面前,“你摸摸看,这刷毛湿了以后,手感完全变了。” 赵雪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湿润的刷头。确实,原本略显坚硬的鬃毛,此刻摸起来柔韧有余,却不再扎手。 “看来这次是真的成了。”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眉眼弯弯地笑了,“万事开头难,没想到这么难的事儿,还真让你给做成了。” 陈越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支还有些温热的牙刷,刚才的兴奋劲过后,理智重新占领了高地。 他随手拿起笔,在纸上记录下这次的试用数据:“初次入喉感略有异物感,适应后尚可。清洁力度优秀,特别是对牙缝残渣清理效果极佳。不足之处在于刷柄打磨还不够精细,握久了略微硌手;刷毛的植入角度太直,若是能有些倾斜,或许能更贴合最里面的大牙……” “还需改进,”陈越头也没抬,对赵雪说道,“现在的单一粗细虽然能用,但我想着,若是能在中间植入几束稍微硬一点的毛做‘先锋’,周围围一圈这种软毛做‘护卫’,就像排兵布阵一样,或许效果会更好。” 赵雪看着他认真总结、举一反三的样子,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这个男人,平日里看着没个正形,但一旦遇到正事,那股钻研的劲头和从容的气度,真的很难让人不着迷。 “大人,这要是能大量制作,”小禄子已经开始在旁边掰着指头算账了,眼睛里冒着金光,“宫里宫外那么多人,一人一把……不对,早晚各一把……那得是多少把啊?咱们这小院子怕是放不下这么多银子吧!” “想得美!”陈越笑着用笔杆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野猪鬃可是稀缺货,要是真能量产,还得解决毛源的问题。不过……”他目光看向窗外渐渐升起的太阳,眼神坚定,“只要第一步迈出去了,后面的路,哪怕是用脚趟,咱们也能趟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这东西叫什么名儿好呢?”赵雪忽然问道,“总不能叫‘野猪毛刷子’吧?听着怪吓人的。” 陈越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大字——“皓齿刷”。 “明眸皓齿,君子如玉。就叫皓齿刷。”陈越看着这个名字,满意地点点头。这名字文雅、贴切,最重要的是,符合宫廷的审美。 正当三人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商量着下一代改良版的细节时,院门突然被“砰”地一声大力撞开! 这巨大的声响把三人都吓了一跳,陈越手中的笔差点掉在纸上,留下一团墨渍。 只见昨天那个来传过话的、司礼监的面熟小太监,此刻正如同一只被火烧了尾巴的兔子,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平日里那副职业的假笑早已荡然无存,脸上是一片惨白,额头上全是黄豆大的冷汗。 “陈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小太监甚至顾不上行礼,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甚至还有几分惊恐:“掌印让您立刻!马上!带着您的药箱到司礼监!” 陈越心头猛地一跳,那种熟悉的不祥预感瞬间笼罩全身,“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我的好大人诶!这时候还要什么体统啊!”小太监急得直跺脚,带着哭腔喊道,“秉笔张公公!用了您那什么劳什子护齿垫,昨儿个还好好的,今早起来,整个腮帮子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牙龈那是紫红紫红的,现在疼得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正在值房里摔杯子呢!这要是张公公真的发起火来……” 他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啪嗒”一声。 陈越手中那支刚刚才被命名为“皓齿刷”、象征着他事业新起点的牙刷,直直地掉落在了桌面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赵雪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陈越的衣袖。 这是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 而且,出事的对象是位高权重、掌握着奏折批红大权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护齿垫导致牙龈肿痛?这怎么可能?那是为了缓解磨牙设计的软垫,原理上绝对是安全的。除非……是有食物残渣被封闭在里面导致了急性牙周感染?还是因为咬合力过大导致了材料变形压迫?亦或者是……有人动了手脚?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现在的陈越来说,这都不是简简单单的技术失误,这是一场可能直接导致“Game Over”、甚至株连九族的政治灾难! 昨天李广还送石灰送药暗示结盟,今天就出了这档子事。这是考验?还是陷阱?亦或者是许冠阳那边的反击开始了? “快!”陈越不敢多想,那种源自急诊医生的本能让他瞬间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他一把抄起桌上的药箱,那是他这两天特意整理好的“急救包”,里面塞满了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强效的消炎止痛药和工具。 陈越转身看着一脸担忧的赵雪,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声音低沉而有力:“别怕。这就是所谓的‘富贵险中求’。我若是回不来……那些鬃毛,你就帮我烧了吧。” “别胡说!”赵雪红着眼眶,却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领,“我在殿外等你消息。若是有事……我就去找皇后娘娘。” “千万别!”陈越一把按住她的手,眼神严厉,“若是真出了事,你就当从来不认识我。记住了!” 说完,他没再看她一眼,提起药箱,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跟着那个浑身颤抖的小公公,出了门赶往那象征着最高权力枢纽的司礼监。 他心里明白,这一去,面对的不仅仅是肿胀的牙龈,更是一场关于信任、权力与生死的终极博弈。 这是顶级的VIP医疗纠纷投诉,也是许冠阳送给他的一张催命符! “医疗事故……哈,老子最擅长的就是处理烂摊子!” 陈越咬着后槽牙,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脚下的步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第39章 “医疗事故”的危机公关 “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黄昏的沉寂。陈越提着紫檀木的药箱,那份量坠得他肩膀发沉,但他脚下不敢有丝毫迟缓,跟在那位小太监身后,如一阵疾风掠过宫墙夹道。 司礼监值房所在的区域气氛凝重,连空气都仿佛比别处稠密几分。廊下侍立的小宦官们个个屏息垂首,面色惶惶,如同惊弓之鸟。 “陈大人,您可来了。”一个中年太监在门槛外正来回地踱步,看到陈越进门赶紧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透着股绝望,“公公疼得厉害,晚膳一口未进,火气大得很,连那个心爱的玉盏都摔了。您……您千万兜着点。” 恰在此时,值房内又传来一声瓷器狠狠砸在地上的脆响,刺耳地撕裂了夜的宁静,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压抑不住、带着痛苦与暴躁的**,听着就让人觉得不是滋味。陈越定了定神,心中默念“这是出急诊,专业第一”,随即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屋内,灯光昏暗,烛光摇曳,影子乱晃,仿佛在为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遮丑。 空气里,除了那股标志性的龙涎香,还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腥腐气息,那是严重的牙周感染才会散发出的“预警信号”。 只见张公公半靠在软榻上,往日里精明干练的脸此刻右半边肿得老高,油光发亮,连带着右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面色灰败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陈越心里“咯噔”一沉。这肿胀程度,急性化脓性炎症是跑不了了,看这架势,恐怕已经形成了脓肿,必须立刻处理,否则感染扩散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陈越!你这……”张公公浑浊的眼睛瞥见他,挣扎着想斥责,却因嘴角牵扯的剧痛倒抽一口冷气,话都说不利索,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底是充血的红丝和濒临崩溃的怒意。 陈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药箱稳稳放在榻边的矮几上,“公公受苦了,下官来迟。” 他没废话,也没有丝毫的诚惶诚恐,只有一种属于前世作为主任医师的自信与镇定。这股子气场,反倒让处在暴怒边缘的张公公微微一愣,到嘴边的骂声硬是没吐出来。 “请公公稍微忍耐,容下官一看。” 张公公张开嘴,露出那个令人生畏的患处。只见那戴着陈越亲手制作的半透明护齿垫下方,原本粉红的牙龈此刻肿得紫黑透亮,像是熟透了快要炸开的葡萄,边缘处甚至隐隐泛着浑浊的黄白色脓头,被紧紧箍在护齿垫里,看着都替他疼。 这就是急性牙龈脓肿,而且是最高级别的那种。 陈越用手撑开了口腔,然后迅速用一根光滑的探针,轻轻挑开护齿垫的边缘。 “噗嗤……”极细微的一声轻响。 把护齿垫挑了出来。 “公公,莫慌。”陈越语速极快却稳,像是在给惊马顺毛,“这并非是那垫子本身有毒,而是您牙根深处本就有积年累月未发的暗火,也就是咱们说的‘龈下隐患’。这几日恰逢季节交替,虚火上炎,这毒气本来要发散,偏生遇上了这层垫子。那毒气在下面没处去,这才‘揭竿而起’,形成了这来势汹汹的‘困兽之斗’。” 他一边解释,手下动作不停。话是说给张公公听的,把器械原因转化成身体内因,这是危机公关的核心。手上则是迅速从药箱里取出一套锋利的小刀,这是去取上次御用监领微雕工具的时候,“顺手”拿的,毕竟那个金牌一个月只能用一次。 “此乃急性龈炎化脓,已成‘壅塞之势’。”陈越抬头,看着张公公,“必须立刻切开,引恶脓外出,方能泄去这泼天大火。” 张公公虽然疼得要死,但听他这番话条理清晰,不像是推卸责任,反倒是一语中的。那种被脓肿憋得要炸的感觉,的确就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在疯狂撞墙。 他虚弱地点了点头,那眼神分明在说:快点,不然咱家活剐了你。 得到许可,陈越不再犹豫。他示意旁边的小太监按住张公公可能因疼痛而乱动的手,“掌灯,凑近点!” 他捏住排脓刀,眼神聚焦在那一点最成熟的脓头上。 “得罪了。” 手腕一抖,寒光微闪。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锋利的刀尖如同闪电般刺破了脓包最薄弱的表皮,又极有技巧地顺势一挑。 “呲——!” 一股黄白相间、混着血丝的恶臭脓液,带着极强的压力喷射而出,精准地落在早就备好的接污盘里。空气中那股腐败的腥臭味瞬间浓郁了数倍,让人几欲作呕。 随着脓液的涌出,张公公浑身一颤,紧绷的身体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软下来。那种脑浆子都要被涨裂的恐怖压力,仿佛随着那一刀,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奇迹般地消失了大半。 “呃……哈……”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声音里透着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 陈越动作飞快,排空了主要脓腔,用准备好的消毒棉纱迅速吸附清理,直到脓液基本排净,露出鲜红的创面,他才将早已备好的混有冰片、薄荷和蒲公英粉的深绿色消炎药粉,小心而均匀地敷了上去。 药粉触及暴露的神经末梢,张公公立时疼得浑身一哆嗦,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但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清凉感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迅速压下了那磨人的、搏动性的胀痛。他紧绷如石头的身子猛地松弛下来,瘫在软榻上,长长地、带着颤音地舒出一口气,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下来,虽然肿未全消,但那份痛苦显然已去了七八分。 “好了。” 陈越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现场,那股令人不适的味道也随之被强力的薄荷香气所掩盖。 张公公半躺在榻上,脸色虽然还苍白,但眉宇间那股子要杀人的戾气已经散去了大半。他摸了摸已经明显塌陷下去、只剩微微隐痛的腮帮子,有些不敢置信。 “这……这就松快了?” “积毒已清,正如疏浚河道,大水既泄,堤坝自安。”陈越躬身行礼,递上一杯温热的淡盐水,“是下官疏忽,未考虑到公公这些时日为了国事操劳,体内积火已重。在用护齿垫之时,未能提前备好清热下火的药物加以辅佐,这才导致了这场虚惊。” 他这话可以说是把高帽子戴得滴水不漏。把医疗并发症说成了是张公公为了“国事操劳”导致的“积火”,又主动揽下了“思虑不周”的软钉子,给足了对方面子,又巧妙地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张公公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弯弯绕? 他接过盐水漱了漱口,只觉得神清气爽。刚才那种要杀陈越全家的心思,此刻早就烟消云散了。人家不仅手到病除,说话还好听,这要是再发难,倒显得自己没气量了。 “陈大人……咱家方才……也是疼急了眼,多有得罪。”张公公叹了口气,语气复杂,“既然是虚火,那是咱家自己身子骨不争气。你……你做得很好。” 陈越低头称谢:“下官分内之事。这是特配的消炎棉条,我给您牙龈上的伤口压上,一个时辰后取出即可。还有这漱口方子,公公每隔两个时辰含漱一次,三日之内,切口必愈,肿痛尽消。这护齿垫,待消肿之后,仍可使用。” 一场惊天的雷霆之怒,就这么在谈笑间化为无形。 走出值房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司礼监的回廊下挂起了一排排宫灯,橘红色的光晕洒在青砖地上,晕染开来,煞是好看。 陈越感觉后背那层冷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这急诊出的,简直就是拿命在玩心跳。 正想加快脚步离开这龙潭虎穴,前面的阴影里,一个穿着蟒袍的魁梧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陈大人真是妙手回春啊。” 李广。 他就站在那里,手里慢悠悠地捻着一串紫檀佛珠,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让人看不透深浅的微笑。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压迫感,比刚才暴怒的张公公还要强烈百倍。 “掌印公公。”陈越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托公公的福,张公公已无大碍。” “无碍就好。张公公可是皇上的笔杆子,若是笔杆子折了,这朝堂上的墨水,怕是要洒一地。”李广慢慢走近两步,那双细长的眼睛像是两把无形的小刀,在陈越身上刮来刮去,“听闻陈大人近日忙得很?除了在这宫里四处灭火,似乎还在那小院子里……钻研些了不得的新奇物件?” 他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几分闲聊的意味:“又是要石灰,又是去搜罗什么野猪鬃。那动静,连御膳房的小猴子都知道了。不知陈大人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神仙药呢?” 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一问,直接把陈越那些小心翼翼藏着的底牌,一张张全给翻开了摊在桌面上。 陈越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这老狐狸眼线遍布,恐怕连他在屋里跟赵雪说了几句话都知道。这时候要是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心虚,更容易招来猜忌。 他决定赌一把,用坦诚换取生存空间。 “掌印明察秋毫,下官……不敢隐瞒。近日确因缘际会,偶有所得,试制出一小巧之物,暂命名为‘皓齿刷’,于日常清洁牙齿、维护口腔康健,自觉颇有奇效。”他简要比划了牙刷的形状与使用方法,重点强调了其相较于柳条的便捷与彻底。 “有点意思。”李广看着陈越,“不想陈大人除了医术,连这工匠的活计也如此通透。” 他突然话锋一转,眼神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此等既能洁齿健体,又能令仪容清朗的利民好物,若只限于宫廷方寸之地,为少数贵人享用,未免……可惜了。” 他抬手,姿态优雅地引向廊下另一侧一间陈设雅致、灯火通明的僻静茶室,“陈大人方才辛苦了,不妨移步,喝杯热茶,润润嗓子,细细分说?” 两人入内坐定,立刻有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奉上两杯热气腾腾的上好香茗,随即躬身退下,并细心地将门帘放下。茶香袅袅,在室内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方才诊疗带来的紧张气息。 李广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了拂茶叶沫,轻啜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司礼监下设的宝源局,虽说主要是为宫内造办物件,倒也还有些手艺过得去的闲散工匠,物料渠道也还算通畅。陈大人此等利国利民之创举,若能由司礼监出面,组织匠人,统一负责这‘皓齿刷’的‘监制’与日后或许的‘发售’,利润嘛……自然按宫里的老规矩,依例分润,断不会亏待了陈大人。不知陈大人意下如何?” 好家伙,这是要直接空手套白狼,把专利权、生产权、销售权打包全吞了,只给自己留点残羹冷炙啊! 什么“依例分润”?在司礼监的字典里,那就等于“我吃肉,你看着,高兴了赏你口汤”。一旦交出去,这“皓齿刷”以后姓不姓陈,那都两说了。 陈越心里冷笑:想摘桃子?没那么容易。你想要大的,那我就给你画个更大的,大到你一口吞不下,还得求着我来切! 陈越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直接回应分润的问题,而是轻轻放下茶杯,眉头微蹙,露出一副颇为困扰和遗憾的神情。 “掌印高瞻远瞩,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陈越面露难色,仿佛是在替李广惋惜,“只是……掌印容禀。这‘皓齿刷’虽好,但它就像是一把上好的宝剑,若是没有好的剑谱,终究是砍柴刀。” “哦?”李广挑眉,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真正的兴趣,“此言何意?陈大人莫非还有下文?” 第40章 “与虎谋皮”利益博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然有器无料,事倍功半。”陈越见对方上钩,心中稍定,身体也配合地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需得有配套的洁齿秘方,或为精细粉末,或可更进一步,以秘法凝练成膏状,下官姑且称之为‘牙膏’,方能深入齿缝,祛除污垢,滋养牙龈,长久保持口气清新,真正做到事半功倍,齿颊留香。”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愁容,“这牙膏的配方里,有几味最核心、最不可替代的香料与药材,如那天竺的极品丁香油、大食国的薄荷脑、还有南洋的某种树脂……非咱们中土所产。如今虽然下官有个大概的方子,但因为缺少这些番邦奇物,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望洋兴叹啊。” 他看着李广,眼神诚恳:“若是没有这‘牙膏’,这刷子就是个普通的竹棍带毛,也就是个新鲜劲,卖不上价。可若是有这神药相佐,那就是……点石成金的聚宝盆。” 这一招叫“欲擒故纵+借力打力”。你不是管着市舶司吗?你不是能弄到海外的东西吗?那好,想要赚钱,你得先给我干活,先给我搞来原材料!这一下子,就把单纯的“掠夺”变成了必须依赖他的“技术合作”。 果然,李广听了这番话,捏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他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权衡利弊的光芒。 他掌管市舶司,这些海外香料对他来说,虽然珍贵,但也并非弄不到。只要有足够大的利润驱使,这些都不是事。 “陈大人所思所虑,果然更为深远周全。”良久,李广缓缓开口,目光深沉地看向陈越,里面多了几分审视,也多了几分实质性的考量,“若真如陈大人所言,此‘牙膏’有如此神效,那么这原料之事,咱家……或可设法筹措一二,优先保障陈大人所需。” 他话锋一转,重新落回到最初的话题,但语气已然不同:“至于这‘皓齿刷’,与未来那更具潜力的‘牙粉’、‘牙膏’……陈大人觉得,该如何安排,方能不负此等利国利民之佳物?”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并且将皮球又轻轻踢了回来,等着看陈越如何接招,如何分配这未来的利益。 陈越心知这是关键时刻,不能退缩,也不能轻易许诺,他立刻接话:“掌印信重,下官感激不尽。下官必当竭尽所能,不断完善此‘皓齿刷’工艺,并全力攻关‘牙膏’配方,务求尽善尽美,不负掌印今日支持之恩。至于其他,但凭掌印安排,下官相信,只要东西好,于国于民有利,其他细枝末节,总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他巧妙地将具体分润比例模糊化,强调技术和产品本身的价值。 双方就此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基于更大利益前景的脆弱联盟默契:陈越负责技术研发、改进与核心配方掌控;李广提供资源支持,包括关键的海外原料渠道,并负责未来的规模化生产与销售渠道;具体的分润比例,留待日后产品成熟、市场前景明朗后再行商议。 暂时稳住了。用未来的、更具想象空间的“牙膏”画饼,换取了眼前“皓齿刷”的研发自主权,以及更关键的、通往更大舞台的原料资源支持。这步棋,走得险,但值得。 离开司礼监回到值房时,月亮已经挂在了中天。 陈越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但推开房门的那一刻,那点疲惫又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驱散了。 昏黄的灯光下,赵雪还坐在那里,没有离开。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绢布,正在帮他擦拭桌上那堆还没有处理完的工具。听到门响,她猛地回过头,那一双如同秋水般的眸子里,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看到陈越安然无恙地走进来,她长长地出了一口那个憋了一晚上的气,整个人明显地放松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你……回来了。” 只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听得陈越鼻子有点发酸。 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壶,也不管是冷的,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这才感觉魂儿回到了身上。 他把在司礼监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连同与李广那个老狐狸的交锋,删繁就简地跟赵雪说了一遍。 听完,赵雪原本稍稍舒展的秀眉,又重新蹙了起来。 “陈大人……”她轻声唤道,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忧虑,“李公公此举,看似给了你便利,又是许诺找原料,又是答应帮忙。可实则……他是用这无尽的资源,给你织了一张更大的网啊。” 她看着陈越,眼中满是不忍,“日后你每取他一味药,每用他一个工匠,甚至每卖出一把刷子,那上面都会深深打上司礼监的烙印。这所谓的‘合作’,哪里是帮扶,分明是一道把你死死锁在阉党战车上的枷锁。一旦朝局有变,或是你哪天没了用处……”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我知道。”陈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苦笑了一声,“与虎谋皮,不仅要喂它肉吃,还得时刻提防着不被它连骨头带渣吞了。我现在,不过是在刀尖上跳舞,混口饭吃。” “但……总得有个破局之法吧?”赵雪不甘心地问道。 “破局……” 陈越喃喃自语。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桌上扫过,最后落在那支孤零零躺在桌案中央的“皓齿刷”上。 灯火下,那刷毛上铜丝的微光一闪而逝,就像是某种启示。 “锁链……”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如电光火石般的精芒,“你说得对,是枷锁,也是锁链。想要锁住那只猛虎,我自己肯定不够力气。但……” 他的手指猛地点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笃”响。 “但这宫里,乃至这全天下,明明就有一条现成的、最粗、最牢靠的‘锁链’!规规矩矩!我为何至今才想到?真是灯下黑!”” 赵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兴奋劲儿吓了一跳,“你是说……?” “皇上!” 陈越压低了声音,那两个字从齿缝里迸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兴奋,“李广再怎么权势熏天,他终究只是皇家的奴婢。只要皇权还在,他就必须得跪着!若是我能得到陛下的亲自认可,若这‘皓齿刷’能变成真正的‘御用之物’……” 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到时候,就不是我求着李广合作,而是他必须得‘帮’皇上把这事办好!他就算想动我,想吞我的成果,也得先问问他主子答不答应!” 这就叫借力打力,用最大的那座山,去压那只最凶的虎!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支“皓齿刷”,就像是捧着一份通往未来的投名状。 “明日,我就想办法,将这‘皓齿刷’,连同那一整套洁牙的新法子,直接呈献给陛下!这,才是真正的破局之道!” 赵雪听着他的计划,眼中的担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他胆识所折服的光芒。但她随即摇了摇头,那股**斗的机敏劲儿又上来了。 “不可!”她按住陈越的手,“万万不可直接硬闯,更不可直接去求见献宝!” “为何?”陈越一愣。 “李广在宫中医局、乃至通往御前的诸多环节,眼线众多。若你主动献宝,意图过于明显,他必认为你意在借皇权制衡他,甚至视为挑衅,恐生变故,暗中阻挠还是轻的,甚至会在皇上面前说你的东西是‘奇技淫巧’,坏了你的事。” 赵雪那双慧眼微微眯起,透出一股狡黠,“这献宝,得讲究个‘巧’字。得让皇上‘自己’发现,或者是……被什么人‘无意间’引荐过去。而且,你还得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被逼无奈’才拿出来的样子。当然,表面功夫都要做足了,这些场面都要当着李广的面发生才可。这样,李广那边你也好交代,就说是圣意难违,不是你有意越过他。” 陈越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妙啊!还得是你!” “那这引荐之人……”他摸着下巴,“谁最合适?谁能在皇上面前说话不管不顾,又正好能跟你我搭上边?”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太康公主!” “对!就利用上次那个‘失败’!”陈越嘿嘿一笑,那个笑容里满是算计,“公主上次被那硬毛刷子伤了,正憋着气呢。我这就做一把最完美、最软乎的给送去,就当是赔罪。只要公主用好了,那以她在皇上面前那个得宠的劲儿……” “姑娘此计,当真是……”陈越看着赵雪,心头一热,一句“夫人妙计”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在舌尖打了个转,变成了,“女中诸葛,佩服佩服!” 赵雪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憨样,脸上一红,低下头轻声啐道:“谁是你的诸葛,不过是……帮你把把关罢了。” “只是,”赵雪话锋一转,看向陈越, “即便计划顺利,见到了陛下,你准备如何献宝?如何陈述?总不能直接说‘陛下,这是臣做的牙刷,比柳条好用,您试试?’龙威难测,一言可兴邦,一言也可丧身。” 陈越闻言,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这正是关键。不能功利,要投其所好,或者,解决其烦恼。”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值房内踱了两步,“我这些时日翻阅医案,留意到陛下近年来偶有风火牙痛之症发作,太医院多用清热祛火药,治标难治本。而这‘皓齿刷’配合正确的刷牙方法,正是预防此类问题的良方。我可从养生健体、防患于未然的角度切入,将此物与陛下龙体康健联系起来。”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届时,我可如此说:‘臣蒙天恩,忝居太医院,日夜思报,偶得此微末之技,于日常洁齿或有些许便利,久用或可缓解齿龈肿痛、预防风火侵袭。此物虽陋,然于圣体或有一丝裨益,臣不敢藏私,特献于陛下御前,若蒙不弃,可供盥漱之用。’ 姿态要低,心意要诚,重点突出对陛下身体的关心,而非器物本身的新奇。” 赵雪仔细听着,眼中赞赏之意渐浓:“如此甚好。既体现了你的忠心和医术,又不显得急功近利。只是,‘皓齿刷’此名,虽直白,但献于御前,稍显俚俗,可否换个更雅致些的名称?” 陈越一拍脑袋:“对!得换个名儿……不如就叫……‘玉齿清道刷’?或者‘固齿洁牙宝刷’?”他自己念着都觉得有点拗口。 赵雪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霎时如冰雪初融,春花绽放,让陈越看得微微一呆。她连忙掩口,眼波流转间横了他一眼:“陈大人这取名之才,还是留着钻研医术吧。依我看,不若就叫‘清齿玉柄刷’,简洁雅致,也点明了用途和材质。” “清齿玉柄刷……好!就这个!”陈越从善如流,看着赵雪难得的笑靥,心头一热,脱口而出:“有雪姑娘在一旁查漏补缺,运筹帷幄,何愁大事不成!”这一次,他叫的是“雪姑娘”,语气真挚,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与赞赏。 赵雪闻言,脸颊微微泛红,在灯下映出柔和的光晕,她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轻声道:“我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希望……希望你能在这宫中立足安稳罢了。”声音渐低,却清晰地传入陈越耳中。 值房内一时安静下来,烛火噼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温暖的气氛,将窗外深宫的寒意都隔绝开来。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似乎又薄了几分。 第41章 成功吸引“天线宝宝”公主的注意 清晨的值房,空气中飘着一股细微的竹子清香味。那是陈越在用自制“水砂纸”,最后一遍打磨那支“清齿玉柄刷”。 “吱……吱……”细密的摩擦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专注。 “大人,这柄打磨得,简直比剥了壳的鸡蛋还滑溜!”小禄子在一旁递上一块涂了薄蜡的鹿皮巾,眼睛都快贴上去了。 陈越接过鹿皮巾,手法娴熟地在竹柄上来回抛光,“要想在贵人嘴里讨生活,细节决定成败。这不仅仅是一把刷子,这是一张能不能见到皇上的门票。” 正当他对着阳光检查刷柄上那几乎看不见的竹纹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且带着金铃晃动的脚步声。 “陈大人可在?”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是长乐宫的大宫女春桃,“公主殿下口谕,宣陈大人即刻前往长乐宫!” 陈越和小禄子对视一眼,机会来了!但他面上迅速切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茫然,放下刷子迎了出去,“下官在。不知公主殿下此时传唤,可是……齿疾有恙?” 春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齿疾倒是大好了。是雪团儿!昨日赵雪姑娘把它从你这里抱回去,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回去就蔫头耷脑的,连最爱的鱼糜都不肯吃。殿下今天一早去逗猫玩,看见这情形,心疼坏了,这会儿正发火呢,要你过去问话!” “这……猫……?”陈越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下官……下官惶恐,这就随姑姑前往。” 一路上,他心里那个美啊。这剧本走向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原本还愁怎么偶遇,现在倒好,直接VIP专车接送。神助攻啊猫兄!这次虽然遭了罪,但也算立了大功,回头高低得给你整两条大黄鱼。 长乐宫偏殿内,气氛有些压抑。 太康公主坐在铺着锦垫的罗汉床上,怀里抱着那只还没完全缓过神来的“雪团儿”,一边给猫顺毛,一边拿眼刀子去刮跪在地上的陈越。 “说!你昨天到底在院子里搞什么鬼名堂?”公主把猫往上抱了抱,“好好的一只灵猫,从你那回来就变成了傻猫!要是吓坏了母后的雪团儿,你也别当什么牙匠了,去给雪团儿当猫奴吧!” 陈越趴在地上,脑袋不敢抬太高,声音恭敬中透着一丝无辜,“公主殿下恕罪!下官昨日确实在院中试验……一种为殿下量身定制的洁牙新法。许是那时,因为工序复杂,动静大了些,加之有些……气味,惊扰了灵猫。” “洁牙新法?”公主的手一顿,原本想好的训斥词儿一下子卡住了。那颗好奇的小火苗,又在眼底“蹭”地一下窜了起来,“又是你那个什么‘刷子’?还没死心?” “回殿下,死心是不可能死心的。”陈越壮着胆子抬起头,露出一脸为了医学事业鞠躬尽瘁的坚毅,“正因为上次让殿下受了苦,下官这几日那是寝食难安,发誓不做出这天下最温软、最洁净的刷子,绝不罢休!昨日弄出动静,正是在清洗、筛选这世间最柔韧的刷毛。” “最柔韧?”公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比上次那个马鬃还软?” “何止是软,简直是云泥之别!”陈越趁机从袖中取出那个装得极其精美的紫檀木锦盒,双手高举,“请殿下过目!此乃‘清齿玉柄刷’2.0……哦不,升级版!” 春桃接过锦盒,呈给公主。 公主打开盖子。锦缎之上,静静躺着一支温润如玉的湘妃竹刷。不同于上次那种炸毛的粗糙感,这一次的刷头,温软细腻,每一簇刷毛都修剪得如月牙般圆润,看着就透着股高级感。 “这是……什么鬃?”公主用指尖轻轻一拨,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让她指尖一痒。 “这是精选的野猪鬃二道毛。”陈越开启了专业解说模式,“去除了油腻,只留下了强韧与温柔。殿下请看那毛尖,每一根都是天然分叉,就像是把原本的硬刺化成了万千根丝绒。这样的鬃毛,哪怕是在最娇嫩的花瓣上扫过,也绝不会留下一丝划痕。” 这比喻,绝了。 公主眼里的怀疑彻底变成了期待。她把猫往旁边一放,“春桃,拿温水来!本宫……姑且再信你一次!” 铜镜前,太康公主捏着那把造型优美的新牙刷,像是拿着什么稀罕的玩物。 “你确定,这次不会再把本宫扎出血来?”她对着镜子里的陈越问道,眼神里还带着点上次留下的心理阴影。 “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陈越拍着胸脯,“若是有一丝痛感,殿下现在就让我去刷马桶,下官绝无怨言!” “哼,量你也不敢。” 公主蘸了点特制的薄荷洁牙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刷头放进了嘴里。 刷毛接触牙龈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刺痛。 只有一种极其细密、温和,像是无数只小手在轻轻按摩的触感。刷毛扫过牙面,带起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次摩擦,都仿佛带走了一层厚重的油腻。 她试着刷了几下,眼睛猛地睁开,惊喜地看向镜子。 “咦?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她开始大胆地刷动起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随着动作的加快,满口都是清凉的薄荷味,那种每个缝隙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感觉,是柳枝完全无法比拟的。 “咕噜噜……呸!” 漱完口,公主用舌头舔了一圈牙齿,那种前所未有的光滑感让她忍不住对着镜子咧开了嘴。 “呀!真干净!”她看着那两排像珍珠一样的牙齿,“感觉嘴里都轻快了不少!陈越,你这‘猪毛刷子’……还真有点门道!” “这叫‘清齿玉柄刷’,殿下。”陈越适时地纠正道,“猪毛听着多俗啊。” “管它叫什么!好用就行!”公主高兴坏了,转头对陈越说,“这个好!比母后那里的什么青盐擦牙好多了!哎,你再做两把,我要送给父皇和母后!让他们也新鲜新鲜!” 陈越心里的烟花炸了。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立刻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殿下抬爱!只是……此物乃下官私下研制,并未经过太医院和有司的堪合。若是直接进献给陛下,怕是有违宫规,被有心人说是‘奇技淫巧’,下官……” “谁敢说你是奇技淫巧?”公主小脸一板,护短的劲儿上来了,“这分明是好东西!父皇最近也老说牙不舒服,本宫这叫‘尽孝’!谁敢拦着本宫尽孝?本宫这就去找父皇!” 她也不管猫了,抓起那把牙刷就要走。 “哎,殿下!”陈越眼看公主拿着牙刷就要冲出门去,心里乐开了花,但是还得做足了谨小慎微的姿态,于是在原地躬身大喊,“此物虽好,还得配合一套‘顺刷法’才能尽全功,否则……哎?” 他的话还没说完,太康公主早就提着裙摆,像一阵卷着花瓣的旋风般冲出了偏殿,只留下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啰嗦!本宫先去让父皇看看,若是不懂再来传你!” 看着公主一行人消失在转角,陈越缓缓直起腰,原本脸上那副“诚惶诚恐、生怕又出事”的表情瞬间收敛。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重重地点点头,这计划的第一步,成了! 回到值房,陈越立刻投入到新牙刷的制作中。挑选竹坯、钻孔、束紧猪鬃、打磨抛光……他做得格外用心,这可是要直达天听的贡品。午后阳光斜照进来,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只有刻刀刮过竹片的细微沙沙声在室内回响。 “大人……”小禄子在旁边探头探脑,端上沏好的茶盏,“您就……不跟过去伺候着?万一陛下……” “伺候?伺候什么?”陈越转身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情大好,“这时候跟过去,那就是邀功,是把李广的脸往地上踩。得等着,等那位爷‘不情不愿’地来‘请’咱们。”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太阳渐渐西斜,将值房的窗棂拉出长长的阴影。陈越正在那儿假模假样地给第三把牙刷钻孔,实则耳朵一直竖得跟天线似的。 终于,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太监们整齐划一的“干爹”问安声。 门帘被一只带着玉扳指的手缓缓掀开。 李广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身后没带那种撑场面的大队人马,只跟了两个心腹小太监,但这屋子里的气压,瞬间就低了好几度。 “陈大人,好雅兴啊。”李广目光扫过陈越手中的半成品,脸上皮笑肉不笑,“这边刚应付完咱家,那边就能把太康公主哄得团团转。这手‘暗度陈仓’,玩得可是比你那医术还要溜。” 陈越心中一定:来了! 他连忙放下工具,做出一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惊讶状,惶恐地迎上去:“掌印公公折煞下官了!下官只是……只是在赶制之前答应公公的物件。至于公主……那是公主硬闯进来,下官也是……” “行了。”李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表演,眼神阴鸷地盯着他,“省省力气吧,这话留着去御前说。陛下在暖阁宣你,即刻觐见。” 说到“御前”二字时,李广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压抑和警告,“陈越,咱家提醒你一句。陛下是看着高兴了,但这宫里,高兴是一时的事,能不能活得长久,那是另一回事。别以为抱上了龙腿,就能踢开引路人。” 陈越低眉顺眼,却是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下官明白。下官这一身本事,哪怕到了御前,也得念着掌印的提携之恩不是?” 李广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跟上吧。” 第42章 皇帝秒变‘产品经理\’ 乾清宫,暖阁。 陈越跟在李广身后,低着头走进暖阁,不敢四处乱瞟。只听得那清脆的少女声音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 “父皇你看!就这么刷!那一根根猪毛可软了,一点都不扎,刷完感觉牙齿滑溜溜的!” “猪毛?这也太难听了,朕看这材质倒是细腻。” 陈越心中一定,赶紧跪倒,高呼万岁。 “行了,平身吧。”朱祐樘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甚至带着点笑意,“陈越,抬起头来。朕听秀荣说,这新玩意儿,又是你折腾出来的?” 陈越缓缓起身,垂手侍立,目光恰到好处地落在皇帝的腰带位置:“回禀陛下,微臣日前见公主受齿疾之苦,心中不安,故而日夜钻研。遍寻百兽之毛,终于发现野猪颈背的二道毛柔韧适度,辅以特殊工艺制成此‘清齿玉柄刷’,只求能为贵人分忧,解这‘口舌之患’。” 他特意强调了“口舌之患”四个字,又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广,意思是:你看,我这就是单纯的医者仁心,可没别的意思。 朱祐樘坐在龙塌上,手里正把玩着那把湘妃竹柄的牙刷。近日那一口牙似乎确实让他颇为苦恼,时不时会下意识地嘬一下腮帮子。 “你倒是用心。”朱祐樘试着用拇指肚刮了刮那温润的刷毛,感受到那种“沙沙”的韧劲, ““陈爱卿,公主将此物说得神乎其神,朕倒是好奇,此物与柳条相比,究竟有何不同?” 真正的考场到了。陈越稳了稳心神,从容起身,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回陛下,此‘清齿玉柄刷’之妙,在于其形制可贴合齿面,这猪鬃刷毛柔韧,能深入齿缝,将寻常柳条难以清除的食物残渣剔除干净。如同清扫屋角,柳条如扫帚,大开大合,而此刷则似小巧毛掸,可顾及边边角角。长久使用,可有效预防食物积存引发的齿龈肿痛、口气不清等问题,于养生健体,或有微末裨益。”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演示画圈刷牙法。 孝宗皇帝听得仔细,看完演示,他拿起那把牙刷,学着样子在口中小幅度试了试。“嗯,确有些意思,刷毛确实比想象中软韧,比那柳枝蘸青盐强。只是……。” 皇帝的话锋突然一转。 陈越和李广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只是这东西虽好用,却有些……寒酸了。”朱祐樘微微皱眉,手指在湘妃竹的手柄上敲了敲,“这竹子虽然轻便,花纹也雅致,但终究轻浮了些。拿在手里发飘,且这竹节之处打磨得再平,也有个棱角,握久了,有点硌手。” 这就是传说中的甲方用户体验反馈!而且是皇帝级的! 陈越心念电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陛下圣明!”陈越立刻作揖,语速极快,“微臣也正如鲠在喉!这竹材受天性所限,难以做到温润如玉、压手厚重。微臣原本想着能否用硬木,但硬木怕水,易生霉菌……” 他恰到好处地把话头停在这里,等着皇帝这位“产品经理”来发号施令。 朱祐樘沉吟片刻,目光在御案上扫过。那上面摆着一方上好的寿山石印章,旁边搁着一支象牙笔管。但他似乎都觉得不太满意,太脆,或者太滑。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果盘里一把用来剔除瓜果籽的小刀上。那小刀的刀柄,并非金银,而是用一段上好的牛腿骨打磨而成,经年累月的使用让它泛着如凝脂般温润的油光,看起来既坚固又实在。 “咦?”朱祐樘眼睛一亮,顺手抄起那把小刀在手里掂了掂,“若以此骨为柄呢?” 他越看越觉得可行,转头对陈越说道:“这牛骨致密坚硬,不惧水湿,打磨出来温润如玉,且自带三分压手的份量,握在手里,那是实实在在的舒服。陈爱卿,你觉得如何?” 陈越差点就要给这位皇帝鼓掌了! 牛骨柄!这是后世欧洲贵族牙刷还没普及塑料之前的标配啊!既有有机材质的温润,又有矿物质的坚硬,关键是它在这个时代代表着一种“不可僭越”的资源——牛是耕地之本,除了皇家特批,民间私宰耕牛是大罪。这一下就把牙刷的档次从“日用品”拉高到了“轻奢品”甚至是“御用品”! “陛下圣明!简直是天纵奇才!”陈越这句马屁拍得那是发自肺腑,“以牛骨为柄,不仅解决了手感和防霉的问题,更显皇家威仪与质朴并存!此乃点石成金之妙想,微臣自愧不如!” “哈哈哈!”朱祐樘龙颜大悦,感觉自己这一刻不再是个批折子的机器,而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发明家,“好!既然你也觉得好,那就这么定了!”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广,“李广!” “奴婢在。”李广赶紧躬身,心里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本想看着陈越出丑,或者借机把这牙刷说成是奇技淫巧,没想到皇帝竟然自己参与进来了,还给改了方案! “传朕口谕,着光禄寺和御膳房,把这几日进贡的、那些最粗壮、成色最好的牛腿骨都给朕截留下来。谁也不许拿去熬汤了!全都剔得干干净净,送去给陈爱卿!” 朱祐樘兴致勃勃地挥手,“让他照着朕的法子,先做……做四把!朕一把,皇后一把,太子和秀荣各一把!” “奴婢……遵旨。”李广咬着后槽牙应了下来。这牛骨一成“御供”,他想在外面随便找个工坊仿制陈越牙刷的计划,瞬间就被掐断了一半。没有合法的牛骨来源,外面做出来的就只能是“低配版”,永远成不了气候。 陈越趴在地上,听着这道旨意,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这哪里是送牛骨,这是送护身符啊! “陈越。”朱祐樘似乎还没过瘾,又说道,“你这差事办得漂亮,不仅医术好,这心思也巧。今后,这宫里凡是涉及齿科洁具的造办,你便是个‘掌事’,朕特许你专奏专办,不必事事都去走太医院那个繁琐的流程。” 这句话一出,暖阁里的众人皆是一愣。 专奏专办!不必走太医院流程! 这等于直接给了陈越一把尚方宝剑,让他跳出了许冠阳和太医院那帮老古董的管辖,甚至在某些方面,有了直接向皇帝汇报的权力! 李广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像是看着一个已经长出了獠牙的幼虎。 “微臣……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陈越重重地磕头,额头触碰到金砖都让他感到这是幸福的眩晕。 从暖阁退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太康公主早就心满意足地拿着新牙刷回宫了。只剩下李广和陈越两个人走在冗长的宫道上。 太监们远远地缀在后面。 “陈大人。”李广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陈越,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今晚这出戏,唱得真是绝了。咱家原本以为你是来这宫里混饭吃的,没想到,你是来砸锅的。” “公公言重了。”陈越拱手,语气里没了之前的唯唯诺诺,多了一份底气,“下官只是想把饭碗端得更稳些。这锅若是砸了,大家都没得吃。但若是把这锅换成金的、御赐的,那不管是掌勺的还是盛饭的,岂不是都能多沾点油水?” 李广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陈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看穿。 良久,他突然笑了。 “好一个换成金锅。”李广点了点头,那是对手之间才会有的某种认可,“那牛骨头,咱家明天就让人给你送去。只是陈大人,这牛骨虽硬,但要在上面雕花钻孔,可是个水磨工夫。小心别伤了手,若是手废了……那再好的点子,也就只是个点子了。” 这是威胁,也是妥协。 “多谢公公挂怀。”陈越微笑着回应,“下官这手,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稳。哪怕是在刀尖上穿针,也绝不会抖一下。” 李广深深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回到值房,已是宫灯初上。 赵雪正守在灯下,看着那盆洗好的野猪鬃发呆。见陈越推门进来,神色轻松,手里还拿着一块御赐的糕点在啃,她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 “成了?” “成了!不仅成了,还是大胜!”陈越三两口吞掉糕点,拉着赵雪坐下,眉飞色舞地把暖阁里的事说了一遍。 “牛骨为柄……”赵雪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深思,“陛下此举,无意中却是帮你封死了李广在宫外仿制的可能。私宰耕牛是重罪,大规模收购牛骨必会被官府察觉。这样一来,这高端牙刷的命脉,就牢牢攥在了有‘御批’的你手里。” “不仅如此。”陈越从怀里掏出那块新得的腰牌,在灯下晃了晃,“我现在是掌事了,专奏专办。从今天起,许冠阳再想用太医院的规矩来压我,那就是抗旨!” 赵雪看着他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禁露出了笑容。但她随即正色道:“李广吃了个暗亏,绝不会就此罢休。明面上他不敢动你,暗地里必有动作。还有那许冠阳,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要急跳墙了。” “随他们跳。”陈越拿起笔,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新的草图,那是根据牛骨的形状设计的牙刷柄,“我现在是御用+钦点。只要我手里一直有让皇上高兴的新玩意儿,他们就动不了我。” 他看向赵雪,眼神变得柔和:“而且,有你这么个女诸葛在后面帮我参谋,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赵雪脸一红,却没再躲避他的目光,只是轻声道:“我会帮你盯着尚服局和后宫那边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告诉你。” “对了。”陈越像是想起了什么,“明天第一批牛骨送来,光靠我一个人肯定处理不完。我需要帮手,而且必须是信得过的、手巧的人。” 他看着赵雪,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听说……宝源局虽然归李广管,但工部那边还有几个备受排挤的老匠人,手艺极好却因为不肯巴结李广而被冷落?” 赵雪眼睛一亮,“你是想……?” “既然要斗,那就得拉起自己的队伍。”陈越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有了皇上的圣旨,我去调几个‘不得志’的工匠来帮忙‘钻牛骨头’,李广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得捏着鼻子给我放人!” 这一夜,陈越值房的灯火通明。 而在紫禁城的另一端,太医院院判的值房里,许冠阳听完心腹的汇报,气得直接砸了那个他最心爱的紫砂壶。 “专奏专办?!”他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道貌岸然,“一个半路出家的野郎中,凭什么?!牛骨刷?好好好……既然你喜欢玩骨头,那本官就送你一副‘剔骨疗毒’的大药!” 他转过身,从身后的书架夹层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瓷瓶,眼神怨毒得如同厉鬼。 “赵王爷那边……也该到时候了。” 第43章 赵王爷的“剔骨疗毒” 次日清晨,丑时刚过,紫禁城的更漏声还沉闷地回响在厚重的宫墙之间。浓重的雾气像湿冷的棉被,死死捂住了整个太医院,连琉璃瓦上滴落的露水声都显得格外清晰、惊心。 太医院院判值房内,一盏如豆的油灯还没熄灭,灯芯结出了一个硕大的灯花,噼啪作响。 许冠阳坐在太师椅上,眼底挂着两天没睡的青黑,面容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得有些扭曲。他正小心翼翼地从怀中贴肉的暗袋里,掏出那个泛着哑光的黑色瓷瓶。他的动作极慢,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不像是在拿药,倒像是在捧着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前程。 “这里面的东西,是南疆那边的绝品,叫‘蚀骨草’。别看这不起眼,它能顺着牙龈往骨头里钻,专门腐蚀那些个最‘硬’的嘴。”许冠阳的声音嘶哑,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阴狠,“只要这东西下去,神仙难救。他陈越就是有通天的本事,这次也得给我栽进去。” 他对面跪着的心腹杂役全安,吓得脸色煞白,头磕在地上不敢抬:“干……干爹,这若是被查出来……” “查?谁查?怎么查?”许冠阳冷笑一声,那是被逼到绝路后的疯狂,“赵王爷那个爆炭脾气,只要牙疼起来,那是要杀人的。到时候陈越就是那只替罪羊,还没等太医院查药渣,人头就已经落地了!再说了,李掌印那边……也在等着看这场戏呢。只要陈越倒了,之前的那些账,自然就一笔勾销。” 他将瓷瓶递给全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记住了,分量千万别多,多了直接死人就是大案。只要指甲盖那么一点点,混入赵王府早起那罐子漱口青盐的最底下。我要让他疼得钻心,疼得发狂,疼得想要‘剔骨疗毒’!” “奴才……奴才省得。那边的管事咱们早就喂饱了。”全安颤抖着接过瓷瓶,迅速塞进袖管深处,趁着夜色,如同一只硕大的灰耗子,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与此同时,太医院偏院,陈越的值房。 陈越这会儿刚起,正坐在窗边对着晨光,手里拿着一把牛骨柄,满手都是白色的骨粉。他这人有个习惯,想事情的时候手里得干活。李广昨天那句“小心伤了手”的警告还在耳边回荡,让他打磨的动作更加专注、细腻。 “大人,这牛骨真硬啊,昨儿个废了三把锉刀才磨出一个大概样子。”小禄子一边心疼地收拾着地上的工具,一边抱怨。 “硬才好。硬才站得住脚。”陈越吹了吹骨柄上的浮粉,对着光看了看那温润的色泽,“这每一把刷子,都是咱们在这宫里安身立命的基石。李广想看我的笑话,许冠阳想找我的茬,我偏要……嘶!” 就在这时,院门被一阵堪比拆迁队破门的巨响轰然撞开! “砰!” 这一声来得太突然,陈越手一抖,锋利的刻刀直接在牛骨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白痕,差点就削掉了自己一块肉。 “谁啊!懂不懂规矩!”小禄子气得跳脚。 只见赵王府的长史王得禄,一脸死了亲爹的惨样,发髻散乱,官帽歪在脑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见着陈越就要跪。 “陈大人!陈活神仙!救命啊!真的出人命了!”王长史嗓子喊得都劈叉了,带着哭腔,“我家王爷昨夜还好好的,今儿一早用了早膳漱了口,突然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捂着嘴满地打滚啊!那半边脸,这会儿肿得发亮了!您快去瞧瞧吧,王爷已经摔了三套从不舍得用的钧瓷茶具了,正在那儿拔剑要砍伺候的丫鬟呢!” 陈越眉心猛地一跳,那种属于急诊科医生的第六感警铃大作。 赵王爷?又是酒后?晨起肿痛? 如果是普通人,或许会觉得是病情反复。但在陈越脑子里,这瞬间就构建出了好几个鉴别诊断模型:急性牙髓炎爆发?根尖囊肿破裂?还是……海鲜过敏导致的血管神经性水肿? 但哪一种,都不该“突然”得这么剧烈,且伴随着“摔东西砍人”这种极端躁狂反应。除非那疼痛并非普通的胀痛,而是某种……带有化学刺激性质的烧灼痛。 “小禄子,抄家伙!把咱们那套最全的解毒包、还有昨天剩下的半罐子石灰清液都带上!”陈越当机立断,把手里的半成品牛骨往桌上一扔,“王长史,前头带路!要是晚了,怕是真得给我备棺材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昨天才刚刚确立了“御用”的地位,今天这赵王爷就出事,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复发”?这分明是有人按捺不住,直接上手段了。 …… 赵王府,正厅的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昂贵的熏香混合着打碎的陈年花雕酒的味道,地上铺着的那块据说值千金的波斯地毯,此刻满是碎瓷片和残茶梗,一片狼藉。 赵王朱见必,这位当朝著名的“暴躁王爷”,此刻活脱脱像一头被毒箭射中、困在陷阱里的暴怒狂狮,右手死死捂着高高肿起的右腮,在铺着完整虎皮的交椅前焦躁地来回踱步,左手还紧紧攥着个空了的茶碗,显然极致的疼痛已经让他有些失去理智。 “太医呢!死绝了吗!要是再不来,本王就把他们太医院给点了!”赵王爷咆哮着,声音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回声。 陈越刚跨过门槛,一只上好的定窑白瓷杯就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啪”地一声在门框上炸得粉碎。碎片崩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陈越!” 赵王爷一眼瞅见他,那火气就像是浇了油的干柴,蹭地一下窜上天灵盖。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揪住陈越的衣领,力气大得差点把陈越这个一米八的小伙子直接提溜离地。 “好你个庸医!骗子!本王之前还当你是个有真本事的,赏了你玉佩,还跟人夸你!这才过去不到半个月,啊?本王这牙床不仅没好,今儿个反倒像是被人泼了滚油一样疼!” 他那张本来颇具威严的国字脸,此刻因为半边肿胀而变得滑稽又可怖,右脸颊肿得透亮,连右眼都挤成了一条缝,红血丝遍布,活像个充了气的紫茄子,“昨儿个我就觉着隐隐不对,今早用盐水一漱,直接就要了命了!你是不是给本王用了什么虎狼之药?还是你根本就是个欺世盗名的混账!” 陈越被勒得脖子生疼,呼吸困难,但他双手死死抓住赵王的手腕,努力保持着重心的平衡,眼神没有一丝躲闪。他知道,这时候要是露怯、或者直接跪地求饶,那才是真的完了。对于这种暴怒型“患者”,必须得比他更硬、更冷静,才能镇住场子。 “王爷!”陈越提着一口气,大声喊道,“若是下官想要害您,何必等到今日!下官那日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也是这般治法!若是有毒,下官早就被凌迟处死一百回了!您这脸,哪怕是要砍下官的头,也得先让我看一眼!若是看完了治不好,您拿我的脑袋当夜壶踢,我陈越绝不喊冤!” 这番话连消带打,既搬出了皇上太后压阵,又立下了生死状。赵王爷虽然疼得失去理智,但这股子“不怕死”的硬气还是让他手上的劲儿松了那么两分。 “王爷息怒……千万保重金体啊……” 就在这节骨眼上,一个阴柔且带着几分假意关切的声音从侧门传来。 陈越眼角余光一扫,心底一声冷笑:正主来了。 许冠阳一身崭新的从五品院判官服,手里提着个金丝楠木的药箱,正站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那一脸的“悲天悯人”看起来比庙里的菩萨还慈悲。 “王爷,陈大人毕竟年轻气盛,从江湖野路子出身,下药激进些、想走捷径博名声也是有的。”许冠阳走上前来,看似是在劝架,每一句话却都在往火上浇油,“咱们正经医家常说‘是药三分毒’,尤其是齿科,讲究个‘养’字。陈大人之前那种用粗盐暴力搓脓的法子,虽然看着见效快,那是透支了牙床的根本元气。依下官多年的经验看,这怕是……药力太猛,如今遭到‘反噬’,毒发攻心了啊。” 他转头看向陈越,眼底那抹幸灾乐祸简直掩饰不住:“陈大人,下官早就劝过你,太医院的规矩都是老祖宗用人命试出来的,不可乱改。你偏要在那小院子里搞什么新奇玩意儿。您这手艺虽巧,但这用药的分寸,看来还是得多练练啊。赵王爷的金体,岂是你那些阿猫阿狗的试验品?” 好一张利嘴!把“下毒”说成是“反噬”,把“陷害”说成是“经验不足”,既坐实了陈越的“庸医”罪名,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带踩了一脚陈越的出身。 “反噬?激进?”陈越终于挣脱了赵王的束缚,理了理被拽乱的衣领,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官帽,冷笑道,“许大人来得倒是比曹操还快。怎么,王爷府这边的马才刚跑出去,您就已经带着诊断书,像是预知了结果一样等在门口了?” 他没理会许冠阳骤然僵硬了一瞬的神色,径直走向还喘着粗气的赵王爷,眼神瞬间切换成专业的医生模式:“王爷,得罪了。” 他从药箱里掏出两根干净的棉棒,示意旁边的侍从掌灯。 “张嘴。” 赵王爷这会儿也是疼得没辙了,哼了一声,还是配合地张开了嘴。 一股浓烈且诡异的味道扑面而来。那不是单纯的口臭,而是一种混合了花雕酒的酸气、肉类腐败的腥臭,以及最底层那股……像是强酸灼烧过的焦糊味。 陈越戴上鹿皮手套,凑近光源,屏住呼吸细细观察。 患处的牙龈哪里是什么“反噬”发炎,那根本就是坏死!牙龈边缘呈现出一种恐怖的灰白色假膜,那是组织被化学药剂强行脱水、腐蚀后的特征。轻轻一碰,下面露出鲜红糜烂的肉面,触目惊心。 最关键的是,在牙齿与牙龈的交界沟里,还残留着极少量的、未被冲刷干净的深褐色颗粒沉淀。 八成是蚀骨草! 作为中西医结合的专家,陈越前世为了研究古代毒物与药理,专门啃过几本冷门的毒经。这玩意儿在现代化学里,主要成分其实就是某种强腐蚀性的生物碱,古代又叫“烂龈散”或者“剔骨香”。 想到这里,陈越马上就心里有数了。这不是他的医疗事故,这是一起谋杀未遂! 他直起腰,摘下手套,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桌上那个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青花瓷漱口罐上。 “许大人刚才说,我是药力太猛导致的反噬?”陈越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大厅里掷地有声。 “那是自然!”许冠阳梗着脖子,眼神有些飘忽,“红肿热痛,腐肉增生,这不是药毒是什么?” “我看未必。”陈越冷笑一声,径直走向那个盐罐,“王爷,您今早用的,就是这里面的盐吧?” “都在那儿呢!本王一早疼醒了,以为是昨晚酒喝多了没漱干净,特意让人多加了双倍的盐量,狠狠漱了两遍!结果这最后一遍还没吐出来,人就差点没过去!”赵王爷指着那个罐子,一脸的心有余悸。 陈越拿起盐罐,打开盖子,闻了闻。表面上看,那是上好的青盐,洁白无瑕。但陈越没有被表象迷惑。他拿出一把随身携带的银质小药匙,轻轻拨开上层的盐,一直挖到最底下,然后舀出了底部的一小勺。 他拿来一张宣纸,将这一小勺盐倒在纸上,摊平。 在穿透窗棂的阳光照射下,那些看似洁白的晶体中间,极其隐蔽地夹杂着一些极细微的、带着幽暗哑光的灰褐色粉末颗粒。若不仔细看,只当是杂质。 “来人,取一碗滚开的热水来!再取一小块猪瘦肉,或者王爷厨房里的生牛肉也行!”陈越吩咐道。 王府的下人动作极快,片刻东西备齐。 众目睽睽之下,陈越将那一小勺带有“杂质”的盐,缓缓倒入滚水中。 “呲啦……” 原本平静的水面,竟然在盐粒入水的一瞬间,发出了类似油滴入水的微响,紧接着,一股极淡的、带着微酸的青烟袅袅升起。 许冠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抖了一下。 陈越用镊子夹起那块生肉,放入这“盐水”之中。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红润的肉块,在接触到水的瞬间,表层竟然迅速发白、皱缩,就像是被看不见的虫子在疯狂啃噬。不过几息的功夫,肉块的边缘就已经呈现出那种和赵王爷牙龈上一模一样的灰白色腐烂状。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那碗水里偶尔冒出的气泡声。 赵王爷看着那块肉,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惊恐,又从惊恐变成了暴怒,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仿佛那水正在腐蚀他的脑袋。 “蚀骨草,又名‘剔骨香’。”陈越的声音在厅堂内回荡,“产自南疆,性极烈。研磨成粉混入水中,遇热则发,专腐烂软肉,若是长期使用,能把人的牙龈全部烂光,直到露出白骨,牙齿自行脱落。这种毒,哪怕是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也能让人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猛地转过身,一步步逼向已经退到柱子边的许冠阳,目光锐利如剑:“许大人,您刚才口口声声说这是‘疗法激进’?这哪里是激进,这是有人想要给王爷上一道‘剔骨疗毒’的酷刑啊!不知道这种连太医院毒经里都列为禁药的东西,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王爷的早起漱口罐最底下去的?莫非这蚀骨草也知道‘物极必反’,自己长腿跑进去了?” “还是说……”陈越声音陡然拔高,“这根本就是有人想要借着王爷的手,杀人灭口?” 第44章 “纸包不住火”,许冠阳玩完 “胡说!你含血喷人!”许冠阳被逼得退无可退,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这……这定是那制盐的商家不干净!或者是……是你!是你为了掩盖医疗过失,自己偷偷放进去的!” “我放进去的?”陈越笑了,笑得无比讽刺,“许大人,这蚀骨草性质特殊,哪怕是用过的瓷瓶都会留下经久不散的焦味。我刚才进门到现在,碰都没碰那盐罐一下。反倒是您,这袖子里……怎么好像有股子奇怪的药味儿?” 其实陈越根本没闻到,他是在诈他。但做贼心虚的许冠阳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藏过药瓶的那只袖口。 这就够了。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彻底出卖了他。 赵王爷是个粗人,但他不傻,不仅不傻,在这种保命的事上,他的直觉比野兽还敏锐。看到许冠阳这个动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狗贼!!” 一声震天怒吼,赵王爷抄起桌案上一尊沉甸甸的玉貔貅,那是他平日最心爱的手把件,但这会儿那就是凶器。 “呼——啪!!” 玉貔貅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砸在许冠阳的胸口上。 “哎哟!” 许冠阳一声惨叫,整个人被砸得飞出去三尺远,撞在柱子上滑下来,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胸骨不知道断了几根。 “来人!!给我把这个要害本王性命的狗贼绑了!!”赵王爷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茶几,“还有府里的管事!负责采买的!端水的!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本王拿下!严刑拷打!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敢把毒手伸到本王的嘴里来!!”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整个大厅乱成一锅粥。侍卫们如狼似虎地冲进来,将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许冠阳和几个吓尿了裤子的下人拖了下去。许冠阳这次没机会再狡辩了,等待他的,将是大理寺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刑房。 大厅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还没消气的赵王爷。 陈越松了一口气,但危机还没完全解除。王爷的牙还在疼,毒还在嘴里。 他迅速打开药箱,取出昨天备好的那罐石灰清液(强碱),又让人找来甘草水(解毒)、绿豆粉(清热),快速调配出了一碗针对酸性毒物的特效中和解毒剂。 “王爷,这毒是酸性的。快,用这个漱口,多含一会儿,千万别咽!” 赵王爷此刻对陈越那是比对亲爹还信,二话不说,抓过碗就咕咚一口含住。 一股清凉、温润、带着淡淡甜味的感觉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原本那种火烧火燎、像是无数把小刀在刮骨头的剧痛,在碱水中和的作用下,神奇般地迅速消退。就像是柴火里浇了一瓢凉水,滋啦一声,火灭了。 “呜……呼……”赵王爷吐出一口浑浊的液体,连漱了三遍,最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活……活过来了……真他娘的活过来了!” 他抬起头,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陈越,里面的凶光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激和后怕。 “陈越……兄弟。”赵王爷也不称本王了,直接伸手重重拍在陈越肩膀上,“你这是救了老子第二条命啊!要是没你那一双招子看破这毒计,老子今儿个就算是没被毒死,也得把这一口牙全拔光了当废人!” “这王府里肯定是出了内鬼。”赵王爷眼神一狠,透出一股战场上下来的杀气,“你放心,许冠阳那个狗贼进了大理寺,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还有,以后这京城里,谁要是敢跟你过不去,那就是跟我赵见必过不去!老子拆了他家大门!” 这波不亏。收获了一个拥有皇室血统、顶级暴躁且极其护短的铁杆保镖。这在讲究人情的官场上,有时候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 午后,王府花园的水榭。 危机过后,风波平息。阳光透过窗纱洒在桌面上,陈越正在给王爷详细处理着残余的创口,一边敷药一边也没忘了正事。 “王爷,此次虽然化险为夷,但下官心中还是难安啊。”陈越收起工具,叹了口气,一脸的忧国忧民,“那许冠阳之所以敢如此猖狂,甚至能渗透进这铁桶般的王府,说到底,还是因为咱们现在势单力薄,在这洁牙的行当里,没有自己的人,没有自己的地盘。” 他开始给王爷洗脑:“您看,我现在制作的牙刷,还得下官一个人在那小黑屋里手工磨;那些好的药材、盐、香料,还得看别人的脸色。这怎么能行?要想让咱们的脖子不被人卡住,咱们得有自己的‘根据地’!” “根据地?”赵王爷喝了一口凉茶,眼神亮了,“你想怎么搞?” “建工坊!招匠人!”陈越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早就画得密密麻麻的草图,摊在桌上,“就在这皇城根下,找个宽敞的院子,挂上咱们自己的招牌!您出面,招揽工部那些手艺好但不受待见的老匠人。咱们不仅要做这全天下最好的牛骨牙刷,还要研发一种比盐粉好用百倍的神物——牙膏!” 他指着图纸上的规划,“到时候,前店后厂。这牙膏一挤,牙刷一刷,泡沫一出,口气如兰。这不仅是给宫里的贡品,将来要是能在京城的贵人圈子里卖出去,那也是……日进斗金的生意啊。” 这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赵王爷虽然是皇族,但那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也是天文数字,谁会嫌钱扎手? “好!这主意提气!”赵王爷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干了!要人要地是吧?这好办!” “工部那帮老东西,平日里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不过本王这块石头更硬!听说那个刘铁匠和做微雕的老张头最近因为不肯巴结李广那帮人,正被晾着?本王这就写条子去提人!谁敢不给,本王去他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 “至于地嘛……”赵王爷想了想,“皇城根底下那个废弃的旧织造局小院,本来就挂在本王名下,地段好,还清净,后面还连着个水渠,正适合你说的那个什么……冲洗刷毛?就是它了!” 说着,他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当场叫人拿来笔墨,都不带犹豫的,刷刷刷几笔写下了几张语气强硬的调令,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枚沉甸甸的王府大印,“啪”地一声盖了上去。 鲜红的印泥,力透纸背。 陈越拿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只觉得千钧重。 有了这几张条子,那些原本需要他求爷爷告奶奶、甚至还得被层层盘剥才能弄到的人才和场地,现在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就是权力的降维打击啊。 当晚,回到太医院那间略显简陋的值房,陈越依然难掩满脸的兴奋与激动,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赵雪早已备好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和一碗熬得香浓的米粥等候,烛光下,她安静地坐在桌边,如同一幅静谧美好的仕女图。见他推门进来,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眉眼间飞扬的神采掩藏不住,她一直微微紧绷的肩膀才稍微地松弛下来,冲着陈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回来了?先用些饭食吧。”她起身,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外袍挂好,又为他盛好一碗温度恰到好处的米粥。 陈越坐到桌边,也顾不上礼仪,先是咕咚咕咚灌了半杯温茶,然后便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将今日在赵王府那惊心动魄的逆转、许冠阳如何自作自受、以及后续王爷大手笔支援的事情,活灵活现地讲述了一遍。 赵雪听得仔细,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听到凶险处,捏着筷子的手指都微微发抖,听到巧妙破局处,眼中异彩连连,听到最后王爷鼎力支持,她也跟着松了口气。“许冠阳这次自作自受,栽了个大跟头,这下被押送大理寺会审,短时间内是难有作为了,你在太医院的阻力会小很多。” 她细心地将一块挑净了细小骨刺的清蒸鱼肉夹到陈越碗里,声音轻柔,但眼中却并无太多轻松之色,反而掠过一丝更深沉的忧虑,“不过,如此一来,你等于是彻底站在了李广的对立面。他绝不会坐视你借助王爷的势力,另起炉灶,壮大自己的力量。你今日所为,在他眼中,无异于公然在他掌控的领域旁边,又树起了一面鲜明的旗帜,宣示了你的独立。” 陈越咽下口中鲜美的鱼肉,又咬了一口松软的馒头,这才拿起那张有着王府大印、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批条,在指尖灵活地翻转把玩,嘴角噙着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以为赵王爷那般爽快答应,仅仅是因为我救了他,或者觉得我的点子新奇吗?他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精着呢! 他这也是在借我这把突然冒出来的‘刀’,或者说,借我这件事由头,来敲打、制衡李广那不断膨胀的内廷权柄。宗室与内廷,从来就不是一条心,互相提防、互相牵制才是常态。” 赵雪闻言,微微颔首,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与一丝放下心来的欣慰:“你能想到这一层,看清这背后的权力博弈,我便真的放心了。看来,你不仅医术了得,这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人心算计,也看得越发透彻清晰了。” “工坊虽小,看似不起眼,却是咱们未来真正的立足之本,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根据地。”陈越收起批条,目光透过摇曳的烛火,变得坚定而充满憧憬,“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和一支可靠的核心团队,很多之前只能停留在脑子里的想法,比如‘牙膏’,比如更精巧的洁牙工具,甚至将来或许可以惠及更多人的护齿方子,就都有了实现的可能。明天,我就先去接收那个院子,见见那几位王爷特意点名的‘闲置’老匠人。” 烛火轻轻跳跃,将两人依偎低语的身影温柔地投映在素白的墙壁上,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窗外,夜风拂过庭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情人的呢喃。然而,就在这片静谧之中,一道模糊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在值房外侧的墙角一闪而逝,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45章 街头施救小乞丐 皇城根下的晨雾还没散尽,几只早起的乌鸦在光秃秃的枝头哑着嗓子叫唤。陈越站在那扇朱漆剥落、门钉都锈成了铁疙瘩的大门前,手里攥着赵王爷那个批条,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王长史,”陈越扭头看向身旁一脸尴尬赔笑的王得禄,指着那半扇要掉不掉的门板,“这就是王爷口中‘地段极佳、环境清幽’的旧织造局?我看这不仅是清幽,简直是聊斋里的鬼宅啊。” 王得禄干咳了一声,挥着帕子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讪笑道:“陈大人,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地方虽说……是旧了点,荒了点,但这可是皇城根儿下的地界!寸土寸金呐!再加上这院子后面连着金水河的支流,取水方便。您那是做大买卖的,咱们只要稍微修缮修缮,那就是个聚宝盆!” 陈越心里吐槽:聚宝盆?我看是聚蚊盆还差不多。不过只要地皮够大,哪怕是废墟,我也能给它建成大明朝的“牙科梅奥诊所”。 “行吧,既来之则安之。”陈越抬脚迈过那个高得离谱的门槛,“咱们先进去瞧瞧,别里面住着狐仙就行。” “哪能呢!这可是天子脚下!”王得禄赶紧跟上,一边指挥着身后几个带来的家丁,“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把那杂草给拔了!没点眼力见儿!” 一行人正要往里走,墙角的一堆破烂突然动了一下。那是一堆发霉的稻草和破席子搭成的窝棚,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类似于小兽受伤后的呜咽声。 “什么人!”王得禄被吓了一跳,官威立马上来了,“哪里来的叫花子!敢在官家地界撒野!来人,给我轰出去!” “慢着。”陈越耳朵尖,那呜咽声里夹杂着极度痛苦的吸气声,这声音他太熟悉了,那是牙疼到极致时的生理反应。 他拦住正要上前的家丁,几步走到窝棚前。只见稻草堆里蜷缩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乞丐,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棉袄,头发像乱草一样纠结在一起。这孩子正用一只脏兮兮的手死死捂着左半边脸,半张着嘴,口水混着黄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把衣领都洇湿了一大片。 小乞丐听到动静,惊恐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小狼崽子。 陈越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这孩子的左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皮肤紧绷发亮,下眼睑都被挤得有些变形了,这肿胀的程度,看着就让人腮帮子发酸。 “别怕。”陈越蹲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我是大夫,专门治牙疼的。让我看看你的脸,行吗?” 王得禄在后面捏着鼻子,一脸嫌弃:“陈大人,这等下贱人,满身脏病,您何必脏了手?给两个铜板打发了便是。” “王长史,”陈越头也没回,声音却冷了几分,“医者眼里没有贵贱,只有病人。再说了,咱们工坊还没开张,这就见死不救,传出去这招牌还要不要了?”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王得禄立马闭了嘴,只能悻悻地退到一旁。 小乞丐警惕地盯着陈越,似乎在判断这个穿着官服的人是不是要害他。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浑身发抖,最终还是那股想要摆脱痛苦的本能占了上风,他慢慢松开了手。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像是烂肉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三天。陈越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凑得更近了些。 “张嘴,啊——” 小乞丐费力地张开嘴,陈越借着晨光一看,好家伙,左下第二乳磨牙已经烂得只剩个残根了,牙龈外侧鼓起了一个鸽子蛋大小的脓包,顶端已经出现了黄白色的波动感,就像个随时会爆炸的气球。 典型的乳牙根尖周炎伴骨膜下脓肿。这玩意儿疼起来,那是真能让人想撞墙。 “疼了几天了?”陈越问道。 “三……三天……”小乞丐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哭腔,“阿婆……讨饭去了……没钱抓药……” “这情况,抓药也没用,得放气。”陈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放……放气?”王得禄一脸懵,“陈大人,这人还能放气?” “脓就是毒气,憋在里面能把骨头给顶穿了。”陈越环顾四周,这院子荒废太久了,别说手术刀了,连根像样的铁钉都没有。药箱也没带,这简直是荒野求生版牙科急诊。 他的目光落在院墙边一丛长得正旺的野竹子上。 “有了。”陈越眼睛一亮,大步走过去,挑选了一根两年生、质地坚硬的细竹枝,用力折断,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把用来修整牛骨的小刻刀,几下就削出了一根尖端极其锋利的竹针。 “王长史,借个火。” 王得禄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让家丁点亮了火折子。陈越将竹针的尖端在火焰上来回烧灼,直到竹皮微微发黑,这就算是高温碳化消毒了。 “大人,您这是要……”王得禄看得眼皮直跳,“拿竹签子扎人?” “这叫‘绿玉柳叶刀’。”陈越随口胡诌了个高大上的名字,又指着墙角那一簇簇开着黄花的野草,“那个,谁去给我拔几棵蒲公英来?要带根的,把白色的汁液挤在干净的叶子上。” 家丁们面面相觑,但在陈越不容置疑的眼神下,还是照做了。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不少周围早起倒夜香、买早点的街坊邻居。中国人爱看热闹的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一会儿,破败的织造局门口就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 “那不是新来的官爷吗?怎么跟个小叫花子凑一块了?” “听说是要给那孩子治病呢!你看,手里拿个竹签子!” “这不胡闹吗?竹签子能治病?怕不是要把人扎死吧!” 陈越听着周围的议论,心里冷笑:今儿个就让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微创引流”。 他拿着烧好的竹针,回到小乞丐面前。 “小兄弟,忍一下。就像被蚊子叮一口,这一口叮完,你就能活过来了。”陈越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 小乞丐看着那根黑乎乎的尖刺,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但他实在是太疼了,那种脑浆子都要炸开的疼让他别无选择,只能闭上眼,点了点头。 陈越左手固定住孩子的下颌,右手捏着竹针,眼神瞬间像鹰一样锐利。 找准脓肿的最薄弱处,就是那个黄白色的脓头。 “噗!” 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戳破一层窗户纸的闷响。 竹针稳准狠地刺入,随即向上一挑,扩开创口。 “滋——” 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力让围观的人群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一股黄绿色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水,像是个小型喷泉一样喷了出来,溅在陈越并没有躲闪的袖口上。 伴随着脓液涌出的,还有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周围的人纷纷捂住口鼻往后退,只有陈越面不改色,迅速用早就准备好的、涂满了蒲公英汁液的叶子,按在了创口上。 “唔……”小乞丐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是疼痛瞬间释放后的虚脱。紧接着,他那紧皱的眉头奇迹般地舒展开了,原本因为剧痛而屏住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 “好……好了?”王得禄目瞪口呆,这操作也太简单粗暴了吧?就扎一下? 陈越一边用手指轻轻挤压脓包周围,排空残余的脓液,一边头也不回地解释道:“这就像是大坝发洪水,你光在堤坝上加土没用,得开闸泄洪。这脓水一出来,压力没了,神经不受压迫,自然就不疼了。” 他接过家丁递来的清水,让小乞丐漱口。 “吐出来!” 小乞丐听话地吐出一口血水,然后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还肿着,但那种钻心的跳痛真的消失了! “不……不疼了……”小乞丐猛地睁开眼,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他顾不得地上的泥土,扑通一声就给陈越磕了个响头,“神仙!您是活神仙!” 这一跪,比任何广告都有用。 围观的人群炸锅了。 “神了!真神了!我上次牙疼找那郎中,喝了半个月苦汤子都没好,这官爷一签子下去就好了?” “这哪是官爷,这是菩萨心肠啊!也不嫌那孩子脏!” “哎呦,这位大人,我这牙也疼了半个月了,您能不能顺手也给瞧瞧?” “还有我!我这大牙一吃酸的就倒!” 一时间,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变成了求医的队伍,把陈越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得禄和家丁们被挤得东倒西歪,官威全无。 陈越看着这群情激奋的场面,心里乐开了花。这哪里是看病,这分明是老天爷送来的第一波种子用户啊!这口碑一打出去,以后工坊的产品还愁没销路? 第46章 老马头的“半价盐” “大家别急!一个个来!”陈越索性也不进院子了,就在门口的大石头上一坐,摆起了临时义诊摊,“今儿个本官高兴,工坊选址大吉,给大伙儿免费看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严重的还得去医馆,本官这儿只能给你们指条明路!” “大人,我这牙上有个洞,一吃饭就塞!”一个卖菜的大婶挤上来,张开血盆大口。 陈越瞅了一眼:“那是虫牙,得补。回头等我这工坊开了,那种特殊的‘蛋壳粉’一堵就好。现在嘛,你先拿花椒咬在洞里,能止疼。” “大人,我这牙刷牙老出血!”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愁眉苦脸。 “这是牙龈闹脾气呢,多吃点那苦瓜、青菜败败火。” “小孩子换牙,旧牙没掉新牙就长出来,得及时把旧牙拔了,不然新牙就长歪了…“ 陈越一边看诊,一边还没忘了给自己未来的产品打广告:“大伙儿记住了,这牙病多半是‘脏’出来的。回头我这儿会出一种专门洁牙的好东西,叫‘牙膏’,配上咱们特制的刷子,保准让你们老了还能啃骨头!” “牙膏?啥是牙膏?” “比青盐还好使?” “那肯定的!那是宫里贵人们用的方子!”陈越一脸神秘,“到时候给大伙儿街坊价!” 这一波预热,效果拉满。人群里爆发出阵阵叫好声,大家看陈越的眼神,已经从看热闹变成了看财神爷和救命恩人。 一直忙活到日上三竿,人群才渐渐散去。王得禄早就累得瘫在门槛上,看陈越的眼神也变了,多了几分真切的佩服:“陈大人,您这手段……高啊!这还没开张呢,半个京城的百姓怕是都要知道咱们这儿了。” “这叫‘得民心者得天下’。”陈越拍了拍满是灰尘的官服,“虽然咱们做的只是个牙刷生意,但这道理是通的。”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站在角落里没走的老头凑了上来。这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背稍微有点驼,那双眼睛却精明得很,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老油条。 “这位……大人,借一步说话?”老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往陈越袖子里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陈越眉头一挑,这是有情况?他不动声色地挥退了想要上前的王府家丁,跟着老头走到了一棵大槐树后。 “老丈有何指教?”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有点漏风:“小的姓马,大家都叫我老马头,是个倒腾咸货的。刚才听大人说,以后要做那什么……牙膏?那玩意儿是不是得用不少盐?” 陈越心里一动,盐铁专营,这可是国家的命脉。做牙膏确实需要大量的盐作为研磨剂和防腐剂,但这官盐的价格高得离谱,要是全用官盐,那成本根本压不下来,平民百姓根本用不起。 “老马头,你有话直说。”陈越盯着他。 老马头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用气声在说:“小的有条路子,能弄到上好的青盐。不是那种发苦的粗盐,是正经的井盐!价格嘛……只要官盐的一半。” 私盐! 陈越心头猛地一跳。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但这诱惑力……也太大了。一半的成本,意味着他能迅速占领低端市场,把那个“牙膏”真正推广开来。 “你胆子不小啊,敢跟朝廷命官谈这个?”陈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不怕我把你抓了去领赏?” 老马头却一点不慌,咧嘴一笑:“大人是做大事的人,也是个善人。刚才那个小叫花子您都肯救,小的这点小买卖,您看不上那点赏钱。再说了,咱们这是‘各取所需’。您要便宜盐造福百姓,我要混口饭吃。这叫……双赢。” 这老头,有点意思。 “路子稳吗?”陈越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稳!”老马头拍着胸脯,“那是咱们几代人传下来的‘土路子’,不走官道,不占水路,神仙都查不着。只要大人点头,以后您这工坊的盐,小的一手包了。量大管够,成色包您满意。” 陈越沉吟片刻。这确实是个巨大的诱惑,但也像是个巨大的陷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广盯着,许冠阳虽然进去了但余党还在,要是这盐路出了问题,那就是给人递刀子。 但富贵险中求。要想摆脱李广对原材料的控制,这民间渠道是必须打通的。 “老马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陈越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扔给他,“这点钱拿去喝茶。至于盐的事……你先弄十斤样品送到这院子里来,若是成色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咱们再谈后面的。若是敢拿次货糊弄我……” 陈越眼神一凛,身上那股子官威瞬间爆发:“你应该知道,我能救人,也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马头接住银子,点头哈腰:“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三天之内,货必到!” 看着老马头消失在巷口的背影,陈越深吸了一口气。这步棋,走得有点险,但只要操作得当,这就是他对抗李广资源封锁的一张王牌。 待人群散尽,陈越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未来的工坊。一众人等迈入院子,院内果然如王长史所说,虽然杂草丛生,但格局方正,前后两进,后院那口井水清澈见底。最难得的是,院墙高耸,私密性极好。 “这院子不错,“陈越满意地点点头,“收拾出来,前院可以做诊室和展示区,后院正好做工匠坊和仓库。“ “大人满意就好。“王得禄笑道,“王爷交代了,需要什么人手、物料,尽管开口。工部那边也已经打过招呼,明日就会派工匠过来修缮。“ 陈越在院子里踱着步,心里已经开始规划各个区域的功能划分。有了这个根据地,他的“牙齿帝国“总算要迈出实质性的第一步了。 …… 回到值房,天已经黑透了。 赵雪正在灯下替他整理那几本关于药草的古籍,见他回来,笑着迎上去:“听说你今天在织造局门口当了回活菩萨?连王长史回来都赞不绝口,说你那一针下去,比变戏法还神。” 陈越瘫在椅子上,接过赵雪递来的热茶,一口气灌下去:“什么活菩萨,不过是职业病犯了。不过这趟没白去,不仅看了风水,还捡了个宝。” 他把老马头的事跟赵雪说了一遍。 赵雪听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眉头微蹙:“私盐……这可是烫手山芋。李广掌管内廷,对市井的掌控力也不弱。这个老马头突然冒出来,会不会是……” “你是说,这是李广给我下的套?”陈越把玩着茶杯,“我也想过。但这老头的眼神和那股子市井气,不像是宫里调教出来的。再说了,李广现在想的是怎么把我那‘牙膏’的方子套过去,犯不着在这时候用这种低级手段搞死我。” “况且,”陈越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爷给了我官方的‘尚方宝剑’,但这剑太沉,我不一定挥得动。这老马头的私盐,虽然见不得光,但它灵活、便宜。就像是咱们的‘暗道’。一明一暗,才能在这皇城根下站稳脚跟。” 赵雪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胆大包天。既然你决定了,那这盐进来的时候,一定要做得隐秘。最好……能借着王爷运送建筑材料的车队混进来,这样就算有人查,也有王府的牌子挡着。” “英雄所见略同!”陈越一把抓住赵雪的手,“雪儿,你真是我的女诸葛!这招‘借壳上市’用得妙啊!” 赵雪脸一红,想抽回手却没抽动,只能任由他握着:“什么上市下市的,全是些听不懂的怪话。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刚有点起色就栽跟头。” “放心吧。”陈越看着窗外那轮明月,“这盘棋,才刚刚开始下呢。咱们不仅要有官方的大道,也得有这些老鼠洞。只有把这黑白两道都给蹚平了,咱们那‘牙神’的招牌,才能真正挂得稳。” 夜风吹过窗棂,烛火摇曳。 陈越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豪情万丈地规划着未来的时候,那个老马头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几条巷子后,钻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当铺。 当铺的后堂,一个穿着锦衣卫飞鱼服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大人,鱼咬钩了。”老马头此刻哪还有半点市井小贩的模样,腰板挺得笔直,声音阴冷。 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年轻却冷峻的脸,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名千户。 “很好。”千户将匕首收到腰上,“李公公说了,这陈越既然喜欢走野路子,那就让他走个够。等他这私盐用顺手了,也就是咱们收网的时候。” “那……这盐?” “给。不仅要给,还要给最好的。让他尝尝甜头,他才会死心塌地地往这坑里跳。”千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记住,这网得织得密一点,别让这只金牙鸟飞了。” …… 值房内,陈越突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着凉了?”赵雪关切地问。 “没事,”陈越揉了揉鼻子,嘟囔道,“估计是那个小叫花子在念叨我的好吧。或者是……哪个孙子又在背后算计我呢。” 他看着桌上那张王府的批条和老马头留下的地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不管是谁在算计谁,这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47章 “三才阵”牙刷被御封“洁齿刷” 晨光微熹,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还挂着昨夜未干的露珠。陈越的值房里,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却并不是为了熬药,而是为了“磨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略带焦灼的角质蛋白气味,那是高速摩擦下牛骨发出的特有味道,混合着旁边茶炉里飘出的茉莉花香,形成了一种怪异却令人安心的氛围。 “吱嘎——吱嘎——” 粗砺的鲨鱼皮砂纸在坚硬的牛骨上来回摩擦,声音有些刺耳,带起一阵细密而均匀的白色骨粉,如同微型的雪花般在晨光的光柱中飞舞、旋转,最后落在陈越乌黑的睫毛上。 陈越眯着眼,屏息凝神,指尖扣住那根已经被打磨得初具雏形的牛腿骨柄,指腹在骨柄的中段反复摩挲,感受着那从指尖传来的每一丝微凉与润滑,寻找着每一处微小的瑕疵。 “大人,歇会儿吧。”小禄子蹲在一旁,心疼地递上一块湿布,“您这手都磨红了。这御膳房送来的骨头也是,硬得跟石头似的,刚才那把锉刀都崩了个口子。” “硬才好。硬骨头才站得住脚,软骨头那是用来熬汤的。”陈越头也没抬,接过湿布擦了擦手上的粉尘,拿起那根骨柄,对着窗外透过来的阳光照了照。 在强烈的光线下,这根取自三年壮耕牛后腿胫骨最致密部分的骨柄,通体呈现出一种象牙般的半透明温润光泽,内部细密的骨纹如同流云般隐约可见。 “不过,这还不够。”陈越放下骨柄,眉头微微皱起,像个正在审视完美艺术品的强迫症患者,“骨头虽然硬度够了,但若是打磨不到位,那些细微的骨管孔隙容易藏污纳垢,那是细菌……哦不,是‘秽气’的温床。而且,这手柄的弧度,虽然看着顺眼,但握感还差点意思。” 他拿起一把锋利的刻刀,在骨柄的尾端三分之一处轻轻比划着。 “赵姑娘,劳烦你搭把手,帮我稳住这一头。”陈越看向坐在对面,正帮着整理各种型号鬃毛的赵雪。 赵雪今日穿了一身便于干活的淡青色窄袖襦裙,头发简单地挽了个纂儿,插着一根素银簪子,显得格外干练清爽。闻言,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自然地伸出双手,按住了骨柄的前端。 两人的手在窄小的操作台上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起。陈越的手掌宽厚温热,带着常年握持器械的稳定;赵雪的手指纤细微凉,指尖却透着一股子韧劲。 “这里,”陈越用刻刀的刀背在骨柄上轻轻划了一道弧线,身体微微前倾,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我要在这里削去一层薄薄的骨皮,做一个内收的‘S’形曲线。” “S形?”赵雪有些不解,微微侧过头,几缕碎发拂过陈越的脸颊,“为何不做成直的?那样岂不是更省料,也更易打磨?” “这就是‘人体工学’……呃,我是说,顺应人体的天道。”陈越一边小心翼翼地切削,一边解释道,“你看,人在刷牙时,手腕是需要转动的,还要发力。如果柄是直愣愣的一根棍子,手腕就要费力去够,虎口也会悬空,时间久了会累。但若是带点弧度……” 削下一片薄如蝉翼的骨片后,陈越将半成品塞进赵雪手里,大手顺势包住她的手,引导她做了一个刷牙的动作。 “你感觉一下。这微微内收的腰线,是不是正好贴合你虎口的弧度?就像是……你的手本来就长成这样,而这把刷子,只是顺势填补了你手心的空缺。” 赵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手把手教学”弄得脸颊微热,但她很快被手中那奇妙的触感吸引了。确实,那道看似不起眼的弧线,让整个骨柄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稳稳地吸附在掌心,发力时极其顺畅,那种“人器合一”的感觉油然而生。 “陈大人这心思,真是细到了骨子里。”她轻轻抽回手,眼底满是惊叹与欣赏,那种目光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让陈越受用,“寻常工匠只顾着器物本身是否精美,唯有大人,想的是用器之人的感受。这哪里是做刷子,这分明是在雕琢一件……让人离不开的贴身物件。” “给皇上用的,那必须得是‘高定’。”陈越咧嘴一笑,掩饰了一下刚才那一瞬的心猿意马,“若是做得糙了,万岁爷那张金口可不答应,我的脑袋也不答应。” 骨柄成型,接下来就是最关键,也是最考验“脑洞”的植毛环节。 陈越将之前用石灰水处理好的极品野猪鬃取了出来。这些鬃毛经过特殊的脱脂处理,去除了油腻和腥味,此刻在阳光下闪烁着黑珍珠般的光泽。 “这次咱们不用‘一字长蛇阵’了,那个太单薄,效率低。”陈越用镊子夹起一束鬃毛,在骨柄上早就钻好的错落有致的孔洞里比划着,“咱们来个‘三才阵’。” “三才?”正在旁边帮忙剪铜丝的小禄子听得云里雾里,剪刀一顿,“那是啥?天地人?”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在咱们这儿,是‘攻、守、护’。”陈越拿起一支极其精细的描红笔,在骨柄的植毛孔位上点了几个墨点,眼神中闪烁着技术流的光芒。 “你们看,中间这一排孔位,孔径稍大。我要用稍硬一点的鬃毛,而且植入后要修剪得稍微高出半分。这是‘先锋’,专门负责如尖刀般深入齿缝,把那些顽固的肉丝、菜叶给强行‘挑’出来。” “两边这两排,孔径稍小,用最软的二道毛,修剪得稍微矮一点。这是‘护卫’,在中间那排进攻的时候,它们负责清扫牙面,同时还能温柔地按摩牙龈,防止中间那排太猛伤了牙肉。” 陈越一边说,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他熟练地将鬃毛对折,中间卡入一段细若发丝的黄铜丝,然后用一种特制的、带有凹槽的钢冲子,对准孔位。 “赵姑娘,这回得看你的眼力了。帮我盯着铜丝的位置,必须正中!” “好。”赵雪凑近了些,屏住呼吸,两人的头几乎碰在一起,目光都聚焦在那米粒大小的孔洞上。 “走你!” 陈越手腕发力,猛地一压。 “咔哒!” 一声清脆、短促且扎实的金属撞击声在值房内回荡。那是铜丝在孔底受力张开,像倒钩一样死死咬住骨壁的声音。 陈越松开冲子,那一束鬃毛傲然挺立,稳如泰山。 “这就是‘软硬兼施,刚柔并济’。”陈越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下一束,“这就像朝堂上的局势,既要有雷霆手段的武将去破局,也要有怀柔安抚的文臣来善后。万岁爷最懂这个平衡之道,这一手‘三才阵’,他老人家用着肯定顺心。” “噗嗤。”赵雪忍不住笑了,美目流转,“陈大人这是把治牙当成治国了?牙垢如敌寇,除恶务尽?” “那是,所谓‘上医治国,中医治人,下医治病’。我这也算是……曲线救国嘛。”陈越嘿嘿一笑,手里的动作却越发快了。 “咔哒、咔哒、咔哒……” 随着一声声富有韵律的撞击声,一支刷头呈现出完美“山”字形排列、黑白相间、透着工业美感的牛骨牙刷,终于在陈越手中诞生了。 他用指腹从刷毛顶端拂过,那种层次分明、既有支撑力又不失温柔的触感,让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手感,绝了!清洁效率至少提升三成!”陈越自信满满地将成品举过头顶,“这回要是再不能把万岁爷伺候舒服了,我就把这骨头蘸酱吃了!” …… 巳时三刻,乾清宫暖阁。 今日的暖阁内气氛有些微妙,甚至可以说,有一股紧张的气氛弥漫周围。 孝宗皇帝朱祐樘刚刚批完一摞关于漕运贪腐的奏折,火气正有些上涌。牙根处那股隐隐的酸胀感,就像是个只会添乱的小鬼,又冒了出来,让他忍不住频繁地嘬着腮帮子,心情更是烦躁。 “陛下,御用牙匠陈越在殿外候着呢,说是……那新式的洁牙物件做得了。”当值的太监小心翼翼地禀报,生怕触了霉头。 “哦?这么快?”朱祐樘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让他进来吧。朕正好看看,他这次是否能把牛骨做成牙刷柄,那牛骨可是硬的很呢。” 站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李广,眼观鼻鼻观心,手里捻着佛珠,看似面无表情,实际上嘴角却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他早就收到风声,陈越这两天在旧织造局搞得动静挺大,又是私盐又是牛骨的。今日这所谓的“献宝”,在他看来,不过是跳梁小丑最后的挣扎。 陈越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躬身走进暖阁。托盘上盖着一块明黄色的绸布,显得神秘而庄重。虽然低着头,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种压抑的低气压,以及李广投来阴冷的目光。 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赌博。 “微臣陈越,叩见陛下。” “平身。东西呢?” 陈越起身,动作沉稳地揭开绸布。 托盘中央,静静地躺着四支牛骨柄的牙刷。在暖阁通明的灯火下,那骨质细腻如玉,泛着温润的光泽,与周围金碧辉煌的陈设竟毫无违和感。刷头处的鬃毛排列整齐,呈现出独特的“山”字形,每一根毛尖都像是精心修剪过的艺术品。 “启禀陛下,”陈越语速平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自豪,“此乃微臣奉旨,历时三日三夜赶制的‘牛骨三排刷’。骨柄乃取自耕牛腿骨精华,经七十二道工序手工打磨,温润不凉手,且防霉耐用;刷毛则采用‘三才’排列,中高边低,软硬兼施,专为深入清洁齿缝而设。” “呈上来。”朱祐樘的目光在那个骨柄上停留了一瞬,显然,那个温润的色泽让他很顺眼。 但就在陈越呈上去的时候,李广突然开口了,声音尖细刺耳:“慢着。陈大人,这既是入口之物,又是些尖锐的毛刺,若是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伤了龙体……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他给旁边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林子,你先替万岁爷‘试毒’。仔细着点,别刷坏了牙。” 那个叫小林子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拿起其中一支备用的牙刷。他看了看陈越,又看了看李广,手都在抖。在这宫里,试毒往往意味着半条命没了。 陈越面色不变,甚至还贴心地打开了一盒薄荷洁牙粉,“这位公公,请蘸取少许粉末,轻轻刷动即可。不必用力过猛,这刷子它是‘吃软不吃硬’的。” 小林子颤颤巍巍地把牙刷塞进嘴里,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刷了两下。 一下,两下…… 并没有预想中的刺痛,也没有毒药发作的剧痛。相反,一股清凉的薄荷味迅速在口腔蔓延,那柔软的刷毛像是无数双温柔的小手,在轻轻抚慰着他因为常年紧张而有些红肿的牙龈。 小林子的表情从惊恐变成了惊讶,又从惊讶变成了享受。他甚至忍不住多刷了几下,最后漱口吐出来,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 “回禀陛下、掌印,”小林子跪在地上,一脸诚恳,“这物件……神了!奴婢觉得甚好!刷得干净,也不疼,嘴里凉飕飕的,舒服极了!” 李广的脸沉了一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朱祐樘这才真正来了兴趣。他拿起那支御用的,入手微沉,那精心设计的“S”形弧度让手掌瞬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贴合与舒适,仿佛这东西天生就该长在他手里。 “嗯……这手感,确实比那竹竿子强多了,有点分量,压手。”朱祐樘满意地点点头,蘸了粉,送入口中。 陈越在一旁适时地引导:“陛下,请试着在牙面上画圈,让中间那排长毛去探那个牙缝……” “沙沙沙……” 细密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暖阁里响起,这声音听在李广耳朵里像是噪音,听在朱祐樘耳朵里却像是天籁。 那种中间刷毛深入齿缝带来的微痒与“酸爽感”,配合两边软毛的轻柔抚触,让朱祐樘紧皱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特别是当刷到后槽牙那个老是塞东西的位置时,刷毛精准地带出了一点残留的食物残渣,那种瞬间通透的感觉,简直比批完十本奏折还爽! 刷毕,漱口。 朱祐樘舔了舔自己的牙齿,那种前所未有的光滑感让他忍不住对着铜镜龇了龇牙。 “呼……痛快!” 他把玩着手里的牛骨刷,龙颜大悦,那种因牙疼而积攒的戾气一扫而空,“陈爱卿,你这心思果然巧!这东西,既有骨的硬气,又有毛的柔顺,特别是这中间的一排硬毛,简直是搔到了朕的痒处!不错,真不错!” “陛下谬赞。”陈越低头,“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本分。” “只是这名字……”朱祐樘沉吟片刻,显然心情大好,想要赐点什么,“‘牛骨三排刷’,听着怎么跟那街边卖肉的似的?太俗!配不上这温润如玉的骨柄。” 他略一思索,忽然灵光一闪,提起朱笔,在一张洒金宣纸上挥毫写下了三个大字。 “既然此物专为洁齿而生,又能令人齿颊生香,扫除污秽,朕便赐名——‘洁齿刷’!” 三个大字,笔力遒劲,带着帝王的威严与认可。 “洁齿刷……”陈越看着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心中狂喜。这可是皇帝亲笔赐名!这不仅仅是名字,这是官方认证的知识产权,是金字招牌!有了这个,以后谁还敢说这是奇技淫巧?谁还敢仿制? “传旨!”朱祐樘兴致很高,大手一挥,“即日起,御膳房每日拨付上等牛骨三十斤,专供陈爱卿制作此‘洁齿刷’!除了宫中用度,若有富余……也赏些给内阁的那几位老大人,让他们也尝尝这‘洁齿’的滋味!免得他们上朝时一嘴的口气熏着朕!” “微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越重重地磕头,心里一片火热的劲头,连额头触碰地砖的冰凉都感受不到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广。这位掌印太监此刻虽然也跟着行礼,但那张脸,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这一局,陈越完胜。 第48章 宝藏老工匠被折服 带着皇帝的赏赐和那张价值连城的御笔题字,陈越走出乾清宫的时候,感觉脚下的路都飘了起来,连路边的杂草都显得格外顺眼。 刚回到值房,还没来得及把那御笔供起来,王府的长史王得禄就跟个报喜鸟一样扑了进来,满脸红光,跑得帽子都歪了。 “陈大人!大喜啊!”王得禄气喘吁吁,却掩饰不住兴奋,“王爷那边动作快,工部那边也不敢含糊。您要的那几位老匠人,这会儿已经全都在王府偏厅候着了!王爷请您即刻过府一叙,说是要让您亲自‘验验货’,把把关!” “哦?这么快?”陈越眼睛一亮,把手里的圣旨往赵雪怀里一塞,“雪儿,这宝贝你收好,我去见见咱们未来的‘技术总监’们!” 赵雪抱着圣旨,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脸上笑意盈盈:“去吧,小心应对,那些老匠人,脾气可大着呢。” 赵王府偏厅内,气氛却并不像王长史说得那么和谐。 三位身穿粗布工装、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下首,面前的茶水一口没动,脸上都挂着一种“老子很不爽”的表情。 为首的一位,满手老茧,手指粗大如萝卜,那是常年握凿子留下的痕迹,这是擅长冶炼和精工的刘铁锤;旁边一位瘦小精干,眼神却极亮,那是擅长精密木工机关的张鬼手;最后一位戴着一副水晶磨制的叆叇(眼镜),手里还捏着一把微型刻刀,那是大名鼎鼎的微雕圣手孙配方。 这三位,在工部那都是因为技术太好、脾气太臭、不肯给权贵做那些花里胡哨的无用之物而被排挤的“刺头”。让他们来给一个“牙医”做刷子,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我说老刘,咱们真就要听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张鬼手把玩着手里的墨斗,一脸不屑,“做刷子?那不是篾匠的活儿吗?让咱们三个大匠来做这个,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哼,王爷的命令,咱们敢不听?”刘铁锤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看似普通的锉刀,在桌子上磨得滋滋响,“不过,听归听,能不能让他那活儿做下去,还得看咱们的心情。待会儿他来了,我倒要看看,他懂不懂什么叫‘金石之性’!” 正说着,陈越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三位师傅,久仰了!让诸位久等,罪过罪过!”陈越一进门,没有任何官架子,直接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三位老匠人斜眼看了他一眼,没起身,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 刘铁锤更是直接把那把锉刀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震得茶杯乱跳。 “陈大人是吧?听说您要做那种牛骨刷子?”刘铁锤拿起锉刀,指着上面的纹路,“您既然是行家,那您给掌掌眼,我这把锉刀,能不能锉得动您那金贵的牛骨头?” 这是下马威啊。 陈越看了一眼那把锉刀,笑了。他没生气,反而走上前,拿起那把锉刀,对着光看了看刃口。 “好刀。”陈越赞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不过,这淬火的火候稍微过了点。刃口虽硬,但太脆。要是用来锉铁还行,若是用来锉牛骨这种韧性大的东西,容易崩齿,而且锉出来的面不光。刘师傅,您这‘回火’的时候,是不是少了一道油冷?” 刘铁锤原本轻蔑的眼神瞬间凝固了。他猛地直起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陈越。这把锉刀确实是他为了追求硬度,特意减少了回火时间,这可是他的独门秘方,也是最大的隐患,这小子怎么一眼就看穿了? “您……您懂金相?”刘铁锤结结巴巴地问道。 “略懂,略懂。”陈越放下锉刀,随手拿起桌上的纸笔,“我不光懂金相,我还懂怎么让咱们的活儿变快。” 他在纸上刷刷几笔,画出了一个简易的机械结构图——那是现代偏心轮连杆机构的雏形。 “三位师傅,咱们现在做刷子,靠手钻太慢。我想造个东西,叫‘脚踏式植毛机’。”陈越指着图纸,“脚下一踩,曲轴转动,带动连杆,上面的冲头就能自动上下,把铜丝和毛束‘咔哒’一下冲进去。这速度,比手快十倍不止!” 三个老脑袋瞬间凑了过来。张鬼手看着那个结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里的墨斗差点掉地上。 “这……这是木牛流马的变种?”张鬼手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妙啊!把往复运动变成旋转运动……不,是把旋转变成往复……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不仅仅是快。”陈越又画了一张图,那是流水线的示意图,“刘师傅负责做模具,定好骨柄的形状;张师傅负责做这种机器;孙师傅负责配比那清洗鬃毛的药水。咱们分工合作,就像是……一条流动的河水,源源不断地吐出成品。这叫‘流水线’!” “流水线……”三位老匠人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向他们打开。 之前的傲慢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崇拜。 “大人!您别说了!”刘铁锤一拍大腿,“这活儿,我们接了!谁要是敢拦着我不做这个什么‘植毛机’,我跟谁急!” “对!这才是咱们匠人该干的事儿!” 看着这三位瞬间化身“技术狂魔”的老大爷,陈越心里暗爽。搞定技术大拿,有时候只需要一张图纸和一个脑洞。 …… 然而,就在陈越这边的“工业革命”正如火如荼地展开时,夜色掩映下的太医院,却是另一番阴森景象。 一间偏僻的药房值班室里,灯火昏黄,几个平日里跟许冠阳走得近的太医,正凑在一起,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许院判这次是彻底栽了,被那陈越给扔进大理寺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太医压低声音,“那小子如今风头正盛,连皇上都给他赐了名,还搞什么‘洁齿刷’,咱们要是再不想辙,以后这太医院怕是要改姓陈了。” “哼,他得意什么?”另一个年轻些的太医愤愤不平,“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连个正经师承都没有!整天弄些什么‘牙菌斑’、‘牙周袋’的怪词儿,我看全是瞎编的!” “没错!”山羊胡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这就是他的死穴!咱们大明朝行医,讲究个出身流派、家学渊源。他一没家谱,二没名师作保,凭什么能有一手这么邪门的医术?这来路……肯定有问题!” “我听说……”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医幽幽地开了口,听起来就像鬼火一样飘忽,“他在进宫前,就是个街边拔牙的混混,靠着揭皇榜进的宫。可这混混怎么可能突然懂这么多连咱们都不懂的东西?甚至还会画那些奇奇怪怪的图纸?除非……” “除非他是奸细!是北边或者是倭寇派来的奸细!”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的全是恶毒的光芒。 “查!给我去查他的老底!”山羊胡咬牙切齿,“去他的老家,去他以前混迹的地方,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翻出来!只要能找出一丁点他‘来路不正’、‘冒名顶替’的证据,咱们就能参他个‘欺君之罪’!到时候,看他还怎么狂!” “此事须得谨慎,“老太医插话,眼神闪烁,“我认识宗人府的一个书办,或许能查到他的籍贯档案。不过需要打点......“ 年轻太医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钱袋:“这是许院判之前留下的,该用的时候就用。一定要查清他的底细。“ “对!就这么干!我这就让人去安排!哪怕他把那牛骨头刷出花儿来,只要根儿是烂的,他就得死!” 几人窃窃私语,决定暗中调查陈越的籍贯和师承。树大招风,得小心暗箭。陈越在王府突然打了个喷嚏,暗自嘀咕是不是昨晚着凉了。 …… 初夜,值房。 陈越正对着那张御笔题字傻乐,幻想着未来牙膏上市后的盛况。门却被轻轻推开,赵雪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越见她这副表情,心里的喜悦瞬间凉了一半,赶紧放下手里的茶杯。 “今天我去宗人府送衣服,无意中听到几个太医院的太医在角落里嘀咕。”赵雪关上门,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担忧,“他们在打听你的籍贯,还问有没有人认识你以前的师傅。看样子……那帮人是想从你的‘出身’上下手了。” 陈越闻言,不但没慌,反而冷笑了一声。 “这帮庸医,医术比不过,就开始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神中透着一股早就预料到的淡定,“我早就防着这一手了。” “你……有准备?”赵雪有些惊讶。 “穿越……咳,我是说,自从我决定进宫那天起,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漏洞。”陈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所以我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也做了准备。我的医术,乃是幼年时偶遇一位游方的‘西域神医’所授,那神医传授了我一套‘天竺洁齿术’后就云游四海去了。至于籍贯……我已经让王爷派人去我的‘老家杭州’那边做了点‘布置’。” 陈越来回踱着步子,摇头晃脑地说:“接下来要做的,是让这个故事更加可信。明日我就去拜访几位杭州来的官员,''偶然''提及家乡风物。再''不小心''在太医院留下几本西域医术的笔记。他们要是真去了,只会查到我想让他们查到的东西。” “想查我的底?行啊,那就让他们查个够。正好借着他们的嘴,把我的名声再炒热一点!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神医传人’,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雪看着他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你呀,“她忍不住轻笑,“总是有这么多鬼主意。“ “这不叫鬼主意,“陈越得意地挑眉,“这叫危机公关。不过这事得尽快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管你准备得多充分,这出身的事,终究是个隐患。咱们得尽快把工坊做起来,让你的价值大到……哪怕有人质疑你的出身,皇上也舍不得动你!” “你说得对。”陈越反手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打铁还需自身硬。明天,咱们就安排开工整理院子!等院子收拾好了,工匠进场,再让那‘植毛机’转起来,让‘洁齿刷’铺满京城!” 第49章 工坊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皇城根下的旧织造局,这片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废墟,今日终于被一阵阵“哐当、哐当”的砸墙声惊醒。 陈越站在院子中央,脚下踩着碎砖烂瓦,手里卷着一张画满了线条和符号的大图纸,面前是一排工部派来的匠头,还有赵王府那位神色倨傲、腰悬短刀的监工。 “停停停!都给我停下!” 陈越猛地挥动手中的图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指着东边一堵半塌的青砖墙,声音比那砸墙声还洪亮:“谁让你们只开个小窗户的?我要的是‘明厨亮灶’……呃,是那种窗明几净、光线充足的大通间!也就是现在的‘全景落地窗’懂不懂?这墙,全都给我推倒,换上整排的窗棂,蒙上透光最好的高丽纸!要是黑漆漆的,工匠们怎么看清那些比头发丝还细的铜线?到时候做瞎了眼,算谁的?” 那工部领头的黑脸汉子,名叫赵大勇,也是个老资历,闻言把手里的铁锤往地上一杵,瓮声瓮气地顶撞道:“陈大人,这规矩可不是这么定的。这墙是小山墙,用来承重的,若是全拆了,房顶子塌下来,咱们这几十号兄弟得埋里面。再说了,这高丽纸贵得离谱,这么大面积,预算……”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不敢想!” 陈越冷笑一声,他太了解这帮官僚匠人的惰性了。他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咣当”一声砸在旁边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银子沉甸甸的分量震得桌腿一软,上面的灰尘腾起,呛得周围人直咳嗽。 “各位师傅听好了,只要按图纸施工,不偷工减料,这银子就是今儿个的茶水钱!房顶塌不下来,我要你们用‘品’字形的硬木立柱做支撑,把受力点给我分散开!这叫‘框架结构’,懂吗?不懂就照做!” 他眼神一凛,扫过那个王府监工,语气中带着一丝借势的威压,“还有,谁要是敢给我磨洋工,或者在这儿玩‘花活’,克扣材料……” 赵王府的监工是个机灵人,一见那银子和陈越的气势,立马换了副笑脸,手按在刀柄上,对着赵大勇等人喝道:“都听见没?陈大人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王爷有令,这儿一切听陈大人的,谁敢龇牙,王爷扒了他的皮!” “得嘞!既然有银子又有王爷的话,那咱们就把这墙给它拆了!”赵大勇眼睛都直了,一把按住那锭银子,仿佛怕它长腿跑了,“兄弟们,听陈大人的,上大锤!把这‘框架’给支棱起来!” 看着工人们热火朝天地重新开干,陈越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看着那张被重新规划的图纸。这里是前厅展示区,要搞得像后世的奢侈品店一样高大上;那里是后院流水线,中间还得有个带净水系统的清洗池……这哪里是修院子,这分明是在这大明朝的心脏,植入一颗现代工业的种子。 “这工坊,以后就是咱们在大明朝的‘牙科梅奥诊所’!”陈越心里默念,豪情万丈。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阵怯生生的响动,像是老鼠在啃噬木头。陈越透过倒塌的墙缝看去,只见几天前那个被他救治过的小乞丐,正扶着一位满头白发、虽然衣衫褴褛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身后还缩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一家四口,正惶恐不安地缩在墙角,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拆迁队,想跑又不敢跑,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陈越心里一动。那老妇人虽然狼狈,身上那件旧袄子补丁摞补丁,但她站立的姿势,哪怕是扶着墙,脊背也是挺直的。那一双眼睛,透着股不同寻常的沉静,不像是一般乞讨者那种麻木或贪婪,反倒像是在审视。 “慢着!”陈越抬手叫停了正要往那边堆废料的工人,大步走了过去。 “小兄弟,是你?” 小乞丐一见是陈越,原本惊恐的眼神瞬间亮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他下意识地捂了捂已经消肿大半的脸,扑通一声就要跪下:“恩公……不,神医大人!” “快起来。”陈越一把拉住他,感觉这孩子瘦得全是骨头,“你们一直住这儿?” “回大人的话,”那老妇人开了口,声音虽然沙哑,却字正腔圆,用的竟然是标准的官话,“老身带着孙儿们,以此废院为家已有些时日。今日见大人动工,知是扰了贵地,这就离开,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说着,她挣扎着想带着孩子们走,却因为腿脚不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陈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触手之处,是一截枯瘦的手臂。 “走?往哪走?这天寒地冻的。”陈越皱了皱眉,医者父母心,既然遇上了,岂能见死不救?再说了,这偌大的工坊,光有技术大拿不行,还得有干杂活的,这种“外人”进不来,用自己救过的人反而更放心。 “那个……老人家,”陈越语气放缓,“我这院子刚开张,正缺几个洒扫、烧饭、看门的。活儿不重,但得细心,还得嘴严。我看这孩子机灵,您也是个懂规矩的。咱们这儿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点工钱。你们……愿不愿意进来搭把手?” 老妇人愣住了,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那是绝望中突然看到希望的震颤。小乞丐更是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手里还死死攥着半个发黑的馒头。 “大……大人不嫌弃我们脏?不嫌弃我们是……流民?”老妇人颤抖着问,声音里带了哽咽。 “脏怕什么?水洗洗不就干净了?人心要是脏了才洗不掉。”陈越指了指院子里的那口井,“再说了,我这儿是做洁齿刷的,最讲究的就是化腐朽为神奇。你们来了,正好帮我把这规矩立起来。小禄子,带他们去后院偏房,烧水,找几身干净衣裳!” 小禄子在一旁嘀咕:“大人,这……来路不明啊。万一……” “无非是多几张嘴吃饭,能吃穷我?”陈越摆摆手,“再说了,你看那孩子的眼神,那是知道感恩的眼神。这样的人,用着放心。” 看着一家人相互搀扶着走进院子,背影虽然佝偻却多了几分生气,陈越心里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无心插柳”吧。或许将来,这柳树真能成荫呢。 …… 临时搭建的工棚里,热气蒸腾,各色人等相互交叉讨论着自己的议题,比那最热闹的集市还要嘈杂。 “不行!绝对不行!这简直是胡闹!” 一声怒吼震得棚顶的灰尘直掉,惊得外面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刘铁锤手里攥着一块黑黝黝的生铁,气得胡子乱颤,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喷了陈越一脸:“陈大人!您这是在侮辱我的手艺!这种成分都没调匀的脆铁,您让我打精密模具?这玩意儿一冲就裂,您是想让我刘铁锤的招牌砸在这儿吗?我告诉您,就算是王爷来了,我也这个话!” 陈越抹了一把脸,也不生气,反而苦笑道:“刘师傅,消消气。这不是还没到位嘛。这是工部库房里翻出来的陈年旧货,您先拿来练练手,调试一下机器的尺寸。好钢已经在路上了,赵王爷亲自去催的!那是从兵仗局调来的百炼钢!” “练手也不行!”刘铁锤是个死脑筋,把铁块往案板上一扔,“匠人之手,点石成金是不假,但也得有点像样的石头啊!给我换!必须要那种经过三次折叠锻打的精铁!不然这活儿我没法干!您那个什么‘曲轴连杆’,受力大得很,这脆铁撑不过三圈!” 这边刘铁锤还在咆哮,那边张鬼手已经对着陈越画的“脚踏式植毛机”草图入了魔。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破墨斗和一把木尺,周围全是刨花,嘴里念念有词:“连杆长度三寸二……曲轴回转半径一寸半……若是要省力,这踏板的支点得往后移两分……妙啊!真是妙!把脚劲变成冲劲,这比诸葛亮的连弩还精巧!只是这飞轮……” 他猛地抬头,双眼放光地盯着陈越,像是饿狼看到了肉:“大人!这图纸上的‘飞轮’是何物?可是为了蓄力?” “张师傅果然是行家!”陈越竖起大拇指,“正是蓄力!有了它,这机器转起来才稳,惯性带动下,不会一脚深一脚浅,卡了壳。” “惯性……惯性……”张鬼手喃喃自语,仿佛参透了什么天机,抓起锯子就往木头上招呼,“我得把这个轮子加重!外圈包铁皮!” 而角落里的孙配方,正对着一盆猪鬃发愁。他用两根手指捏起一根,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放在舌尖尝了尝,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一脸嫌弃。 “这去味还是不够彻底。大人,您这石灰水的配比太糙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孙配方摇着头,“猪鬃性燥,且油脂深藏在毛发的“根骨”里。得用温水,还得加几味‘去腥草’和‘香白芷’煮过,控制在稍高的温度——也就是手伸进去烫但不脱皮的感觉,煮半个时辰。最后用冷泉水激一下,才能完全去味,变得既光亮又无味。现在的这个……还有股土腥气,贵人们鼻子灵,一闻就得扔。” 看着这三位一个比一个较真、一个比一个难伺候的大爷,陈越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才是顶级的技术团队啊!要是都跟工部那些混日子的官僚一样给啥用啥,那这“洁齿刷”也别想做成精品了。 “换!都换!”陈越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铁要最好的,木头要最硬的,药材要最新鲜的!咱们不做则已,要做就做大明朝的‘爱马仕’!钱不够我去找王爷要,人不够我去找牙行买,只要你们能把东西做出来!” “得嘞!”三人齐声应和,那股子精气神,比刚才砸墙的声音还要响亮。 …… 两日后,工坊内院。夕阳西下,将院子里的杂草染成了一片金黄。 赵王府的长史王得禄拿着一本厚厚的花名册,正在跟陈越核对人员。当翻到那一家新进的杂役时,王得禄的手指突然停住了,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像是吞了个苍蝇。 “陈大人,”王得禄把陈越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四下张望了一番,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这几个人……您是从哪儿捡来的?” “就在门口啊,逃荒的。”陈越一边喝茶一边随口答道,“怎么?有问题?手脚不干净?” “问题大了!”王得禄凑到陈越耳边,声音都在抖,“那个老妇人……我看着眼熟。如果没认错的话,她是前朝翰林院学士修文远的夫人!那个小乞丐……那是修大人的嫡长孙!当年‘漕运案’发,修家被牵连,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后来听说有些逃了,有些死了……没想到,竟然流落到了这儿!” “噗——”陈越一口茶喷了出来,瞪大了眼睛,“翰林院学士?” 他震惊地转头看向正在院子里帮着搬运木料的那个小乞丐,虽然衣衫褴褛,但那孩子干活时那种条理分明的劲儿,还有那老妇人即使落魄也挺得笔直的脊梁……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施救时,这孩子虽然疼得死去活来,却咬着牙一声不吭;怪不得那老妇人说话文绉绉的,原来是书香门第的遗孤! “这……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陈越感觉手里的茶杯有点烫手。窝藏罪臣之后,这罪名可大可小,全看皇上心情。 “此事切勿声张!”王得禄按住陈越的手,神色凝重,“当年那案子……其实有些冤,牵扯甚广,王爷私下里也感叹过修大人的刚直。如今他们既已是戴罪之身,又是贱籍,只要没人特意去查,在这工坊里混口饭吃,倒也是个藏身的好去处。陈大人,您这是……无意中结了个大善缘啊。修家虽然倒了,但门生故吏遍天下,这点香火情,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救命。” 陈越深吸一口气,心中百转千回。收留乞丐是一回事,收留罪臣之后又是另一回事。但这孩子……确实聪明,而且识字! “既然来了,那就是我的人。”陈越眼神一定,“王长史,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劳烦您跟王爷通个气,就说我这儿缺几个懂文墨的,这几个人……我保了。” “大人仁义!”王得禄拱手,“王爷那边,我自会禀明。” 陈越立刻转身,叫来那个小乞丐——现在该叫修安了。 “修安,我看你搬东西挺利索,也会写字吧?”陈越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修安一愣,随即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精光:“回大人,略……略识得几个字。” “行,那别搬木头了,那是粗活。”陈越指了指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账本和物料单,“去,帮我把这些东西登个记,分门别类整理好。这活儿费脑子,你行不行?” 修安猛地抬头,那双因为饥饿而深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属于读书人的光芒和渴望:“行!一定行!多谢大人提携!” 看着修安飞奔而去的背影,陈越心里暗叹:这工坊,越来越有意思了。不仅藏龙卧虎,还藏着“前朝余孽”。这要是哪天翻了案……算了,先不想那么远,先把牙刷卖出去再说。 第50章 太康公主又要“突发奇想” 几日后,紫禁城御花园。 正是秋日腊梅花开的时节,金盏菊也竞放,冷幽的香气袭人。太康公主朱秀荣带着她的贴身宫女,像只欢快的穿花蝴蝶,在珠环翠绕的嫔妃女眷间穿梭。那叫一个招摇。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手里不拿扇子,也不拿手绢,偏偏捏着那把陈越特制的、镶嵌了金丝的“洁齿刷”,逢人就展示。 “哎呀,这不是李嫔娘娘吗?”公主眼尖,拦住了一位正在赏花的嫔妃,故作惊讶地喊道。 李嫔正拿着团扇扑蝶,被公主拦住,赶紧行礼:“公主殿下万安。殿下这是……”她目光落在那把奇怪的骨头上。 “您瞧瞧本宫这牙,是不是比以前白了?”公主也不废话,直接龇着一口小白牙,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这可是那个‘牙神’陈越专门给本宫做的‘洁齿刷’!瞧瞧这刷头,鬃毛排成‘山’字形,中间那排略长,专抠牙缝里那些讨厌的杏仁屑、桂花糕渣,一刷一个准!连母后用了都说好,说是多年的牙血都不流了,吃酸的也不倒牙了!” 李嫔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带货”弄得一愣一愣的,看着那把精致的刷子,眼里也露出了羡慕:“这……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御用’之物?果然精巧。嫔妾这两日也觉得牙根发痒,不知……” “那是!”公主得意洋洋,“现在这宫里,谁要是还没把这刷子,那可就落伍了!李娘娘要是喜欢,回头我让陈越也给您做一把?不过得排队,父皇都说了,牛骨难得。” “那敢情好!多谢公主!” 不仅是御花园,连椒房殿也不消停。皇后张嫣今日心情大好,对着前来请安的命妇们,也是三句不离“刷牙”。 “各位夫人,这齿疾虽小,却关乎体面。”皇后端着茶盏,优雅地说道,“本宫近日得了这洁齿刷,方知这口中洁净竟是如此舒爽。你们若是有心,也不妨去寻那陈牙匠,让他给你们府上也置办几把。这不仅是洁身自好,也是为了在那自家老爷面前,多几分清爽不是?” 皇后的“带货”能力那可是顶流级别的。一时间,整个后宫乃至京城的贵妇圈子,都开始流传起“洁齿刷”的大名。谁家夫人要是没一把陈越做的刷子,那出门聚会都不好意思张嘴笑。 公主更是心血来潮,一拍桌子:“光说没用!不如过几天,咱们在御花园办个‘刷牙大赛’!把各宫的主子都叫来,看谁的牙齿刷得最白、最亮!彩头嘛……就由父皇来出!一定要让陈越做十把最好的刷子现场给大家刷!” 这消息一出,整个后宫都沸腾了。 …… 傍晚,陈越的值房。工坊虽然开工了,但他还是习惯在这儿办公。此刻,他正对着一桌子的半成品和图纸发愁,头发都被抓成了鸡窝。 “大人!大人!不好了!也不是……是大喜!”小禄子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公主宫里的春桃姐姐来了!带着口谕!” “什么口谕?又要改刷毛?”陈越心里一紧,这小公主简直是甲方里的极品。 “不是!是要货!”小禄子喘着气,“公主说,过几天要办什么‘刷牙大赛’,让咱们务必在三日之内,赶制出十把……不,是二十把最顶级的牛骨洁齿刷!要雕花的!要镶金的!说是现场要大家刷牙比美!” “二十把?!三天?!”陈越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她当我是哪吒有三头六臂啊?咱们那工坊还在夯土呢!植毛机也还在调试!这时候要量产?这是要我的命啊!” “大人,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啊!”春桃从门外走进来,一脸笑意盈盈,“公主说了,要是这次大赛办好了,以后这刷子就是宫里的定例!尚宫局那边也会把采购单子发下来。陈大人,您就辛苦辛苦?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辛苦?这是要命啊! “接!接了!”陈越咬咬牙,富贵险中求,“小禄子,去把刘师傅、张师傅他们都给我从被窝里薅起来!别睡了!今晚通宵!磨骨头!” “是!” 夜深了,值房里灯火通明。 “沙沙沙……”磨骨声、敲打声响成一片。 陈越亲自上手,拿着刻刀在骨柄上雕刻那些繁复的云纹和花鸟,眼睛都快看瞎了。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酸麻地直甩手,指尖都磨出了血泡。 “喝口茶吧。” 一只素手递过来一杯热茶,茶香袅袅。赵雪不知何时来了,她没有多话,默默地坐在一旁,拿起镊子,帮着陈越筛选那些最细软的猪鬃。 “你怎么来了?尚服局没事?”陈越接过茶,感觉心里暖暖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着你这儿乱成一锅粥,心里不踏实。”赵雪头也没抬,手指灵巧地翻飞,将一束束猪鬃理得整整齐齐,“二十把而已,咱们三个人,再加上那几位师傅,拼一拼,总能出来的。我听说,皇后娘娘也很看重这次大赛,你可不能折了人家太康公主的面子。” “雪儿……”陈越看着灯光下她那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美得让人心颤。他心里一动,忍不住伸手去帮她把一缕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耳垂,赵雪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酵,比那茶香还要醉人。 “你看我干什么?脸上有花?”赵雪脸红了红,嗔怪道。 “比花好看。”陈越脱口而出。 “贫嘴!”赵雪低声道,“干活吧。别让王爷的匠人们看了笑话。你要是做不完,我可不帮你向皇后求情。” “遵命,夫人!”陈越嘴快,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嘿嘿一笑,手里的刻刀舞得更欢了,“为了夫人的面子,今晚就是把手磨断了也得做出来!” 赵雪的脸更红了,却并没有反驳,只是扭头的时候,自己都没觉察到,嘴角上已经悄然挂上一抹温柔的笑意,手下的动作也更快了。 小禄子蹲在门口,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被陈越随手捡起一小块边角料骨片砸在脑门上。“哎哟!”小禄子吃痛醒过来,委屈地揉着额头。 “偷什么懒!”陈越笑骂,“真当自个儿是等着下班打卡的社畜啊?赶紧的,把那批处理好的鬃毛按孙师傅的要求分装!” …… 与此同时,深夜的太医院密室。 “啪!” 一叠厚厚的文书被狠狠摔在桌上,震得油灯都跳了两下,火苗差点熄灭。 留着山羊胡的太医气急败坏,在狭窄的密室里来回踱步:“废物!全是废物!那个陈越的底细,居然查得滴水不漏!杭州府那边回话了,说确实有个陈家,祖上是行医的,几年前遭了灾,唯一的儿子流落江湖……这跟你那个游方郎中的说辞简直严丝合缝!连个缝儿都插不进去!甚至连邻居都记得小时候见过他!” “那个‘西域神医’呢?”年轻太医不死心,“总不能也是真的吧?” “更别提了!说是云游四海,鬼知道游到哪去了!这就是个死无对证的局!”山羊胡咬牙切齿,“我看这小子就是个妖孽!专门来克咱们的!赵王爷那边也护着他,咱们的人根本插不进手!” 一直坐在阴影里的老太医阴恻恻地笑了,那笑声像是夜枭啼哭,听得人头皮发麻:“查不到?那就别查了。既然明路走不通,那咱们就走暗路。他不是仗着有点奇技淫巧就目中无人吗?” “您的意思是……” “他不是自称医术源自西域吗?还搞什么‘天竺洁齿术’?”老太医捻着胡须,眼底的光芒就像毒蛇在吐信子,“那咱们就给他来个‘李鬼遇李逵’!” “我收到风声,西域诸国的贡使马上就要进京了。这次使团里,还真有个在西域赫赫有名的‘牙科圣手’,名叫阿巴斯,据说能用金针拔牙,还能起死回生!此人极度自负,最恨别人打着西域的旗号招摇撞骗。” 老太医猛地站起身,一掌拍在桌子上:“咱们这就去联络那位圣手,通过礼部的关系,许以重金,让他到时候当众向陈越挑战!我就不信,他那个半吊子的‘西域传人’,能斗得过真正的西域大师!到时候,只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输了,那就是欺君!就是招摇撞骗!皇上也保不住他!” “高!实在是高!”几个太医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借刀杀人,这一招,定能让那陈越永世不得翻身!” 窗外的风更大了,一场围绕着“牙刷”和“医术”的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中,悄然酝酿。 陈越还在灯下专心地雕刻着最后一把牙刷,完全不知道,一张针对他的、来自异域的“技术挑战局”,已经悄然张开。 “阿嚏!” 陈越揉了揉鼻子,手里的刻刀一顿,“谁又在念叨我?难道是公主嫌慢了?” 他摇摇头,看着手里这把已经成型的、精美绝伦的“洁齿刷”,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光。 “不管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这‘牙神’的招牌,可是硬骨头做的,谁也啃不动!” 第51章 后宫的刷牙大赛 “吱……吱……” 陈越的值房里,灯火彻夜未熄,就像这深宫里永远也燃不尽的野心与焦虑。 窗纸上透着黎明前最深沉的青灰色,屋内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忙碌。粗砺的鲨鱼皮砂纸在坚硬的牛骨上来回摩擦,声音有些刺耳,带起一阵细密而均匀的白色骨粉。这些微小的颗粒如同微型的雪花般在浑浊的光柱中飞舞、旋转,最后无声地落在陈越布满血丝的眼睛上,染白了他那原本乌黑的眉毛。 陈越眯着眼,屏息凝神,左手死死扣住那把已经被打磨得温润如玉的牛骨柄,右手捏着一把特制的微型刻刀。此刻,他正在最后一把镶嵌金丝的牛骨柄上,进行着可以说是“刀尖上跳舞”的操作——刻下“端妃”二字的私印。 这不仅仅是刻字,而是要在骨头上开出极细的“燕尾槽”,再将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给“锤”进去,最后打磨平整,形成那种“金骨相融”的高级质感。 他的手有些抖,那是连续熬了两天两夜、肌肉极度疲劳后的生理反应。指尖传来的酸麻感顺着手臂神经直冲脑门,但他咬着舌尖,用疼痛刺激着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死死地用左手按住右手手腕,不让那刀尖偏离半分。 “稳住……稳住……这就跟做根管治疗找钙化根管口一样,手一抖,前功尽弃。”陈越在心里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大人,歇会儿吧。”小禄子蹲在一旁,手里捧着热毛巾,眼圈黑得像刚从四川竹林里抓来的熊猫,声音都带着哭腔,“您这眼睛都红得像兔子了。这可是最后一把了,千万别手滑。要是刻坏了,咱们也没备用的料了啊!” “手滑?我的字典里就没这两个字!除非阎王爷现在来收人!”陈越咬着牙,腮帮子鼓起一道棱,最后一刀刻下,手腕一转,如行云流水般收势。 “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吹了吹上面的骨屑。金线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奢华的流光,与乳白色的骨质完美融合。 “成了!这把‘端妃款’,足以让那位以‘挑剔’著称的娘娘乐得合不拢嘴。到时候她那张嘴只要一咧开,咱们的活字招牌就又多了一块。” 陈越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腰像是被折断了一样,每一节脊椎骨仿佛都失去了神经的控制。 旁边,临时搭起来的长桌上,也是一片战场般的景象。 刘铁锤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鹿皮,正对着一把已经完工的牙刷疯狂地抛光,那动作快得只见残影,嘴里还念叨着:“光!还要再光!得让苍蝇落上去都劈叉才行!” 张鬼手戴着那副厚重的水晶叆叇,手里拿着一根极细的探针,正在检查每一根铜丝是否牢固。他像个强迫症患者一样,每一束刷毛都要用镊子拔一拔,“这根不行,松了一丝,重来!咱们做的是御用之物,掉一根毛那就是掉脑袋的事儿!” 孙配方更是夸张,他面前摆着一排排已经植好毛的牙刷,手里拿着一根小镊子,正对着烛光,一根根地剔除那些可能影响美观的杂色杂毛,连一根分叉不对劲的都不放过。 “各位师傅,辛苦了!真是太辛苦了!”陈越看着这几位比他还拼命的老大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今儿个要是能过关,我请大家去醉仙楼,包场!吃最肥的鸭子!喝最好的花雕!咱们不醉不归!” “大人,鸭子不急,咱们这脑袋还得先寄存在脖子上。”春桃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手里的帕子都要被她绞烂了,那绣花鞋在地上磨得滋滋响,“公主都派人催了三遍了!那边场子都铺开了,各宫娘娘都到了,就等这彩头呢!您要是再不走,奴婢这就得撞死在门框上给您开路了!” “来了来了!这就装箱!” 陈越强打精神,指挥着小禄子把这二十把包装得跟珠宝一样的牙刷,小心翼翼地放进铺着明黄绸缎的锦盒里。每一个盒子上,都贴着对应嫔妃封号的签子,错一点都不行。 “走!咱们这就去给各位娘娘送‘惊喜’!也是送咱们的‘保命刷’!” …… 辰时三刻,御花园漱芳亭。 今日的御花园,那叫一个姹紫嫣红,香风阵阵。早起的鸟儿都被这群比花还娇艳的女人们给吓得不敢叫唤了。 各宫嫔妃齐聚一堂,平日里那是争奇斗艳,比谁的衣服料子新,比谁的簪子宝石大。可今日,她们的目光却都出奇一致地盯着亭子中央那张紫檀木大桌。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二十个精致绝伦的锦盒,那架势,比过年分赏赐还要隆重。 皇后张嫣端坐在主位,今日她穿了一身正红色的凤袍,更显雍容华贵。她面前摆着一个錾刻着牡丹花纹的银盆,盆里盛着温热的玫瑰水。 “各位妹妹,”皇后凤眼微眯,嘴角含笑,“今日咱们不比琴棋书画,也不比针黹女红。咱们就来个新鲜的,比比这‘口齿之争’。” 太康公主像个尽职尽责的产品经理,得意洋洋地站在皇后身边,手里拿着那把属于皇后的御用洁齿刷,开始进行“产品演示”。 “各位娘娘,这可不是普通的刷子!”公主声音清脆,传遍全场,“这是陈牙匠熬干了心血做出来的‘洁齿刷’!再也不用柳枝去抠牙了,这样画圈刷,软软的刷头角角落落都能照顾到!” 她把牙刷双手奉给皇后。 皇后接过,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牛骨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她蘸了点特制的玫瑰薄荷洁牙粉,动作优雅地将刷头放入口中。 “沙沙沙……” 细微而有节奏的摩擦声在安静的亭子里响起。众嫔妃都伸长了脖子,像是一群好奇的猫,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片刻后,皇后漱了口,接过宫女递来的丝帕擦了擦嘴角,然后对着面前的铜镜照了照。 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亮了。 “此物果然巧妙。”皇后转过身,对着众嫔妃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那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仿佛闪着光,“刷完之后,只觉得龈齿生香,原本那点起床后的黏腻感荡然无存,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清爽。这感觉,就像是刚刚喝了一盏上好的雪顶含翠。陈越这心思,确实巧,也确实忠。” “母后说得是!”太康公主见状,立马大手一挥,“春桃,发刷子!” 宫女们鱼贯而入,将那些贴着名字的锦盒一一分发下去。 拿到刷子的嫔妃们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 “哎呀!这……这也太精致了!” 一位位份较低的美人看着手里那把虽然没有镶金、但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牙刷,惊喜地叫出了声,“这骨头摸着跟玉似的,还透着光呢!” “哟,端妃姐姐,您那把怎么还闪着光呢?”一位眼尖的婕妤酸溜溜地说道。 端妃得意地拿起自己的“定制款”,那金丝镶嵌的“端”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自然,这是本宫特意嘱咐的。这金丝入骨,才配得上本宫的身份。” 一时间,整个漱芳亭里全是“沙沙”的刷牙声,还有嫔妃们惊喜的低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薄荷、玫瑰、茉莉的清香,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什么香料铺子。 “快看快看!我这牙是不是亮了点?” “这粉也好闻,比我那早起喝的香茶还提神!咽下去行不行啊?” “呸呸呸!这哪能咽!那是把脏东西刷出来的!” 刷完牙,太康公主看着大家那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眼珠子一转,又出了个鬼主意:“光刷不算完,咱们今日既然是‘大赛’,那就得有个输赢!来,咱们比比谁的口气最清新!咱们‘互哈’一下!” 这要是放在平时,那绝对是大不敬,成何体统!但今日这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再加上皇后也没反对,反而一脸看戏的表情,众嫔妃也就放开了平日里的矜持。 “李嫔姐姐,平日里你总说自己那是‘兰心蕙质’,今日就让妹妹闻闻,是不是真的吐气如兰?”一个年轻的婕妤凑过去,一脸坏笑。 “去去去!谁让你闻了!没大没小!”李嫔笑着推开她,脸颊绯红,却也忍不住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自己闻了闻,“嗯……好像是有股子淡淡的薄荷味,确实比那含香丸强多了。” “哎呦,张婕妤你这口气,怕是早起用了玫瑰露吧?清新得很呐!”另一个嫔妃也凑趣道。 一时间,御花园里全是娇笑声和评比声。原本严肃刻板的宫廷礼仪,硬是被这一把小小的牙刷给搅和成了大型“闺蜜聚会”。女人们凑在一起,互相哈气,互相品评,那场面既荒诞又充满了生活气。 有些没抢到特制刷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手里的金丝骨柄,眼里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有人偷偷多刷了一遍,有人抱怨牙粉不够劲,暗暗决定回头找陈越定制更强效的。 口腔清洁,这个原本私密甚至有些难以启齿的事儿,就在这嬉笑怒骂间,悄然变成了后宫最新的“内卷”赛道。这不仅仅是刷牙,这是面子,是恩宠,是社交的资本! 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其实就是看谁刷得最卖力、谁的牙最白),皇后亲自评选出了三名“皓齿美人”。获奖者抱着那把刻着自己名字的牙刷,比得了皇上的赏赐还高兴,走路都带风。 第52章 福王的觊觎 大赛一过,风潮彻底引爆。 陈越的值房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连门槛上的漆都被蹭掉了一层。 没得到特制刷的嫔妃派贴身宫女来问,那语气是一个比一个急:“陈大人,能不能给咱们娘娘也做一把?钱不是问题,要那种镶红宝石的!我们娘娘说了,要是做不出来,那就是看不起她!” 得了奖的更是得寸进尺:“陈大人,上次那个太素了,这次我想刻个‘闭月羞花’在柄上,行不行?还要配个檀木的盒子!” 连那些稍微有点脸面的大宫女都开始悄悄打听,从袖子里摸出碎银子塞给小禄子:“小禄子公公,帮帮忙,能不能用咱们的月钱买一把普通的‘竹柄版’?哪怕是那试验品也行啊!现在出门要是嘴里没点薄荷味,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皇后更是直接下旨,将“洁齿刷”与牙粉列为后宫份例之一,由陈越工坊定期供应。这等于是一张长期的、稳定的、有皇权背书的“政府采购大单”。 陈越看着修安那本迅速写满的订单簿,头皮发麻。 “大人,这订单都排到下个月了!”修安一边记一边擦汗,手都在抖,“咱们那工坊还没建好呢,这产能……跟不上啊!今天早上刘师傅都发火了,说再催他就要拿锤子砸人了!” “跟不上也得跟!”陈越咬牙切齿,狠狠灌了一口凉茶,“这就是‘甜蜜的烦恼’!这种风口要是抓不住,咱们就是猪!赶紧去催刘师傅,告诉他,那植毛机要是再弄不好,我就去给他当学徒!给他拉风箱!” …… 就在陈越这边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用的时候,新的麻烦又来了。或者说,是新的“商机”来了。 午后,椒房殿外。 几位低位嫔妃正向皇后请安,说话间,一位平日里颇受宠爱的丽嫔,用帕子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小声说道:“娘娘,不是嫔妾多事。只是近来深秋入冬,门口挂起来帘子,这屋里就更闷了,有些近身伺候的奴才……那嘴里的味道,实在是熏得人头疼。刚才小德子给我扇扇子,那口气,差点把我给送走。” “是啊娘娘,”另一位也附和道,眉头紧锁,“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监,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一张嘴就是一股子腐烂味,咱们又不好明说,只能忍着。这要是万岁爷来了……” 皇后闻言,也微微蹙眉。她是个爱洁的人,这种事虽然不值一提,但也确实影响心情,更关乎皇家体面。 “此事确实不雅。”皇后点了点头,“得想个法子。” 太康公主正好在一旁啃着刚贡上来的蜜桃,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把桃子一扔,提着裙摆就风风火火地冲到了陈越的值房。 “陈越!陈越!快出来!别磨骨头了!” 陈越刚想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被这嗓子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赶紧跑出来,一边整理官帽一边问:“殿下,又有何吩咐?难道是刷子坏了?还是哪位娘娘不满意?” “刷子没坏,是人坏了!”公主叉着腰,气鼓鼓地说道,“那些奴才的嘴太臭了!本宫刚才的依仗逆着风走,差点被熏晕了!你的刷子能不能把他们的嘴也弄干净点?要是弄不干净,你也别在宫里待了,本宫怕被熏死!” 陈越一听,乐了。这哪是麻烦,这是市场下沉啊!太监群体虽然地位低,但人数众多,而且都有点闲钱,最重要的是,他们为了讨好主子,那是真舍得下本钱的。 “殿下放心!这事儿包在微臣身上!”陈越拍着胸脯,眼中闪烁着人民币……哦不,是银票的光芒,“微臣这就去给公公们做‘特训’!保证让他们一个个吐气如兰!” …… 十日后,太监们轮值的偏院。 这里是宫里最嘈杂、最接地气的地方。陈越带着小禄子,还有几大箱赶制出来的简易竹柄牙刷(用的是边角料竹子和稍微次一点的猪鬃),站在了平时点卯的高台上。 下面是一群刚下值的太监,一个个探头探脑,衣衫不整,有的还在剔牙,有的还在互相打闹,不知道这位最近风头正劲的“牙神”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各位公公!”陈越大声喊道,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卷成的简易扩音筒,“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有旨,为了宫里的空气清新,也为了各位的身体健康,更为了大家能在主子面前多露脸,从今天起,咱们得开展一场‘刷牙大比武’!” “啥?刷牙?”底下一片哗然,有人嗤笑出声。 “咱家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回听说太监还要比刷牙的!” “就是,咱们这嘴,能吃上饭就不错了,还讲究个啥?” 陈越也不恼,直接祭出大杀器。他让人打开一口箱子,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银锭子。 “各位!这刷子,每人一把!这牙粉,管够!而且……”他拿起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在手里抛了抛,“谁要是刷得最干净,今儿个有赏!赏银五两!前十名都有赏!最后一名嘛……嘿嘿,那就负责刷一个月的恭桶!” 一听有银子,这群太监的眼睛瞬间就绿了,比饿狼还绿。 “五两?!那可是咱家三个月的月例啊!” “刷!这就刷!谁拦着我跟谁急!” 一时间,偏院里尘土飞扬……哦不,是牙粉飞扬。 几百号太监人手一把竹柄刷,那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蹲在水槽边,奋力刷动。那架势,比洗衣服还狠,比搓澡还用力。 “滋滋滋……”“呸呸呸……” 牙粉夹杂着吐沫横飞,场面那叫一个壮观又滑稽,简直是大型行为艺术现场。 “哎呦,王公公,您这怎么刷出一片韭菜叶来?昨晚偷吃饺子了吧?藏得够深啊!”旁边一个小太监指着王公公嘴角的绿色泡沫大笑。 “去去去!刷你的牙!咱家这是……这是养生!”王公公老脸一红,手下更用力了。 “李内侍,您这牙龈都见红啦!轻点轻点!那是肉,不是铁!” “你懂什么!见红吉利!这说明刷得到位!把那里面的毒血都放出来了!只要能拿银子,别说出血,就是掉牙我也认了!” 陈越在台上看着这群魔乱舞的场面,忍不住捂住了脸。这画面太美,他不敢看,但这确实是他在大明朝见过的最有活力的场面之一。 随着一桶桶浑浊、甚至发黑的漱口水被倒掉,整个院子里的空气似乎真的清新了不少,那股常年盘旋不去的陈腐气息淡了许多。 最终,陈越评选出了一名“净口标兵”。那个获奖的小太监咧嘴傻笑,露出一口虽然不白但相对干净的牙,手里攥着五两银子,乐得找不到北,周围全是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看见没?”陈越指着那个标兵,大声说道,“这就是榜样!以后谁要是嘴里再有味儿,熏着了主子,别怪我不给面子,直接扣月钱!这刷子,以后就是你们的饭碗,得护好了!” 这招“胡萝卜加大棒”,算是把这底层的市场也给彻底打开了。太监们虽然没文化,但他们知道,这刷子能换钱,还能讨好主子,那就是好东西。 …… 然而,就在陈越以为可以稍微喘口气,享受一下胜利果实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上门了。 太监竞技后次日,陈越工坊的前厅。 一位穿着体面、衣料考究,眼神却透着股傲气的中年人,不请自来,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主位上,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 “这位是……”陈越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眉头微皱。赵王府的人他都认识,这位显然不是。 “在下福王府长史刘泉,特来拜会陈大人。”那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这茶水根本入不了他的口,“陈大人这‘洁齿刷’如今风靡宫禁,连我们王爷在封地都有所耳闻,看了也是喜欢得紧。特别是那牛骨的,王爷觉得,甚是精巧。” 福王? 陈越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号称富可敌国、甚至比皇上还有钱、深受太后宠爱的福王?这可不是什么善茬,那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是连内阁首辅都要让三分的主儿。 “王爷的意思是,”长史放下茶盏,终于正眼看了陈越一眼,但那眼神里满是掠夺的意味,“这工坊的产出,以后直接交由王府来经营。陈大人您只管生产,技术上的事儿您说了算。但这销售、推广,还有这利润的分配嘛……自然由王府来操持。” 他顿了顿,抛出了所谓的“条件”:“王爷有意在江南等地推广此物,想与陈大人谈个‘包销’的合作。您放心,王爷不会亏待手艺人,每年给您……两成的利,如何?” 包销?两成利? 这分明就是想吞并!这是要把陈越变成他们的高级打工仔,还是只给一口汤喝的那种! 陈越心里冷笑,这福王的吃相,比李广还要难看。李广好歹还讲究个“合作”,这福王直接就是“抢劫”。 “长史大人,”陈越皮笑肉不笑,身体微微后仰,“这工坊虽小,但也是皇上御批的,还有赵王爷的份子。这‘包销’一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吧?赵王爷那边,怕是也不好交代。” “赵王?”长史轻蔑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赵王爷那边,我们王爷自会去打招呼。那是自家兄弟,只要利润给足了,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至于皇上……呵呵,陈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天下虽大,但有些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尤其是涉及到江南那边的财路,没有我们王爷点头,您的刷子,怕是一把也卖不出去。”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而且是降维打击式的威胁。 陈越沉默了片刻,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淡淡地说道:“此事体大,容下官考虑几日。” “好说。”长史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三天。三天后,我来听陈大人的好消息。希望陈大人,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说完,他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低气压。 陈越看着他们的背影,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大人,这可怎么办?”小禄子急得团团转,脸都吓白了,“这福王可比太医院那帮人难缠多了!那是真老虎啊!听说他在浙闽封地那是只手遮天!咱们要是得罪了他,以后在京城还怎么混?” “怕什么?”陈越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击的狠辣,“福王势大,但市场也不是他一家独大。别忘了,咱们虽然不想上李广的船,但李公公可是把这牙刷生意当成了自己的盘中餐。现在有人要连锅端走,你觉得,那只老狐狸会答应吗?” 他沉吟片刻,手里抚摸着桌上的茶壶。 “你说,如果福王知道李公公也对这生意很有兴趣……或者说,如果李公公知道福王想插手宫里的生意,甚至想断了他的财路……” 小禄子一愣,随即眼睛亮了:“大人的意思是……” “驱虎吞狼!”陈越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福王想一口吞下这只会下金蛋的鸡,也不怕噎着!恶狗抢食,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扔一条更凶的进去,让他们自己去咬!咬得一嘴毛才好!” 他招手叫来小禄子,在他耳边低声吩咐,每一个字都带着算计:“去,把福王想要‘包销’、甚至想把手伸进宫里、还要垄断江南市场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司礼监那边相熟的小太监。记住,要说得隐晦点,就说福王府的人放话了,这牙刷生意,除了他们王爷,谁也别想插手!就连……司礼监也不行!” “明白!”小禄子心领神会,眼睛里闪烁着搞事情的兴奋,“小的这就去办!保证让这话传得比风还快!” 看着小禄子一溜烟跑了,陈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宫里的水,真是越搅越浑了。但他不怕,浑水才好摸鱼。 “想抢我的食?那就看你们有没有一副好牙口了!”陈越喃喃自语,随手拿起桌上一把还没完工的牛骨刷,狠狠地插进了笔筒里。 第53章 权宦博弈与西域巫医的挑战 “哗——啷——” 司礼监值房内,一只上好的成化斗彩鸡缸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炸裂成无数凄美的瓷片。滚烫的茶水溅湿了猩红色的地毯,冒出一缕缕带着茉莉花香的热气,却掩盖不住屋内那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李广坐在太师椅上,胸膛剧烈起伏。他手里那串被盘得油光发亮、价值连城的小叶紫檀佛珠,此刻被他死死盘在掌心,发出木器特有的挤压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他的脸隐在背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听得他那平日里总是四平八稳、带着几分阴柔的嗓音,此刻却像是有粗砺的沙子在嗓子眼里粘着,恨恨地说着。 “福王……哼,咳咳,好一个福王!” 李广猛地站起身,官靴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眼中闪烁着如同饿狼护食般的凶光,“他在封地作威作福也就罢了,那是皇上仁厚,念着骨肉亲情。可如今,他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宫里的东西,他也想染指?真以为仗着太后的宠爱,这紫禁城就能改成他福王府的后花园了?这‘洁齿刷’是咱家看上的聚宝盆,他想连锅端?” 站在下首的心腹太监小德子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额头冷汗直冒,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触了霉头:“干爹息怒……听说那福王长史在陈越那儿吃了瘪,也没讨着好。不过……奴婢听说,那长史放出话来,说要在江南封杀陈越的货,还要……还要让陈越那工坊断供!” “断供?”李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转过身来,眼神中精光闪烁,“在这京城地界,除了万岁爷,还没人敢在咱家面前提‘断供’二字。他想吞?那得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别崩了一嘴的牙!”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发出一连串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坎上。 “传咱家的话下去!”李广冷冷地吩咐道,“动用东厂和锦衣卫的暗桩,给咱家把福王府在京城、通州乃至运河沿线的所有牙行、药铺、杂货铺子,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暗桩,底裤都给咱家扒出来!有一家算一家,都给我盯死了!” “另外……”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犀利,“给咱家派人把守住陈越那工坊的各个路口,尤其是后门运货的水路。告诉那些送骨头、送猪毛的皇商,谁要是敢私下里把一粒骨粉、一根猪毛流到福王府的人手里,咱家就让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做买卖!不仅如此,还要查他们的税!查他们的底!” “是!干爹英明!”小德子领命,眼中也闪过一丝狠厉。 …… 同一日上午,太医院。 往日里总是弥漫着苦涩药味、死气沉沉的太医院,今日却像是过年一样热闹,甚至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兴奋。 那几个“做局”的腹黑太医,此刻正围着一个身着异域服装的怪人。那谄媚的嘴脸,比见了亲爹还亲,恨不得把脸贴上去。 这怪人确实扎眼。他身材高大,须发卷曲且染成了赤红色,穿着一件绣满奇怪符文的黑袍,脖子上、手腕上挂满了各种古怪的骨牙饰品——有狼牙、有不知名的小兽头骨,甚至还有几颗疑似人牙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令人毛骨悚然。 “哎呀呀,这就是传说中威震西域三十六国、能令白骨生肌的西域神医,阿巴斯大师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那个留着山羊胡的太医搓着手,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像是一朵盛开的老菊花,“听闻大师有‘摄魂咒’,可令顽痛立止!有‘黑玉膏’,可使腐肉重生!今日一见,果然是……那个……骨骼清奇,目露神光,非同凡响啊!” 被围在中间的阿巴斯,手里拿着一根足有半尺长、镶满了红蓝宝石的金针,傲慢地昂着头,鼻孔几乎要怼到天上去。他用一种极其生硬、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道:“你们,中原人,医术,不行!太软!太慢!我,阿巴斯,才是,真正的,神医!我的针,是神的旨意!” “是是是!大师说得对!简直是金玉良言!”太医们点头如捣蒜,哪怕心里觉得这人像个跳大神的,嘴上也得捧着,“那个叫陈越的小子,不过是个会点奇技淫巧、做做刷子的骗子!仗着皇上宠信就目中无人,把我们太医院的脸都踩在地上了!这次全靠大师您出手,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什么叫真正的医术!” “陈越?”阿巴斯轻蔑地哼了一声,眼珠子翻了翻,露出一大片眼白,“小虫子!我,捏死他,像捏死,一只臭虫!用我的神针,扎穿他的舌头!” “对对对!就是捏死臭虫!”太医们兴奋地交换着眼色,仿佛已经看到了陈越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的惨状,“咱们这就去向皇上请旨,利用礼部的关系,让大师您跟那个陈越在御前比试比试!只要您赢了,这太医院以后……那还不都是听您的?我们都唯您马首是瞻!” 这帮人想得倒是美,借刀杀人,既能除掉眼中钉陈越,又能巴结上这位看似厉害、实则好糊弄的外援,简直是一举两得。在他们看来,陈越那点所谓的“现代医术”,在这个满身挂着“法器”的西域大师面前,肯定是不堪一击。 …… 午后,太医院值房外。 阳光有些晃眼,但十一月的冷风刺得在外走路的人都缩着脖子。陈越刚给一个小太监拔完牙,正蹲在水槽边洗手,顺便琢磨着能不能改进一下拔牙钳的力臂结构。 “陈大人!陈大人!”小禄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神色慌张,“不好了!门口被人堵了!” “堵了?谁啊?福王的人?”陈越甩了甩手上的水,眉头微皱。 “不是!是一群……一群怪人!说是来挑战的!” 陈越走出值房,只见院子里已经围了一圈人。为首的正是那个阿巴斯。这哥们儿在阳光下简直像个移动的珠宝展示架,满身叮当乱响。他手里提着一个黑乎乎、油腻腻的皮囊,那皮囊还在微微蠕动,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散发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香料、腐肉与陈年老垢混合的气味。 “你,就是陈越?”阿巴斯用下巴指着陈越,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坨路边的垃圾,充满了挑衅与不屑。 陈越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味道太冲了,比那也是没刷牙的太监还难闻。他掏出一块浸了薄荷油的手帕掩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位……孔雀兄,有何贵干?看牙请排队,挂号费一两五分银子,概不赊账。还有,您这身上是不是哪烂了?这味儿有点重啊。” “大胆!”山羊胡太医跳出来,指着陈越骂道,唾沫星子横飞,“这位是西域圣手阿巴斯大师!乃是礼部特邀的贵宾!特意来向你挑战的!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敢在这儿油嘴滑舌!侮辱大师!” “挑战?”陈越乐了,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巴斯,“怎么?现在的太医院不比医术,改比跳大神了?还是比谁身上的铃铛多?” 阿巴斯大怒,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猛地挥舞着手里的皮囊,里面的东西叮当作响,像是有一堆骨头在碰撞:“你,中原牙匠,手段,小道!垃圾!我,西域圣手,让你见识,真正的医术!神的医术!我们,比三场!找三个最痛的病人,看谁,治得好!输的人,滚出宫去!永远!” 陈越看着对方那副如同跳梁小丑般的姿态,以及那套毫无卫生可言、甚至可以说全是细菌培养皿的“手术工具”,内心毫不惧怕,甚至有点想笑。 这就是太医院搬来的救兵?这帮人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还是说,他们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神术”? 他刚想拒绝,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 现在福王步步紧逼,李广虽然暂时帮忙,但也是个定时炸弹。自己要想在这夹缝中生存,光靠做生意是不够的,必须得展现出绝对的、无可替代的“技术壁垒”!要让皇帝和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陈越,才是这大明朝唯一的“牙神”! 这场挑战,来得正是时候!这就是一场免费的、最高规格的“产品发布会”和“技术展示会”! “行啊,”陈越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甚至还带着点玩味,“既然有人想送死,那我也不能拦着。不过,这儿地方太小,施展不开,也显不出大师的‘神威’。既然要比,那就去御前比!让皇上、让文武百官都看看,到底是我的‘小道’管用,还是你的‘大神’灵验!” …… 次日,乾清宫偏殿。 此事果然闹到了御前。皇帝朱祐樘最近心情不错,牙不疼了,吃嘛嘛香,一听有热闹看,还是这种“中西医对决”、“土洋之争”的新鲜事,当即就准了,甚至还特意叫了几位阁老来“共赏”。 偏殿内,气氛肃杀,仿佛两军对垒。 左边站着一脸傲气、鼻孔朝天的阿巴斯,身后是一群等着看笑话、交头接耳的太医;右边站着神色淡然、身穿八品官服的陈越,身后跟着紧张得直哆嗦、手里提着两个巨大药箱的小禄子和赵雪。 中间,摆着三张软榻,上面躺着三个“精挑细选”出来的病人。这三位也是倒霉催的,被太医院从各个角落里挖出来,作为这场赌局的筹码。 “既然是比试,那就得公平。”朱祐樘坐在龙椅上,手里盘着两个紫皮核桃,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阵仗,“朕亲自选了这三人,病情各异,皆是疑难杂症。第一个,是御马监的小太监,牙痈脸肿,疼得三天没合眼,要在地上打滚;第二个,是大汉将军里的侍卫,训练时被枪杆子撞断了牙根,半截露在外面,半截在肉里;第三个,是御膳房的老厨子,常年试菜,牙周病重得牙都要掉光了,满嘴流脓。” 他顿了顿,威严的目光扫过两人,声音低沉有力:“既分高下,也决去留。三局两胜,败者……以后就不必在宫里出现了。欺君之罪,朕可不轻饶。” “我,没问题!神的旨意,不可违抗!”阿巴斯拍着胸脯,那身铃铛又是一阵乱响,志在必得。 陈越只是平静地拱手,眼神清澈:“臣,遵旨。只盼大师输了之后,别哭鼻子就好。” 第54章 三局全胜和福王要“进京” 第一场:止痛与排脓——“巫术”对决“麻醉” 那个小太监半边脸肿得跟猪头似的,皮肤紧绷得发亮,正躺在榻上哼哼唧唧,看那样子,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我先来!”阿巴斯抢先一步,生怕陈越抢了他的风头。 他从那个油腻的皮囊里掏出一把干枯的、不知名的草药,又拿出一个画满符咒的铜盆,就在大殿上点燃了。 “呼——” 一股呛人的烟雾升腾而起,带着某种致幻的、类似于大麻的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偏殿。几个老臣忍不住咳嗽起来,掩住口鼻。 阿巴斯围着病人开始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发出“呜噜呜噜”的怪叫,跳起了一种诡异的舞蹈,手里的铃铛摇得震天响。 “这……这是干嘛?”朱祐樘都看懵了,眉头紧锁。 “回陛下,这是西域的‘驱魔舞’!”山羊胡太医赶紧在一旁解释,一脸崇拜,“大师说了,这牙疼是有魔鬼在牙根底下作祟,得先用烟熏晕魔鬼,再用咒语驱赶!” 跳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跳得满头大汗,阿巴斯突然大吼一声,如同惊雷炸响。他从腰间拔出一把锈迹斑斑、弯成钩状的刀具,没有任何消毒措施,甚至连擦都没擦一下,直接就要往那太监的肿脸上扎! “啊——!!救命啊!!” 那小太监本来就被烟熏得迷迷糊糊,一看这架势,吓得魂飞魄散。再加上剧痛,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拼命挣扎,手脚乱舞,差点从榻上滚下来。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几个侍卫冲上去才勉强按住。 阿巴斯却不管不顾,硬生生地朝着肿起来的牙龈就扎了进去。 “噗嗤!”血液飞溅,太监两眼一翻,直接疼晕了过去。这哪里是治病,简直是行刑! “庸医!这是谋杀!”陈越摇了摇头,实在看不下去了,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轮到他了。 陈越没有跳大神,也没有念咒语。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密封严实的小瓷瓶,又取出一支造型奇特的“竹管针筒”——这是他用细竹管和活塞改良的简易注射器,虽然还没有空心针头,但他有更妙的法子。 “这是什么?”朱祐樘好奇地探过头。 “回陛下,这是微臣自制的‘定痛液’。”陈越打开瓶塞,一股浓烈的高粱酒味混合着淡淡的草药香飘了出来,“乃是用高度酒提纯,加上曼陀罗花、闹羊花等几味草药,经过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的‘萃取’而成。此药性烈,能阻断痛觉。” 他并没有注射,因为没有针头。但他用棉球蘸取了高浓度的药液,敷在太监肿胀最厉害的牙龈粘膜上,也就是那个即将破溃的脓点周围,进行表面麻醉。 稍待片刻,陈越轻轻碰了碰患处,问那太监:“感觉如何?” 太监悠悠转醒,眨了眨眼:“回……回大人,好像……木了,嘴皮子发麻,不那么疼了。” 陈越点点头,然后取出特制三棱针,在烛火上烧得发红后,放在一边冷却,手腕极稳,没有一丝颤抖。 “忍住,就一下。” “噗。” 极轻微的一声,就像是刺破了一个熟透的葡萄。 细针刺破了脓包最薄弱的顶点,甚至避开了周围密集的血管网。一股黄白色的脓液顺着陈越预先放置的引流管(一根空心的鹅毛管)流了出来,直接滴入托盘,没有喷溅,没有惨叫,只有一种压力瞬间释放后的轻松。 “好了。”陈越用棉球清理干净,敷上特制的消炎药粉,“回去多漱口,三天即消。” 那太监摸了摸脸,一脸不敢置信,眼泪哗哗地流:“真……真不疼了?刚才那是……真的?谢大人救命之恩!” 高下立判。一个疼晕过去,一个谈笑间解决。 朱祐樘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阿巴斯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怀疑:“这第一局,陈越胜。” 第二场:断牙重建——“暴力”对决“黑科技” 那侍卫是个硬汉,虽然牙根断了,半截牙茬子露在外面,满嘴是血,但也只是皱着眉,一声不吭,浑身的肌肉紧绷。 阿巴斯输了一局,气急败坏,脸上的红胡子都翘起来了。这次他更是拿出了看家本事,一把推开太医,从皮囊里掏出一把类似老虎钳的大家伙,那钳口上还带着陈年的血垢。看那架势,是要直接硬拔! “忍着点!那是坏骨头!拔了就好了!”阿巴斯也不废话,钳子夹住那半截断牙,就要用力。 “等等!”侍卫下意识地想躲,但被阿巴斯死死按住。 “咔嚓!” 一声脆响,那是牙槽骨被暴力撼动的声音。那侍卫疼得浑身抽搐,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服。牙根是被拔出来了一半,但因为暴力操作,连带着旁边的一大块牙龈和牙槽骨都被撕裂了下来,血流如注,止都止不住,瞬间染红了前襟。 “这……这……”阿巴斯慌了手脚,拿着把所谓的“圣灰”就往伤口上撒,结果血混合着灰,糊成了一团黑泥,看着更加恐怖。 “住手!”陈越猛地喝道,声音里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你这是在杀人!牙连心,骨连髓,你这么拔,会死人的!” 他几步冲上去,一把推开阿巴斯,迅速用干净棉球压迫止血,手法专业而利落,几下就止住了那喷涌的鲜血。 待血止住后,陈越仔细检查了伤口,然后转头对皇帝说道,语气坚定:“陛下,这牙根虽断,但根基尚稳,且断面在牙龈之上。正如房屋大梁虽裂,但地基未动。若是强行拆除,不仅伤及牙槽骨,还会让邻牙松动,甚至导致面部塌陷。微臣以为……当保!” “保?断了还能保?”朱祐樘来了兴趣,身体前倾,“爱卿莫非会接骨之术?” “非也,乃是‘桩冠’之术。” 陈越从药箱里取出一套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工具——那是他这几天在工坊里,逼着刘铁锤和张鬼手用废弃的钟表发条和极细的钢丝,打磨出来的简易“根管锉”。 “掌灯!把透镜拿来!” 在赵雪的配合下,陈越戴上了特制的放大镜。 清创、扩管、消毒。虽然条件简陋,但在他那双神手之下,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他用细钢丝将坏死的牙髓一点点剔除,用药酒冲洗,然后填入防腐的药物。 最后,他拿出了那个真正的杀手锏——升级版的蛋壳粉(主要成分碳酸钙),用一种从浙江舟山呈贡上来的、黏性极强且干后坚硬如石的藤壶胶水进行调和。 “这是……”周围的大臣们都看呆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陈越将那团白色的糊状物,小心翼翼地堆塑在已经打入一根细金桩(固定用)的断牙上。他拿着小刻刀,一点点地修形、雕刻、固化。 一盏茶的功夫后。 一颗崭新的、洁白的、甚至连牙尖窝沟都栩栩如生的“假牙”,赫然出现在那侍卫的口中!与旁边的真牙简直一模一样! “咬合试试。感觉一下高低。”陈越说道,递过去一张涂了墨的纸(咬合纸)。 那侍卫试着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了震惊到失语的神色,他用舌头舔了舔,又用手晃了晃:“稳!跟真的一样!一点都不晃!而且……能用力了!” 全场死寂。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这简直就是“断肢重生”、“女娲补天”啊! “陛下,”陈越擦了擦手上的粉末,淡淡地说道,那种自信的光芒让所有人都无法直视,“牙根犹如屋基,能保则保。这就是微臣的‘保根’之术。也是对我大明子民身体发肤的敬畏。” 理念和技术的代差,让阿巴斯刚才那番野蛮操作显得如同原始人在耍猴,简直是云泥之别。 “第二局,陈越胜!”朱祐樘大声宣布,看着陈越的眼神里满是赞赏,甚至带了一丝敬畏,“陈爱卿,真乃神人也!” 第三场:深度洁牙——“信仰”的崩塌 患有严重牙周病、满口黄牙、牙龈萎缩渗血的御厨王胖子被带上来时,双腿抖得如同风中筛糠,几乎要瘫软在地。他刚才可是亲眼目睹了前面两位“病友”的遭遇,尤其是赵猛那血淋淋的嘴角,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旁边的太监捅了捅他,尽管无奈,王胖子也只好张开嘴。满口牙石,牙龈红肿萎缩,一张嘴就是一股恶臭,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阿巴斯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他的那些骨头牙齿,原本的嚣张气焰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他看着陈越那一排排虽简陋却分类明确、经过严格消毒、闪着寒光的探针、刮治器、锄形器,又回想起前两局那匪夷所思的“无痛”和“保根”之术,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这辈子都在用巫术、咒语和暴力治牙,从来没见过这么精细、这么讲究、这么……“科学”的手段!这哪里是人能做到的?这简直是对他几十年信仰的降维打击! 陈越拿起一把刮治器,轻轻在御厨王胖子的牙齿上刮了一下,“滋”的一声,一块巨大的、黄黑色的陈年牙石被崩了下来。 “看到了吗?这就是病根。不是魔鬼,是石头。”陈越冷冷地说道,“这里面,住着亿万个看不见的小虫子,在啃食他的骨肉。你的咒语,杀不死它们。” 这一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你不是牙匠!你是魔鬼!是巫术!只有魔鬼才能看见虫子!” 阿巴斯猛地向后踉跄两步,像是要避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手指颤抖地指着陈越,用变了调的嗓音语无伦次地尖声大喊,“是巫术!是来自东方的魔鬼把戏!你……你一定是被恶灵附身了!我不比了!我绝不跟你这个魔鬼比试!”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那个叮当作响的皮囊,如同后面有厉鬼追赶一般,也顾不上什么礼仪风度,跌跌撞撞地冲开围观的人群,在众人惊愕、鄙夷、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只留下地上一片狼藉和那股尚未散尽的怪异香料味。 太医院那帮人面如死灰,站在那里像一群被抽了魂的木偶,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西域神医?”陈越冷笑一声,转过身,继续拿起刮治器,开始给那个御厨清理牙石,动作没有一丝停顿,“跳大神要是能治病,太医院早就改成巫祠了。科学,才是唯一的真理。” 虽然对手跑了,但陈越依然认真地完成了治疗。随着一块块陈年牙石被剔除,随着脓血被冲洗干净,王胖子感觉嘴里那股憋了几十年的闷气终于通了,那种清爽的感觉让他热泪盈眶。 “神医!真是神医啊!我都想给您立长生牌位了!” 王胖子跪在地上,咚咚磕头。 朱祐樘看着这一幕,龙颜大悦,甚至带头鼓起了掌:“好!好一个‘御用牙匠’!陈越,你今日可是给朕,给大明,长了脸了!这才是大国工匠的气度!赏!重赏!那个跑了的,传旨,驱逐出境,永世不得入大明半步!” …… 比试结束,当日下午。 陈越再次名声大噪,这次不仅仅是靠牙刷,而是靠实打实、神乎其技的医术,彻底坐稳了京城第一把交椅。工坊的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连那些之前还在观望的大臣们都纷纷派人来求医、求刷子,甚至有人出千金只求陈越一号。 值房内,夕阳的余晖洒在桌面上,一片金黄。 赵雪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今日换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裙,更显娇俏。 “恭喜陈大人,贺喜陈大人!”赵雪打开食盒,拿出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壶上好的花雕酒,那是她特意去御膳房讨的,“今日这一战,可谓是扬眉吐气,彻底坐稳了这‘牙神’的位子。连皇后娘娘都在宫里夸你呢。” 陈越瘫在椅子上,虽然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但心里那个爽啊。他看着赵雪在灯下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安宁。 “都是被逼出来的。”陈越苦笑一声,伸手拉住赵雪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要不是为了咱们这工坊,为了能在这宫里活下去,我也不想出这个风头。枪打出头鸟啊。” “你已经是大鹏了,还怕什么枪?”赵雪反握住他的手,眼神温柔而坚定,“不管怎么样,这一关算是过了。来,喝一杯,压压惊。” 陈越端起酒杯,看着杯中摇曳的酒液,正要跟赵雪碰一个,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美好的氛围。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天塌了!” 小禄子冲进来,帽子都跑丢了,头发散乱,脸色煞白如纸,手里挥舞着一张刚刚从通政司抄来的急报,手抖得像筛糠。 “怎么了?慌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陈越手里的酒杯一顿,酒洒出来几滴,心里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福王……是福王!”小禄子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抖,带着哭腔,“通政司刚刚送来的急报!福王殿下……福王殿下八百里加急上奏!” “福王?他还能说什么?不就是想要生意吗?”陈越皱眉。 “不……不是生意!”小禄子深吸一口气,喊了出来,“他说……他说他牙痛难忍,半边脸都肿烂了,地方上无人能治,都要疼死过去了!恳请陛下念在叔侄情分上,恩准他即刻进京!请‘御用牙匠’陈越……亲自诊治!” “什么?!” “哐当!”陈越手里的酒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陈越和赵雪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对方眼里那深深的凝重与骇然。 这哪里是来治牙的? 福王那是谁?那是太后的心头肉,是皇上的亲叔叔,是这大明朝最大的、最有野心的藩王!按照祖制,藩王无诏不得入京。他这次竟然借着“牙疼”的由头,想要硬生生地闯了进来! “他不是来治牙的,”陈越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逼近的黑夜,“他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这‘洁齿刷’的生意来的,更是冲着……这京城的权力来的。他是来……‘治’我的。”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黑暗中,陈越的眼睛却亮得吓人,那是被逼入绝境后的觉醒。 狼没赶走,虎真的来了。而且,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虎。 这场戏,终于要唱到高潮了。 第55章 工坊督工和意外建成的“情报网” 晨光被飞扬的尘土切割成无数浑浊的光柱,皇城根下的旧织造局废墟,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 “哐当——!嘿——哟——!” 夯土的号子声沉闷有力,那是几十个壮汉在给地面做硬化;木料被大锯撕裂的“嘶啦”声尖锐刺耳,伴随着石匠凿刻地基的“叮当”脆响,震得人耳膜生疼,连路过的野狗都夹着尾巴溜边走。 陈越背着手,脚下踩着碎砖烂瓦,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乱糟糟的工地上穿梭。他手里那张图纸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停!停停停!那个谁,赵勇!” 陈越猛地跳上一块断墙,指着正在给下水道铺砖的工匠大吼,“谁让你把沟渠封死的?我要的是‘暗渠’!带‘沉淀池’的暗渠!这里以后要排污水的,要是堵了,整个工坊臭气熏天,你让我怎么做‘洁齿’的生意?改成‘卖臭豆腐’吗?” 赵勇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灰,一脸委屈:“大人,这可是按照宫里的规矩铺的,从来没听说过还要在地下埋陶管子……” “宫里的规矩那是给皇上修园子用的,咱们这是工坊!是……是工坊流水线!”陈越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上手,“拆了!重铺!按照图纸上的坡度,每隔三丈设一个沉淀井!做不好,今晚的红烧肉取消!” 这一嗓子比什么军令都管用,工匠们一听红烧肉要飞,立马精神抖擞,抡起镐头就开始返工。 陈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心里那个急啊。这进度太慢了!按照这蜗牛爬的速度,等福王进京那天,这工坊能有个门框都不错了,到时候拿什么跟福王谈条件? “大人!大人!” 就在这时,修安抱着一本厚厚的账本,像只灵活的猴子,从一堆脚手架底下钻了出来。他脸上沾着两道灰,头发里还插着根刨花,但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透着股精明劲儿。 “这个月的账目盘出来了,您过目!” 陈越随手接过,本来只是想随便扫一眼,心里还琢磨着怎么去工部再催催那批青砖。可这一翻,他的眼神定住了,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凝固,继而变成了惊讶。 账本上,每一笔开支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大到木料、石材的采购单价、来源、损耗,小到每日工匠吃了多少斤米、耗了几斤灯油、甚至哪天买了几把扫帚,都记得分毫不差。 最绝的是,修安还自创了一套类似“复式记账”的符号系统,每笔开支后面都附注了经手人和核验人,红黑墨迹分明,简直就是一份完美的现代审计报告。 “这……”陈越合上账本,那粗糙的桑皮纸在他指尖摩擦出沙沙的声响。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孩子,“修安,你这手账,做得比宫里户部的老账房还漂亮!条理清晰,滴水不漏,连那两钱银子的‘茶水费’都记上了?你以前……真只是个乞丐?” 修安憨厚一笑,露出一口并不算整齐的牙,并未居功,反而往陈越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且老成:“大人过奖了,不过是以前跟着家里长辈学过点皮毛,看着看着就记住了。账目虽清,但这工坊动静太大,人多眼杂,引来的……可不只是买家和工匠。” 陈越心头一动,这小子话里有话啊。他四下看了看,一挥手:“走,去工棚里说。” 棚子里光线昏暗,陈越坐在唯一的破椅子上,看着站在面前有些拘谨、却脊背挺直的修安。 “说吧,引来了什么牛鬼蛇神?”陈越端起大碗茶灌了一口,润了润冒烟的嗓子。 修安咽了口唾沫,组织了一下语言:“这几日,我和几个……几个以前认识的街面上的朋友,发现工坊外围多了不少生面孔。有装成卖糖葫芦的,有扮作算命瞎子的,还有在墙根底下晒太阳捉虱子的。” 他顿了顿,掰着手指头数,眼神里透着一股超乎年龄的敏锐:“那个卖糖葫芦的,吆喝了半个时辰,一根都没卖出去,眼神却一直盯着咱们运料的侧门;那个算命瞎子,昨儿个下雨他都没收摊,而且我看他走路那步子,稳得很,不像瞎子;还有几个腰里鼓鼓囊囊的,走路带风,那是带着家伙,像是锦衣卫或者是顺天府的暗桩;最奇怪的是……” 修安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有几个面皮白净、说话尖声细气的,虽然穿着便服,但那股子……味儿,一闻就是宫里出来的。还有几拨人,操着外地口音,看打扮不像是京城的,倒像是……外地藩王府的探子。” 陈越冷笑一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看来咱们这块肥肉,是把苍蝇、老鼠、还有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狼都招来了。司礼监、锦衣卫、福王府……哼,好热闹的一台戏。” “小人寻思,光挨打不还手不是办法,咱们不能当聋子瞎子。”修安偷眼观察着陈越的反应,试探着说道,“就……就擅作主张,找了昔日都在街面上讨饭吃的弟兄们帮忙盯着。谁在盯我们,我们也反过来摸摸他们的底。他们看咱们是肥肉,咱们看他们……也是“猎物”不是?” 陈越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茶水洒了一桌子。 “妙啊!修安,你这招‘反客为主’玩得漂亮!”陈越眼中精光四射,那是一种捡到宝的惊喜,“这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咱们身形未动,全京城倒快被咱们摸了个底掉!这群乞丐兄弟,平时被人看不起,可他们遍布大街小巷,谁家今天买了什么菜、谁家来了什么客,他们门儿清!你这情报网,比那什么东厂西厂还接地气!修安,你立了大功!” 他立刻意识到这个自发形成的、由最底层乞丐组成的情报网络的价值。在这皇城根下,乞丐无处不在,却又最容易被忽视。他们就是最好的眼睛和耳朵,是隐藏在城市阴影里的神经网络! 陈越兴奋之余,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一直萦绕不去的疑点。那是关于钱的,也是关于那个一直在暗中窥视的庞然大物——司礼监。 他从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张当初皇帝赏赐的十两黄金大明宝钞。这张宝钞在昏暗的工棚里泛着一种诡异的旧黄色,上面的朱砂印记依然鲜红刺眼。 “修安,你来看看这个。”陈越将宝钞递给修安,指尖点在那个鲜红的尾号上,“这是陛下最初的赏赐之一。当时一共十张,全是这种尾号连着‘九’的。你拿着它,动用你的关系,悄悄查查这宝钞的来历。特别是这连号的‘九’,在黑市或者是钱庄里,到底有什么说法。这钱……我觉得烫手。” 修安接过宝钞,仔细看了看那个编号,脸色微微一变:“九九连环?大人,这在地下钱庄里,通常是‘买命钱’或者是‘过路费’的暗记……” “你也看出来了?”陈越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不仅如此,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一种‘回流’的手段。钱发下去了,最后还得流回某个人的口袋里。” 他毫不犹豫地从袖子里摸出两锭沉甸甸的银子,一共五十两,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是给你们‘打听消息’的经费。告诉弟兄们,该吃吃,该喝喝,该打点的打点,别吝啬。我要的是真消息,哪怕是风言风语也行!尤其是关于司礼监和市面上宝钞兑换的那些猫腻。” 修安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重重地点头:“大人放心!有了这银子,就算是地下的老鼠洞,我们也给它掏清楚!” 没过多久,初步的情报就通过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乞丐汇总了上来。线索竟然隐隐指向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广!这老阉货似乎在宫外参与某种涉及宝钞兑换、放贷甚至操纵汇率的“金融赌局”,专门利用这种特殊号码的宝钞做标记,搞洗钱和收受贿赂的勾当。 陈越心中暗惊,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这李广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他不仅仅是个权宦,还是个金融巨鳄!自己手里这张宝钞,搞不好就是个随时会炸的雷,或者是……未来扳倒他的关键证据! 他咬了咬牙,再次从怀里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那是赵王爷刚给的预付款,直接拍在桌上:“继续查!往深里挖!但这事儿得烂在肚子里,除了你我,谁也不能说!这情报网,必须壮大!咱们得手里有牌,才能在桌上说话!” 第56章 大明朝第一支“牙膏”诞生了 这里是工坊的核心禁地,连苍蝇都飞不进来。四面墙都被封得严严实实,只留了高处的几个气窗。稍微一提鼻子,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酒精味、生石灰味,还有一种让人倒胃口的醋酸味。 陈越召集了刘铁锤、张鬼手、孙配方三位老匠人,神情严肃地站在一张大桌子前。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各种失败的试验品。 “各位师傅,”陈越扫了一眼众人,“光靠刷子不够,那是‘枪’,是枪就得有‘子弹’!咱们得配上专门的膏体,才能深入清洁,养护牙龈,让这刷子发挥最大的威力!否则,咱们就是给别人做嫁衣!” 他在黑板上用炭条画出了牙膏管和膏体的构想图,那是一个跨越时代的设想——不是干巴巴的牙粉,而是湿润、细腻、能挤出来的膏体。 孙配方是个药痴,此刻正对着一盆盆失败的牙粉抓耳挠腮,胡子都揪断了好几根。他利用微量白酒防腐,加入蒲公英提取物抗菌,确实初步解决了膏体分层和发霉的问题。但是…… “大人,这东西……它口感不对啊!而且性状也稳不住!”孙配方用小勺挑了一点那个灰扑扑的膏体,尝了尝,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像是吃了一嘴的苦瓜,“干巴巴的,跟吃了一嘴沙子似的,还掉渣。加蜂蜜吧,太粘,而且容易招蚂蚁,放两天就馊了;加水吧,稀汤寡水的,根本挂不住。您说的那个什么……能让膏体保持湿润,入口有清甜丝滑之感,还不是糖的东西……老朽活了大半辈子,翻遍了药典,真是闻所未闻啊!” 刘铁锤也在旁边帮腔:“是啊大人,这也太难为人了。咱们是匠人,不是神仙。” 陈越看着那盆失败品,心里也是焦灼万分。他知道,这是卡在了“保湿剂”上。在现代,这东西叫甘油。可在大明朝,这玩意儿去哪找?没有甘油,牙膏就只能是个半成品,卖不上价,也打不过太医院那帮人,更别提一猛子要扎进来福王了。 “这乃是关键难题。”陈越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脑子里疯狂搜索着化学知识,“如果没有这东西,咱们这‘洁齿刷’就是个瘸子。” 既然没有甘油,陈越想先试试用高纯度的白糖能不能暂代。虽然容易蛀牙,但通过配比也许能缓解,总比沙子强。但这需要大量的、上好的白糖,这在当时属于战略物资。 他拿着申请条子,带着拜帖站在户部衙门的后院厢房里。大厅上,坐着一位正在慢条斯理品茶的官员——正是那位曾经被陈越用铜针治好牙洞、却因为陈越拒收谢礼而觉得失了面子、怀恨在心的魏尚书。 “哟,这不是陈大御医吗?”魏尚书放下茶杯,阴阳怪气地说道,眼皮都没抬一下,“怎么?不在宫里伺候万岁爷,跑到我们户部来要饭了?这白糖可是贡品,都有定例的。你一个牙匠,要这么多精糖何用?莫非是以公济私,拿回去做糖葫芦卖?还是想拿去贿赂谁啊?” 陈越压着火气,耐着性子解释:“尚书大人,这是为了研制新的洁齿药物,是为万岁爷分忧,也是为了给宫里的娘娘们做脂粉用的(借口)。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回头必有重谢。” “方便?”魏尚书冷笑一声,把那张条子往地上一扔,“户部的规矩就是不方便。你这条子上写得不清不楚,本官怎么批?回去重写!或者……你求求本官?给本官磕个头,本官或许能考虑考虑。” 这就是赤裸裸的刁难了,也是官场的下马威。周围的几个小吏都在捂着嘴偷笑。 陈越深吸一口气,不再废话。他弯腰捡起那张条子,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块皇帝特许他“专奏专办”、可调用相关资源的金牌,猛地往桌子上上一拍。 “咚!” 那沉闷的声音震得魏尚书手里的茶水都洒了出来,烫得他一哆嗦。 “尚书大人,看清楚了!这是万岁爷的敕令!见牌如见君!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凡涉洁齿事宜,各部需全力配合!您要是觉得您的规矩比万岁爷的旨意还大,那咱们就去御前辩一辩!看看是您的帽子硬,还是这金牌硬!” 魏尚书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盯着那块金牌,像是吞了一只死苍蝇。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牙匠竟然真的敢拿鸡毛当令箭,还敢当众顶撞他。 “你……”魏尚书指着陈越,手指颤抖,但在皇权面前,他不得不低头。他咬着牙,拿起大印,“咣当”一声盖了下去,那力道恨不得把桌子砸穿。 “拿去!陈大人好大的威风!不过这路还长着呢,山高路远,咱们走着瞧!”那眼神中的怨毒,简直能拧出来毒汁来。 白糖虽然解决了部分口感问题,但“发泡剂”仍是拦路虎。没有泡沫的牙膏,刷起来就像是在干磨,体验极差,根本无法把污垢带出来。 “我需要一种东西,”陈越一边比划一边描述,头发乱得像个疯子,“遇水能产生细微、柔和、丰富的泡沫,能把脏东西都卷走,还不能有怪味,不能辣嘴。” 刘铁锤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看着自己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突然眼睛一亮:大人,您说的这个,听着咋有点像...皂角豆泡水搓出来的那层滑溜沫子?或者...无患子那果皮,捣烂了也有一层沫?” “无患子?”陈越脑中灵光一闪!对啊!天然表面活性剂!这就是古代的洗洁精啊! “快!去找无患子!越多越好!” 他们立刻找来无患子,经过多次提取、过滤、去味,终于得到了一种淡黄色的液体,稍微一搅动,泡沫丰富细腻,这就是天然的发泡剂! 但这还不够。陈越为了追求极致的体验,为了对抗未来想要“抢劫”他这块肥肉的各方势力,他决定祭出大杀器——薄荷脑。 他利用简易的蒸馏装置——那是张鬼手用铜管和陶罐临时凑出来的,夜以继日地从大量新鲜薄荷叶中提炼薄荷油。 随着炉火的燃烧,冷却管里滴下一滴滴透明的液体。当第一批雪白晶莹、如同冰霜般的“薄荷脑”结晶出现在器皿底部时,整个密室都沸腾了。 “此物……此物……”孙配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刮了一点,触之冰手,闻之提神醒脑,仿佛把冬天的寒风都锁在了这小小的晶体里,“真乃仙家之物!这等纯粹的凉意,简直是神迹啊!大人,您这是在‘炼丹’吗?” “算是吧。”陈越擦了一把汗,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不过我们炼的不是长生不老丹,是‘清凉一夏丹’。” 所有材料备齐。陈越像个魔术师一样,将白糖浆(暂代甘油,经过特殊熬制不结晶)、无患子提取液、极细的碳酸钙粉末(蛋壳粉升级版)、小剂量的御用细盐,还有那珍贵的薄荷脑,按照他在脑海中计算了无数遍的比例混合在一起。 “搅拌!顺着一个方向,别停!” 经过反复搅拌、研磨、去泡,第一批“雪齿膏”终于诞生了! 洁白的膏体混合了白糖的微甜、御用细盐的淡淡微咸、无患子泡沫的细腻、薄荷脑的爆炸般清凉,以及蒲公英等草药的养护成分,被小心翼翼地灌入特制的、带有推杆的竹管中。这种竹管是张鬼手的杰作,利用活塞原理,底部推杆一推,顶部就能挤出膏体。顶部用软木塞封口,既卫生又方便,简直就是古代版的“针筒”。 陈越轻轻一推,一段洁白如雪、细腻如脂的膏体缓缓挤出,一股清新钻鼻、带着强大穿透力的薄荷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把那些草药味、汗味统统盖了下去。 “雪儿,你来试试。”陈越把这第一管牙膏递给一直陪在一旁、帮忙记录数据的赵雪。 赵雪接过,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奇怪的竹管,小心翼翼地蘸取少许,放入口中。 “嘶——” 瞬间,那股前所未有的、爆炸般的清凉感在口腔中炸开!细腻的泡沫迅速包裹了每一颗牙齿,带走污垢的同时,留下了满口的清爽,就像是在三伏天里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 她美眸圆睁,满是惊喜,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这感觉,像是把整个清晨竹林里的风露都含在了嘴里,每一个角落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太神奇了!而且……好甜!” 夜深人静,工坊内只剩他们二人。匠人们都累得去睡了,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疲惫却兴奋的脸庞。 “陈越,”赵雪看着窗外的夜色,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你弄出这许多新奇之物,所求为何?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现在不仅仅是个牙匠,你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陈越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伸手轻轻握住赵雪的手:“我只想靠自己的手艺,在这世道活得自在些,有尊严些。若能顺便让更多人免于牙痛之苦,更好。至于风浪……既然躲不过,那就造一艘更结实的船。而这‘雪齿膏’,就是咱们船上的压舱石,也是咱们的火炮。” 他将新品正式命名为“雪齿膏”,寓意洗雪耻辱,齿白如雪。 翌日清晨,陈越刚到工坊,修安就带来了一个炸裂的消息,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大人!大人!不好了!”修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福王仪仗经运河码头下岸,已经到了京郊通县衙门!预计明日午后就能抵京!那排场,比皇上出巡还大!” 他咽了口唾沫,脸色凝重:“而且……还有一个更具体的消息。福王此次并非孤身前来,他随身带着一位江湖上人称‘毒手药王’的异人!据说此人亦正亦邪,用毒用药出神入化,尤其擅长制造各种疑难杂症,再以独家手段‘治愈’以扬名。大人,看来福王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在医术上‘碰瓷’您,让您身败名裂了!” 陈越闻言,并没有惊慌失措。他摩挲着手里那管新制成的、还温乎手的雪齿膏,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毒手药王?擅长用毒?”陈越嘴角显出一抹冷笑,“好啊,那我就让他尝尝,什么是真正的‘清凉一夏’!看看是他的毒厉害,还是我的‘雪齿膏’更胜一筹!他想玩毒,我就陪他玩玩‘化学’!” 第57章 福王在“治牙”过程中晕倒了 再过几日便是腊八了,紫禁城的风,即使是吹进了这代表最高权力的乾清宫暖阁,似乎也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森冷。 弘治皇帝朱祐樘端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本并不怎么看得进去的《资治通鉴》,目光却越过书页,冷冷地盯着殿门口。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仁厚疲惫的眼睛,此刻却藏着帝王独有的猜忌与算计。 “宣,福王觐见——”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落地,一个身形微胖、穿着略显逾制的团龙常服的身影,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艰难”地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福王朱见泽,这位大明朝最富庶、也是野心最大的藩王,此刻正用一只手死死捂着腮帮子,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脚步虚浮,仿佛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皇兄……哎哟……臣弟……臣弟给皇兄请安了……” 福王刚走到御案前,膝盖一软,就要行大礼,却在中途被那“剧烈”的牙疼折磨得身子一歪,差点没趴在金砖地上。 “罢了,赐座。”朱祐樘放下书卷,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老四啊,你这千里迢迢地从封地跑回来,把封地扔在那儿不管,就为了这一颗牙?” 这话里带着刺。按照祖制,藩王无诏不得入京。福王这次借着“急症”硬闯,若是换个脾气暴躁的皇帝,早就治罪了。 福王屁股刚沾上锦墩,听到这话,立马又要滑跪下去,眼泪说来就来:“皇兄明鉴啊!臣弟也是没办法啊!这牙疼……它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啊!臣弟在封地,找遍了名医,吃了无数的药,这半边脸都肿得快没人样了!臣弟每晚疼得睡不着,就想着皇兄,想着母后……想着要是死了还见不到皇兄一面,臣弟死不瞑目啊!” 他说着,甚至还配合地从喉咙里挤出两声非常到位的**。 朱祐樘看着这个演技浮夸的弟弟,心里泛起冷笑。 死不瞑目?我看你是对京城的繁华死不瞑目吧。 “既然疼成这样,那朕也不好说什么。”朱祐樘抬手拿起龙案上的镇纸, “不过,朕听说你在封地也是‘日理万机’,这牙……怕是平时‘吃’得太好了,有些消化不良吧?” 这是一语双关。福王在封地兼并土地、垄断盐铁的事,朱祐樘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动摇国本,才一直忍着。 福王心头一跳,赶紧用更惨的叫声来掩饰:“皇兄冤枉啊!臣弟每日吃斋念佛,就是想求个安稳。这牙……纯粹是邪火攻心啊!” “邪火?”朱祐樘放下镇纸站起身,慢慢走到福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有邪火,那就得泄。正好,宫里最近出了个神医,叫陈越。朕的牙,太后的牙,都是他治好的。此人手段……颇为‘独特’,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特别是那种‘心里有火’的牙疼。” 他特意在“独特”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中有寒光一闪而过,那种“意味深长”,重重地落在福王身上。 “朕这就下旨,让他去慈宁宫候着。你先去给太后请安,然后让他好好给你‘治治’。”朱祐樘拍了拍福王的肩膀,手劲大得让福王一哆嗦,“记住了,老四,牙疼就得拔,烂肉就得剜。哪怕是流点血,也是为了身体好。别舍不得,该下狠手的时候,朕……绝不含糊。” 福王浑身一僵,后背的冷汗噌地一下冒了出来。他听懂了。皇上这是在警告他:既然你非要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借着治牙的名义,好好敲打敲打你这身肥肉。 “臣弟……谢皇兄隆恩!”福王颤抖着磕头,心里却暗恨:好你个陈越,还没见面,皇上就拿你当刀使。行,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把刀,到底够不够硬! 从乾清宫出来,福王直奔慈宁宫,在皇宫,他做任何事情之前,都需要先稳住太后这把保护伞。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透过慈宁宫偏殿那繁复精美的楠木雕花窗棂,在猩红色的波斯地毯上投下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像是一张张看不清面目的鬼脸。 殿内,那尊瑞兽吞金的铜炉里,焚着西域进贡的“安息香”。这香气浓郁得有些化不开,混杂着果盘里蜜瓜的甜香,形成了一种令人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的甜腻氛围。 福王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跪在太后的软榻前。刚才在皇帝面前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稍微收敛了一些,但脸上依然堆满了仿佛能溢出来的孝顺与委屈。 “母后,您尝尝这蜜瓜。”福王亲自用银签子叉起一块金黄的瓜肉,小心翼翼地递到太后嘴边,“这是儿臣特意让人用冰块镇了一路的,为了保鲜,那是跑死了三匹快马才赶在午膳前送进宫。儿臣在封地,每每吃到一口好的,这心里啊,就跟猫抓似的,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给您尝尝。” 太后年纪大了,最吃这一套。她张嘴含住瓜肉,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好,好,快起来吧,还是你有心,不像你那个皇兄,整天就知道盯着那一堆破奏折,为了那点漕运的银子愁眉苦脸,连个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哀家这慈宁宫啊,也就你来了才有点人气儿。” 福王眼珠一转,顺着话头,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手里的银签子在盘子里轻轻磕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皇兄那是心系天下,是明君,儿臣这种闲散王爷哪能比?刚才在乾清宫,皇兄还教训了儿臣,说儿臣不该为了这点牙疼的小事进京。”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太后的脸色,“不过,皇兄也提了一嘴,说宫中出了位神医陈牙匠?连母后您那颗当年先帝赐的金贵的龙牙,都能修补得天衣无缝?儿臣这次进京,也就是想沾沾这神医的光,不然这半条命都要疼没了。” 太后心情愉悦,自然对陈越夸赞有加,但也下意识地留了个心眼:“那小子啊,手艺确实没得说。哀家这牙,自从让他修过,啃排骨都利索。不过……”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也有一丝警告,“那孩子性子跳脱了些,不似太医院那帮老古董那般循规蹈矩,偶尔还能说出几句俏皮话来,也不太懂那些个繁文缛节。你若是见了他,可别拿王爷的架子吓唬他。” 正在偏殿外候着的陈越,听着里面母慈子孝的对话,心里一阵疯狂吐槽: 来了来了,正主这就上门碰瓷了。这铺垫做得,先送礼再卖惨,最后图穷匕见。前脚被皇上当刀,后脚被太后当宝,这福王一看就是个千年的狐狸,满脸横肉都写着‘我要吃人’四个字。 “传陈越!”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尖细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门帘。 陈越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拍了拍袖口,提着药箱带着小禄子迈步进了殿内。 既来之,则安之。皇上让我来“治”你,那我就给你好好治治! 陈越刚踏进慈宁宫偏殿,就被扑面而来的檀香熏得眉头微皱。这香气浓得几乎能凝成实质,在雕梁画栋间缓缓流动。 陈越低头前行,不敢直视太后凤颜,只是恭敬地长揖到底:“微臣太医院御用牙匠陈越,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福王殿下。” 他低着头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目光快速扫过殿内陈设。 福王朱见泽正坐在太后下首的紫檀木圈椅上,胖乎乎的手指轻抚茶盏边缘。见陈越进来,他立即放下茶盏,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忧色:“这位就是陈牙匠?本王在江南就久闻大名,都说太医院束手无策的牙疾,到你手里都能妙手回春。“ 陈越躬身行礼,心里冷笑。这福王明明才从乾清宫过来,装得倒像是专程来治牙的。他眼角余光瞥见立在福王身后的黑袍男子,那人面色青白,眼神阴鸷,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毒手药王“。 “王爷过誉。“陈越保持谦逊姿态,“下官不过是略通齿科皮毛。“ 太后捻着佛珠笑道:“陈牙匠不必过谦。哀家这颗金牙多亏了你,如今嚼什么都香。“ 福王立即接话:“母后说的是。儿臣这牙疼了半年,江南名医都说要拔牙,不知陈大人可能帮本王保住?“他说着捂住右腮,做出一副痛苦状。 “下官分内之事。”陈越也不废话,起身,示意身后的小禄子打开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药箱。 “王爷,请坐。”陈越指了指那张特制的、带有头托的椅子。 福王坐下,张开了那张吃遍山珍海味的嘴。 陈越戴上特制的鹿皮手套——这是他为了卫生特意找工匠缝制的,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异类”。他取出一面小巧的口镜,凑近福王张开的嘴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仔细观察。 这一看,陈越心里就乐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就这?还满地打滚?还寝食难安? 福王的口腔卫生其实还算可以,毕竟有专门伺候洗漱的丫鬟。牙齿虽然有些磨损,但并没有明显的龋洞或者是严重的牙周病。 唯一的问题,就是左侧上下几颗大牙的牙颈部——也就是牙齿和牙龈交界的地方,有着几道深深的、呈“V”字形的沟槽。 典型的“楔状缺损”! 这玩意儿,在现代牙科里太常见了。通常是因为长期使用硬毛牙刷横着死命刷牙,加上牙颈部釉质薄弱,硬生生给“锯”出来的沟。明朝到现在还没用上他的牙刷,大概率是柳条等硬物长期剔牙给造成的。 这东西疼是肯定的,尤其是遇到冷热酸甜的时候,那种酸爽直钻脑门。但要说“疼得满地打滚”,那绝对是夸张了。 “王爷,”陈越收回手,摘下手套,语气平静地说,“您这牙,并无大碍。既无虫蛀,也无痈肿。只是典型的‘楔状缺损’,也就是牙脖子上被磨出了沟。” 他看着福王,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穿你了”的戏谑:“这多半是因为您平日里洁齿太过用力,且方式不对——想必王爷平日里是用柳枝横着剔牙的吧?这就像是用锯子锯树,日积月累,自然就出了沟。虽然遇到冷热会酸痛难忍,但绝对没到……‘要命’的程度。”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这王爷演技浮夸,表情管理不到位,奥斯卡欠你个小金人,但剧本没选好。 福王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他显然没想到陈越会这么直白地拆穿他的“病情”。 但他毕竟是老狐狸,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痛苦的表情,甚至还挤出了两滴眼泪:“哎呀,陈大人有所不知,本王这人痛点低,身子骨娇贵,一点小毛病都能疼半天。不管是什么损,您给治治吧?只要能不疼,本王必有重谢!” “好说。”陈越点头,也不点破,“下官这就为您进行‘断牙再造术’——其实就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把这沟给填平了,隔绝了冷热刺激,以后就不疼了。” 他转身准备去调配材料。 就在这时,一个站在福王身后,像个阴影一样存在感极低的黑袍人突然开口了。 “慢着。” 声音里透着一股阴鸷和不容置疑。 陈越回头,只见那个应该是被修安情报里重点标注的“毒手药王”,此刻正阴恻恻地盯着他。这人瘦得像根竹竿,眼窝深陷,手指修长且指甲发黑,一看就是常年摆弄毒物的主儿。 “王爷乃万金之躯,这口腔之中又是污秽之地,若是直接修补,恐将秽气封在其中。”药王走上前,手里托着一个密封的小瓷瓶,“治疗前,需先以秘药漱口,洁净口腔,以防邪毒入侵,坏了王爷的龙体。” 说着,他拔开瓶塞,倒出一碗无色无味、清澈见底的液体,递到福王面前。 福王看了那药王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 “药王说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福王从善如流地接过碗,看着陈越,皮笑肉不笑,“陈大人,不介意本王先漱个口吧?这也是为了配合大人的神术嘛。” 陈越看着那碗水,眉头微皱。 无色无味?洁净口腔?骗鬼呢!这要是没猫腻,我把这碗吞下去! 但他现在没有任何理由阻拦,对方理由冠冕堂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福王含了一口,咕噜咕噜漱了几下,然后吐在旁边的痰盂里。 陈越重新戴上手套,拿起探针,准备清理那缺损处的食物残渣。 “王爷,张嘴。” 福王配合地张开了嘴。 然而,就在陈越刚清理了两下,福王的状态就开始不对劲了。 起初,他还只是打了个哈欠,眼神有些迷离,嘟囔着:“怎么……有些困倦……昨晚没睡好……” 但很快,这种困倦变成了不对劲的迟钝。陈越让他转头,他反应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转过去;他的眼皮子直打架,像是挂了千斤重物;嘴巴半张着,嘴角甚至流出了一丝晶莹的口水。 “王爷?王爷!”陈越试探性地叫了两声。 福王只是哼哼了两声,眼神彻底涣散,甚至开始翻白眼,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往椅子下面滑。 陈越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间炸起了一层冷汗。 不对!这绝不是困!这是中枢神经抑制! 他迅速回顾了一下刚才那碗“漱口水”。无色无味,混在水里,起效这么快…… 好家伙!这是高浓度的曼陀罗生物碱提取物!也就是古代版的强力麻醉剂“麻沸散”! 这帮人太阴了! 这要是治着治着,王爷突然在陈越手里“睡”过去了,甚至“昏迷不醒”,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太后就在隔壁!只要福王一晕,那个毒手药王立马就会跳出来大喊“庸医杀人”!到时候,陈越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这就是典型的“医疗事故碰瓷”,而且是拿亲王的命来碰瓷! “王爷!”陈越伸手轻轻拍了拍福王的脸颊,下手稍微重了一点,想要通过疼痛唤醒他。 但福王毫无反应,眼看着就要彻底晕过去了。 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开始骚动起来,太后的贴身嬷嬷也一脸惊慌地看了过来,尖声问道:“陈大人!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翻白眼了?” 药王站在一旁,双手抱胸,脸上冷笑连连,仿佛在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他在等,等福王彻底昏迷的那一刻,就是他发难之时。 必须立刻破局! 你想用化学手段阴我?你想让我背锅?做梦!既然你给我玩阴的,那我就给你来个更狠的!物理手段爆破你! 第58章 高纯薄荷脑破局 陈越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用纯银打造的精致小圆盒。 “快!扶住王爷!”陈越突然大吼一声,声音洪亮如钟,把周围慌乱的人都镇住了,“王爷这是‘虚火上冲’,闭气了!这是急症!需要立刻‘再次消毒’,唤醒神智!小禄子,拿水来!要凉水!越凉越好!” 小禄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出于对陈越的绝对信任,反应极快,端来一杯早已备好的凉白开。 陈越打开银盒盖子,里面装着几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极寒之气、如同钻石般的白色结晶——那是他提纯了整整两大锅薄荷叶才得到的高纯度薄荷脑! 这东西,别说吃了,就是闻一下都能让人天灵盖飞起来。 陈越直接捏起两颗指甲盖大小的薄荷脑,扔进水里,甚至来不及等它完全化开,就捏着福王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将那杯“冰魄神水”强行灌了进去! “咕咚!” 这杯水下去,效果简直比电击还立竿见影。 高浓度的薄荷脑接触到口腔黏膜、舌头味蕾以及咽喉的那一瞬间,那种爆炸般、撕裂般、直冲天灵盖的清凉感,就像是在大冬天被人剥光了泼了一盆液氮,又像是被人拿着无数根针灸铜针狠狠扎进了每一根神经末梢! 这种强烈的感官刺激,瞬间冲破了曼陀罗带来的麻痹感,直接轰炸了大脑皮层! “咳咳咳——!!” 福王猛地浑身一颤,像是触电了一样,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鼻涕瞬间狂流不止,整张脸从苍白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是被呛的,也是被“凉”的。 “什、什么东西!辣!辣死本王了!我的嘴!我的嗓子!咳咳咳!” 福王捂着嘴,在原地乱跳,刚才那种昏昏欲睡、半死不活的样子荡然无存。他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甚至比平时还要亮堂几分——那是被刺激的。 福王一边擦着眼泪鼻涕,一边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着陈越,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恐惧:“你……你给本王喝了什么?这是毒药吗?为什么这么凉?” 药王也是脸色煞白,显然没想到陈越还有这一手。他的剧本里,福王这会儿应该已经躺下了啊! 他刚想开口辩解:“这是药性相冲……” “王爷息怒!”陈越抢先一步,一脸“我是为你以此好”的严肃表情,拱手高声说道,“刚才这位药王阁下给您用的漱口水,药性太过猛烈,那是‘蒙汗药’的路子!若非下官及时以秘药‘冰魄’——也就是这极寒之水唤醒您的神智,王爷恐有昏睡不醒、甚至伤及脑髓之虞!此乃行医大忌啊!下官是为了救您!” 他在心里冷笑:跟我玩化学?你那点曼陀罗生物碱,再厉害也顶不住薄荷醇对TRPM8受体的物理爆破!这叫以毒攻毒,专治各种不服! 不料药王听到此话却立即脸色剧变:“说在下用的是“蒙汗药”?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把你那碗水送去太医院验验便知。”陈越转向上首,“王爷若信不过下官,现在便可唤太医前来。” 福王揉着还是满嘴“辣”痛折磨的两腮,眼底阴鸷翻涌。他狠狠瞪了药王一眼,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责怪他办事不利,居然被一个小小的牙匠给破了局。 福王没好气地坐回椅子上,只能吃个哑巴亏:“不必惊动太医院。陈大人继续治疗便是。”但是最后这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得。 陈越也不再废话,开始进行填充治疗。 他拿出一把特制的微型小钻(其实是手捻钻),清理了楔状缺损处的腐质,然后开始准备填充材料。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用那个坚硬耐磨的“藤壶胶+蛋壳粉”,而是不动声色地从药箱的另一个隔层里,换成了另一种材料。 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鱼鳔胶”,混合了白垩粉。 这东西,粘性不错,色泽也白,成型也快,唯一的缺点就是……热塑性太强。 也就是说,它怕热。 一旦遇到滚烫的汤水,或者吃火锅,甚至喝热茶,它就会变软,变黏,甚至脱落。 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科技狠活的厉害。这补牙材料,‘火锅特供版’了解一下?以后您要是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牙补的地方掉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陈越用棉球隔湿,小刮匙取适量调好的填充料,填入楔状缺损处。他特意将填充体做得略高出牙面,这是为后续打磨留出余地。 福王含糊道:“陈大人手法倒是娴熟。“ “王爷过奖。“陈越头也不抬,用专门的小磨头开始修形。他手腕稳如磐石,磨头在牙面轻巧转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碎屑纷纷落下,被他及时用棉条黏走。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通报:“赵女官到——“ 陈越手中动作不停,心里却是一动。只见赵雪捧着个锦盒袅袅而来,对太后和福王行礼道:“皇后娘娘听说王爷在此治牙,特命奴婢送来新贡的雪山参片,给王爷补气安神。“ 她说话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陈越,眼中带着询问之意。陈越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专注手上的治疗。 “有劳皇后娘娘挂心。“福王勉强笑道。 赵雪将锦盒交给宫人,却不急着离开,而是站在一旁静静观看。陈越知道这是皇后不放心,特意派来照应的。有她在场,福王和药王想必不敢再耍什么花样。 陈越手法娴熟,填补、压实、修形、抛光,几乎是一气呵成。 一盏茶的功夫,治疗完毕。那几颗牙齿光洁如新,完全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王爷,幸不辱命。”陈越递上一面铜镜,恭敬地嘱咐道,眼神诚恳无比,“只是此材质特殊,虽然美观,但极为畏热。半月之内,请王爷切勿食用过热之物,以免材料软化脱落。切记,切记。一定要喝温水,吃凉菜。” 福王看着镜子里那几颗完美的牙齿,舔了舔,那种酸痛感确实消失了。虽然心里憋屈,但也挑不出毛病,只能哼了一声:“算你有些本事。” 治疗结束,太后乏了,先回寝宫休息。福王却没走,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心腹和陈越,在偏殿的茶室里坐下。 “陈牙匠,”福王此时也不装了,手里把玩着那个空了的茶杯,图穷匕见,“你这手艺,留在宫中伺候少数人,实在是可惜了。这在宫里大出风头的‘洁齿刷’,若是能推向民间,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他身体前倾,带着一股藩王的压迫感:“不如……你将这制作之法献于本王,本王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如何?或者,由本王‘包销’亦可,你在宫里做,我在外面卖。利润嘛,咱们二八分,你二,我八。” 陈越面露“惶恐”,身体微微发抖,像是被这富贵给吓到了,又像是被这无耻给惊到了:“王爷厚爱,下官感激不尽!只是……只是这‘洁齿刷’,乃是奉旨制作。所得利润,陛下占了大头,司礼监掌印李公公也有一份,甚至连宫中几位主子……也都有份例。下官人微言轻,不过是个干活的,实在不敢自作主张啊。”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空手套白狼?二八分?你打发叫花子呢?不好意思,这饼我已经画给更大的狼了,你来晚了。 说着,他适时地撩起衣摆,露出腰间那块皇帝特许的“敕令金牌”的一角。金光闪闪,刺得人眼睛疼。 然后,他又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凑近福王:“而且,李公公对此事极为‘关切’,已有‘入股’的文书在案。工坊的每一笔账,东厂都有备案。王爷若想参与,恐怕……得先问过宫里那几位的意思。下官若是私自答应了,怕是……明天脑袋就得挂在午门上啊。” 福王看着那块金牌,又听到李广的名字,脸色变了几变。 他虽然跋扈,但也知道这宫里的水有多深。李广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是内相。自己虽然是亲王,但毕竟是外藩。如果在京城因为抢生意同时得罪皇帝和李广,那这趟进京可就亏大了。 他权衡利弊,最终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放,暂时息了强取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强人所难。”福王站起身,拍了拍衣袖,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狠厉,“不过,本王这次进京,也不能空手而归。这牙刷,本王要订购一千把!而且要刻上‘福王府监制’的字样!这是五百两黄金的定金,你收好了!” 说着,他从中掏出五张百两黄金的大明宝钞,直接砸在陈越面前。 陈越看着黄金宝钞,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还是要搞‘品牌联名’,想借机蹭热度,甚至慢慢渗透,把‘御用’变成‘王府监制’。这算盘打得,我在通州都听见了。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能先虚与委蛇:“这……下官需要得请示陛下能否私刻徽记,方可定夺。” 眼见所有计谋都未能完全见效,福王也不死心。他转头对一直站在阴影里、脸色阴沉的药王吩咐道,声音阴冷,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 “既然陈大人多有不便,那你就留在京城吧。在最繁华的前门大街开间医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神农堂’!好好‘扬名立万’!让京城的百姓也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药王神术’!别让某些人以为,这天下就他一个会治牙的!” 陈越听到这话,眼神一凛。 这是要打擂台了?要在市场上、技术上跟我正面硬刚? “是,王爷。”药王躬身领命,抬头时,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越,像是已经锁定了猎物,蓄势待发。 陈越毫不畏惧地回视过去,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意。 打擂台?也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正好让京城百姓看看,是真技术靠谱,还是你的“毒术”厉害。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待那行人离开慈宁宫消失在宫道尽头,赵雪这才走近,低声道:“皇后娘娘让我提醒你,福王此番来者不善。“ “看出来了。“陈越收起工具,“今日多谢你及时赶到。“ 赵雪浅浅一笑:“我也是恰逢其会。不过...“她欲言又止,“你刚才用的填充材料,似乎不是往常那款?“ 陈越挑眉:“好眼力。这是特制配方,遇热即化。“ 赵雪先是一怔,随即掩口轻笑:“你呀...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对付小人,自然要用特别手段。“陈越看着她笑靥如花,心头微动,从袖中取出一支精致的骨柄牙刷:“给你的。我改良了刷毛的植法,比之前的更软。” 赵雪接过,指尖抚过光滑的骨柄,上面刻着细小的雪花纹样。她的心思缜密,看到这个雪花纹样,就知道这是陈越给自己“名字专属定制”的牙刷,心里不禁泛起十分的甜蜜,耳根子也悄悄地红了起来。 两人站在殿廊下,夕阳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 “福王不会善罢甘休。“临别时,赵雪轻声提醒,“你要当心。“ “放心。“陈越握紧袖中的薄荷脑盒子,“我有的是办法应付。“ 望着赵雪远去的背影,陈越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得尽快把今天这场大戏禀报皇上和李广,福王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分明是想绕过宫中的利益分配。 晚风送来更鼓声,檐角铜铃轻响。陈越望着门外渐次亮起的盏盏宫灯,摸了摸袖中的竹管,想起赵雪方才的笑容,心头泛起一丝难得的暖意。这深宫之中,能得一人真心相待,或许就是他最大的幸运了。 第59章 “神农堂”的毒计 夜色如墨,将皇家馆驿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寒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呜的咽泣声,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福王下榻的正堂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人心底的幽暗。 “啪——!” 一声脆响,一只价值不菲的盖碗在青砖地上炸裂,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瓷片,溅到了跪在地上的药王墨炎脸上。一片锋利的瓷片划破了他的眼角,血珠瞬间渗出,顺着他枯瘦的脸颊滑落,滴在地毯上,但他连眼皮都没敢眨一下。 “废物!简直是废物!” 福王朱见泽像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暴怒狮子,在屋内来回踱步。他那肥硕的身躯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咚咚”作响,胸膛剧烈起伏,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本王的脸面今日算是丢得一干二净!在慈宁宫!在太后面前!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江湖野路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本王下套!”福王咆哮着,因为愤怒连音调都变了,“还什么‘冰魄’?那分明就是让本王当众出丑的辣椒水!那一嗓子咳得本王肺都要炸了!你这‘药王’的名头,是花钱在西域集市上买来的吗?还是在路边摊捡的?” 他猛地停下脚步,指着墨炎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你不是说那是无色无味的‘软筋散’吗?你不是说神仙难破吗?怎么让人家一杯凉水就给破了?啊?!” 墨炎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砖,双手死死扣进砖缝里。他的声音有一股阴鸷的寒意,这会儿没有诚惶诚恐,却异常冷静:“王爷息怒。那陈越确有邪门之处,不似寻常牙匠。尤其他手中那‘冰魄’,似是专克迷魂类药物的克星……那股极寒之气,能瞬间冲破神智的封锁。属下大意了,低估了他对‘气味’和‘经络’的掌控。” 他缓缓抬起头,昏黄的烛光映照在他那张枯瘦如鬼魅的脸上,眼中幽光闪动,如同暗夜里伺机而动的野兽:“王爷,咱们这次是输在太急。想要一口气吃成胖子,反倒噎着了。那个陈越,滑不留手,又有宫里的人护着。我们的‘神农堂’,不必与他比‘奇’,也不必比什么‘御用’的名头。我们要比‘稳’,比‘效’,比让人……离不开。” “离不开?”福王眯起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狠厉,重新坐回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说下去。若是这次再搞砸了,你就别回封地了,直接去乱葬岗报道吧。本王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墨炎膝行几步,凑近福王,压低声音:“王爷,属下有一西域秘方,名为‘百灵丸’。此药……妙不可言。” “何为百灵?”福王挑眉。 “所谓百灵,即百病皆灵,百试百灵。”墨炎一偏头,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此药的主料,乃是西域特产的‘阿芙蓉’壳,也就是***,经过特殊工艺,去其苦涩,留其‘神韵’。辅料则是风干的曼陀罗花粉,能致幻、镇痛。再佐以几十种寻常的止痛草药,如川乌、草乌,将其磨成极细的粉末,用蜂蜜调和。”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搓药丸的动作,眼神迷离,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药丸的成型:“制成药丸后,无论头痛、牙痛、腰腿痛,哪怕是断手断脚之痛,只要一颗下去,疼痛立止!不仅如此,服药者会感到通体舒泰,飘飘欲仙,仿佛置身云端,所有的烦恼、痛苦统统消失,只剩下极乐。” 福王听得眼神发直,喉结滚动了一下:“阿芙蓉?那不是……” “王爷,那是药。”墨炎打断了他,声音充满了蛊惑,“最妙的是,这药有个特性。吃了我们的药,再吃别的药,便如嚼蜡,毫无滋味。甚至……若是不吃我们的药,就会浑身难受,如同万蚁噬骨,鼻涕眼泪横流,生不如死。届时,这京城的百姓,哪里还记得什么‘洁齿刷’?只会跪在‘神农堂’门口,求着咱们给药!那是咱们的银库,更是咱们的……死士。” “死士……”福王喃喃自语,手指敲击扶手的频率越来越快,“咚、咚、咚”。 罂粟?曼陀罗?这可是大明律法严禁的东西。但他随即冷笑一声,那点仅存的良知在巨大的利益和对权力的渴望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好!好一个‘百灵丸’!”福王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既然要干,就干票大的!咱们不仅要赚钱,还要把这京城的人心给收了!这‘神农堂’开业前三日,所有‘百灵丸’,免费送!本王要让这京城的一半人都尝尝这‘神药’的滋味!让那个陈越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手段!” 但他还是警告了一句,声音阴沉:“不过,手脚给本王干净些。采购药材分批分地,别让东厂番子闻到味。这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那李广的鼻子可灵着呢,要是被他抓住了把柄……” “王爷放心。”墨炎冷笑,眼中满是自信,“制成药丸,神仙难辨。药材我都让人磨成了粉,混在一起,就算是御医来了,不尝上一口,也闻不出来。等他们察觉不对劲,这京城百姓已离不得‘神农堂’了。到时候,法不责众,咱们就是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谁敢动咱们?” 次日清晨,陈越值房。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桌上,却驱不散屋内的凝重。陈越手里捧着一碗热粥,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用勺子机械地搅动着。修安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那本厚厚的账本,神色比平日里更加严肃。 “福王在前门大街的‘神农堂’,整修得那叫一个气派,听说连门槛都是包金的,招牌更是用了整块的金丝楠木。”陈越吹了吹粥面上的热气,眼神清冷,“他吃了那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要知道它从整修到开业的一切细节,尤其是药材进出。一根甘草、一片陈皮都别放过。他带来的那个药王,绝对是个祸害。” 修安立刻领会,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大人放心,咱们的‘眼睛’已经盯上了。前门大街那一片的叫花子,现在都是咱们的人。只要那铺子里飞出一只苍蝇,公的母的咱们都知道。这几天,他们后门进进出出的车不少,都用黑布蒙着,神神秘秘的。” “光在外面看不够。”陈越放下粥碗,“咱们得把钉子打进去。找一个人,机灵、脸生、最好略懂药材皮毛的,想办法塞进去做学徒或药工。福王带来的那个药王,是个玩毒的行家,咱们得防着他下黑手。只有知道了他在煮什么药,咱们才能对症下药。” 修安沉吟片刻,脑海中过了一遍人选:“有个叫‘小豆子’的兄弟,以前在药铺外帮过工,专门负责捣药,人机灵,记性好,手脚也麻利。关键是,他那张脸长得老实,一看就是个只会干活、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老实人。而且他鼻子特别灵,以前帮药铺晒药,隔着二里地能闻出是什么药材。” “就他了。”陈越点头,神情严肃地交代,“让他去,只记、只看、只听,尤其留意有没有‘罂粟’、‘阿芙蓉’、‘曼陀罗’这类东西。那药王上次用的漱口水就有曼陀罗的味道,我怀疑他还有后手。告诉小豆子,安全第一,一旦觉出危险,立即撤,千万别逞强。命比情报重要。” 正说着,赵雪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正好听到了这一句。 “又要派人去冒险?”赵雪将一碟刚出炉的小笼包放在桌上,香气四溢,但她的眉头却微微蹙起,眼中满是担忧,“那福王心狠手辣,上次在慈宁宫就敢给你下套,这次若是被发现有人混进去……那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这世道,想要活得安稳,就得比别人多长只眼睛。”陈越夹起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被动挨打更险。如果不搞清楚他们在干什么,等他们的招数使出来,咱们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放心,修安挑的人,错不了。” 赵雪轻叹一声,她知道陈越说得对。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巧的、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推到陈越面前:“这是我去护国寺求的,本来是给你求的。既然那孩子要去龙潭虎穴,就让他带着吧,求个心安。告诉他,无论听到什么,一定要活着回来。” 陈越看着那枚平安符,心里一暖,转手递给修安:“拿着。告诉小豆子,这是……这是咱们工坊的‘护身符’,是赵姑娘特意求的。让他平平安安回来,到时候我请他吃肉,管够。” 修安接过平安符,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晨光中。 半月后,按照大明历算就是小年前几天。皇城根,那座曾经废弃的旧织造局,如今已是焕然一新,变成了大明朝最先进的“日化工厂”。 工坊内热火朝天,机器的运转声、工匠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充满了勃勃生机。 “吱嘎——吱嘎——” 刘铁锤光着膀子,浑身肌肉虬结,正在调试着那台改良版的“脚踏式植毛机”。随着他脚下的踩动,巨大的飞轮旋转,带动曲轴连杆,钢制的冲头上下翻飞,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一束束猪鬃被精准地、快速地植入竹柄,速度比手工快了何止十倍。 “大人您看!” 刘铁锤抹了把汗,黝黑的脸上满是得意:“一个时辰能植三百柄!要是多造几台,咱这‘洁齿刷’能卖遍大江南北!” 陈越拿起一支成品。 竹柄磨得光滑,鬃毛整齐,尾端还用细麻绳缠了个防滑的圈。 “不错。”他点头,“但鬃毛还得再处理——煮得更软些,不然刷牙时容易伤牙龈。” “晓得了!”刘铁锤一拍脑门,“我这就去改配方水!” 另一头,张鬼手正对着个古怪玩意儿发愁。 那是个竹子搭的架子,上面吊着十几个漏斗,底下对应着剖开的竹管。 “大人,这‘定量漏勺’……漏不准啊。”老仵作难得露出苦恼的表情,“牙膏稠了堵,稀了漏太快,总对不上分量。” 陈越凑过去看了看。 “加个活动闸。”他比划着,“在这儿,用薄铜片做个活门,手指一拨,开多大口漏多少膏——试试?” 张鬼手眼睛一亮:“妙啊!” 他转身就去找铜片,那麻利劲儿,哪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孙配方则守着三个小炉子,炉上各坐着陶罐,里头咕嘟咕嘟煮着不同配方的膏体。 “大人,您闻闻这个。”他舀了一勺,那膏体淡青色,飘出薄荷混着冰片的清凉气,“按您说的,加了点茯苓粉,说是能健齿。” 陈越沾了点尝了尝。 眉头立刻皱起来。 “苦。”他吐了吐舌头,“刷个牙而已,又不是喝药。百姓要的是清爽、干净,不是治病。茯苓去了,薄荷再加三成。” “得嘞!” 孙配方记在纸上,那纸上已密密麻麻写满了配方调整。 就在这时,修安神色匆匆地从后门跑了进来,甚至顾不上擦汗,一把拉住陈越,将他引至僻静的角落,脸色苍白。 “大人!消息递出来了!”修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小豆子传出口信,拼了命送出来的!‘神农堂’这几天日夜赶制一种叫‘百灵丸’的药,预备开业那三天免费发放!说是能治百病,而且……而且吃了就能成仙!” “百灵丸?”陈越眉头一皱,“什么成分?” “小豆子趁着倒药渣的时候,冒死偷看了一眼部分原料。”修安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有大量的***!一车一车地往里拉!还有晒干的曼陀罗花!而且用量极大!他们把这些东西磨成粉,混在普通草药里,搓成黑漆漆的药丸子,说是祖传秘方!小豆子说,那味儿……闻多了都让人头晕!” 陈越的眼神骤然变冷,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寒意让修安都打了个哆嗦。 “罂粟……曼陀罗……”陈越咬着牙,恨恨地说道,“用罂粟镇痛,用曼陀罗致幻,这哪是药?这是穿肠毒!是捆仙索!一旦成瘾,人就废了!这药王和福王,为了敛财,竟然歹毒至此!这是要毁了京城的百姓啊!他们这是在造孽!” 他太清楚这两样东西的危害了。在这个时代,这就是大规模的生化武器,是能够摧毁一个城市意志的毒品! “大人,怎么办?咱们要去报官吗?”修安问道,六神无主。 “报官?”陈越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顺天府敢管福王的事?大理寺没凭没据也不会受理,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这事儿……得找个能管得了、也敢管、而且必须得管的人。” 他压下心中的怒火,迅速做出判断。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商业竞争了,这是一场涉及公共安全的大案,也是李广绝对不能容忍的“越界”。 “让小豆子继续潜伏,千万别暴露。让他想办法搞两颗那个‘百灵丸’出来,作为物证。只要有实物,剩下的事我来办。”陈越吩咐道,“还有,告诉他,安全第一,拿不到就算了,别把命搭进去。咱们不差这点证据,反正他这神农堂开业还要送。” 回到值房,陈越立刻叫来小禄子,脸色阴沉得可怕。 小禄子垂手站着,听着陈越的吩咐,眼睛越睁越大。 “大人,您是说……把这事儿透给司礼监?” “不是透‘事儿’。”陈越纠正他,“是透‘风声’。就说咱们太医院听闻‘神农堂’可能在制作害人毒药,借免费赠药流毒百姓——咱们只是‘担忧’,‘拿不准’,所以请司礼监的公公们‘留个心’。” 小禄子琢磨着这话里的弯弯绕。 “您是想……借李公公的手?” “李广最不喜欢什么?”陈越反问。 小禄子想了想:“不喜欢有人比他权势大。” “还有呢?” “不喜欢有人动他的钱袋子。” “还有呢?” 小禄子卡壳了。 陈越笑了笑,那笑意很淡:“李公公最不喜欢的,是有人在他的地盘上,用比他更毒的手段敛财。东厂管着京城黑市,罂粟曼陀罗这些玩意儿,流进来多少,卖去哪里,他心里有本账。如今有人想用这玩意儿控住百姓——你猜,他容不容得下?” 小禄子恍然大悟。 “所以咱们只是递个话,李公公自会……” “自会去查,去管,去收拾。”陈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记住,咱们是‘忧国忧民’的太医,不是‘告黑状’的小人。话要说得漂亮,说得像那么回事。” “小的明白!” 小禄子一溜烟跑了。 陈越坐在椅子里,看着窗外那株老槐树。 冬天里没了树叶,只剩下枝杈在风里嗖嗖地响。 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老电影,里头有句台词:“让专业的来对付专业的。” 李广,可不就是专业干这个的么? 小禄子传信后不久,司礼监值房。 李广捻着手里那串紫檀佛珠,珠子一颗颗滚过去,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闭着眼,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听。 心腹小太监跪在地上,禀报完最后一句话,头伏得更低了。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半晌,李广才睁开眼。 那双眼睛不大,眼尾拖着深深的褶子,可里头的光却锐——不是刀剑那种明晃晃的锐,是用了多年的针,磨得又细又尖,扎人不见血。 “罂粟……曼陀罗……” 他慢慢重复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在舌尖滚了一圈,才吐出来。 “福王这敛财的手段,倒是越发下作了。”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干巴巴的,像枯枝折断,“咱家还以为他只会抢地、放贷、倒卖盐引。如今倒好,学起前朝那些方士,弄起毒药来了。” 小太监不敢接话。 李广将佛珠往腕上一缠,发出啪的轻响。 “去。”他说,“让锦衣卫那边安排几个生面孔,穿得破些,扮成穷苦百姓。等‘神农堂’开业赠药那天,去‘领’些‘百灵丸’回来。” 小太监应了声“是”,却没起身。 他在等下文。 李广果然又开口了,声音里多了点别的意味:“然后,送到大理寺狱。让咱们的许院判——哦,现在是许罪人了——‘品鉴品鉴’。” 他特意把“品鉴”两个字说得很重。 小太监心领神会,磕了个头,退出去了。 门关上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得案上那盏油灯火苗晃了晃。 李广重新闭上眼。 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在数钱。 第60章 查封“神农堂” “神农堂”开业那日,前门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三层楼高的铺面,黑底金字的招牌,门前两尊石雕药碾子——气派是够气派,可最吸引人的,还是门口那张红纸告示: “为谢京城市民厚爱,开业前三日,‘百灵丸’免费赠送!凡头疼脑热、腰酸背痛、失眠多梦者,皆可领三丸,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墨炎穿着一身簇新的深青长袍,站在堂内,透过门缝看着外头攒动的人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心里那团火,烧得正旺。 “都排好队!一人三丸,领完即止!”伙计在门口吆喝着,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堆满了用油纸包好的药丸。 百姓们争着往前挤。 有个老汉捂着腰,领了药当场就吞了一丸,咂咂嘴:“甜的?” 旁边一个妇人扶着额头:“我这也吃了……哎,真怪,头好像不疼了。” “我腰也不酸了!” “神药!真是神药!” 赞叹声此起彼伏。 墨炎终于有了反应。 他转身回到后堂,对管事低声吩咐:“夜里加紧赶制。三日免费送完,第四日开始卖——定价,一钱银子一丸。” 管事眼皮跳了跳:“一钱?是不是……” “贵?”墨炎瞥他一眼,“等他们离不了这药时,十钱银子一丸,他们也买。” 管事不敢再多说,躬身退下。然而,好景不长。赠药结束后的第二、三日,噩梦开始了。 …… 第一日,风平浪静。 第二日,领药的人更多了,队伍从“神农堂”门口一直排到街尾。 第三日,有些前两日领过药的百姓又来了,腆着脸问能不能多领几丸。 伙计按规矩不给,那些人便有些悻悻然,可也没闹——毕竟白拿了三天药,腰不酸了背不疼了,夜里睡得也香了。 可赠药结束后的第一天,怪事就来了。 清晨,前门外一间大药铺刚开大门,就来了个中年汉子,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走路都打晃。 “郎中……郎中……”他抓着门框,声音发虚,“我浑身没劲儿,心里跟猫抓似的……能不能,你这里有没有‘百灵丸’?” 坐堂郎中皱眉:“什么百灵丸?” “就是‘神农堂’送的那个神药啊!”汉子急了,“我吃了三天,今日没得吃了,就、就难受得紧……” 郎中给他把了脉。 脉象浮滑,心率奇快,瞳孔也有些散。 “你以前可有什么旧疾?” “没有啊!”汉子摇头,“就是前几日腰疼,吃了那药就好了。可今日……今日比腰疼还难受!” 郎中开了些安神的方子,汉子拿了药,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嘴里嘟囔着“没用,都没用”。 …… 大理寺狱最深处的那间牢房,常年不见光。 石墙渗着水,地上铺的稻草潮得能拧出水来,空气里是霉味、尿臊味、还有某种说不清的腐烂气味混在一起,吸进肺里都黏糊糊的。 许冠阳蜷在角落。 他身上那件囚服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发乱糟糟结成一团,脸上胡子拉碴,只有那双眼睛——偶尔睁开时,还能看出点昔日太医院判的锐气。 只是那锐气如今也蒙了尘,混着恨,混着不甘,混着求生的欲望,成了一团混沌的火。 牢门忽然响了。 铁链哗啦啦被解开,两个锦衣卫打扮的人走进来,没点灯,只借着走廊那点昏黄的光。 许冠阳没动。 他以为又是来提审的——这半个月,大理寺的人来了三趟,问的都是同样的话:赵王爷那日牙龈爆肿,你到底知不知情?盐罐里是不是你动的手脚?同伙还有谁? 他每次都咬死不知情。 可他知道,这话没人信。 “许冠阳。” 其中一个锦衣卫开口,不愧是练家子出身,声调不高,却震得牢房里嗡嗡响。 许冠阳这才慢吞吞抬起头。 “李公公让你辨个东西。” 那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头躺着三颗暗褐色的药丸,拇指大小,表面粗糙,闻着有股子怪味——甜腻里掺着苦,苦里又透出点刺鼻的辛。 许冠阳的眼睛死死盯在那药丸上。 “辨出成分,辨出危害。”锦衣卫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辨得好,或有转机。” “转机”两个字,被许冠阳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猛地坐直了。 那动作太快,扯得脚镣哗啦一声响。他也顾不得,伸手接过油纸包,凑到鼻尖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锦衣卫都皱眉的动作—— 他用指甲刮下一点药泥,舔了舔。 舌尖那点药泥化开,先是一股子甘草的甜,接着是某种熟悉的麻,麻过后,又泛起一丝诡异的轻飘感…… 许冠阳的脸色变了。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在细细品味。 半晌,他睁开眼。 那双混浊的眼睛里,此刻竟爆出一股精光。 “此丸……”他声音浑浊得厉害,却一字一句,咬得极清楚,“以罂粟为主料,至少占四成。曼陀罗花粉为辅,约两成。余下是川芎、白芷、延胡索等寻常镇痛草药,再用甘草来调和诸药,用以掩饰气味和药性。”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 “罂粟镇痛,但久服成瘾,令人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最终形销骨立。曼陀罗致幻,初服有飘飘欲仙之感,实则损及神智,易生幻觉,久而癫狂。” 他抬起头,看着那两个锦衣卫。 眼神里有种近乎疯狂的东西。 “此丸人服后疼痛立止,必视若神药。可连服三五日,便会成瘾——届时浑身无力,烦躁不安,非此药不能缓解。若断药,则涕泪横流,腹痛如绞,甚者抽搐昏迷。” 他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 “此乃……绝户之毒!制此药者,其心可诛!” 牢房里静的可怕。 只有许冠阳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不知哪间牢房传来的**。 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 先前开口那人点了点头:“话,我们会带到。” 他们转身要走。 “等等!”许冠阳忽然扑到牢门边,手抓着木栏,镣铐声音直响,“李公公……李公公真说,有转机?”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让许冠阳心里那点火苗猛地蹿高。 “李公公说了,若能当堂指认此药,坐实制***的罪名,便是戴罪立功。”那人慢条斯理地说,“届时,咱家可奏请陛下,免你死罪,允你重返太医院——当然,是从头做起。” 从头做起。 四个字,像四记耳光。 可许冠阳却像是听见了仙乐。 他松开手,慢慢滑坐在地上,肩膀开始抖,先是轻轻的,后来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像哭,又像笑。 “谢……谢李公公……” 他对着空荡荡的牢门,磕了个头。 额头抵在潮湿阴冷的石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 第四日一早,“神农堂”正式开卖。 一钱银子一丸的价牌刚挂出来,门口就围了一群人——不是来买的,是来讨说法的。 “吃了你们的药,今日浑身不对劲!” “我爹昨日开始上吐下泻,是不是你们的药有问题?” 墨炎从后堂走出来,脸上挂着医者该有的慈悲笑容。 “诸位,稍安勿躁。”他声音温润,“‘百灵丸’乃古方改良,药效强劲。初服者偶有不适,乃是药力攻病,正常反应。若实在难受,可再购一丸服用,调理数日,自会痊愈。” 这话说得漂亮。 可底下有人不买账。 “还要买?一钱银子一丸,你当我们是冤大头?” “就是!免费送的时候不说有这等难受之事,现在要钱了才说!” 正吵嚷着,人群忽然被分开。 七八个穿着寻常布衣的汉子走进来,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男子,脸上有道疤,从眉骨斜到嘴角。 他一进门,堂里瞬间静了。 那气势,不像来看病的。 “掌柜的。”刀疤脸开口,声音粗粝,“我们也想买点‘百灵丸’。” 墨炎打量他几眼,心里觉得不对,可面上还是笑着:“客官要几丸?” “先来十丸。”刀疤脸摸出一两银子,拍在柜台上,“不过买之前,想先验验货——谁知道你这药里掺没掺东西?” 墨炎脸色微变。 “客官说笑了,本堂诚信经营……” 话没说完,刀疤脸已经拿起一丸,掰开,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了点药泥,竟学许冠阳那般舔了舔。 然后,他呸的一声吐在地上。 “***,曼陀罗花——掌柜的,你这是卖药呢,还是卖毒呢?” 堂里炸了锅。 “什么?!” “罂粟?那不是禁药吗?” “难怪吃了离不了!” 墨炎厉声道:“胡言乱语!污蔑本堂,你可有证据?!” “证据?”刀疤脸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块腰牌,往柜台上一拍。 那腰牌是铁的,上头刻着两个大字: 锦衣。 堂里死一般的静。 墨炎看着那腰牌,脸色变得惨白。 “奉李公公令。”刀疤脸一字一句,“‘神农堂’涉嫌制***,危害百姓——封店,拿人!” 他身后那几个汉子瞬间动了。 两人封门,三人控制伙计,剩下两个直扑墨炎。 墨炎想跑,可刚转身,就被一脚踹在腿弯,扑通跪在地上。冰凉的铁链套上脖子时,他才猛地回过神,嘶声喊道:“我是福王的人!你们敢——” “福王?”刀疤脸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李公公说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一个开药铺的?” 墨炎被拖出去时,门外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百姓们指指点点,先前那些讨说法的人此刻更是义愤填膺,唾沫星子几乎要淹死人。 “黑心药铺!” “毒害百姓!” “该杀!” 墨炎被塞进囚车,那车吱呀吱呀往大理寺方向去了。 “神农堂”的大门被贴上封条,两个锦衣卫持刀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就飞遍了京城。事件平息后数日,太医院。 …… 三日后,大理寺公堂。 主审的是大理寺少卿,姓周,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看着和气,可眼睛里有股子狠厉的劲儿。 堂下跪着墨炎,囚服加身,头发散乱,可腰板还挺得笔直。 “罪民墨炎。”周少卿开口,“你涉嫌以罂粟、曼陀罗等毒物制成‘百灵丸’,假借赠药之名流毒百姓,可有此事?” 墨炎抬起头:“大人,草民冤枉。‘百灵丸’乃古方改良,所用皆是寻常草药,绝无毒物。定是有人嫉妒‘神农堂’生意红火,恶意陷害!” “哦?”周少卿挑眉,“那本官就要找人品鉴品鉴了。” 侧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官服,是太医院最低阶的款式。头发梳得整齐,脸也洗干净了,胡子刮了,露出一张消瘦却依旧透着棱角的脸。 许冠阳。 他走进来,没看墨炎,先向周少卿行了个礼。 然后才转过身,看向跪着的药王。 “罪民墨炎。”许冠阳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你方才说,‘百灵丸’所用皆是寻常草药?” “是。”墨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许冠阳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墨炎后脊发凉。 “那好。”许冠阳转向周少卿,“大人,请取‘百灵丸’样品,罪臣愿当堂辨药。” 周少卿点头。 早有衙役端上来个托盘,上头放着三颗药丸,正是锦衣卫那日从“神农堂”搜出来的。 许冠阳拿起一丸。 他没舔,只是掰开,凑到鼻尖深深一吸,然后闭上眼睛。 堂上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约莫十息,他睁开眼。 “此丸,主料有四。”他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砸在青砖地上,掷地有声,“其一,***,晒干碾粉,约占四成——味微甜,后劲麻涩,久服成瘾,损人精神。” 他顿了顿,看向墨炎。 墨炎脸色发白。 “其二,曼陀罗花粉,约占两成——气味刺鼻辛烈,初服致幻,久服伤脑,易生癫狂。” “其三,川芎,约占一成半——寻常活血化瘀药,用以掩饰前两味毒药的气味。” “其四,白芷、延胡索、甘草等,余量。” 他说完,将药丸放回托盘,退后一步。 “此方若用于镇痛,短期或有效果。然长期服用,必致人依赖成瘾,形销骨立,神智昏聩,最终脏器衰败而亡——非治病,乃杀人。” 他一口气说完,堂上鸦雀无声。 连周少卿都听得眉头紧锁。 “你……你血口喷人!”墨炎终于反应过来,嘶声喊道,“你是何人?有何资格在此妄言?” “何人?”许冠阳重复这两个字,忽然笑了,“我是乃太医院前院判许冠阳,当下虽有官司在身,但我院判之位,够不够资格来辨药?” 他转向周少卿,深深一揖。 “大人,罪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凌迟之刑。” 这话说得太重。 堂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周少卿沉吟片刻,拍了拍惊堂木:“传人证。” 侧门又开了。 进来三个人——正是前几日在太医院门口闹事的那几个百姓。他们此刻换了干净衣服,可脸色依旧蜡黄,走路虚浮。 “大人。”为首那汉子跪下,声音发颤,“小人……小人就是吃了‘百灵丸’,如今离了那药就浑身难受……求大人做主!” 另外两个也磕头,说得大同小异。 墨炎看着他们,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证据确凿。 人证物证俱在。 周少卿又拍了下惊堂木。 “罪民墨炎,制***,危害百姓,罪证确凿。按《大明律》,当杖一百,流三千里,没收所有家产。”他顿了顿,“然此案涉及王府,本官需奏请圣裁。暂且收监,退堂!” 惊堂木落下。 墨炎被衙役拖下去时,那双眼睛死死瞪着许冠阳,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许冠阳站在原地,没看他。 他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公堂上方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脸上。 那光有些刺眼。 …… 又三日后,太医院。 清晨点卯时,院子里站了二十几个太医,按品阶排成两列。陈越站在左列靠前的位置,正低头翻着今日要归档的牙科医案。 院门忽然被推开。 众人抬头看去。 许冠阳站在门口。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最低阶的太医服,洗得发白,袖口有些磨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刮得很干净,只是瘦了很多,颧骨凸出来,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深。 他走进来,脚步不快,却很稳。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好奇的,探究的,鄙夷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什么样的都有。 许冠阳像没看见。 他径直走到陈越面前,停下。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距离。 许冠阳看着陈越,陈越也看着他。 谁都没先开口。 过了约莫三息,许冠阳忽然抬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是下官见上官的礼。 “陈大人。”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能让院子里每个人都听见,“日后同在太医院当差,还望……多多指教。”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 慢得能让人听出里头压着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 陈越坦然回了个平礼。 “许太医言重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辨毒有功,令人佩服。日后若有疑难,还要向许太医请教。” 两人视线对上。 一个平静如水,一个暗流汹涌。 空气里像有看不见的弦,绷得紧紧的。 “不敢。”许冠阳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很假,“许某这身辨药的本事,在牢里也没生锈。得多谢李公公给的机会,和陈大人……” 他顿了顿。 “……送的功劳。” 这话里的机锋,太医院里但凡长耳朵的都能听出来。 陈越却像没听见,只是点点头:“许太医先去领差事吧。今日药库要清点,正好缺人手。” 许冠阳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朝院正值房走去。 他背影挺得很直。 可那件破旧的官服穿在身上,总让人觉得……像毒蛇披了层褪色的皮。 陈越收回目光,继续翻手里的医案。 旁边有个相熟的太医凑过来,压低声音:“陈兄,他这话……” “人回来了,总要说话。”陈越打断他,笑了笑,“怎么,你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那太医讪讪退开。 陈越低头,看着医案上几行字,看了很久,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知道许冠阳恨他。 恨他揭穿赵王爷的局,恨他把自己送进大牢,恨自己如今要靠“戴罪立功”才能重回太医院——从院判到最低阶太医,这落差,够把一个人逼疯。 可他也知道,许冠阳现在动不了他。 李广给了他活路,也拴住了他的脖子。这条命是李广给的,他得先还债,还完了,才能想别的。 …… 同一时间,城南某处隐秘的宅子里。 福王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株枯了一半的老梅。 他身后,跪着一个人。 墨炎。 这位药王此刻狼狈不堪——脸上有伤,衣服破了几处,头发散着,可那双眼睛里的火,却烧得比任何时候都旺。 “王爷。”他声音嘶哑,“此次是栽在那许冠阳辨药之上!陈越小儿,没有拿出真才实学!属下不服!” 福王没回头。 “不服?”他声音很淡,“你不服有什么用?‘神农堂’封了,本王花了三万两银子才把你捞出来——三万两,墨炎,你知道能买多少亩地,养多少兵吗?” 墨炎重重磕了个头。 额头撞在青砖上,咚的一声闷响。 “求王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他抬起头,眼里血丝密布,“属下要与他公开比试——比‘辨药’!不用毒,不用计,就比谁的眼睛毒,谁的鼻子灵!若再输,属下愿提头来见!” 福王慢慢转过身。 他盯着墨炎看了很久。 “辨药?” “是!”墨炎咬牙,“他是牙医出身,根基浅薄,只会那些奇技淫巧。辨药乃医家根本,需数十年功底——属下浸淫此道三十载,不信赢不了他!” 福王走到太师椅前坐下,端起茶杯,却没喝。 他在想。 想陈越那小子——从冰棍到牙刷,从慈宁宫到“神农堂”,每一次都像泥鳅,滑不溜手。 公开比试? 倒也不是不行。 赢了,能狠狠踩陈越一脚,顺便把“神农堂”的污名洗掉——毕竟能赢过“御用牙匠”的人,医术能差到哪去? 输了…… 福王眼神冷了下来。 “你若再输。”他缓缓开口,“不用你提头,本王自会派人去取。” 墨炎浑身一颤。 “属下……明白。” “好。”福王放下茶杯,“三日后,本王会让人放出风声——‘民间神医’墨炎,挑战‘御用牙匠’陈越,公开辨药。地点,就在前门大街搭台。规则你定,赌注……” 他顿了顿。 “就赌,输者自断右手,永不行医。” 墨炎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可他没犹豫,重重点头:“是!” 福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墨炎爬起来,躬身退出房间。 门关上后,福王才重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茶已凉了。 他皱眉,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 “陈越……”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在念一道符咒,“本王倒要看看,这次你怎么接。” 窗外,老梅枝头最后几片枯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下来。 落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 三日后,陈越值房。 陈越刚从太后宫里看牙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修安等在值房门口。 脸色不太好看。 “大人。”修安凑过来,压低声音,“外头……传开了。” “什么传开了?” “说‘药王’墨炎要跟您公开比试辨药,两日后在前门大街搭台,输者自断右手,永不行医。”修安语速很快,“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茶楼酒肆都在说这事儿。” 陈越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继续往前走。 “哦。” 就一个字。 修安愣了:“大人,您……您不着急?” “急什么。”陈越推开值房门,走进去,在椅子里坐下,“人家搭台唱戏,咱们去看热闹——多好。” “可赌注是右手啊!”修安跟进来,关上门,“那药王墨炎浸淫药道几十年,辨药功夫肯定不浅。您虽然医术高明,可毕竟……” “毕竟我是牙医出身?”陈越接过话头,笑了笑,“牙医怎么了?牙医就不是医了?” 修安被噎住。 陈越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茶是温的,刚好入口。 “他选辨药,是觉得我根基浅。”陈越放下杯子,看向窗外,“可他忘了,我是从哪儿来的。” 修安没听懂:“大人是说……” “我是说。”陈越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有种奇怪的光,“这世上有些本事,不是靠年头堆出来的。”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本草纲目》。 书页泛黄,边角磨损。 他翻开,里头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些是前主人写的,有些是他自己添的。 “去帮我办件事。”陈越说,“把京城里能买到的所有药材——无论贵贱,无论常用罕见——每样买一钱回来。记住,要散的,不要成药。” 修安睁大眼:“所有?那得……那得上千种!” “那就买上千种。”陈越合上书,声音很平静,“两日后,我要让墨炎知道一件事——” 他顿了顿。 “有些东西,不是活得久,就一定能赢。” 窗外风起,吹得值房门板轻轻晃了晃。 吱呀,吱呀。 像在敲着什么节奏。 第61章 大明药神擂台争霸赛 陶罐排成三列,从工坊这头堆到那头,每个罐口贴着裁成细条的黄纸,上面用炭笔写着蝇头小字:川连、茯苓、当归、龙脑、麝香……药味混在一起,浓得能腌入味。 陈越坐在长桌正中,左手翻《本草纲目》,右手往笔记簿上划拉,炭笔在纸上蹭出沙沙的响声。他眼圈发青,下巴冒出胡茬,桌角那碗粥早就凉透了。 修安跨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大人,您要的东西。”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放,袋口散开,露出硝石块、硫磺粉,还有一捆晒干的海藻,“水晶片也找了,城南玉器铺子现磨的,薄得能透光。鸡蛋在后头车上,一百个,够开饭馆了。” 陈越抬起头,眼珠子转了两下才聚焦。 “海藻灰煮水,硝石磨粉,硫磺和铁粉按三比一混。”他语速很快,“水晶片交给张鬼手,让他按我画的图磨成凸镜——记住了,中间厚边上薄,差一丝都不行。” 修安挠头:“大人,您这到底是……” “做能赢的东西。”陈越打断他,抓起一把海藻扔进陶罐,“墨炎浸淫药道三十年,鼻子比狗灵,眼睛比鹰毒。跟他比谁活得久?我脑袋又没被门夹过。” 他站起身,从柜子深处抱出个檀木盒子。 打开来,里头躺着那架给太后做金牙时用的初代显微镜——单镜片,铜底座,简陋得像个玩具。陈越把它拎出来,对着光看了看。 “张鬼手!” 老匠人从隔壁探出头,手上还沾着牙膏沫子。 “来活儿了。”陈越把显微镜推过去,“加个铜管,里头做螺纹,能前后拧动调焦距。镜片换成新的,要两片,一片在上,一片在下,中间留一指宽的空。” 张鬼手凑近端详:“这是……千里镜?” “千里镜看远,这个看近。”陈越比划着,“近到能看清药渣上的纹路,叶子上的绒毛,花粉里的颗粒。看得越细,赢面越大。” 张鬼手眼睛亮了。 他搓搓手,接过显微镜,像捧什么宝贝:“大人放心,老朽别的不行,手上功夫还没丢。” 两人凑在油灯下讨论镜片弧度,修安在旁边煮海藻。陶罐咕嘟咕嘟响,水汽带着股腥咸味儿往上冒。煮到水色发绿,陈越舀出一勺,加硝石粉搅拌,再把棉布条浸进去。 布条慢慢变成淡黄色。 “酸碱指示剂。”陈越拎起布条抖了抖,“遇酸变红,遇碱变蓝。药材炮制过了火候会变酸,发霉了会出碱——靠鼻子闻不出的,它看得出。” 他又把硫磺粉和铁粉混匀,摊在油纸上。 “这个遇重金属变黑。砒霜、水银、铅粉,藏得再深也藏不住。” 修安盯着那些瓶瓶罐罐,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赵雪提着食盒进来,看见满屋狼藉,愣了愣。她把食盒放在唯一干净的长凳上,默默走到药材架前,开始把陶罐按性味重新排列——解表药归一堆,清热药归一堆,温里药归一堆。 陈越回头看她。 烛光在她侧脸上投下一层柔和的晕,睫毛垂着,专注得像在绣花。她动作很轻,拿起每个陶罐时都先闻一闻,再摆到该放的位置。 “你怎么来了?”陈越问。 赵雪没抬头:“跟院正告了假。说是家里有事。” “家里有什么事?” “家里有个呆子,快要跟人拼命了。”赵雪淡淡地说道,“我帮不上忙,至少能让药材好找些。” 陈越喉咙动了动。 他继续调试剂,赵雪继续分药材。工坊里只剩下磨镜片的沙沙声、煮水的咕嘟声、陶罐轻碰的叮当声。外头天黑了,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油灯火苗直晃。 修安不知什么时候溜出去了。 夜深时,陈越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脑袋一沉趴在了桌上。鼻尖抵着笔记簿,墨味混着药味直往脑子里钻。迷糊间感觉肩头一暖,有什么东西盖了上来。 他睁开眼。 赵雪正给他披外衣,见他醒了,手停在半空。 两人对视了三息。 陈越忽然坐直,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啵。 暗夜里的一声,特别清晰。 赵雪整个人僵住了。她眼睛瞪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从耳根一路红到脖颈。她抬手要打,手举到半空,顿了顿,又慢慢放下。 最后只是瞪他一眼。 那眼神凶巴巴的,可里头没半点怒意。 陈越得寸进尺,伸手去拉她的手。赵雪手指蜷了蜷,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不动了。她扭过脸去看药材架,耳根红得能滴血,手却任由他握着,指尖微微发颤。 “你……”她半天才说出一个字。 “我什么?”陈越捏了捏她手指。 “无赖。”赵雪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陈越笑了,笑到一半打了个哈欠。他确实困得不行,眼皮打架,可手里还攥着她的手,舍不得放。 赵雪挣开手,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还温着的莲子羹。 “喝了,睡觉。”她把碗推过去,“明日再弄。” 陈越乖乖喝羹。甜味在舌尖化开,混着莲子的清香,一路暖到胃里。他喝完了,赵雪收碗,他忽然问:“你不怕我输?” 赵雪动作顿了顿。 “怕。”她说,“但更怕你为了赢,把命搭进去。” 她收拾好食盒,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烛光里她的身影很单薄,声音却很稳。 “活着回来。” 门轻轻带上。 陈越坐在原地,看着桌上那些瓶罐。过了很久,他抹了把脸,重新拿起炭笔。 擂前夜,所有东西准备停当。 显微镜改造成了铜管双镜片,能调焦距。试剂布条晾干了三大捆,分门别类装在竹筒里。生鸡蛋和牛奶用冰镇着,放在塞满棉花的保温木箱中。 修安盯着那箱子,眉头皱成了川字。 “大人,这些玩意儿百姓看不懂。”他压低声音,“万一被说成邪术妖法……” “看不懂的,才叫神仙手段。”陈越合上箱盖,啪嗒一声扣紧,“他们越看不懂,越觉得你高深莫测。墨炎靠的是几十年经验,我靠的是他们没见过的东西——这就叫降维打击。” “降……什么?” “降维。”陈越拎起箱子试了试重量,“意思是你站在楼上,往楼下泼洗脚水,楼下的人只能干瞪眼。” 修安懵懵懂懂点头。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天了。 …… 前门大街从来没那么热闹过。 天才蒙蒙亮,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卖早点的摊子支在街边,蒸笼冒着白气,油炸果子的香味混在人堆的汗味里,闻着能让人头晕。 擂台搭在三丈见方的空地中央,离地五尺高,四角插着幡旗,红底黑字写着“辨药夺魁”。左边立着断手台,榆木打的架子,上头横着一把鬼头刀。晨光从东边斜照过来,刀刃反着冷森森的白光。 右边是三排药材架,蒙着红布,鼓鼓囊囊不知底下是什么。 几个混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手里举着木牌,上头用朱砂写着赔率。 “下注了下注了!墨炎神医胜一赔一点二,陈牙匠胜一赔三!断左手赔五,断右手赔八!买定离手,童叟无欺!” 百姓围上去,铜钱叮当响。 “我押墨炎!十文!” “我也押墨炎!人家是药王,那陈越才多大?” “牙匠跟药王比辨药?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找没趣嘛!” 哄笑声一片。 对面茶楼二层,福王推开包厢窗户,冷眼看着楼下。 他今天穿得很素,靛蓝绸袍,玉带束腰,手里捏着一串念珠。可那张脸阴沉得像要下雨,眼角皱纹深得能夹住铜钱。 管事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王爷,咱们的人混在人群里,刀都藏在袖子里。万一墨炎输……” “输了就按规矩办。”福王捻着念珠,珠子一颗颗滚过去,“但若陈越敢耍花样——比如用那些瓶瓶罐罐搞鬼,你知道该怎么做。” 管事点头,退到阴影里。 这时一顶青呢小轿停在擂台东侧。 轿帘掀开,下来个三十出头的宦官,面白无须,穿深蓝缎袍,腰间挂着司礼监的象牙腰牌。他朝茶楼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走到监审席坐下。 席位摆着三把椅子,正中间空着,留给药行会长。 百姓的议论声小了些 “那是李公公的人吧?” “司礼监都来监审,这场面……” “看来是真要见血了。” 辰时初刻,陈越到了。 他带着修安和小禄子,三人从人群里挤过来。陈越手里提着那只木箱,箱子不大,看着挺沉。百姓目光唰地全聚过去,有人伸长脖子看。 “陈牙匠!您那箱子里不会是牙粉吧?” 哄笑声又起。 陈越没理,径直走到擂台西侧准备区。他把箱子放下,抬头看了看天色。晨光正好,不刺眼,适合看显微镜。 又过了半炷香,墨炎登场。 他从另一侧上台,脚步很稳。一身玄色绣金药王袍,袍角用金线绣着百草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须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擦了粉,看着比实际年轻几岁。 可他眼神却很反常。 那眼睛里像烧着两团火,阴鸷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癫狂。他瞥了一眼断手台,喉结滚动了一下,很快又把目光移开,死死盯住陈越。 陈越朝他拱拱手。 墨炎没回礼,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药行会长上台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须发皆白,穿一身藏青长衫。他在监审席正中坐下,清了清嗓子。 “时辰到——” 司礼监来的宦官站起身。 他个子不高,声音却尖细清晰,一开口就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第一局,盲眼闻香。”他指了指药材架,“药行公会备药十味,二人蒙眼,闻香报药名、产地、年份。十味全对者胜。若都全对,用时短者胜。” 伙计捧上两条黑布。 墨炎接过,利索地蒙上眼,在脑后打了个死结。陈越也蒙上,试了试,确保不透光。 “墨先生先请。”宦官道。 第一味药端上来,是个青瓷小罐。伙计打开罐盖,凑到墨炎鼻下。 墨炎只闻了三息。 “川黄连,四川雅安产,三年陈。”他语速平缓,像在念书,“炮制时火候稍过,带焦苦味。” 伙计亮出标签。 台下哗然——全对,连火候都说准了。 第二味,墨炎闻了五息:“海南沉香,油脂含量七成,存放于阴凉处,故香气沉郁。” 全对。 第三味、第四味……到第九味龙涎香时,墨炎也只用了十息。他嘴角露出笑意,那是几十年浸淫药道积累的绝对自信。 最后一味药端上来。 这次是个锦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根参。墨炎凑近闻了十五息,眉头先皱后舒。 “长白山五十年野山参。”他扬高声调,“须完整,主根有虫蛀旧疤,但未伤及药芯。参体微潮,应是前日才从地窖取出。” 伙计翻开标签,高声念道:“长白山五十年野山参,须完整,主根虫蛀——全对!” 台下炸了。 “神了!真是神了!” “这鼻子,比猎狗还灵!” “陈牙匠悬了……” 墨炎扯下蒙眼布,斜睨陈越,眼里尽是得意。 轮到陈越。 前九味药,他答得也都对,可速度明显慢一截。平均要十到十五息,中间还停顿思索。百姓开始摇头,有人已经摸出铜钱,准备加注墨炎。 第十味药端上来。 是个青花瓷盘,上头一堆淡黄色粉末,细得像面粉。 陈越凑近闻了闻,没说话 五息,十息,十五息。 墨炎在旁冷笑:“陈牙匠,闻不出来就认输,不丢人。这‘百花散’十三味香料混合,确实难辨些。” 陈越还是没吭声。 又过了五息,他忽然开口:“丁香三钱,藿香二钱,甘松一钱半,白芷……” 他一口气报了十三味香料,分量、配比,分毫不差。 药行会长在监审席上直起身。 陈越顿了顿,补了一句:“但其中一味甘松,储存不当,发霉了。霉味被其他香料掩盖,可仔细闻,底子里有股子潮腐气——像梅雨天晾不干的衣裳。” 全场寂静。 会长亲自上台,接过瓷盘。他捏起一小撮粉末,在指尖捻开,又挑出几颗甘松颗粒,凑到阳光下细看。 看了很久。 他抬头,神色复杂:“陈……陈大人所言不虚。甘松确实微霉,霉斑极细,不仔细看辨不出。” 宦官起身:“第一局,双方十味全对。但陈越发现药材瑕疵,功过相抵——平局!” 台下炸锅了。 “平局?这算哪门子平局?” “可人家确实说对了啊!” “墨炎那么快都没发现霉变……” 墨炎脸色铁青,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死死盯着那盘百花散,像是要把它瞪出个洞来。 第62章 “大明药神”诞生了 巳时正,日头有些晃眼了。 宦官让人撤下香案,换上新的。这回是半柱粗香,插在铜炉里。 “第二局,混药辨方。”他指着擂台中央三个油纸包,“此处有三包药渣,乃三剂古方混合捣碎而成。二人各选一包,半柱香内,辨出原方组成,并写出君臣佐使。” 墨炎脸色松了松 辨方是他的看家本事。几十年来,他不知拆解过多少残方、验方、秘方,靠的就是这双眼睛和这颗脑子。 他选了中间那包。 油纸打开,里头是一堆黑褐色的碎渣,有片有块有粉末,混得像一锅粥。墨炎取来白色油布铺开,把药渣倒上去,用镊子一点点挑拣。 动作极快。 当归片归一堆,川芎块归一堆,白芍碎屑归一堆……他嘴里念念有词,每拣出一味,就在纸上记一笔。半柱香烧到三分之二时,他已经列出八味药。 可眉头越皱越紧。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这方子八味药齐了,君臣佐使也配得起来,可就是不对味——像一锅汤少放了盐。 他抬头看了眼陈越。 陈越选了左边那包,却没急着挑拣。他打开木箱,从里头取出个铜管物件。那东西一尺来长,两头是水晶片,中间有螺纹铜管能拧动。 百姓懵了。 “那是什么玩意儿?” “像个千里镜,可那么小……” “陈牙匠要干嘛?不辨药了?” 福王在包厢里眯起眼。 陈越把药渣撒了点在水晶片上,凑到铜管那头,眼睛贴上去。他拧了拧铜管,又拧了拧,然后朝小禄子招手。 “看到菱形晶体,是芒硝。”他一边看一边说,“这些管状碎片,丹皮……嗯?有球形小颗粒,遇水即化——” 他猛地抬头。 “这包药渣里混了夜明砂。” 墨炎手一抖,镊子掉在油布上。 夜明砂是蝙蝠粪便,极细小,色黑褐,混在潮湿药渣里肉眼难辨。更麻烦的是,这东西遇水即化,一旦药渣受潮,就会融进去,根本挑不出来。 墨炎赶紧往自己那堆药渣上滴水。 水浸下去,药渣颜色变深。他用镊子拨了拨,果然在底下发现极细微的砂状物——正是夜明砂。 他脸色唰地白了。 半柱香烧尽。 宦官收上两人写的方子。墨炎的方子列了八味药,工整漂亮,可缺了“夜明砂”这味药引。陈越的方子列了九味,最后一味写着“夜明砂三分,为引”,旁边还标注:“原方应为‘夜明丹’,治目翳内障,出自《千金翼方》卷六。” 会长接过方子,又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古籍,翻到某一页。 他对着看了很久。 台下百姓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 会长合上书,长叹一声。 “陈大人完胜。”他朗声宣读,“夜明丹九味,缺一味则功效尽失。墨先生虽辨出八味,可缺了这味药引,方子便是死的。” 台下先是一静,随后爆发出惊呼。 “赢了?陈牙匠赢了?” “那铜管子是什么宝贝?连夜明砂都看得见?” “神物!真是神物!” 墨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盯着自己那张方子,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 午时初,日上三竿。 擂台四周挤得水泄不通,后头的人踮着脚,前头的人汗流浃背。可没人舍得走——胜负就看这最后一局了。 宦官捧出个白玉小瓶。 瓶子不大,巴掌高,通体莹白,瓶口用蜜蜡封着。他神色凝重,像捧着一团火。 “此瓶中之物,乃西域进贡的‘无相毒’。”他顿了顿,“无色,无味,入水即化。第三局,辨毒配解。一炷香内,辨出毒性成分,并当场配出解药——用那只笼中犬验证。” 角落的铁笼里,关着一只用来试药的杂毛土狗,正不安地狂吠。 墨炎先试。 他用银针探毒,针没变色。用蒜汁滴入,蒜汁不起沫。甚至从怀里掏出只小白鼠,那小白鼠闻了闻——依旧活蹦乱跳,半点事没有。 香烧过半,他被逼到了绝路。 墨炎额头冒出冷汗。他盯着那瓶毒药,眼神里透出挣扎,最后咬牙道:“老夫尝毒!” 他倒出一滴在舌尖。 三息后,他脸色骤变。 那变化快得吓人——先是一白,再是一青,最后转为乌黑。他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踉跄后退,手扣着喉咙,趴在台上干呕。 “是……是混合毒……砒霜为底……但掺了别的……掩了气味……” 他瘫坐在地,浑身发抖,已无力配解药。 宦官看向陈越。 轮到陈越了。 他没有尝,而是不慌不忙地取出一片棉布条——那是他的“石蕊试纸”。他将布条浸入毒液,布条迅速变红。 “酸性。” 他又取出一片涂了硫磺铁粉的布条,滴上一滴毒液。布条慢慢变黑。 “重金属毒,砒霜为主,也就是*****。”陈越冷静地分析,“混合了强酸类毒物,可能是***类提纯液。” 他转向小禄子,语速极快:“取生鸡蛋十个!鲜牛奶一壶!快!” 东西送上来。陈越将蛋清分离,混合牛奶,搅拌均匀。 他先将毒液灌入狗嘴。片刻后,狗开始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眼看就不行了。 陈越立刻撬开狗嘴,将那一碗“蛋清牛奶混合液”灌了进去。 “毒药最怕的不是以毒攻毒,而是让它没机会毒。”陈越一边灌一边解释,“蛋清遇重金属会凝固,包裹毒素,保护胃黏膜;牛奶冲淡毒性,催吐!” 灌完狗,他走到墨炎跟前,蹲下。 “墨先生,得罪。” 他也给墨炎也灌了“蛋清牛奶混合液”。墨炎想挣扎,可浑身无力,只能任由他灌。灌完了,陈越拍拍他肩膀:“蛋清裹毒,牛奶冲淡。虽不能根治,可至少能保命。” 半柱香后,那只狗虽然虚弱地趴在地上,但抽搐停止了,呼吸也渐渐平稳,甚至还舔了舔嘴边的奶渍。 墨炎干吐了几次后,脸色也好转些,乌黑褪去,转为惨白。 宦官起身。 “第三局,陈越辨毒准确,解毒有效——胜!” 短暂的寂静后,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药神!大明药神!” “陈牙匠赢了!真赢了!” “三局两胜!墨炎输了!” 墨炎瘫在台上,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他看看自己的右手,又看看断手台那把鬼头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福王在包厢里使了个眼色。 两个护卫从人群里挤出,朝擂台走去。他们一人把手按在刀柄上,眼神冷冷地看着墨炎。另外一个走向瘫坐在地上的墨炎,每接近墨炎一步,墨炎就浑身打个哆嗦。 陈越忽然抬手。 “且慢。” 他走到擂台中央,朝茶楼包厢方向拱手,声音清朗,压过了台下的喧哗。 “王爷,陈越斗胆,想用墨先生这只右手,换一样东西。” …… 茶楼包厢里,福王捏着念珠的手顿了顿。 管事推开窗户,探出半张脸,阴沉地发问。 “王爷问你要什么?” 陈越抬头看他,不躲不闪:“江南三府药材通关文牒,及福王府在江南的药材渠道名录。” 以此,换墨先生这双手,和王爷的‘面子’。” 福王眼角抽搐,气得浑身发抖。这简直是从他身上割肉!但众目睽睽之下,若是真的砍了墨炎的手,他福王的名声也就臭了——连自己人都保不住。 台下百姓则已经哗然。 “江南渠道?那可是福王府的命根子!” “陈牙匠胃口不小啊……” 福王的腮帮子鼓了又鼓,像是在咬牙。他在窗户里盯着陈越看了很久,久到台下议论声都小了。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管事很快取来东西。一份是盖着府衙大印的通关文牒,一份是厚厚的账册副本。福王点了点头,管事直接从窗口扔下去,纸页在半空中散开,飘飘摇摇落在擂台上。 陈越捡起来,拍了拍灰。 他走到墨炎跟前,把账册递过去。 “墨先生,你的手保住了。”他说,“但今后,你得替我打理江南药材生意——做个‘顾问’。工钱照发,吃住全包,只一条:别再碰毒。” 墨炎盯着那账册,没接。 他抬起头,眼睛里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你……你羞辱我?” “我救你。”陈越把账册塞进他怀里,“福王能捞你一次,捞不了第二次。跟着我,至少能活得像个人。” 墨炎抱着账册,肩膀开始抖。他低下头,把脸埋进账册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那声音像受伤的野兽,听着让人心头发堵。 陈越转身下台。 百姓自动分开一条道,目光追着他,敬畏的,好奇的,羡慕的。有人想挤上来搭话,被修安和小禄子挡住了。 …… 当晚工坊摆了三桌,鸡鸭鱼肉全上,酒管够。 刘铁锤喝得脸红脖子粗,举着碗嚷嚷:“大人!从今往后您就是‘大明药神’!看谁还敢说咱们是野路子!” 张鬼手也喝高了,抱着显微镜不撒手:“这宝贝……这宝贝得供起来!祖宗传家宝都没它金贵!” 陈越笑着陪了几杯,趁人不注意溜到后院。 夜风凉飕飕的,吹散了酒气。他靠在墙边,仰头看天。星星很密,银河像一道浅白的纱,横在天上。 修安跟出来,递上一封信。 “大人,太医院内线刚送来的。”他压低声音,“许冠阳这几日天天泡在藏书阁,专翻南疆毒蛊类的古籍。尤其找一种叫‘金蚕蛊’的记载,抄了满本子笔记。” 陈越接过信,就着月光看。 字迹很潦草,可内容清楚:许冠阳借阅《蛊毒秘录》《南疆异闻志》等七本书,每本都翻到讲“金蚕蛊”那几页,反复看,还做了摘抄。 “蛊?”陈越皱起眉。 “线报说,他昨天还去了趟城南,进了一间偏僻民宅,半日才出。”修安补充,“那宅子住户是个南疆来的货郎,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陈越把信折好,塞进怀里。 第二天傍晚,赵王府派车来接。 宴席设在后花园水榭,三面环水,只一条曲廊通进来。赵王爷屏退左右,连倒酒的丫鬟都遣走了,就他和陈越两人对坐。 酒过三巡,赵王爷放下杯子 “许冠阳那老小子,你得多防着点。”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水听了去,“他年轻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先帝在时,后宫出过一桩怪事。” 陈越给他添酒。 “有位嫔妃,好端端的突然暴毙。”赵王爷盯着杯里的酒,“太医院查了三天,查不出原因。尸身不腐不臭,面色如生,可就是没气了。最后是许冠阳私下跟先帝说……像是‘蛊毒’。” 水榭里静得能听见荷叶上的水珠滚落。 “先帝压下了此事,只说那嫔妃是急症暴亡。”赵王爷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可从那以后,许冠阳就调出了太医院核心,一直待到先帝驾崩,今上登基,他才慢慢爬回院判的位置。” 陈越后背有点凉。 “蛊这种东西,杀人不见血,查案不见痕。”赵王爷把杯子重重一放,“是最懂医术的人,才会用的最脏的手段。许冠阳现在翻这些书,绝没安好心。” 夜风吹过水面,带起一层涟漪。 赵王爷又笑起来,给陈越夹了块鱼。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换了轻松的语调,“你如今名声大噪,老夫那些老部下在边军里,听说了你这‘牙神’的名号,都嚷嚷着想见见。” 陈越抬眼。 “军中将士苦啊。”赵王爷叹口气,“成天啃干粮,硬的能崩掉牙。牙疼的,牙龈肿的,满嘴烂牙的,多了去了。啃不动干粮,哪有力气打仗?” 他给陈越倒满酒,意味深长。 “你可愿随老夫去军营走一趟?一来解将士之苦,二来……” 他顿了顿。 “军营里干净,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刀枪棍棒都摆在明面上,比那些藏在暗处的刀子,好防得多。” 陈越看着赵王爷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心中一动。 进军营?这可是个新地图,也是个掌握“枪杆子”的好机会。 陈越端起酒杯。 酒液在杯里晃了晃,映着烛光,亮得像琥珀。 他仰头喝干。 “王爷抬爱,陈越敢不从命?” 第63章 军营里“发豆芽” 马蹄踏过辕门时,带起一层薄尘。 陈越勒住缰绳,抬头看。营门两侧哨兵持枪而立,动作标准,腰板挺直,可那张脸——蜡黄里透着灰败,像陈年宣纸糊的。靠近了看,有个哨兵嘴唇干裂起皮,嘴角结着暗红色的血痂。 赵王爷催马往前,头也不回:“跟上,别东张西望。军营有军营的规矩。” 营内校场正在操练。几百号人列成方阵,长枪起落,呼喝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可那声音里却透着有股子“虚”。陈越眼睛扫过队列,至少三成的人动作有些滞涩——不是偷懒,是那种使不上劲的绵软。 他鼻子动了动。 汗臭、皮革味、土腥气,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空气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腐——不是馊饭的那种馊,更像是……什么东西烂在肉里,从里往外透出来的败味。这味儿他熟,前世在急诊值夜班时,送来过长期卧床的褥疮病人,揭开纱布就是这味道。 校场边上,一队士兵在练突刺。 “杀——!” 枪尖往前一递,有个年轻兵卒动作慢了半拍,枪杆没握稳。伍长刚瞪眼要骂,那兵卒忽然捂住嘴,整个人弓成虾米。 指缝里渗出暗红的血丝。 伍长愣了下,骂声变成一句低吼:“没用的东西!滚下去歇着!” 兵卒低着头,往回走的时候往地上啐了一口。 唾沫混着血,在黄土上洇开一小团暗色。那兵卒背影佝偻着,走路时左腿有点拖——不是伤,是那种关节疼不敢用力的拖。 陈越眼睛盯着那团污迹,直到赵王爷在前头喊他:“陈越,这边。看什么呢?” “看血。”陈越催马跟上,“王爷,这些兵吐血多久了? 赵王爷眉头皱了皱:“有个把月了。起初就一两个,以为是练狠了上火。后来人越来越多,胡军医开了清热降火的方子,喝下去屁用没有。” 中军帐比寻常营帐大两圈,门口站着两排亲兵,个个腰配军刀。可陈越注意到,有个亲兵握刀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紧张,是那种肌肉无力的微颤。 进去时,三个穿军医袍子的人已经候着了。为首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背微微驼着。另外两个一中年一青年,都垂着头。 “王爷。”老军医弯腰拱手施礼。 赵王爷摆摆手,没坐,直接走到帐中那张虎皮椅子前,转身:“胡军医,废话少说。这满营的兵,牙龈烂的烂,出血的出,牙掉的掉,到底什么症候?三个月了,你们仨就给我一句‘查不出’?” “王爷,”他苦笑,露出嘴里缺了两颗牙的豁口,“卑职行医三十年,从军医做到这营中医官长,见过的外伤、时疫、水土不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这回这病……邪门。” 旁边中年军医往前挪了半步:“起初以为是时疫,可它不传人。东营的人得,西营的挨着睡也没事。药材用了十几车,金银花、黄连、板蓝根熬了一大锅,喝下去屁用没有。反倒有几个本来没病的,喝了药开始牙龈肿。” 年轻军医声音更小,像蚊子哼:“有人私底下说……是营地风水不好。前头那山坳像个虎口,正对着营门。去年冬天下大雪,压垮了后山的山神庙,怕是冲了煞气……” “放屁!”赵王爷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笔架乱晃,“老子带兵三十年,从辽东打到云南,什么煞气没见过?要真是风水问题,老子第一个躺下!” 帐里静了。三个军医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陈越没说话,走到帐边,撩开厚厚的毡帘。外头几个士兵正在修补帐篷,用牙咬着麻绳打结。其中一个张开嘴,露出牙龈—— 紫黑色,肿胀得把牙齿都包住半边,边缘溃烂,渗着黄白的脓血。那兵咬着麻绳用力时,溃烂处被扯开,血混着脓滴下来,他浑不在意,用手背抹了抹。 陈越心里咯噔一下。 这症状他太熟了。前世在急诊轮转时,见过这样的病人——典型的坏血病晚期,维生素C缺乏到血管脆得跟纸糊的一样。可那是航海时代的水手病,是长期吃不到新鲜蔬果的人得的。 可这是大明朝的京郊军营。离京城不过三十里,按理说不该缺蔬菜到这个地步。 赵王爷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看了半晌,叹了口气。 “你都看见了。”赵王爷声音低下来,手按在陈越肩上,力道很沉,“这不是一两个,是全营近三成人都有这毛病。轻的吃饭疼,重的啃不动干粮,喝粥都得兑水。上个月校场比武,有个百户跟人过招,被人一拳打在下巴上——没使多大劲,可那百户满嘴牙松了一半,当场掉了三颗。” 他顿了顿,手从陈越肩上拿开,背到身后。 “再这么下去——”赵王爷转身走回帐中,声音压在喉咙里,“仗不用打,自己就先垮了。” 陈越放下毡帘,转身时目光扫过那三个军医。胡军医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中年军医眼神躲闪,年轻的那个一直在抠手指——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指甲盖发紫。 “王爷,”陈越开口,“我需要看看营房、灶房、粮仓。还要问问士兵平日吃什么,喝什么——越细越好。” 赵王爷点头:“胡军医,你带路。陈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瞒。” 午时正,校场点兵台。 百户以上的军官站成三排,甲胄在身,腰佩军刀。可仔细看,不少人腮帮子肿着,嘴唇干裂,站姿也有些虚浮。有人不自觉地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又换回来——那是腿疼。 赵王爷站在台前,目光威严地扫过众人。 “今日叫你们来,就一件事。”他侧身,让出陈越,“这位是太医院陈大人,奉旨来诊治营中疾患。从今日起,营中一应医药事务,陈大人说了算。他的话,就是军令。” 台下静了片刻。 有风声刮过旗杆,发出呜呜的响。前排左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千户动了动。他左脸有道疤,从眉骨斜到嘴角,像是被刀劈过。右腮帮子肿得老高,把半边脸都撑歪了,皮肤绷得发亮。可腰板挺得笔直,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赵王爷话音刚落,他忽然嗤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校场上,这笑声特别刺耳。 赵王爷脸色一沉,眼角的皱纹绷紧了:“张猛,你笑什么?” 那千户——张猛——抱拳行礼,动作标准,可嘴角那抹讥诮没藏住:“王爷,卑职不敢。只是弟兄们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皮糙肉厚,生点小病小痛,挨一挨就过去了。用不着请宫里那些……” 他顿了顿,目光瞟向陈越,上下打量。 陈越今天穿的是常服,深蓝缎面长袍,腰间系着玉带,脚上蹬的是软底靴——确实和军营里这帮糙汉子格格不入。 “……娘们唧唧的御医来看。”张猛说完,还补了句,“咱营里的病,得用军营的法子治。喝那些苦汤药,不如多练两趟枪,来两壶酒就好了。” 台下有人低笑,又赶紧憋住。 赵王爷额角青筋跳了跳,正要发作,陈越抬手拦住了。 陈越走下点兵台,到张猛跟前,两人距离不到三步。陈越抬头,盯着张猛肿起的腮帮子,看了三息——不是瞪,是那种大夫看病人的看。 然后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聊天气。 “张千户。” 张猛眯起眼,那眼神像在说:小子,你想干嘛? “你最近是不是全身骨节酸痛?”陈越问,“尤其是旧伤疤周围,像有针在扎,夜里疼得睡不着?翻身都得慢慢翻,不然扯着疼?” 张猛嘴角的讥诮僵了僵。 陈越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但足够让前排军官听见:“晚上睡觉腿抽筋,抽得你从铺上弹起来,得揉半天才能缓过来。早上起来浑身乏力,跟人掰手腕都使不上劲吧?” 张猛喉结滚动了一下,腮帮子鼓了鼓。 陈越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往前踏了半步,两人距离只剩一臂。他盯着张猛的眼睛:“还有,你牙龈不是普通的肿。是紫黑色,烂肉一样,碰一下就出血。你早上漱口,水里是不是漂着血丝和碎肉?吐出来的唾沫,是不是都带着股血腥气?吃饭时稍微硬点的东西,嚼两下牙龈就疼,只能囫囵吞?” 张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他身后的军官们面面相觑,不少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有人舔了舔牙齿。 校场上静得能听见旗幡在风里扑棱的声音,能听见远处营房传来的咳嗽声。 陈越退回原位,转向赵王爷:“王爷,张千户这病,我能治。但得他配合——得听话。” 赵王爷对着张猛喝道:“听见没有?陈大人说能治,你就乖乖治。再敢呲牙,老子先把你那口烂牙全敲了,让你喝一辈子粥。” 张猛咬了咬牙,腮帮子鼓了又鼓,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卑职遵命。” 陈越点头,转身看向台下其他军官:“还有谁身上有这些症状?骨头痛、牙龈出血、身上没劲、旧伤疤周围疼的,举手。” 台下安静了三息。 然后,第一只手举起来。是个三十来岁的副千户,左脸颧骨处有道疤。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到后来,前排军官里举起了七只手。后排的看不清,但能听见有人小声说“我也有”。 陈越心里有数了。他转向赵王爷:“王爷,这病不是个例,是营里普遍的问题。我得查源头。” 下午,胡军医领着陈越巡营。 营房是长条形的土坯房,一溜通铺,能睡三十人。掀开帘子进去,一股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汗臭、脚臭、霉味,还有那股熟悉的腐败味,混在一起呛得人想退出去。 胡军医捂着鼻子,陈越没捂。他前世在急诊什么味儿没闻过?比这更难闻的多了去了。 铺位上躺着七八个人,见人进来想挣扎起身,被陈越按住了。 “别动,躺好。” 第一个是个年轻兵卒,看样子不到二十,嘴唇干裂发白。陈越让他张嘴,他迟疑了一下,慢慢张开——牙龈紫得发黑,肿胀得把下排牙都盖住了半边,牙齿像插在一团烂肉里。陈越翻开他眼皮,眼白布满血丝,不是熬夜的那种红,是毛细血管破裂渗血的红。 “身上有伤吗?”陈越问。 兵卒摇头,声音虚弱:“没……没新伤。” 陈越按了按他小腿皮肤,一按一个坑,半天弹不回来——水肿。又让他挽起袖子,手臂上散布着细小的出血点,像被针扎过留下的红点。 “躺多久了?” “七八天了。”兵卒说,“起初就是牙齿出血,后来浑身没劲,走路腿软。胡军医给开了药,喝下去不管用,还拉肚子。” 第二个年纪大些,约莫四十,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牙龈溃烂得更严重,已经露出牙根,牙齿摇摇晃晃的。陈越问他:“身上有旧伤吗?” 那老兵愣了愣,慢慢挽起左腿裤管。小腿上一道刀疤,从膝盖下一直延伸到脚踝,疤痕狰狞,但早已愈合。可周围的皮肤颜色深得不正常,发紫发暗。陈越轻轻按了按疤痕边缘,老兵倒吸一口凉气。 “疼?” “疼……像有针在扎。” 第三个是个壮汉,躺在那儿喘气都费劲。陈越检查时发现他胸口、大腿内侧有片状瘀斑,不是被打的那种,是自发性的皮下出血。 从营房出来,陈越转向灶房。 几十口大锅架在土灶上,正煮着晚饭。火头军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兵,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围着油腻的围裙在灶台间忙活。 陈越掀开最近一口锅的木头盖子——清汤寡水的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米粒发黄,有些已经碎成渣,浮在表面一层米油上。 “就吃这个?”陈越问。 老兵擦擦手走过来:“大人,营里三千号人,一天就得吃掉五石米。朝廷拨的粮就这些,能熬成粥喝饱就不错了。” 旁边木桶里是黑乎乎的咸菜疙瘩,盐霜结得厚厚的,像裹了一层霜。陈越用筷子夹起一块,凑近闻了闻——齁咸,带着股说不出的霉味。 “多久没见青菜了?”陈越放下咸菜。 老兵挠挠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青菜?入秋后就没见过啦。夏末那会儿还有点菘菜,一人分两片叶子,煮在粥里。入了冬,啥菜都没了。朝廷拨的粮,就只有米和盐。偶尔有点腌肉,那也得是百户以上的军官才有份,还得逢年过节。” “水果呢?哪怕是干枣、柿饼?” “水果?”老兵咧嘴笑,露出豁牙,“大人说笑了,那玩意儿金贵得很,咱当兵的哪配吃。去年过年,王爷赏下来两筐冻梨,三千人分,一人就舔了口汁水。” 陈越点点头,转身往粮仓走。胡军医跟在后头,欲言又止。 粮仓是砖石砌的,门口有四个兵持枪把守。胡军医出示腰牌,守卫才放行。里头堆着麻袋,垒得一人多高,一直堆到房梁。 陈越抽出随身带的匕首——那是张鬼手给他打的,刀刃薄而利。他随机挑了一袋,在麻袋角划开一道口子。 米流出来,是陈米,颜色发黄,有些已经生出黑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他抓了一把在手里搓,米粒干瘪,碎渣多。 “这是去年秋收的粮。”胡军医解释,“存了一年了。新粮要等明年开春才拨下来。” 陈越没说话,走到粮仓另一角。那里堆的麻袋少些,解开看,是豆子——绿豆、黄豆,颗粒还算饱满,但数量不多,约莫十几袋。 “这是战备粮。”胡军医跟过来,“平时不动,真到断粮的时候才用。按军律,动战备粮得王爷手令。” 陈越抓了一把绿豆,在掌心摊开。豆子圆滚滚的,泛着青绿的光。 他握紧拳头,豆子在掌心硌得生疼。 回到中军帐时,天已经擦黑。赵王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帐里踱步。两个军医、张猛,还有几个高级军官都在,帐里点起了油灯,光影晃动。 陈越把那把绿豆拍在桌案上,豆子蹦跳着散开。 “王爷,”他抬头,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这不是瘟疫,也不是风水。” 赵王爷停下踱步,转身看他:“那是什么?” 陈越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这是‘饿’出来的病。” 帐里静了一瞬。 胡军医先反应过来,声音提高了半度:“饿?王爷,弟兄们粥管饱啊!虽说稀了点,可顿顿都有,从没让谁饿着肚子……” “光有米不行。”陈越打断他,走到张猛跟前,指着他肿起的腮帮子,“张千户,你牙龈烂,不是因为上火,也不是因为脏。是因为你皮肉下的毛细血管全破了,血渗出来,淤在那儿发黑溃烂。你骨头疼,不是因为旧伤复发,是因为骨头缝里那层东西也坏了,一动就磨得慌。” 张猛听得一愣一愣,想反驳,可陈越说的症状全对。 陈越走回桌边,抓起一把绿豆,举到油灯下:“人身上有种东西,缺了它,血管会变脆,肉会烂,骨头会酥——就像房子少了榫卯,看着结实,一碰就散。这东西,新鲜菜里有,果子里有,豆子发芽后也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众人:“可咱们营里,什么都没有。三个月不见绿叶,半年不闻果香。弟兄们不是饿肚子,是饿着了身上那根‘看不见的骨头’。” 赵王爷盯着那把绿豆,沉默了很久。帐里只有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你说的那东西,”赵王爷终于开口,“叫什么?” 陈越想了想:“古书上叫‘生机’,我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豆子发芽后就有,学名叫做豆芽,发起来后长得快。” 帐里又沉默了一会儿。 胡军医皱眉,胡子抖了抖:“豆芽?那玩意儿……能吃吗?市集上倒是见过,可都是穷苦人家实在没辙了才吃,咱军营吃这个,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不仅能吃,还正好治这病。”陈越拿起一颗绿豆,在指尖捻了捻,“豆子本身缺那东西,可一发芽,就拼命往芽里攒。这是眼下最快、最省事的法子。三天,只要三天,绿豆就能变成寸把长的豆芽。 他看向赵王爷:“营里有多少绿豆、黄豆?” 胡军医看了看赵王爷,得到点头后才说:“绿豆大概五石,黄豆七八石,都是战备粮。按律……” “按个屁律!”赵王爷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绿豆跳起来,“人都要死了,还守着粮食等发霉?胡军医,你带人清点豆子,所有能用的木盆、陶缸、瓦罐全找出来。张猛!” 张猛挺直腰板:“卑职在!” “你挑一队手脚麻利的,脑子好使的,按陈大人说的办。”赵王爷顿了顿,“立刻!现在就去!” 半个时辰后,灶房旁的空地上火把通明。 几十个大木盆、陶缸、甚至洗脸用的铜盆都摆了出来,在地上排成十几排。士兵们围成圈,好奇地看着,交头接耳。 张猛带人抬来豆子,一袋袋解开,倒进大木盆里,加水泡着。水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冰凉。陈越试了试水温,摇头:“不行,太凉。豆子不爱发芽。去烧点温水,不烫手就行。” 火头军赶紧去烧水。趁着空当,有士兵小声嘀咕:“这能长出菜?骗鬼吧……豆子泡水里,不就泡烂了?” 张猛听见了,瞪眼:“少废话!陈大人说了能,就能!再啰嗦,今晚你值夜!” 陈越挽起袖子,亲自示范。 他挑了个浅口木盆,铺上浸湿的粗麻布——那布是刚从士兵被褥上拆下来的,洗得发白。把泡胀的绿豆捞出来,均匀撒在布上,薄薄一层,不密不疏。 “都看好了。”陈越一边做一边说,“布要湿透,但不能积水——积水豆子就烂了。豆子不能挤太密,要透气。太密了发霉,太疏了浪费地方。” 他拿起另一块湿布,盖在豆子上,又压上一块木板。 “每天早晚各浇一次水,水温不能太低——用井水得先晒晒,或者兑点热水。”陈越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记住,盖严实了,不能见光。见了光豆芽就发绿,发苦。” 张猛凑过来看:“大人,这就行了?” “这就行了。”陈越点头,“三天后揭布。到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士兵们将信将疑,但张猛吼了一嗓子,还是跟着干起来。几十个木盆、陶缸很快铺满豆子,盖上湿布,压上木板,像一排排等着孵化的蛋。 陈越走到胡军医身边:“胡老,还得请您帮个忙。” “陈大人请讲。” “明早开始,您带人把症状最重的三十个弟兄单独列出来,每天记录他们牙龈的颜色、肿胀程度、身上出血点有多少、能不能下地。”陈越顿了顿,“咱们得有个数,看这法子管不管用。” 胡军医点头,花白胡子在夜风里抖了抖:“陈大人,老朽行医这么多年,头一回听说豆芽能治病。若真成了,您这是……开了先河啊。” 陈越笑笑,没说话。心里想的是:这哪是开先河,这是把几百年后的医学常识搬过来用,可这话不能说。 第64章 “军用版洁齿刷” 第一日晚,豆芽盆静静摆在营帐角落,盖着湿布,没什么动静。 陈越把胡军医和张猛叫到中军帐。赵王爷也在,正对着一份兵册发愁。 “豆芽得三天才能吃,”陈越开门见山,“可重病的弟兄等不了三天。有些人牙龈溃烂已经开始化脓,再拖下去,感染入血,神仙难救。得先有个东西顶一顶,把命吊住。” 张猛问:“啥东西?药吗?营里药材快见底了。” 陈越走到帐外,指向营地后头那片黑黝黝的松林:“去采松针——要嫩的,颜色绿的,树梢顶上那截。老的、黄的不要。” 张猛愣了,那张横肉脸皱成一团:“松针?那玩意儿扎嘴,牲口都不吃。喂马马都嫌弃。” “不是吃,是煮水喝。”陈越解释,“松针里也有那东西,虽然少,但顶用。古医书里有过记载,松针煮水可治‘血败肉腐’之症。咱们把它煮成浓汤,每天喝两碗,能先把血管护住,止住出血。” 胡军医捋着胡子思索:“《本草拾遗》里倒是有松针入药的记载,可都是外敷,治疮疡、金疮。内服……老朽从未试过。” “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法。”陈越看向赵王爷,“王爷,得下令。而且得军官带头喝,不然士兵们不肯喝。” 赵王爷盯着陈越看了三息,点头:“张猛,带人去采。要嫩的,别糊弄。胡军医,你监督熬煮,按陈大人说的办。” 一个时辰后,几大筐嫩松针堆在灶房外,在火把光下泛着油绿的光。松针很嫩,一掐就断,散发出浓烈的松脂香气。 陈越指挥火头军把松针洗净,整把扔进大锅,加满水。柴火烧旺,火舌舔着锅底,水渐渐滚开。松针在沸水里翻滚,颜色从翠绿变成暗绿,汤汁慢慢变得黏稠,冒出的蒸汽辛辣刺鼻,混着松脂的苦香,熏得人眼睛发酸。 熬了半个时辰,陈越舀起一勺,对着火把光看了看。汤汁浓得像勾了芡,颜色绿得发黑。他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苦。极苦。苦得舌头都麻了,还带着股松脂的涩,呛得他差点咳出来。但喝下去后,喉咙里确实有股清凉感。 “行了。”陈越放下勺子,“盛出来。” 大木桶抬上来,绿油油的汤汁倒进去,热气蒸腾,那股苦味弥漫开来,围观的士兵都往后缩了缩。 陈越舀了一碗,递给张猛。 “张千户,你是军官,带个头。” 张猛盯着那碗绿得发黑的汤,碗里飘出的气味又苦又冲,还带着松脂的怪味。他回头看看,全营士兵都看着,火把光下一张张脸都盯着他手里的碗。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腮帮子鼓了鼓。 然后一咬牙,端起碗,闭眼就往嘴里灌。 咕嘟咕嘟几大口,喉结剧烈滚动,碗底朝天。 他放下碗,整张脸皱成一团,说话声音都变了调:“真他娘的……苦!” 说完,他干呕了一下,强忍着没吐出来。 陈越面不改色,转头对胡军医说:“传令:所有牙龈出血、身上无力、骨头疼的,每人每天两碗。早晚各一碗。这是军令,不喝按军法处置。” 他又补了一句:“告诉弟兄们,这玩意儿是苦,可喝下去能保命。命苦还是药苦,自己掂量。” 命令传下去,灶房前排起了长队。士兵们一个个苦着脸领汤,捏着鼻子灌下去,喝完都龇牙咧嘴,有人当场吐了,被伍长踹着屁股逼着再喝。 那一晚,营地里弥漫着松针的苦味,还有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第一天,士兵们捏着鼻子灌下松针茶,苦得龇牙咧嘴。豆芽盆静静摆在营帐角落,盖着湿布,没什么动静。夜里有人偷偷掀开布看,还是豆子,只是泡得更胀了。 第二天早上,营房里开始有变化。 几个原本早上漱口满嘴血的兵卒,发现血丝少了。虽然牙龈还是肿,可颜色从紫黑转成暗红,溃烂的边缘结了薄薄的痂。有个老兵试着咬了咬昨晚剩的粗面饼——之前一咬就满嘴血,这回只渗了点血丝。 胡军医记录时手有点抖,花白的胡子颤着:“奇了……真奇了……” 张猛早起照铜镜——那是他从京城带回来的黄铜镜,巴掌大,平时宝贝得很。他摸着腮帮子,左看右看,又用手按了按。 “好像……消了点?”他喃喃自语。 他试着咬了咬粗面饼。饼很硬,是伙房按军粮标准烤的,能放半个月不坏。之前他根本不敢咬,只能用门牙一点点刮。这回他鼓起勇气,用后槽牙往下咬。 咔。 一声轻响,饼被咬下一小块。虽然牙龈还疼,可牙齿能嵌进去了,能嚼了。 他愣住,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牙。牙齿还是黄,牙龈还是肿,可那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少了。 第三天下午,灶房空地围满了人。火把插了一圈,照得通明。赵王爷也来了,站在最前头,背着手。 陈越走到第一个木盆前,手放在湿布上。 围观的士兵屏住呼吸。 他掀开布。 底下是一片白生生的豆芽,寸许长,水灵灵的,根须细密雪白,顶着两片嫩黄的小叶。豆芽挤挤挨挨地长满了木盆,像一层白色的绒毛。 围观的士兵发出惊呼。 “真长出来了! “这真是豆子变的?” “看着……还挺好看?” 陈越抓起一把,豆芽脆生生地在手里颤,根须缠绕。他走到旁边烧开的大锅前,把豆芽扔进去,沸水里焯了十息——不能久,久了那东西就破坏了。 捞出来,沥干水,撒了点盐。盐是粗盐,颗粒很大。 然后他走到张猛跟前,递过去。 张猛接过,看着手里那捧白生生的东西,犹豫了一下。他抬头看看陈越,又看看赵王爷,最后把豆芽塞进嘴里。 “怎么样?”有士兵忍不住问。 张猛嚼了半天,腮帮子动着,眉头皱着,又舒开。他咽下去,咂咂嘴:“没味儿,就有点豆腥气。可……脆生生的,不拉嗓子。比干粮好咽。” 陈越转身对火头军说:“今晚,每人的粥碗里加一勺焯过的豆芽。” 当晚,每个士兵的粥碗里多了一勺白生生的豆芽。 量不多,一人就二十来根,可那是绿的——或者说,曾经是绿的。那是三个月来头一回在碗里见到不是米不是盐的东西。 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吃,有人细细嚼,有人囫囵吞。但每个人都吃了。 第四天早上,胡军医带着两个学徒巡营记录,手抖得更厉害了。 原本躺着的三十七个重病号,有二十一个能下地走动了,虽然还虚弱,可不用人扶了。牙龈出血的比例,从三成降到不足一成。有个老兵早上漱口时,发现吐出来的水是清的——没有血丝。他愣住,又漱了一次,还是清的。这个四十多岁、在战场上断过肋骨都没哭过的汉子,眼眶红了。 张猛照镜子时,发现自己肿起的腮帮子消了大半,皮肤不再绷得发亮。他试着啃了口伙房刚烤出来的新饼——虽然还费劲,可牙齿能咬实了,能嚼碎了咽下去。 午时校场点兵,军官列队。 赵王爷站在台上,没说话,只是看着。陈越站在他侧后方。 张猛出列,走到点兵台前,在陈越面前站定。 他看了陈越三息,那双凶悍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然后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过顶。 “陈大人!” 声音粗粝,但响亮,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 “张某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您救了弟兄们的命,从今往后,您一句话,刀山火海我张猛绝不皱眉!” 他身后,几十个军官齐刷刷抱拳躬身。甲胄摩擦声哗啦一片。 校场上上千士兵,寂静无声。只有旗幡在风里扑棱的声音。 陈越上前一步,扶起张猛:“张千户言重了。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 张猛站起来,眼眶有点红,但他使劲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憋回去:“陈大人,从今往后,您就是咱神机营的恩人。营里三千号弟兄,都记着您的好。” 豆芽见成效的第二天,修安带着两辆马车进了军营。 马车是工坊新买的,拉车的是两匹壮实的骡子。木箱卸下来,十个,摆在中军帐外,码得整整齐齐。陈越亲自开箱,撬开钉子,掀开箱盖。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新制的牙刷——竹柄比市面上的粗了一圈,长了一寸,握在手里沉甸甸的。猪鬃扎得又密又硬,用麻绳在柄尾缠了防滑的结,缠得很紧,指甲抠都抠不开。 赵王爷拿起一支,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光看竹柄的纹理:“这是……特制的?” “王爷,这是我前几天让工坊连夜赶制出来的“军用版洁齿刷”。”陈越接过,用手指弹了弹猪鬃,发出噔噔的轻响,“豆芽治本,补了身上缺的东西。可嘴里的烂疮还得收拾,不然吃东西疼,营养还是跟不上。而且烂疮容易感染,感染了发烧,前功尽弃。” 他叫来张猛和几个军官,亲自演示。 伙房拿来细盐,倒进碗里。陈越把牙刷蘸水,再沾盐粒,盐粒粘在湿猪鬃上。 “看好了。”陈越张开嘴,对着众人,“上下里外都刷到,尤其是牙龈和牙缝——烂肉都藏在缝里。手法要轻,别使蛮劲。一开始可能出血,别怕,那是把淤血刷出来。刷几天,烂肉掉了,新肉长出,就不出血了。” 他一边说一边刷,动作不快,但每个面都刷到。刷完,他含了口水,咕噜咕噜漱口,吐出来的水带着血丝——他牙龈没问题,这是故意做给看的。 张猛接过牙刷,学着陈越的样子,蘸水,沾盐,往嘴里塞。他动作粗鲁,刷得呲牙咧嘴,吐出来的水带着血沫,可牙龈有种凉丝丝的舒服感,像淤塞的河道忽然通了,有清水流过去。 他咧嘴笑,露出还肿着的牙龈:“这东西……得劲!” 几个军官也试了,都点头。有个副千户刷着刷着,忽然“哎哟”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是烂肉的痂。 陈越转向赵王爷:“王爷,我建议先给百户以上军官配发试用。效果好,再全军推广。牙刷得常换,三个月换一支最好。” 赵王爷没马上回答。 他拿着那支牙刷,翻来覆去地看。竹柄磨得光滑,不扎手;猪鬃扎得结实,用力扯也扯不下来;麻绳缠得紧密,沾了水也不会松。确实是按军营里的糙用法设计的——当兵的使东西狠,不结实不行。 “你这工坊,”赵王爷抬头,目光锐利,“现在一个月能出多少?” 陈越心里快速算了下。工坊现在有二十个工匠,全力赶牙刷的话:“全力赶工,日夜两班,一个月能出三千把。” “不够。”赵王爷把牙刷往箱盖上一拍,啪的一声,“神机营三千人,一人一支就得三千。还得有替换的。陈越,你这工坊,先给我做一万把。百户以上军官每人两支,剩下的配给各营精锐、哨探、骑兵——先紧着要紧的用。” 他顿了顿,看向修安:“银子走军需账,按市价再加两成。不能让弟兄们白用你的心血,也不能让你贴本。” 修安在旁边眼睛都直了,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一万把!按市价加两成!这够工坊干小半年的!而且这是长期订单,军需采购,稳当! 陈越拱手:“谢王爷。不过加两成就不必了,按市价就……” “必须加。”赵王爷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给军营解决了大麻烦,这是该得的。另外,这一万把是定金。若效果真的好,明年开春,京营十二卫、边军九镇,我都能帮你递上话。” 他走到陈越跟前,压低声音:“陈越,你记住。在朝廷里,有人脉不如有实在的功劳。你救了神机营三千人,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功劳。这功劳,比什么金银都值钱。” 陈越心头一震,郑重躬身:“陈越明白。” 胡军医在一旁看着,花白胡子颤着,忽然感慨:“豆芽治本,牙刷治标。陈大人这是把咱们营的根子病,连根拔了。从今往后,神机营的兵,牙口好了,吃饭香了,打仗就有劲了。” 赵王爷哈哈大笑,拍了拍陈越的肩膀:“说得好!胡军医,今晚加菜!把剩下的豆芽全炒了,让弟兄们吃个痛快!” 庆功宴摆在中军帐,一直吃到亥时末。 赵王爷特许今晚不宵禁,不查岗,让弟兄们放松放松。灶房杀了三口猪,炖了肉,炒了豆芽——豆芽不多,一人就几筷子,可那是绿菜,好好地解了馋。 张猛喝得满脸通红,端着海碗非要敬陈越。军官们轮番上来,陈越推不过,喝了几杯烧刀子,辣得喉咙像着火。趁人不注意,他溜到帐外吹风。 夜风很冷,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但星空却亮得晃眼,银河横在天上,密密麻麻的星子撒了一路。 修安跟出来,递上一封信,信封上沾着点泥土。 “大人,工坊那边来信,刘铁锤让村里孩子跑腿送来的。”修安压低声音,“说第一批豆芽发得很好,周边的街坊都派人来学了。老百姓听说豆子三天就能变菜,都抢着学,绿豆都快被买光了。” 陈越接过信,就着帐里透出的油灯光看。字迹工整,是刘铁锤找私塾先生代写的。信上说,工坊按陈越留的法子,发了五大缸豆芽,除了给军营送的,剩下的在集市上卖,一上市就被抢空。现在城内城外都传开了,说陈大人的“仙豆”三天就能变菜。 看到最后一段,陈越眉头皱了皱。 “信上说,这两天有几个生面孔在工坊外转悠,问东问西的。”修安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问的都是豆芽怎么发,牙刷怎么造,工坊有多少人,一天能出多少货。刘铁锤按您吩咐,只说这是‘祖传手艺’,没细讲。但那几个人不死心,昨天还摸到工坊后墙,想翻进去看,被巡夜的狗撵走了。” 陈越把信折好,塞进怀里。 “让工坊夜里多加两个人守夜,狗再养两条。”他顿了顿,“还有,豆芽的法子不用藏,谁问都教——教会了老百姓,冬天就能多吃口绿菜。但这牙刷的猪鬃处理、竹柄打磨的诀窍,特别是猪鬃脱脂、消毒的法子,一个词儿都不能漏。那是咱们吃饭的家伙。” 修安点头:“明白。刘铁锤说,猪鬃煮三遍、晒三天的法子,只有他和张鬼手知道,连孙配方都不清楚。” 陈越望向远处营房的灯火,那些土坯房里住着三千个刚刚捡回半条命的汉子。他心里那根弦却绷紧了。 “军营这边,”陈越顿了顿,“你留意一下,有没有人对我那套‘豆芽治饿病’的说法特别感兴趣,反复打听的。不是普通的好奇,是那种刨根问底,问豆芽为什么能治病、松针茶为什么苦、那‘看不见的骨头’到底是什么的。” 修安一愣:“大人怀疑……营里有眼睛?” “防人之心不可无。”陈越感叹着说道,“我动了太多人的饭碗了。福王的药材生意、许冠阳的太医院权威、还有那些靠给军队供霉米烂菜发财的人……我这一出豆芽治坏血病,等于掀了他们的桌子。” 他转身看修安,油灯光在他眼里跳了一下:“记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在明处,得把眼睛擦亮点。” 同一时刻,军营西南角。 一个穿着军医袍子的年轻人溜出营房,左右看看,快步走向堆放杂物的帐篷区。他姓吴,叫吴有田,是胡军医手下的学徒,来营里半年,平日子寡言少语,干活勤快,毫不起眼。 走到最里头那顶破帐篷后——那是放损坏兵器和废旧帐篷的地方,平时没人来。吴有田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个蜡丸。 蜡丸有小指头大小,封得严实,表面光滑。 帐篷底下有个不起眼的小洞,被杂草半掩着。吴有田把蜡丸塞进去,往里推了推,确保完全进去。然后用土把洞掩好,拍了拍手,又抓了把枯草撒在上面。 做完这些,他起身,整了整袍子,像没事人一样往回走。脚步不快不慢,路过哨岗时还跟守夜的兵卒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一个黑影摸到帐篷后。 那身影穿着夜行衣,几乎融进夜色里,动作极轻,踩在枯草上连声音都没有。他蹲下身,找到那个小洞,手指探进去,掏出蜡丸。蜡丸在手心掂了掂,转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营墙的阴影外。 蜡丸在京城一间低阶太医值房的灯下被捏碎。 油灯的光昏黄,照着许冠阳那张消瘦的脸。他展开从蜡丸里取出的纸条,纸条很薄,只有巴掌大,上面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 “陈越已入彀,豆芽牙刷俱验,军中威望立。下一步可动。” 许冠阳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眼睛一眨不眨。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把他眼窝衬得更深。 然后他右边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冷笑。 他笑的时候,脸上那些皱纹都聚起来,像一张揉皱又摊开的纸。 他把纸条凑到灯焰上。火舌舔上来,纸条最后化成灰,簌簌飘落,落在桌案的尘土里。 许冠阳走到书架前,他抽出一本《蛊毒秘录》,边角磨损得厉害,他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 他手指划过一行字: “金蚕蛊,畏燥热,喜阴湿,寄于水土,可延时发作。中者初时无恙,三七日后症发,血败肉腐,状若坏疽,药石罔效。” 许冠阳轻声念出来,每个字都念得很慢,像在品味。 窗外传来打更声。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四更天了。 更夫的身影从窗外匆匆走过,怀里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他拐过街角时,回头朝太医值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朝司礼监的方向去了。脚步很急,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值房里,灯一直亮到天明。 许冠阳就坐在那儿,对着那本《蛊毒秘录》,一页一页地翻,偶尔提笔在纸上记些什么。窗纸渐渐泛白,鸡叫了头遍,他才吹熄了灯。 黑暗中,他低低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越啊陈越……你治得了病,治得了命吗?” 第65章 “寄生虫”的阴影 距离那场全营狂欢的“豆芽庆功宴”仅仅过去了三天。 神机营的清晨,本该是号角连营、杀声震天的时刻。可今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像把利刃,硬生生划破了晨雾的宁静。 “啊——!救命!我有虫!我肚子里有虫!” 陈越刚在赵王爷的偏帐里洗漱完毕,正拿着那把“军用洁齿刷”准备刷牙,听到这声音,手猛地一抖,牙刷差点掉进水盆里。 那声音凄厉、绝望,不像是个受过训练的铁血汉子发出来的,倒像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活生生吓破了胆。 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更多的惊呼声。 “陈大人!陈大人快去看看吧!出怪事了!” 张猛一脸惊惶地冲进来,连门帘都差点扯下来。这位曾经被拔牙都不哼一声的硬汉,此刻脸色白得像刚刷过的墙,额头上全是冷汗。 “怎么了?炸营了?”陈越扔下牙刷,抓起药箱就往外冲。 “比炸营还可怕!”张猛跟在后面,语气哆哆嗦嗦,“西南角那个排房的弟兄……好几个突然就在地上打滚,说是肚子里像是有刀子在搅,还……还吐黑水!” 陈越赶到西南角营房时,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围观的士兵把营房堵得水泄不通,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避之不及。原本秩序井然的军营,此刻弥漫着一种名为“恐慌”的瘟疫。 “让开!都让开!”张猛大吼一声,硬是给陈越开出一条道。 营房内,腥臭扑鼻。 地上躺着五个兵卒,正痛苦地蜷缩成虾米状,双手死死抠着自己的肚子,指甲把军服都抓破了。他们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嘴唇紫绀。 最可怕的是,他们时不时就会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呕吐。 “呕——” 一名年轻士兵猛地挺身,哇地吐出一大口东西。 陈越顾不上脏,几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滩呕吐物。 那是黑色的液体,混杂着尚未消化的食物残渣。但这黑水不是血,它更粘稠,甚至还在……微微蠕动? 陈越眯起眼,凑近了看。 不对!不是液体在动,是那里面……似乎混杂着极细微的、像是头发丝一样的黑线,正在缓慢地、有节奏地收缩、舒张。 “啊!我的手!我的手上有东西在爬!” 另一个士兵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陈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撸起袖子。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那士兵青筋暴起的手臂皮肤下,隐约可以看到几道诡异的凸起,正像蚯蚓一样,在皮下缓缓游走,钻行。 “这是……这是什么鬼东西?!”张猛吓得退后一步,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 “这就是那个豆芽!”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肯定是那个豆芽!那是妖法变的!咱们吃了妖法变的东西,现在遭报应了!这是虫降!是那个陈大人带来的煞气!” 这话一出,就像是一颗火星掉进了油锅里。 “对啊!以前从来没这怪病!” “我就说那是妖术!三天就能变出菜来,哪有这么好的事!” “陈大人是来害咱们的!他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士兵们的眼神变了。原本的敬畏和感激,瞬间变成了怀疑、恐惧,甚至是愤怒。几百双眼睛死死盯着陈越,那目光像是一把把要吃人的刀子。 陈越猛地站起身,眼神凌厉地扫过全场。 “放屁!” 陈越这一声吼,气沉丹田,竟然把那几百号人的嗡嗡声给压了下去。 “要是豆芽有毒,全营三千人都吃了,为什么就倒下这五个?”陈越指着地上还在抽搐的士兵,厉声反问,“张猛!你吃没吃?赵王爷吃没吃?我吃没吃?我们肚子里有虫子爬吗?” 张猛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这……倒是没有。” “都给我闭嘴!那是流言!是扰乱军心!”陈越此时必须拿出绝对的权威,“张猛!传我军令!以此营房为中心,方圆十丈,立刻封锁!拉红绳!撒石灰!任何没生病的人,立刻退出去!谁敢硬闯,军法从事!” “是!”张猛被这一喝,骨子里的军人本能让他立刻行动起来,“都听见没!退后!这是军令!” 亲兵们冲上来,强行将围观的人群驱散。石灰粉很快撒了一圈,白晃晃的,像是一道生死的界限。 陈越留在了圈内。他知道,恐慌的根源在于未知。必须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重新蹲下来,这一次,他从药箱里取出了一双新的鹿皮手套,又戴上了一个厚厚的口罩——这是赵雪给他缝的,里面夹了炭粉。 “别怕。”陈越按住那个正在抓挠皮肤的士兵,声音放缓,带着一股安定的力量,“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俺……俺叫二狗……”士兵疼得眼泪直流,“大人,俺是不是要死了?俺肚子里有东西在吃俺的肠子……” “死不了。只要我在这儿,阎王爷也带不走你。”陈越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 他在士兵那游走的“虫形凸起”前方,迅速下针。 “忍着点!” 针尖挑破皮肤,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有一股黑水冒出。那个游走的凸起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断了,剧烈地扭曲了几下,然后……不动了。 陈越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那个极小的创口,夹住了一点黑色的线头,慢慢往外拖。 周围仅剩的几个军医和亲兵都屏住了呼吸。 一寸,两寸…… 一根足有三寸长、细如发丝、通体漆黑的线虫,被硬生生地从皮下拽了出来!那虫子离开人体后,还在镊子上疯狂地扭动,生命力强悍得可怕。 “我的娘诶……”张猛看得头皮发麻,腿肚子转筋。 陈越将虫子扔进旁边装了烈酒的瓶子里。虫子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这不是病。”陈越站起身,摘下手套,眼神阴冷得吓人,“这是毒。而且是活毒。是有人故意投进去的虫卵!” 就在这时,封锁圈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救人!陈大人这是要害死二狗他们啊!”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刺耳。陈越抬头一看,是个穿着低阶军医袍子的年轻人,正在人群里上蹿下跳,一脸的义愤填膺。 陈越记得他,叫吴有田,是胡军医手下的学徒,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 “各位兄弟!”吴有田大声喊道,满脸通红,“我是学医的,我知道!这就是那是吃了那什么松针茶引出来的!松针那是药,也是毒啊!是药三分毒,那能当水喝吗?肯定是伤了胃气,引邪入体了!陈大人这是拿着咱们弟兄的命在做实验啊!” “对啊!哪有天天喝树叶子水的!” “这陈大人说是御医,我看就是个方士!” “他是不是在里面杀人灭口啊!”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甚至有激动的士兵开始推搡张猛手下的亲兵,眼看就要冲破防线。 张猛气得拔出了刀:“谁敢乱动!老子砍了他!” “慢着!”陈越从圈里走出来,口罩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 他径直走到吴有田面前。吴有田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又挺起胸膛,一副“我不怕死谏”的烈士模样。 “你说,这是松针茶的毒?”陈越声音中透着股寒意。 “没……没错!”吴有田梗着脖子,“松针性苦寒,久服伤胃!这在《本草》上都是有记载的!你这是乱开方子!” “哦?”陈越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既然你这么懂《本草》,那你告诉我,松针伤胃,会不会伤出活蹦乱跳的虫子来?会不会伤得皮下长东西?” “这……”吴有田卡壳了,但他反应很快,“那是……那是邪气!是你乱用偏方,破了营地的风水,引来的蛊虫!” 蛊虫。 这两个字一出,陈越心中瞬间雪亮。 好啊,这就图穷匕见了。把寄生虫感染说成是风水蛊毒,这是要往玄学上引,这是要让全营的人都把我当成灾星! “蛊毒?”陈越点点头,眼神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你也懂蛊?看来你不仅懂医,还懂巫啊。好,既然你说是蛊,那一会儿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科学除蛊’。” 他转头对张猛喝道:“张千户!” “在!” “给我看好这位吴神医,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靠近病人。待会儿查出源头,我还得请教请教他这‘蛊’是怎么来的。” “得令!”张猛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一把拎住吴有田的领子,像拎只小鸡一样把他提溜到一边,“老实点!再废话,把你舌头割下来!” 陈越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高声说道:“弟兄们,让子弹飞一会儿。是不是我害的,咱们用证据说话。给我半个时辰,我把这‘鬼’给你们抓出来!” 陈越回到中军帐前,讓人搬来一块大木板,上面铺着一张羊皮纸。他手里拿着一根烧黑的木炭条,神情像是一个即将解开谜题的侦探。 “胡老,把所有发病的人的名字、所属营房、这就几日的去向,都报上来。” 胡军医此刻也是一脸冷汗,但他毕竟是老军医,底子还在。他翻开名册,一个个念:“王二狗,住西南角三排五号房;李大壮,住西南角三排六号房;赵四,住西南角三排……”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来,陈越在羊皮纸上画出了营地的草图,并在相应的营房位置点上了黑点。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疫病地图”出现了。 所有的黑点,密密麻麻地集中在营地的西南角!那一小块区域,简直成了重灾区! “张千户,”陈越指着地图上那块黑斑,“这西南角的营房,跟别的营房有什么不同?他们吃的,喝的,是不是跟大家不一样?” 张猛凑过来看了看,挠挠头:“吃的一样啊,都是大锅饭,也是豆芽和松针茶。就是……住得偏了点。哦对了!那边离伙房远,打水不方便。” “打水不方便?”陈越抓住了重点,“那他们平时喝什么水?也是伙房烧开的水吗?” “喝倒是喝,就是……洗脸擦身什么的,嫌远,不愿意去伙房大缸里舀。”旁边一个百户插嘴道,“那边墙根底下有口老井,废弃挺久了,但水还算清。住那边的弟兄图省事,有时候就直接打那井水喝,或者用来洗碗筷。” “废井?”陈越手中的炭条猛地一顿,那是力透纸背的一下。 “就是它了!”陈越眼神一凛,像是一头锁定了猎物的豹子,“排除法!全营都吃豆芽,都没事;全营都喝松针茶,也没事。唯独这一小撮人,集中发病,症状一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口井!” 他猛地转身,大手一挥:“张猛!点齐五十名亲兵,带上家伙!胡老,拿上取水样的瓶子!还有……去给我抓几条活鱼来!一定要活蹦乱跳的!” “抓鱼?”张猛懵了,“大人,这当口咱还有心思吃鱼?” “不是吃!”陈越咬着牙,“是用它来断案!我要让那井里的‘鬼’现原形!” 第66章 蛊虫现形 军营西南角,那口废弃的老井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中。井口长满了青苔,井沿上却有些新的脚印,在湿润的泥土上显得格外刺眼。 陈越带人围住了这里。 “大人,要不……用银针试试?”胡军医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 “银针?”陈越摇摇头,“银针只能试出砒霜硫磺这类毒物,试不出‘活毒’。如果是寄生虫卵,或者是某些特殊的植物碱,银针就是根废铁。” 他从水桶里捞出一条在那扑腾的草鱼。这鱼刚从外面河里抓来,劲大得很,甩了陈越一身水。 “来人,打桶井水上来。” 水桶被扔下去,“噗通”一声,打破了深井的幽暗。绳索摩擦着井沿,把青苔压出深深的印记。 一桶水被提了上来。水看着很清,甚至有些过于清澈了,没有任何异味,只有一股淡淡的凉气。 陈越把那条活鱼扔进了水桶里。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那桶水。 刚开始,鱼还欢快地游了两圈。 “这也没事啊……”张猛刚想说话。 突然,那鱼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开始在水里疯狂地乱窜,尾巴拍打着桶壁,发出“啪啪”的声响。它大张着嘴,拼命地想要呼吸,鱼鳃剧烈地开合,仿佛那水里不是空气,而是窒息的泥塘。 仅仅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那条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鱼,慢慢地翻起了白肚皮,漂在水面上,不动了。它的鱼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像是被淤血堵死了。 全场寂静无声。 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爬上了每个人的后背。这水……看着清,却是夺命的汤!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猛结结巴巴地问道。 “鱼比人娇气。”陈越冷冷地看着那条死鱼,“这水里有东西,堵住了它的鳃,或者破坏了它的血。鱼死了,人喝了……就是那个下场。” 他转身看向那群脸色煞白的亲兵:“现在,谁还敢说这是风水?这就是投毒!而且是有人精心策划的投毒!” “但这到底是啥毒?”胡军医还是不解。 “眼睛看不见,那就用‘天眼’看。” 陈越让人把那个宝贝显微镜搬了过来——就是当初在擂台上赢了墨炎的那个铜管家伙。 他取了一滴井水,滴在水晶片上,调整焦距。 这虽然是简易显微镜,倍数有限,看不了细菌病毒,但看寄生虫卵那是绰绰有余。 镜头里,原本清澈的水放大了几十倍。陈越看到了一些圆形的、边缘带有细小倒钩的颗粒,密密麻麻地漂浮在水中。有的颗粒甚至已经裂开,钻出了像线头一样的幼虫,正在不知疲倦地朝着各个方向蠕动、 “果然……”陈越深吸一口气,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恶心,“是虫卵。而且是某种蛊虫且极有可能是“金蚕蛊”的幼体!” 金蚕蛊,这个在《蛊毒秘录》里被描绘得神乎其神的毒物,在显微镜下,不过就是一种凶猛的、繁殖力极强的寄生虫!它们进入人体后,会在胃肠道孵化,幼虫钻破肠壁进入血液,随着血流到达各个脏器和皮下,造成巨大的破坏和痛苦。 “大人,看见啥了?”张猛忍不住凑过来。 “你自己看。”陈越让开位置。 张猛眯起眼,凑到铜管前看了一眼。 “妈呀!” 这硬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都绿了,“这……这水里全是妖怪!密密麻麻的,都在动!” “那就是害人的东西。”陈越扶起他,声音传遍全场,“不是什么神鬼,就是虫子!有人把这虫卵下在井里,就是要毁了咱们神机营!” “那个姓吴的!”张猛猛地跳起来,眼珠子都红了,“老子这就去劈了他!” “慢着!”陈越拉住他,“现在抓他,他有一百种理由抵赖。说这是天灾,是地里冒出来的。咱们得让他自己跳出来,得人赃并获!” 他凑到张猛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张猛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张猛狠狠一点头,“今晚,老子让他知道什么叫‘瓮中捉鳖’!” 傍晚,陈越故意在营里放出话来。 “哎呀,这井水我看过了,没大事!就是那个死鱼烂在底下了,脏了点。今晚我请个法师来做做法,撒点符水,明天这井还能用!” 他不仅这么说,还真的让人在井边搭了个台子,摆上了猪头三牲,一副要跳大神的样子。 吴有田被张猛“放”了出来,只是不让他离开营地。他听到这消息,眼神闪烁了一下,撇了撇嘴,一脸的嘲讽。 “庸医。果然还是信了那些鬼神之说。” 入夜,军营渐渐安静下来。法事做了一半,法师就“累”得去睡了,留下一地狼藉和还在冒烟的香火。 那口井孤零零地在那儿,像一张张开的大嘴。 三更天,月黑风高。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从营房阴影里摸了出来。他猫着腰,快速地在阴影中穿梭,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 他一路摸到井边,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那个“法台”周围没人后,才松了一口气。 “蠢货。”黑影低声骂了一句,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这点剂量怕是不够毒死所有人。那就再加点‘料’,让蛊王长得更快点。” 那是金蚕蛊的催化粉——某种特殊的激素或者营养剂,能让休眠的虫卵迅速孵化并狂暴。 他解开油纸包,就要往井里倒。 就在那粉末即将落入井口的瞬间—— “动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轰!” 井边的草垛突然炸开,几张大网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啊!” 黑影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几条大汉死死按在地上。他拼命挣扎,想把手里的药包扔进井里,但他哪有力气? 张猛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力道大得直接踩碎了骨头。 “咔嚓!” “啊——!!”黑影惨叫,手一松,油纸包掉了下来。 张猛弯腰捡起药包,闻了闻,一股腥甜味。 火把瞬间亮起,将井边照得如同白昼。 黑影被扯掉蒙面的黑布,露出了吴有田那张惨白而扭曲的脸。 “果然是你!”张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溜到半空,“你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平日里弟兄们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大家!” 陈越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个还没熄灭的油灯,冷冷地看着他:“吴有田,或者……我该叫你许冠阳的死士?” 吴有田的瞳孔猛地收缩,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但他随即笑了起来,笑得癫狂而绝望,脸上青筋暴起。 “哈哈哈哈!陈越!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嘶吼着,眼神中满是疯狂的恨意,“你就算抓了我又怎么样?这蛊毒已经种下了!那是金蚕蛊!是杀不死的!你们这些人……全都要给我陪葬!” 陈越眼神一冷,想要上前卸掉他的下巴防止他自尽。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吴有田猛地用力咬合,藏在后槽牙里的一颗毒囊瞬间破裂。 “咯吱!” 一声脆响。 黑色的血瞬间从他嘴角流了下来,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眼神迅速涣散。 “你们……都得死……蛊王……已醒……京城……也逃不掉……” 他拼尽最后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诅咒般的话,然后脑袋一歪,死透了。那双眼睛还大大地睁着,死死盯着京城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正在苏醒。 陈越看着他的尸体,心里的不安却并没有消失,反而更浓了。 “蛊王已醒?京城?”陈越喃喃自语。 他猛地回头,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的京城轮廓。夜色下,那座巨大的城池此刻像一头巨兽在安然沉睡,浑然不知危险已经悄然逼近。 如果在水源相对封闭的军营里都防不胜防,那如果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地下水系里…… “不好!”陈越脸色大变,对张猛吼道,“快!封锁消息!马上备马!我要回京!” 他必须赶回去。因为真正的战场,根本不是这军营,而是那百万人口的京师! 第67章 三日危机,全城消杀 很快,神机营里面最矫健的战马被牵了过来。 “上马!”陈越大喝一声。 张猛二话没说,翻身上马,手中缰绳猛地一勒,胯下那匹黑鬃战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十名亲兵紧随其后,甲胄摩擦的哗啦声在军营外的管道上格外刺耳。 “大人!城门还没开,咱们这是去送死吗?”一旁的亲兵喊道。 “闯也要闯进去!”陈越眼角抽动,手中马鞭狠狠落下,“再晚半步,这京城就成坟场了!到时候大家都是死人!” “驾——!驾——!” 三十里官道,淹没在沸腾的尘雾当中。 马蹄踏在坚硬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得得”声,越来越急促。 风,像是刀子一样刮过陈越的脸。 他的身体伏在马背上,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但他脑子里只有那两个字:水!毒! 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军营那种封闭环境都能快速感染几十人,那京城地下错综复杂的水网一旦被引爆……那种后果,简直不敢想! 一个时辰后,朝阳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但陈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护城河里面的景象就透着一股反常。 那条环绕京城的护城河,平日里虽然算不上清澈,但也泛着绿意。可此刻,在熹微的晨光下,那河水竟然泛着一层诡异的黑紫色油光,像是上面漂了一层厚厚的死油。 “看!那是鱼!”张猛惊呼,手指指向河面。 只见护城河上,成百上千条死鱼翻着惨白的肚皮,密密麻麻地漂浮着,随着水流缓缓移动,如同一支白色的幽灵舰队。 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味,顺着寒风直冲鼻孔,呛得人嗓子发紧。 城门口,守城的兵卒捂着鼻子,聚在桥头议论纷纷,却没一个人敢靠近那黑色的河水。 “闪开!赵王府办差!紧急军情!”张猛一边策马狂奔,一边高高扬起那块象征着特权的铜腰牌。 “拦住他们!进城需要检查!”城楼上的校尉刚探出头大喊。 “挡者死!!”陈越嘶吼着,眼睛通红,不管不顾地猛地一夹马腹。 马蹄踏过吊桥,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守门兵卒只觉得一阵黑旋风从身边刮过,还没反应过来,那十几匹马已经冲进了黑洞洞的城门洞,消失在扬起的烟尘里。 京城,西华门外。 陈越并没有直奔午门,也没去赵王府,而是直接勒马冲向了那条与护城河相连、也是皇宫取水之地的金水河。 那里,坐落着浣衣局。 “吁——!” 马还没停稳,陈越已经跳了下来,脚下一个踉跄,但他顾不得,直直冲进了浣衣局的大门。 院内,热气蒸腾。几十个大木盆一字排开,百十名宫女正挽着袖子,蹲在水渠边捶洗衣物。那水渠的水,正是从金水河引进来的。 “啪!啪!啪!” 棒槌敲打在湿衣服上的声音此起彼伏,带着某种机械的节奏。 “都给我住手!别洗了!” 陈越这一嗓子,吓得几个胆小的宫女手一抖,棒槌掉进了盆里,激起一片水花。 “哪来的疯子?竟敢擅闯浣衣局?”管事姑姑叉着腰骂道。 陈越根本不理她,大步走到最近的一个宫女身边。这姑娘看起来才十五六岁,正洗一件大红色的内监袍服。 陈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那宫女惊呼出声:“啊!你干什么!放手!” 但陈越的目光已经定格在了她的小臂上。 那里,几个米粒大小的红疹正在从皮肤下隐隐浮现,颜色鲜红欲滴,周围的皮肤微微隆起,看起来像是蚊子包,但陈越知道,那根本不是蚊子咬的。 那是……幼虫钻入皮下的入口! “拿来看!”陈越从怀里掏出那方珍贵的水晶片,一把抢过宫女手里的湿衣服,狠狠一拧。 “哗啦——” 一股带着浑浊泡沫的水挤在了水晶片上。 张猛麻利地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掏出那个便携式木匣显微镜,熟练地架好,甚至不用陈越吩咐,就调好了光线。 陈越趴上去,只看了一眼。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如果说军营里的井水里只是有些散乱的虫卵,那这一滴水里,密密麻麻全是那些圆形的、带着细微倒钩的颗粒! 它们挤在一起,像是翻涌的芝麻,数量何止十倍?! 陈越的手都在抖。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军营水样的记录册,快速翻到画着虫卵密度的那一页,放在显微镜旁边对比。 “二十……两百……” 他喃喃自语,脸色变得铁青,“这密度……炸了!皇宫里的水源已经成了虫窝!” 他猛地转头,盯着那个还在发抖的宫女:“这水……你是从哪接的?” 宫女被他吓坏了,结结巴巴:“就、就前面……金水河的埠头……这两天水有点浑,还有股甜腥味,管事姑姑的说天冷水浊是常事……” “常事?”陈越冷笑一声,“这常事,马上就要变成丧事了!”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外。 今日虽不早朝,但内阁首辅、六部尚书正在此议事,讨论着今年冬季黄河大修的预算。 突然,一阵喧哗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拦住他!快拦住他!有人闯宫!”太监尖锐的喊声划破了天空。 “都给我滚开!” “砰!”的一声巨响,御书房那两扇雕花的楠木大门被硬生生地撞开。 陈越浑身泥污,头发散乱,官帽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他手里举着一个装着浑浊河水的琉璃瓶,还有那张昨夜就连夜写好的生死状。 “大胆!陈越!你疯了吗?!” 礼部尚书第一个反应过来,气得胡子乱颤,“御前失仪,衣冠不整,还擅闯禁地!来人,叉出去!当庭杖责!” 几个御前侍卫冲上来就要拿人。 陈越根本没管他们,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在金砖地上,膝盖磕得咚咚响。 “臣陈越,死罪!”他高举那个瓶子,嘶哑竭力说道,“但臣有急奏!京郊军营已现金蚕蛊毒,臣方才查验宫中取水处——虫卵密度是军营十倍!十倍啊陛下!这说明蛊毒已经在京城水源里全面爆发了!此蛊寄于水,三日孵化,入肤即钻,七日溃烂至骨!若不立刻断绝全城水源,封锁河道,三天之内,这紫禁城……乃至整个京师百万生灵,将变成死城!臣愿以人头担保,若有半句虚言,请陛下斩臣全家!” 这一番话,如同一颗惊雷,在御书房内炸响。 正在品茶的朱祐樘手一抖,茶盖落在了案上,啪的一声脆响。他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陈越手里的瓶子。 “陈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朱祐樘诘问道,“三日死城?这是何等危言耸听!你有何凭据?” “凭据在此!” 陈越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张猛吼道:“把东西架起来!” 张猛早就扛着那架显微镜跟进来了,三两下摆好。 “陛下,请移驾一观!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几个胆大的阁臣和尚书犹豫着凑过去,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啊!” 一声惨叫,是那个平日里最讲究风雅的礼部尚书。他像见鬼一样连退三步,差点摔在地上,“虫!全是虫子!密密麻麻的!” 朱祐樘见状,大步走下御阶,亲自凑过去看。 三息之后,他抬起头,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如纸。 “这……这就是你说的金蚕蛊?” “是虫卵!它们正在孵化!”陈越跪着向前挪了几步,“陛下,臣这双眼睛,看见的是大明的灾难!请陛下立刻下旨!”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声,像是丧钟在敲响。 朱祐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传朕旨意!” “即刻起,九门封闭,全城戒严!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 “着五城兵马司,立即封锁全城所有水井、河道!派人把守,违令取水者,斩立决!”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越身上:“陈爱卿,你既看出病根,可有解法?” 陈越叩首,声音铿锵有力:“臣……有土法可试!虽是险招,但或可一搏!”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偏殿。 这里已经被改成了临时指挥所,一张巨大的京城水系图铺在桌上,上面用红笔画满了叉。 “陛下,”陈越拿着炭笔,在图上勾勾画画,“金蚕蛊虽毒,但它怕三样东西——畏燥热、畏碱、畏氯!” “碱和氯?”工部尚书皱眉,“这是何物?莫非是要用砒霜去毒河水?” “非也!”陈越摇头,“砒霜会把人都毒死。微臣的法子,是做一种‘杀毒粉’!原理很简单——用生石灰遇水放热生成熟石灰,此为强碱!再以浓盐卤,也就是高浓度的盐水混合进去。盐卤中的氯离子,在这强碱环境下,能产生一种类似于……烈日暴晒的杀菌之力!” 他尽量用古人能听懂的语言解释着现代的漂白粉原理,“两者合用,就是土法的‘漂白水’!虽不及天火,但足以烫死、呛死那些还没长成的虫卵!” “石灰?”工部尚书松了口气,“这个好办,官窑里还有存货,要是不够,海边的贝壳山也能烧。可是这盐……” “盐?”户部尚书的脸色瞬间变了,“陈大人,你要多少盐?” “多多益善!”陈越伸出五个指头,“至少五百石食盐!溶解成浓卤!加上三千石生石灰,分投全城一千二百口公井和金水河上游!” “五百石?!” 户部尚书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你这是要抢钱啊!京师的食盐,大半都在那几个大盐商手里存着等过年涨价呢!还有……宫里的用盐,那是司礼监兼管东厂在督运。那可是……那可是那位爷的钱袋子!” 他虽然没说名字,但谁都知道“那位爷”指的是谁——李广。 陈越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 利益。果然还是利益。 哪怕到了生死关头,这道坎还是绕不过去。 他抬起头:“没有盐,这药方就是废纸。没有药方,这京城就是死城。诸位大人,是守着钱袋子一起死,还是破财消灾?” 全场默然。 朱祐樘忽然开口:“陈爱卿,你去见李广。带着朕的口谕。” “遵旨,”陈越深吸一口气,“臣这就去找李公公。这五百石盐,臣去讨!” 司礼监值房,熏香缭绕。 李广正拿着一把精致的紫砂壶,慢条斯理地往茶盏里倒水,动作优雅得像是在作画。他好像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天已经翻了。 陈越拿着圣旨副本,站在他面前,满身泥污,显得格格不入。 “陈大人,坐。”李广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语气平淡,“听说你在御前好大的威风,连圣驾都敢冲撞。” “公公,时间不多了。”陈越没坐,也没绕弯子,“我要五百石盐。现在就要。东厂那个私库里有,我知道。” 李广的手一顿,茶水洒出来一滴。他抬头看着陈越,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傻子。 “陈越,你知不知道那是东厂今年预备押送蓟州边关的军盐?或者是……咱家准备留着过冬的‘养老钱’?动了它,边军要是闹起来,你担待得起吗?咱家这脸往哪搁?” 陈越不退反进,往前走了一步,几乎是贴着李广的案几站着,压低声音说道。 “公公,边军闹事,那是明年的事,那是将来的患。可眼下……金蚕蛊已经进了浣衣局。宫女的手已经烂了。那水,可是直通御膳房,直通您这司礼监茶房的。” 他指了指李广手里的茶杯,“您刚才这杯茶,是用什么水泡的?井水?还是金水河的水?” 李广的手猛地一颤,那茶杯“咣当”一声掉在桌上。他死死盯着那杯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若再不杀毒,三日之内,这紫禁城里第一个倒下的,可能不是那些百姓,而是每日要喝最好井水、泡最好茶的贵人——包括公公您。” 陈越盯着他的眼睛,抛出了最后一句诛心之问: “公公,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若都死光了,您攒的那几十万张盐引,您那满库的银子,给谁花?给谁看?给虫子当窝吗?” 李广沉默了。 他的脸色在阴影中变幻不定,时而青,时而白。他的手死死抓着桌角,指甲都要抠进木头里。 他在权衡。他在算计。他在恐惧。 贪官也怕死。而且比谁都怕死。 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吐尽了。 “……去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扔在桌上,“开东厂第三号私库。里面有去年查没的私盐三百石,再加咱家这几年攒的官盐二百石。一共五百石,拿去!” 陈越一把抓起钥匙,抱拳:“谢公公!” 当他转身要走时,听到身后李广喃喃自语了一句: “妈的,咱家这辈子……第一次做这种赔本买卖。陈越,这笔账,咱家以后再跟你算。” 陈越没回头,但他笑了。只要活着,这账有的算。 第68章 穷途末路,蛊王现身 私库大门缓缓打开。 里面堆积如山的白色盐包,像是一座座雪山。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带着微腥的咸味。 陈越看着这座“盐山”,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的张猛和一众亲兵吼道: “搬!一颗不留!全搬去河边!” 午后,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天色灰暗。 京城却沸腾了。 五城兵马司的兵卒、顺天府的衙役、还有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衣衫褴褛却神情严肃的乞丐——那是赵王爷暗中通过丐帮帮主协调的人马。 他们推着独轮车,扛着麻袋,或是两人抬着大缸,像蚂蚁一样散布在全城的大街小巷。 每一支队伍都配发了足够的石灰包和满满一桶浓得化不开的盐卤。 鼓楼边的井台上。 陈越站在一口公用的水井旁,周围围满了惊恐的百姓。 “各位乡亲!”陈越大喊,“这是为了救命!忍半天没水喝,总比喝了烂肚子强!” 他亲自抱起一块足有西瓜大的生石灰块,对准井口,毫不犹豫地扔了下去。 “咚!” 紧接着,是一桶褐色的浓盐卤水。 “哗啦——” 石灰遇水,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井底传来“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像是地底下烧开了锅。一股带着强烈碱味和氯气的白烟,从井口猛地喷涌而出,直冲云霄。 “封井!”陈越一声令下。 几名衙役立刻抬来厚重的石板,盖在井口上,又用黄泥把缝隙封死。 与此同时,金水河畔,通惠河边。 无数艘小船在河面上穿梭。船上的兵卒将石灰包用棉布裹成巨大的球状,系上石头,沉入河道。 “嗤——嗤——嗤——” 河水接触到大量石灰的地方,瞬间像是开了锅一样剧烈翻滚。白色的烟雾在大运河上蔓延开来,混合着石灰的呛鼻味道和盐卤的咸腥气,将整个京城的水系笼罩在了一片迷雾之中。 这场景,宛如一场巨大而诡异的祭祀仪式。 日落时分,全城上千口水井同时冒烟,河道白雾弥漫。 百姓们捂着口鼻,躲在窗户后面看着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瑟瑟发抖。但他们知道,这是朝廷在跟那种看不见的恶魔搏斗。 “咳咳……这味儿……真呛啊!”张猛站在河边,抹了一把被熏出来的眼泪。 “呛就对了。”陈越看着那翻滚的河水,眼神坚定,“虫卵怕这味儿。越呛,它们死得越快。” 次日黎明。 雾气渐渐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石灰味。 宫中,看守西北角怡神殿里那口废弃古井的小太监,正靠着墙打盹。这口井位置偏僻,直通皇宫底下的暗河,平时根本没人来。 突然,井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咕噜……咕噜……啵!” 像是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在搅拌,又像是气泡破裂的声音。 小太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井边走了两步。 下一秒,他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鬼啊!井里爬出怪物了!!” 一刻钟后,陈越和张猛带着一队禁军赶到。 井口已经被一股诡异的白烟笼罩,但这白烟不同于昨日的石灰烟,它夹杂着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甜腐恶臭,闻之欲呕。 “所有人退后!”陈越大吼。 话音刚落,“噗——”的一声。 井口猛地喷出一股漆黑的粘液,溅得四处都是。那被粘液沾到的石板,瞬间冒起黑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紧接着,一个恐怖的庞然大物,硬生生地从那个并不宽敞的井口里挤了出来。 那是一团暗红色、还在不断蠕动的肉球! 它足有磨盘那么大,表面布满了像蜂窝一样的密集孔洞。每一个孔洞里,都有一条白花花、像蛆一样的东西在探头探脑,发出细微的嘶鸣声。 这根本不是一只虫子,这是无数虫子粘合在一起的“母体”! 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只有那种无意识的蠕动。它仿佛能感知到哪里有水源,刚一落地,就朝着旁边不远处的一口莲花池蠕动过去,身后留下一道充满腐蚀性的黏液轨迹。 “妈呀……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张猛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汉子,看到这一幕也觉得头皮发麻,手里的刀都握不稳了。 “是金蚕蛊王。” 陈越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那团肉球,“这就是万千幼虫的母体!它平时藏在地下暗河最阴寒、最深的地方,靠那些幼虫出去‘觅食’,把血肉带回来反哺给它。现在……我们消杀水质,水里变成了强碱强盐,它活不下去,幼虫也死光了。它这是被迫离巢,出来拼命了!” “不能让它进水池!进了水就能活!” 张猛咬牙冲上去,一刀砍在肉球上。刀刃陷进去半尺,拔出来时带出一股腥臭的黑血。肉球被激怒了,表面孔洞猛然张开,喷出几十道黑色水箭。 张猛侧身躲开,水箭射在地上,青砖滋滋冒烟。 “它怕火!”陈越想起古籍记载,“金蚕蛊畏燥热——用火油!” 陈越立即喊道,“张猛!火油!快!” “弟兄们!泼油!”张猛大吼一声,指挥几个亲兵抬着从库房里紧急调来的火油罐,对着那团肉球就泼了过去。 黑色的火油淋满了肉球全身。它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那些孔洞里拼命喷出黑水,想要冲刷掉油污。 “点火!射箭!” 张猛弯弓搭箭,箭头包着浸油的棉布,被火折子点燃。 “嗖——!” 火箭如流星般划过晨曦,精准地射中了肉球的中心。 “轰!” 烈焰冲天而起! 那团肉球在火焰中剧烈扭曲、收缩、翻滚。火焰烧得它表面孔洞不断爆裂,每爆一个,就喷出一股黑烟,烟里裹着没孵化的虫卵,卵在火里噼啪炸开。 那一刻,所有人仿佛听到了一种尖锐得刺破耳膜的声音——那不是虫子的叫声,那更像是……婴儿的啼哭! 凄厉、怨毒、连绵不绝。 这种惨叫持续了足足数十息,才渐渐微弱下去。空气中的恶臭被焦臭味取代,那团巨大的肉球最终停止了蠕动,化为一团焦黑蜷缩的残骸,像是一块烧焦的烂木头。 陈越这才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张猛用铁钎拨开那个还冒着烟的焦壳,想要确认它是不是死透了。 “咦?这是什么?” 在焦黑的残骸核心处,竟然有一块拳头大小的东西没有被烧毁。 张猛用铁钎把它挑了出来。 那是一块暗红色的、即便在烈火中也没有腐烂的……烂肉?不,更像是一块已经风干的心脏。 在这块烂肉中间,竟然包裹着一枚闪闪发亮的东西。 张猛用刀尖把它剔出来,那是一枚半个手掌大小的鎏金银符。 陈越凑过去,用镊子夹起那枚银符,对着阳光细看。 银符的做工极其精美,正面刻着一个古怪的、似龙非龙的纹样,背面则是两个从未见过的小篆字。 “这是……”陈越猛地一惊。 他在宫里的古籍上见过这个纹样! 这是前朝废太子的私人信物!是被先帝严令销毁、视为禁忌的东西! 前朝废太子三十年前宫变失败,被赐毒酒,尸骨下落不明。他那一系的旧臣被清洗殆尽,所有相关印记都成了禁忌——私藏者,诛九族。 这银符怎么会裹在蛊王肚子里? “大人?”张猛看他脸色不对。 陈越迅速把银符收进袖袋,站起身时已经恢复平静:“清理现场,深挖五尺,把这团焦炭裹石灰埋了。上面再铺一层厚石灰,最后再盖土——处理干净点。” “是。” 他转身往院外走,脚步很稳,但袖子里的双拳握得紧紧的。 走出怡神殿院门时,陈越回头看了一眼那口还在冒烟的废井。晨光从东边宫墙爬上来,照在井台残留的黑渍上,那些腐蚀痕迹像一张扭曲的脸。 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蛊王是怪物。 但把它养出来、投进皇宫暗河、还特意塞进前朝废太子信物的…… 是人。 而且这个人,或者这群人,要的恐怕不止是制造一场瘟疫。 他们要的是旧账重提,是血债血偿,是把三十年前那场宫变的灰烬重新点燃。 陈越摸了摸袖袋里那块冰凉的银符。 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也是个鱼饵。 而他现在,既得握着山芋,还得等着看——哪条鱼会忍不住来咬钩。 第69章 水力轰鸣银钱响 【第一场:灾后产生报复性消费——“洁净恐慌”】 蛊毒的阴影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但京城里的人心,却像是被那白烟给熏透了,对“洁净”二字的执念,一夜之间达到了病态的程度。 全城消杀结束后的第三日,京城的井水重新开放。百姓们几乎是疯了一样地去抢水、烧水、晒水。而这种恐慌情绪,就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进了那个封闭而又消息灵通的紫禁城。 陈越还没睡醒。 确切地说,他刚梦到自己坐在金山上数钱,手里拿着个牛骨刷在给玉皇大帝刷牙。 “陈大人!陈大人!” 小禄子推开值房的门,那动作粗鲁得差点把门板给卸了。他满头大汗,帽子都歪了,活像是后面有狗在追。 “鬼叫什么?井水又毒了?”陈越从被窝里探出头,眼睛半睁半闭,满脸的起床气。 “比那还毒!”小禄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语气急促,“是人!人都要疯了!您快出去看看吧,浣衣局那帮宫女,还有内侍省的杂役,现在都堵在咱们院门口呢!说是看见水就哆嗦,生怕里面还有虫子。他们现在刷牙都不敢用柳条了,都拿盐直接在嘴里搓,搓得满嘴血糊糊的!非要找您买那个……那个‘洁齿刷’!” 陈越瞬间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就往外走:“有多少人?” “少说……二十个!不对,刚才又来了两拨,估计快五十了!都带着月例银子,说是要预定,哪怕是个竹竿子绑猪毛也行!” 陈越推开门一看。 好家伙。 院门口乌压压全是人头。穿着红绿宫装的、灰袍的、蓝褂的,一个个手里攥着钱袋子,眼神绿油油的,那架势不像是来买牙刷的,倒像是来抢粮的。 “陈大人出来了!陈大人!” “给我来一把!我出二钱银子!” “我出三钱!给我留个竹柄的!” 陈越看着这场面,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本来以为蛊毒是个灾难,没想到灾难过后,全是商机。这帮平日里扣扣搜搜的小太监宫女,为了保命(或者说为了心安),那可是真舍得花钱。 到了晚上,赵雪下值回来。 她今天没提食盒,而是袖子鼓鼓囊囊的。进屋一坐下,她也不说话,就把袖子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掏。 “哗啦——” 全是纸条。 皱皱巴巴的、熏香的、写着字的纸条。 陈越凑过去一看,上面全是求购信息: “尚服局李姑姑,求洁齿刷两柄,价好商量。” “宗人府偏厅王公公,要‘宗室定制款’一套,银子照付。” “延禧宫大宫女春红,替娘娘问一句,有没有更软一点的……” 赵雪摊着手,一脸无奈:“这是我一路走回来被硬塞的。我说了不管事,他们不听,非要我带给你。陈越,这宫里……乱套了。” 陈越看着那堆纸条,又看看赵雪有些疲惫的脸,揉了揉太阳穴:“咱们工坊现在总共就三台脚踏植毛机,加上刘师傅他们手搓,一天顶破天出个一百来把。这还是不出次品的情况。军营那边一万把的订单才刚开了个头……这是要把我累死啊!” “那怎么办?退了?”赵雪问。 “退?傻子才退!”陈越忽然笑了,拿起一张纸条,手指在上面轻轻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哪里是纸条,这是银票啊!坏事变好事……这恐慌,是最好卖的货。他们越怕,咱们这刷子就越值钱。没货?那就让他们等!越等越想买!” 【第二场:工坊扩建与水力轰鸣——“工业革命的火苗”】 需求爆炸了,产能跟不上,这就好比吃饭排长队,厨师还在杀鸡。 得提速。 工坊那边已经彻底竣工了,围墙加高了三尺,还请了几个赵王府退下来的老兵看家护院。院子里,刘铁锤、张鬼手、孙配方三位老匠人各带了三个亲传弟子过来。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虽然看着有点生涩,但手脚麻利,眼里有活。 陈越站在院子里,给新来的徒弟们立规矩:“进这门,手艺可以学,配方不能传。都得签死契,违约了要赔得倾家荡产。但是!只要干得好,月钱翻倍,过年有红包,干满两年,给你们算分红!在咱们这儿,不是给人当牛做马,是给自己干!” 小伙子们眼睛都亮了,磕头磕得震天响。 但即使人多了,速度还是慢。 脚踏植毛机房里。 张鬼手光着膀子,坐在机器前,脚下疯狂地踩着踏板,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这他娘的比拉磨还累!陈大人!您这机器好是好,可太费腿了!”张鬼手一边喘气一边骂,“老子一天踩八个时辰,腿都细了一圈!您那脑瓜子不是灵吗?就不能想个省力的法子?比如……让驴拉?” 陈越刚想反驳“驴太脏”,目光却越过了窗户,落在了工坊后院。 那里有一条金水河的支流,宽约两丈,水流平缓但有力,终年不冻,哗啦啦地流淌着。 他盯着那河水看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 “水……”陈越喃喃自语。 他猛地转过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张师傅!别踩了!咱们不一定要用驴,咱们有比驴更好使的力气!你说,如果不用人踩,不用驴拉,让这水来带动连杆——行不行?” “水?”张鬼手一愣,随即从机器上跳下来,也跑到窗边看。 他是个懂行的,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直了。他也不管地上的土,抓过一块木炭就在地上画了起来:“水轮!立式水轮!咱们可以在河边架个大轮子,水流一冲,轮子转。轴上装偏心轮,或者用齿轮变向,连着连杆,连杆再伸进屋里,带植毛机的压杆——水转一圈,压杆起落一次!一个水轮如果做得大,力矩够……能带三台机子!不,五台都行!” “干!”陈越一拍大腿,“说干就干!要木料,我让王长史去伐!要铁轴,让刘师傅打!”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整个工坊没人睡觉。 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没停过。刘铁锤打铁轴打得手发麻,张鬼手锯木头锯得满身木屑,孙配方……孙配方在旁边负责给大家煮提神醒脑的薄荷茶。 木轮下水的那天清晨,雾气还没散。所有人都挤在后院河边,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足有两个人高的大水轮,叶片宽大。 “放闸!”陈越一声令下。 一道水闸提起,河水像猛兽一样冲向叶片。 “咕噜噜——” 沉重的木轮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转动起来。 随着它的转动,一根粗大的传动轴伸进了墙壁的孔洞。屋内的三台植毛机,像是被赋予了生命。 “咔哒、咔哒、咔哒……” 连杆起伏,压杆随之起落,三台机器同时开始工作,发出均匀、有力、不知疲倦的节奏声,如同一曲工业时代的战鼓。 “动了!动了!” 张鬼手激动得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灰和汗水,像个孩子一样跳了起来,“神了!真神了!大人您看!这速度,比人踩稳多了!一台机子,只要不出故障,一天能出三百把!三台,九百!咱们要是再在下游做个大水轮……” 陈越看着那不停转动的水轮,听着那悦耳的“咔哒”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不仅是效率,这是时代的跨越。 【第三场:第一桶金与账房姑娘——“精算师上线”】 水力传动一投用,效率直接起飞。不到七天,第一批军用牙刷的定金加首付款,还有宫里零零散散的订单回款,全都到了。 赵王爷派亲兵押着两口大箱子进了工坊。 “咣当!” 箱子打开,白花花的官银倒了出来,直接堆满了半张桌子。那种视觉冲击力,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修安拿着账本,在那儿算账。可算着算着,汗就下来了。他眉头紧锁,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算了三遍,这数目还是对不上。 “大人,这……这进出太乱了。”修安把笔一扔,一脸痛苦,“物料分好几种,工钱还不一样,再加上折旧……我这脑子不够用了,算不清。” 陈越正在那儿数银子数得高兴,闻言抬起头:“怎么?这几天把你累着了?” “不是累。”修安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周围没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陈越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头,“大人!小的有私心!小的其实……其实想求您救个人!” 陈越吓了一跳,赶紧扶他:“有话好说,怎么跪下了?你要救谁?得绝症了?” “不是病!是我堂姐,修芸!”修安红着眼睛,声音发颤,“她爹是我大伯,当年也是户部清吏司的,我们家出事那年,她才十二岁,被没入教坊司充了官妓……但她因为年纪小,只做些洒扫杂役。今年她满十八了,教坊司嬷嬷说,再不‘挂牌’接客,就要把她卖到私窑去。她性子烈,宁死不从,已经挨了好几顿打了,昨晚托人递话出来,说是……说是与其受辱,不如一头撞死!” 陈越的手一顿。教坊司,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罪臣女眷的归宿,往往比死还惨。 “要多少赎身银?”陈越问得干脆。 “教坊司那边看她是罪臣之后,又到了年纪,狮子大开口……要三百两。”修安低着头,“我知道这是巨款,可小的……小的实在没办法了,这钱就算是我借大人的,这辈子做牛做马……” 陈越二话没说,转身从桌上那一堆银子里,数出了三十锭最大的官银,用包袱皮一裹。 “拿着。这是三百两。去赎人。” 修安捧着银子,手抖得像筛糠,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大人……我……” “别废话。光有钱不行,脱籍还得有官文。”陈越想了想,提笔写了个条子,“你先去把人领出来,就说是赵王府要的人。我这就去找赵王爷,让他跟礼部打个招呼。教坊司归礼部管,王爷的面子他们不敢不给。” 赵王府书房。赵王爷听完,倒是乐了:“那个礼部尚书老古板,上个月跟我赌马输了,还欠我个人情呢。行,这事儿包我身上。不就是个罪臣女眷吗?只要不是谋逆的直系,脱个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他刷刷几笔写了张手令,盖上王印:“拿去,先把人弄出来,奴籍文书三天内给你送去。” 当天下午,教坊司侧门。 修芸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脸上未施粉黛,虽然略显苍白憔悴,但那个脊背,挺得笔直,像是被风雪压不弯的竹子。 她走到陈越面前,深深一福:“陈大人救命之恩,修芸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伺候大人。” 陈越摆摆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这儿不缺奴婢,端茶倒水的有的是。但我听说,你爹是户部的?你会算账吗?” 修芸抬起头,眼神亮了一下,那种自信是刻在骨子里的:“我爹教过我《九章算术》,户部的复式记账法,我小时候在书房也偷学过。只要有账本,我就能理清。” “好!”陈越笑了,“那你就是我这儿的‘首席财务官’了。跟我走!” 【第四场:修芸的定价策略——“算透人心”】 修芸入伙的第一个晚上,工坊新隔出来的账房里,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陈越推门进去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桌上铺满了算纸,地上也散落着不少,每一张纸上都列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竹料成本、猪鬃采购价、损耗率、匠人工时、甚至连木炭的消耗都算到了分厘。 修芸顶着两个黑眼圈,但精神头极好。她递过来三张纸:“大人,这是过去三个月各项成本明细,哪怕是一根废弃的猪鬃我都算进去了。这是军营订单的盈亏测算——按照您的要求,用最好的料,每把牙刷综合成本十二文,售价三十文,净利十八文。一万把,咱们净赚一百八十两。” “才一百八十两?”陈越有点失望,“我以为能更多呢。” “那是军营的价,是友情价。”修芸指了指第三张纸,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但这只是走量的。对于宫里和那些勋贵人家,咱们不能这么卖。那是‘卖面子’。” 陈越挑眉:“怎么讲?” 修芸拿起笔,在那张纸上重重写了两行字: ? 骨柄精装版: 选上等牛骨,手工雕花(凤纹、如意纹),配极品软鬃,装在铺红缎的檀木盒里。售价:二两银子一把。 ? 竹柄简易版: 选三年老竹,用机器植毛,牛皮纸包装。售价:三十文一把。 “二两?”陈越吸了口气,“这一把的成本,就算加上雕花和盒子,也不过二百文吧?这可是十倍的利!” “正是。”修安语气平静,“买骨柄版的人,要的不是刷牙,是‘体面’。她们要的是‘宫里娘娘同款’,要的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盒子,要的是拿出牙刷时别人羡慕的眼神。二两银子对她们来说,不过是少买盒胭脂的钱,越贵她们越觉得好。” 她顿了顿,“而竹柄版,那是给军中、宫中底层、还有市井小康之家用的。走的是量。一把只赚十几文,但如果全京城乃至全天下人都用呢?那就是聚沙成塔。” 陈越盯着那两张价目表,又看看眼前这个说话条理清晰的姑娘,良久才开口:“修芸姑娘,你爹当年……真是户部的?我看他要是经商,肯定是首富。” 修芸低头,眼神有些黯然:“爹常说,做生意要算两面账:一面算钱,一面算人心。人心算准了,钱自然就来了。” 陈越一拍桌子:“好!就按你说的办!高低搭配,通杀!” 第70章 第一次“分红” 【第五场:年终盘点与分红——“银子的震撼”】 腊月二十八,年味儿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工坊停工一天,所有人都在大扫除。修安一家带着几个新来的仆人,举着长杆子扫房梁上的灰;三个老匠人带着徒弟们细细擦拭每一台机器,连螺丝缝都擦得锃亮;女眷们把窗花贴得红彤彤的,院子里烧着几口大锅热水,白气腾腾,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下午,陈越的房间里。 修芸捧着这一个月来的总账本,跟陈越做年终汇报。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数字都像是重锤敲在陈越心上。 “自工坊正式接单至今,共一个月零七天。军营一万把,已交付三千,回款到位;宫中嫔妃及勋贵府邸定制的精装版,共售出四百七十把;市面及太监群体零散售出简易版一千二百把。加上预售的定金,总收入……” 修芸深吸一口气,报出一个数字:“两千八百七十六两四钱。” 陈越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了出来。一个月!将近三千两!这在明朝是个什么概念?够普通百姓过一辈子的! “除去所有成本、开支、甚至把我的赎身银和前期打点关系的钱都扣除,净利……”修芸翻过一页,“一千二百八十八两四钱。” 一千二百多两!纯利润! 陈越站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哈哈大笑:“好!好!好!有了这笔钱,咱们明年就能大干一场了!” 当晚,工坊大厅摆了酒席。 陈越打开那口装着碎银子和银票的箱子,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鼓鼓囊囊的红纸包。 “刘铁锤、张鬼手、孙配方,三位老师傅!”陈越双手递上三个最厚的红包,“这是给您三位的年终分红,每人五十两!这一年,辛苦了!” “五……五十两?!”刘铁锤手里的酒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打了一辈子铁,在工部那个穷衙门,一年累死累活也就二十两俸禄,还得看上官脸色。 “这……这使不得!太多了!”张鬼手手都在抖,不敢接。 “拿着!”陈越硬塞给他们,“这是你们凭本事挣的!明年咱们还要赚更多!” 他又给那十二个徒弟每人发了十两,给修安和小禄子各三十两。 最后,他拿出一个红封给修芸:“三十两。你来的时间虽短,但这账算得值这个价。” 刘铁锤攥着那个红封,老脸通红,嘴唇哆嗦着。突然,他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陈大人!我刘铁锤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更没见过这么拿我们当人的官!您的恩情,我刘铁锤记下了!这把老骨头,以后就卖给您了!” “我也给您磕头了!”张鬼手和孙配方也跟着跪下了,徒弟们跪了一地。 “快起来!快起来!”陈越赶紧去扶,眼眶也有点热,“大家是一家人,有钱一起赚,有肉一起吃!明年,咱们要把这‘洁齿刷’卖到全大明去!” 那一晚,工坊里的笑声,比外面的爆竹声还要响。 【第六场:赵雪的异样——“玉佩的秘密”】 腊月二十九,宫中女官开始轮休。 陈越本以为赵雪会回家过年,可下午的时候,她却提着一个包袱来到了工坊,说是给陈越送过年的新衣裳。 衣服是她亲手缝的,针脚细密,还是加棉的,摸着就暖和。 送完衣服,她也不走,就坐在陈越那屋里发呆,手里绞着手帕。 “今日不是开始轮休了吗?”陈越看她情绪不对,走过去问道,“你不回家看看?” 赵雪眼神一黯,低头看着脚尖:“家里……没什么人了。爹娘早逝,只有一个远房叔伯,在老家,很多年不来往了,不甚亲近。” “那你……?”陈越有些心疼。 “我就在宫里待着也挺好。”赵雪勉强笑了笑。 陈越在她对面坐下,想起了一直以来的那个疑问:“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保定府人?怎么进的宫?宫里女官选拔可是很严的。” 赵雪眼神飘向窗外,似乎在回避:“家里遭了变故。有个远房姑姑在宫里当嬷嬷,有点门路,把我带进来,从最低等的小宫女做起,也是运气好,才混到现在。” 她起身想去倒茶,动作有些急。衣襟微敞间,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从里面滑了出来,晃了一下。 陈越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 那是一块羊脂白玉,雕工极精细,刻着缠枝莲纹,最关键的是,莲心嵌着一点翠,那翠色绿得醉人。 这种制式、这种点翠工艺……陈越在宫里见过。那是只有宗室女眷、或者是极受宠的妃嫔才有的东西!普通的宫女、甚至女官,是绝对不可能、也不敢佩戴这种东西的,那是逾制,是要掉脑袋的! “这……”陈越刚想开口问。 赵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把玉佩塞回衣内,神色慌乱:“我……茶凉了,我去换一壶。” 说完,她抓起茶壶就往外走,差点绊到门槛。 陈越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 一个“家道中落”的孤女,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皇家御赐等级的玉佩?而且她提到身世时的闪烁其词……赵雪,你到底是谁? 他没追上去问。有些事,得等她自己想说。 【第七场:除夕夜的二人世界——“烟花下的叹息”】 除夕夜。工坊食堂临时布置成了年夜饭厅。 两张八仙桌拼成大桌,摆满了鸡鸭鱼肉,热气腾腾。陈越坐主位,左边赵雪,右边修芸。修安一家、三老匠、徒弟们围坐一圈,热闹非凡。 “包饺子咯!” 饭后,大家围在一起包饺子。陈越趁人不注意,偷偷在其中一个饺子里塞了一枚洪武通宝,那是为了讨彩头。修芸眼尖看见了,抿嘴一笑,没戳穿。赵雪低着头,手指灵巧地捏着褶子,包出的饺子一个个像元宝。 “吃饺子啦!”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大家抢着吃。 赵雪夹起一个,轻轻一咬。 “咯嘣。” 她愣住了,捂着嘴,从嘴里吐出那枚铜钱。 “哇!赵姑娘吃到钱了!” “赵姑娘明年好运道!” “该嫁人了!” 众人都起哄,笑成一团。赵雪脸红红的,偷偷看了陈越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涩和欢喜。 子时,爆竹声四起。大家跑到院子里放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半个京城。 陈越和赵雪站在屋檐下,看着满天的流光溢彩。 烟花的光映在赵雪脸上,忽明忽暗,让她看起来有一种不真实的美。 “真好看。”赵雪喃喃自语,眼神却变得有些迷离和恍惚,“如果当年的雪没那么大,我也许还在……”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陈越心头一跳。还在哪?还在那个有玉佩的地方? 他转头看着她,没有追问,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小坛温好的黄酒,倒了两杯,递过去一杯:“不管当年怎么样,至少现在……你在这儿。挺好。” 赵雪回过神,看着陈越那双温暖的眼睛。她接过酒杯,手指轻轻碰到了他的手指。 “是啊。”她笑了,眼角有一滴泪光闪过,“现在……挺好。” 两人举杯,仰头喝尽。 这酒,真暖。 【第八场:御前演示与“圣口”广告——“皇家带货”】 年假刚结束,正月初六。 陈越就被太康公主派来的春桃堵在门口,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乾清宫。 “快点!父皇都在等着呢!今天要演示刷牙!”公主兴奋得像只小喜鹊。 乾清宫暖阁里,暖意融融。皇帝朱祐樘、张皇后,还有那个只有七岁、正处于淘气年纪的太子朱厚照都在。 陈越打开随身带的木箱,里面是一整套精心打磨的牛骨牙刷、各色牙膏,还有一小罐紫黑色的液体——桑葚汁。 “陛下,微臣这就演示‘菌斑显示大法’。” 陈越请太康公主先用普通方式胡乱刷几下,然后让她含一口桑葚汁漱口,吐掉。 “哎呀!”朱厚照指着公主的牙齿叫道,“姐姐牙齿变紫了!” 果然,公主洁白的牙齿上,残留着大片紫色的斑点,尤其是在牙缝和牙龈边缘。 “这就是没刷干净的地方,藏污纳垢之所,叫菌斑。”陈越解释道,“如果不清除,就会烂牙。现在,请殿下按微臣教的‘竖刷法’,用‘洁齿刷’再刷一遍。” 公主红着脸,认认真真地刷了一遍。再用桑葚汁一测——紫斑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点点极难刷到的角落。 “神了!”朱祐樘看得连连点头。 朱厚照眼睛发亮,从椅子上跳下来:“我也要!我也要刷!” 他抓起一把小号的牙刷,比划了两下,突然一撇嘴:“这个柄光溜溜的,不好看!父皇的有花纹!我要刻龙的!五爪金龙!” 童言无忌,但这可是大生意! 陈越立刻跪下:“殿下好眼光!这牙刷柄确实可以定制。刻龙、刻凤、刻名字、刻诗词都行。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画个图样,或者说个意思,工坊给您专做,独一无二!” “真的?我要刻我昨天画的大老虎!” “准!”朱祐樘大笑,“陈越,既然太子喜欢,你就给他做。还有,宫里每人先配两把。太子那把,就按他说的,刻五爪龙——但只能他自己用,不许外传,免得乱了规矩。” “微臣领旨!” 散场时,皇后特意叫住了陈越,屏退左右,低声说道: “陈太医,这几日有好几位嫔妃,还有几位国公夫人,都拐弯抹角地到本宫这儿来打听,问那‘洁齿刷’何时能外赐或购买。说什么家里老爷牙疼,孩子蛀牙。其实啊,都是攀比。人情都托到本宫这儿了,本宫也不好全推了。” 皇后笑了笑,眼神意味深长,“你这生意,怕是挡不住了。准备好接单吧。” 陈越躬身退下,走出宫门时,抬头看了看天。 风起了,云涌了。 这牙刷,已经不仅仅是个刷子,它成了后宫的脸面,成了京城的潮流,更成了……某些人眼里的肥肉。 从宫里出来,陈越没回工坊,直接去了赵王府。 赵王爷听他说完,沉吟片刻:“皇后说得对。你这生意,现在是个香饽饽,也是个烫手山芋。” “王爷有何高见?” “找个人帮你分担。”赵王爷说,“既能借他的势,又能让他挡在前头。” “谁?” 赵王爷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三天后,答案自己找上门了。 正月十二,陈越值房外,来了几个太监,领头的是个穿蟒袍的太监,四十来岁,面白无须,笑容和善。 陈越认得他——司礼监随堂太监,孙泰。 “陈大人,”孙泰拱手,“李公公请您过府一叙。说有桩生意,想跟您谈谈。” 陈越心里一紧。 李广。 该来的,总会来。 第71章 李广的鸿门宴 赵王府书房。赵王爷听完,倒是乐了:“那个礼部尚书老古板,上个月跟我赌马输了,还欠我个人情呢。行,这事儿包我身上。不就是个罪臣女眷吗?只要不是谋逆的直系,脱个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他刷刷几笔写了张手令,盖上王印:“拿去,先把人弄出来,奴籍文书三天内给你送去。” 当天下午,教坊司侧门。 修芸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脸上未施粉黛,虽然略显苍白憔悴,但那个脊背,挺得笔直,像是被风雪压不弯的竹子。 她走到陈越面前,深深一福:“陈大人救命之恩,修芸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伺候大人。” 陈越摆摆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这儿不缺奴婢,端茶倒水的有的是。但我听说,你爹是户部的?你会算账吗?” 修芸抬起头,眼神亮了一下,那种自信是刻在骨子里的:“我爹教过我《九章算术》,户部的复式记账法,我小时候在书房也偷学过。只要有账本,我就能理清。” “好!”陈越笑了,“那你就是我这儿的‘首席财务官’了。跟我走!” 【第四场:修芸的定价策略——“算透人心”】 修芸入伙的第一个晚上,工坊新隔出来的账房里,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陈越推门进去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桌上铺满了算纸,地上也散落着不少,每一张纸上都列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竹料成本、猪鬃采购价、损耗率、匠人工时、甚至连木炭的消耗都算到了分厘。 修芸顶着两个黑眼圈,但精神头极好。她递过来三张纸:“大人,这是过去三个月各项成本明细,哪怕是一根废弃的猪鬃我都算进去了。这是军营订单的盈亏测算——按照您的要求,用最好的料,每把牙刷综合成本十二文,售价三十文,净利十八文。一万把,咱们净赚一百八十两。” “才一百八十两?”陈越有点失望,“我以为能更多呢。” “那是军营的价,是友情价。”修芸指了指第三张纸,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但这只是走量的。对于宫里和那些勋贵人家,咱们不能这么卖。那是‘卖面子’。” 陈越挑眉:“怎么讲?” 修芸拿起笔,在那张纸上重重写了两行字: ? 骨柄精装版: 选上等牛骨,手工雕花(凤纹、如意纹),配极品软鬃,装在铺红缎的檀木盒里。售价:二两银子一把。 ? 竹柄简易版: 选三年老竹,用机器植毛,牛皮纸包装。售价:三十文一把。 “二两?”陈越吸了口气,“这一把的成本,就算加上雕花和盒子,也不过二百文吧?这可是十倍的利!” “正是。”修安语气平静,“买骨柄版的人,要的不是刷牙,是‘体面’。她们要的是‘宫里娘娘同款’,要的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盒子,要的是拿出牙刷时别人羡慕的眼神。二两银子对她们来说,不过是少买盒胭脂的钱,越贵她们越觉得好。” 她顿了顿,“而竹柄版,那是给军中、宫中底层、还有市井小康之家用的。走的是量。一把只赚十几文,但如果全京城乃至全天下人都用呢?那就是聚沙成塔。” 陈越盯着那两张价目表,又看看眼前这个说话条理清晰的姑娘,良久才开口:“修芸姑娘,你爹当年……真是户部的?我看他要是经商,肯定是首富。” 修芸低头,眼神有些黯然:“爹常说,做生意要算两面账:一面算钱,一面算人心。人心算准了,钱自然就来了。” 陈越一拍桌子:“好!就按你说的办!高低搭配,通杀!” 【第五场:年终盘点与分红——“银子的震撼”】 腊月二十八,年味儿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工坊停工一天,所有人都在大扫除。修安一家带着几个新来的仆人,举着长杆子扫房梁上的灰;三个老匠人带着徒弟们细细擦拭每一台机器,连螺丝缝都擦得锃亮;女眷们把窗花贴得红彤彤的,院子里烧着几口大锅热水,白气腾腾,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下午,陈越的房间里。 修芸捧着这一个月来的总账本,跟陈越做年终汇报。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数字都像是重锤敲在陈越心上。 “自工坊正式接单至今,共一个月零七天。军营一万把,已交付三千,回款到位;宫中嫔妃及勋贵府邸定制的精装版,共售出四百七十把;市面及太监群体零散售出简易版一千二百把。加上预售的定金,总收入……” 修芸深吸一口气,报出一个数字:“两千八百七十六两四钱。” 陈越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了出来。一个月!将近三千两!这在明朝是个什么概念?够普通百姓过一辈子的! “除去所有成本、开支、甚至把我的赎身银和前期打点关系的钱都扣除,净利……”修芸翻过一页,“一千二百八十八两四钱。” 一千二百多两!纯利润! 陈越站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哈哈大笑:“好!好!好!有了这笔钱,咱们明年就能大干一场了!” 当晚,工坊大厅摆了酒席。 陈越打开那口装着碎银子和银票的箱子,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鼓鼓囊囊的红纸包。 “刘铁锤、张鬼手、孙配方,三位老师傅!”陈越双手递上三个最厚的红包,“这是给您三位的年终分红,每人五十两!这一年,辛苦了!” “五……五十两?!”刘铁锤手里的酒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打了一辈子铁,在工部那个穷衙门,一年累死累活也就二十两俸禄,还得看上官脸色。 “这……这使不得!太多了!”张鬼手手都在抖,不敢接。 “拿着!”陈越硬塞给他们,“这是你们凭本事挣的!明年咱们还要赚更多!” 他又给那十二个徒弟每人发了十两,给修安和小禄子各三十两。 最后,他拿出一个红封给修芸:“三十两。你来的时间虽短,但这账算得值这个价。” 刘铁锤攥着那个红封,老脸通红,嘴唇哆嗦着。突然,他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陈大人!我刘铁锤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更没见过这么拿我们当人的官!您的恩情,我刘铁锤记下了!这把老骨头,以后就卖给您了!” “我也给您磕头了!”张鬼手和孙配方也跟着跪下了,徒弟们跪了一地。 “快起来!快起来!”陈越赶紧去扶,眼眶也有点热,“大家是一家人,有钱一起赚,有肉一起吃!明年,咱们要把这‘洁齿刷’卖到全大明去!” 那一晚,工坊里的笑声,比外面的爆竹声还要响。 【第六场:赵雪的异样——“玉佩的秘密”】 腊月二十九,宫中女官开始轮休。 陈越本以为赵雪会回家过年,可下午的时候,她却提着一个包袱来到了工坊,说是给陈越送过年的新衣裳。 衣服是她亲手缝的,针脚细密,还是加棉的,摸着就暖和。 送完衣服,她也不走,就坐在陈越那屋里发呆,手里绞着手帕。 “今日不是开始轮休了吗?”陈越看她情绪不对,走过去问道,“你不回家看看?” 赵雪眼神一黯,低头看着脚尖:“家里……没什么人了。爹娘早逝,只有一个远房叔伯,在老家,很多年不来往了,不甚亲近。” “那你……?”陈越有些心疼。 “我就在宫里待着也挺好。”赵雪勉强笑了笑。 陈越在她对面坐下,想起了一直以来的那个疑问:“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保定府人?怎么进的宫?宫里女官选拔可是很严的。” 赵雪眼神飘向窗外,似乎在回避:“家里遭了变故。有个远房姑姑在宫里当嬷嬷,有点门路,把我带进来,从最低等的小宫女做起,也是运气好,才混到现在。” 她起身想去倒茶,动作有些急。衣襟微敞间,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从里面滑了出来,晃了一下。 陈越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 那是一块羊脂白玉,雕工极精细,刻着缠枝莲纹,最关键的是,莲心嵌着一点翠,那翠色绿得醉人。 这种制式、这种点翠工艺……陈越在宫里见过。那是只有宗室女眷、或者是极受宠的妃嫔才有的东西!普通的宫女、甚至女官,是绝对不可能、也不敢佩戴这种东西的,那是逾制,是要掉脑袋的! “这……”陈越刚想开口问。 赵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把玉佩塞回衣内,神色慌乱:“我……茶凉了,我去换一壶。” 说完,她抓起茶壶就往外走,差点绊到门槛。 陈越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 一个“家道中落”的孤女,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皇家御赐等级的玉佩?而且她提到身世时的闪烁其词……赵雪,你到底是谁? 他没追上去问。有些事,得等她自己想说。 【第七场:除夕夜的二人世界——“烟花下的叹息”】 除夕夜。工坊食堂临时布置成了年夜饭厅。 两张八仙桌拼成大桌,摆满了鸡鸭鱼肉,热气腾腾。陈越坐主位,左边赵雪,右边修芸。修安一家、三老匠、徒弟们围坐一圈,热闹非凡。 “包饺子咯!” 饭后,大家围在一起包饺子。陈越趁人不注意,偷偷在其中一个饺子里塞了一枚洪武通宝,那是为了讨彩头。修芸眼尖看见了,抿嘴一笑,没戳穿。赵雪低着头,手指灵巧地捏着褶子,包出的饺子一个个像元宝。 “吃饺子啦!”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大家抢着吃。 赵雪夹起一个,轻轻一咬。 “咯嘣。” 她愣住了,捂着嘴,从嘴里吐出那枚铜钱。 “哇!赵姑娘吃到钱了!” “赵姑娘明年好运道!” “该嫁人了!” 众人都起哄,笑成一团。赵雪脸红红的,偷偷看了陈越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涩和欢喜。 子时,爆竹声四起。大家跑到院子里放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半个京城。 陈越和赵雪站在屋檐下,看着满天的流光溢彩。 烟花的光映在赵雪脸上,忽明忽暗,让她看起来有一种不真实的美。 “真好看。”赵雪喃喃自语,眼神却变得有些迷离和恍惚,“如果当年的雪没那么大,我也许还在……”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陈越心头一跳。还在哪?还在那个有玉佩的地方? 他转头看着她,没有追问,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小坛温好的黄酒,倒了两杯,递过去一杯:“不管当年怎么样,至少现在……你在这儿。挺好。” 赵雪回过神,看着陈越那双温暖的眼睛。她接过酒杯,手指轻轻碰到了他的手指。 “是啊。”她笑了,眼角有一滴泪光闪过,“现在……挺好。” 两人举杯,仰头喝尽。 这酒,真暖。 【第八场:御前演示与“圣口”广告——“皇家带货”】 年假刚结束,正月初六。 陈越就被太康公主派来的春桃堵在门口,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乾清宫。 “快点!父皇都在等着呢!今天要演示刷牙!”公主兴奋得像只小喜鹊。 乾清宫暖阁里,暖意融融。皇帝朱祐樘、张皇后,还有那个只有七岁、正处于淘气年纪的太子朱厚照都在。 陈越打开随身带的木箱,里面是一整套精心打磨的牛骨牙刷、各色牙膏,还有一小罐紫黑色的液体——桑葚汁。 “陛下,微臣这就演示‘菌斑显示大法’。” 陈越请太康公主先用普通方式胡乱刷几下,然后让她含一口桑葚汁漱口,吐掉。 “哎呀!”朱厚照指着公主的牙齿叫道,“姐姐牙齿变紫了!” 果然,公主洁白的牙齿上,残留着大片紫色的斑点,尤其是在牙缝和牙龈边缘。 “这就是没刷干净的地方,藏污纳垢之所,叫菌斑。”陈越解释道,“如果不清除,就会烂牙。现在,请殿下按微臣教的‘竖刷法’,用‘洁齿刷’再刷一遍。” 公主红着脸,认认真真地刷了一遍。再用桑葚汁一测——紫斑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点点极难刷到的角落。 “神了!”朱祐樘看得连连点头。 朱厚照眼睛发亮,从椅子上跳下来:“我也要!我也要刷!” 他抓起一把小号的牙刷,比划了两下,突然一撇嘴:“这个柄光溜溜的,不好看!父皇的有花纹!我要刻龙的!五爪金龙!” 童言无忌,但这可是大生意! 陈越立刻跪下:“殿下好眼光!这牙刷柄确实可以定制。刻龙、刻凤、刻名字、刻诗词都行。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画个图样,或者说个意思,工坊给您专做,独一无二!” “真的?我要刻我昨天画的大老虎!” “准!”朱祐樘大笑,“陈越,既然太子喜欢,你就给他做。还有,宫里每人先配两把。太子那把,就按他说的,刻五爪龙——但只能他自己用,不许外传,免得乱了规矩。” “微臣领旨!” 散场时,皇后特意叫住了陈越,屏退左右,低声说道: “陈太医,这几日有好几位嫔妃,还有几位国公夫人,都拐弯抹角地到本宫这儿来打听,问那‘洁齿刷’何时能外赐或购买。说什么家里老爷牙疼,孩子蛀牙。其实啊,都是攀比。人情都托到本宫这儿了,本宫也不好全推了。” 皇后笑了笑,眼神意味深长,“你这生意,怕是挡不住了。准备好接单吧。” 陈越躬身退下,走出宫门时,抬头看了看天。 风起了,云涌了。 这牙刷,已经不仅仅是个刷子,它成了后宫的脸面,成了京城的潮流,更成了……某些人眼里的肥肉。 从宫里出来,陈越没回工坊,直接去了赵王府。 赵王爷听他说完,沉吟片刻:“皇后说得对。你这生意,现在是个香饽饽,也是个烫手山芋。” “王爷有何高见?” “找个人帮你分担。”赵王爷说,“既能借他的势,又能让他挡在前头。” “谁?” 赵王爷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三天后,答案自己找上门了。 正月十二,陈越值房外,来了几个太监,领头的是个穿蟒袍的太监,四十来岁,面白无须,笑容和善。 陈越认得他——司礼监随堂太监,孙泰。 “陈大人,”孙泰拱手,“李公公请您过府一叙。说有桩生意,想跟您谈谈。” 陈越心里一紧。 李广。 该来的,总会来。 第72章 陈越的技术锁 回到值房,赵雪一个人在屋里等。 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 “谈妥了?”她问。 “成了。”陈越把锦盒放在桌上,“四六分成,李广四,我们六。工坊挂靠宝源局,用他们的渠道往全国卖。江南那边,下个月就发货。” “没吃亏?” “吃了点小亏,但赚了大便宜。”陈越走到她身边,“李广要的是钱,我要的是活路。现在钱给他了,活路也拿到了,双赢。” 赵雪沉默了一会儿。 “我听说,”她轻声说,“李广那个人,贪得无厌。你今天给他四成,明天他可能就要五成。” “我知道。”陈越说,“所以得让他明白,这生意离了我,他连四成都拿不到。防伪标记是一道锁,技术是一道锁,工匠的手艺是第三道锁。三道锁扣着,他想掀桌子,就得先把锁砸了。砸锁的动静太大,他舍不得。” 赵雪转头看他。 月光从窗棱下照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她眼睛很亮,亮得像蓄着水。 “你比我想的聪明。”她说。 “不然呢?”陈越笑了,“光靠运气,在这地方活不过三集。” 赵雪没听懂“三集”是什么意思,但她没问。她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 是个围脖。 灰貂皮的,毛色油亮,摸上去又软又暖。领口用银线绣了简单的云纹,针脚细密。 “我自己做的。”赵雪低头,“天冷,你常往外跑,戴着暖和些。” 陈越接过来,围在脖子上。皮毛贴着皮肤,暖意一下子漫开。 他看着她。 赵雪被他看得不自在,别过脸去:“看什么,就是顺手做的……” 话没说完。 陈越忽然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不是蜻蜓点水。是实实在在地贴上去,停留了两三息。他能感觉到她皮肤的细嫩微凉,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 赵雪整个人僵住了。 她没推开他,也没动,就那么站着,两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陈越退开一点,看着她。 赵雪的脸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她抬起头,瞪他,但眼睛里没有怒气,只有慌乱。 “你……”她声音发颤。 “我什么我。”陈越理直气壮,“你送我围脖,我总得表示表示。这就叫礼尚往来。” 赵雪气得跺脚,转身要走。 陈越拉住她手腕:“别走。” “放开。” “不放。” 两人在就这么僵持着。纱罩里的烛光晃着,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 最后还是赵雪先软下来。她没挣开,只是低声说:“被人看见……” “这会儿没人。”陈越扭头看了看院子外面。 赵雪不说话了。 她任由他牵着手,两人就这么站在屋子中间。冬夜的寒气被围脖隔开,被握在一起的手焐热。 “赵雪。”陈越忽然开口。 “嗯?” “你的事,你不想说,我不问。”他说,“但你要记住,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你有我。天塌下来,我个子高,先顶着。” 赵雪抬起头,眼睛里有光在闪。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早,陈越赶到工坊。 他把修芸叫到账房,告诉她以后记账要四六分。 修芸一听宝源局拿走这么多分红,有点急了:“那……那咱们还能自己做主不?” “能。”陈越肯定,“工坊还是咱们的,匠人还是咱们管。宝源局只派个账房过来,每月对一次账,分一次红。别的,他不插手。” 修芸哼了一声:“派账房?怕是来盯梢的吧。” “盯就盯。”陈越笑了,“咱们账目清楚,不怕他盯。再说了,有宝源局的账房在,往后税赋的事,咱们也不用操心了——他比咱们更怕账目出问题。” 修芸才笑了起来。 陈越扭头出了账房到了匠人场子。 他把孙配方叫到跟前:“孙师傅,有个新活儿。” “您说。” “防伪标记。”陈越把那张图纸摊开,指着刷柄尾部的空腔,“在这儿,要嵌一种特制的丝线。丝线平时看不见,但透过特制的水晶片看,会显出颜色和纹路。每一批货的纹路都要不一样。” 孙配方凑近看了半天,抬头:“这丝线……用什么做?” “用蚕丝。”陈越说,“但要用药水泡。药水的方子我写给你,里头有几味矿石粉,磨得越细越好。其中一味……” 他压低声音,说了个词。 孙配方眼睛瞪大:“夜光石粉?” “对。”陈越点头,“那玩意儿磨碎了掺在药水里,泡过的丝线在暗处会微微发亮。但别用太多,一点点就行,主要靠水晶片折射才能看清纹路。” 孙配方懂了:“这是防别人仿造。” “聪明。”陈越拍拍他肩膀,“核心技术就像女人的年龄,永远不能让外人知道底细。这防伪标记,就是咱们的底细之一。” 安排完防伪的事,陈越又想起来刚才没有交代完,于是把修芸叫到账房。 “往后每月对账,宝源局的账房会来。”他说,“账目做得越清楚越好,但核心成本——比如药膏配方、防伪药水的成本——单列一本账,不给他看。那本账你亲自管,除了我,谁都不能碰。” 修芸点头:“明白。” “还有,”陈越想了想,“江南那边的定价,骨柄精装版提到三两银子一把。包装要更讲究,锦盒换成紫檀木的,里头衬天鹅绒。买得起三两银子牙刷的人,要的不是刷牙,是摆出来有面子。” “好。” “竹柄简易版,走量,定价一百文。但每把都要有防伪标记,哪怕成本高一点也得做。有了官方渠道,假货很快就会冒出来,咱们得从一开始就把真的和假的分清楚。” 修芸一一记下。 …… 三天后,宝源局的账房来了。 是个姓吴的老头,五十来岁,瘦得像竹竿,戴一副水晶眼镜。说话慢吞吞的,但算盘打得噼啪响,看一眼账本就能指出哪里不对。 修芸把工坊的账目搬出来,一本一本给他看。 吴账房看了整整一天。傍晚合上最后一本账,推了推眼镜:“账目清楚,没问题。就是这个‘特殊材料成本’……” 他指着单独列出来的一页:“这里头列的项目,老夫看不懂。” “那是技术保密部分。”修芸解释,“陈大人交代过,这部分成本单独核算,不对外公开。但总额是实的,每一笔进出都有据可查。” 吴账房盯着她看了几息,点点头:“成。既然是陈大人交代的,老夫不问。但每月对账,这一项的总额我得看到,不然没法跟李公交代。” “可以。” 第一关过了。 接下来是生产。 防伪标记的丝线做出来了。孙配方带着两个徒弟,关在小屋里鼓捣了三天,试了十几种药水配比,最后定下一版——蚕丝在药水里泡十二个时辰,取出阴干。干透的丝线看起来和普通丝线没区别,但透过特制的水晶凸镜看,会显出淡绿色的螺旋纹路。 每一批货的纹路都不同,变化规律只有孙配方和修芸知道。修芸记在另一本密账里,那本账锁在她床头的小铁箱里。 流水线也改进了。 原来是一人负责一把牙刷从头做到尾,现在拆成几道工序:刘铁锤的徒弟专管切竹段、钻孔;张鬼手的徒弟专管组装植毛机、调试机器;孙配方的徒弟专管刷毛分等、泡药、植毛;最后一道工序是嵌防伪丝线、封尾,由孙配方亲自做。 效率又提了三成。 现在一天能出一千两百把,其中骨柄精装版占两成,竹柄简易版占八成。骨柄版全部走宝源局渠道,竹柄版一半走军营和宫中底层,另一半也开始通过宝源局往京城各大药铺、杂货铺铺货。 银子像水一样流进来。 正月二十,江南的第一笔订单到了。 两千把骨柄精装版,要求锦盒上刻“苏杭雅制”四个字。货款预付三成,货到付清。 陈越看着订单,问修芸:“定金多少?” “一千八百两。”修芸报数,“全款六千两。” 六千两。 陈越算了算,成本不到一千两,净利五千两。李广分四成,两千两。工坊拿六成,三千六百两。 而这只是一笔订单。 他忽然理解李广为什么妥协了——这生意就像挖矿,矿脉在他陈越手里。李广想要金子,可以,但得让他继续挖。把矿工杀了,矿脉就废了。 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正月二十五,工坊全员发了一次“开年红包”。 每人二两银子,不多,但是个彩头。匠人们领了钱,干活更卖力了。水轮日夜不停地转,咔哒咔哒声从早响到晚,成了金水河边一道固定的风景。 …… 二月二龙抬头,晚上,陈越在值房整理太医院的旧档。 赵雪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头一碗桂花元宵,还冒着热气。 “趁热吃。”她把碗放在桌上,“御膳房现煮的,你晚上熬夜累,得吃点甜的。” 陈越放下卷宗,舀了一勺。元宵软糯,桂花香清甜。他吃了几口,抬头看赵雪:“你吃了没?” “吃过了。” “坐。”他指指对面的椅子。 赵雪坐下,看着他吃。烛光摇曳,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影。她今天没穿官服,换了身藕荷色的家常袄子,头发松松挽着,别了根银簪。 “雪儿。”陈越忽然开口。 “嗯?” “年前我看那玉佩……那纹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东西。你……” 赵雪的手指蜷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原本姓沐。我爹曾是工部从侍郎,也是个好官。只因当年……卷入了‘朝堂争端’,家道中落。不满十岁,我就被迫入宫为婢。” 她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我之所以能进尚服局,是因为小时候跟着爹学过些机关图纸,娘也教过我辨认草药。那块玉佩……是娘临终前塞给我的,她说那是她的陪嫁,是从……从某个大户人家带出来的。我也在查,为什么那纹理……和宫里的东西那么像。” “但是宫里规矩多,不能乱开口问,不然什么还没查到,可能已经引火上身。”赵雪最后无奈地说道。 “也是。”陈越点头,继续吃元宵,“那就不查。反正玉佩是你的,谁问你就说是家传的,他们还能把你家祖坟刨了验证不成?” 赵雪笑了:“你说话总是这么……直接。” “直接点好。”陈越放下勺子,“弯弯绕绕的,累。” 他看着她:“不过雪儿,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你现在是我的人,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哪天那玉佩真惹出事来,别自己扛着,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 赵雪看着他,眼睛里有情绪在翻涌。感动,犹豫,还有一点……恐惧? 陈越没逼她。他端起碗,把剩下的元宵吃完,汤也喝干净。然后抹抹嘴:“好了,说正事。太医院那边,许冠阳最近有什么动静?” 话题转得突兀,赵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许太医……”她想了想,“他最近很安分。每天按时点卯,该值夜值夜,该出诊出诊。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往慈宁宫跑得勤。”赵雪说,“太后娘娘入冬后犯了咳疾,许太医献了个方子,说是西域传来的虫草药,止咳效果很好。太后用了,确实见好,现在三天两头召他过去请脉。” 陈越的眉头皱起来。 虫草?止咳? “那虫草长什么样?”他问。 “我没见过实物。”赵雪摇头,“只听慈宁宫的宫女说,是晒干的,黄褐色,像虫子又像草。许太医说这是西域雪山上的宝贝,一年才长一寸,极为难得。” 陈越脑子里闪过一些碎片。虫蛊……药物依赖……太后…… “赵雪,”他正色道,“你往后在宫里,多留心许冠阳的动静。特别是他去慈宁宫的时候,他跟太后说了什么,开了什么方子,尽量借着送衣服的机会记下来,或者找相熟的宫女问出来。但别太明显,安全第一。 赵雪点头:“我明白。” “还有,”陈越补充,“你自己也小心点。许冠阳那个人,心思深,手段狠。你跟我走得近,他可能已经注意到了。” “我不怕他。”赵雪说。 “我怕。”陈越看着她,“我怕你出事。” 赵雪不说话了。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耳根又慢慢红起来。 …… 第二天一早,陈越去了趟慈宁宫。 不是去看病,是以请安的名义。太后咳疾见好,宫里几位太医轮流去请脉,表表心意。陈越排在最末,轮到他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 慈宁宫暖阁里药味浓郁。 太后坐在炕上,背后靠着锦垫,身上盖着貂绒毯子。脸色比前阵子好了些,但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是久病未愈的痕迹。 许冠阳也在。 他站在太后身侧,手里端着个黑漆托盘,托盘上放着个小瓷瓶。看见陈越进来,他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臣陈越,给太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太后声音有些哑,“陈太医有心了。” “臣听闻娘娘咳疾见好,特来请安。” 太后回道:“哀家吃了许太医的什么虫草,已经不咳嗽了。” 许冠阳躬身:“是太后娘娘洪福齐天。” 太后笑了,笑容有些疲惫:“许太医那虫草,确实管用。哀家咳了小半年,什么方子都试过,就他这个最灵。” 陈越看向许冠阳:“许太医用的,可是西域虫草?” “正是。”许冠阳点头,“此物生于雪山之巅,得天地灵气,最能润肺止咳。下官机缘巧合得了些,不敢私藏,特献予太后。” “难得你有这份心。”太后叹道,“就是这东西稀罕,听说价比黄金?” “为太后凤体,再稀罕也值得。”许冠阳说得诚恳。 陈越没再接话。他行礼告退,退出暖阁。许冠阳也跟着出来,两人在廊下并肩走了一段。 “陈大人,”许冠阳忽然开口,“听说你的牙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糊口而已。”陈越答得谨慎。 “糊口能糊到宝源局去,陈大人谦虚了。”许冠阳笑了笑,“李公公那人,眼高于顶。能让他点头合作的生意,可不是小生意。” 陈越停下脚步,看着他:“许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没什么。”许冠阳也停下,转头看他,“就是提醒陈大人一句,生意做得再大,别忘了本分。咱们是太医,治病救人才是正途。别让铜臭熏了心,误了前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陈越听出了里头的刺。 他在警告他。或者,在试探他。 “许太医提醒的是。”陈越点头,“不过许太医献药有功,太后娘娘这般赏识,前程怕是比我光明得多。” 许冠阳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没再接话,只是拱了拱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陈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 不对。 许冠阳这个人,从来不做没目的的事。他献虫草,讨好太后,是为了什么?复宠?升官?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还有他那句“别让铜臭熏了心”,听起来像随口一说,但陈越觉得,那是在点他——你生意做得太大,已经有人盯上你了。 谁? 李广?还是别的什么人? 陈越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从宫里出来,陈越没回工坊,去了赵王府。 赵王爷在书房看邸报,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看你脸色,又遇到麻烦了?” “许冠阳献虫草给太后。”陈越坐下,直接说,“王爷知道这事吗?” “知道。”赵王爷放下邸报,“慈宁宫那边,我有人。太后咳疾确实见好,许冠阳现在很得宠。” “那虫草……有问题吗?” 赵王爷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有问题?” “我觉得许冠阳有问题。”陈越说,“他一直在研究毒虫蛊物,这回又献什么西域虫草,我不信他转性了。” 赵王爷沉吟片刻。 “虫草我让人查过。”他说,“确实是西域来的,也确实能止咳。太医院几位老太医都验过,没发现问题。 “那为什么……” “因为时机。”赵王爷打断他,“许冠阳刚在蛊毒案里摘干净自己,转头就献上奇药,时机太巧了。巧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这步棋。” 陈越心里一凛。 早就准备好……什么意思? “王爷是说,”他压低声音,“许冠阳可能早就知道太后会犯咳疾?或者……咳疾跟他有关?” “我没证据。”赵王爷摇头,“但许冠阳这个人,做事从来走一步看三步。他献药,肯定不是为了治咳嗽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太后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陛下仁孝,太后的话,有时候比朝臣的奏章还管用。” 陈越懂了。 许冠阳在押注。押太后能活得更久,押太后能给他更多庇护。甚至……押太后能成为他手里的牌。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 “等。”赵王爷说,“许冠阳如果有阴谋,迟早会露出马脚。你现在要做的,是把生意做好,把根基扎稳。手里有钱,有人,有技术,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有周旋的余地。” 陈越点头。 这道理他懂。乱世存身,靠的不是运气,是实力。他现在有工坊,有赵王爷这条线,有李广表面上的合作,这些都是实力。 只要实力够硬,风浪再大,也翻不了船。 从王府出来,天色已晚。 陈越没坐轿,慢慢走回工坊。街上零零散散商铺的灯光洒下,行人渐稀。冬夜的寒气浸透衣衫,但他脖子上的貂皮围脖很暖,把寒意隔在外面。 那是赵雪给的温暖。 想到赵雪,他心里软了一下。那个姑娘,身上带着谜,眼里藏着事,但对他……是真心实意的。 这就够了。 回到工坊,修芸在账房等他。 “大人,江南的第二笔订单来了。”她递上一张纸,“扬州盐商总会,订两千把骨柄精装版,要求刻‘盐引通达’四个字。预付定金一千两。” 陈越接过订单,扫了一眼。 盐商总会……那是江南最有钱的一帮人。他们肯花大价钱买牙刷,说明这东西已经成了身份的象征。 好事。 “接。”他说,“价钱可以再提一提,三两五钱一把。告诉他们,这是限量版,以后不做了。” “明白。” 修芸记下,又问:“那防伪标记……” “照旧。”陈越说,“每一把都要有,纹路换一批。江南那边假货冒得快,咱们得让他们知道,真的和假的,一眼就能分出来。” 交代完,陈越回到自己屋里。 屋里点着灯,陈越脱了外袍,坐在桌前,倒了杯冷茶,慢慢喝。 脑子里事情太多,一件件过。 李广的贪,许冠阳的谋,江南的订单,工坊的扩张,赵雪的身世…… 所有线缠在一起,理不清。 但理不清也得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工坊后院的轰鸣声传来,水轮还在转,咔哒咔哒,永不停歇。那是他的根基,他的底气。 有这股声音在,他就不会倒。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修安推门进来,脸色有点怪:“大人,宫里来人了。说太后突发急症,咳血昏迷。陛下急召所有太医入宫会诊。” 陈越手一抖,茶杯差点掉地上。 太后……咳血昏迷? 白天不还好好的吗? 他抓起外袍,一边穿一边问:“许冠阳呢?” “已经先一步进宫了。”修安说,“来传话的太监说,许太医是太后最近的主治太医,这会儿正在慈宁宫急救。” 陈越系扣子的手停了停。 急救? 许冠阳在慈宁宫急救太后。 而太后白天才夸过他的虫草灵验。 这特么……也太巧了。 巧得让人脊背发凉。 他没再问,穿好衣服,抓起药箱就往外走。修安跟上来:“大人,我陪您去。” “不用。”陈越摆手,“你多叫几个街坊来一起守好工坊。今晚……可能不太平。” 他走出屋子,跨上马背。 夜色如墨,寒风如刀。 但比寒风更冷的,是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 许冠阳的棋,走到第二步了。 而第三步……会不会已经开始了? 第73章:太后的牙“空了” 马鞭抽破夜色。 陈越伏在马背上,风刮得脸生疼。通往紫禁城的官道被灯笼照得忽明忽暗,巡夜兵卒看见那匹狂奔的马和马上太医的官袍、腰牌,纷纷避让。 到了午门,陈越翻身下马,药箱挎在肩上,脚步不停往里闯。 慈宁宫外已经乱成一团。 宫女太监跪了一院子,个个低着头,连喘气都压着声音。廊檐下站着七八个太医,都是太医院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都绷着脸,没人说话。 “陈大人。”一个老太监拦住他,是慈宁宫总管张永,“陛下在里头,您……您稳着点。” 陈越点头,掀开暖阁的棉帘。 热浪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暖阁里炭盆烧得太旺,空气闷得人头晕。皇帝朱祐樘站在炕边,背着手,眉头拧成疙瘩。皇后坐在炕沿,握着太后的手,眼睛红肿。 太后躺在锦被里,脸色潮红,额头渗着细汗。她闭着眼,呼吸又急又浅,时不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到厉害时,身子猛地弓起来,嘴里喷出一小口带血的痰。 痰是暗红色的,落在白绢上,像绽开的梅花。 许冠阳站在炕头,手里端着个青瓷碗。碗里是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气味甜腻中带着一股奇异的腥香。 “陛下,”许冠阳声音很低,“太后娘娘这是风邪入脑,肺气衰竭。得用重药回阳,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朱祐樘没说话,只是盯着太后痛苦的表情。 陈越快步上前,躬身:“臣陈越,奉诏前来。” 朱祐樘转过头,看见他,眼神里闪过一点光:“陈爱卿,快来看看。” 陈越放下药箱,低头凑近,看太后的脸。 潮红,但嘴唇发紫。额头烫手,但手脚冰凉。最关键是呼吸——每次吸气时,鼻子会不自觉地抽动,像在闻什么难闻的东西。 陈越俯身,把耳朵贴近太后口鼻。 呼出的气滚烫,带着一股……臭味。 不是普通的腐臭,是那种甜丝丝的、像什么东西在密闭环境里烂了很久的味儿。这味道他熟,在医院实习时闻过无数次——厌氧菌感染,化脓了。 “许太医,”陈越直起身,“您诊断太后是风邪入脑?” “是。”许冠阳端着药碗没动,“太后娘娘入冬后咳疾反复,今日突发高热,神志昏迷,咳中带血。脉象浮紧而数,正是风寒化热,上扰清窍之症。” “用的什么药?” “虫草三钱,附子两钱,再加人参、黄芪扶正,石膏、知母清热。”许冠阳说得流畅,“虫草补肺肾,附子回阳救逆。此乃险中求胜之法。” 陈越盯着那碗药。 虫草,附子。一个补,一个热。太后现在高烧昏迷,再灌这碗火上浇油的玩意儿下去…… “这药不能喂。”他说。 暖阁里静了一瞬。 许冠阳端着碗的手指收紧:“陈大人,你什么意思?” “太后不是风邪入脑。”陈越转身看向朱祐樘,“陛下,臣请为太后仔细诊查。” 朱祐樘还没开口,许冠阳先笑了。笑声很冷:“陈大人,你是牙医。太后现在危在旦夕,你拿你那套看牙的本事,来治内科急症?” “病就是病,分什么牙科内科。”陈越没看他,继续对皇帝说,“陛下,臣闻太后呼吸中有特殊腐臭,此非普通肺疾所能有。请允臣查验太后口齿。” “荒谬!”许冠阳抬高声音,“太后凤体,岂容你……” “让他查。” 朱祐樘开口,龙威立现,压住了所有议论。 他看向陈越:“陈爱卿,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陈越答得干脆,“若不是牙病引起的,臣愿提头来见。” 暖阁里更静了。 连太后痛苦的**声都显得格外刺耳。许冠阳端着药碗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错愕,最后凝成一种充满敌意的审视。 他在判断,陈越是真疯了,还是真有底气。 朱祐樘盯着陈越看了三息,点头:“查。” 陈越走到床边,皇后起身让开。他先轻轻扳开太后的嘴。因为高烧和昏迷,太后牙关咬得不紧,很容易就张开了。 口腔里热气熏人。 陈越从药箱里取出个细长的银探针,又拿了面小铜镜,对着烛光调整角度。他先看右边——牙齿整齐,牙龈有些红肿,但没大问题。转到左边时,他动作停了。 左上颌,倒数第二颗磨牙。 那颗牙周围牙龈肿得发亮,颜色暗红,轻轻一碰就渗血。更关键的是,牙冠上有个很不显眼的黑点——不是龋齿的那种黑,是填充物边缘渗漏造成的着色。 陈越记得,太后之前做过金牙。就是这颗邻牙。 他用银探针轻轻叩击那颗牙。 笃、笃。 声音空洞,像敲在空心的木头上。旁边的牙齿声音是实心的“嗒嗒”声,这颗却是“笃笃”声。 陈越又叩击太后的左脸颊,对应上颌窦的位置。 太后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找到了。”陈越收回探针,转身看向朱祐樘,“陛下,太后的病根不在肺,不在脑,在这里。” 他指着那颗牙。 许冠阳嗤笑:“一颗牙,能让人高烧咳血昏迷?陈大人,你这话说出去,太医院的同僚怕是要笑掉大牙。” “那是因为他们不懂。”陈越没理他,继续对皇帝解释,“这颗牙的牙根,已经烂穿了。烂穿之后,脓液往上走,钻进了上颌窦——就是脸颊骨头里的空腔。” 他用手比划:“上颌窦像个倒扣的碗,底下就是牙根。牙根一烂,脓液灌进去,把窦腔填满了。脓液发酵,产生腐臭气体,压迫神经,引起剧烈头痛。脓液倒流进鼻腔、咽喉,被吸进肺里,就引起咳嗽、发热。” 朱祐樘眉头皱得更紧:“你是说……太后的咳疾,是牙引起的?” “正是。”陈越点头,“这就像……楼下的下水道炸了,脏水顶破天花板,熏坏了楼上的住户。您光在楼上洒香灰、点熏香没用,得把楼下的下水道通了。” 许冠阳脸色变了。 他盯着那颗牙,又看看太后痛苦的表情,脑子里飞快地转。牙源性感染……上颌窦炎……他在古籍里见过类似的记载,但都是零散描述,从没人把它和这么严重的全身症状联系起来。 “就算如你所言,”许冠阳稳住声音,“太后现在高烧昏迷,当务之急是退热醒神。你这通下水道的法子,来得及吗?” “脓液不出来,热退不了。”陈越说得斩钉截铁,“许太医那碗药,补的是脓液里的细菌。越补,它们繁殖得越快,太后死得越快。” “你!”许冠阳气得手抖,药汁洒出来几滴。 朱祐樘抬手制止了争吵。 他看着陈越:“陈爱卿,你要怎么治?” “拔牙,引流。”陈越报出两个词,“把病牙拔掉,从牙窝处穿刺进上颌窦,把脓液冲洗出来。脓液一清,压迫解除,热自然就退了。” “有几成把握?” “九成。”陈越顿了顿,“剩下一成,看太后凤体能撑多久。” 朱祐樘沉默了。 他看看昏迷的母亲,看看陈越,又看看许冠阳手里那碗药。药汁还在冒热气,甜腻的腥香味弥漫在暖阁里,和太后呼吸中的腐臭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治。”皇帝最终开口,“需要什么,朕让人准备。” 慈宁宫侧殿被临时改成手术间。 所有无关人等都退了出去,只留陈越、两个协助的太医、还有皇帝和皇后。许冠阳也没走,他站在墙角,脸色阴沉地看着。 工具摆了一桌子:拔牙钳、骨凿、银探针、还有陈越让太监现去找来的——一根中空的银管,一头磨尖,另一头接了个猪尿泡改成的冲洗球。 太后被扶着坐起,靠在皇后怀里。因为高烧和疼痛,她意识模糊,但拔牙的刺痛还是让她挣扎起来。 “按住。”陈越说。 两个太医上前,轻轻固定住太后的头。陈越先用浸了麻沸散的棉球塞在患牙周围——麻沸散效果有限,但能减轻一点痛苦。 他拿起拔牙钳,钳口对准那颗磨牙。 咔嚓。 钳子合拢,咬住牙冠。陈越手腕发力,先左右晃动,再向上牵引。牙根已经烂了大半,没费太大力气就松动了。但拔出来的瞬间,一股黄绿色的脓液从牙窝里涌出来,带着浓烈的腐臭味。 皇后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陈越没停。他放下拔牙钳,拿起那根银管。尖头对准血淋淋的牙窝,缓缓探进去。银管遇到阻力——是窦底骨壁。他调整角度,手上加力。 噗嗤。 轻微的穿透感。银管进去了。 陈越松开手,银管稳稳插在牙窝里,末端微微颤动。他拿起冲洗球,接在银管另一端。球里灌满了温盐水,加了点清热消肿的草药汁。 “陛下,娘娘,请退后些。”他提醒。 朱祐樘拉着皇后后退两步。 陈越捏紧冲洗球。 挤压。 盐水顺着银管冲进上颌窦。起初没有动静,但两三下之后,太后的鼻子开始抽动。接着,左侧鼻孔里流出清亮的盐水,很快变成浑浊的黄水,最后变成黏稠的、黄绿色的脓液。 脓液像开了闸,一股接一股往外涌。 顺着鼻孔流,顺着嘴角淌。那股腐臭味瞬间炸开,压过了炭火味、药味、熏香味。墙角站着的许冠阳捂住口鼻,脸色发白。 陈越继续冲洗。 他一边挤冲洗球,一边轻轻抽动银管,让窦腔各个角落都能被冲到。脓液越流越多,在太后胸前垫的白绢上积了一滩。颜色从黄绿渐渐变成淡黄,最后变成带血丝的清水。 太后的呼吸变了。 原先又急又浅,像拉风箱。现在慢慢平稳下来,胸口的起伏变得规律。潮红的脸色开始褪去,额头上的汗也不再是冷汗,而是正常的微汗。 陈越停下冲洗,拔出银管。 他用棉球清理牙窝,塞上止血的草药棉。然后退后一步,观察。 太后还在昏迷,但眉头松开了,嘴唇的紫绀在消退。最明显的是呼吸——那股甜丝丝的腐臭味,没了。 “热退了。”一个太医小声说,手搭在太后腕上。 确实。高热像潮水一样退去,体温从滚烫降到微热。太后发出一声含糊的**,眼皮动了动。 “母后?”朱祐樘上前。 太后慢慢睁开眼。眼神起初涣散,但很快聚焦。她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疼……头不疼了……” 朱祐樘眼眶瞬间红了。 他转身,一把抓住陈越的手:“陈爱卿!陈爱卿你……” 他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握着。 陈越被他握得手疼,但没抽回来。他看向墙角。 许冠阳还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看着醒来的太后,看着激动的皇帝,最后目光落在陈越脸上。 那眼神像是看一个恨极了的仇人。 太后喝了点温水,又昏昏沉沉睡了。 但这次是安稳的睡,不是昏迷。呼吸平稳,脸色正常,额头只有一点微汗。皇后守在床边,轻轻给她擦汗。 朱祐樘把陈越叫到外间。 许冠阳也被叫了出来。他站在皇帝面前,低着头,但脊背挺得笔直 “许冠阳。”朱祐樘开口,声音很冷,“你给朕解释解释。” “陛下,”许冠阳跪下,但跪得不卑微,“臣……臣医术不精,未能诊出太后牙患。臣有罪。” 他承认得干脆,但话锋一转:“可臣所用虫草,确是补肺良药。太后咳疾数月,肺气已虚,若无虫草吊住一口气,恐怕……等不到陈大人来施救。” 陈越在旁边听着,心里冷笑。 这话术高明。先认个小错——医术不精,诊不出牙病。但把大错推掉——虫草是好药,是保命的关键。潜台词是:我没害太后,我还在救她。只不过救的方向不对。 果然,朱祐樘脸色缓了缓。 许冠阳继续:“臣开方时,太后咳血高热,脉象危殆。按常理,当以回阳救逆为先。虫草、附子虽是猛药,却是救命之药。若当时不用,太后或许……撑不过昨夜。” 他抬起头,眼眶居然红了:“臣一心救主,只恨自己才疏学浅,未能洞察病根。请陛下责罚。” 说罢,重重磕了个头。 咚。 声音在安静的殿里格外响。 朱祐樘沉默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许冠阳,又看看站在旁边的陈越。一个痛哭流涕表忠心,一个冷静站立方寸功。该信谁? “陛下,”陈越开口,“许太医的虫草,或许能止咳,但止的是表象。脓液在上颌窦里发酵,他越补,细菌长得越欢。太后今早咳血昏迷,正是脓液积压到极限,全身毒发的征兆。” 他顿了顿,加了一句:“有些病,不在皮肉,而在骨缝。有些毒,不在药碗,而在人心。” 这话说得重。 许冠阳猛地抬头,直直地看着陈越:“陈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陈越迎着他的目光,“你开的不是救命药,是催命符。” “够了。” 朱祐樘打断两人。 他揉着太阳穴,显得很疲惫。母亲刚脱离危险,他没心思听太医吵架。 “许冠阳,”皇帝最终说,“你医术有瑕,险些误了太后。罚俸半年,降为最低级医官,暂留太医院听用。往后慈宁宫的脉案,你不许插手。 许冠阳身体一震。 罚俸降职,这惩罚不轻。但“暂留听用”四个字,又留了余地。尤其是“不许插手慈宁宫脉案”——没说不能再给太后开药。 他懂了。皇帝在权衡。陈越有功,该赏。但他许冠阳的虫草也确实让太后舒服过,而且太后醒来后第一句话是要水,第二句话是问“许太医的药呢”。 太后对那碗甜腻的药汤,有依赖了。 “臣……领旨谢恩。”许冠阳再次磕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陈越看着这一幕,心里那根弦绷紧了。 许冠阳没倒。不但没倒,他还用“忠心”和“医术不精”这个不轻不重的罪名,把自己从“谋害太后”的悬崖边拉回来了。 高。实在是高。 第74章:玩命筹备寿礼 从慈宁宫出来,天已经蒙蒙亮。 陈越走在宫道上,药箱挎在肩上,脚步有些沉。一夜没睡,又高度紧张做了场手术,这会儿松下来,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陈大人。” 身后有人叫。 陈越回头,是赵王爷。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廊檐下,披着件玄色大氅,脸藏在阴影里。 “王爷。”陈越行礼。 “走,本王送你一程。”赵王爷走过来,和他并肩往外走。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快到宫门时,赵王爷才开口:“许冠阳没死。” “嗯。” “知道他为什么没死吗?” 陈越想了想:“太后还离不开他的药。” “不止。”赵王爷摇头,“陛下仁孝,太后说一句‘许太医的药喝着舒服’,陛下就不能杀他。杀了他,太后心里不痛快,凤体更难康复。”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不怕真小人下毒,就怕伪君子熬汤。这汤里全是‘孝心’,你让皇上怎么杀?杀了,就是不孝。” 陈越懂了。 许冠阳把自己和太后的“舒适感”绑在一起了。太后需要那碗药,不是需要药效,是需要药带来的那种暖洋洋、轻飘飘的感觉。那是成瘾。 “那现在怎么办?”陈越问。 “等。”赵王爷说,“许冠阳这步棋没走死,他还有后手。你现在要做的,是站稳脚跟,别让他找到机会反咬。” 宫门到了。 赵王爷停下脚步,看着陈越:“下月初三,太后六十整寿。” 陈越一愣。 “许冠阳之前就已经放风出来,要准备一份‘万寿无疆’的寿礼,戴罪立功,彻底翻身。”赵王爷看着他,“你呢?准备送什么?” 陈越脑子里一片空白。 寿礼?他哪想过这个。工坊里除了牙刷就是牙膏,总不能让太后六十大寿刷个牙当庆祝吧? “我……” “好好想。”赵王爷拍拍他肩膀,“这不是普通的寿礼。这是擂台。许冠阳摆好了台子,你就得上去打。打赢了,太后心里那杆秤就往你这边偏。打输了……”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白。 陈越出了宫门,坐上轿子。轿帘放下,隔绝了外面的晨光。他靠在轿厢里,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 许冠阳的阴毒眼神,太后对药汤的依赖,皇帝那疲惫又复杂的表情,还有赵王爷那句“这是擂台”…… 所有东西搅在一起,像团乱麻。 轿子停在工坊门口时,陈越才睁开眼。 他下轿,走进院子。天刚亮,匠人们还没上工,水轮静静停着,河面结着薄冰。一切都很安静,和宫里的惊心动魄像是两个世界。 修安迎出来:“大人,您回来了。宫里……” “没事了。”陈越摆手,“太后救回来了。” 修安松了口气。 陈越往账房走,想找修芸问问工坊的情况。经过匠房时,他瞥见墙角堆着一堆东西。 是边角料。 牛骨碎块,没雕成型的竹柄,切割下来的猪鬃短茬,还有一些废铜烂铁。孙配方节俭,舍不得扔,说攒着以后说不定有用。 陈越停下脚步,看着那堆杂物。 牛骨……竹柄……铜件……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不是完整的画面,是碎片。牙科诊所里那些模型,那些器械,那些…… 他走过去,蹲下来,捡起一块牛骨碎料。 骨头已经被切割过,形状不规则,但质地坚硬,颜色温润。他又捡起一根细铜丝,一头磨尖了,是孙配方试做弹簧时废掉的。 陈越把两样东西拿在手里,掂了掂。 一个念头,像破土而出的芽,一点点冒出来。 太后六十大寿……万寿无疆…… 牙。 太后的牙。 她缺了颗牙,是刚刚拔掉的。金牙旁边的邻牙没了,留下个窟窿。虽然现在塞着止血棉,但等伤口长好,那里就是空的。 老年人缺牙,吃东西不方便,说话漏风,脸还会塌。 如果……如果能做个东西,把那个窟窿填上呢? 不是金牙,金牙太俗,而且只能做单颗。要做,就做一套。做一套能让太后重新好好吃饭、好好说话、好好笑的东西。 陈越站起来,手里攥着那块牛骨和那根铜丝。 他转身,大步往匠房走。 “孙师傅!”他推开门,“张师傅!刘师傅!都过来!” 三个老匠人正在吃早饭,听见喊声,放下碗跑过来。 “大人,什么事?” 陈越把牛骨和铜丝放在桌上,眼睛发亮:“我问你们,用牛骨雕牙,雕得出来吗?” 孙配方愣了:“雕牙?” “对。”陈越比划,“像真牙一样,有牙冠,有牙根。牙根要细,要能插进牙床里固定住。牙冠要逼真,要能打磨光滑,不磨舌头。” 三个匠人互相看看。 张鬼手先开口:“雕是能雕。但雕出来怎么固定?总不能拿胶粘吧?” “用这个。”陈越拿起铜丝,“把铜丝弯成卡环,卡在旁边的健康牙齿上。骨牙雕好后,底部钻孔,把铜丝穿过去固定。这样骨牙就能挂在牙床上,不掉。” 刘铁锤挠头:“那……那吃东西能受力吗?” “受力主要靠旁边的牙。”陈越解释,“卡环分走大部分力,骨牙只是填补空缺,辅助咀嚼。关键是——要轻,要稳,要舒服。” 他看向三人,语气认真:“这是给太后做的寿礼。太后刚拔了牙,缺了口。我们做一套……‘义齿’,让她能重新吃好喝好。” “义齿……”孙配方重复这个词,眼睛慢慢亮了,“这名字好。义肢,义齿,都是帮人补缺的。” “能做吗?”陈越问。 三个老匠沉默了一会儿。 张鬼手先点头:“雕牙我能试试。但得先知道太后牙床的形状,不然雕出来对不上。” “这个我来想办法。”陈越说。 刘铁锤接着说:“铜丝弯卡环,我打铁的手艺能用上。但得软硬适中,太软了卡不住,太硬了磨牙。” “慢慢试。”陈越看向孙配方,“孙师傅,你最关键的活儿——把骨牙和卡环连起来,要牢固,还不能有毛刺,不能藏污纳垢。” 孙配方深吸一口气:“我琢磨琢磨。” “好。”陈越一拍桌子,“那就干。这是咱们工坊接下来最重要的活儿。做成了,太后大寿时献上去。做不成……” 他没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做不成,许冠阳就会踩着他们翻身。到时候,失去的恐怕不止是太后的信任。 接下来的日子,工坊像上了发条。 水力驱动的植毛机还在转,咔哒咔哒,但匠人们的重心都转到了新活上。陈越画了无数张草图,把现代活动义齿的基本原理拆解成古人能理解的零件:卡环、支托、基托、人工牙。 每一样,都要用现有的材料实现。 牛骨雕牙是最难的部分。太后缺的是左上颌第一磨牙,这颗牙有四个牙尖,沟壑复杂。孙配方带着两个徒弟,用小刻刀一点点雕,雕废了十几块牛骨料,才勉强雕出个形状像的。 但“像”不够,还得“合”。 陈越需要太后牙床的印模。这在现代用藻酸盐一取就行,在古代却是个难题。他试了蜂蜡,太软,取出来就变形。试了石膏,太硬,怕伤着太后刚愈合的伤口。 最后是赵雪出的主意。 她用软糯米粉调成糊,加了一点蜂蜜增加黏性,又加了点冰片让口感清凉。把这糊糊压进特制的小托盘里,轻轻按在太后牙床上,等半刻钟定型后取出。 取出来的印模很清晰,连牙床上的纹路都看得出来。 有了印模,雕牙就有了依据。孙配方对照着印模,调整骨牙的形态,磨薄这里,加厚那里,直到骨牙能严丝合缝地“坐”在缺牙的位置上。 卡环是刘铁锤的活儿。 他用红铜丝反复试验,烧红了淬火,调整软硬。最后定下的方案是:两个卡环,一个卡在前面健康的前磨牙上,一个卡在后面健康的第二磨牙上。卡环末端弯成小钩,钩进骨牙底部的钻孔里,再用细银丝缠紧固定。 张鬼手负责整体调试。 他把雕好的骨牙、弯好的卡环组装起来,放在印模上试。太紧了,太后戴不进去。太松了,吃东西会晃。他一遍遍调整卡环的弧度,磨骨牙的边缘,直到组装体能在印模上稳稳坐着,轻轻一按就位,轻轻一挑又能取下。 陈越每天泡在匠房里,看进度,提意见,自己也上手试。 他戴着自己做的简易版“义齿”,在工坊里走来走去,吃饭喝水说话。感受哪里磨舌头,哪里卡得疼,哪里受力不对劲。 修芸有时过来送账本,看见他嘴里鼓鼓囊囊地说话,忍不住笑:“大人,您这样……好像偷吃核桃的松鼠。” 陈越把“义齿”取下来,放在手心:“像吗?” 那是一颗温润的牛骨牙,连着精巧的铜丝卡环。在晨光下,骨牙泛着淡淡的象牙色,卡环闪着铜光。虽然简陋,但已经有了“医疗器械”的样子。 “像。”修芸点头,“而且……有点好看。” 陈越笑了。 他把义齿收进特制的小锦盒里,盒子里衬着红绒布。关上盒子时,他忽然想起许冠阳说的“万寿无疆”寿礼。 不知道许冠阳在准备什么。 但他有种预感,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二月底,工坊的第一版“义齿”做出来了。 陈越把它戴在自己嘴里,试了三天。吃饭、喝水、说话,甚至试着咬了咬稍硬的东西。问题还有很多:卡环有点刮腮帮子,骨牙表面还不够光滑,戴久了牙床有点胀痛。 但基本的“填补空缺”、“辅助咀嚼”的功能,实现了。 他把匠人们叫到一起,开总结会。 “卡环要再磨光滑,边缘不能有锐角。”陈越指着图纸,“骨牙的咬合面要重新设计,现在的太平,吃东西使不上劲。” “还有,”他顿了顿,“颜色。牛骨的颜色和真牙还是有点差别,最好能染一染,染成更接近牙色的淡黄。” 孙配方记下,又问:“大人,太后寿辰是下月初三,只剩不到十天了。咱们来得及改吗?” “来得及也要改,来不及也要改。”陈越说,“这是献给太后的东西,不能将就。做不好,宁可不献。” 匠人们点头。 会开完,陈越回到内屋。他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那个小锦盒,盒子里躺着那套还不完美的义齿。 他在想,许冠阳会送什么? 虫草?不可能,那玩意儿现在在皇帝心里已经打上问号了。奇珍异宝?许冠阳一个太医,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 除非……他又找到了什么“古方”、“奇药”。 陈越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敲门声。修安推门进来,脸色有点怪:“大人,宫里来人了。不是传诏,是……私下的口信。” “谁的口信?” “慈宁宫的张永公公。” 修安压低声音,“他说,太后这两日精神好些了,但总念叨嘴里空落落的,吃饭不香。许太医又献了个方子,说是西域来的‘健齿膏’,用了能固齿生津。太后试了,说味道挺好。” 陈越手一紧。 健齿膏?固齿生津? “张公公还说,” 修安继续,“许太医跟太后聊天时,无意中提起,说陈大人您工坊里做的牙刷虽好,但终究是外物。真正的长寿之道,在于内养。他那个‘健齿膏’,就是内养的法子。” 陈越笑了。 笑声很冷。 许冠阳这是换赛道了。牙刷是外用的,他的药膏是内服的。而且打的是“内养长生”的旗号,这比“刷牙清洁”听起来高级多了。 尤其对太后这种年纪大、开始怕死的人来说,“内养长生”比什么都诱人。 “张公公还说了什么?”陈越问。 “他说……许太医已经在准备寿礼了,是一本亲手抄录的《长生保命集》,里头收录了各种养生古方。太后很期待。” 陈越闭上眼睛。 《长生保命集》。亲手抄录。养生古方。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踩在太后的痒处。许冠阳太懂怎么讨好上位者了。他知道太后要的不是健康,是长生。不是治病,是保养。 这局,他布得很深。 “大人,”修安小心翼翼地问,“咱们还继续改义齿吗?” “改。”陈越睁开眼,眼神很坚定,“不但要改,还要做得更好。许冠阳送虚的,咱们送实的。他送长生梦,咱们送吃饭的牙。”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修安,你去告诉匠人们,今晚加班。卡环要磨到能照出人影,骨牙要雕到能以假乱真。三天后,我要看到最终版。” “是。” 修安退出去。 陈越独自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棂。 他在想,太后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是长生吗?也许。但更实际的,是能好好吃一顿饭,是能开怀大笑不露缺齿,是能在六十大寿那天,体体面面地接受朝贺。 义齿也许给不了她长生。 但能给她的,是尊严。 是“我还年轻,还能吃能喝能笑”的底气。 这就够了。 三月初二,太后寿辰前一天。 工坊的最终版“义齿”做好了。 牛骨牙染成了极淡的米黄色,在光下几乎和真牙无异。牙冠形态逼真,沟壑清晰。卡环用红铜丝制成,但表面“鎏金”工艺镀了一层薄银,既防锈,又更接近牙色。卡环的弧度经过无数次调整,戴上去几乎感觉不到存在。 陈越亲自试戴了最后一次。 吃饭,咬苹果,说话,大笑。一切正常。除了偶尔还有点异物感,基本实现了“隐形”。 他取下来,放进锦盒。盒子里除了义齿,还有一把特制的小牙刷——刷头更小,刷毛更软,专门用来清洁义齿。另有一小盒“义齿护理膏”,是用薄荷、冰片、金银花等草药调制的,清洁、清新、还能防腐。 全套装备。 陈越合上锦盒,系上丝带。 他走出匠房,看见院子里,三个老匠人和徒弟们都站着,眼巴巴看着他。这些天他们没日没夜地干,眼睛熬红了,手上磨出了茧子。 “成了。”陈越说。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 孙配方搓着手:“大人,太后……会喜欢吗?” “不知道。”陈越实话实说,“但这是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东西。” 他拍拍孙配方的肩膀,又看向其他人:“这些天辛苦各位了。等寿辰过了,不管结果如何,工坊发双倍工钱,再摆三天席。” 众人欢呼。 陈越抱着锦盒,回到内房。他把盒子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看着它。 明天,就是擂台了。 许冠阳的《长生保命集》,和他的“义齿”。 一个虚,一个实。一个飘在天上,一个踩在地上。 谁能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窗外,夜色渐浓 工坊后院的水轮还在转,咔哒咔哒,永不停歇。那是他的根基,也是他的底气。 有这股声音在,他就不怕。 正想着,外头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很急。 修安推门进来,脸色比上次还怪:“大人,宫里又来了。这次是陛下的口谕,让您……现在立刻进宫。” 陈越心一沉:“什么事?” “不知道。”修安摇头,“来传话的太监只说,慈宁宫出事了。太后……又不好了。” 陈越抓起药箱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停住,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那个锦盒。 犹豫了一瞬,他转身,把盒子也塞进药箱里。 然后大步跨出门,翻身上马。 米粒一样雪花打在脸上,让他打了一个冷战。 这次“出急诊”,他怀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样或许能改变局面的东西。 第75章:太后瘪嘴了 马蹄声在宫道上踩出急促的节奏。 陈越攥着药箱带子,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可能的情况——脓液复发?感染扩散?还是许冠阳又给太后灌了什么新方子? 慈宁宫外灯火通明。 不是抢救时那种慌乱的明亮,是那种……大半夜被迫营业的憋屈光亮。廊下站着两排宫女太监,个个垂着头,肩膀缩着,像一群淋了雨的鹌鹑。 暖阁里传出的不是**,是哭声。 女人的哭声,又尖又细,还带着某种恼羞成怒的颤音。 陈越脚步顿了顿。 张永从门里闪出来,老脸上写满“救救我”三个字。他一把拉住陈越的胳膊,压着嗓子:“陈大人,您可算来了。” “太后怎么了?” “没病。”张永嘴角抽了抽,“就是……就是不高兴。” “不高兴?” “从傍晚开始就不高兴。”张永拽着陈越往偏殿走,避开正门,“先是说晚膳的燕窝粥不够稠,摔了碗。又说新做的衣裳腰身紧了,要尚服局连夜改。刚才……刚才照了镜子。” 陈越等着下半句。 张永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照了镜子,看见自己左边腮帮子瘪下去一块,说话漏风。然后就开始哭,说没脸见人了,明日的寿宴不办了,谁劝就骂谁。” 陈越眉毛挑起来。 懂了。 不是病危,是容貌焦虑加社交恐惧,赶上更年期放大十倍。 “许太医呢?” “在里头跪着呢。”张永朝暖阁方向努努嘴,“劝了半个时辰,说什么‘凤体康健便是福’、‘容颜乃外物’,被太后用枕头砸出来了。这会儿又跪回去了,说要献什么养生丸。” 暖阁的门虚掩着。 陈越凑近门缝,看见里头的情景。 太后穿着寝衣坐在炕上,头发散着,眼睛红肿。左边脸颊确实塌下去一小块,是缺牙导致的肌肉萎缩。虽然不明显,但在烛光下一照,那种不对称感格外扎眼。 许冠阳跪在炕前三尺远的地方,双手捧着一个锦盒,盒盖开着,里面躺着几颗蜡封的药丸。 “娘娘,”许冠阳声音放得又柔又缓,像在哄三岁小孩,“此乃臣按古方所制‘八珍固本丸’,取人参、鹿茸、灵芝等八味仙草,辅以晨露炼制。久服可补气血、润肌肤、延年寿。您先服一颗,静心安神……” 太后抓起炕桌上的铜镜,哐当一声砸过去。 镜子擦着许冠阳的肩膀飞过去,撞在柱子上,裂成好几片。 “补气血?”太后声音拔高,漏风的“嘶嘶”声让这句话听起来既愤怒又滑稽,“补了气血能把牙长出来吗?啊?哀家明天要见那些王妃、命妇!要坐在上头接受朝贺!这张嘴一说话就漏风,一漏风就像个没牙的老太太!你还让哀家吃什么丸子?吃完了上台去给她们表演吹口哨吗?!” 许冠阳被噎得脸色发青。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内在美更重要”,但看见太后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又把话咽回去了。 陈越在门外差点笑出声。 他赶紧绷住脸,整理了一下官袍,轻轻推门进去。 “臣陈越,奉诏前来。” 暖阁里静了一瞬。 太后转过头,看见他,眼睛里的怒火稍微降了降,但随即又燃起来:“陈越?你来干什么?哀家没病!就是……就是不想见人!” 陈越躬身:“臣听闻娘娘凤体不适,特来请安。” “请什么安!”太后指着自己瘪下去的腮帮子,“你看哀家这样子,能安吗?明天那些宗室女眷来了,见了哀家这副尊容,背后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说太后老了,牙都掉光了,说话漏风,吃饭漏米……” 她越说越气,抓起枕头又要砸。 陈越没躲,反而上前一步。 “娘娘,”他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您这不是病,是缺了个零件。” 太后手停在半空:“……零件?” “好比一把好弓,少了根弦。”陈越比划了一下,“弓身再名贵,雕花再精美,没弦就拉不开,只能当摆设。您的牙床就是弓身,健康结实。缺的那颗牙,就是那根弦。” 许冠阳跪在旁边,冷冷插话:“陈大人倒是会比喻。可惜,弦断了能换,牙掉了可长不出来。” “长不出来,”陈越转头看他,嘴角撇了撇,“但可以补。” 暖阁里又静了。 太后慢慢放下枕头,眼睛盯着陈越:“……补?” “是。”陈越从药箱里取出那个锦盒,捧在手里,“臣这些时日,除了研制牙刷,还在琢磨另一件事——人缺了胳膊能装义肢,缺了腿能装假腿。那缺了牙呢?” 他打开锦盒。 红绒布上,躺着一副精巧得不像话的东西。 牛骨雕成的牙冠,米白色,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两个细巧的铜丝卡环,表面镀了层薄银,弯成流畅的弧度。旁边还有一把小刷子,一盒青瓷小罐。 太后眯起眼睛,身子往前倾了倾。 “这是……” “义齿。”陈越吐出这两个字,“取‘义肢’之‘义’,‘牙齿’之‘齿’。意思就是,帮您补上缺失的那份,让您能重新吃好、喝好、说好。” 许冠阳跪直了身子,伸着脖子看锦盒里的物件。 他忽然笑了。 笑声里满是嘲讽。 “陈大人,”许冠阳慢悠悠开口,“您这是……打算给太后娘娘嘴里塞块骨头?” 陈越没理他。 他捧着锦盒,走到炕边,保持着一个既恭敬又不疏远的距离。 “娘娘可否容臣近前一观?” 太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越轻轻扳开太后的嘴。烛光凑近,缺牙的位置清晰可见——伤口已经愈合,形成一个光滑的凹陷。旁边的牙齿健康,只是因为没有对颌牙的支撑,微微向缺隙倾斜。 “缺的是左上颌第一磨牙。”陈越一边观察一边说,“这颗牙主要用来咀嚼。缺了之后,左边的咀嚼效率下降至少三成。长期用右边咀嚼,会导致面部肌肉不平衡,也就是您感觉到的‘瘪下去’。” 他说得专业,语气平静,像在讲解一个机械原理。 太后听着,火气消了些,但疑虑还在:“你那个……骨头做的牙,真能塞进去?” “不是塞,是戴。”陈越纠正,“就像戴耳坠、戴戒指。这副义齿有卡环,可以卡在旁边的健康牙齿上,稳稳固定。戴上之后,您说话、吃饭、喝水,它都不会掉。” 许冠阳又开口了。 这次他不再跪着,而是站了起来,掸了掸官袍下摆——刚才跪了太久,膝盖处有两块明显的灰印。 “陈大人,”许冠阳踱步过来,目光在那副义齿上扫来扫去,“您这想法,倒是新奇。只是……这个假牙,还要卡在真牙上。先不说舒适与否,单说这‘骨’与‘肉’长期摩擦,会不会磨损真牙?会不会藏污纳垢,引发新的牙疾?” 他转向太后,拱手:“娘娘,臣非有意阻挠。只是医者之道,首重‘无害’。陈大人此物虽巧,却未经长期验证。万一戴上去后不适,或是损伤了旁边的好牙,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太后刚亮起来的眼神,又暗了暗。 陈越心里骂了句老狐狸。 许冠阳这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全是“为您着想”。实际上是把“未知风险”无限放大,让太后不敢尝试。 陈越不慌。 他拿起那副义齿,对着烛光,让太后看清每一个细节。 “许太医的顾虑,臣考虑过。”他指着卡环,“这卡环的弧度,是根据娘娘旁边牙齿的形状反复调整的。接触点只有三个——颊侧、舌侧、咬合面支托。每个接触点都打磨得光滑圆润,不会磨损真牙。” 他又指向骨牙:“牛骨经过蒸煮、脱脂、染色三道工序,质地致密,表面抛光到能照出人影。这样的表面,食物残渣很难附着。再加上每日用这把小刷子清洁,涂这盒护理膏,比真牙还干净。” 许冠阳皱眉:“说得轻巧。戴在嘴里,异物感总是有的吧?娘娘凤体尊贵,岂能忍受口中含着一块骨头?” “那就试试。”陈越转头看他,眼神坦然,“戴上去,让娘娘自己感觉。若有一丝不适,臣立刻取下来,从此绝口不提‘义齿’二字。”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总比让娘娘明天捂着嘴见人,或者干脆不出席寿宴,要强得多。” 最后这句话,戳中了太后的痛处。 她看了看铜镜碎片,又摸了摸瘪下去的腮帮子,咬了咬牙。 “……试。” 许冠阳脸色沉了下来。 他盯着陈越,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抢了他饭碗的强盗。 但太后已经发话,他不能再明着阻挠。 陈越从锦盒里取出义齿,用温水冲洗干净。然后让宫女端来一盏茶,他用茶水温热骨牙——牛骨导热慢,温热后更接近口腔温度,戴上时不会太刺激。 太后张开口。 陈越一手轻轻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捏着义齿,动作沉稳,跟前世做牙科手术的状态一模一样。 卡环先就位。 银色的铜丝轻轻滑过前磨牙的颊侧,在牙颈处卡住。另一端的卡环滑过第二磨牙,同样稳稳卡住。中间的支托落在两牙之间的咬合面上,分担受力。 然后才是骨牙。 温润的牛骨牙冠,对准缺牙的凹陷,轻轻一按。 “咔。” 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不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是卡环末端的钩子扣进骨牙底部钻孔时,发出的锁定声。 陈越松开手。 “娘娘,可以合上嘴了。” 太后迟疑地,慢慢闭上嘴。 上下牙轻轻碰在一起。 骨牙的咬合面与下牙接触,传来一种陌生的、但不算难受的硬度感。她试着左右磨了磨——有点怪,但不疼。最明显的感觉是,左边腮帮子那种空落落的塌陷感,消失了。 肌肉被撑起来了。 “镜子。”太后伸手。 张永赶紧又捧来一面新铜镜。 太后凑到镜前,左右转头,仔细看自己的侧脸。 左边脸颊饱满如初。 瘪下去的那一小块,被骨牙从内侧顶起,恢复了平滑的轮廓。她试着笑了笑——嘴角上扬时,面部肌肉自然舒展,没有任何不协调。 她张开嘴,看口腔里。 米白色的骨牙坐在缺牙的位置,和旁边的真牙颜色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哪颗是真,哪颗是假。 “这……”太后摸了摸自己的左脸,又对着镜子龇了龇牙,“真……真不掉了?” “您试试说话。”陈越说。 太后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哀家觉得……甚好。” 字正腔圆。 没有漏风的“嘶嘶”声,没有因为缺牙而导致的发音含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利落,和她生病前一样。 暖阁里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花的声音。 宫女太监们屏着呼吸,眼睛瞪得老大。张永张着嘴,老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许冠阳站在那儿,脸色从青变白,又从白变红。 他盯着太后嘴里那颗骨牙,脑子里飞快计算——这东西的成本、工艺、推广难度、可能引发的后续问题…… 算到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陈越又赢了。 赢得漂亮,赢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第76章:“哀家要换新衣服” 太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忽然笑了。 不是刚才那种恼怒的、歇斯底里的笑,是真正开心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笑。 “陈越,”她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你这东西……叫什么来着?” “义齿。”陈越重复。 “义齿……”太后咀嚼着这两个字,点点头,“好名字。义肢义齿,都是帮人补缺的。你这份心,哀家领了。”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许冠阳。 “许太医。” 许冠阳一个激灵,赶紧应声:“臣在。” “你刚才说,你那养生丸,能补气血、润肌肤、延年寿。”太后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那你说说,吃了你那丸子,哀家这瘪下去的腮帮子,能鼓起来吗?” 许冠阳额头冒汗。 “臣……臣……” “长生太远,”太后打断他,拿起炕桌上那碗已经凉透的燕窝粥,“哀家只想今晚吃得动这碗粥,明天寿宴上能体体面面地吃那碗长寿面。” 她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 咀嚼。 左边牙齿咬合,骨牙受力,稳稳当当。粥米被磨碎,吞咽下去。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任何障碍。 太后放下碗,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满足,有释然,还有一种重获尊严的轻松。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暖阁变成了临时体验中心。 太后在陈越的指导下,练习摘戴义齿。 第一次自己取下来时,她捏着那副精巧的小东西,翻来覆去地看,啧啧称奇。 “就这么两个小钩子,真能卡住?” “靠的是巧劲。”陈越接过义齿,演示卡环的弹性,“您看,这铜丝有韧性。戴上去时轻轻一按,它就变形卡住。取下来时,用手指勾住这里,往下一拨,它就弹开。” 他边说边做。 义齿在他手里,像个小玩具,一卡一拨,轻松自如。 太后学了几次,很快就掌握了要领。戴上去,取下来,再戴上去。动作从生涩到熟练,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这东西……每天要取下来洗?” “是。”陈越递上那把小刷子和青瓷罐,“睡前取下来,用这把刷子蘸清水刷干净。刷完后涂一层护理膏,能保持湿润,防止牛骨干裂。第二天早上戴上前,再用清水冲净就行。” 太后打开青瓷罐,闻了闻。 薄荷的清凉混着草药的淡香,不冲鼻,很舒服。 “这膏也是你调的?” “工坊里试了几十种配方,最后定下这个。”陈越实话实说,“既能清洁,又能清新口气,还有点消炎防腐的功效。您每日用,对牙龈也好。” 太后点了点头,把东西仔细收好。 然后她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站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一件准备明天寿宴穿的绛红色绣金凤宫装。 “给哀家更衣。” 宫女们愣了一下,赶紧上前伺候。 太后穿上那套华服,对镜整理衣襟。张永机灵地捧来妆匣,她挑了支赤金点翠凤簪,插在发髻正中。 烛光下,绛红宫装衬得她肤色白皙,金凤簪熠熠生辉。最关键是那张脸——饱满对称,神态从容,嘴角带着自然的微笑。 和半个时辰前那个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太后对着镜子,左转右转,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这哪里是假牙,这是哀家的‘脸面’啊。” 暖阁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陈越躬身:“娘娘凤颜本就不减当年,臣只是帮您找回本该有的样子。” 太后笑了,这次是开怀大笑。 笑声爽朗,中气十足,没有任何漏风的杂音。 笑完,她看向陈越,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不是感激,是……赏识。 那种“这人有用,得留着”的赏识。 “陈越,”太后坐回炕上,语气随意了些,“你这份寿礼,哀家很喜欢。比什么金玉珠宝、古方秘药,实在多了。” 许冠阳站在阴影里,手指掐进了掌心。 太后忽然摸了摸肚子。 “饿了。” 张永赶紧说:“奴婢这就让御膳房……” “不用。”太后摆手,“就现成的,拿点心来。” 宫女端来一个攒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桂花糕、枣泥酥、芝麻糖。 太后先挑了块桂花糕。 她捏着糕点,看了看,又看了看陈越。 “这东西……能吃?” “您试试。”陈越说,“先小口,用左边牙齿轻轻咬。” 太后把桂花糕送进嘴里,左边牙齿合拢。 “喀嚓。” 很轻的脆响。糕点被咬下一小块,在口腔里咀嚼。骨牙参与研磨,和真牙配合默契。太后慢慢嚼着,眼睛微微眯起来。 那是享受的表情。 吃完一块,她又拿起枣泥酥。 这次胆子大了些,咬了一大口。酥皮碎裂,枣泥绵甜。她细细嚼着,吞咽下去,然后喝了口茶。 全程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食物塞进缺牙的缝隙,没有因为咀嚼不力而囫囵吞咽,也没有因为漏风而发出不雅的声音。 太后放下茶杯,长长舒了口气。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吃点心了。”她感慨,“前些日子,吃什么都得挑软乎的,右边嚼累了换左边,左边没牙使不上劲。现在好了,两边都能用。” 她说着,又拿起一块芝麻糖。 咬得嘎嘣脆。 陈越在旁边看着,心里那根绷了十几天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他知道,这事成了。 不仅成了,还成了个大彩。 太后吃完第三块点心,意犹未尽,但克制住了。她让宫女撤下攒盒,擦了擦手,看向陈越。 “陈越,你明日寿宴,也来吧。” 陈越一怔:“臣……官阶低微,恐不合礼制。” “哀家特许的。”太后说得随意,“你就坐在……嗯,坐在赵王爷那桌。哀家到时候,或许还有话要问你。”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了。 陈越躬身:“臣遵旨。” 太后又看向许冠阳。 许冠阳赶紧上前一步,等着听赏——或者听罚。 太后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开口:“许太医。” “臣在。” “你那养生丸,哀家不吃了。”太后语气平淡,“从今往后,慈宁宫的方子,你不必再管。太医院那边,你专心带徒弟、编医书就好。看病的事,让年轻人来。” 许冠阳身体晃了晃。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被边缘化了。 太后的“御用太医”身份,丢了。慈宁宫这个最大的靠山,没了。往后他在太医院,就是个编书教课的老学究,实权尽失。 “臣……”许冠阳一阵哆嗦,“臣领旨。” 太后摆了摆手,意思是可以走了。 许冠阳躬身退出暖阁,背影有些佝偻。 陈越也告辞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谁也没说话。 快到岔路口时,许冠阳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夜色里,他的脸半明半暗 “陈越,”他开口,声音嘶哑,“你以为你赢了?” 陈越没接话。 “太后今天高兴,赏你。”许冠阳慢慢说,“明天呢?后天呢?你这义齿,终究是块死物。戴久了会磨损,会断裂,会藏污纳垢。到时候太后不舒服了,第一个想起的,还是我这个开方子让她‘舒服’的人。” 陈越笑了。 “许太医,”他说,“你送的是书,我送的是让太后能读出书上每一个字的‘底气’。你让她‘舒服’,我让她‘体面’。咱们俩,从一开始,送的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许冠阳盯着他,眼神阴冷。 良久,他甩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 次日,慈宁宫张灯结彩。 从宫门到正殿,一路铺着红毡。廊下挂满寿字宫灯,院中摆开数十张紫檀木大桌。皇亲国戚、宗室王公、六部九卿的诰命夫人,按品级依次入座。 陈越穿着崭新的八品官服,坐在赵王爷那一桌。 这一桌都是宗室里的实权派——赵王爷、周王世子、两位郡王,还有几个掌权的老国公。陈越这个八品小官混在里面,显得格外扎眼。 但没人敢说什么。 太后亲自点名让坐这儿的,谁有意见? 寿宴开场。 鼓乐齐鸣,太监唱礼。皇帝、皇后搀扶着太后,从正殿缓步走出。 太后今日穿的是那套绛红色绣金凤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凤冠,颈挂东珠朝珠。妆容精致,神色从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一出场,全场起身行礼。 “恭祝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声音洪亮,回荡在慈宁宫上空。 太后抬手虚扶:“平身,都坐。” 众人落座。 陈越注意到,不少女眷都在偷偷打量太后的脸。尤其那些眼尖的王妃、命妇,目光在太后左右脸颊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找之前传闻中“瘪下去”的痕迹。 但她们什么也没找到。 太后脸颊饱满对称,说话字正腔圆,笑时露出的牙齿整齐洁白——左边那颗“真牙”混在里面,毫无破绽。 酒过三巡,献礼环节开始。 宗室王公先献,无非是玉山子、翡翠屏风、珊瑚树之类的重器。太后一一点头,让太监收下,神色淡然。 轮到外臣时,气氛稍微活跃了些。 几位国公献上名画古玩,太后偶尔点评一两句,显出鉴赏的眼光。轮到太医院时,许冠阳捧着那个金丝楠木盒,走上前。 他今日换了身崭新的官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下的乌青遮不住。 “臣许冠阳,恭祝太后娘娘松柏长青,福寿绵长。” 他跪下,打开木盒。 里面是一本金册。 不是普通的书,是金粉手抄的。册页用金线装订,封面嵌着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此乃臣遍览古籍,精选养生延寿秘方百二十条,亲手抄录成册,名曰《长生保命集》。”许冠阳声音洪亮,力求让全场都听见,“其中收录历代秘传方剂三十、导引术二十、食疗方四十、起居调摄法三十。若能遵而行之,必能——” “许太医有心了。” 太后打断了他。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许冠阳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卡在喉咙里,只好躬身:“此乃臣之本分。” 太监接过金册,捧到太后面前。 太后随手翻了翻,就合上了。 “金粉写的,晃眼。”她说了这么一句,就把册子递给旁边的皇后,“收着吧,有空看看。” 然后就没下文了。 没有夸赞,没有赏赐,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许冠阳站在那儿,脸上那点强撑的笑容僵住了。他退下时,脚步有些踉跄,回到座位后,低头盯着酒杯,再没抬起来。 献礼继续。 轮到陈越时,他没动。 太后却主动开口了。 “陈越。” 全场目光齐刷刷射过来。 陈越起身,走到殿中,行礼:“臣在。” “你昨日送哀家那份礼,哀家很喜欢。”太后说话底气十足,足够让每个人都听见,“今天寿宴,哀家想当众谢谢你。” 陈越躬身:“臣惶恐。” “不必惶恐。”太后笑了笑,对旁边太监说,“把长寿面端上来。” 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捧到太后面前。 细白的面条卧在清汤里,上面铺着香菇、鸡丝、青菜,最顶上是个金黄的煎蛋。 太后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 所有人都看着她。 尤其是那些知道太后缺牙的内命妇,眼睛瞪得老大——长寿面可不软,面条有韧性,缺了牙的人吃这个,要么囫囵吞,要么得在嘴里含半天。 太后把面条送进嘴里。 左边牙齿咬下。 “咯吱。” 很轻微的、面条断裂的声音。 她咀嚼,吞咽,动作自然流畅。吃完一口,又夹起一撮,再吃。全程没有任何停滞,没有因为咀嚼不力而皱眉,更没有漏出半点汤水。 一碗面吃完,太后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然后她做了个更大胆的动作—— 她让太监端上寿桃。 不是软糯的蒸寿桃,是那种外皮酥脆、内馅甜腻的烤寿桃。这种点心,牙齿不好的人根本不敢碰。 太后拿起一个,在众目睽睽下,咬了一大口。 “咔!” 酥皮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她细细嚼着,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吃完一个,又喝了口茶,这才开口: “这寿桃,做得不错。” 全场寂静。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或者单纯好奇的人,此刻都愣住了。 太后……真能吃硬东西了? 昨天还听说她因为缺牙哭闹,今天就能啃烤寿桃?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太后擦了擦手,看向陈越。 “陈越,你这‘义齿’,哀家戴了一整天。吃饭、说话、喝水,都无碍。哀家想问问,这东西……能戴多久?” 陈越如实回答:“保养得当,可用三到五年。牛骨会随时间慢慢磨损,届时臣再为您做新的。” 太后点头:“好。那哀家再问你,这东西……难做吗?” “工艺繁琐,需根据每个人的牙床形状量身定制。”陈越说,“臣的工坊里,三位老师傅带着徒弟,花了十余日才做出这一副。” “十余日……”太后沉吟,“那若是宫里有其他主子也需要,你能做吗?” 这话问得巧妙。 表面是关心“其他主子”,实则在探陈越的产能和意愿。 陈越躬身:“臣蒙天恩,忝居太医院,自当为宫中贵人分忧。只要娘娘们需要,臣定竭尽全力。” 太后笑了。 “好。”她转头看向皇帝,“皇帝,你听见了。陈越这份手艺,宫里得留着。往后各宫主子若有齿疾,可让他去看看。” 朱祐樘点头:“母后说的是。” 这话等于给了陈越一道“后宫齿科通行证”。 虽然还是八品官,但有了太后这句话,他在宫里的地位,彻底不一样了。 第77章:寿辰上大放异彩 寿宴继续进行。 但气氛已经变了。 那些原本对陈越这个“小牙医”不屑一顾的宗室王公,开始主动找他搭话。 赵王爷先举杯:“陈大人,本王敬你一杯。你那义齿,真乃巧思。” 陈越举杯回敬:“王爷过奖。” 周王世子凑过来:“陈大人,我家侧妃前年磕掉颗门牙,一直不好意思见人。你这义齿……能做门牙吗?” “能。”陈越点头,“门牙的义齿更讲究美观,得染成和旁边真牙一样的颜色。世子若需要,可让侧妃娘娘来工坊取个印模。” “好好好,回头我让她去。” 两位郡王也加入话题,一个问老父亲全口牙都快掉光了怎么办,一个问自己儿子龅牙能不能矫正。 陈越一一解答,不卑不亢,专业又务实。 他说话时,偶尔瞥一眼许冠阳那桌。 许冠阳独自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旁边几个太医同僚想跟他说话,他都摆摆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献礼环节结束后,是歌舞表演。 宫娥们翩翩起舞,乐师奏着喜庆的曲子。但很多人已经没心思看表演了,目光时不时瞟向陈越这桌。 寿宴进行到一半时,太后忽然又开口了。 “陈越。” 陈越再次起身:“臣在。” “你那义齿,哀家戴着很好。”太后说,“但哀家好奇,这东西到底怎么做的。你能不能……当众给大家讲讲?” 这话一出,全场又静了。 当众讲解?这可是太后的“御用之物”,涉及凤体隐私,能随便讲吗? 但太后既然开口,就是允许了。 陈越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囊——这是他从工坊带来的“展示版”,用边角料做的简化模型,不涉及太后那副的具体尺寸。 他走到殿中,打开锦囊,倒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牛骨雕的小牙冠,两个铜丝卡环,还有一把小刷子。 “诸位请看,”陈越举起骨牙,“这是牛骨,经过蒸煮脱脂、染色抛光而成。形状根据缺牙位置的印模雕刻,确保戴上去严丝合缝。” 他又拿起卡环:“这是红铜丝弯制,表面镀银。卡环的弧度,根据旁边健康牙齿的形状反复调整,既要卡得稳,又不能磨损真牙。” 他现场演示卡环的弹性——轻轻一按就变形卡住,一拨就弹开。 “戴上去后,”陈越继续,“义齿靠卡环固定在旁边牙齿上,分担咀嚼力。平日吃饭说话,它不会掉。睡前取下来清洗,涂上护理膏保养即可。” 他讲得通俗易懂,配合实物演示,连那些不懂医理的命妇都看明白了。 一位老国公忍不住问:“陈大人,这东西……戴着不难受吗?” “初期会有轻微异物感,适应两三日便好。”陈越实话实说,“比起缺牙导致的咀嚼不便、说话漏风、面部塌陷,这点不适微不足道。” 老国公点头:“有理。” 太后适时插话:“哀家戴了一整天,现在已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吃饭说话,与往常无异。” 这话等于是官方认证。 全场再无疑虑。 歌舞继续,但话题已经彻底偏了。从祝寿变成了“口腔健康研讨会”,陈越成了全场焦点。 许冠阳那桌,有人小声议论: “许太医那本金册,怕是白送了。” “可不是,太后翻都没翻几页。” “陈越这东西,看得见摸得着,立马见效。比什么养生秘方实在多了。” 许冠阳听着,手捏着酒杯,抖个不停。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殿中。 “陛下,娘娘,”他躬身,“臣有一事,想请教陈大人。” 朱祐樘看了他一眼:“说。” 许冠阳转向陈越,眼神锐利:“陈大人这义齿,巧则巧矣。但臣听闻,牛骨终究是死物,长期戴在口中,会不会……引发口疮?或是滋生邪毒?” 这话问得刁钻。 表面上关心健康,实则暗指“这东西不安全”。 陈越不慌。 “许太医多虑了。”他拿起那个骨牙,“牛骨经过高温蒸煮,所有活菌早已灭尽。表面抛光至镜面,食物残渣难以附着。再加上每日清洁护理,比真牙还干净。”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倒是某些未经充分验证的古方药剂,成分不明,药性难测,长期服用,恐伤肝肾。” 这话怼得直接。 许冠阳脸色一沉:“陈大人这是暗指臣的药方有问题?” “不敢。”陈越语气平静,“只是医者用药,当知‘是药三分毒’。外用药尚需谨慎,内服药更应明辨。许太医那本金册里收录的百二十方,可有逐一验证过安全性、有效性?” 许冠阳被问住了。 他那本金册,大半是从古籍里抄来的,有的方子连他自己都没试过。真要较真验证,根本经不起推敲。 “你——” “好了。”太后打断两人,“今日是哀家寿辰,不是太医院考校。都少说两句。” 许冠阳咬牙,退了回去。 陈越也躬身退回座位。 这场交锋,胜负已分。 寿宴结束时,已是傍晚。 陈越随着人流往外走,刚出慈宁宫门,就被赵王爷的随从拦住了。 “陈大人,王爷请您过府一叙。” 陈越点头,跟着去了。 赵王府离皇宫不远,轿子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王府正厅,赵王爷已经换了常服,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陈越进来,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陈越坐下,丫鬟奉上茶。 赵王爷挥退下人,厅里只剩他们俩。 “今天这出戏,唱得漂亮。”赵王爷开门见山,“许冠阳那张脸,绿得能掐出水来。” 陈越苦笑:“臣也是被逼到绝路,不得不搏。” “搏得好。”赵王爷喝了口茶,“太后今天当众夸你,等于给你贴了道护身符。往后在这宫里,只要你不犯大错,没人能动你。” 陈越点头:“多谢王爷提点。” “别谢我。”赵王爷放下茶杯,从桌上拿起一个锦盒,推过来,“这是本王送你的贺礼。” 陈越一愣:“贺礼?” “庆祝你今日大胜。”赵王爷笑了笑,“打开看看。” 陈越打开锦盒。 里面不是金银珠宝,是一张地契。 京城东市,临街铺面,两层楼,带后院。位置在繁华地段,隔壁就是绸缎庄和酒楼。 “这……”陈越抬头。 “铺子空着也是空着,送你。”赵王爷说得随意,“你那工坊主要是加工产品,是个场子。在城里闹市有个铺面,往后接待贵客、展示样品,都方便些。” 陈越拿着地契,手有点抖。 这礼太重了。 京城东市的铺面,那是真正的“旺铺”,有价无市。赵王爷说送就送,这份人情,欠大了。 “王爷,这……” “别推辞。”赵王爷摆手,“本王不是白送。你那牙刷、牙膏、义齿,都是好东西。光在宫里折腾,太可惜了。在城里开个铺子,做点生意,赚点银子,不挺好?” 陈越明白了。 赵王爷这是要入股。 不是金钱入股,是资源入股——他出铺面、出人脉,陈越出技术、出产品。双方合作,把“口腔护理”这门生意,做大。 “臣……需要做什么?”陈越问得直接。 “简单。”赵王爷竖起三根手指,“第一,铺子挂你的名,你做掌柜,经营自负盈亏。第二,本王有些老友,年纪大了,牙齿都不太好。你给他们看看,做点牙刷、义齿什么的,价格你定,利润你留七成,三成给本王当‘介绍费’。第三——” 他顿了顿,眼神认真了些。 “第三,许冠阳还没倒。他在太医院经营多年,门生故旧不少。你今天让他当众丢脸,他一定会报复。往后你在城里做生意,难免遇到些‘麻烦’。真有麻烦,派人来王府说一声,本王帮你摆平。” 这是全方位的扶持。 铺面、客源、保护,全包了。 陈越起身,郑重行礼:“王爷厚爱,臣感激不尽。” “坐坐坐。”赵王爷让他坐下,“咱们是合作,互惠互利。对了——” 他从怀里又掏出个小册子,递给陈越。 “这是本王几个老友的情况。英国公,满口牙只剩七八颗,吃饭全靠吞。成国公,牙石厚得能刮下一层,口气熏人。定远侯,儿子是龅牙,说亲都说不到好姑娘……你看看,哪些能治,哪些治不了,心里有个数。” 陈越接过册子,翻了翻。 都是顶级勋贵,个个身份显赫。牙齿问题五花八门,从缺牙到牙周病到畸形,应有尽有。 这是送上门的高端客户群。 “臣回去仔细研究,三日后给王爷回话。”陈越说。 赵王爷点头:“不急。这些老家伙,牙病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多等几天无妨。” 两人又聊了些细节,陈越告辞离开。 走出王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陈越揣着地契和小册子,坐上轿子。轿帘放下,他靠在厢壁上,长长舒了口气 今天这一天,像坐过山车。 从凌晨被紧急召进宫,到太后试戴义齿,到寿宴当众演示,再到赵王爷送铺面…… 每一步都险,但每一步都踩对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张地契。 纸很轻,但分量很重。 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第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产业。不是御赐的,不是赏的,是凭本事换来的合作。 轿子晃晃悠悠,往皇城根工坊走。 陈越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规划—— 铺面怎么装修?一楼展示区,放牙刷、牙膏样品,设咨询台。二楼诊疗室,做检查、取印模。后院当工作室,现场雕牙、调整义齿。 人员怎么安排?孙配方带两个徒弟驻守铺面,负责接待和简单维修。复杂病例还是带回工坊,三位老师傅一起攻关。 产品线怎么扩展?除了牙刷、牙膏、义齿,还可以做牙线、漱口水、牙粉…… 正想着,轿子忽然停了。 “大人,到了。” 陈越掀帘下轿,走进工坊院子。 修安迎出来:“大人,您回来了。宫里……” “一切顺利。”陈越摆手,“把三位老师傅叫来,还有修芸,账房开会。” 一刻钟后,匠房兼账房里,挤满了人。 陈越把地契拍在桌上。 “东市铺面,两层楼,带后院。”他言简意赅,“赵王爷送的。从明天起,咱们在城里闹市,有据点了。” 众人愣住,随后爆发出欢呼。 孙配方激动得手发抖:“大人,这……这铺子真给咱们了?” “给咱们用。”陈越纠正,“但不是白用。王爷有要求——” 他把合作条件说了一遍。 修芸听完,眼睛亮了:“七成利归咱们?这条件很厚道啊。” “王爷是聪明人。”陈越说,“他知道,咱们这门生意,技术是核心。他出铺面、出人脉,分三成利,不亏。” 张鬼手搓着手:“那……那些国公爷的牙,咱们真能治?” 陈越翻开小册子,一一点过去。 “英国公缺牙,做全口义齿有难度,但做局部义齿,恢复部分咀嚼功能,没问题。成国公牙石严重,得先做‘龈上洁治’——就是刮掉牙石,再配合药膏漱口,控制牙周炎。定远侯儿子龅牙……” 他顿了顿。 龅牙矫正,在古代几乎无解。没有正畸托槽,没有隐形牙套,光靠手工,很难移动牙齿。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可以做‘活动矫治器’。”陈越脑子里飞快构思,“用树脂……不,用特制的软蜡做基托,上面加弹簧、弓丝,慢慢推牙齿移动。疗程长,效果慢,但总比不治好。” 刘铁锤听得云里雾里:“弹簧?弓丝?” “我画图给你们看。”陈越拿起炭笔,在纸上刷刷画起来。 他画了个简易的活动矫治器示意图——基托、固位卡环、加力弹簧、唇弓。虽然简陋,但原理讲得通。 三位老师傅围着图,讨论了半天,渐渐摸到门道。 “这东西……得反复调整。”孙配方说,“牙齿移动一点,弹簧就得调一次。” “所以得让患者每半个月来复诊一次。”陈越说,“咱们根据进展,调整加力。” 修芸在旁边算账:“一位国公爷的诊金,收多少合适?还有那些牙刷、牙膏,定价怎么定?” 陈越想了想。 “分档。”他说,“普通洁齿刷,一百文一把,平民价。精装版,用更好的竹柄、更软的猪鬃,带礼盒,一两银子一把,卖给富户。尊享版,牛骨柄、野猪鬃、附赠薄荷牙膏礼盒,五两银子一套,专供勋贵。” “牙膏呢?” “小罐一百文,大罐三百文。”陈越说,“成本主要是薄荷、冰片、草药,利润空间大。” 修芸飞快记下。 会议开到半夜。 众人散去。 陈越独自坐在账房里,看着桌上那张地契,还有那本记录勋贵牙病的小册子。 灯火摇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但不知为什么,有句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就是他离开王府时,赵王爷的管家凑上来,在陈越耳边低声说道:“陈大人,有个事儿得跟您提个醒。大理寺那边传来的消息,当时审那个许冠阳给王爷牙龈弄爆肿时,有人听到许冠阳在牢里发疯时喊过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上面的人不会放过你陈越,王爷漱口的盐……不是你……’”管家声音更低了,“这话被人捂下去了,没录进卷宗。但您……得多加小心。” 陈越心头一凛。 上面的人?许冠阳背后还有人?王爷漱口的盐……不是你什么?难道这盐里面,还有设么门道不成? 对了,之前说有特殊青盐进货渠道的老马头,怎么工坊开业了也没来? 陈越揉了揉太阳穴,把这些念头暂时压下去。 不管是谁,他现在有太后的赏识,有赵王爷的合作,有自己的工坊和铺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吹熄灯,走出账房。 院子里的月光很亮,照在那些堆放的牛骨料、竹柄、铜丝上,泛着冷白色的光。 陈越走过去,捡起一块牛骨碎料,在手里掂了掂。 坚硬,温润,可塑。 就像他现在的处境。 他笑了笑,把骨料扔回堆里,转身往内院走。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第78章:前门大街的陈氏牙行 前门大街东首第三间铺面,檐下新悬一块黑底金漆匾额。 “陈氏牙行”。 四个字是陈越自己写的,筋骨撑得开,撇捺却收得利落,有点颜体的风范。 铺子门脸三开间,左右橱窗里错落摆着竹柄牙刷、青瓷牙膏罐、牛骨义齿模型——都是磨得光润的样品,不卖,只给看。正门挂细竹帘,帘后隐约能见堂内陈设:一张宽大的诊疗椅,铺着素色棉垫;墙边多宝阁上,器械在锦盒里泛着质感的光芒。 辰时正刻,鞭炮噼啪炸响。 街面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地汇成一片。 “牙行?专看牙的医馆?” “瞧见没,那椅子上头还吊着盏琉璃灯,亮得晃眼。” “听说宫里太后都戴他家做的假牙……” 正门热闹,后巷却更忙。 一辆青幄小车悄没声停在后门,帘子掀开条缝,露出张圆润富态的脸。成国公府的管家探头看了看,压低嗓子:“国公爷,到了。” 车里“嗯”了一声,带着点不耐烦。 后门开了一道缝,孙配方穿着新制的靛蓝短褂候着,躬身引路:“国公爷这边请,陈大人已在诊室候着了。” 成国公扶着管家下车,步子迈得大,却下意识抬手掩了掩嘴。 他是从侧廊直接进的二楼雅间——这铺子设计得巧,一楼对外接诊平民,虽今日未开,但陈设已显;二楼三间雅室,专供贵客,私密,安静,连熏香都用的沉水。 陈越在靠东那间等着。 他今日换了身天青色直裰,袖口收紧,腰间系条深色汗巾,干净利落得像要上台手术——虽然这年代还没这词。 “国公爷。”陈越拱手。 成国公摆摆手,一屁股坐在那张特制的诊疗椅上。椅子后背能调角度,扶手宽大,他两手一搭,这才打量四周。 墙上挂幅字:“齿健则身安”。 多宝阁旁立着个铜盆架,白巾叠得方正。最扎眼的是椅旁那盏琉璃灯,六面磨得透亮,里头蜡烛点着,光聚成束,正好照人脸。 “你这地方,”成国公开口,声音瓮声瓮气,嘴里像含了块热豆腐,“弄得倒像那么回事。” “看牙是个精细活,光线不好容易看漏。”陈越说着,从架上取下一个托盘,铺开白棉布,上面依次摆开几样器械:口镜、探针、镊子,还有一把——形状古怪的薄片刀。 刀身窄,头端带个小弯钩,通体泛着钢蓝。 成国公眼睛眯起来:“这什么?” “刮治器。”陈越用镊子夹起,对着光转了转,“专刮牙石的。” “刮?”成国公身子往后靠了靠,“怎么刮?硬抠?” “牙石不是石头,是长在牙上的‘盔甲’。”陈越放下器械,走到椅边,“您张嘴,我先看看。” 成国公犹豫了两息,还是张开了嘴。 一股酸腐气混着隔夜酒味扑出来。 陈越面不改色,左手持口镜伸入,右手探针轻轻划过龈缘。琉璃灯光束照进去,口腔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满口牙,从门牙到臼齿,龈上龈下,黄褐色、黑褐色的硬质沉积物像藤壶一样扒在牙面上。有些地方牙石堆得厚,把牙齿原本的形状都盖住了。下前牙舌侧尤其严重,龈缘红肿,轻轻一碰,就有暗红色血丝渗出来。 “国公爷平日刷牙?”陈越问。 “刷啊!”成国公含混道,“一天两遍,用你家那‘雪齿膏’。” “刷是刷了,没刷对地方。”陈越收回器械,“牙石最爱长在牙龈沟里,就是牙和肉交界那条缝。普通刷毛进不去,日子久了,唾液里的矿物质一沉积,就成了这‘盔甲’。” 他顿了顿,指着成国公下前牙:“这‘盔甲’不扒下来,牙就要烂在里面。您现在是不是觉得牙龈老是肿?刷牙出血?有时候咬硬物还酸?” 成国公不吭声了,算是默认。 “口臭也是因为它。”陈越说得直接,“细菌在牙石底下繁殖,产酸产臭,刷牙漱口都去不掉。” 成国公老脸有点挂不住,嘟囔:“那……你这刮,疼不疼?” “分人。”陈越实话实说,“牙石浅的,刮的时候有点酸。牙石深的,裹住了牙根,刮起来可能会有点敏感。但肯定比牙周脓肿、牙齿松动脱落强。” 他从托盘里又拿起那把刮治器。 “这把是特制的,高弹性钢片,厚度只有半张纸。头端这个弯钩,能贴着牙根面走,靠手腕的巧劲把牙石震下来,不是硬撬。”陈越边说边示范手腕旋转的动作,“不用麻药,因为麻了您就感觉不到力度,我容易刮过头。” 成国公盯着那薄薄的刀片,喉结滚了滚。 “您要怕,今天可以先刮一半。”陈越放下器械,“左边刮完,您感受感受。觉得行,下次再来刮右边。” 这话激将了。 成国公眉毛一竖:“瞧不起谁?刮!满口都刮!本国公当年在战场上胳膊中箭,都没喊过疼!” 陈越点头,转身对孙配方说:“准备漱口水,盐水浓度调淡些。再拿个痰盂来,要大号的。” 孙配方很快端来青瓷杯和铜盂。 陈越调整琉璃灯角度,光束聚在成国公口腔左侧。他戴上一副特制的细棉手套——工坊女工缝的,指头部分浸过蜡,薄而贴手。 “您头往后靠,放松,别咬牙。”陈越左手口镜推开颊侧软组织,右手刮治器轻轻探入,“我们先从后牙开始,那儿牙石最厚,您感觉可能明显些。” 刀尖贴着上颌最后一颗磨牙的远中面,探入龈沟。 成国公身体绷紧了。 陈越手腕极细微地一转,刀面贴合牙根,然后一个短促的、向冠方的拉力—— “滋——” 一种类似指甲刮过粗陶表面的声音,从口腔深处传来。 成国公眼睛瞪大。 但不是疼,是一种……奇怪的、酸胀中带着释放感的触觉。 陈越手腕不停,一连串短促、精准的刮治动作。刀尖在牙面上游走,每一次刮擦,都有黄褐色的碎屑从龈沟里被带出来。 “吐。”陈越说。 成国公侧头,“呸”一声。 痰盂里多了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硬块,边缘不规则,表面粗糙。 陈越继续。 左下后牙区,牙石尤其厚重,几乎把牙齿包成了小丘。刮治器头端的小弯钩这时显出用处,它能伸进牙石和牙面之间的缝隙,轻轻一撬—— “咔嚓。” 更大的一块崩落,掉在舌面上。 成国公下意识用舌头卷了卷,吐出来。 这回是块灰黑色的,有他拇指第一节那么大,落在铜盂里发出“叮”一声脆响。 陈越动作没停,口镜不断调整角度,刮治器在牙间隙、龈下、邻面这些死角灵活穿梭。滋滋声、咔嚓声、碎屑落入盂中的叮当声,交织成一种奇特的节奏。 成国公最初的紧张慢慢消失了。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因为真的不疼。酸是有点酸,但那种酸,更像是有人把他牙齿上捂了多年的、又湿又重的苔藓给揭掉了,露出底下清爽的本来面目。每刮下一块,就觉得那个位置松快一分。 陈越刮完左侧下颌,换到上颌。 这时成国公已经彻底放松,甚至含糊地问了句:“陈小子,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自己琢磨的。”陈越手上不停,“牙齿的结构就那样,牙石附着也有规律。顺着规律来,事半功倍。” “这倒是。”成国公居然有心情接话,“打仗也是,找到敌军薄弱处,一击即溃。” 刮到上前牙区时,陈越动作放得更轻。 这里的牙根细,牙龈薄。刮治器像羽毛一样拂过,只带走薄薄一层淡黄色的软垢。 足足两刻钟,左侧全口刮治完毕。 陈越让成国公用淡盐水漱口。 “咕噜噜——呸!” 吐出来的水是浑浊的褐黄色,里面悬浮着无数细碎颗粒。 陈越递过一面手持铜镜:“您看看。” 成国公接过,对着光张开嘴,朝左侧照。 原本被牙石覆盖的牙齿,露出了本来的颜色——虽然还是微黄,但不再是那种脏兮兮的褐黄。牙颈部清晰了,牙龈虽然还有点红肿,但那种被硬物撑开、压迫的肿胀感消失了。最明显的是牙间隙,原来被牙石塞满的地方,现在露出了黑色的三角缝。 “这……”成国公用舌头舔了舔左侧牙齿表面,光滑了,不再是那种砂纸般的粗糙感。他试着吸了口气,以往那种从齿缝里返上来的酸腐气,淡了至少七成。 “感觉如何?”陈越问。 成国公放下镜子,长舒一口气。 “通透。”他就说了两个字,然后指了指右边,“继续。” 陈越笑了,调整灯位,开始右侧刮治。 这次成国公更配合,有时还会指挥:“哎,那边,舌侧,对,就那儿,老觉得塞得慌。” 又两刻钟。 最后一块牙石从下颌前牙舌侧被刮下时,成国公几乎要哼出小调。 全程结束,陈越用探针检查了一遍所有牙面,确认光滑无残留。然后又用特制的抛光杯蘸着细磨砂膏,把牙齿表面轻微抛光。 “好了。”陈越摘下手套,“三天内避免过冷过热饮食,刷牙温柔些。我再给您开瓶漱口水,早晚用,帮助牙龈消肿。” 成国公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着痰盂里那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牙石残骸看了半天。 “好家伙,”他感慨,“我嘴里居然藏了这么多‘碎石料’。” 陈让孙配方清理器械,自己走到桌边写方子。 成国公跟过来,摸了摸下巴:“陈越,你这刮一回……多少银子?” “第一次全口刮治,包括检查、抛光、漱口水,五两。”陈越头也不抬。 “五两?”成国公挑眉,“不贵。” “后续维护,建议每半年到一年刮一次。平时维护得好,牙石长得慢,下次可能就三两。”陈越写完方子,吹干墨迹,“但若不管,再过两年,牙石侵入龈下更深,刮起来更费劲,可能就得十两,还不一定能保住牙。” 成国公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按时保养,其实更省钱。 “成。”他爽快道,“以后每半年来找你报个到。”说着从怀里摸出个银锭,拍在桌上,“不用找了,赏你的。” 十两。 陈越也不推辞,拱手:“谢国公爷。” 成国公摆摆手,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你这手艺,别光伺候我。英国公、定远侯他们,牙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尤其是定远侯家那小子……”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动静。 孙配方在楼梯口探头:“大人,定远侯爷到了,带着小侯爷。” 成国公乐了:“说曹操曹操到。”他压低声音,“那小子,龅牙,自卑得很,你给好好瞧瞧。治好了,定远侯欠你大人情。” 说完,他从另一侧楼梯下去了——贵客通道,彼此不照面。 陈越收拾好诊室,新换了白棉布和器械。刚准备停当,雅间门被轻轻推开。 定远侯是个瘦高个,面容严肃,眼神却透着焦虑。他身后跟着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低着头,肩膀缩着,恨不得把整个人藏进父亲影子里。 少年嘴唇闭得紧紧的,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上前牙明显前突,嘴唇闭合时有些费力,显得下巴后缩。 “陈大人。”定远侯拱手,“犬子瀚文,这牙……您给看看。” 陈越引两人坐下,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语气放温和:“小侯爷,抬头我瞧瞧?” 少年不动。 定远侯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儿子肩膀:“瀚文,让陈大人看看。这位是治好太后牙疾的神医,兴许有办法。” 少年这才极缓慢地抬起头,但眼睛仍盯着地面。 陈越没急着让他张嘴,而是先问:“小侯爷平时是不是不爱说话?吃饭习惯用后牙嚼,前牙很少用?” 少年猛地抬眼,惊讶地看着陈越。 “嘴唇闭不拢,睡觉时可能会张嘴呼吸。”陈越继续,“早上醒来觉得口干,喉咙干?” 少年点了点头,终于开口,声音细如蚊蚋:“……是。” 他一说话,上前牙完全暴露——不仅前突,还伴有轻度拥挤,两颗门牙像要挤出队列。牙弓狭窄,笑起来肯定露一大片牙龈。 定远侯在一旁解释:“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换牙后越来越明显。现在大了,同窗聚会从不去,见了生人就躲。前阵子说了一门亲,对方家里见了人,回头就婉拒了……”他说着,脸上浮现出痛色。 陈越示意少年坐到诊疗椅上。 这次他没急着用器械,而是先取了个软蜡块,在火上略微烤软。 “咬一下这个。”陈越把软蜡递过去,“轻轻咬,留下牙印就行。” 少年照做。 陈越取下蜡块,又用细棉条浸水后,在少年口腔里取了个粗略的印模。然后他拿出早准备好的一个木盒,打开。 里面躺着一件精巧得不像话的装置。 竹木制成的基托,薄而轻,表面打磨得光滑。基托内侧贴合上颚,外侧延伸出几根细铜丝弯成的结构:两颗门牙内侧各有一个“双曲舌簧”,形状像两个并排的小问号;后牙区有固位卡环;还有一根细细的唇弓,横跨在前牙外侧。 “这是……”定远侯凑近看。 “活动矫治器。”陈越托起装置,“基托戴在上颚,固位卡环卡在后牙上,保证它不掉。这两个舌簧,轻轻抵在门牙内侧,利用铜丝的弹性,慢慢把前突的牙齿往后推。这根唇弓,防止牙齿在移动过程中往外飘。” 他边说边把装置在蜡模上比划,演示受力原理。 “牙齿不是石头,它长在牙槽骨里,周围有牙周膜。持续、轻度的力量作用在牙齿上,牙槽骨一侧受压吸收,另一侧受牵拉增生,牙齿就能慢慢移动。”陈越解释得尽量通俗,“这个过程很慢,每月大概移动半个毫米左右。但坚持下去,就能改。”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装置,喉结动了动:“戴这个……疼吗?” “初戴会有异物感,说话有点大舌头,三五天适应。”陈越实话实说,“加力调整后,牙齿受力,会有两三天酸软,咬不动硬物。但不会剧痛。”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在这个看脸的时代,一口好牙就是最好的名片。但更重要的是,牙齿整齐了,咬合正常了,你吃饭更香,消化更好,脸型也会更协调。自信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从里到外舒服了,自然就有的。” 少年沉默片刻,又看向父亲。 定远侯重重点头:“治!多少钱都治!” 陈越估算了一下:“矫治器制作、每次调整复诊、保持器,全程下来大概八十两。疗程可能需要一年到一年半,每半月来复诊一次。” “一百两。”定远侯直接加价,“只要能治好,钱不是问题。” 陈越也不矫情:“那我先取个精确印模,让工坊师傅按模型定制矫治器。七日后可试戴。” 取模过程细致,少年虽然紧张,但配合。印模膏送进嘴里时他干呕了两下,陈越让他低头深呼吸,缓过来了。 印模取好,陈越又检查了少年全口牙齿情况,做了简单清洁。 送走定远侯父子时,少年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回头小声问:“陈大人,真的……能变好看吗?” 陈越指了指墙上那幅字:“齿健则身安。牙齿整齐了,脸自然就跟着变。三个月,你就能看出变化。半年,身边人都会注意到。” 少年眼里那点微弱的光,亮了一些。 他跟着父亲下楼,步子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点。 第79章:老马头的局 陈越回到诊室,刚坐下喝了口水,楼梯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是一群女眷。 为首的是位三十出头的夫人,珠翠满头,衣饰华贵,身后跟着三四位年纪相仿的,个个眼神热切。 “陈大人,”为首的夫人开口,声音脆亮,“我们是成国公府上女眷,刚在楼下遇着国公爷,他夸您手艺神了。我们姐妹几个,也想请您瞧瞧。” 陈越起身拱手:“夫人请坐,不知是哪里不适?” “不适倒没有。”那夫人坐下,左右看看同伴,笑道,“就是瞧见国公爷刮完牙,整个人精神头都不一样了。我们女人家,不图治病,就图个好看。您看我这牙,”她张开嘴,牙齿整齐,但色泽偏黄,“这些年喝茶喝多了,颜色不鲜亮。您有没有法子,让牙齿白些?” 另外几位也纷纷附和: “我是门牙有点小缺口,笑起来不齐整。” “我牙缝有点大,吃菜老塞……” 陈越明白了。 这是“美容牙科”需求上门了。 他略一沉吟,道:“牙齿美白,有几种法子。一是用特制的磨砂膏抛光,去除表面色素,能白一两个度,但维持时间短,对深层着色无效。二是做贴面——取极薄的牛骨片或瓷片,贴在牙面上,遮住颜色和缺损,效果最好,但需要磨损一点点牙面,且价格不菲。” 夫人们互相看看。 “贴面……多少钱?” “一颗牙,十两。”陈越报了个高价,“但做好后,色泽均匀,形态可调,保持五年以上。” “那抛光呢?” “全口抛光,二两。效果立竿见影,但可能三五月后色素又沉积。” 几位夫人低声商议片刻,为首的拍板:“我先做个抛光试试!若好,再考虑贴面。” 其他几位也纷纷点头。 陈越让孙配方准备器械。 美白抛光相对简单:特制的浮石粉调成糊状,用软木杯蘸取,在牙面上低速旋转摩擦。浮石粉颗粒极细,能磨掉牙釉质表层附着的茶渍、烟渍等外源性色素,又不会过度损伤。 “可能会有点酸,忍一忍。”陈越提醒。 夫人点头,攥紧了手帕。 抛光轮在牙齿表面轻轻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磨完一组,陈越就用温水冲洗,检查效果。 两刻钟后,全口抛光完成。 陈越递过镜子。 夫人迫不及待地照看——牙齿表面那层灰黄的“雾感”消失了,露出更接近本色的淡白。虽然比不上贴面的雪白,但视觉上明显清爽、干净了许多。 “哎呀!”她惊喜地转头给同伴看,“你们瞧,是不是白了?” “是白了!气色都显得好了!” “我也要做!” “还有我!” 诊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陈越一一安排,孙配方打下手,三位老师傅里两位在二楼候着,此时也进来帮忙。抛光、检查、解答疑问,忙而不乱。 银子流水般进来。 修芸在楼下账房记账,算盘珠噼啪响得欢快。 一个上午,成国公刮治、定远侯咨询、四位夫人美白抛光,再加零零散散的牙膏、牙刷、漱口水销售,账面收入已过六十两。 中午歇诊一个时辰。 陈越在后院小厨房扒拉了几口饭,脑子里还在盘算下午的预约——英国公府下午派人来咨询全口义齿,周王世子侧妃约了取门牙义齿模型…… 正想着,楼梯“噔噔噔”一阵急促脚步。 修芸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里捏着本账册,指尖都在抖。 “大人,”她声音发紧,“出事了。” 陈越放下筷子:“慢慢说。” “工坊的存盐,”修芸喘了口气,“最多还能撑三天。” 陈越皱眉:“不是让老马头送货吗?半价青盐,说好十天前就该到的。” “老马头……”修芸声音更低,“失踪了。整整三天,他常去的货栈、家里,都没人。他老婆说他三天前出门送货,再没回去。” 陈越心里“咯噔”一下。 盐。 雪齿膏的核心原料之一,研磨抛光剂、抑菌成分都靠它。虽然用量不大,但不可或缺。更重要的是,老马头供的是“青盐”,杂质少,颗粒均匀,价比官盐低三成。要是断了供,要么高价买官盐,成本剧增;要么……就得用劣质盐,产品质量立刻掉档。 “找修安。”陈越起身,“让他去老马头平时活动的几个地方打听,隐秘点。” 修芸点头,匆匆下楼。 下午的诊疗,陈越面上依旧沉稳,给英国公府管家讲解全口义齿的设计原理,给侧妃取模时手法精准。但心里那根弦,绷紧了。 傍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陈越关铺上楼。 修安回来了,一身尘土,脸上带着倦色。 “大人,”他进屋就压低声音,“老马头不是失踪,是被扣了。” 陈越示意他坐下:“说清楚。” “我跑了南城三个货栈,最后在永定门外一个私栈打听到消息。”修安语速很快,“老马头三天前确实押了一车盐过去,说是给咱工坊的货。但货刚卸,就来了一伙人,把老马头连人带货都扣下了。货栈掌柜认得其中一个是锦衣卫的小旗,不敢拦。” “锦衣卫?”陈越眼神一凝。 “但怪就怪在这儿。”修安往前凑了凑,“那锦衣卫扣了人,却没往诏狱送,也没报官。货还在私栈仓房里堆着,老马头被关在仓房隔壁的小屋。我花钱买通了个看门的杂役,他说……听见老马头跟那锦衣卫说话,语气不像被逼,倒像在商量什么。” 陈越手指在桌上轻叩。 “商量?” “杂役离得远,听不全。就听见几句‘分成’、‘吓唬吓唬’、‘以后这条线咱们自己吃’。”修安顿了顿,“大人,我琢磨着,这不像锦衣卫办案,倒像是……做局。” 陈越沉默了。 他想起了李广,想起了那个曾被安排来“下套”的暗桩。李广现在跟自己明面上是合作,但以那太监的多疑性子,留一手再正常不过。这暗桩,或许就是那“一手”。 但这暗桩,似乎并不满足于只当个眼线。 他想自己捞好处。 扣下老马头,断自己的盐,然后呢?等自己急得团团转时,再出面“解决”?或者干脆勒索一笔? “货栈位置。”陈越问。 “永定门外五里,挂着‘刘记山货’的牌子,其实是私盐中转点。”修安从怀里掏出张粗纸,上面画了简略地图,“前后两进,前院堆山货掩人耳目,后院仓房藏私货。老马头关在后院西侧小屋,有两人轮班看守。盐在中间大仓,量不小,够咱工坊用大半年。” 陈越盯着地图,脑子飞快转。 不能报官。私盐见不得光,一报,老马头得进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不能干等。三天后工坊断盐,雪齿膏停产,诊所的招牌就得砸一半。 也不能直接找李广。一来没证据,二来那暗桩既然敢背着李广搞小动作,未必没有后手。 “断了我的盐路,”陈越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冷,“我就去掀了你的盐仓。” 修安眼睛一亮:“大人要动手?” “你去找张猛。”陈越吩咐,“赵王爷说过,有事可找神机营帮忙。让他带三五个信得过的兄弟,便装,要身手好、嘴严的。再让工坊三位老师傅连夜赶工,做几个‘竹管吹针’——竹管要细,针头淬上咱们升级版的麻沸散,见血麻翻,能撑半个时辰。” 修安记下:“什么时候?” “子时。”陈越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夜深人静,货栈偏僻,正是好时候。” 修安转身要走,陈越又叫住他。 “还有,”陈越想了想,“让孙配方准备点东西:一小罐火油,几截慢燃香,再带捆绳子。” 修安会意,点头快步下楼。 陈越独自在诊室坐了会儿,起身从多宝阁底层取出一个小木匣。打开,里面是几把特制的小工具:薄刃刀、细钩、小锉。都是为应对“意外情况”准备的。 他挑了两把顺手的,揣进怀里。 亥时末,诊所后院。 张猛带了四个人来,都是精悍汉子,穿着深色粗布衣裳,腰后别着短棍,眼神沉稳。修安背了个包袱,里面是五根竹管吹针,针头用蜡封着。 三位老师傅也来了,刘铁锤手里还拿着个新打磨的铜质针头:“大人,这针头我淬了三次药,麻翻一头牛都够。” 陈越检查了吹针,又看了张猛带来的人,点头:“今晚的事,出了这门,烂在肚子里。事后每人十两辛苦钱。” 几人抱拳,没多话。 陈越简单分配:张猛带两人从货栈东侧矮墙翻入,解决前院可能的值夜;修安带一人从西侧潜入,目标仓房看守;陈越自己带剩下两人,直扑后院小屋。 “记住,”陈越最后叮嘱,“能用吹针就用吹针,尽量别动刀。我们是去救人拿货,不是去杀人。” 众人点头。 子时正刻,永定门外官道寂静。 “刘记山货”的招牌在夜风里微微摇晃,铺门紧闭,里头漆黑一片。 张猛打了个手势,两条人影狸猫般蹿上东侧矮墙,翻入。片刻后,墙内传来极轻微的“噗”一声,像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修安和同伴从西侧摸近,后墙有个排水洞,扩一扩能容人钻入。两人悄无声息消失。 陈越带着剩下两人绕到后院正墙。墙高丈许,一人蹲下搭手,另一人踩肩翻上,垂下一段绳索。 陈越抓住绳索,脚蹬墙面,三两下翻了过去。 落地无声。 后院比想象中大,中间一座大仓房,门锁着。西侧果然有间独立小屋,窗缝透出微弱光亮,里头有人影晃动。 陈越示意两人散开警戒,自己贴着小屋墙壁挪到窗下。 里头传来低语。 “……要我说,直接跟他摊牌。让他拿五百两出来,这条盐路以后咱们三七分。” 是老马头的声音。 陈越眼神一冷。 另一个粗哑嗓子接话:“急什么?再饿他两天。工坊断了盐,他那什么膏做不出来,客户闹起来,他才真急。到时候别说五百两,一千两他都得掏。” “会不会闹太大?”老马头语气有点虚,“李公公那边……” “李公公只要他听话,管咱们怎么拿捏?”粗嗓子嗤笑,“再说了,咱们捞点外快,孝敬上去,李公公还能不高兴?” 陈越听明白了。 果然是监守自盗,想卡脖子勒索。 他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竹管吹针,拆掉蜡封,对准窗纸破开的一个小洞。 吸气,鼓腮—— “咻!” 极细微的破空声。 屋里“呃”一声闷哼,接着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陈越等了两息,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屋里点着盏油灯,光线昏暗。地上躺着个黑衣汉子,双目圆睁,却已动弹不得。老马头坐在床边,正弯腰想去捡掉在地上的旱烟杆,听见门响,一抬头—— 脸色瞬间惨白。 “陈、陈大人?!” 陈越跨进门,反手带上门。 “马掌柜,”他语气平静,“三天不见,别来无恙?” 老马头猛地站起,又腿软坐回去,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陈大人,您怎么……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是被他们抓来的!他们逼我……” “逼你商量怎么分我的钱?”陈越打断他,走到桌边,拿起上面一张粗纸,扫了一眼——是账目,记着盐货数量、估价,还有一行小字:“索银一千两,盐路三七分”。 老马头汗如雨下。 陈越把纸叠好,揣进怀里。 “锦衣卫的小旗,是你远房表亲吧?”陈越看着他,“李公公安排的暗桩,你嫌光拿眼线钱太少,想自己当渔翁。” 老马头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这时门外传来两声短促的鸟叫——修安那边的信号,仓房看守解决了。 陈越不再看老马头,转身出门。 张猛和修安已经在仓房门口汇合。仓房门锁被撬开,里面堆着几十个麻袋,戳开一看,正是上好的青盐。 “大人,盐都在。”修安低声道。 陈越扫了一眼:“搬走一半。” 张猛一愣:“一半?” “全搬走,动静太大,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陈越解释,“搬一半,制造被‘黑吃黑’的假象。私盐贩子之间狗咬狗,常见。” 张猛明白了,一挥手,几个汉子开始麻利地搬盐袋,从后墙用绳索吊下去。 陈越又对修安说:“把慢燃香插在剩下的盐袋缝隙里,香头连上火油浸过的布条。香燃到底,引燃油布,烧掉这批盐。” 修安眼睛一亮:“这样他们以为是被同行报复,烧仓灭迹!” “去办。” 修安立刻去布置。 陈越回到小屋,老马头还僵在那儿。 “马掌柜,”陈越走到他面前,“今晚的事,你可以如实上报李公公。就说有一伙不明身份的江湖人,黑吃黑,抢了盐,烧了仓,还把你打伤了。” 老马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 “但账目在我手里。”陈越拍了拍胸口,“李公公若知道你想私吞盐路,会怎么对你?” 老马头浑身一颤。 “所以,你最好说,是那锦衣卫小旗见财起意,想独吞,结果惹来仇家。”陈越声音压得更低,“你拼死抵抗,受伤昏迷,醒来时仓已烧,盐已丢。明白吗?” 老马头愣了半晌,忽然爬起来,“扑通”跪下:“陈大人!陈大人饶我这次!我以后一定……” “没有以后。”陈越退开一步,“这次我不动你,是给李公公面子。但这条盐路,到此为止。明天我会找新的盐商,价钱贵点,但干净。” 说完,他转身出门。 院子里,盐袋已搬走大半。修安布置好了慢燃香,火油布条藏在盐堆深处。 “撤。”陈越下令。 众人依次翻墙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走出二里地,回头望去,“刘记山货”后院方向,隐约有火光冒起,随后越来越亮,映红一小片天。 张猛咧嘴:“烧起来了。” 陈越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怀里那张账目纸硬硬的,硌着胸口。 老马头的事暂时解决了,但李广那边……这太监知道自己手下的人被清理,会怎么反应? 还有那个锦衣卫小旗。 他回到诊所后院时,天已蒙蒙亮。 修安带人把盐袋藏进地窖,张猛几人领了赏银,从后巷悄声离开。 陈越回到二楼诊室,推开窗,晨风带着凉意灌进来。 远处永定门方向,那点火光已经看不见了。 他倒了杯茶,慢慢喝完。 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张账目纸,就着渐亮的天光,又看了一遍。 目光落在最后那行小字上。 “索银一千两,盐路三七分。” 笔迹粗陋,是老马头自己写的。 但在这行字下面,纸的边缘,有一个极淡的、不起眼的墨点。 像是写字时笔尖无意中滴落的。 但陈越用手指摸了摸,墨点微微凸起——是后来点上去的。 他用小刀小心刮开那点墨迹。 底下露出两个更小的字,是用极细的笔尖写上去的,几乎看不见。 但陈越看清楚了。 那两个字是: “漕帮”。 第80章:断牙与李广的“秘密” 那张写着“漕帮”的纸在陈越怀里揣了三天。 纸边磨得发毛,墨点抠掉后留下个米粒大小的浅坑,像被虫蛀过。 他没急着动作。 牙行开业第四天,预约排到了半月后。成国公刮牙的事在勋贵圈传成了段子,连他吐出的那堆牙石大小都被夸张了三倍。定远侯儿子戴上了第一版矫治器,说话漏风,但肯抬头看人了。四位夫人做完抛光,又带来八位闺蜜。修芸的账本翻得哗啦响,银子进得勤,但陈越让工坊囤的盐只动了一小半——老马头那批“黑吃黑”来的青盐,够撑两个月。 他得用这段时间,把“漕帮”这两个字弄清楚。 第五天下午,陈越去了赵王府。 没走正门,从侧巷角门进的。管家引他到东花厅,赵王爷正在逗笼子里的画眉,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稀客。你那铺子日进斗金,还有空来我这儿?” 陈越拱手:“铺子是王爷赏的,再忙也得来谢恩。” 赵王爷放下食匙,转身打量他,笑了:“谢恩是假,打听事是真。坐。” 两人在花梨木榻上隔着小几坐下。丫鬟上茶后退下。 陈越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铺在几面上,手指点在那个浅坑位置:“王爷可听说过……漕帮?” 赵王爷眼皮都没抬,端起茶盏吹了吹。 “运河上讨生活的苦力,抱团取暖,叫‘漕帮’。”他抿了口茶,“但你说的这个‘漕帮’,不一样。” 陈越等着。 赵王爷放下茶盏,手指在几面上点了点:“自永乐年间迁都,南粮北运,运河就是朝廷的命脉。押粮的军户、卸货的力工、管仓的胥吏,几十年下来,盘根错节。有人把这根节拧成一股绳,就成了‘帮’。” 他顿了顿,看向陈越:“这‘帮’不劫船,不闹事,明面上规规矩矩运粮。但运河沿线七十二个码头,从漕粮装卸到私货夹带,从泊位分配到‘平安钱’,都是他们说了算。户部管明账,他们管暗流。” 陈越听懂了:“黑白通吃?” “比那复杂。”赵王爷身子往后靠了靠,“他们的人,可能在码头上扛包,也可能在户部衙门里抄文书。他们的货,可能是正经漕粮,也可能是江南的绸缎、江西的瓷器、两淮的私盐。”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慢。 陈越心里那根弦绷紧了:“私盐……” “盐课是朝廷岁入大头,但盐场出十斤,运到京城只剩七斤。那三斤去哪了?”赵王爷笑了笑,“漂没?损耗?有的是真耗在路上了,有的……是耗在了某些人的腰包里。漕帮不产盐,但他们管着盐从码头到仓库最后那几步路。这几步,值钱。” 陈越盯着纸上那浅坑:“老马头那条私盐线……” “小虾米。”赵王爷摆摆手,“京城地面上的私盐贩子,十个有八个得从漕帮手里买‘路引’。老马头能拿到半价青盐,要么是他上头的人跟漕帮有交情,要么……他就是漕帮放出来探路的棋子。” “探我的路?” “你的雪齿膏,用的是青盐。工坊用量不大,但若整个京城的牙膏、牙粉都照你这方子做,用量就大了。”赵王爷看着他,“漕帮盯着的是盐路。你这生意要是做大了,就是条新路。” 陈越后背有点凉。 “王爷,”陈越收起纸,“漕帮的手,能伸进锦衣卫吗?” 赵王爷挑了挑眉:“锦衣卫里领俸禄的爷们,也得吃饭穿衣养外宅。漕帮别的没有,就是银子活泛。你说呢?” 话不用点透。 陈越拱手:“谢王爷指点。” “指点谈不上。”赵王爷重新拿起食匙逗鸟,“不过给你提个醒,漕帮的人讲究‘和气生财’,一般不惹事。但要是断了他们财路,或者挡了他们看中的路……” 画眉在笼子里跳了一下,叫声尖利。 “那他们就会让你知道,”赵王爷慢悠悠道,“运河底下,到底埋了多少石头。” 陈越从王府出来时,天已擦黑。 街道上行人匆匆,炊烟混着晚市的喧嚣飘过来,但他觉得有点吵。 回到牙行,修芸正扒拉着算盘对账,见他脸色,停了手:“大人,事儿麻烦?” “麻烦。”陈越坐下,揉了揉眉心,“但暂时还找不上门。先顾眼前生意。” 接下来三天,牙行照常营业。 陈越上午看诊,下午琢磨新器械,晚上对账。孙配方带出的两个徒弟已经能独立做简单抛光,三位老师傅在工坊里试制新一批矫治器。一切按部就班,除了盐路那点隐忧,看起来风平浪静。 第四天夜里,子时刚过。 陈越在二楼诊室改图纸,琉璃灯罩熏得有点黑,光晕黄黄的。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远远的,闷闷的。 然后,敲门声就响了。 不是前门,是后巷那扇小门。声音很急,不是叩,是砸。 “嘭!嘭!嘭!” 修安从后院厢房冲出来,提着灯笼凑近门缝:“谁?” 外头是个尖细嗓子:“开门!急症!” 修安回头望二楼,陈越已推开窗,点了下头。 门闩拉开,外头涌进来四五个人。两人抬着副门板,板上躺着个穿飞鱼服的汉子,满脸是血,嘴捂着一块白巾。领头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穿着栗色贴里,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院子,落在二楼窗口的陈越脸上。 “陈大人?”中年人开口,声音压着,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劲,“下来看伤。” 陈越披了件外袍下楼。灯笼光凑近门板,看清那人脸——四十多岁,浓眉,即便闭着眼也带着股悍气。飞鱼服前襟被血浸透了一大片,但血是从嘴里流出来的。 “怎么伤的?”陈越蹲下,轻轻掀开那人捂嘴的白巾。 白巾底下,一团浸饱血的棉布包着什么东西。 “执行公务,从屋顶摔下来,脸着地。”中年人语速很快,“门牙磕断了,整颗掉出来。我们给包上了。” 陈越用镊子小心拨开棉布。 一颗门牙,沾着血和泥,但牙根完整,牙冠从中间折断,断面新鲜。 他立刻问:“掉出来多久了?” “不到半个时辰。”中年人盯着他,“能救吗?” 陈越没答,转头对修安:“准备诊疗椅,琉璃灯全点上。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鲜牛乳,没有就挤羊奶,立刻端来!” 修安飞奔而去。 陈越对抬门板的两人道:“抬上二楼,轻,稳,别颠。” 几人手忙脚乱将伤者抬上楼,安置在诊疗椅上。琉璃灯六盏全点,照得诊室亮如白昼。陈越洗净手,戴上手套,先检查伤者口腔。 上颌左侧中切牙缺失,牙槽窝里满是血凝块,牙龈撕裂,但骨头似乎没大事。鼻腔有轻微出血,可能震荡,但人还昏迷着。 这时修安端着一碗乳白色的鲜牛乳跑上来,颜色洁白。 “正好厨娘今晚买的,打算明早煮。” 陈越接过碗,将那颗断牙浸入牛乳中。 旁边那中年人皱眉:“这是……” “牙齿就像离家的孩子,”陈越一边用细毛刷蘸着温盐水轻轻冲洗牙根,一边解释,“只要回得够快,门还给它留着。牙根表面这层‘牙周膜’是活的,离体后干燥超过两刻钟就坏死,种回去也长不住。泡在清水里会胀,泡在盐水里会缩,只有牛乳,浓淡和身体里差不多,能给它‘吊着口气’。” 他动作很快,冲洗干净牙根后,又清理牙槽窝,吸除血凝块,检查有没有碎骨片。 伤者这时哼了一声,悠悠转醒。 他睁眼,先是一片茫然,随即感觉到嘴里空荡荡的漏风,眼神顿时一厉,挣扎要起来。 “别动!”陈越按住他肩膀,“牙还能种回去,但你再动,伤口撕裂,神仙也没辙。” 伤者盯着他,又看看旁边那中年人。 中年人点头:“陆指挥,这位是陈太医,太后都夸他手艺。” 陆指挥?陈越心里一跳。锦衣卫指挥使? 他面上不动,继续手上工作:“您现在不能说话,点头摇头就行。牙掉出来时,是您自己含在嘴里的?” 陆指挥点头。 “聪明。”陈越赞了一句,“唾液虽然不算最好,但比晾着强。现在我要把牙种回去,会有点疼,忍着。” 他拿起那颗泡在牛乳里的断牙,用纱布吸干表面液体,牙根蘸了点特制的抗菌膏——这是工坊用黄连、黄柏加蜂蜜调的,消炎生肌。 然后,他对准牙槽窝。 手指稳住,感受着牙根和骨窝的契合。牙周膜对位必须精准,差一丝,将来就是松动脱落。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极稳地一压—— “咔。”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 牙齿严丝合缝地坐回了牙槽窝,高度、角度、唇舌向位置,分毫不差。 诊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陆指挥眼睛瞪大,舌头下意识去舔,被陈越用口镜挡住:“别碰!还没固定!” 他松开手,牙齿稳稳立在那里。 陈越立刻进行下一步。他取出早就备好的“夹板材料”——不是木片,是几根极细的高强度铜丝,表面打磨得光滑,用软蜡暂时固定形状。 “修安,调藤壶胶加蛋壳粉,要快。” 修安跑下楼,片刻后端上来个小瓷碗,里面是乳白色粘稠膏体。 陈越用细竹签挑了点膏体,涂在牙齿邻面。然后取铜丝,弯成适合的弧度,贴附在牙齿外侧,两端轻轻卡在旁边的健康牙齿上。铜丝极细,几乎看不见,但韧性极强。 他动作流畅,像在完成一件微雕。 涂抹膏体,放置铜丝,调整位置,再用一层薄薄的树脂封固——这树脂是工坊用松香和蜂蜡改良的,硬度和密封性都不错。 全程不到一刻钟。 最后,他用抛光轮轻轻修整牙齿断缘,让断面不那么尖锐,又用药物棉球压迫牙龈止血。 “好了。”陈越摘下手套,“牙种回去了,铜丝夹板固定,邻面用了粘接剂。七天内不能用它咬任何东西,喝粥,吃软烂面条。每天用我给的药水漱口,不能舔,不能碰。七天后复诊,如果长得牢,就可以拆夹板。” 陆指挥慢慢坐起身,手指颤抖着摸了摸嘴唇。 门牙的位置是实的,不是空荡荡的洞。他对着修安递过来的镜子照了照——牙齿颜色稍暗,但稳稳地长在那里,只是表面多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透明薄膜和细细的铜丝。 他张嘴,试图发声,但漏风感几乎消失了。 “谢……”他声音沙哑,但清晰。 “现在别说话。”陈越制止他,“让牙周膜安静长两天。今晚可能会胀痛,正常。明天要是肿得厉害,可以冷敷。” 陆指挥重重握了下陈越的手,眼神里的感激混着后怕。 那中年人一直静静看着,此时才上前一步,拱手:“陈大人妙手回春。在下刘良,司礼监随堂太监。” 陈越心里又是一跳。 刘良。刘良的副手,也是宫里传说中跟李广不太对付的那位。 “刘公公。”陈越还礼,“分内之事。” 刘良笑了笑,对陆指挥道:“陆大人先回去歇着,咱家还有几句话跟陈大人说。” 陆指挥点头,被人搀扶着下楼。 刘良使了个眼色,他带来的两个小太监也退到门外守着。 诊室里只剩他们两人,还有那盏亮得晃眼的琉璃灯。 刘良踱到窗边,看了眼外面漆黑的街道,转过身:“陈大人这手艺,真是神乎其技。断牙再植,咱家还是头一回见。” “侥幸。”陈越收拾着器械,“牙根完整,时间赶得上,患者自己也懂保护。” “不是侥幸。”刘良走回来,在诊疗椅旁站定,“是本事。宫里太医成千上百,有这本事的,独你一份。” 陈越没接话,等他下文。 刘良从袖子里摸出个翡翠扳指,在手指上慢慢转着:“陈大人,咱家今晚来,一是为陆指挥的伤,二是……受刘良公公的委托,想跟你交个底。” 陈越抬头。 “李广贪。” 刘良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更低,“这宫里宫外都知道。但他贪的不是小钱,是能淹死人的金山银海。” 他顿了顿,观察陈越脸色。 陈越只是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刘良继续:“江南盐商,每年孝敬他的银子,顶得上半个扬州府的税。漕帮运私盐,走的是他的门路。朝廷发的盐引,他手里扣着三成,转手就是翻倍的利。” 陈越心里快速盘算。盐引、漕帮、李广……这条线串起来了。 “但这些银子,不能直接进他口袋。”刘良嘴角扯了扯,“得洗一遍。宫里采买,工程修缮,都是洗钱的路子。太医院……也是。” 陈越手指微微收紧。 “许冠阳。” 刘良吐出这三个字,“他能在太医院稳坐这么多年,真以为全靠医术?他管着药材采购,辽东的人参、川陕的黄连、云贵的茯苓,报上来的价是市价的三倍五倍。差价哪去了?”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进了李广的私库。许冠阳就是李广在太医院的‘账房’,每一笔虚账、假账、阴阳账,他都记着。不是明账,是一本黑账。” 陈越想起许冠阳被太后冷落后那张灰败的脸。原来不只是失宠,是丢了最要命的差事。 “那本黑账,” 刘良盯着他,“记着李广十年来的脏款来去,牵涉的盐商、漕帮头目、地方官员,不下百人。许冠阳被贬前,把这本账交给了他的心腹——全安。” 全安。那个总是低着头,跟在许冠阳身后半步的年轻太医。 “全安现在在哪?”陈越问。 “失踪了。”刘良收回身子,继续转他的扳指,“李广在找他,盐商在找他,漕帮也在找他。谁拿到那本账,谁就捏住了李广的命脉,也捏住了账本上那一百多号人的生死。” 他看向陈越,眼神意味深长:“陈大人,你跟许冠阳有隙,全安你是见过的。如今太医院里,李广的人盯得紧,但宫外……” 陈越明白了:“刘公的意思是,我能找到全安?” “你比他们方便。”刘良道,“你在宫外有铺子,有工坊,有人手。全安要躲,不会躲在宫里,也不会躲在他自己家。他得找个李广和盐商都想不到,又能保住命的地方。” “找到了又如何?”陈越反问,“账本给我,我能干什么?去都察院告发李广?” 刘良笑了,笑容有点冷:“告发?那本账递上去,第一个死的不是李广,是你。李广会拼个鱼死网破,账本上那些人也会让你‘被意外’。这账本,不是杀人的刀,是谈判的筹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在这个京城,看的不是谁官大,是看谁手里的账本厚。你拿到账本,李广就得坐下来跟你谈。盐引,漕路,甚至宫里今后的药材采购……规矩,就可以重新定。” 陈越听懂了。这是要借他的手,撬动李广的根基,然后重新分蛋糕。 刘良代表的,恐怕是宫里另一股想扳倒李广的势力。 “刘公为何自己不去找?”陈越问得直接。 “咱家的人一动,李广就知道了。”刘良坦然,“你不一样。你是太医,是做生意的,找个人打听个药方,合情合理。就算李广起了疑,他也不敢轻易动你——太后刚夸过你,赵王爷跟你合伙做生意。动你,动静太大。” 这是把他当成了探路的石子,兼挡箭的盾牌。 陈越沉默片刻:“我若找不到呢?” “找不到,你也没什么损失。”刘良摆摆手,“但若找到了……” 他从怀里摸出张纸条,放在器械托盘上:“这是全安老家的地址,他一个远房表亲的住处。他可能会去那儿。你若有消息,不用告诉任何人,直接来司礼监找咱家。” 陈越看了眼纸条,没动。 刘良也不催,转身往门口走。 手搭上门闩时,他忽然回头,像是随口一提: “对了,李广前些日子跟人喝酒,夸过你,说你是棵‘摇钱树’。咱家当时没明白,现在想想……” 他笑了笑,那笑容在琉璃灯下显得有点模糊: “他表面上想跟你合作卖牙刷,而实际上可能是想把你这‘牙科生意’,变成他新的……洗钱池子。毕竟,你这里,进出都是贵人的银子,账目干净,利润又厚。合作是把双刃剑,要么切蛋糕,要么切手。陈大人,你好自为之。” 门轻轻拉开,又合上。 脚步声下楼,远去。 第81章:全安去哪里了? 诊室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琉璃灯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陈越站在原地,没动。 托盘上那张纸条被窗缝挤进来的夜风吹得翘起一角,上面墨字很淡:杨柳青镇,槐树胡同第三家。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梆,梆。 三更天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深夜的凉气涌进来,让他清醒了不少。 街面上空无一人,黑漆漆的。 刘良的话像锤子,一字一字砸进耳朵里。 洗钱池子。 原来李广的合作背后,藏着这么一层。牙刷、牙膏、义齿……这些看似干净的新生意,因为利润高、客户显贵、现金流大,正是洗白脏钱的绝佳外壳。虚报成本、虚构采购、高价售卖,利润翻几倍报上去,中间差价的脏钱就洗白了。 怪不得李广那么“热心”。 陈越摸了摸怀里那张写着“漕帮”的纸,又看看托盘上全安老家的地址。 漕帮要控制盐路,李广要洗钱,刘良要扳倒李广抢位子。 自己这个牙医,莫名其妙站在了三条暗流的交汇点上。 他关上窗,吹熄了琉璃灯。 黑暗瞬间吞没诊室,只有窗外朦胧的月色,在地上投出窗格的浅影。 陈越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诊疗椅旁,手指拂过没有温度的皮革。 然后他转身下楼,脚步声在寂静的楼梯上,一声,一声,沉得很。 走到后院时,他停下,抬头看了看天。 乌云遮了半月,星星稀疏。 明天,得让修安去趟杨柳青镇了。 还得找个新的、干净的盐商。 合作是把双刃剑。 现在,刀柄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 他得先找到那把能撬动刀柄的“钥匙”。 全安,还有那本黑账。 夜风吹过后院那棵老榆树,叶子沙沙地响,像是无数人在低语。 …… 接下来的几天,牙行照常开门迎客。 陈越面上不动声色,该看诊看诊,该说笑说笑。成国公带着英国公来了,两位老国公并排躺在诊疗椅上,张着嘴比谁的牙石厚,孙配方带着两个徒弟忙得满头汗。定远侯儿子来复诊,矫治器加了点力,少年龇牙咧嘴地疼,但对着镜子看自己微微后收的门牙,笑得露出八颗牙。 女眷们的美容需求井喷,从牙齿抛光发展到“面部年轻化咨询”——陈越不得不解释,牙医不管去皱纹,但一口好牙能让脸型更紧致。夫人们似懂非懂,但还是爽快地付了定制贴面的定金。 银子哗啦啦流进来,修芸的账本记满了一册。 但陈越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第四天午后,修安从杨柳青镇回来了。 他一身风尘,脸上带着倦色,径直上二楼诊室。陈越刚送走一位来咨询全口义齿的老郡王,诊室里还残留着沉水香的味道。 “大人,”修安关上门,压低声音,“槐树胡同第三家,我去看了。” 陈越示意他坐下,倒了杯茶推过去。 修安接过,一口饮尽:“那家确实姓全,是开豆腐坊的。我扮成收豆子的货商,跟他们套了半天话。他们说,半个月前是有个远房侄子来投奔,叫全安,说是京城医馆里的学徒,累了想歇歇。” “人呢?”陈越问。 “住了三天,走了。”修安放下茶杯,“豆腐坊老板说,全安那三天很少出门,就躲在屋里看书。第三天晚上,来了两个人找他,在屋里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全安跟着那两人走了,再没回来。” 陈越皱眉:“那两人什么样?” “老板没看清,说是天黑,都戴着斗笠。”修安回忆道,“但他听见其中一个人说话带点江南口音,另一个……走路姿势有点怪,左脚微跛。” 江南口音,左脚微跛。 陈越脑子飞快转。江南口音可能是盐商的人,那左脚微跛的呢?李广手下?还是…… “你打听到全安可能去哪了吗?” 修安摇头:“豆腐坊老板也不知道。但他说,全安临走前留了句话,说要是有人来找他,就告诉对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牙齿疼久了,得找对大夫。’” 牙齿疼久了,得找对大夫。 陈越手指在桌面上轻叩。这像是暗号,又像是提示。 全安知道会有人找他。这话是留给谁的?李广的人?刘良的人?还是……自己? “还有别的吗?”陈越问。 修安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干枯的草药叶:“我在全安住过的屋子床缝里找到的。我不识药,就带了点回来。” 陈越接过,捻起一片凑到鼻尖闻了闻。 柴胡。 他又闻了闻另一片。 黄芩。 都是清热解郁的药材。全安在吃这些药?他为什么需要清热解郁?压力大?害怕? “大人,”修安犹豫了一下,“我在镇子口茶馆歇脚时,听到旁边桌几个人闲聊。说最近运河码头不太平,有几艘货船夜里被查了,扣了一批‘私货’。押货的人跑了,现在漕帮和官府都在找人。” 陈越抬眼:“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修安道,“茶馆那人说得含糊,但我听那意思,扣的货里……有盐。” 盐。 又是盐。 陈越忽然有种预感。全安的失踪,和码头上被扣的私货,会不会有关联? “修安,”他站起身,“你再去趟杨柳青镇,别进豆腐坊,就在镇子周围转转,尤其是码头附近。看看有没有生面孔,有没有人也在打听全安。” 修安点头:“明白。” “小心点。”陈越叮嘱,“别暴露,安全第一。” 修安咧嘴笑了:“大人放心,我跟张猛学过几手,跑得快。” 他转身下楼,脚步声轻快。 陈越重新坐下,盯着桌上那几片柴胡和黄芩。 全安在躲。躲李广,躲盐商,可能也在躲漕帮。 但他留下了线索。那句“牙齿疼久了,得找对大夫”,是什么意思? 陈越闭上眼睛,回忆太医院里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年轻太医。全安话不多,做事仔细,许冠阳骂他时他也只是躬身听着。有一次陈越配药缺一味冰片,还是全安默默从自己药箱里拿给他的。 这样的人,会带着一本能要很多人命的黑账,躲到哪里去? 他忽然睁开眼。 牙齿疼久了…… 牙疼。 他站起身,走到多宝阁前,从最下层取出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几本手札——是他穿越这大半年来,记录的各种牙科病例、药材笔记、器械草图。 他翻到其中一页。 上面记着一段话:“牙痛之因,或为风火,或为虚损。然有患者,牙痛久治不愈,实非齿病,乃‘心火郁结’,需疏肝解郁,而非拔牙止痛。” 这是他在太医院时,听一位老太医讲的案例。 心火郁结。 全安留那句话,是不是在暗示,他现在的处境就像“牙疼”,表面问题是被人追捕,但根本原因……是别的? 陈越合上手札。 他需要更多信息。 …… 傍晚,牙行打烊后,陈越换了身便服,从后门出去。 他独自一人往城南走。 穿过两条街,拐进一条僻静胡同。胡同尽头有间不起眼的药铺,门脸陈旧,招牌上写着“济世堂”三个字,漆都剥落了。 陈越推门进去。 药铺里光线昏暗,柜台上点着盏油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戴着眼镜称药,听见门响,抬头看了一眼。 “陈小哥?”老者放下戥子,“稀客啊。牙行生意那么红火,还有空来我这小铺子?” 陈越拱手:“周老,我来抓几味药。” 周老是京城有名的民间大夫,医术好,嘴也严。陈越刚穿越时,对这时候的药材不熟,常来这儿请教,两人算有交情。 “抓什么?”周老拿起药方纸。 “柴胡三钱,黄芩两钱,茯苓四钱,薄荷一钱。”陈越报完,顿了顿,“再加一味……远志。” 周老一边抓药,一边瞥了他一眼:“疏肝解郁,宁心安神。陈小哥最近心里有事?” “有个朋友,睡不好。”陈越含糊道。 周老不再问,熟练地包好药,用草绳扎紧:“承惠,八十文。” 陈越付了钱,却没走。 “周老,”他压低声音,“跟您打听个人。太医院有个太医叫全安,您听说过吗?” 周老动作停了停,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全安……许冠阳那个徒弟?” “对。” “那孩子啊,”周老重新戴上眼镜,眼神有点复杂,“性子闷,但心细。以前常来我这儿买药材边角料,说是练手配药。有次我问他,太医院什么好药没有,干嘛来我这儿买次货。他说……” 周老回忆了一下:“他说,‘好药都记在账上,次货才能自己琢磨’。” 陈越心里一动。 好药都记在账上。 全安这话,是不是在暗示太医院的药材采购有问题? “他最近来过吗?”陈越问。 周老摇头:“有小半年没见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上个月底,有天晚上快打烊时,有人来敲门,说要买‘安神散’。我开门一看,是个戴斗笠的年轻人,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我给他配了药,他付钱时,我瞥见他虎口有块小疤——全安那孩子,虎口也有块疤,是小时候煎药烫的。” 陈越身体前倾:“是他?” “我不敢确定。”周老道,“但那身形,那声音,像。他拿了药就走,匆匆忙忙的,像是怕人看见。” “他说什么了吗?” 周老想了想:“临走时,他回头说了句……‘周老,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我牙疼,找大夫去了。’” 又是牙疼。 陈越深吸一口气:“谢谢周老。” 他提起药包,转身要走。 “陈小哥,”周老在身后叫住他,“全安那孩子……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陈越回头,看到老人眼里的担忧。 “可能。”他如实道,“我在找他,但不止我在找。” 周老沉默片刻,从柜台下拿出个小木牌,递给他:“这是城南‘慈安堂’的牌子,那是个善堂,收留无家可归的病人。堂主是我旧识。全安以前常去那儿义诊,帮着给穷人看病。他若真没处去……或许会去那儿躲躲。” 陈越接过木牌,入手温润,刻着个“慈”字。 “多谢。” 他郑重拱手,转身出了药铺。 夜幕已降,胡同里黑黢黢的。 陈越提着药包,快步往回走。脑子里信息纷乱:杨柳青镇、豆腐坊、江南口音、左脚微跛、柴胡黄芩、安神散、慈安堂…… 全安在躲,但他似乎在留线索。 给豆腐坊老板留话,去周老药铺买药,都可能是在为某个他信任的人指路。 那个人,会是谁? 陈越忽然停住脚步。 许冠阳。 全安是许冠阳的心腹,黑账是许冠阳交给他的。许冠阳虽然被贬,但未必甘心。他把账本给全安,可能不只是为了保命,更是留了后手——万一自己出事,全安可以拿着账本,找能扳倒李广的人交易。 而现在,许冠阳在太医院编书,看似沉寂,但真的就什么都没做吗? 陈越想起太后寿宴上,许冠阳那阴冷的眼神。 那不像认输的眼神。 更像是……等待时机。 他加快脚步,回到牙行。 修芸还在账房对账,见他回来,起身道:“大人,下午赵王府派人送来帖子,请您明日晚过府一叙。” 陈越接过帖子,是赵王爷的亲笔,措辞随意,就说“新得了一罐好茶,请来品鉴”。 品茶是假,问事是真。 赵王爷大概也听到什么风声了。 “知道了。”陈越收起帖子,“修安回来了吗?” “还没。” 陈越点头,上楼回到诊室。 他把药包放下,取出周老给的那个木牌,在灯下细看。 木牌边缘磨得光滑,显然常被人摩挲。正面“慈”字,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医者仁心,善行天下”。 慈安堂。 他决定明天去一趟。 但今晚,他还有件事要做。 陈越走到书案前,铺开纸,提笔蘸墨。 他写下两个字:“牙疼”。 然后在这两个字下面,画了一条线,线上分出几个枝杈。 第一个枝杈:全安失踪。 第二个枝杈:黑账。 第三个枝杈:漕帮私盐。 第四个枝杈:李广洗钱。 第五个枝杈:刘良示好。 第六个枝杈:许冠阳沉默。 这些枝杈看似独立,但都指向同一个核心:盐利。 谁控制了盐,谁就控制了钱。谁控制了钱,谁就控制了权。 李广要钱,漕帮要路,刘良要权,许冠阳要翻盘。 而自己这个牙医,因为无意中用了青盐,做了牙刷,治好了太后的牙,就被卷了进来。 陈越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 他想起了穿越前的生活。每天门诊,手术,写论文,虽然累,但简单。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哪个患者不配合治疗,或者医保额度又超了。 哪像现在,看个牙都能看出连环阴谋。 他自嘲地笑了笑。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 反而有种……隐隐的兴奋。 就像以前做一台高难度手术,术前也会紧张,但一旦拿起器械,进入状态,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眼前的病灶和解剖层次。 现在也一样。 眼前的“病灶”是这张错综复杂的利益网。 而他手里,有“手术刀”。 技术是刀,太后的赏识是麻醉,赵王爷的合作是监护仪,刘良的情报是导航。 他要做的,是在这张网上切开一个口子,找到那个叫“全安”的“病灶核心”,把它摘出来。 然后,用这个“核心”,跟所有人谈判。 陈越吹熄了灯。 黑暗中,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寂静的街道。 京城这座巨大的牙齿,正在被各种势力啃噬。 而他这个牙医,要做的不是补牙。 是拔掉那些烂掉的牙根。 他轻轻关上窗。 明天,先去慈安堂看看。 第82章 慈安堂的“烂面鬼” 亥时三刻。 天没有月亮。 京城南城,贫民窟最深处的几条巷子像乱麻一样缠在一起。这里的路面没人修,冻土混着污水的冰渣,脚踩上去咯吱乱响。 两道黑影贴着墙根,脚步轻得像猫。 陈越拽紧了夜行衣的领口,冷风还是顺着缝隙往里钻。但这冷比不上空气里那股味儿。 越靠近巷子深处,那股味儿越冲。 不是那种单纯的馊味,是一股子腻在喉咙口的腥甜,混着陈年腐朽的木头味,还有一种让人本能想要屏住呼吸的……死气。 “大人。” 张猛在前头停住,身体紧贴着那堵掉渣的土墙,右手反握着一把没有刀鞘的短刃,刀身涂了墨汁,不反光。 “味儿不对。” 陈越没说话,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不仅闻到了,而且闻出了层次。 作为医生,他对尸臭太敏感了。但这里的味道……太“杂”了。除了尸臭,还有火硝味,那是制土炸药或者信号弹用的。还有……醋味? 陈越蹲下身。 借着极微弱的星光,他看见张猛脚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一只猫。 野猫,瘦骨嶙峋,僵硬地躺在冻土上,嘴角挂着黑紫色的血沫。陈越伸出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指,在猫肚子上按了按。 硬了。尸僵完全形成,死了至少四个时辰。 没外伤。 “毒死的。”陈越低声说。 张猛没看猫,他的眼睛像狼一样盯着墙根底下的一块青砖。 “大人,看这儿。” 陈越凑过去。 青砖上有个很浅的划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弯钩形状,钩尖挑着个圆圈。 那是漕帮的水路标记——意思是“这里有网,水深,勿进”。 “还有这个。”张猛指了指巷口另一侧的一棵枯树皮。树皮被人意剥掉了一小块,刻了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乙”字,上面却少了一横。 锦衣卫北镇抚司暗桩的“戒严令”。 “两拨人。”张猛声音压得极低,喉结滚动,“这善堂已经成了铁桶。之所以还没动手冲进去,估计是互相忌惮,怕被人黄雀在后。或者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也怕。” 陈越站起身,看了一眼百步开外那座死气沉沉的慈安堂。 两扇朱漆剥落的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锈成了绿色。门口两尊石狮子少了一只耳朵,那是早年间战乱留下的痕迹。 全安就在里面。 如果不尽快把他弄出来,等这外面两拨人哪一方失了耐心,冲进去就是个死局。 “正门肯定有眼线。”陈越看了一眼巷子两边那些黑洞洞的窗户,天知道哪扇窗户后面藏着弩箭,“走后墙。” 两人像影子一样滑过巷道。 来到后墙根,墙高一丈,全是夯土筑的。 张猛半蹲下,双手十指交叉。 陈越也不废话,一脚踩上去。张猛猛地一起身,将陈越送上墙头。陈越双手扒住墙沿,腹部用力,整个人像片落叶一样翻了进去,落地无声。 紧接着张猛也助跑一步,单手攀墙,利索地翻了进来。 院子里更荒凉。 枯草长到膝盖高,踩上去沙沙响。几间偏房塌了一半,黑洞洞的像张着的嘴。正房的回廊下,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影。 陈越屏住呼吸,靠近了些。 那些人影一动不动,也不像是睡觉,倒像是昏迷。走近了能听见极其微弱的、拉风箱一样的喘气声。 病重的老弱病残。 他们已经被放弃了。 就在这时,一阵摇摇晃晃的脚步声传来。 一盏昏黄的纸灯笼,像鬼火一样从偏殿飘出来。 是个驼背的老头,提着灯笼,另一只手里拿着根打狗棍。他走一步,咳嗽一声,那声音听着都费劲。 陈越和张猛对视一眼。 张猛一个闪身,鬼魅般出现在老头身后,冰凉的刀刃瞬间架在了老头脖子上。 “别喊。喊就死。” 老头吓得一哆嗦,灯笼脱手。陈越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灯笼,没让它落地发出声响。 “你……你们是谁?”老头声音抖得像筛糠,“怎么进来的?这是慈安堂,只有穷鬼和死人……没什么可偷的……” 陈越提着灯笼,让光照亮自己的半张脸。 “我是陈越。”他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楚,“陈氏牙行,陈越。” 老头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忽然,他瞪大了眼:“陈……陈活神仙?给小叫花子治病那个?” 陈越没否认,他掏出腰间那块赵王爷特批的、可以在京城便宜行事的铜腰牌,在老头眼前晃了一下。 “找人。全安是不是在这儿?太医院的一个年轻太医,个子不高,爱穿青布袍子,左手虎口有块烫伤疤。” 【第二场:恐怖的隔离区——“比死人还可怕的活人”】 老头听到“全安”两个字,反应大得出奇。 他本来被刀架着都不敢乱动,这会儿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拼命摇头,整张脸都扭曲了。 “没有!没这人!不知道!快走!快走!” 他声音压抑着恐惧,眼神不受控制地往后院的一个方向飘。 那里有一扇破旧的厚木门,门缝被乱七八糟的木条封死了,上面还用生石灰画了一个巨大的、白惨惨的叉。 这在医家,是“烈性传染病”的标记。 陈越眼神一凛:“他在那里面?” “别去!千万别去!”老头快哭出来了,想要去抓陈越的袖子,被张猛拦住,“那里头住着个……住着个瘟神!是‘烂面鬼’!谁去谁死!” “烂面鬼?”张猛皱眉,刀刃紧了紧,“老实交代,别装神弄鬼。” “不敢装啊爷!”老头跪在地上,浑身打颤,“大概半个月前……来了个要饭的乞丐,看着挺年轻。他刚来的时候只是发烧,我就给了他一碗粥。结果……结果第二天,他的脸就开始烂了!” 老头一边说一边比划,眼里满是惊恐。 “先是起黑泡,然后肉就开始一块块往下掉!露出里头的白骨头!每天晚上,他都在里面嚎,那叫声……根本不是人动静!听着都渗人!那味儿……那味儿能飘二里地,苍蝇都不敢落脚!前天有两个外面的泼皮,不信邪,以为里面藏了钱,撬门进去了……” “然后呢?” “然后?”老头哆嗦了一下,“还没迈进门槛,就被一股绿烟熏出来了!出来后两个人就开始呕血,不到半个时辰就死了!死的时候全身发黑!那就是瘟疫!是走马疳!是老天爷降罪啊!” 走马疳。 陈越心里动了一下。 这确实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疾病,学名“坏死性口炎”。多发于极度营养不良或者是免疫力崩溃的人。病如其名,发作起来如万马奔腾,迅速腐蚀口腔软组织,甚至烂穿面颊,导致毁容死亡。其恶臭,确实是尸体都比不上的。 但是…… 全安是太医,生活优渥,身体底子应该不错。这才失踪半个月,怎么可能突然得这种需要极度衰弱才会诱发的恶疾? 而且…… 陈越用力吸了吸鼻子。 夜风从后院那边吹过来,那股子“恶臭”更浓了。 “不对。” 陈越眯起眼睛。 如果是走马疳,那是纯粹的蛋白质高度腐败的味道,也就是“尸氨”味。 但空气里这股味道,除了腐臭,还有一种……辛辣刺鼻、直冲脑门的怪味。像大蒜烂了,又像是…… “阿魏。”陈越低声说出一个词。 “啥?”张猛不懂。 “阿魏,一种中药,极臭,像是蒜臭。还有硫磺……”陈越眼神越来越亮,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冷笑,“死肉是不会有硫磺味的。只有想掩盖什么的时候,才会用这种味道大的东西。” 他松开老头。 “怕这个的,只有锦衣卫和漕帮那些惜命的。我不怕。” 陈越从怀里掏出赵雪给他缝制的厚棉布口罩,系在脑后,里面夹层早就塞满了吸味的木炭粉。 他又扔给张猛一副:“戴上。把鼻子捂严实了。” “大人,真进?”张猛看着那扇封死的门,心里也打鼓,“那要是真有瘟……” “有瘟我治瘟,有鬼我捉鬼。” 陈越整理了一下袖口,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向那扇门。 “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鬼,能把两路追兵都给吓在门外。” 【第三场:面具下的真相——“最高级的化妆术”】 陈越走到那扇画着白叉的木门前。 门上的木条钉得很死,那是为了防止“瘟疫”跑出来的心理安慰。 张猛上前,还没用力,陈越拦住了他。 “别用蛮力,动静太大。” 陈越掏出随身的小撬棍,插进门缝。他手腕极巧,轻轻一别,那朽烂的门轴就发出“咔哒”一声,松脱了。 他推开门。 “呼——” 一股肉眼可见的、发黄的浑浊气流扑面而来。 那恶臭简直有了实体,像是被人拿泔水桶当头浇下。即便戴着口罩,张猛还是干呕了一声,眼睛瞬间被熏出了眼泪。 陈越皱了皱眉,屏住呼吸,点亮了手里的火折子。 这是一间原本用来停尸的偏房。没有窗户,四壁漆黑。 屋子中间只有一张断了一条腿的破榻。榻上裹着一床已经发硬、黑得看不出本色的破棉被。 被子里,一团人形的东西正在瑟瑟发抖。 “谁……滚……滚出去……” 那个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嘶哑,破碎,甚至带着那种声带受损后的漏风声。听起来确实像是将死之人的哀鸣。 “有……有毒……靠近……即死……” 那人似乎想往角落里缩,但他稍微一动,那股子恶臭就随着他的动作翻涌,更加猛烈。 陈越举着火折子,一步步走过去。 火光跳动,终于照亮了榻上那人的脸。 “嘶——” 饶是陈越见多识广,张猛这辈子杀过不少人,此刻看到那张脸,两人也不禁头皮一麻。 如果那还能叫脸的话。 左半边面颊已经彻底消失了,露出里面白惨惨的牙槽骨和几颗挂着血丝的牙齿。红色的烂肉像破布一样翻卷着,上面覆盖着黄绿色的脓苔,甚至能看到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肉里蠕动。右眼被一个巨大的紫红色肉瘤挤压变形,只剩下一条缝,流着黄水。 这模样,别说像鬼,鬼看了都要做噩梦。 “啊……疼……疼啊……”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伸手去抓挠自己的脸,指甲缝里全是黑血。 张猛握刀的手都出汗了,小声问:“大人……这也太惨了……咱们走吧?” 陈越没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烂脸,眼神冷静得像是在看显微镜下的标本。 他在观察。 他在分析。 “走马疳,”陈越忽然开口,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回荡,“坏死迅速,腐肉呈灰黑色。但你这脸上的肉……怎么这么红?这么新鲜?” 那人的动作猛地僵了一下。 “还有,”陈越继续逼近,直到火光几乎舔到了那人的鼻尖,“真正的坏疽,组织液是稀薄的血水。你这脸上流出来的黄水……怎么这么粘?拉丝都能拉这么长?” 那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最关键的是,”陈越指了指那人的脖子,那里因为刚才的挣扎,露出了一小块完好的、虽然脏但并没有溃烂的皮肤,“走马疳是全身毒血症,淋巴会肿大如卵。你这脖子上的淋巴结……怎么一点没肿?” “你演得太过了。阿魏放多了,那股大蒜味儿盖住了尸胺味。” “硫磺虽然能制造死气沉沉的感觉,但也暴露了你是用药物在造假。” “至于那两个被熏死的泼皮……”陈越冷笑,“估计是你放了某种迷烟吧?” 陈越说着,不再犹豫。 他猛地伸出手,速度快若闪电,根本不给那人反应的机会。 他的手指避开那些恶心的黏液,精准地扣住了那人耳后根的一块皮肤边缘——那是伪装的边界。 “出来吧,别装了!” 陈越用力一撕! “滋啦——” 一声那种胶皮脱离皮肤的脆响。 “啊!疼死我了!你轻点!” 一声中气十足、虽然带着哭腔但绝对不虚弱的惨叫声响起。 那张恐怖至极的“烂脸”,连带着那一层层猪皮、鱼鳔胶、颜料和面粉糊出来的面具,被陈越生生拽了下来。 底下露出的脸皮被胶水扯得通红,但五官完整,皮肤甚至因为长期不见光而有些苍白。 那张脸,除了瘦得有些脱相,正是陈越在太医院见过无数次的那张脸。 全安。 第83章 药碾子里的密码 【第四场:全安的崩溃——“死路中的活路”】 面具被揭下的那一刻,全安就像是被扒了皮的刺猬。 他先是呆滞了一秒,看着陈越手里那张依然散发着恶臭的面具,然后眼睛猛地瞪大,眼球上全是红血丝。 “啊!你是谁?!别杀我!别杀我!” 全安疯了一样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他抱着头,浑身筛糠一样抖,嘴里语无伦次:“我不记了!我不记了!账本我没看过!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我是个死人……我是个烂面鬼……” 他已经被吓破胆了。 这半个月来,他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装鬼,吃馊饭,听着外面暗哨的脚步声,精神早就在崩溃的边缘。现在伪装被撕开,他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闭嘴!” 陈越没耐性听他哭嚎,上前一步,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扇得全安头一歪,嘴角渗出了真血。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全安捂着脸,懵了几秒,慢慢转过头,借着火折子的光,终于看清了那张冷峻的脸。 “陈……陈太医?陈大人?!” 全安的声音从惊恐变成了不可置信,又变成了某种极度的委屈。他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陈越的大腿,鼻涕眼泪全都抹在陈越那条干净的裤腿上。 “大人!救命啊!救我!我不想死!呜呜呜……” 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找不到娘的孩子。 “别哭了!”陈越有些嫌弃地想把腿抽出来,没抽动,“谁要杀你?” “都要杀我!都想要我的命!”全安哭喊着,“锦衣卫、漕帮、还有师父……不,许冠阳那个老畜生!是他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帮他记黑账,他就把我送去前线当军医送死!我是被逼的啊!” “黑账呢?”陈越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东西在哪?” 全安哆嗦着去摸怀里,摸了半天,两手空空。 “没……没在身上。我藏起来了。我不敢带在身上……带在身上要是被抓了,必死无疑!” “藏哪了?” “我……” 就在全安刚要开口的瞬间。 “嗖——!” 一支冷箭突然穿破了封死的窗户纸,擦着全安的头皮钉在墙上,箭尾的羽毛还在嗡嗡震颤。 紧接着,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刀剑出鞘的声音。 “不好!”张猛低吼一声,一把按灭了火折子,“光亮暴露了位置!他们发现是假的了!” 外面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里面的人听着,交出全安,留你们全尸。否则……一把火烧了这鬼窝!” 漕帮的耐心耗尽了,或者是锦衣卫不想再等了。不管是陈越还是全安,只要在屋子里,死人是最不会泄密的。 “轰!” 一声巨响,几个装满桐油的瓦罐被砸碎在屋顶和门前。浓烈的油味瞬间盖过了屋里的臭味。 紧接着,几支火把扔了进来。 火焰腾地一下蹿起,像是一条条火龙,瞬间吞噬了干燥的木窗和房梁。 【第五场:张猛的突围——“火焰中的战神”】 火势蔓延得极快。这本来就是危房,到处都是易燃的枯草和烂木头。 眨眼间,小屋就被火海包围,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完了……完了……这是报应……我就知道逃不掉……”全安看着那漫天大火,腿一软又瘫了下去,眼神涣散。 “想活命就给我站起来!”陈越一把将他拽起来,将之前全安裹身的那床馊臭、湿漉漉的烂棉被劈头盖脸地罩在他头上,“捂住口鼻!弯腰!别吸气!” “大人!前门被火封住了!窗户外面有弓弩手!”张猛贴着墙,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这是死局!” 陈越环视四周。火焰烤得皮肤生疼,屋顶已经开始往下掉火星子。 生路在哪? 他的目光落在屋子后墙的一根承重梁柱上。那是根老榆木,虽然着了火,但还没烧断。那根柱子后面,是慈安堂后巷的一堵土墙,墙外……就是生路! 但那是土墙,厚达两尺,没有工具根本挖不开。 “张猛!”陈越指着那根柱子,“能不能把它撞开?撞开它,墙就会塌一个角!” 张猛看了看那根烧得噼啪作响的柱子,又看了看外面越来越紧的包围圈。 他把手里的短刀插回腰间,深吸一口气,那胸膛像是风箱一样鼓了起来。 “大人,护好脑袋!” 这汉子怒吼一声,全身肌肉暴起,竟然像一头疯了的野牛,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根燃烧的柱子冲了过去! 他没有用手推,而是用肩膀,用那个在战场上无数次撞开敌阵的肩膀,狠狠地撞了上去! “给老子开!!!”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连大火的声音都被盖过。 那根早已腐朽、被火烧脆了的梁柱,竟然被他生生撞断! 紧接着是连锁反应。失去支撑的后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然后轰然倒塌,砖石伴随着烟尘,露出了外面那个黑漆漆的大豁口。 新鲜的、带着寒意的空气涌了进来。 “走!”张猛回头,满脸是血(撞破的皮)和灰,吼道。 陈越一脚踹在全安屁股上,把他像个球一样踢进了豁口:“滚出去!” 全安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陈越紧随其后。 刚一出墙,还没站稳,两个一直埋伏在巷子里的黑衣杀手就提刀扑了上来。 “找死!” 张猛从后面跳出来,也不拔刀,直接从地上抄起一块塌下来的半截房梁。那房梁一头还在冒烟,带着火星。 “呼——!” 张猛把这根几百斤重的大木头当成棍子使,一记横扫千军。 “砰!砰!” 两声闷响。那两个杀手连惨叫都没发出来,直接被带着火的木头砸飞了出去,撞在对面的墙上,生死不知。 “快跑!巷口有接应!”陈越拽着还没回过神的全安,玩命狂奔。 【第六场:马车上的审讯——“恐惧的底线”】 三人像疯狗一样冲到巷口。 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窗户封死的黑色马车正停在那儿。修安坐在车辕上,手里攥着缰绳,脸绷得紧紧的。看到他们冲出来,立刻扬起鞭子。 “快上车!” 三人手脚并用爬进车厢。还没坐稳,马鞭一声脆响,马车像是受惊的野马一样蹿了出去,车轮碾过路面的冰渣,火星四溅。 “后面有人追!往人多的地方跑!去花市!”陈越大喊。 车厢里,黑暗,颠簸。 张猛靠在厢壁上,撕开衣摆简单包扎了一下肩膀上的烧伤,咬着牙一声不吭。 陈越喘匀了气,脸上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他擦了一把脸,目光转向那个缩在角落里、还在筛糠的全安。 全安头上的湿被子掉了,那张苍白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好了。”陈越声音冷淡,“命保住了。现在,该谈谈那个‘保命符’了。” 全安一哆嗦,下意识捂住胸口。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陈越逼近他,“你看见了,李广、福王、许冠阳,没一个想让你活。只有我,刚才把你从火坑里捞出来。现在,东西呢?” 全安咽了口唾沫,颤抖的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半天。 “在这儿……在这儿……” 他掏出了一样东西。 陈越接过来一看,顿时愣住了。借着车厢缝隙透进来的微弱街灯,他看清了那玩意儿。 那根本不是什么账本。 也不是信件,不是书册。 那是一个看起来油乎乎、黑黢黢的、甚至有点破旧的——铁制药碾子。 就是药铺里最常见的那种,中间有个槽,上面有个像车轮一样的碾盘,用来把药材碾碎成粉。这东西沉甸甸的,入手冰凉。 陈越抬头看着全安,眼神变得危险:“你耍我?你要是敢拿这个糊弄我,我现在就把你踢下去。” “不……不是……大人您听我说……”全安急得话都说不利索,“账本不是书……许太医说了,最好的密室,不是墙壁,也不是箱子,而是……而是这种谁都看不上、随手乱扔都不会有人捡的破烂。” 他颤抖着伸出手,握住那个药碾子两边的把手。其中一个把手上,有一个已经被磨得发亮的铜铆钉。 全安用力按下那个铆钉,然后反向旋转把手。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只有机簧咬合才会发出的脆响。 那个看似实心的铁铸把手,竟然从中间旋开了!里面居然是空心的! 陈越凑过去看。只见那个只有手指粗细的空心管里,塞满了东西。 他把药碾子倒过来,在掌心轻轻一磕。 “哗啦——” 一堆细小的、长短不一的竹片从里面滑了出来,散落在车厢地板上。 那竹片每一根只有小拇指长短,被打磨得极薄极光滑。 “这是……”正在驾车的修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竹筹?” 【第七场:黑账的真身与解码——“不存在的书”】 陈越捡起一根竹筹。 这东西古代常用来做算数计数,或者在酒桌上行令、赌场里做筹码。 但这几根竹筹不一样。 每一根上面,都刻着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一样的符号。有的是一道横杠,有的是个圆圈,有的是个三角。 更奇怪的是,上面还刻着药材的名字。 “川乌三钱、白芷五钱、人参二两……”陈越念着上面的字,“这不就是个普通的药方吗?这就是你要交给我的证据?” “不是药方。”全安的声音很低,透着恐惧,“是药码。” “药码?” “对。”全安全身缩成一团,“李广这人,生性多疑,到了极点。他从不让人记明账,任何往来书信阅后即焚。这本‘黑账’,是他为了控制手下、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才记的。但他怕被人看懂,所以让师父……许冠阳,设计了一套只有他们俩能看懂的‘药码’。” 全安指着那些竹筹,哆哆嗦嗦地解释: “每一味药材,不代表药,代表一个人。比如‘川乌’,大热大毒,代表的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扬州盐商总会会长’;‘白芷’,色白味香,代表的是‘织造局的那位’;‘人参’……代表的是某位想续命的王爷。” “而后面的分量,也不是钱数。”全安咽了口唾沫,“那是时间,和金额。‘三钱’,是三月初;‘五钱’,是五万两。那个圆圈代表银票入库,那个三角……代表‘事成了,人灭口’。” 陈越听得心惊肉跳。 这简直就是一套古代版的摩斯密码! 用最常见的药材名,掩盖最肮脏的权钱交易和血腥杀戮。谁能想到,那一堆看似治病救人的药方里,藏着的却是杀人的刀? “那你怎么证明?”陈越问,“光凭你一张嘴,说这就是李广的账本,谁信?他可以说这是你在发疯。” “大人说得对。这些竹筹如果是散的,就是废柴。”全安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种作为“知情者”的底气,或者说是讨价还价的筹码。 “要解读这些,要让这本黑账变成铁证,需要一本‘母本’。” “母本?” “对。就像是一把钥匙。母本上记录了每一味药材对应的真实身份。没有母本,这些竹筹就是天书。有了母本,这就是送李广上路的催命符。” 陈越死死盯着他:“母本在哪?” 全安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最后一张底牌,交出去,他就真的没价值了。 但他看着陈越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又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他知道,如果不交,他今晚走不出这辆车。 “那个母本……藏在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 全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手指,指向了窗外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皇城东侧,太医院。 “太医院藏书阁。第三排架子,最上层,靠左手边,那本布满了灰尘、从来没人翻过、甚至用来垫桌脚的《黄帝内经·素问》……的夹层里。” 陈越和修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灯下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广和许冠阳这对老狐狸,把最重要的解密本,就堂而皇之地放在了太医院的公共书架上!那里每天人来人往,几百个太医、学徒从那里经过,甚至可能有人随手翻过那本书,却从来没人发现,那书皮的夹层里,藏着这大明朝最致命的秘密,藏着能让朝堂地震的雷! “好胆量。”陈越忍不住赞叹了一声,随即一把抓起那些散落的竹筹,重新塞回药碾子里,死死拧紧了把手。 “张猛,停车。” 马车停在了一个僻静的死胡同口,这里有一间废弃的磨坊,是修安早前备下的安全屋。 “修安,带全安进去。把他给我锁在地窖里。严加看管,除了我,谁也不能见他。吃的喝的都得你亲自试过。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 “是!”修安跳下车,把全安拽了下去。 陈越下了车,整了整被烟熏黑的衣服,抬头看着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皇宫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像是一座沉默的巨兽。 天快亮了。太医院的早班就要开始了。藏书阁的大门也要开了。 他必须在所有人——尤其是察觉到全安失踪的许冠阳反应过来之前,拿到那本书。 他不仅要拿书,还要趁这个机会,把那个此刻正在慈宁宫给太后“献殷勤”、以为自己高枕无忧的许冠阳,给彻底按死在泥里。 “药码……灯下黑……”陈越冷笑一声,那笑意没到眼底,“许冠阳,你做梦也没想到,你藏得最深的东西,会成为你的掘墓铲吧。” 他紧了紧外袍,大步融入了晨曦之中。 这一夜的火,烧掉了慈安堂的假象,烧穿了“烂面鬼”的面具,却最终……烧出了通往李广命门的路。 (本章完) 第84章 藏书阁的“素问” 三月的日头已经带了毒,白花花地挂在中天,照得太医院那朱红剥落的宫墙反出一股子燥热的腥气。墙根底下的老槐树垂着枯枝,像是无数只干枯的手指,想抓点什么,却什么没抓住。 陈越背着手,站在太医院侧门外的那条小巷口。他没急着进,而是在巷口那家支着破布蓬的馄饨摊上坐了下来。 “张老伯,来碗宽汤,多放点虾皮,不要香菜。”陈越熟络地喊了一嗓子。 摊主是个豁牙老头,见怪不怪地盛了一碗只有汤没几个皮儿的馄饨,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陈大人,今儿个不忙?这大晌午的。” “忙里偷闲。”陈越笑了笑,用筷子搅动着清汤,眼神却越过蒸汽,盯着太医院那个平时用来运送药渣的侧门。 他在等时间,也在整理脑子里那些像乱麻一样的线索。 昨晚,张猛可是立了大功。这黑脸汉子摸去跟太医院负责倒夜香、刷恭桶的杂役老王喝了顿大酒。那一顿酒,花了陈越整整二两银子——这在京城平民区够一家四口嚼裹半年。但物超所值。 老王喝得舌头都大了,把许冠阳这几天的吃喝拉撒睡,像剥葱一样剥了个干净。 陈越脑子里回荡着昨晚张猛复述的话:“许太医啊?嘿,这几天乖得像只鹌鹑,看着都让人觉得渗得慌。早上卯时点卯,比鸡起得还早,然后在那个只有在那小破值房里一坐就是一天。对外说是闭门思过、整理前朝的医案,实际上……” “实际上怎么着?”陈越喝了口汤。 “实际上,他天天盯着那几盆从西域弄来的怪草发呆,嘴里念念有词。也就是午膳这个时辰,雷打不动地要去后面花园最深处溜达两圈,手里还拎着个篮子,说是透透气,其实是去那边的废弃井口焚香,烧些写满了字的黄纸。邪门得很。” 陈越心中一阵冷笑。焚香?对着井口焚香? 这哪是焚香,这是在祭拜,或者是在……销毁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许冠阳这个老狐狸,哪怕是被贬了,也一刻没闲着。 时辰差不多了。 午时三刻。 这个时候,太医们大都在饭堂抢着那几块红烧肉,或者是回倒座房打个盹。太医院的守备,就像这正午的日头下的影子,缩到了最短。 陈越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整齐地码在桌上,然后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下意识地按了按怀里的那个特制内袋——里面装着一小瓶用来显影的碘酒溶液,一个防风火折子,还有一把藏在袖管里的柳叶手术刀。 他大步走进了侧门。 太医院里静得只有风声和偶尔传来的捣药声。长长的回廊空荡荡的,两边的药圃里种着黄芪和白术,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让人清醒的药草味。 陈越没走正路。他沿着回廊投下的阴影,贴着墙根走。他的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脚跟先着地,然后过渡到脚掌,最后脚尖轻点——这是他穿越前在医院夜班练出来的本事,为了不吵醒刚做完手术的病人,每个资深的值班医生都自带这种消音走路的“猫步”。 一路摸到后院,他藏在一根柱子后面,远远地瞥了一眼许冠阳的那间值房。 房门虚掩着,门轴上甚至结了个蜘蛛网。从门缝里看进去,确实没人。桌案上堆着几本书,旁边还摆着个没喝完的茶盏,茶水已经凉透了,没冒热气。 很好,消息准确。老王的二两银子没白花。 陈越不再犹豫,转身折向太医院更深处,那个被高大梧桐树掩映的独立小院——藏书阁。 那里树叶未丰,枝干横斜交错,投下的阴影像是个巨大的鸟笼,把那座两层的小木楼死死罩在里面。 看守藏书阁的,是个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连牙都掉光了的老太监,叫赵忠。这人最大的特点除了老,就是耳背,而且爱打瞌睡。据说是因为年轻时伺候哪位贵人听多了不该听的,后来自己把耳朵给弄坏了,这才保住了一条命,在这个冷清地方养老。 陈越走到门口时,正看见赵忠坐在一把掉了漆的太师椅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在钓鱼。他嘴边挂着一丝晶莹的哈喇子,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破风箱一样的鼾声。 陈越屏住呼吸,侧身从半开的门缝里滑了进去,动作轻得连地上的灰尘都没带起一丝。 一进门,光线骤暗。 外面的燥热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陈旧的、阴凉的空气。 这是时间的味道,也是知识腐烂的味道。 无数大名鼎鼎的医案、绝迹的古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这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上,落满了灰尘,成了虫鼠的乐园,也成了秘密的坟墓。 陈越没心情感叹历史的沧桑。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但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甚至还有闲心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捂住了口鼻。 这里面的灰尘太大,容易打喷嚏。这时候打个喷嚏,那就前功尽弃了。 全安那个怂包在马车上发抖着说:第三排书架,最上层。 藏书阁很大,几十排书架排列得像个迷宫。透过窗棂映照进来的光柱里,无数微尘在飞舞。 陈越的目光快速扫过架子上的木质标签—— “《神农本草经》……《伤寒论》……《脉经》……《难经》……” 他在第三排架子前停下了脚步。 这个书架很高,足有两人高,显然很久没人动过了,连最下面的隔板上都积了一层薄灰。 陈越踮起脚,仰着头,眯起眼睛,目光在顶层那些积灰的书脊上一个个滑过。 找到了。 一本泛黄的、封皮有些残破,甚至边角都被老鼠啃过的线装书,静静地挤在一堆装帧精美的大部头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又毫不显眼。 书脊上用正楷写着几个字,墨迹已经淡了,但依旧苍劲有力——《黄帝内经·素问》。 就是它! 灯下黑,真是灯下黑。许冠阳和李广这对组合,玩的一手好心理战。谁能想到,这本每个医学生入门都要背得滚瓜烂熟、甚至因为太常见而会被所有人忽略的基础医书里,竟然藏着足以撼动大明朝局、让无数人人头落地的黑账? 陈越伸手,刚想把书抽出来。 “陈大人?” 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个尖细、却透着股过分热情的嗓音,“哟,还真是您呐!刚才小的在楼下看见个背影就像,还以为看花眼了呢!这大中午的,您不去工坊里坐镇,跑这儿来吃灰?” 陈越伸出去的手猛地一顿,停在了半空。那只手距离《素问》只有不到一寸。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就像是被人突然狠狠捏了一把。冷汗瞬间从他背后的毛孔里炸了出来。 被发现了?! 但他毕竟是在前门大街开牙行、见过大世面的人。 他没有惊慌失措地把手缩回来,那样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他顺势将手往旁边稍微一滑,略过那本《素问》,抓起了旁边那一卷落满灰尘的《温病条辨》。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像是被人打扰了兴致一样,转过身来。 楼梯口站着一个人。 一身大红色的飞鱼服改制的蟒袍,在昏暗的藏书阁里显得格外刺眼。 那人身材瘦削,一张脸上没什么肉,皮紧紧地绷在颧骨上。他手里拿着一把拂尘,脸上堆满了笑,眼角挤出了几道深深的褶子,但那双吊梢眼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阴冷的寒光。 李成。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广的干儿子,李广放在外面的那条最凶的狗。 “原来是李公公。”陈越脸上瞬间挂起了一副和煦而又带点恭维的笑容,就像是刚才的心惊肉跳完全不存在一样。 他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拍了拍身上的灰,拱了拱手:“这大中午的,公公怎么有雅兴来这书堆里转悠?不嫌呛鼻?这里头的霉味,可熏坏了公公这身好料子。” 李成快步走上来,亲热地想要去扶陈越的手臂。 “哎呦,咱家是听说陈大人进了这儿,特意过来瞧瞧。”李成也不尴尬,顺势帮陈越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却像是在扫描一样,在陈越手里那本书上狠狠地扫了一圈,语气腻得让人发慌。 “陈大人,咱们两家现在可是合作买卖,您可是咱家的财神爷啊。干爹特意吩咐了,您在宫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您这要是缺什么古籍善本,只管吩咐小的们送到工坊去,或者送到您的牙行里去,何必亲自来这儿受罪吃灰呢?” 这话听着客气,全是奉承。 但陈越听得出来,这是在盘道,也是在敲打: 我们现在虽然是合伙人,但也是互相盯着的。你不好好在工坊做牙刷赚钱,跑到这只有许冠阳才来的地方干什么? 陈越面色不改,轻轻拍了拍手里那本《温病条辨》,还故意吹了一口气,扬起一阵灰尘,呛得李成退了半步。 “公公客气。工坊生意虽紧,钱是要赚的,但太后娘娘的凤体更是天大的事啊。”陈越一脸正色,把“太后”这尊大佛搬了出来。 “最近太后胃口虽开,用了那个义齿也能吃肉了,但毕竟上了年纪,偶有积食。下官想着,古方里有几味调理脾胃与固齿并重的方子,记得就在这堆旧书里。太后昨天随口提了一句,下官这不就得赶紧来查查?这都是为了咱们的生意能长长久久嘛,毕竟太后高兴了,在皇上面前夸咱们两句,咱们的‘洁齿刷’才更好卖,李广公公也能在皇上面前更有脸面,不是?” 他特意把“生意”和“脸面”咬得重了些,暗示大家是一条船上的,我是在为了咱们共同的利益忙活。 李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但那眼神却越发锐利,像是要看穿陈越的皮囊。 “陈大人真是勤勉,连午膳都顾不上,这份孝心,咱家回去一定如实禀报干爹,让他在皇上面前替您美言几句。” 李成说着,凑近了一步。那股子阴柔的香粉味直冲陈越鼻孔,让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不过……”李成压低了声音,刚才的热情瞬间消退,只剩下警告,“干爹也说了,做生意讲究个专心。心要是野了,容易翻船。陈大人既然是牙神,那就专心治牙、做刷子、数银子。至于那些……不该看的陈年旧账……哦不,是陈年医案,还是少翻为妙。免得灰尘太大,迷了眼,看不清路,一脚踩空了,那可是会摔死人的。”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李广显然也防着陈越。虽然他们在分钱,但李广知道陈越跟赵王爷走得近,生怕他触碰到那些太深层的秘密。 陈越心头一凛。这死太监,果然是只笑面虎。 但他面上却装作没听懂其中的深意,依然憨厚一笑,像个只懂赚钱不懂政治的手艺人:“公公教训得是。下官就是个做手艺的,只认牙,不认字。既然这书也没什么看头,那下官就不打扰公公办公了。” 说着,他就要把手里的《温病条辨》塞回去,同时脚步微动,准备离开。 “慢着。” 李成突然伸手,按住了陈越的手背。 那只手修长惨白,手指冰凉,死死地扣在陈越的手腕脉门上。 “陈大人既然拿了,就多看两眼。这本书……兴许真有什么治病的良方呢。” 李成的目光并没有看陈越,而是越过陈越的肩膀,直勾勾地落在他身后那排书架上。特别是那本封皮破烂的《素问》所在的位置。 那眼神,带着一种探究,一种怀疑,甚至……一种了然。 “这书架子有些年头了,”李成慢悠悠地说,“有些书啊,外表看着普通,跟别的书没什么两样。可这里头,指不定夹着什么耗子药呢。陈大人身娇肉贵,要是碰着了,毒气入体,那咱们这买卖可就没法做了。” 陈越心里“咯噔”一下。 这混蛋……难道知道些什么?或者是他这次来,本来也就是冲着这本书来的?全安虽然被自己抓了,但许冠阳那个老东西未必没给李广留什么后手或者暗示。 要是被他抢先了,或者被他发现自己在找这本账…… 陈越心中疑云密布。 但他面上依旧稳得像块石头。他手腕巧妙地一抖,利用巧劲滑脱了李成的控制,然后顺手把那本《温病条辨》往怀里一揣,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就像是揣了个烧饼。 “既然公公如此推荐,那下官就借回去好好研读研读。这可是古人的智慧,不能浪费。” 陈越一边说,一边大步向楼梯走去,背挺得笔直,“对了,公公要是找到了什么好书,也记得跟下官分享分享。告辞。” 李成没有拦。 他只是站在原地,手里甩着拂尘,眯着眼看着陈越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变成了一抹阴狠的狰狞。 直到陈越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下,李成才冷哼一声:“算你跑得快。要是让咱家发现你真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他转身。但他并没去看那本《素问》。 他走向了另一侧的“杂记”类书架。他也是来找东西的,但显然,李广给他的线索并不在这一区。或者是,他在监视陈越有没有动其他可能藏“东西”的区域。 陈越下了楼,并没有真走。 他的心脏跳得快要炸裂了,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 他在回廊的一个死角处停下,紧紧贴着墙根,数着自己的心跳,也在数着时间。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真他娘的晦气!全是破书!” 楼梯上传来李成的骂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成带着一脸的不耐烦,从楼梯上下来,也没看赵忠一眼,直接快步出了藏书阁的大门,往御药房的方向去了。 显然,他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也没发现陈越的回马枪。 确认李成走远,陈越二话不说,转身就像个幽灵一样,再次潜入了藏书阁。 老太监赵忠还在打呼噜,甚至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 陈越一口气冲上二楼,这次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直奔第三排书架,一把抽出了那本《黄帝内经·素问》。 入手微沉,羊皮封面油腻粗糙,带着岁月的痕迹。 陈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迅速翻开书。 书里很干净,纸张泛黄,字迹清晰。没有任何夹层,没有任何信件,甚至连个折角都没有。 怎么可能?! 陈越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全安到了那份上,被吓破了胆,不可能撒谎!他说在这里,就一定在这里!难道……被许冠阳提前转移了?还是被李成那个混蛋捷足先登了? 不,不对。如果被李成拿走了,他刚才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 一定还有别的名堂。 “灯下黑……灯下黑……”陈越喃喃自语,强迫自己像做手术时那样冷静下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藏?” 他再次拿起那本书。这一次,他不看字,只看纸。 他闭上眼,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极其细致地抚摸书页的边缘,感受那种哪怕是最微弱的触感差异。 这一摸,他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在书的最后几页,尤其是那些没有字的空白边角处,手感有些微涩。那不像是纸张自然的粗糙,而像是……这张纸曾经被某种液体浸泡过,干了以后留下的那种特有的、发硬的僵硬感。 他猛地睁开眼,把书凑到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 除了墨香和霉味,在那几页纸上,隐约有一股极淡极淡的……酸味? 那是淀粉发酵后的酸味!或者是……醋? 陈越的眼睛瞬间亮了。 第85章 阁楼上的秘密 隐形墨水! 这在古代谍战里太常见了!最简单的就是米汤,或者是葱汁,甚至明矾水。这些东西写在纸上,干了以后无色无痕,肉眼根本看不出来。但只要用特殊的方法处理…… 他迅速从随身的药箱暗格里(他进宫总会带着那个如影随形的小箱子)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那是他平时用来鉴别中药真伪、有时候也用来消毒的碘酒溶液。 陈越用棉签蘸了一点碘酒,手有点抖,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最后一页书角的一处空白上。 呼吸似乎都停滞了。时间仿佛凝固。 随着褐色的碘酒渗入纸张,奇迹发生了。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慢慢浮现出了几道蓝黑色的痕迹!那是淀粉遇到碘产生的显色反应! 字迹! 虽然只有半个字,但这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 但他马上意识到,涂碘酒太慢了,而且容易把字迹弄花,毁了这本唯一的孤本。 如果真的是用米汤或者柠檬汁写的,最简单、最快的方法其实是——烤! 热度会让有机物炭化,显出焦黄色。 陈越环顾四周。 角落里有一盏用来防风的桐油灯,还剩半碟子油。 他把灯罩拿下来,用火折子点燃。昏黄的火苗跳动起来。 陈越将那几页“可疑”的书页,慢慢地、极其小心地凑近火焰上方。 距离要控制好,太近会烧着纸,太远热度不够。这需要极稳的手,就像在做牙髓切断术,差一分毫都不行。 随着热浪的烘烤,原本平整的白纸开始微微发黄,卷曲。 紧接着,一个个焦黄色的字迹,像是从纸张的纹理中被召唤出来的鬼魂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显现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字,是一行行触目惊心、沾满了血腥和贪婪的记录。 陈越不敢耽搁,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把书摊开。他拿出怀里的药碾子,拧开手柄,倒出那一堆写满了鬼画符的竹筹。 这才是关键时刻。 母本有了,密码有了。这是一场穿越时空的破译。 他拿起一根刻着“甲三”的竹筹,上面的药方写着是“川乌三钱”。 川乌,大热大毒。 他在刚刚显形的那一页母本上,找到了“甲三”的对应条目。 字迹显现得很清晰: “甲三:扬州盐商总会会长赵大富,奉上‘长白山人参’一株,实为白银五万两。请托之事:运河关卡放行,免检三船私盐,另需摆平两淮盐运使之弹劾。” 陈越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竹筹差点掉在地上。 原来“川乌”指的是赵大富!这名字起得倒是贴切,大热大毒,贪得无厌!而且五万两白银,仅仅是为了几船盐?这背后的利润得有多大? 他又拿起一根“乙五”的竹筹,对应母本查找。 “乙五:福建舶来司镇守太监王得水,送‘南海珍珠’一斛,实为东珠一百颗,另加佛朗机火铳两杆作为样机。请托之事:私放倭寇商船入港交易,倒卖大明火器图纸予倭人。” “嘶……”陈越倒吸一口凉气。 倭寇!军火!通敌卖国!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污了,这是在掘大明的根!李广这只手,伸得太长了,太黑了! 他越看越心惊,额头上全是冷汗。这本账,牵扯了半个朝廷的命脉!如果交上去,不仅李广要死,朝廷都要地震!无数人头要落地! 但他强迫自己看下去。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的字迹最新,颜色也最浅,显现得很慢。陈越烤了好一会儿,那行字才慢慢浮现出来,内容让他头皮发麻。 “丙九:西域贡使阿巴斯,献‘神仙水’十瓶,实为阿芙蓉高浓度提纯液。请托之事:……借太医院进药之机,试用于慈宁宫。备注:成瘾即控,若断药则如万蚁噬心。” 试用于慈宁宫! 这是要把毒手伸向皇帝的亲娘!伸向这个国家的太后! 怪不得太后会对那个什么“虫草”上瘾,怪不得许冠阳在太后面前能那么嚣张。他们根本就是在给太后喂毒! 这是要把太后变成他们的傀儡,进而通过太后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畜生!” 陈越紧紧捏着那张纸,激动的手都有些哆嗦。他终于明白了,许冠阳和李广,他们不仅是在贪钱,他们这是在谋反!在架空皇权! 这东西要是拿出去,李广和许冠阳,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但这也会让皇帝颜面扫地,甚至会引起宫廷政变! 就在陈越准备合上书,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带走的时候,一张薄如蝉翼、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纸片,从被烤得卷边的书脊缝隙里,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这张纸藏得极深,是用胶水粘在书脊内部的。若不是刚才烘烤融化了胶水,根本掉不出来。 陈越捡起来。 纸上的字迹很潦草,不像账本那么工整,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甚至还带着几个墨点,透着一股绝望和疯狂。 这是许冠阳的笔迹!陈越认得。 “余知命不久矣。李广狼子野心,名为内相,实为国贼。余为其走狗二十载,双手染血,罪孽深重。然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今日之局,余早有预料。” 这是一封绝笔信?或者说是……自白书? “若有人能见此信,必是全安引路。全安那孩子虽木讷,但心性纯良,是余此生唯一的亏欠。望得信之人,看在余将这份泼天大功送上的份上,善待之,留他一命。” 看到这儿,陈越心里五味杂陈。这个老毒物,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最后心里居然还记挂着心腹之人。这人性,真是复杂。 “账本虽能定其罪,然李广根基深厚,党羽遍布,东厂西厂皆为其耳目。若是皇帝不想动摇国本,仅凭一本账未必能彻底扳倒他。故余留有一最后杀招……” 陈越的呼吸急促起来。杀招?还有比这账本更狠的? “余于太医院密室地窖之中,以古法养有一蛊,名曰‘噬心’。此蛊阴毒无比,以人心头血饲养。母虫已种在余之体内,而那一对子虫……余已借奉茶之机,暗中种入李广体内。” “李广近日夜半常常心痛如绞,自以为是操劳过度,实乃子虫作祟。噬心蛊无药可解,若无余之母虫血解毒,三月之内,必心脉尽断,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以此蛊为挟,若事发,可保全安一命;若他敢杀人灭口,则玉石俱焚!让他在地狱里陪我!” 陈越读完,只觉得浑身冰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许冠阳!好一个许冠阳! 他表面上对李广唯唯诺诺,像条摇尾乞怜的狗,暗地里却早就给主人下了必死的蛊! 这叫什么? 这就是以身饲虎,反噬其主!他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就为了在脖子上那根绳索勒紧的时候,能反咬一口,同归于尽! 就在陈越震撼于许冠阳的疯狂与算计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上方传来。 “咯吱……咯吱……” 在这死寂的藏书阁里,这声音异常清晰,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 像是巨大的老鼠在啃咬硬木,又像是……人在磨牙。但正常人磨牙是断断续续的,这声音却是持续不断的,带着一种饥饿、一种疯狂。 “咯吱……咯吱……” 陈越猛地抬头,寒毛直竖。 声音是从二楼阁楼上传来的。 太医院的阁楼是个封闭的空间,只有一扇老虎窗。那里常年落锁,说是用来存放那些最珍贵、但也最容易受潮发霉的绝版孤本。除了院正,谁也没钥匙。 可现在,上面有人? 好奇心和那种不好的预感交织在一起,像两股绳子勒着陈越的脖子。 他从袖子里拔出那把用来防身的手术刀,刀刃锋利,泛着冷光。他咬着牙,顺着那道摇摇晃晃、布满灰尘的木梯子,慢慢爬了上去。 阁楼的门没锁。一把巨大的铜锁挂在门环上,却是开着的。 门虚掩着一条缝,那诡异的磨牙声就是从缝里钻出来的。 陈越屏住呼吸,用刀尖轻轻顶开了门。 “吱呀——” 微弱的光线透进去。 阁楼里黑漆漆的,满是灰尘和蛛网。只有屋顶瓦缝漏下来的一束光,照在正中央的一根承重柱上。 在那束光里,陈越看见了一个被粗铁链锁在柱子上的人形生物。 那人披头散发,长发拖地,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了布条,只能勉强蔽体。他浑身瘦得皮包骨头,肋骨一根根凸出来,像是骷髅包了一层皮。 他正蹲在地上,两手捧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早已风干发黄的大腿骨,正在疯狂地啃咬着! 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是他的牙齿和骨头摩擦发出的! 他似乎感应到了有人进来,动作猛地停住,缓缓抬起头。 那张脸满是污垢,胡子拉碴,但这掩盖不住那种眼神——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焦距、只有原始食欲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 当看清那张脸的轮廓时,陈越倒吸了一口冷气,手里的刀差点掉在地上。 虽然瘦脱了相,虽然像个野鬼,但那个眉眼……那个高耸的颧骨…… 他进宫后,为了在太医院立足,曾疯狂补习太医院的旧档案。在一本《大明名医录》的画像上,他见过这张脸!那是五年前“暴病身亡”的前任太医院院正——王明德! 全安提过,王院正因为不愿意同流合污,早已“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埋在了城外。 没想到,他居然一直活着!被锁在这里,在这个充满书香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啃骨头的疯子! “王……王大人?”陈越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发颤。 那人毫无反应,依旧死死盯着陈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像是一只护食的恶犬,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 陈越看到了他手腕上那个特殊的青色刺青——一只悬壶,壶口有一滴金色的墨点。 那是太医院最高级别的“金针度人”的标记,只有历代院正才有资格纹! 没错,就是他! 他为什么会被锁在这儿?是谁把他变成了这副模样?是李广?还是……许冠阳用来试蛊的试验品?还是因为他知道了太多的秘密? 就在这时。 “哐当!” 楼下的大门突然被人暴力撞开,发出一声巨响。 “给我搜!把这里围起来!一只苍蝇也别放过!” 一个尖利、充满杀气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陈越心里一沉。 李成!那个笑面虎又回来了! “刚才有人看见那个姓陈的小子进了后院就没出去!他肯定还在上面!搜!” 紧接着是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二三十人,正向楼梯涌来。 陈越暗道一声“不好”。他果然还是没骗过李成这只老狐狸。 他看了一眼那个还在磨牙的王院正,咬了咬牙。现在带不走他,强行带只会连累他,而且王院正现在这个状态根本走不了。 他把那本要命的《素问》连同里面的信,死死塞进最贴身的衣兜里,转身冲向阁楼的窗户。 推开窗,往下一看。 坏了!下面密密麻麻全是举着刀的番子,穿着便服,但那股子杀气藏不住。他们把藏书阁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瓮中之鳖。 “陈大人,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啊。” 李成的声音已经在楼梯口响起。 陈越握紧手术刀,后背贴着窗框,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拼了?张猛不在,他这身手就是送菜。跳窗?下面全是刀林。 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瞎了你们的狗眼!” 一个清脆却威严、甚至带着一丝怒意和焦急的女声,如利剑般劈开了喧嚣。 陈越一愣。赵雪? 只见人群被强行冲开,赵雪一身尚服局高阶女官的红色官服(那是六品女官的服制),头发略显凌乱,但气势逼人。她手里高高举着一块金灿灿、雕刻着凤凰图案的牌子,身后跟着两名面容肃穆的慈宁宫嬷嬷和四个带刀的御前侍卫。 “太后懿旨!宣陈太医即刻进宫!” 赵雪站在院中,面色冷若冰霜,眼神却在看向二楼窗口时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焦急与担忧。 “太后午后试穿春服,突感胸闷气短,头痛欲裂,太医院这群庸医束手无策!太后指名要陈越!现在!立刻!谁敢阻拦,就是谋害太后!诛九族!” 这理由编得……太及时了!也太硬了!而且太后的病是真的,这没人敢赌! 李成半个身子探出了楼梯,听到这话,骤然转过身体。他看了看楼下的赵雪,又看了看手里的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知道赵雪是来救人的。尚服局女官本没资格传懿旨,但这几个侍卫和嬷嬷却是实打实的慈宁宫人,那是太后的亲卫。 这说明,赵雪真的在慈宁宫,而且可能真的是趁着太后不舒服,把陈越这张“王牌”给搬了出来。 “好……好!”李成咬碎了牙,收起刀,换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着楼下的赵雪拱手,“既然是太后急诏,咱家怎敢阻拦?陈大人,请吧!别让老祖宗等急了!” 他侧身让开路,眼神像钩子一样剜在陈越身上:“陈大人,路滑,小心摔着。有些书,看多了伤眼。” “多谢李公公关心。”陈越整理衣冠,从容不迫地走下楼梯,路过李成身边时,压低声音,“公公也小心,夜路走多了,容易遇到……鬼。尤其是心里的鬼。” 李成脸色一变。 半个时辰后。 陈越跟着赵雪出了太医院,在慈宁宫门前打了个晃,做了一番诊治的样子,就借口要去工坊取药,钻进了赵雪早就备好的马车。 马车直奔牙行而去。 一进屋,陈越就把那本《素问》拍在桌上,瘫坐在椅子里,大口喘气。 赵雪关好门窗,倒了杯水递给他,手还在微微发抖:“吓死我了……我刚才在慈宁宫,正给太后试新衣裳,听说李成带人去了太医院,我就猜你在那儿。我壮着胆子跟太后说,您这气色好多了,若是让陈太医再来请个脉,把牙齿护理一下,老姐妹们聚会更精神。太后一听高兴,就允了。我这才……” “雪儿,你救了我的命。不止我的命,是大明半个朝堂的命。”陈越一把拉住她的手,紧紧握着。 他打开那本《素问》,指着上面的字:“看看这个。李广的死期,到了。” 赵雪看着那些账目,越看越惊,捂住了嘴。 “还有这个。”陈越拿出许冠阳的绝笔信。 “噬心蛊……”赵雪念出这三个字,“李广已经中了蛊?” “对。这就是我们的筹码。”陈越眼中闪烁着冷光,“现在证据有了,蛊虫控制的线索也有了。但那个王院正……他还活着,而且疯了。他一定是知道什么更核心的秘密,或者他本身就是用来制衡李广的关键,所以才没被杀。我们得救他!”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 “账本暂时不能交。交给谁都不行。皇上如果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大臣都烂了,只会觉得恐惧,甚至可能为了‘稳定’局面,先把我们这些知情者灭口。我们得……一点一点地放,像挤牙膏一样,把他们一个个挤出来,分化瓦解。” 陈越转过身,看着赵雪: “先从‘噬心蛊’下手。如果李广发病,只有我们知道怎么救他……不,是怎么跟他谈条件。用李广的命,换王院正的自由!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这大明朝的天,可能要变一变了!” 第86章 李广深夜求救 二更天的梆子声,“咚——咚!”,敲在寂静无人的前门大街上,那空洞的回声听得让人觉得瘆得慌。 牙行后院的工坊里,还亮着灯。 陈越正坐在一张特制的工作台前,鼻梁上架着那副自制的双镜片放大镜。他左手固定着一个尚未完工的牛骨牙床模型,右手捏着一把比绣花针还细的锉刀,正在给其中一颗“义齿”修整咬合面的窝沟。 这可是精细活。 “这里的颌面还要再低0.5毫米,不然咬合会有早接触。” 陈越一边低声自语,一边小心翼翼地挫动。骨粉簌簌落下,落在他的指尖,被他轻轻吹去。 “修安,”他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给我拿把三号抛光刷来,这地方毛刺太硬。” 没动静。 “修安?” 陈越刚想抬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且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厚底官靴踩在青石板上的沉闷声响,甚至还伴随着兵器碰撞皮甲的摩擦声。 “嘭!嘭!嘭!” 后门被砸得震天响,灰尘都在往下掉。 “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砸了!”外面的声音尖细,带着股火烧眉毛的焦躁。 修安披着件单衣冲到院子里,手里还攥着一根防身的木棍,警惕地凑近门缝:“谁啊!这大半夜的,报丧呢?这儿是牙行,看病明天赶早!” “报什么丧!是要死人了!”门外的人急了,“我是孙泰!快叫陈大人出来!晚一步全家脑袋搬家!” 孙泰?东厂的挡头,李广身边的红人? 陈越放下了手里的模型和锉刀,慢条斯理地摘下放大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许冠阳的绝笔信里写得明明白白:噬心蛊,发作即死。算算日子,这只寄生在李广心口的小虫子,也是时候出来“活动筋骨”了。 “开门吧。”陈越从屋里走出来,顺手把一件外袍披在肩上,神色淡然得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 门闩刚一拉开,孙泰就带着四个面白无须、身手矫健的内廷番子冲了进来。 孙泰平日里那副笑眯眯的弥勒佛样儿早没了。他脸上没有血色,帽子歪了,领口的扣子都崩开了一个,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的。 “哎呦我的陈祖宗!您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儿磨骨头啊!”孙泰扑上来,也不管那身御赐的蟒袍了,一把拽住陈越的袖子就往外拖,“快!快跟我走!再不走,天就要塌了!” “孙公公,您这是唱哪出?”陈越脚下没动,稳如泰山,“咱们的买卖不是谈妥了吗?账目清楚,分红也没少。这大半夜的,难不成宝源局又要查账?还是说李公公想刷个牙助助眠?” “刷什么牙啊!”孙泰急得直跺脚,眼泪都要下来了,“是干爹!干爹不好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正喝着茶呢,突然就捂着心口倒在地上,满地打滚!那是真疼啊,叫声惨得跟……跟被活剐了似的!太医去了三个,把脉把半天说是‘真心痛’,扎了针也不管用,反而疼得更厉害了,干爹差点把那个王太医的手给咬断了!” 孙泰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干爹疼得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喊着您的名字!说是……说是牙连着心,这邪火只有您这‘牙神’能治!大人,您就行行好,快救命吧!” 陈越脸上挂上一抹冷笑。 牙连着心?这老狐狸,疼糊涂了还能编出这种瞎话。他喊我名字,是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太医治不了他,只有他有“奇技淫巧”没准有办法。 “既然是急症,那咱们走。”陈越回身提起那个时刻准备着的药箱,迈步走了出去 马车就停在门口,四匹快马拉着,轮子上甚至包了棉布消音。陈越被塞进车厢,马车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车厢里没点灯,黑漆漆的。 陈越靠在软垫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 许冠阳这招“养蛊杀人”,真是绝了。他提前布局,给李广种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而现在,这颗炸弹的遥控器,在我手里。 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谈判。赢了,拿到王院正;输了,就陪李广一起死。 金鱼胡同,李府。 这座平日里极其低调、内里却奢华无度的宅子,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透着一股阴森的死气。 下人们端着热水、毛巾、痰盂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踮着脚尖,缩着脖子,脸白得像鬼。谁都知道,如果里面那位爷今晚挺不过去,这满府的人都得陪葬。 刚进二门,陈越就听到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啊——!挖出来!把它挖出来!疼死我了!!” 声音凄厉,不似人声,更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濒死前的咆哮。 陈越被引进了正房卧房。 紫檀木的大床上,铺着一张巨大的东北虎皮。而李广,这个大明朝权势滔天的内相,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在虎皮上翻滚、抓挠。 他身上的丝绸中衣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底下那一排排瘦骨嶙峋的肋骨。 他的头发散乱,簪子不知去向。双手死死抓着胸口的皮肉,挠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染红了白衣。 床边跪着三个太医,一个个抖如筛糠,手里拿着银针和艾条,却根本不敢靠近。 “滚!都滚!没用的东西!”李广一脚踹在一个太医的肩膀上,把那老头踹了个跟头,“再治不好,咱家灭你们九族!” “干爹!干爹!陈大人来了!”孙泰几乎是爬着过去,跪在床边大喊。 李广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 那张脸,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本保养得极好、白净阴柔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就像是缺氧已久的死人。 最可怕的是他的双眼。那双总是眯缝着算计人的眼睛,此刻充血暴突,几乎要瞪出眼眶,眼白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甚至还有一层蒙蒙的黑气。 “陈……陈越……” 李广像看见救星一样,“救……救咱家……咱家心口……有鬼……有鬼在咬……” 陈越站在三步开外,快速扫视着李广的身体状况。 没有心梗的压榨性疼痛特征,没有气胸的呼吸困难,那种扭曲的姿态,完全是神经性的剧痛所致。 “都出去。”陈越威严地轻声喝道,在这混乱的房间里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这病有些邪门,犯煞。人多了冲撞药气,反倒害了公公。” 那三个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提着药箱就跑,恨不得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孙泰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李广,又看了一眼陈越。 “你也出去。把门带上。十丈之内,不许有人。”陈越冷冷道。 “滚……都滚!”李广在床上嘶吼,抓起一个枕头砸向孙泰。 孙泰不敢再留,赶紧退出去,把厚重的雕花木门紧紧关上。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李广粗重的喘息声。 陈越一步步走到床边。 他没有把脉,也没有看舌苔。他直接伸出手,动作粗暴地一把撕开了李广胸前那已经被血浸透的中衣。 “刺啦——” 李广那苍白、干枯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 就在心口左侧,第五肋间隙的位置,皮肤下面竟然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凸起! 那凸起呈现出青紫色,不像是肿瘤,更像是个……活物! 它正在皮下剧烈地蠕动、游走,每一次顶起皮肤,都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形状。周围的血管像蚯蚓一样暴起,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啊——!它动了!它又动了!它在吃我的肉!陈越!杀了它!快杀了它!” 随着那凸起的一次剧烈收缩,李广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起来,眼珠上翻,差点疼晕过去。 “果然是它。”陈越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这哪里是什么蛊,用现代医学解释,这是一只巨大的、活性极强的寄生虫!或许是某种未知品种的线虫,被许冠阳用特殊方法(比如母虫费洛蒙)诱导,现在正试图钻入心脏! 陈越转头看向李广,眼神里没有半点怜悯,只有一种早就看透一切的冷静。 “公公,这不是牙疼引发的心痛。”陈越的声音在惨叫声的间隙里,清晰得令人发指,“这是蛊。噬心蛊。” “蛊……”李广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瞳孔骤然收缩。 剧痛让他暂时清醒了片刻,但随即更大的恐惧涌了上来。这种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种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把抓住陈越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在陈越的皮肤上带出血痕:“你怎么知道?!你是谁?是不是你害我?!来人!把他杀了!杀了他!” 他已经疯了,疼痛让他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本能的攻击性和怀疑。 陈越却纹丝不动,任由李广抓着,眼神直视着那双充血的、疯狂的眼睛。 “杀了我?”陈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杀了我,公公这心口里的虫子,没人压得住,怕是马上就要破胸而出,尝尝人心头血的滋味了。到时候,公公您的心,就会被它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个空壳子。” 李广的手抖了一下,抓得更紧了,眼神中全是绝望:“你……你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但是有人有。”陈越直起身,从怀里慢慢抽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一角——正是许冠阳绝笔信里描述症状的部分,但隐去了“蛊”字和许冠阳的名字。 他把纸凑到李广眼前,让烛光照亮那些字迹:“但下官前日整理太医院旧档,偶然看到一份前朝密录,上面记载了一种怪症。症状是‘心口皮下有物蠕动,痛如蚁噬,指甲发青,血呈紫黑’——和公公现在的模样,分毫不差。” 李广的呼吸骤然粗重,他挣扎着想坐起来:“那……那密录上……可有解法?” “有。”陈越收起纸,重新放回贴身内袋,“但解法不在纸上,在太医院。” “什么意思?” “那份密录是残卷,只写了症状和一句提示:‘欲解此症,需取母虫血为引’。下官猜,这‘母虫’应该是一种药引的代称,或许就藏在太医院某处。” 陈越一边说,一边取出曼陀罗花粉液,用棉签蘸了,涂抹在李广心口周围。又取出那瓶镇痛药粉,混着温水调成糊状,敷在皮肤上。 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指尖按压穴位时用的是现代医学的神经阻滞原理,但在李广看来,那手法神秘莫测。 李广只觉得心口那钻心的绞痛忽然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钝感。 那个皮下的凸起,也慢慢平复了下去,不再动弹。 李广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仿佛重生了一次。 陈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李广。 “暂时压住,十二个时辰。”陈越答得干脆利落,“这药粉能麻痹痛觉,但治不了根。十二个时辰后,药效过去,痛楚会比现在更烈。”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李广:“若想根治,需要找到‘母虫血’。下官推测,太医院里应该有人知道这东西在哪儿——毕竟这症状,不是第一次出现。” 他说得模棱两可,却恰好戳中李广最深的恐惧。李广盯着陈越,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冠阳那张总是挂着谦卑笑意的脸。许冠阳……这老东西这几天乖得反常,难道…… 李广哆嗦了一下,撑着身体坐起来,眼神阴毒而虚弱:“你……你要什么?” 他知道,陈越既然救他,就有求于他。 “我要一张令牌。”陈越伸出手,“第一,一张能让我在夜里随意进出太医院的‘内宫监腰牌’。第二,明晚亥时到子时,太医院的守卫必须全部调开。尤其是藏书阁和后院一带,一个人都不能留。取‘母虫血’需要绝对安静,不能见生人气。” 李广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冷汗还挂在他额头上,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属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阴冷。“你若是骗咱家……” “下官何必骗您?”陈越打断他,“李公公,咱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您的病好了,咱们的牙刷生意才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您若有个三长两短,下官在宫里最大的靠山可就没了。”他话说得诚恳,甚至适当地流露出一点担忧。 李广盯着他看了足足十息,忽然笑了,那笑容扯动脸上僵硬的肌肉,比哭还难看。 他不信陈越是为了救他。这小子跟赵王爷穿一条裤子,恨不得自己早点死。 但他不敢赌。 那种噬心之痛,他哪怕再想一次都浑身发抖。那是地狱的滋味。 “好……”李广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块沉甸甸的腰牌。那是紫铜铸造的,上面刻着“内宫监提督”五个字,背面是一条盘龙。见牌如见掌印,除了皇帝寝宫,这宫里哪里都能去。 “拿着走!”李广把腰牌扔在地上,咬牙切齿,“明天晚上!我要见到解药!不然……咱家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全家垫背!咱家的干儿子们会把你碎尸万段!” 陈越弯腰捡起腰牌,吹了吹上面的灰,放进怀里。 “成交。” “明日亥时,太医院会空一个时辰。”李广盯着陈越,“陈太医,咱家这条命,可就交给你了。” 陈越拱手:“下官定当尽力。” 他拎起药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脸色灰败的李广,轻声补了一句:“对了公公,这十二个时辰里,最好静养,别动气。气脉一乱,药效就压不住了。” 门关上。李广猛地抓起枕边一个药碗,狠狠砸在墙上,瓷片四溅。 “查!”他嘶声对孙泰道,“给咱家查清楚,太医院到底有没有那份‘前朝密录’!还有,盯着陈越,他明晚的一举一动,咱家都要知道!” …… 回到前门大街的牙行,已经是丑时了。 陈越把那块腰牌“啪”地拍在桌上。 “明晚亥时,太医院守卫会被调空一个时辰。”陈越语速很快,“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修安蹲在角落里给陈越整理药箱,闻言抬起头:“陈大人,要我去叫张猛大哥吗?” “现在就去。”陈越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抛给修安,“去神机营找他,就说我这儿有急事,请他务必来一趟。注意尾巴,绕几圈再回来。” 修安接过铜钱,点点头,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后门。 陈越坐下来,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他在脑子里一遍遍推演明晚的计划,寻找可能出现的漏洞。李广不是傻子,他一定会派人监视。许冠阳更是个变数——那老狐狸虽然被贬,但在太医院经营多年,眼线肯定还有。 两个时辰后,天光快亮了,后院门被轻轻推开。张猛一身便装闪进来,身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修安跟在他身后,反手闩上门。 “陈大人,出什么事了?”张猛压低声音。 陈越示意他坐下,把腰牌推过去。“明晚亥时,我要进太医院取一样东西。需要你帮忙救一个人出来。” 张猛瞪着泛着冷光的腰牌,黑脸上肌肉绷紧:“陈大人,这会不会是圈套?李广那老阉狗能这么轻易给你通行腰牌?” “他不给不行。”陈越把李广发病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我用药暂时压住了他的痛楚,但只能管十二个时辰。他要想活命,就得靠我去太医院找‘解药’。这是阳谋,他不得不接。” 张猛皱眉:“你要救谁?” “前任太医院院正,王明德。”陈越一字一句道,“他被锁在藏书阁的阁楼里,已经疯了。但我怀疑,他知道一些关于李广和许冠阳的秘密——甚至可能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修安插嘴:“陈大人,太医院明晚真的会空?” “李广亲口答应调开守卫一个时辰。”陈越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个简图,“但李成肯定会带人盯着我。所以我们要分头行动:我拿着腰牌从正门进,大摇大摆去丹房,吸引所有目光。张猛你从西侧围墙翻进去,那棵老槐树的树枝伸进院里,正好对着藏书阁侧窗。你从屋顶下去,潜入阁楼,把王院正带出来。” 他看向张猛:“铁链的问题,你那把断金斧还在吧?“张猛点点头,挥了挥手中的大斧子。 ”记住,王院正现在神志不清,可能会挣扎大叫。我给你准备了这个——”他拿出两个软木塞,中间用细绳连着,“堵住他的嘴。动作要快,从进去到带人出来,不能超过一刻钟。” 修安举起手:“我呢?” “你在太医院东侧的巷子里待着。”陈越指向图纸上一个点,“看到藏书阁二楼有火光晃动三下——那是张猛得手的信号——你就点鞭炮。往天上放,动静越大越好。放完立刻换地方,别被抓到。” 张猛挠头:“陈大人,你一个人在丹房,万一李成那厮硬闯……” “我自有办法。”陈越从药箱底层拿出几个鸡蛋大小的陶罐,罐口用蜡封着,“这里面是硫磺、硝石和石灰粉的混合物,遇水会发热冒烟,要是加热——会炸出很多烟尘。够我制造混乱了。”他顿了顿,“但我不会跑。我会留在丹房,继续表演‘取药’的戏码。只有这样,李广才会相信我真的在为他找解药,张猛你那边也才安全。” 修安眨眨眼:“陈大人,你这都哪儿学的?” “书上看的。”陈越含糊带过,收起所有东西,“都去准备。明晚亥时,不准出错。” 第87章 营救困在阁楼里的“囚徒” 次日,戌时刚过。 夜色笼罩京城,今晚无月,正是干坏事的好时候。 陈越换上一身整洁的八品官服,坐着那辆特制的马车,手里捏着李广的腰牌。马车在太医院正门口停下。 “开门!奉李掌印之命办差!”小禄子举着腰牌大喊。 守门的禁军借着灯笼看清腰牌,脸都吓白了,连问都不敢问,赶紧推开沉重的大门。 刚进院子,火把的光亮就围了上来。 李成带着一队番子,早就等在那里了。这家伙显然是收到了干爹的消息,虽然不敢拦,但那张脸拉得比驴还长,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越,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陈大人,深夜造访,好大的威风啊。”李成阴阳怪气地说道,“干爹说了,您可以进来取药。但为了大人的‘安全’,咱家得陪着您,寸步不离。” “有劳李公公护送。”陈越笑了笑,仿佛根本没看见周围那一圈杀气腾腾的番子,“那就请吧。本官要去丹房,那是炼制解药的关键之地。这药,非得在子时阳气初生的时候炼,还得用最猛的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丹房走。李成确实寸步不离,连陈越眼珠子转一下他都盯着。 丹房在太医院的西侧,是一个独立的小院,离藏书阁足有百步远。 陈越一进去,就把所有窗户都关上了,说是怕风吹散了“药气”。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大包硫磺,还有一坛子从厨房要来的陈年老醋,又拿出一把干辣椒。 “这解药啊,得用‘熏蒸法’把母虫的气味引出来。”陈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各位,不想死的最好把鼻子捂上,这味儿……有点冲。” 他把老醋倒进炼丹炉,架上火烧。醋一热,酸味就开始弥漫。 然后,他趁着没人注意,把硫磺和干辣椒一股脑地扔了进去! “滋啦——” 瞬间,炉子里腾起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黄色烟雾。那不是普通的烟,那是化学毒气弹! 酸味、硫磺味、辣椒的辣味混在一起,直冲鼻腔、肺管和眼睛! “咳咳咳!咳咳!你干什么!要呛死人吗?”李成捂着口鼻,眼泪瞬间就被熏出来了,鼻涕直流,那些番子更是咳成一片,弯腰干呕。 “这叫药气!”陈越也咳了两声,但他提前含了块姜片,又戴了口罩,“公公忍着点,这是关键时刻!要是气散了,救不了李公公,您担待得起吗?这药气越浓,解药越灵!” 李成一听这话,哪敢出去,只能咬牙硬挺,一边流泪一边指挥:“都给我守着门窗!别让烟跑了!咳咳咳!” 就在这烟熏火燎、一片混乱的时候,太医院外围,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砰!砰!砰!” 声音此起彼伏,像是过年一样,甚至还有那种窜天猴发出的尖锐啸叫声,划破夜空。整个东城都被惊动了。 “怎么回事?谁在放炮?这时候放炮?”李成惊道。 “谁知道呢?可能是哪家王爷生了儿子吧,或者做寿?”陈越趁乱又往炉子里加了一把辣椒面,搅和了一下,让烟雾更浓。 趁着这震耳欲聋的喧嚣声,太医院后墙的阴影里。 一道黑影如同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游上了墙头。 张猛落地无声。 他一身夜行衣,背着那把沉重的断金斧,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猫着腰,借着树影的掩护,迅速摸到了藏书阁下。 那个老太监赵忠今天被李广调走了,这里只有两个番子守着。因为距离丹房远,他们正靠在柱子上,听着外面的鞭炮声闲聊。 “听说今晚外头那谁家发财了,放这么多炮仗,真有钱。” “管他呢,咱们这就苦哈哈地……” “咚!咚!” 张猛从天而降,双手手刀精准地劈在两人后颈的大动脉上。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白眼一翻,软绵绵地倒下。 张猛把人拖进草丛,动作飞快地用铁丝撬开了门锁,闪身进去,冲上二楼阁楼。 阁楼里漆黑一片,只有那诡异的磨牙声还在继续,听着让人汗毛直竖。 “咯吱……咯吱……” 张猛点亮随身带的小火折子。微弱的光亮照亮了柱子上的那个疯子——王院正。 王院正披头散发,手里抓着块烂骨头正在啃,看到有人来,他不仅没怕,反而喉咙里发出低吼,眼睛泛着绿光,像野兽一样就要扑过来咬人。 粗大的铁链被扯得哗啦作响,柱子都在晃。 “得罪了!” 张猛没有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好的软木塞。 趁着疯子张大嘴要咬他手臂的一瞬间,张猛左手如电,卡住疯子的下巴,右手眼疾手快地把木塞塞进了他嘴里,然后熟练地用布条勒住他的后脑勺。 “呜!呜!” 疯子拼命挣扎,呜呜地叫着,只能干瞪眼。 张猛绕到柱子后面,举起那把断金斧。 他深吸一口气,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噼里啪啦——轰!” 外面的鞭炮声正好响起到一个高潮,几十挂万响鞭齐鸣,甚至有一声巨大的礼炮炸响。 “开!” 张猛低喝一声,全身肌肉暴起,斧子带着风声,狠狠劈在铁链的锁扣上。 “铛!” 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火星四溅! 这声音极响,但在外面连绵不绝的鞭炮声掩盖下,根本传不出去。 铁链断了! 张猛一把背起那个浑身恶臭、还在拼命挣扎的王院正,用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把他和自己死死捆在一起。 “走了!老大人!” 他转身就往窗户跑,像一头背着猎物的豹子。 丹房里。 烟雾已经浓得伸手不见五指,连灯光都变成了昏黄的晕圈。 李成实在受不了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冲到门口一把推开门:“透透气!快透透气!这哪是炼药,这是炼人!” 就在他推门的瞬间,一阵穿堂风吹过。烟雾散开了一瞬。 他眯着眼,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看去。隐约看到远处藏书阁的房顶上,似乎有一个巨大的人影一闪而过。 “那是什……”李成眼神一凝。 “公公!药好了!快接!” 陈越突然大喊一声,把一个还在冒烟、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罐子端到他面前,身体巧妙地挡住了他的视线,“快看!这药成了!黑如漆,亮如油,这可是解蛊的圣品!” 李成被那刺鼻的味道熏得不得不低头去看药罐子,等到他再抬头想细看时,房顶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随风摆动的树枝。 “看错了?”李成揉了揉眼睛,狐疑地看了一眼陈越。陈越一脸坦荡,脸上除了黑灰什么都没有。 与此同时,太医院后巷。 一辆装满了泔水桶的马车正慢悠悠地驶过。这车味道大,平时也没人查。 “砰!” 一个重物从墙头落下,砸在马车后座那个堆满稻草的空位上。 张猛背着王院正,落地时缓冲了一下,但还是把车压得晃了晃。 修安在前面驾车,头也没回,手中鞭子猛地一扬:“驾!” 马车加快了速度,转过街角消失在夜色中。 丹房内,陈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地把火灭了。 他把那个罐子里熬出来的一瓶黑乎乎的、其实就是醋煮硫磺加焦糖色的液体装进瓷瓶里,郑重其事地交给李成。 “公公,这就是解药的‘药引’。”陈越擦了擦汗,“回去让李公公和着温黄酒喝下,这叫‘引蛊出洞’。保他三天不疼。三天后,这药劲过了,我再去送第二次。这病得慢治。” 李成捂着鼻子接过瓶子,狐疑地看了陈越一眼:“就这?这么容易?” “容易?”陈越指着自己被烟熏黑的脸,还有满手的燎泡(假的,涂的颜料),“公公,这可是拿命换的。要不您来试试?这可是要在火候最旺的时候取上面的那层烟油,差一点都前功尽弃,搞不好还得炸炉!” 李成没话说了。他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一秒钟,这里简直不是人待的。 “走!回府!让干爹试试!” 陈越跟着李成出了太医院,在门口分道扬镳。李成急着去邀功,也没再纠缠。 陈越看着李成的车走远,才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亥时三刻,牙行后院。 张猛把王院正放在厢房的榻上。老头一脱离束缚,立刻蜷缩到角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被软木塞堵住的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他的眼睛在油灯光下疯狂转动,却没有任何焦距。 陈越比张猛晚两刻钟回来,身上还带着硫磺和醋的味道。他一进门就反手闩上门,快步走到榻边。 “他没受伤吧?” “没有,就是挣扎得厉害。”张猛扯开后领,露出被抓出血痕的脖子,“陈大人,这老头劲不小。” 陈越没接话。他先轻轻取下王院正嘴里的软木塞。王院正立刻张开嘴,大口喘气。陈越又打来温水,用软布浸湿,一点点擦去他脸上和手上的污垢。那些污垢结成了硬壳,擦掉后露出底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 “王大人?”陈越试着叫了一声,声音放得很轻,“王明德王院正?您还认得我吗?我是陈越,太医院新来的牙医。” 王院正毫无反应,依旧缩在角落发抖。他嘴唇嚅动着,开始反复念叨几个破碎的词,声音含糊得像含了口水: “红丸……红的……先帝……牙……牙……” 陈越心里一动。红丸?先帝?他想起大明历史上那桩著名的“红丸案”——泰昌皇帝即位一个月后暴毙,死前服用了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献的“红丸”。此案牵连极广,最后却不了了之,成了悬案。难道王院正的疯癫,和这件事有关? 他凑近些,声音更缓:“王大人,什么牙?谁的牙?” “牙……牙……”王院正忽然抬起枯瘦的手,指向自己的嘴巴,又指向陈越的嘴,动作癫狂,“活的……是活的……吃……它在吃……” 陈越皱眉。他示意张猛按住王院正轻微挣扎的手臂,自己取来压舌板和自制的小“手电”——其实就是个装了反光镜和牛油蜡烛的铜管。他轻轻捏住王院正的下颌:“张大嘴,让我看看。” 王院正挣扎得更厉害了,但张猛力气大,硬是固定住了他。陈越将压舌板探入他口中,借着“手电”的光看向口腔深处—— 那一刻,陈越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王院正的牙齿很糟,门牙掉了两颗,臼齿也有蛀洞。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上颚左侧第二前臼齿的位置……那颗牙是假的。 不是金银镶嵌的假牙,也不是陶瓷烧制的。那是一颗用某种暗红色、半透明的材质雕琢成的假牙,质地有点像玛瑙,又有点像凝固的血。牙根处有细密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纹路,深深嵌进牙槽骨里。更诡异的是,当手电的光照上去时,那颗“牙”的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流光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陈越屏住呼吸,用镊子轻轻碰了碰那颗假牙。 王院正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他疯狂扭动,力气大得差点挣脱张猛。 “陈大人!”张猛低吼。 陈越立刻收回镊子。他盯着那颗“牙”,脑子里飞速闪过许冠阳绝笔信里的字句、李广胸口皮下蠕动的虫影、还有王院正疯癫后的低语…… 一个可怕的猜测渐渐成形。 他缓缓直起身,示意张猛可以稍微松开些。王院正立刻又缩回角落,把脸埋进膝盖里,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陈越退到桌边,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底那股寒意。 “陈大人?”张猛担忧地看着他。 陈越放下杯子,声音有些发干:“张猛,你信不信……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能让人发疯,能让人心口长虫,还能……藏在牙里?” 张猛愣住了。 陈越转过头,看向榻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老人,一字一句道:“许冠阳的牙……没准是活的。那不是假牙,那是……母虫的巢。 ”许冠阳的牙是活的?那里面住着虫子?”张猛一脸惊诧。 “对,也就是说……许冠阳把自己当成了器皿,在自己的牙齿里,养着那只控制着大明内相生死的怪物?”陈越不自觉地接口道。 这老东西,对自己下手竟然这么狠!这也太疯狂了! 那不仅仅是一颗牙,那是一颗随时会引爆、能控制李广、甚至能颠覆朝堂的人肉炸弹! 怪不得许冠阳说话总是带着股腥气,怪不得他总是时不时摸那颗牙…… “好一个许冠阳。”陈越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 看来,下次见到许冠阳,得好好“检查”一下他的牙了。 如果不把那颗“活牙”给拔掉,这盘棋,就永远是个死局。 而拔牙…… 陈越笑了,那笑容在灯影里有些森然。 这可是他的老本行。 第88章 牙髓里住着“暴君” 一场春雨刚过,京城的空气里透着股湿漉漉的土腥味。 陈越的牙行后院,此刻,最大的偏房被厚重的黑布封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活像口没盖的棺材。 屋内点了三盏安神香,烟雾缭绕。 陈越站在一张铺着白床单的软榻前。榻上躺着的王院正,经过两夜的安神汤调养,此刻终于不再像野兽一样嚎叫、啃咬,只是眼神依然有些发直,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那里站着来索命的鬼。 “王大人,”陈越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有磁性,手里拿着一只西洋来的怀表,在王院正眼前轻轻摆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单调声响,“我是陈越。现在是……弘治十二年。五年前的雪……停了。” “雪……” 王院正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这个字像是把他带回了那个冰封的噩梦。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干枯的手指死死抓住床单,整个床都抖动起来。 “五年前……冬天……雪好大……”王院正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带着粗砺的颗粒感,“好冷……御花园西角的那个枯井……他,许冠阳,在那儿……在那儿养虫子……” 陈越眼神一凛,示意旁边的修安记录:“养虫子?” “是蛊……是西域来的……红色的虫子……”王院正的牙齿打战,“他……他疯了。他想升官,想讨好李广,想长生……他骗那些刚入宫的小答应、才人,说是驻颜神药……给她们吃。然后……然后观察她们的肚子……有没有动……” 屋里几个人都觉得后背发凉。 这就是宫廷。人命在某些人眼里,连草芥都不如,只是培养皿。 “有一个……”王院正的眼泪流了下来,顺着眼角的皱纹蜿蜒,“那个才人,刚满十四岁……肚子里的东西活了……不是怀胎,是虫子……爬到了心里……我查房时看见了,我想救她……被许冠阳发现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恐惧如有实质,仿佛许冠阳就站在面前:“他没有杀我。他说,死了就没意思了。他说我是太医院***,医术好,正好给他当助手……还要我也养……养一个。他说……他不信人的牙里能长虫子,他要试试……” 陈越的手一紧:“牙里?” “他的牙……那颗左边的虎牙……”王院正指着自己的嘴,语无伦次,面部肌肉扭曲,“他把自己绑在椅子上……没有用麻沸散……他用钻头……把好好的牙钻空了……把虫子种进去……让虫子的根,接在牙神经上……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陈越倒吸一口凉气。 他见过疯子,在精神病院见过,在急诊室见过。但他从没见过这么有想象力、这么对自己下狠手的疯子。 把活体蛊虫种在牙髓腔里? 利用牙髓丰富的血管和神经供养? 这不仅需要极高的外科技术,更需要一种非人的变态心理。这意味着他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牙神经被噬咬的痛苦,或者……通过某种方法,与那种痛苦共生。 怪不得。 怪不得许冠阳说话总是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怪不得他总是时不时地舔舐那颗牙齿。 怪不得他在绝笔信里说,母虫在他体内。 原来,那颗牙,就是控制李广生死的遥控器,也是许冠阳给自己修的……活棺材。 “母虫在他牙里……”王院正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翻了个白眼,再次昏睡过去。 陈越走出屋子,站在阳光下,用力搓了搓脸。 手脚冰凉。 这不是牙医能干的事儿,这是恶魔。许冠阳为了权力和控制,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 “大人,”修安合上记录本,脸色也不好看,“这……这玩意儿怎么取?那是长在肉里的,一碰还不得疼死?再说了,那是蛊,万一取的时候……” “必须取。”陈越眼神变得坚定,“而且要取得快,取得准,让那个怪物反应不过来。这是咱们手里唯一的筹码。破了这个局,李广就是没牙的老虎;破不了,咱们就是老虎嘴里的肉。” 半个时辰后。工坊深处的密室。 一张巨大的白纸铺在桌上。陈越拿着炭笔,根据王院正的描述,结合自己对口腔解剖的理解,画出了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结构图。 刘铁锤、张鬼手和孙配方三个老匠人围在桌边,看得脸色煞白,连呼吸都放轻了。 “看这里。”陈越用笔尖点在图纸上一颗巨大的虎牙剖面图上。 “正常的牙齿,中间是空的,叫髓腔,里面是神经和血管,也就是我们说的牙神经。但许冠阳这颗牙……” 陈越在髓腔里画了一团纠结的线条。 “这里面住着的,不是神经,是一只蜷缩的母虫。它的身体占据了整个髓腔,而它的触须……”陈越重重地画了几笔,那些线条穿过牙根尖的小孔,深深地扎进了下方的牙槽骨里,“它的触须,直接连接着下牙槽神经和动脉。它在吸许冠阳的血,也在感知许冠阳的神经冲动。” 刘铁锤的手都在抖:“大人,这……这玩意儿……人还能活?” “能活。但也生不如死。”陈越面色凝重,“这不仅是生物学上的怪物,更是个极其精密的‘生物炸弹’。” 他在虫体根部画了个圈。 “这东西有智商,或者说有本能。它与牙神经共生。一旦它感应到外部有剧烈的、异常的震动——比如普通的拔牙钳夹住牙齿那种巨大的挤压力;或者它感觉到血供突然中断——比如用刀切开牙龈,它就会本能地认为是宿主要杀它,或者宿主死了。” “然后呢?”孙配方咽了口唾沫。 “然后它会‘自爆’。”陈越的声音冷得像冰,“它会瞬间释放一种极强的生物神经毒素,顺着神经倒流,直冲脑干。许冠阳会当场脑死亡,也就是变成植物人或者直接死掉。同时……它临死前会发出一种人耳听不到、但同类能听到的高频次声波。” “引爆李广?”赵雪在一旁插话,她正端着茶进来,脸色也不太好。 “对。”陈越点头,“李广体内的子虫一旦接收到母虫死亡的信号,就会疯狂噬咬心脏。到时候,咱们不但救不了李广,还会成为杀他的凶手。许冠阳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是同归于尽。” 满屋死寂。 这就是个死结。 拔,会死人。不拔,也是死路一条。 “大人……”张鬼手为难地看着图纸,搓着满是老茧的手,“那……那还能弄吗?这也太……太……” “太难了?”陈越看着他们,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难就对了。简单的活儿,太医院那帮庸医早干了。咱们要干的,是把这颗定时炸弹的引信,在它爆炸前的瞬间给剪断。” 他伸出一根手指:“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在母虫反应过来之前——我估计大概只有0.1秒,也就是一眨眼的十分之一的时间内,完成两件事。” 他在图纸上写下两个词:“冷冻”、“瞬断”。 “第一,瞬间把它的温度降到冰点以下,冻结它的感知,让它来不及放毒,来不及叫唤。就像冬天把蛇扔进雪堆里,它会立刻僵硬。” “第二,在它僵硬的那一瞬间,用最快的速度,把它连根拔起,切断它和宿主的一切联系。” 这在现代医学里,需要液氮和高频电刀。 但在大明朝,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大人,您这说的……”刘铁锤挠头,“咱这儿也没有那什么……‘氮’啊。” “没有现成的,我们就造土法的。”陈越拍了拍桌子,“原理一样。温度够低就行,速度够快就行。所以,得靠你们。” …… 接下来的两天,工坊进入了战时状态。大门紧闭,谁也不见。 孙配方负责“制冰”。 硝石制冰是古法,道士炼丹用的多,但那个温度不够,顶多结层薄冰。陈越要的是“深冷”,是能把活肉瞬间冻成冰块的冷。 “把硝石碾成极细的粉,按五比一的比例混入井水。”陈越指导着,像个疯狂的化学家,“然后在水桶中间放个铜管,管壁要薄,越薄越好。硝石溶解吸热,铜管里的温度会骤降。” 孙配方试了几次,铜管表面结了一层白霜。 “还不够。”陈越摸了摸,摇摇头,“这顶多零下几度。虫子冬眠需要更低。加盐!在冰里加大量的粗盐!这叫‘冰盐浴’!” 孙配方虽然不懂其中的物理原理(盐水冰点降低,强制融化吸热),但还是照做。 大桶里,碎冰混着粗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插在中间的铜管迅速变白,然后结出厚厚的冰壳。 陈越倒了一杯烈酒进铜管。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指伸进酒液里,哪怕是他,也猛地缩回手,指尖瞬间失去知觉,变白了。 “嘶——够劲!”陈越笑了,“这就差不多有零下二十度了。但这酒液不好喷,容易流得到处都是。” 他让孙配方找来一个羊皮囊,前面装了个极细的铜嘴,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喷雾器。 “到时候,对着牙齿根部一喷,利用酒精挥发吸热和液体本身的低温,双管齐下!” 另一边,张鬼手和刘铁锤在研究那个“断头台”。 普通的拔牙钳靠手劲,太慢,太钝,而且容易滑脱。 陈越画了一张复杂的机械图纸:“这里,加弹簧。用最好的百炼钢丝,绕二十圈,淬火要老一点,要硬!这里,加个卡扣扳机。” 这其实就是一个类似现代捕兽夹,或者是弹射起步器的原理,但用在了拔牙钳上。 “手柄一握,不是靠力气拔,而是触动扳机。”陈越比划着,“钳喙要改成楔形,薄如蝉翼,像刀片一样锋利。弹簧瞬间释放力量,钳喙会像子弹一样,瞬间切入牙周膜,旋转、切断、拔出——这一连串动作,要在一眨眼内完成。” 刘铁锤打铁打了几十年,从来没干过这种精细活儿。他打了废,废了打,足足用了三天,废了几十斤好钢。 最后,一把造型怪异的钳子摆在桌上。它看起来笨重,后面带着个圆筒(装弹簧的),但钳口却寒光闪闪,令人不寒而栗。 陈越拿着那把“弹射钳”,找了根插在木头里的牛骨头试了试。 他把钳口卡住牛骨,手指轻轻一扣扳机。 “咔嚓!” 甚至没看清动作,只听到一声脆响。 那一块牛骨连带着半截木头,已经被切断弹飞了出去,切口平滑如镜。 “好。”陈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种掌握了力量的感觉让他有些兴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该去钓鱼了。” ……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的黑市药铺里,开始流传一个小道消息。 修安化了妆,贴了撇小胡子,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神秘兮兮的西域客商,混迹在各个药铺之间。 “听说了吗?西域那边新来了一种‘断离散’。说是能把那长在肉里的腐骨、那种连着筋的烂肉,不痛不痒地给‘剥’下来。” “真的假的?有这么神?” “骗你干嘛?那是给那边受了毒箭伤的将军用的。说是只要一滴,肉和骨头自己就分家了,神仙都难救的烂疮都能治。那药水,金贵着呢!”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许冠阳的耳朵里。 或者说,是他不得不听。 此刻的许冠阳,正躲在他那个偏僻的宅子里。 屋子里门窗紧闭,拉着窗帘,一丝光都不见。 他捂着左半边脸,疼得直哼哼,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像是几天没睡。 牙里的那只母虫,最近长大了。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或许是单纯的饥饿。它的触须越来越深地扎进神经里,吸血越来越多。 许冠阳能感觉到它在动,每一次蠕动都像是在脑子里钻孔,搅得他脑浆子疼。 而且,他开始出现幻觉了。 他总听见有个声音在脑子里说话:“饿……吃……吃……” “该死……该死的虫子……” 许冠阳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小锉刀,那是他平时用来打磨那颗牙的。他颤抖着手,甚至想自己把牙给锯了。 但只要锉刀一碰牙齿,那种剧痛就让他差点晕过去。他不敢。他怕一动手,虫子反噬,他就没命了。 “大人,”心腹小厮跑进来,带来了一线生机,“打听到了!那个卖‘断离散’的人,就在城西的土地庙附近出没!很多人都看见了!” 许冠阳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出一团绿光。 断离散?分离烂肉腐骨? 如果真有这种药,那就能……把虫子连着牙根,无声无息地弄出来? 他已经受够了!什么李广,什么报仇,他现在只想活命!只要这虫子出来,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去!去把人给我找来!”许冠阳嘶吼道。 “大人,那人行踪不定,而且只给‘有缘人’看病,规矩大得很。小的打听了,说是通过一个叫‘鬼手张’的中介能联系上。那人认钱。” “鬼手张?”许冠阳觉得这名字耳熟,但牙疼让他没法细想,“管他是谁!约!哪怕花万金,也要把他给我约出来!我要这药!立刻!” 许冠阳并不知道,“鬼手张”就是陈越那个做钳子的张鬼手的远房侄子,也是修安情报网里早就安排好的一环。 网,已经撒下去了。 第89章 给许冠阳“拔牙” 三日后的深夜,月黑风高。 前门大街,陈氏牙行的后门。 一顶没有任何标记的小轿停在巷口。 许冠阳从轿子里下来。他头戴斗笠,脸上蒙着黑布,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阴鸷而惊恐的眼睛。 他身后跟着两个看起来像是哑巴、身形魁梧的死士。他们的手始终按在腰间,那是刀的位置。 门开了。修安提着一盏不怎么亮的灯笼:“贵客请。” 许冠阳看了他一眼,没认出来(修安卸了妆),一瘸一拐地进了门。 他被引上了二楼。 这里不是平日里那间装修豪华的诊室,而是一间特制的密室。 为了防止声音传出去,四壁都包了厚厚的棉被,连窗户都封死了,显得格外压抑。 屋子中间只有一张特制的手术椅,上面铺着惨白的白单,旁边摆着一张放满了奇怪器械的桌子。 屋里背对着他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白大褂(陈越特制的),正在细致地擦拭着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器械。 许冠阳走进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手心里全是汗:“大夫,断离散在哪?先把药拿出来我看看。” 那人动作停了停。 他慢慢转过身,摘下口罩。 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熟悉,却在此刻让许冠阳觉得无比恐怖的脸。 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冷得像冰。 “许大人,别来无恙啊。看来牙里的虫子,最近胃口不错,闹腾得挺欢?” “轰!” 许冠阳脑子里像是炸了个雷。他浑身一震,像是见了鬼一样往后退,撞在身后的死士身上。 “陈……陈越?!怎么是你?!这是陷阱!!”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绝望。 那两个死士反应极快,瞬间拔刀,两把钢刀交叉,护在许冠阳身前,杀气腾腾。 陈越丝毫不慌。 他手里把玩着那个装着“冷冻剂”的皮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许大人,别急着动刀。我要是想杀你,刚才开门的就是锦衣卫,或者张猛的斧子了。你以为你还能走到这儿?” “你……你知道什么?”许冠阳咬着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疼,那种疼痛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 “我知道你那颗虎牙里住了位‘祖宗’。”陈越指了指自己的左脸,手指点了点虎牙的位置,“我知道它最近胃口大了,想吃脑浆了,你晚上做梦都是被它吃掉吧?我还知道……除了我,这世上没人能把它完好无损地拿出来,而不让你变成白痴,或者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这句话,像是一根钉子,狠狠钉进了许冠阳的死穴。 他养蛊这么多年,最清楚母虫反噬的恐怖。最近他已经开始出现幻听了,那是虫子即将钻入脑髓的前兆。 “你能取出来?”许冠阳死死盯着陈越,眼神里满是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的、疯狂的求生欲,“不可能!那是连着神经的!一动就死!我试过!” “你能种进去,我就能取出来。”陈越拍了拍身边的手术椅,“坐上来,咱们聊聊。聊聊你的命,值多少钱。” 许冠阳没有坐。 他虽然怕死,但他更怕陈越。 “你凭什么救我?”许冠阳声音颤抖,“我害过你,还想杀太后,还给你下绊子。我们是死敌。你救了我,不怕李广?不怕皇上?你会有这么好心?” “李广?”陈越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皮囊往桌上一扔,“我救你,恰恰是为了对付李广。你那母虫能控制李广,这是个好东西。但我不需要一个会咬人的你,我只需要那个能控制人的‘遥控器’——也就是你那颗牙。” 陈越往前走了一步,完全无视那两把明晃晃指着他的刀。 “许大人,您也是聪明人。现在这局势,李广知道你留了后手,他想要你死,好让那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福王呢?你把事儿办砸了,他也保不住你,甚至可能拿你顶缸。这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他指着许冠阳的嘴:“这母虫在你嘴里,就是你自己的紧箍咒。但在我手里,它就是把刀,一把能让李广乖乖听话的刀。我可以帮你把它拿出来,还不伤你性命。作为交换,这虫子归我,你……拿着钱,滚回江南养老,隐姓埋名,这辈子别回京城。” 许冠阳动摇了。 他在太医院斗了一辈子,求的是荣华富贵,是权势。可现在,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富贵?那种脑髓被日夜啃食的恐惧,那种随时会死的压力,让他早就崩溃了。 “你怎么保证不杀我?”他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杀你脏我的手。”陈越耸耸肩,一脸不屑,“再说,你走了,李广肯定以为你带着母虫跑了,他会派人追杀你。你的余生都在逃亡中度过,这对我来说,比现在杀了你更解气。我要让你活在恐惧里,这才叫报复。” 这话说得太实在了。 实在得让许冠阳不得不信。因为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干。 他捂着那半边越发剧痛的脸,眼神在陈越和手术椅之间来回游移。最终,求生欲战胜了一切。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死士退下。 “好。我信你一次。”许冠阳咬着牙,坐到了那张椅子上,“但如果你敢耍花样,我这两个兄弟,拼了命也会拉你垫背。而且……母虫若是爆了,咱们谁都别想活。” “放心,我比你更惜命。”陈越拿起绑带,将许冠阳的手脚固定在椅子上。许冠阳挣扎了一下,但还是忍住了。 陈越戴上手套,拿起那把造型怪异、连接着强力弹簧的“弹射钳”。 他在空中试了试弹簧的力度。 “咔哒”一声。 金属撞击的脆响在密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许冠阳的眼角抽了抽。 陈越刚要转身准备动手。 “嘭”的一声,厚重的棉被门帘被撞开了。 修安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也不说话,只是脸色惨白,快步走到陈越身边,借着身体的遮挡,快速用只有他们俩能看懂的哑语比划了几个手势,又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大人,外面有情况!对面‘悦来茶楼’三层那个雅间,窗户虽然关着,但我刚在楼下看到有番子的靴子印。还有后巷……咱们的暗哨发信号了,十二个好手,全副武装,把后路封死了。” 陈越的手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谁?”他只问了一个字。 “李成。”修安低沉声音说道,“那个‘笑面虎’亲自带队。但他没动手,围而不攻,像是在等什么。” 陈越眯起眼睛,脑子飞速转动。 李成。那个一直盯着这边的毒蛇。 他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动手? 以李广的性格,如果要灭口,早就乱箭齐发把这里射成刺猬了。既然封了路却不攻进来,那就说明……他有所求。 陈越看了一眼手术椅上瑟瑟发抖的许冠阳,又看了看那把拔牙钳。 瞬间,他想通了李广——或者说是李成这步棋的逻辑。 李广现在中了蛊,命悬一线。他虽然恨许冠阳,但他更怕死。如果现在冲进来乱杀一通,万一许冠阳受到惊吓,母虫自爆,李广也得跟着陪葬。 所以,李成的命令只有一个:“想办法获取母虫,要取活的!必须是活的!” 他这是在拿陈越当枪使! 他知道只有陈越有本事取出来。他在等,等陈越做完手术,等那只母虫离开许冠阳身体的那一瞬间——那时候许冠阳成了废物,陈越手里捧着活蛊,就是他动手抢夺的最佳时机! 杀人,越货,拿走遥控器。 “怎么了?”许冠阳也是个老江湖,常年在刀尖上打滚,对危险的嗅觉比狗还灵。看着陈越和修安不动弹,脸色也不对,他立刻警觉起来,手本能地想去摸袖子里的备用毒药,“是不是有诈?陈越,你若是敢卖我……” “闭嘴。”陈越冷冷地打断他,眼神里透着股狠劲,“卖你?现在外面围得跟铁桶一样,李成就在对面盯着。他想干什么你知道吗?他想等我把你的母虫取走,再冲进来把咱们俩一块儿剁了,然后把那虫子抢回去邀功!” “什……什么?”许冠阳脸色煞白,想站起来,“那我……那我不治了!我出去跟他们拼了!” “坐下!”陈越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你现在出去,还没等你见到李成,那虫子一旦感应到你的杀意和极度恐惧,马上就会在你脑子里炸开!到时候你就是具尸体,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许冠阳僵住了,瘫软在椅子上,浑身哆嗦:“那……那怎么办?这是死局啊!” “未必。”陈越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的赌徒气质。他拿起那个装满强力冷冻液的皮囊,晃了晃,听着里面的水声,“李成想要现成的?想做黄雀?那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接住这块烫手的炭火。” 他转头对修安低声吩咐:“告诉张猛,把后院那几口大缸的盖子都给我揭开。待会儿听我摔杯为号。” 修安眼神一亮,明白了大人的意图,重重点头,转身溜了出去。 陈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 现在要是停手,许冠阳会因为恐惧而自爆,外面的李成也会失去耐心强攻。 没退路了。 只能硬着头皮做! 必须在李成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这台地狱难度的手术! “张开嘴。”陈越命令道,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许冠阳,不想死就听我的。我要喷药了,会很冷,非常冷,像是脑子被冻住一样。但你绝对不能动!哪怕是一毫米的颤抖,都会让你脑浆迸裂!” …… 几面特制的铜镜,将聚拢的烛光反射过来,聚焦在那张看起来像刑具一样的手术椅上。 许冠阳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崩裂,渗出血来。他看着陈越,眼里的恐惧浓得化不开,像是看见了来索命的无常。 但他已经没得选了。 他颤抖着,缓缓张开了嘴。 强光灯下,那颗罪恶的左侧虎牙终于彻底暴露在陈越面前。 这是一颗怎样的牙齿啊。 它的颜色根本不是正常人的骨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青灰色,就像是被尸水浸泡过的玉石。牙龈边缘有一圈明显的、如墨汁浸染般的黑线,那是长期毒素淤积、微血管坏死的标志。 最恐怖的是,在强光透射下,隐约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牙釉质,看到牙髓腔的中心…… 那里没有神经,没有血管。 只有一团红黑相间的阴影,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诡异的韵律在搏动。 扑通。扑通。 就像是一颗微型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许冠阳的一丝精气。 那是活的。 那就是母虫的巢穴。 陈越只觉得头皮发麻,这种直面“生物兵器”的压迫感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玩意儿离他只有几寸远。 这只虫子有着极其敏感的神经触须,它就像是个睡在火药桶上的暴君。只要它察觉到哪怕一丝不对劲,或者受到哪怕一点点惊吓,一口毒雾喷出来,陈越就会成为它新的食物。 “我要动手了。”陈越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节奏,让自己的手稳得像块石头。 左手拿着那个装满特制强力冷冻液的皮囊,拇指按在喷嘴开关上。 右手握紧了那把上了膛、弹簧紧绷到极致的“弹射钳”。 而在此时,窗外。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 对面“悦来茶楼”三楼那个半开的窗缝里。 李成正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这是宫里从佛朗机人手里得来的稀罕货),死死盯着牙行二楼那个透出灯光的窗户剪影。 虽然看不清具体动作,但他能看到两个影子重叠在了一起——那是医生在操作的姿态。 “干爹说了,要活的。”李成舔了舔嘴唇,眼神贪婪,对着身后黑暗中埋伏的十几名死士挥了挥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等里面的影子一分开,就给咱家冲进去!那个陈越……要是敢藏私,就地格杀!” 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这间小小的诊室。 屋内。 陈越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悬在睫毛上。 “三……二……”他在心里默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越的拇指猛地按下了皮囊的开关! “嗤——!!!” 一股极寒的、浓缩成白线的雾气,伴随着尖锐的喷射声,如同出洞的冰龙,精准无比地喷射在那颗青灰色的虎牙上! 局部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以下! 牙齿表面瞬间结起了一层白霜。 透视光下,那团红黑色的阴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凝固,甚至还没来得及收缩触须。连表面的牙釉质都因为急剧的热胀冷缩,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裂响。 就像是被冰封在万年玄冰里的远古昆虫。 母虫还没来得及释放毒素,就被强行拖入了深层“冬眠”。 陈越眼神如电,机会只有一瞬! 他右手的弹射钳如同闪电般探入许冠阳口中,那经过无数次打磨、锋利如手术刀的楔形钳喙,准确无误地卡住牙颈部,像切豆腐一样切入了牙周膜。 “咔嚓!” 陈越手指扣动扳机!机关触发! 早已蓄势待发的强力弹簧瞬间释放出恐怖的动能,带动特殊的旋钮结构。钳头瞬间完成了一个凡人手速绝对无法达到的、90度的暴力旋转提拉! “噗!” 一声闷响。 那颗根部甚至还连着一丝血淋淋的神经束和肉芽的虎牙,连同里面那只还没来得及醒过来的母虫,被硬生生地、完整地拔了出来! “呃——!!!” 许冠阳的双眼猛地暴突,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截断的惨叫。那声音刚出口就被冻得只发出一半,变成了含糊的、痛苦至极的嘶鸣,整个人在椅子上剧烈抽搐了一下,便疼晕了过去。 牙拔出来了! 那颗“活牙”正死死地卡在钳口上,冒着丝丝白烟,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战利品。 但陈越根本没有时间欣赏。 他一把抓住那颗还在冒冷气的牙,身体像是早就预演过千百遍一样,根本不看窗外,猛地往下一蹲,直接躲到了手术椅那厚重的铁木椅背后面——也就是许冠阳的身后! 同时,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啪!” 摔杯为号! 就在杯子碎裂的瞬间,楼下的张猛和修安同时踹翻了后院那几口装着生石灰的大缸,又泼进了好几桶冷水。 “轰!” 滚滚白烟如同蘑菇云一样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整个牙行后院! 窗外,李成从望远镜里看到那团暴起的白烟,脸色一变:“不好!那小子要耍花样!给我冲!活要见虫,死要见尸!” 夜色被撕裂,杀机如潮水般涌来。 而陈越蹲在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冰冷的“魔牙”,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猎人得逞的笑意。 第90章 追杀与脱身 随着那一整桶早就预备好的生石灰混入后院那个半满的大水缸,“滋滋滋”的声音瞬间炸响,就像是一下点燃了一千响的爆竹。 滚滚白烟如同海底爆发的火山,在狭小闭塞的后院里轰然炸开。那不是普通的烟雾,那是强碱性的粉尘与高温蒸汽的混合体,瞬间将陈越、半死不活的许冠阳、还有刚刚踹门而入的李成手下,全部吞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色地狱中。 “咳咳咳——!什么鬼东西!啊!我的眼睛!” “水!水!这烟烫人!”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番子瞬间中了招。石灰粉尘吸入鼻腔,那种灼烧感让他们立刻丢了手里的刀,捂着喉咙在地上翻滚。原本整齐划一的杀阵,顷刻间乱成了一锅粥。 “都别慌!捂住口鼻!”李成的声音在烟雾外围尖利地响起,透着一股气急败坏,“守住门口!把窗户也堵死!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那小子在耍诈!往里面射箭!盲射!” “嘣嘣嘣!” 弩箭穿透白烟,钉在墙壁和柱子上,发出夺夺的闷响。 然而,陈越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这间看似普通的牙行后院,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砖石,都被他和张猛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捕鼠夹。 “动手。”陈越压低声音,从腰间摸出一块浸透了醋水的厚棉布捂住口鼻,又戴上了张鬼手磨制的防风护目镜。 “嗖——!” 一支短弩箭从迷雾中无声无息地射出,却不是射向李成,而是射断了院墙边一根紧绷的细绳。 “崩!” 绳索断裂,弹力释放。 “啪!啪!啪!” 不知哪里弹起的几根粗麻绳,像是活过来的蟒蛇,狠狠抽在几个试图摸进来的番子面门上。麻绳上还绑着细小的鱼钩,这一下下去,连皮带肉都能扯下一块来。 “啊——!机关!地上全是机关!”有人惊恐地大喊。 “小心脚下!” 但已经晚了。 陈越和张猛在院子的必经之路上埋了绊马索,更阴损的是,那些绳子下面还撒满了混合着铁蒺藜的特制干辣椒面,那可是从川蜀商人手里高价收来的“魔鬼辣”。 只要有人绊倒,那一蓬红色的粉尘就会直接扬起来,混入白色的石灰烟雾中,形成一种名为“生不如死”的化学武器。 “阿嚏!阿嚏!救命……我的肺要炸了!”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喷嚏声、惨叫声在白烟中显得格外凄厉。那些平时耀武扬威、杀人不眨眼的番子们,现在一个个像被扔进了油锅的青蛙,捂着口鼻,眼泪鼻涕直流,在地上乱滚,根本顾不上砍人,手里的刀甚至伤到了自己人。 而张猛,此刻就是这白色地狱里的阎王。 他一手持着短柄宽背的断金斧,一手用湿布捂着嘴,凭借着对地形烂熟于心的记忆,像个幽灵一样在迷雾中穿梭。 他不像那些番子一样胡乱挥刀,而是每一次出手都极其精准、狠辣。斧背砸在后脑、膝盖、手腕这些关节和神经密集的部位。 “咔嚓!”膝盖碎裂声。 “砰!”颅骨震荡声。 每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就有一个黑影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他收割敌人的速度,快得让人胆寒。 陈越也没闲着,他一边借着迷雾掩护快速移动,一边把那个装有“母虫之牙”的特制铜盒死死绑在怀里,还特意紧了紧皮带。 “想拿我的命?下辈子吧!” 他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把“备用暗器”——那是一大把用来给牛骨抛光的细碎钢针,每一根都有寸许长,极其锋利。 “天女散花!” 陈越一把将钢针猛地撒向门口那团黑影最密集的地方。 “啊——!” 惨叫声连成一片。那些钢针虽然致命性不高,但扎在脸上、手上,那是钻心的疼,足以让敌人的战斗力瞬间丧失。 就在这时,倒塌的手术椅后面传来一阵虚弱的呼喊。 “救我……陈大人……救我……” 许冠阳醒了。或许是冷冻剂的效果退了一点,或许是被这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惊醒。他脸色惨白,眼神涣散,但他依然死死地用手捂着那半边空荡荡、还在流血的嘴巴。 他舌头舔到了那个空洞。 他知道母虫没了。他的命根子,也是他的保命符,被陈越连根拔走了。 他猛地看到了陈越怀里那个铜盒。那是他的牙!那是他的虫! 贪婪和求生欲瞬间战胜了恐惧,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竟然不是想着逃跑,而是想要扑向陈越抢夺盒子。 “给我!把牙还给我!那是我的!没有它我会死的!”许冠阳声音凄厉,如同厉鬼。 陈越侧身避开他那只沾满鲜血的手,眼神一冷。 带上他?带上这个累赘?怎么可能。 更何况,李成这会儿正像是发了疯的野狗一样在烟雾里乱咬,弩箭还在往里射。如果这时候把许冠阳交出去…… 陈越脑子里闪过一个冷酷而决绝的念头。废物利用,这是许大人最后的价值了。 “还给你?行啊。”陈越突然提高了声音,气沉丹田,大喊道,“李公公!许冠阳在这里!母虫在他嘴里还没拔出来!他要跑了!快来抓他!”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穿透了重重迷雾,精准地传到了门外李成的耳朵里。 许冠阳愣住了,动作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敢置信地看着陈越:“你……你出卖我?!” “死道友不死贫道。许大人,借你的命用用,帮我挡个箭!”陈越猛地一脚踹在许冠阳的屁股上。 “哎哟!” 许冠阳一声惨叫,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踹出了掩体,直接撞进了一团还没散开的白烟里,踉踉跄跄地扑到了门口的光亮处。 “抓住了!有人出来了!” “是许冠阳!那老东西!” 一个杀红了眼的番子正好撞上,大喜过望,根本没看清怀里是个什么东西,以为抓住了带着母虫的正主,反手就是一刀背重重砸在许冠阳的后颈上。 “别……我是……”许冠阳刚想喊救命。 “闭嘴!”李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充满了暴戾和焦急,“没用的东西!先废了他的腿,别让他跑了!搜身!母虫肯定在他身上!” “咔嚓!” “啊——!!” 随着咔嚓一声的骨骼碎裂声和凄厉的惨叫,许冠阳的一条腿被硬生生地用棍棒打断了。几个番子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在他身上疯狂撕扯,搜寻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母虫”。 许冠阳的惨叫声成了最好的诱饵,吸引了院子里大半的火力和注意力。 陈越看都没看那边的惨状一眼。他要的就是这个空档! “张猛!上房!” 陈越从手术台下面的暗格里,抽出了一根早就预备好的、拇指粗细的油浸麻绳。绳子的一头系着个沉甸甸的精铁飞虎爪。 他把铁爪抡圆了,用力向二楼露出的半截房梁上一甩。 “叮!” 铁爪死死扣住了房梁的卯榫结构。陈越用力拉了拉,纹丝不动。 “走!” 他和张猛两人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像两只大壁虎一样迅速攀上了二楼的残破屋顶。 此时,楼下的李成才发现不对劲。许冠阳身上被扒了个精光,连内裤都搜了,除了一嘴血和一个空荡荡的牙窝,连根虫子毛都没有! “中计了!许冠阳是空的!母虫在陈越手里!”李成气得暴跳如雷,一脚踢在许冠阳肚子上,“他们在上面!给我射!把他射成筛子!” “嗖——!嗖——!” 弩箭带着死亡的啸音,密密麻麻地射向房梁。一支箭擦着陈越的鞋底飞过,钉入木梁,箭尾还在剧烈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陈越翻上屋顶,冷汗湿透了后背。好险!只要慢半秒,脚踝就废了。 “在那边!”张猛指着二十丈外、隔着一条街的一座酒楼的屋脊。那里,一根早就架好的、只有小拇指粗细的黑钢索(那是工坊为了吊装重物特制的)在月光下闪着几乎看不见的寒光,连接着两边的屋顶。 这就是他们的逃生通道! “我先滑!你断后!”陈越知道自己不会武功,在这屋顶上就是个活靶子,不敢耽误时间。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特制的滑轮挂扣——这是张鬼手用特制精钢打磨的,极其顺滑。 “咔嚓。” 挂扣扣上钢索。陈越双手抓紧横杆,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铜盒护好,双脚猛地一蹬瓦片。 “滋——!” 滑轮在钢索上极速滑行,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陈越整个人悬空飞了出去,脚下是漆黑的街道,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飞鸟,飞跃了死亡的深渊。 “射下来!把那根绳子射断!”李成在楼下嘶吼,指挥着弩手对着空中的陈越集火。 “想动大人?问过老子没有!” 张猛站在屋脊上,如同一尊铁塔,挡在了钢索的前面。他一把扯下身上已经破烂不堪、沾满血迹的外袍,在手里抡成了风车,将几支射向陈越的冷箭全都卷飞了出去。 “咄!咄!咄!” 那些弩箭钉在他脚边的瓦片上,碎瓦乱飞。有一支甚至擦破了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张猛!快!”陈越已经安全滑到了对面酒楼,回头大喊,声音里全是焦急。 张猛不敢恋战,趁着一波箭雨的间隙,也挂上滑轮,纵身一跃。 “起!” 他身体庞大,重力势能更大,滑行速度比陈越还快,像一颗黑色的炮弹。但也正因为目标大,一支刁钻的流矢还是追上了他。 “噗!” 一声闷响。 那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肩胛骨,箭头入肉三分。但张猛连哼都没哼一声,甚至没有晃动一下,借着惯性冲到了对面,重重地撞在陈越早就铺好的稻草堆里。 “断!” 张猛爬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拔箭,而是反手一刀,狠狠斩断了那根钢索的固定桩。 “啪!” 钢索像鞭子一样抽了回去,在空中发出一声爆响,彻底断绝了李成追击的希望。 李成站在牙行屋顶上,看着对面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气得把手里的弩机狠狠砸在瓦片上,摔得粉碎。 “追!封锁街道!全城搜捕!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陈越给我找出来!!” 摆脱了追兵,陈越并没有选择出城,也没有去赵王府求救。赵王爷是最后的底牌,现在还没到翻牌的时候。而且带着伤员,也跑不远。 他扶着受伤的张猛,在错综复杂的前门巷子里七拐八拐,像只回巢的老鼠。 “大人……咱们……这方向不对啊……”张猛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虽然流了不少血,但他咬着牙,脚步不乱,“这是往北走?北边可是金鱼胡同……那是李广的老窝!” “没走错。”陈越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帮张猛简单勒紧了伤口止血,眼神冷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疯狂,“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李成带着人把前门大街围了,正在满城搜捕我们往外逃的踪迹。他绝对想不到,我会掉头去抄他的老家。” “而且,”陈越摸了摸怀里那个已经有些发热的铜盒,那是体温捂热的,“有些账,得跟正主面对面算清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广今晚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让他把这虫子连盒带牙咽下去!” 张猛看着陈越,忽然笑了,露出一口染血的白牙:“行!大人这胆子,我张猛服了!跟着您,痛快!今天就算是闯阎王殿,我也陪你走一遭!” 第91章 权宦的跪拜 两人如同暗夜里的幽灵,避开了正门的守卫,从李府侧院那个专门运泔水的、散发着馊味的角门翻了进去。 府里静悄悄的。 所有的精锐番子都被李成带去围剿牙行了,剩下的都是些看家护院的老弱病残和没什么用的家丁。 之前来“谈合作”时特意记过路,陈越熟门熟路,直奔正房卧房。 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李广痛苦的**声,像是一条濒死的狗在哼哼。 卧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广正蜷缩在那张奢华的虎皮大床上,满头大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嘴唇乌青,眼眶深陷。 之前陈越给他做的“局部镇痛”,药效早就过了。那只名为“噬心蛊”的怪物,失去了药物的压制,重新苏醒了过来,正在疯狂地报复着他的心脏。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被人在心口上用烧红的铁钩子狠狠搅动,又像是无数带着倒钩的蚂蚁在啃食他的心室壁。 “呃……啊……水……”李广虚弱地叫着。 “公……公公,水来了。”一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端着茶碗凑过去。 “滚!太烫了!你想烫死咱家吗?”李广一把打翻茶碗,滚烫的茶水泼在小太监脸上,烫得他不敢叫,只能跪在地上磕头。 “孙泰呢?李成呢?那两个狗东西去哪了?”李广嘶吼着,声音沙哑,“让他们把陈越抓来!抓来给我治病!” “哐当!” 一声巨响。 卧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楠木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门板剧烈晃动,外面的寒风夹着浓重的血腥气涌了进来,吹得屋内的烛火疯狂摇曳,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鬼影。 所有人都是一惊,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一个浑身血污、衣服破烂、脸上还带着黑灰和火燎痕迹的人,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魁梧、手里提着染血短刀的壮汉,那汉子肩膀上还插着半截弩箭,血顺着胳膊往下滴。 “陈……陈越?!” 李广瞪大了眼睛,甚至因为过度的恐惧和震惊,连心口的疼都忘了,“你……你怎么……” “我怎么还没死?”陈越冷笑一声,跨过门槛,鞋底在木地板上留下带血的脚印,“是不是很失望?李公公,你的干儿子,手脚不太麻利啊,连把锁都没能锁住我这只猛虎。” “来人!护驾!有刺客!”李广尖叫起来,拼命往床角缩,抓着被子想挡住自己。 “我看谁敢动!” 张猛大吼一声,如同惊雷。他手里还在滴血的刀往地上一插,“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那一身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杀气,把几个想冲上来的家丁吓得腿都软了,直接瘫在地上,屎尿齐流。 陈越没管那些喽啰。他一步步走到李广的床前,每一步都踩在李广紧绷的神经上。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那个一直捂着的、带着体温的铜盒。 “李公公,”陈越把盒子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一件易碎的瓷器,“您不是要母虫吗?费那么大劲,动用了那么多人,不就是为了它吗?我给您送来了。” 李广死死盯着那个铜盒,眼神中满是渴望和恐惧。那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噩梦! “给……给我!那是咱家的!”李广伸手就要抢,像个疯子。 陈越手一翻,如同闪电般扣住了盒子。 “慢着。”陈越笑了,那笑容森冷,如同冬夜的寒霜,“公公,您就不想先验验货?万一是假的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铜盒的盖子上,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弹了一下。 “噔。” 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颤的响声。 这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引起了铜盒内部某种微妙的频率共振。这种震动通过盒子底部的特殊传导装置,直达那颗冰封着母虫的虎牙,发出了一种类似同类求救、或者是攻击信号的次声波。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啊——!!!” 李广发出了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惨烈的尖叫! 他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抓住了一样,然后像只断了脊梁的虾米一样重重摔在床上,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珠子都快暴出来了! 那种痛,就像是有一万只虫子同时在他的心室里开派对,每一口都咬在最嫩的肉上,还要撒上一把盐! “看来,”陈越淡淡地说道,看着疼得打滚、涕泪横流的李广,就像是在看一只实验笼里的小白鼠,“货是真的。这虫子,果然通灵性。我只要动动手指,它就知道该干活了。” “停下!快停下!”李广哀嚎着,甚至不顾尊严地爬到床边,伸出手想要去抱陈越的腿,“陈越……不!陈爷爷!陈祖宗!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听许冠阳那个混蛋的话!我不该派李成去杀你!求求你……让它停下来!咱家受不了了!” 陈越没动。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 他又弹了一下。 “噔。” 李广又是一声惨叫,疼得开始用头撞墙,“砰砰”作响,额头瞬间磕出了血,顺着脸流下来,糊住了眼睛。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李公公。”陈越收回手,声音平静得让人发指,“你现在可是我的贵人。你活着,对我才有大用。不过……既然咱俩还要继续合作,有些规矩,咱得重新立一立了。之前的四六开,我看不太合适。” 李广现在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什么分成,只要能不疼,让他叫陈越亲爹他都干。 “你……你说!你要什么?只要咱家有的,都给你!盐引?宝源局?东厂?金山银山?只要你开口,全是你的!” “我不要你的烂摊子。”陈越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他在马车上就写好的、绝对不平等的条约,他用力拍在桌上。 “第一,许冠阳的事,是你指使的。写个认罪书,盖上你的私印。这是给皇上看的,也是给太后看的,你的狗咬了人,主人得负责。” “写!我写!”李广连看都不看内容,只想赶紧画押。 “第二,从此以后,宝源局和东厂在市面上的所有商路,对我的牙行无条件开放。过关不用文牒,进城不用搜身,我只要你们的牌子,不要你们的人插手。利润……你只能拿一成——也就是挂个名的辛苦费。” 这简直是把李广变成了免费的高级劳工,还是倒贴钱的那种。 “一成?”李广肉疼了一下,但在心口的剧痛面前,钱算个屁,“依你!都依你!一成就一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陈越俯下身,看着李广那双浑浊、充满恐惧的眼睛:“朝堂之上,若有人弹劾我,或者针对我,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甚至是王爷,你都得替我挡回去。我要是掉了一根头发,这盒子里的虫子,就会立刻知道。我要是死了,这虫子就会陪葬。懂了吗?” 这等于让李广成了他的私人保镖!成了他的政治护盾! 李广眼神闪烁,本能地想要讨价还价:“咱家只是内相,朝廷上的事……” “噔!” 陈越手指再次弹在盒子上。 “啊——!我答应!我答应!!”李广彻底崩溃了,在床上抽搐着,声音都哑了,“别弹了!再弹我就死了!陈大人,您是我祖宗!以后您指东我绝不往西!您说咬谁我就咬谁!” 看着这个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让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阉党首领,如今像条断脊之犬一样在自己脚下求饶,陈越并没有感到多少快感,只觉得可悲。 权力,在绝对的暴力、技术和生死的威胁面前,竟然如此脆弱。 陈越收回手,不再折磨他。 “签字,画押。” 李广颤抖着手,用那只平日里只拿朱笔批红、决定人生死的手,蘸着自己额头上流下来的血,在那张“卖身契”上重重地按了个手印。 陈越吹干血迹,收起契约,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个用精铁铸造、四周全是孔洞、锁眼却被灌了铁水封死的小笼子。这原本是工坊用来测试植毛机力度的模具。 他把那个装着母虫的铜盒放进了铁笼里。 “拿着。” 陈越把这个沉甸甸的“囚笼”递给李广。 李广如获至宝,死死抱在怀里,那样子比抱个亲儿子还亲。但他很快发现不对劲,急了:“这……这怎么没钥匙?这锁眼是堵死的!” “因为钥匙被我融了。”陈越笑了,“这笼子是特制的,一旦锁上,除了用大锤砸开,谁也打不开。但只要一用力,或者试图破坏笼子,里面的精密震动装置就会启动,直接震碎铜盒里的母虫。母虫一死……你知道后果,子虫会立刻把你的心脏当成最后的晚餐。” 李广脸都绿了:“那……那咱家怎么给它喂食?怎么保养?” “笼子上有孔,你可以往里滴血。”陈越指了指那细小的透气孔,“许冠阳的笔记上说了,它每天都要喝一滴心头血,新鲜的,必须是你的血。因为子母连心。要是哪天断了粮,它饿急了,发出的饥饿信号可是会让子虫暴走的哦。” “每天一滴?!”李广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是要变成血库啊! “对。而且这个盒子是恒温的,离了人体太久就会凉。凉了虫子就会睡,睡着了信号就断了。信号一断,子虫会以为母虫死了,也会发疯。所以……”陈越拍了拍李广的肩膀,语重心长,“公公以后这睡觉啊,得抱着它睡,得用体温捂着它。上朝,得揣怀里。总之,这是你的命根子,比你下面那话儿当年还重要。你自己捧好了,千万别摔了,别凉了。” “还有,别想着找锁匠开锁。”陈越转身往外走,背对着李广挥了挥手,“那里面我也加了点工坊的‘小机关’。只要有金属探针伸进去,哪怕碰一下,也会触发震动。公公好自为之。” 这哪是给了他解药,这是给他送了个要每天供着、用血喂着、稍不留神就会炸死自己的祖宗! 但李广只能抱着它,甚至还要跪在地上谢恩,声音哽咽:“多谢……多谢陈大人不杀之恩……” 这场景,荒诞,可笑,却又无比真实。 天亮了。 前门大街,牙行的方向还冒着淡淡的黑烟。那是修安为了掩盖昨晚打斗痕迹,故意放的一把小火,火势控制得很好,早就被扑灭了,只烧了几间空房。 李成带着一群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番子回来复命。 一进李府正厅,他就看到了一幕让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场景。 他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干爹李广,此刻正坐在主位上,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个奇怪的铁笼子,脸上带着讨好甚至是谄媚的笑,正亲自给坐在下首、一身血污还没换衣服的陈越斟茶! “哎呀陈大人,这茶凉不凉?这是今年的新龙井。要不咱家让人换热的?” “不凉,刚好。还是公公这儿的茶好喝,败火。”陈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扫过门口目瞪口呆的李成,“哟,李公公回来了?辛苦辛苦。听说昨晚那场火救得挺及时啊,没烧着邻居吧?我就说,这防火得天天讲。” 李成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脑子直接宕机了。 这什么情况?这剧本不对啊!昨晚不是还下令要杀人夺宝吗?怎么天一亮就成座上宾了?还这么……卑微? “干爹,这……”李成指了指陈越,又指了指自己带回来的人。 “这什么这!”李广把茶壶往桌上一顿,脸色一沉,刚才对陈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回了那个阴狠的督主,“还不快过来给陈大人磕头!昨晚是谁让你带人去捣乱的?还敢射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也就是陈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不然咱家早就扒了你的皮,拿去点天灯!” 李成虽然一肚子委屈,但也看出来了,天变了。陈越手里捏着足以让干爹下跪的东西。 他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儿子知错!陈大人恕罪!儿子昨天是……是猪油蒙了心!” 陈越摆摆手,显得很大度:“罢了。既然是自家人,磕头就不必了。往后这工坊那边的‘安保’工作,还有路上的关卡,还得劳烦李公公多费心。毕竟……要是我的货出了问题,李公公那里的‘一成’分红可就得打折扣了。” “是是是!一定尽心!必须尽心!”李广赶紧接口,“谁敢动陈大人的货,那就是动咱家的命根子!李成,听见没有?以后陈大人的货车,你也得亲自开道!” 他现在说的可是真心话。他的命根子还在陈越设的那个该死的铁笼子里呢。 送走陈越后。 李广瘫在椅子上,抱着那个铁笼子,像抱着个炸药包。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既恨,又怕,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依赖。 “这就是命啊……”李广叹了口气,从指尖挤出一滴血滴进笼子,“咱家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让家雀给啄了眼。但这雀儿……只要能下金蛋,也得供着。” 一个月后。 随着李广的彻底臣服,他在海外的渠道彻底对陈越打开了大门。 几艘挂着“宝源局”旗号的快船,从泉州港逆流而上,停在了通州码头。 船上卸下来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陈越点名要的几大箱子东西——极品的“南洋丁香油”和“西洋薄荷脑”。 工坊内,新的生产线正在组装。 孙配方兴奋地拿着一罐刚刚研磨调配好的粉末,那粉末洁白细腻,散发着一股令人神清气爽的香气。 “大人!成了!” 陈越捻起一点粉末,在手指上搓了搓,又放进嘴里尝了尝。 微咸(极少量的盐做防腐),清凉(薄荷脑),带着丁香的独特杀菌味。更重要的是,它的主要摩擦剂已经不再是昂贵的青盐,而是更便宜、更细腻、清洁力更强的——碳酸钙(由牡蛎壳和珍珠层研磨)。 “皓齿牙粉。” 陈越看着那罐粉末,咧嘴笑开了怀。 “有了这个,咱们就不再怕谁断咱们的盐路了。青盐?以后那就是个调味品,嘿嘿。” 第92章 完犊子了,市场出现假货 弘治十二年春天的京城,前门大街的热闹劲儿似乎比往年都要更胜几分。这股燥热的源头,就在街口那家新挂牌不久的“陈氏牙行”。 还没到辰时开门的时候,牙行门口那三丈宽的青石台阶上,就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人群像是发了酵的面团,还在不断地往外膨胀。不仅有穿绸裹缎派家丁来排队的富户,还有不少平日里扣扣搜搜、此刻却捏着铜板满脸焦急的市井小民。 空气中有一股隐隐约约、让人神清气爽的薄荷香气——那是从牙行门缝里透出来的“钱味”。 “别挤了!踩着鞋了!” “哎呦!谁摸我钱袋子!”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喝骂声。而在角落里,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闲汉正凑在一起,眼睛贼溜溜地盯着每一个刚买到货走出来的人。 “大娘,买着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雪齿膏’?”一个脸上带麻子的闲汉拦住了一位挎着篮子的大婶,“瞧这包装,竹筒子做的,还带着推杆,精细!您这花了一百文吧?” 大婶紧紧护着怀里的竹筒,一脸警惕:“关你啥事?我给我闺女当嫁妆的!” “得嘞!一百文您不亏!”麻子脸嬉皮笑脸地伸出两个指头,“我出一百五十文,您卖我,转手就能去打两斤肉,划算不?” “一百五?”大婶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松动。 “两百!”旁边另一个高壮的汉子直接插话,“我出两百文!现钱!” 这就是最早的“黄牛党”。陈越的牙膏不仅成了日用品,在产能不足的当下,甚至成了硬通货,有了金融属性。 二楼的落地窗前,陈越端着茶杯,看着楼下的乱象,眉头微微皱起。 “修芸,”他头也不回地问正在快速拨动算盘的少女,“咱们的‘限购令’执行得怎么样了?” 修芸头也没抬,手指在算盘上噼啪如飞,清晰地回答:“每人限购两罐。但这些黄牛精得很,他们雇了城南那帮要饭的孩子来排队,给个五文钱辛苦费就能换出一罐货。咱们虽然认得那几张脸,但也不好直接赶人,毕竟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 “而且,”修芸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那双眼睛里透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忧虑,“库存告急了。要是这股抢购风潮再不降温,不出三天,咱们就得挂‘售罄’的牌子。到时候,恐慌情绪一上来,黑市价格还得翻倍。” “饥饿营销虽然好,但若是饿死了人,那就要出乱子。”陈越抿了一口茶,刚想说话,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修安满头大汗地冲了上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灰扑扑的陶罐子,那罐子的做工极为粗糙,封口用的不是软木塞,而是一块破红布。 “大人!出大事了!”修安把陶罐往桌上一墩,那声音沉闷得很,不像是装着牙粉,倒像是装着石头,“这世道,不想让咱们活的人动手了。您看看这个!” 陈越拿起那个陶罐,入手的触感极其粗粝,像是还没烧透的土坯。罐身上用劣质的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陈氏秘方牙粉”,旁边还画了个似是而非的赵王府徽记。 “哪来的?”陈越问。 “西城,崇文门,还有菜市口那边的地摊上!”修安气得脸色涨红,“铺天盖地全是这玩意儿!就在咱们缺货的这个节骨眼上,这帮孙子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他们不限购,不论身份,而且……只要三十文!” 三十文? 陈越眼皮跳了一下。要知道,他的正品,光是那些从南洋运来的薄荷脑、丁香油,加上精细研磨的珍珠母粉,成本就要去到四十五文。三十文?这是在卖土吗? 他一把撕开那块红布。 “噗——” 一股呛人的灰尘气夹杂着廉价香料的甜味扑面而来,直接把陈越呛得咳嗽了两声。那不是薄荷的清香,那是石灰的燥气。 他用小拇指挑了一点粉末。灰白色的,颗粒粗大,像沙子一样磨手。 “这哪里是牙粉。”陈越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手指用力搓动那点粉末,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热,“这分明就是抹墙的腻子粉,拌了点不知道哪来的香灰!李鬼终究是李鬼,哪怕穿了龙袍,他也变不成太子。但这李鬼……是有毒的。” 修安急道:“大人,咱们怎么办?现在那边摊子上都说是您为了赚黑心钱,把次货高价卖,好货低价销。好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图便宜,成筐成筐地往家买啊!” 陈越放下陶罐,拿起手帕仔细擦着手指,动作慢条斯理,但这平静之下,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买吧。”陈越淡淡地说,“有些亏,吃一次就记住了。只是这做局的人……心肠够黑。三十文买个烂嘴,这笔账,得算清楚。” 报应来得比陈越预想的还要快,还要惨烈。 仅仅过了两天,原本门庭若市、等着抢购的陈氏牙行门口,画风突变。 不再是挥舞银票的管家,不再是眼里闪着光的黄牛,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捂着嘴、红着眼、满脸愤恨甚至带着杀气的百姓。他们手里提着棍棒、烂菜叶,还有人甚至提着一桶黑狗血。 “奸商!黑心烂肺的陈越!给老子滚出来!” 一个穿着短打、肌肉虬结的屠夫冲在最前面。他左手提着那把还沾着猪油的杀猪刀,右手紧紧护着怀里一个疼得直哆嗦的妇人。 那妇人半张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嘴唇外翻,甚至还能看到嘴角不断流出的黄色脓水和血丝。她想哭,却因为嘴太疼哭不出来,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听得人心颤。 “大家伙儿评评理啊!”屠夫把手里的杀猪刀往地上一剁,砍出一道白印,“我图他是御医,图个皇家名头,花钱给自家婆娘买个好东西!结果呢?昨晚刷了一次,半夜就开始叫唤,今早一看,嘴里全烂了!牙龈肿得连豆腐都咬不动,这哪是牙粉,这是烂肠散啊!” “是啊!我也烂了!”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挤上前,也不顾斯文了,张大嘴让人看。 只见他的口腔粘膜上一片通红糜烂,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灰白色的坏死假膜,就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一刷牙就满嘴血,疼得钻心!我现在连水都喝不进去!”书生指着牙行的招牌骂道,“陈越!你还我是举子的前程!这副尊容,我还怎么参加春闱?!” “砸了它!砸了这家黑店!” “让那个庸医偿命!” 群情激奋,情绪就像是堆满了干柴的火药桶,一点就炸。几块砖头已经飞了过来,“哗啦”一声,砸坏了门板上的铜环。 修安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在门口拼命拦着,手里拿着木棍却不敢真打,嗓子都喊哑了:“别砸!别砸!各位街坊听我说!我们大人的东西没问题!那是你们买着假的了!假的啊!” “放屁!罐子上写着‘陈氏’,还盖着王府的印,怎么就是假的?”屠夫眼珠子都红了,一把推开修安,那个力道直接把修安推了个跟头,“我看就是你们这帮奸商,见钱眼开,换了烂料!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一把火烧了这鸟店!” 眼看着屠夫手里的刀就要举起来,局势即将失控。 “住手!” 一声如同洪钟大吕般的断喝,从二楼炸响,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声。 众人抬头。 只见陈越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工装,站在二楼的栏杆旁。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倒带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和怒意。 在他身后,铁塔般的张猛手持哨棒,像尊金刚一样立着,那身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煞气,硬生生逼退了前面几个人。 陈越走下楼梯,大步走到那个屠夫面前,根本无视那把还在晃悠的杀猪刀,直接伸手,从屠夫怀里的妇人手里拿过那个陶罐。 “你说我用了烂料?”陈越眼神如电,直视屠夫的双眼。 屠夫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下意识退了半步,但嘴依然硬:“难道不是?大家都看着呢!” “这位大哥,咱们讲道理。我的正品牙粉,在店里卖一百文一罐,还要限量。你这罐,花了多少钱?” “三……三十文!那是……那是你们西城分号搞促销!”屠夫梗着脖子。 “三十文?”陈越冷笑一声,声音提高了八度,“我那正品光原料成本就要四十五文!三十文?我陈越是傻子吗?还是做慈善的菩萨?我倒贴钱让你们烂嘴?” 他一把拧开陶罐的盖子。 “修安!倒水来!倒热水!” 修安赶紧端来一壶滚烫的茶水。 陈越当着几百号人的面,直接把那壶开水浇进了陶罐里! “滋啦——咕噜噜——” 恐怖的声音响起。陶罐里竟然瞬间冒起了滚滚白烟,紧接着,那灰白色的糊状物像火山岩浆一样剧烈沸腾起来,甚至还有火星子冒出来! 陈越猛地把陶罐扔在地上。 “啪!” 罐子碎裂,那一摊冒着烟的“牙粉”在地上腐蚀出了白印子,周围的青砖都变色了。 “看清楚了!”陈越指着地上那团可怕的东西,“这是生石灰!这是盖房子用的生石灰!遇到水就会发热,那是能煮熟鸡蛋的热度!你把它塞进嘴里,遇上唾液,那就是在嘴里烧开水!那就是在煮你的肉!” 全场谁也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团还在滋滋作响的东西,只觉得后背发凉。刚才那些叫嚣得最欢的人,现在都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仿佛能感受到那种被灼烧的剧痛。 那个书生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这是石灰?我……我居然用石灰刷牙?” 陈越没停,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试纸(浸过姜黄水的宣纸,遇碱变红),扔在那团东西上。纸张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还有滑石粉、劣质香料……这就是你们图便宜买回来的‘陈氏秘方’?”陈越看着屠夫,眼神复杂,“大哥,我陈越贪财,但我取之有道。我拿项上人头担保,我绝对不会往这里面掺这种烂肠子的东西!” 屠夫的手里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自己满脸痛苦的媳妇,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真该死!我是猪油蒙了心了!” 陈越叹了口气。 “张猛,把那几位受伤严重的带到后院,用稀释的醋漱口中和,再敷上冰片散。修安,把店里所有的存货拿出来,只要拿着假货来的,我都免费给换一罐真的!但这假货,得留下给我当证据!” 他这一手“以德报怨”,瞬间扭转了局势。刚才还喊打喊杀的百姓,此刻看着陈越,眼神里只剩下愧疚和感激。 但是,陈越知道,这只是治标。 那背后捅刀子的人,还没露面呢。 这把火,终于还是被人扇到了朝堂之上。 早朝刚过一半,大殿内的气氛本来挺和谐,正在讨论春耕的事儿。突然,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绯色官袍的御史大步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金銮殿正中。 他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姓王,也是有名的“清流”领袖,出了名的骨头硬、嗓门大。 此刻,他手里捧着那个装着生石灰假牙粉的陶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大明江山就要毁在这罐粉上了。 “陛下!老臣要参太医院御医陈越!死谏!此人身居内廷,蒙受皇恩,不思报效,反而贪图商贾之利,心如蛇蝎!擅制秘药,流毒市井!如今京城百姓因用其牙粉,口舌溃烂、毁容者不知凡几,民怨沸腾啊陛下!此乃与民争利,败坏皇家声誉,视人命如草芥之大罪!不杀陈越,不足以平民愤!”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太重,直接上升到了“民心”和“国体”的高度。 朱祐樘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眉头紧皱。他最近用的“御用洁齿刷”,那上面刻着他喜欢的龙纹,这几天用着正顺手,口气都清新了不少。他怎么也不相信陈越会干这种蠢事。 “爱卿此言,可有实据?”皇帝的声音沉稳,但也透着一股子不悦,“陈越的手艺,宫里也是在用的。若是这般害人,朕岂不是也……” “陛下!”王御史直起腰,打断了皇帝的话,“宫中用的自然是精细挑选的上品,是特供!可他在市井卖给百姓的,却是这种掺了石灰的毒物!此人这是‘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老臣已经走访了数家医馆,亲眼所见那些百姓的惨状,真可谓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他说着,把陶罐高高举过头顶,“这便是物证!请陛下明察!” 这时候,文官队列里,又有几个人站了出来。 “臣附议!太医院本是清净之地,救死扶伤之所。陈越此人,自从入宫以来,行事乖张,不务正业,又是牙刷又是牙粉,结交权贵,攀附内侍,将好好的太医院变成了商贾作坊!长此以往,医德何在?体统何在?” “臣附议!听说他还勾结江湖匪类,行踪诡秘!此人来历不明,恐有异心!” 这些清流,早就看不惯陈越这种凭“奇技淫巧”上位的幸进之臣,更看不惯他跟李广、赵王爷这种人混在一起。这次抓住了把柄,那是往死里整。 朱祐樘看着底下一群激动的大臣,心里明白,这是有人在借题发挥,是在逼宫。 他虽然信任陈越,但身为皇帝,不能不顾及民怨,也不能公然包庇一个“商贾太医”。 “够了。”朱祐樘一拍龙椅扶手,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了下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既然有物证,也有民怨,那就不能不查。传旨:着大理寺、顺天府联合彻查此事。陈越即刻起停职待参,勒令其牙行即日整改关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三日内!若不能自证清白……朕,决不轻饶!退朝!” “臣,遵旨!” “陛下圣明!” 第93章 是李逵还是李鬼?拉出来遛遛 这道旨意一下,就像是一座大山压了下来。陈越的处境,瞬间从云端跌落泥潭。 陈越接到圣旨的时候,正蹲在工坊里和孙配方研究怎么改良防伪标。宣旨太监也没给好脸,扔下旨意就走了。 牙行被封了条,外面站着顺天府的差役。 陈越拿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没发火,也没慌,只是把它整整齐齐地供在了桌案上。然后他转身,看着一直候在阴影里的修安。 “查清楚了吗?” 修安从黑暗中走出来,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点市井气的眼睛,此刻却透着一股狼一样的狠劲。 “查清了。”修安把一张画得密密麻麻的地图铺在桌上,手指在上面点得用力,“丐帮的兄弟们这几天没闲着,日夜倒班,盯着那个‘便宜货’的源头。我们一路跟那些运货的马车,跟到了崇文门外五里处的一个大货栈。” 他在地图上圈了个红圈。 “这里,挂着‘漱玉堂’库房的牌子。这家‘漱玉堂’是半个月前新挂牌的牙行,就在崇文门大街,位置虽然偏了点,但也是旺铺。他们这几天正在疯狂铺货。” “他们的东家呢?”陈越问。 “表面上是个叫王大拿的江南富商,这人我也查了,以前就是个倒腾茶叶的二道贩子,根本没这个本钱。”修安冷笑一声,“真正的幕后老板,藏得很深。但我让人在那边守了两天,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从后门进去过。那车上的徽记虽然遮了,但我认得那匹马——那是两淮盐商周家的马!” “周家?”陈越眯起眼睛,“盐商……看来咱们用了碳酸钙代替青盐,这帮卖盐的是坐不住了。他们不只是为了钱,更是为了‘护盘’。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这是来报仇了。” “不止盐商。”修安压低声音,往门口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我那个在码头上扛包的兄弟说,运这些假货进京的船,挂的是漕帮的旗子。一路畅通无阻,连税卡都没拦。而且……我在那货栈的后门,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谁?” “那天在慈安堂外面放冷箭的锦衣卫小旗!”修安咬牙切齿,“那家伙虽然换了便服,但他那双千层底的官靴我认识!锦衣卫的暗桩在给这帮人当保护伞!” “盐商出钱,漕帮出力,锦衣卫……或者说那个躲在暗处的‘大人物’在撑腰。”陈越手指在桌面上敲击出哒哒的声响,像是在敲响战鼓,“好大的手笔。官商黑三道通吃啊。他们不想跟我分这杯羹,他们是想把锅都给我砸了,让我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大人,咱们怎么办?”修安问,“要不今晚带人去把那‘漱玉堂’给端了?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烂货?” “砸场子?那是下策。”陈越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而危险的笑,“他们现在是受害者,我们是嫌疑人。你要是动手,那就是做贼心虚,正好给了他们抓人的口实。”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被封条贴住的大门。 “他们想用劣币驱逐良币,想用舆论压死我。他们以为百姓愚昧,以为朝廷好骗。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降维打击’,什么叫‘科学断案’。咱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让全京城都知道,谁才是正宗,谁才是李鬼!”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块特制的、磨得像水晶一样的滤光镜,在烛火下晃了晃。 “修安,去给我收集市面上所有的假货,不管是‘漱玉堂’的还是别的什么‘洗玉堂’,有多少收多少,记得要留好票据。孙师傅,”他转向一旁的孙配方,“准备好咱们的‘照妖镜’,还有那些特殊的试剂。明天,咱们不去打架,咱们要去御前,给皇上,给满朝文武,变个大戏法!” 这一夜,被封锁的工坊内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张长长的工作台上,摆满了从京城各处搜集来的五花八门的假牙粉罐子。红的、绿的、圆的、扁的,看着就像是个杂货铺。 孙配方像个疯狂的炼金术士,穿着一身防护用的油布围裙,手里拿着各种瓶瓶罐罐,一样样地进行分析。 “呸!”孙配方把一份验好的样品扔在地上,气得胡子乱颤,手里的罐子都快捏碎了,“这帮畜生!这里面生石灰占了三成,滑石粉五成,剩下两成全是些为了遮味儿的劣质香料和着色的红土!这种东西进嘴,那是烧心烂肺!他们怎么敢!这是要绝户啊!” “他们敢,是因为他们觉得百姓不懂。觉得牙粉就是白的粉,没区别。觉得只要把罐子做得像,就能蒙混过关。”陈越手里拿着一管自己的正品“雪齿膏”,在烛光下轻轻转动。 那膏体洁白细腻,像是羊脂玉膏。但在普通的光线下,它看起来和平常的牙膏没什么两样。 “但是,”陈越嘴角上扬,“他们不知道,我从第一天起,就在这每一管牙膏里,埋下了‘伏笔’。” 他指着膏体里那些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微小颗粒:“夜光石粉,也就是萤石。这东西在西域常见,磨成极细的微粉,混入碳酸钙里。它化学性质稳定,无毒无害,吃下去也没事。平时看不出来。但只要……有了这特定的光。” 他拿起那块有色水晶滤光镜,那是他让张鬼手特意打磨的,能过滤掉大部分可见光,只留下特定波长的光线,类似紫外灯的效果。他把滤光镜挡在灯前。 原本昏黄的烛光透过水晶,瞬间变成了一种诡异、幽深、甚至有些魔幻的紫蓝色光束。 这光束照在正品牙膏上。 奇迹出现了。 那管平平无奇的牙膏,瞬间像是被唤醒了灵魂,发出了幽幽的、如同夏夜星河般的蓝色荧光!那光芒纯净、稳定,闪烁着科技的美感。 而光束移到那堆假货上,依然是一团死气沉沉的灰色烂泥,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照在了一堆垃圾上。 “这就是咱们的‘身份证’。”陈越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那是属于现代人的智慧之光,“也是那些假货的‘死亡通知书’。除了这个,我还在竹筒的推杆底部,加了一味‘特定微量元素’,这是某种遇酸变色的试纸原理,只要用醋一验,真假立判。” “修安,”陈越吩咐道,“明天,我要把咱们工坊所有带‘陈氏’标的库存,全部拿出来。没卖的贴封条,卖出去的,你派人去街上敲锣打鼓,发告示!就说陈氏牙行召回所有存疑产品,现场检验!咱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我们敢把货拿出来晒,敢在太阳底下验!他们敢吗?” “明白!”修安抱着一堆假货,脸上全是即将反击的兴奋,“大人,您就瞧好吧!” 次日,金銮殿上。 气氛凝重得像是要下暴雨。那名弹劾陈越的王御史还在喋喋不休,声泪俱下地描述着百姓的惨状,仿佛陈越就是那个导致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两边的大臣们低着头,有的在看戏,有的在担忧。 朱祐樘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脸色阴沉。 “宣陈越觐见!” 随着太监尖细的传唤声,沉重的大殿门缓缓打开。 陈越捧着一个巨大的红木托盘,大步走进了大殿。他没穿那身让他觉得拘束的官服,而是一身利落、洁白的工装——这是他专门设计的医生服,在这个大红大紫的朝堂上,显得格外干净、刺眼,像是一道光。 他身后跟着张猛,手里提着两个蒙着黑布的大笼子。 “罪臣陈越,叩见陛下。”陈越把托盘放下,行礼,声音洪亮。 “陈越,你可知罪?”朱祐樘沉声问道。 “臣知罪。”陈越抬起头,目光并没有躲闪,而是直视着那个指着他鼻子的御史,“臣的罪在……在于做得太好,让人眼红了。在于太相信人心,没防住那些披着人皮、干着鬼事的李鬼!” “放肆!死到临头还敢狡辩!”王御史大怒,胡子都吹起来了,“物证确凿,受害者还在宫门外哭诉!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物证?”陈越冷笑一声,把托盘上的黑布掀开,“王大人,您手里那个是物证,我这儿也有物证。托盘里左边放着的是从市面上买来的假货,右边放着我自己工坊的正品,中间这些……是能让它们现原形的法宝。” “陛下,请允许臣做一个演示。真金不怕火炼,好货不怕检验。陛下请看,这就是‘光’的证据。” 陈越转身,请求小太监把大殿四周厚重的窗帘拉上大半,只留下一扇天窗。原本明亮的大殿瞬间昏暗下来,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然后,他点燃了托盘中央那盏黑火神灯,明亮的火焰顿时照亮了前方方圆十丈左右的空间。他举起那块紫色水晶滤光镜,挡在光源前。 “咻——” 一道诡异、凝练的紫光射了出来,笼罩在托盘上的两堆牙粉上。 全场大臣都屏住了呼吸,有的甚至想要后退,以为这是什么妖术。 “陛下请看左边!”陈越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 左边的正品牙粉,在那紫光的照射下,突然像是活了一样,发出了梦幻般的、幽蓝色的荧光!那光芒如梦似幻,仿佛那一小团粉末里藏着整个星空。 “这……”朱祐樘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前倾,龙椅都发出吱呀一声,“这是何物?为何会发光?” “这是臣在配方中加入的独门防伪标识——‘星尘’。”陈越朗声说道,声音在殿堂内回荡,“每一罐出自陈氏牙行的正品,都有这道光!它是独一无二的!是臣对自己手艺的承诺!” 他又迅速将光束移向右边的假货。 那堆假牙粉在紫光下,依然是一团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灰色烂泥,没有任何反应。 “这就是那些所谓的‘陈氏牙粉’!”陈越指着假货,声音变得严厉,“连这点光都发不出来,它也配叫‘皓齿牙粉’?这就是一堆用来刷墙的烂石灰!” “不仅如此!”陈越转身,一把扯下身后那个笼子的黑布。笼子里是两块新鲜的猪肉。 他拿起勺子,先挖了一勺假牙粉,涂在左边的猪肉上,倒了点水。 “滋滋——” 一阵白烟冒起,那是化学反应的声音。猪肉表面瞬间变色,被烧出了一个黑坑,甚至发出了一股焦臭味。 “啊!” 大殿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王御史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手里的罐子差点没拿住。 “这就是百姓嘴里烂的原因!生石灰遇水放热!这是把肉煮熟了!” 陈越又挖了一勺正品,涂在另一块肉上,加水。 除了泛起细腻洁白的泡沫,散发出清新的薄荷香气,那块肉红润依旧,没有任何损伤,甚至显得更干净了。 “孰真孰假,孰毒孰良,陛下,各位大人,还用我说吗?” 陈越跪在大殿中央,在两块猪肉和那道神奇的荧光之间,脊梁挺得笔直,像是一杆永远不会弯曲的标枪。 真相大白。铁证如山。 朱祐樘从龙椅上猛地站了起来,满脸怒容,但这怒火已经完全转向了那个告黑状的御史。 “好!好一个‘星尘’!好一个真金不怕火炼!”皇帝指着那个已经瘫软在地、浑身发抖的王御史,“这就是你说的‘物证’?这就是你查的‘民怨’?你是眼瞎了还是心黑了?拿这种害人的东西来诬陷朕的功臣?你是想让朕变成昏君吗?” “臣……臣被蒙蔽了!臣有罪!臣死罪啊!”王御史磕头如捣蒜,额头都磕出血了。他知道自己完了,被那个背后给他递刀子的人给当枪使了,还是一把炸膛的枪。 陈越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知道火候到了。他并没有乘胜追击踩死这个替死鬼,而是趁热打铁,提出了一个更深远的计划。 “陛下,此次风波,虽然证明了臣的清白,但也暴露了一个大问题。”陈越恭敬地说道,语气诚恳,“市井之中,宵小之徒为了一己私利,毫无底线地仿冒内廷制品。今日是牙粉,明日可能是宫里的丝绸、瓷器。这种风气若不煞住,不仅坑害百姓,更是败坏皇家声誉。长此以往,谁还敢信咱们大明的东西?” 朱祐樘点头:“言之有理。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臣恳请陛下,降下一道旨意。”陈越抛出了他早就想好的“品牌保护”概念,“赐给陈氏牙行一个‘特许认证’的金牌。凡无此金牌标记、无此荧光防伪者,皆为假冒伪劣!官府见之即查,百姓见之即报!我们要让那些李鬼,在这京城里,再无立锥之地!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大明的东西,是有标准的!” 朱祐樘大手一挥:“准!传朕旨意,封陈氏牙行为‘大明第一御用洁齿坊’,赐金字招牌!令顺天府即刻出动,带着你这个……‘星尘’法子,查封所有售卖假药的铺子,追查源头,绝不姑息!” 那天下午,京城乱了。 顺天府的差役和锦衣卫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狼,扑向了崇文门外的“漱玉堂”。 那个挂着金字招牌的铺子被砸了个稀巴烂,里面的货物被一箱箱搬出来销毁。掌柜的和伙计被像死狗一样拖了出来,扔进囚车游街示众。 百姓们欢呼雀跃,甚至有人拿着烂菜叶子往囚车上扔。 但陈越并没有感到轻松。 因为最关键的人跑了。幕后真正的东家——那个周姓的盐商少东家,早在御前对质开始前的一个时辰,就已经收到了风声,连夜坐船回江南去了。 这说明,朝廷里有他的内应,而且级别不低。 更奇怪的是,一直在此事中若隐若现、本该拼命护盘的漕帮,这次突然转换了态度,怂得让人意外。 他们主动交出了几个平时在码头上横行霸道的小头目,五花大绑送到官府,声称这一切都是这些人“瞒上欺下、被奸商蒙蔽”所为,漕帮高层对此毫不知情,并且愿意赔偿受害百姓所有的医药费,还捐了一笔银子修桥铺路。 这种壮士断腕的手段,太干净了,太利索了,干净得让人心寒。这绝不是那帮草莽能想出来的招数,这背后有高人指点。 傍晚,赵王府书房。 陈越和赵王爷对坐饮茶,茶是好茶,但两人都喝得没滋没味。 “周家那小子跑了,漕帮交了替死鬼,这事儿……看来是要到此为止了。”陈越吹了吹茶沫,有些不甘心,“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至少把假货清了,把招牌立住了。”赵王爷放下茶杯,脸色却并不轻松,眉头紧锁,“不过,这水比你想的还要深。” “怎么说?” “刚才漕帮的大当家,私底下托人给我递了句话。”赵王爷压低声音,手指蘸着茶水,在红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水迹洇开,字迹清晰。 “清流”。 陈越看着那两个逐渐干涸的水字,愣住了。 “清流?那帮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文官?他们为什么要搞我?我一个牙医,动了他们的什么?” “你动了他们的‘体统’,也动了他们的‘奶酪’。”赵王爷冷笑一声,“你一个太医,不好好在宫里伺候,却靠着‘奇技淫巧’在外面经商,赚得盆满钵满。而且你还跟太监(李广)、武将(我)、勋贵们搅和在一起。在他们眼里,你就是那个败坏朝纲、蛊惑圣听的奸佞小人。” “盐商是求财,漕帮是求路,而清流……是求名,也是求权。”赵王爷叹了口气,“他们要把你这个‘异类’从皇上身边踢走,维护他们所谓的‘士农工商’的正统秩序。这次的弹劾只是个开始,那个王御史不过是把枪。背后握枪的人,还没露面呢。” “陈越,你以后的路,怕是比之前还要难走。那帮人杀人,不用刀,用笔,用嘴,用‘祖宗家法’。” 陈越看着窗外渐渐深沉的夜色,握紧了手里的茶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想起了前世看到的那些历史,那些被文官集团口诛笔伐、最后不得好死的改革者。 “好啊。”陈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既然他们想玩,那我就陪他们玩玩。看看是他们的笔杆子硬,还是我的骨头硬。在这个时代,技术和资本,未必就输给四书五经!” 第94章 文华殿的口臭与辩论 三月的京城,护城河边的柳树刚吐了新芽,风里本来该带着点泥土解冻的湿润气息。 陈越被两个小黄门(低级宦官)一路小跑着领到了文华殿的宫门外。他跑得有些急,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官袍的下摆因为之前的忙碌沾了点白色的骨粉——那是工坊里打磨牛骨留下的痕迹。 传旨的太监叫王岳,是个在御前伺候的老人精。这一路上,无论陈越怎么塞碎银子试探,这王公公愣是闭口不言,只是一张脸苦得像是刚吞了二斤黄连,最后被陈越问急了,才幽幽地挤出一句:“陈大人,您待会儿……把皮绷紧点,今儿个这风向,不对。” 风向确实不对。 陈越刚在白玉台阶下站定,整理了一下那顶有点歪的乌纱帽,就感觉头顶上一团黑影压了下来。 文华殿高高的台阶上,缓缓走下来一个人。 这人约莫六十出头,须发皆白,身形清瘦得像是一根成了精的竹竿。他穿着一身正四品的云雁绯袍,那袍子洗得有些发白,领口甚至起了毛边,透着一股子清廉自守、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酸腐气。但他手里的那柄白玉如意却是温润通透,显然是有些年头的传家宝。 他下巴抬得极高,仿佛要在天上找个窟窿,鼻孔对着人,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鄙夷。 这位正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当今朝堂上“清流”一派的领袖人物——徐秉正。据说徐大人一张利嘴能把死人说活,也能把活人骂死,最恨的就是“幸进之臣”和“奸佞小人”。 而在今天的徐大人眼里,“奸佞”这个词,显然已经贴在了正站在台阶下、浑身散发着“铜臭味”和“骨粉味”的陈越脑门上。 “哟,这不是咱们太医院的大红人,御用牙匠陈大人吗?” 徐秉正停在陈越面前三级台阶的地方,故意用那种拉长的、带着戏腔的官话说道。他的声音尖锐,让人耳膜发痒,“听说陈大人这买卖做得大啊,前门大街的铺子,那是日进斗金,都快把大明朝流通的银子都赚到您自个儿家里去了?怎么,今儿个是数钱数得手抽筋了,还是搬银子累着腰了,这才有空来这儿听听圣训?” 周围值守的大汉将军和几个候旨的官员,听到这话,有的低头憋笑,有的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陈越本想客套两句,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老头是都察院的疯狗,没事别惹一身骚。 他规规矩矩地拱手,腰弯成九十度,语气恭敬:“下官惶恐,徐大人……” “哈——!” 话还没说完,徐秉正冷笑一声,像是为了表达他不屑的情绪,用力从喉咙深处喷出一口气。 也就是这口气,让陈越原本弯下去的腰,像是触了电一样,“噌”地一下直了起来,甚至本能地、连连向后退了三大步,直到后背撞上了汉白玉的栏杆才停下。 陈越的脸瞬间绿了。 那不是普通的口气。作为一名穿越前在三甲医院阅人无数、看过上万张嘴的专业牙医,陈越的鼻子在这一刻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一股浓烈、陈旧、像是把一缸咸鱼腌了一百年、又扔进陈年泔水桶里发酵了三个月、最后还要在夏天的太阳底下暴晒三天的腐臭味,从徐秉正那张看着道貌岸然的嘴里,随着他的呼吸,如同实体化的毒气弹一样,不可阻挡地喷涌而出! 味道太有层次感了。 最先冲过来的是硫化氢的臭鸡蛋味,那是舌苔深处细菌分解蛋白质的产物;紧接着是一股烂苹果味,那是长期酮症或者是重度牙周炎导致的丙酮味;最后,是一股浓稠的、带着腥甜的血脓味,那是深层牙周袋里,陈年老脓在体温下蒸腾出来的气息。 这是一个会呼吸的移动生化武器!这徐大人哪里是御史,简直就是个行走的沼气池! “徐……徐大人……” 陈越屏住呼吸,动作快如闪电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厚棉布口罩——这是他为了工坊防尘特制的,里面夹了三层细棉纱和一层炭粉。 他迅速将口罩挂在耳朵上,捂住口鼻,又用手在鼻子前方扇了扇风,动作夸张且决绝。 徐秉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手里捏着胡子的动作都僵住了。随即,那张布满老人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胡子气得乱颤。 “陈越!你这是作甚?!”徐秉正怒喝,声音颤抖,“在文华殿前,御道之旁,你戴个这样的破布罩子,是想遮什么丑?还是在行什么巫蛊之术?” “大人误会了。”陈越隔着口罩,声音变得瓮声瓮气,但眼神却依然真诚,“今日这风向不对,风大,且夹杂着一股极为凶猛的……邪风。下官自幼体弱,为了防止这股邪风侵体,坏了身子无法为陛下尽忠,只能先破例把这‘避邪罩’戴上。得罪,得罪。” “风邪?”徐御史吹胡子瞪眼,抬头看了看纹丝不动的柳树梢,气得想笑,“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这文华殿前浩然正气长存,哪来的邪风?我看是你心术不正,见不得正人君子,这才觉得风也是邪的!陈越!你这是御前失仪!是欺君!” “正人君子未必没风,但正人君子绝不该有……”陈越往后又缩了缩,眼神在徐秉正那张一开一合的嘴上扫过,一脸的一言难尽,“有这么大的……口气。” “你说什么?!”徐御史没听清,以为陈越在嘀咕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气得又往前跨了一大步,脸都要贴到陈越脸上了,“竖子!你敢再说一遍?!” 随着他的逼近,那股经过这一激荡、浓度又翻了一倍的恶臭味,即使隔着厚厚的活性炭口罩,依然像针一样扎进了陈越的鼻腔粘膜。 陈越觉得早饭在胃里翻腾。 “我说……”陈越捂着口罩,又往旁边一闪,像躲避瘟疫一样,“徐大人,您早饭吃的大蒜吧?还没漱口?这陈年蒜味混着牙花子里积攒了几十年的老脓……这味儿,能把两里地以外的绿头苍蝇都给熏晕过去。您自己闻不到吗?您这是怎么做到把一个垃圾场藏在肚子里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了徐秉正那张老脸上。 全场死寂。 守门的大汉将军把头扭向一边,肩膀剧烈耸动。旁边的几个候旨官员则是目瞪口呆,看着陈越像看个怪物——这小子疯了?敢当面说左副都御史有口臭?这比骂他贪污还伤人自尊啊! “竖子!你……你敢辱我!!” 徐御史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从猪肝色变成了酱紫色,举起手里的玉如意就要往陈越头上砸,“老夫打死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商贾贱类!!” “宣太医院陈越、都察院徐秉正觐见——!” 就在玉如意即将落下的瞬间,殿内太监那尖细、悠长的嗓音适时响起,像是救场的锣鼓。 徐御史的手僵在半空,砸也不是,收也不是,一张脸憋得通红。 陈越也不纠缠,甚至都没看他一眼。他调整了一下口罩的带子,像是即将奔赴烈性传染病隔离区的战士一样,挺起胸膛,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殿。 …… 文华殿内,气氛肃穆得有些压抑。 弘治皇帝朱祐樘端坐在九龙金漆宝座上,手里捏着一本奏折,神色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大殿两侧,一边站着三位内阁阁老,分别是首辅刘健、次辅李东阳和谢迁,这三位大佬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另一边站着太医院的几位资深太医,包括刚刚接替了许冠阳位置的新任院判张德旺。张院判满脸横肉,眼神阴鸷,此刻正神色不善地盯着走进来的陈越。 显然,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三堂会审。 徐秉正随后也冲了进来,那一身杀气还没散。他顾不上整理衣冠,三步并作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金砖地上,膝盖磕得咚咚响。 “陛下!老臣要参陈越!死谏!”徐御史指着陈越,手指还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刚才举如意举累了,“此人不仅在宫外与民争利,把太医院变成了他敛财的商铺,刚才还在殿外公然侮辱大臣,口出污言秽语,有辱斯文!此等狂徒,若不严惩,朝廷威严何在?理学正宗何在?老臣这这张老脸往哪搁?!” 朱祐樘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抬头看向那个站在大殿中央、脸上挂着个奇怪布罩子、显得格格不入的陈越,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陈越,你那脸上挂着个什么东西?”朱祐樘指了指,“朕的文华殿,什么时候成了蒙面大盗的地方?成何体统?还不摘下来!” “陛下,臣……臣有苦难言,更是为了保命。”陈越没摘,反而也跟着跪下来,却没磕头,而是挺直了腰杆,“殿内虽然清净,但刚才那一会儿,臣的鼻子被一股极强的浊气给熏着了,这会儿脑瓜仁还疼,胃里还翻腾呢。这罩子是特制的防毒罩,若是摘了,臣怕是要当殿呕吐,那才是真的御前失仪,冲撞了圣驾。” “你——!你血口喷人!”徐御史气得从地上弹了起来,“陛下!您听听!这是人话吗?!” “好了!”朱祐樘听得头大,挥手制止了这场闹剧,“别扯那些没用的。今日召你来,是因为都察院有折子参你。说你那工坊里出的牙刷、牙膏,不循医典,不守君臣佐使,纯属奇技淫巧,是蛊惑人心的邪术,还坑害百姓。你有什么话说?” “正是!”太医院新任院判张德旺(他是许冠阳那一派的余孽,也是徐御史的亲家)赶紧站出来,拱手补刀,“陛下,徐大人所言极是。我太医院行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用药讲究的是四气五味、升降浮沉。从未听说过用一把猪毛做的刷子、一点白色的石头粉末,就能治好牙病的!这简直是荒谬!是对医道的亵渎!” 徐御史也爬了起来,义正词严,开始掉书袋:“陛下!《黄帝内经》有云:齿为骨之余,肾主骨。治齿当治肾,当固本培元,调理阴阳。哪有直接去刷它的道理?这分明是舍本逐末!” 他转过身,对着满朝文武,大声疾呼,声音激昂:“而且,那牙刷乃是用猪鬃所制!猪,乃污秽之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口腔乃人之门户,气血之源头,接纳五谷精微之地,岂能用这等污秽、粗鄙之物伸入口中反复摩擦?这是对先祖的大不敬!这是有违圣人教诲!若长此以往,我大明子民皆用猪毛入口,人将不人,成何体统?!这风气要是开了,以后是不是还要用狗毛、驴毛?” 这一番大帽子扣下来,几个清流官员纷纷点头附和,看陈越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异端。 陈越深吸一口气,透过口罩,那股清凉的薄荷味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慢慢站起来,摘下了口罩,随手揣进怀里。 “徐大人说完了?”陈越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得真好,引经据典,佩服佩服。那下官有几句粗话,想请教一下徐大人。” “哼,你说。”徐御史一甩袖子。 “您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那下官敢问,徐大人您剪指甲吗?您早上修胡子吗?”陈越指了指徐御史整齐的胡须,“用刀在脸上刮,那可是要掉皮的,岂不是比刷牙更像是凌迟?您怎么不留着胡子长到地上?” 徐御史噎了一下,脸色微红:“那……那是修饰仪容!是为了礼仪!与你这用猪毛入口,甚至戳破牙肉出血,岂是一回事?” “修饰仪容?”陈越冷笑,往前走了一步,“那猪毛入口就是污秽?徐大人,您平时吃的红烧肉,皮上没毛孔?您啃的猪蹄,那是猪脚踩在泥里的东西,您怎么吃得那么香?还有,您用的毛笔,那可是您用来写锦绣文章、圣贤书的工具,那是狼毫、羊毫,甚至还有鼠须!那也是畜生的毛!您把它含在嘴里润笔的时候,怎么不嫌它污秽了?怎么不觉得亵渎了圣贤了?” “你……你这是诡辩!这是强词夺理!”徐御史气得手抖,“食肉是天道,用笔是文道!岂能混为一谈?” “再说医理。”陈越猛地转身,面向皇帝,不再理会徐御史,“陛下!大禹治水,用的是疏浚,不是去祭拜河神求它自己干涸!黄河泛滥了,泥沙俱下,您是让人去挖沙子清河道,还是让人在岸边念经补肾?” 朱祐樘一愣,没想到这话题能扯到治水上。 “牙刷治牙,就是疏浚!”陈越声音朗朗,掷地有声,“牙齿就是河道,食物残渣就是泥沙。泥沙堵住了,水就要臭,堤就要崩!我是把牙缝里的脏东西清出来,这叫‘通则不痛’!这怎么就违背天道了?这怎么就是奇技淫巧了?这是顺应自然!” 他指向张院判:“张大人,您说我不守君臣佐使。君臣佐使是配药的规矩,那是内服药!我是治牙的,我用的是齿科外用原理!就好比扫地,您非得给扫帚分个君臣佐使?难道说,扫把头是君,扫把杆是臣,灰尘是佐使?还要先给扫把把个脉?” 大殿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内阁首辅刘健是个厚道人,低着头忍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李东阳更是直接拿扇子挡住了脸,眼角全是笑意。 张院判脸涨成了猪肝色,气急败坏:“一派胡言!牙乃内脏之标,岂能像扫地一样对待?你这是把医术当成了杂役!这是对太医院百年传承的侮辱!” “医术也好,杂役也罢,能治病就是好术!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陈越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压住了所有的议论声。 他死死盯着徐秉正,目光如炬:“我只问一句,徐大人,张院判,你们别跟我扯什么古籍。我就问实际的!太医院这几年,给徐大人开了多少副清热去火、固本培元的方子?几百副有了吧?花了几千两银子了吧?可结果呢?徐大人的口臭治好了吗?他的牙龈出血止住了吗?他的牙齿……是不是该掉的还是掉了?” 这一问,如同一记重锤,直击要害,敲碎了所有华丽的理论外衣。 …… 徐御史被问得张口结舌,下意识地捂住了腮帮子。他这两天确实牙疼得厉害,而且早上用柳枝“剔牙”确实吐了一口血。 但他不能认。认了就是输了理学,输了面子。 “老夫……老夫那是年事已高,气血衰败,自然之理!与你那刷牙何干?” 朱祐樘被下面吵得头大,虽然陈越说得有理,但这帮文官要是闹起来,也是麻烦。 “行了!”皇帝挥手制止,“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朕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陈越,你既然说你那牙刷牙膏不是奇技淫巧,是治病良方,可有证据?总不能光凭一张嘴在这儿比嗓门大。” “陛下圣明。”陈越躬身,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长条锦盒,“证据不在书上,不在嘴上,而在徐大人的嘴里。臣特制了一样小东西,想请陛下和各位大人开开眼,看看自己嘴里,或者别人嘴里,到底是个什么光景。与其空谈仁义道德,不如看看这‘道德’的下面,到底藏着多少污秽。” 他打开锦盒,拿出一柄造型奇特的小镜子。 这是一柄纯铜打造的圆镜,手柄细长,镜面只有铜钱大小,但经过特殊抛光,亮得像一汪水。最特别的是,在镜柄的弯曲处,固定着一个小巧的凹面铜片,铜片正对着镜面,而在两者之间,有一个极其精巧的卡槽,上面插着一小截特制的、只有手指粗细的白蜡烛。 这是陈越按照现代牙科口镜,结合古代光学原理(凹面镜聚光)改良的“鉴齿镜”。点燃蜡烛后,光线会被后面的凹面铜片聚焦,形成一道强光束,投射到镜面,再反照进那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口腔深处,照得毫发毕现。 “这是什么?”徐御史皱眉,本能地往后缩。 “鉴齿镜。”陈越拿出火折子,不慌不忙地点燃了那一小截蜡烛,调整了一下角度。一道明亮的光斑投射在地上,“徐大人,您不是说我胡说八道吗?您不是说您的口臭是风邪、是高贵的文人气息吗?那就请您做个示范,当个‘模子’,让陛下和各位大人看看,您这‘正人君子’的口中,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放肆!你想对老夫做什么?!”徐御史惊恐后退,像是要被施展妖法,“士可杀不可辱!老夫乃朝廷命官,岂能让你像看牲口一样看牙口?!” “怎么?不敢?”陈越挑眉,眼神玩味,“徐大人,心里没鬼,嘴里怕什么光?还是说,徐大人自己也知道,这嘴里……确实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这一照,就把您的‘体面’给照没了?” 这话一出,朝堂上的风向变了。大臣们最怕激将法,尤其是这种涉及到“清白”的激将法。 朱祐樘也来了兴趣,身体前倾:“徐爱卿,既然陈越有这法子,你就让他看看也无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他是骗人,弄虚作假,朕立刻治他的欺君之罪,绝不轻饶。” “陛下……”徐御史骑虎难下,看着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同僚们那探究的目光。他知道,今天要是躲了,明天就会有谣言说他“心里有鬼”。 他咬牙跺脚,一甩袖子:“好!老夫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何惧之有!你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君子坦荡荡!” 第95章 开口一块“石头”见分晓 陈越没让他站着,而是让人搬了把高背椅子,放在大殿中央,就在龙椅下首。 “徐大人,请坐。仰头。张嘴。” 陈越戴上鹿皮手套,手里拿着鉴齿镜和一把特制的、头端带有锋利刮匙的探针。 “张大点。啊——” 徐御史极不情愿地、像是一个即将被行刑的犯人一样,张开那张因为常年骂人、喷口水而显得格外有力的嘴。 “呼——” 一股浓烈、陈腐、带着温热气息的恶臭,再次不可阻挡地喷薄而出。这回离得近的几个阁老和尚书,即便是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侧过头去,用宽大的袖子死死捂住了鼻子,眉头紧锁。 李东阳更是直接掏出一块手帕捂在嘴上,眼神里满是嫌弃。 陈越点燃了鉴齿镜上的蜡烛。凹面镜将烛光聚焦成一道雪亮的光束,随着口镜的探入,那幽深、黑暗的口腔内部,瞬间被照得通亮。 陈越并没有直接说,而是对着皇帝招了招手,一脸的郑重其事:“陛下,请您移步一看。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啊。” 朱祐樘也是个好奇心重的,走下龙椅,虽然一只手掩着口鼻,但还是好奇地凑了过去,眯着眼往镜子里看。 这一看,差点没把昨晚的宵夜吐出来。 在鉴齿镜清晰的反射下,那两排原本应该洁白、或者至少是微黄的牙齿,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经历过泥石流、又被洪水泡了三年的废墟。 尤其是下前牙的舌侧(内侧),那里平时根本没人看得到。只见密密麻麻地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黑黄相间的硬壳。那硬壳坑坑洼洼,像是一座座微型的假山,把牙根都给糊死了。 那层硬壳还在不断向上蔓延,几乎要把整颗牙齿都包进去。牙龈被这东西硬生生地挤压得红肿发亮,像是充血的气球,有的地方已经糜烂,还在渗着黄白色的脓水。 更恶心的是,在那个牙石与牙齿的缝隙深处,竟然还卡着一小片绿色的菜叶子纤维,那菜叶已经有些发黑了——看样子至少是昨晚,甚至是前天的晚饭残留! “这……这是什么?!”朱祐樘指着那堆东西,声音都颤抖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恶心。 “回陛下,”陈越声音冷静,却透着股森然,像是在宣判,“这就是‘牙石’。” 他指着镜子里的画面解释道:“这也是徐大人这一辈子都没刷干净的食物残渣——肉屑、菜叶、馒头渣,混合着唾液里的矿物质,在他嘴里慢慢发酵、腐烂,最后钙化成了这种比石头还硬的东西。” “这石头是活的。它里面住满了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几亿只,几十亿只。它们在里面吃喝拉撒,繁衍生息。它们产生的毒气,就是这股子让人作呕的味道。而徐大人的牙龈出血,不是因为上火,正是因为这些石头表面粗糙如锉刀,硬生生把娇嫩的肉给割破了,磨烂了!” 为了证明,陈越拿出一根长柄棉签,轻轻在那发炎红肿的牙龈上一擦。 “陛下请看。” 原本雪白的棉签上,瞬间沾满了一团黄红相间的、散发着腥臭的脓血! “唔!”徐御史感觉嘴里一痛,又听见周围人那清晰的吸气声,心里那道防线开始崩塌了。他想合上嘴,想逃离这个公开处刑的现场,但陈越用口镜死死卡着牙关,根本合不上。 陈越放下棉签,拿起了那把带着刮匙的探针,眼神一冷。 “徐大人,得罪了。光说不练假把式。为了证明我不是信口雌黄,我得给您取点‘证物’下来,给各位大人验验货。” 他左手固定住徐御史的下巴,右手手腕一抖,那锋利的刮匙刀尖精准地卡住了一块最大、最厚、位于下门牙内侧的巨大牙石边缘。 “起!” 陈越低喝一声,巧劲一发,轻轻一撬。 “咔——!” 一声清脆的崩裂声响起。 一块足有指甲盖大小、厚度惊人、呈黑褐色、一面还带着血丝的巨大牙石,完整地崩落下来,掉在早就准备好的银托盘里,“叮”的一声脆响。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陈越用镊子夹起那块还冒着热气、带着口水的牙石,送到徐御史眼前,也送到周围每一个伸长了脖子的大臣眼前。 “这就是您口中所谓的‘浩然正气’的产物。这质地,这颜色,这味道……您自己闻闻?是不是比那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还要臭?” …… 徐御史看着那块距离自己鼻尖只有一寸远、从自己嘴里掏出来的、散发着剧烈恶臭的黑石头,整个人都傻了。他的瞳孔放大,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怪物。 那……那是他嘴里的东西? 他天天顶着这堆东西上朝?跟皇上奏对?跟同僚辩论?回家亲自己的小孙子?他还以此为荣,觉得这是“自然之道”? 那一刻,几十年来建立的尊严、体面、自信,在那块黑石头面前,碎成了渣。 “呕——!” 徐御史没忍住,那是生理性的反胃,也是心理上的崩溃。他一把推开陈越,捂着胸口,弯腰对着地上干呕起来。 他那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次不是气的,是羞的,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把头塞进裤裆里。 周围的大臣们这次彻底没憋住,“哗”地一声,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圈,仿佛徐御史就是个瘟疫源,谁沾上谁倒霉。 “这就是理学正宗?这就是君子风范?”陈越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站在原地,把玩着那把鉴齿镜,声音冷冽如刀。 “徐大人,您满口仁义道德,祖宗家法,张口闭口体统。但这‘口’中却藏污纳垢,堪比陈年茅厕。古人云‘君子不齿’,我以前不懂,今天算是明白了。” 陈越环视全场,语气讥讽:“是不是也因为君子没刷干净牙,满口烂石,羞于启齿?怕一张嘴,这股子所谓的‘正气’把人给熏晕了?如果是这样,那这‘不齿’,倒真是个大实话!” “你……你……”徐御史指着陈越,手指哆嗦着,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这是……斯文扫地!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耻?”陈越笑了,那笑容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真正耻辱的,不是有病,谁不吃五谷杂粮?谁不生老病死?真正耻辱的,是讳疾忌医!是明明有问题,却抱着一堆垃圾当宝贝,还要指责那个想帮你打扫卫生的人是不守规矩,是奇技淫巧!” “徐大人,您这牙,因为这块大石头压迫,牙槽骨已经吸收了,牙根露出了大半。要是不刮,不出三年,必掉光。到时候,您就是想说话漏风地骂我,恐怕都没牙可露了!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您刚才捂着腮帮子的那只手,现在是不是还在抖?那不是气的,那是疼的!” 被陈越这么一激,徐御史只觉得牙根深处那刚刚失去压迫的敏感神经,传来一阵钻心的酸痛。 “哎哟——!” 他惨叫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双手捂着腮帮子,在金銮殿上,在皇上面前,毫无形象地蹲了下去,疼得直哼哼。 理学的大旗,在这一刻,彻底倒了。 …… 朱祐樘也被那块石头的味道熏得够呛,他站得近,那冲击力更大。他挥了挥宽大的袖子,驱散了面前的空气,眉头紧皱。 但他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个平时在他面前唾沫横飞、不可一世的言官头子,此刻像条落水狗一样蹲在地上,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这帮言官,平时拿着道德大棒打人,这个不准那个不行,让他这个皇帝都做得憋屈。今天被陈越这个愣头青,用最粗暴、最直接、最恶心的方式扒了皮,露出了里面的腌臜,也算是解了他一口恶气。 但是,这事儿不能闹太大。文官集团的面子,就是朝廷的面子。若是真的让徐御史当场气死或者羞愤辞官,那就会引起反弹,陈越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帝王心术,讲究的是平衡。 “好了。”朱祐樘清了清嗓子,重新坐回龙椅,声音威严,不怒自威,“大殿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有没有点朝廷命官的样子!” “徐爱卿,”皇帝看向蹲在地上的徐秉正,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你身为御史,本该修身齐家。如今修身不严,致使御前失仪,更有‘口疾’扰乱视听。念你年事已高,不知者不罪。罚俸三月,回去……好好闭门思过,找陈大人把这牙……治治好!免得以后再熏着同僚,有伤风化!” 这话既保住了他的官位,又敲打了他,还坐实了他“有病”的事实。 徐秉正如蒙大赦,羞愧难当,头也不敢抬:“老臣……谢恩!老臣……知错了。” 皇帝又转过头,看向陈越。板起了脸,声音严厉。 “陈越!你虽然有些歪理,但大殿之上,言辞激烈,咄咄逼人,有辱斯文!且这行事……确实张扬了些。把这金銮殿当成了你的医馆吗?还敢对上官不敬!” 陈越立刻跪下:“臣知罪。” “知罪就好。”朱祐樘冷哼一声,“罚俸一月,回去闭门思过三天!给朕好好反省!” 底下的太医院众人听得心里一喜,以为陈越要倒霉了。 但皇帝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彻底傻眼了。 “不过……你的那些牙刷牙膏,既然确实有用,能去污除秽,那就继续作为御用之物。内廷采买照旧,不可短缺。但市井之中,不可太过招摇,别整天搞些什么噱头,免得引起纷争。至于那鉴齿镜……做得精巧,朕没收了,留在宫里把玩。” 这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打在徐御史身上是实心的板子,打在陈越身上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鹅毛。 最关键的一句话是——“继续作为御用”。 这就等于是一道金灿灿的保命符!只要还是御用,就没人敢以“奇技淫巧”的罪名动陈越的工坊。皇帝这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人我要用,这东西是好东西,朕都用,你们少啰嗦!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越重重地磕头。 他知道,这一局,他又赢了。而且是在意识形态的战场上,赢得漂亮! …… 退朝时,大臣们鱼贯而出。徐御史是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扶出去的,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老了十岁,看都没敢看陈越一眼。 太医院的队伍里,张德旺院判走在前面,回头瞪了陈越一眼,一脸的不服气,但摄于皇威,也不敢多说。 陈越走在最后,心情大好,正琢磨着回去怎么跟赵雪吹牛,再搞点什么促销活动。 忽然,走在后面的太医院队伍里,稍微乱了一下。 一个身材瘦削、平时在太医院就像个影子一样没存在感的年轻太医,放慢了脚步。他穿着最低阶的九品官服,眉眼清秀,但眼神却深邃得像一潭死水,总给人一种看透世情的冷漠感。 陈越对他有点印象。这人叫张子虚,是专门负责抄录古籍的医官,平时一句话都不说,陈越甚至都没听过他的声音。 张子虚在经过陈越身边时,身体稍微歪了一下,像是被谁绊了一跤,肩膀重重地撞在了陈越的胳膊上。 “哎,小心。”陈越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两人的衣袖紧紧贴在了一起,持续了短短一瞬。 就在这一瞬,陈越感觉到有一团东西,被张子虚借着衣袖的遮挡,极其快速且隐蔽地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陈越一愣,刚想回头询问。 “别出声。”张子虚目不斜视,嘴唇几乎没动,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股奇异的沙哑,“回去看,别在这儿。” 说完,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整理了一下衣冠,甚至没有看陈越一眼,快步跟上了队伍,消失在涌动的人群中。 陈越站在原地,心脏跳了跳。他把手伸进袖子,摸到了那个东西——是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纸质粗糙,像是从哪本旧书上撕下来的。 他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他快步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打开纸条。 借着阳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下的,但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备急千金要方》卷六·齿病篇·揩齿法——‘每日旦起,以温水盐汤含漱……以柳枝蘸药,上下刷之’。孙思邈注:此法可固齿,去风邪,除口臭,乃养生之正道。” 这是古籍!是药王孙思邈的书!是中医的老祖宗! 陈越瞬间明白了这张纸条的分量。 他之前被清流攻击,最大的软肋就是“没有古法依据”,是“新造的邪术”。但有了这句话,有了药王孙思邈的背书,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张纸条,是在给他送子弹!送核武器! 清流不是说他不守祖宗成法吗?不是说刷牙是奇技淫巧吗?这就是证据!老祖宗一千年前就说了要刷牙!这是正统!是古法!只要把这句话搬出来,就能彻底堵住那帮文官的嘴,让他们把吃进去的屎再吐出来! 这个张子虚……为什么要帮自己? …… 陈越收好纸条,若有所思地回到了牙行。 一进门,修芸就迎了上来:“大人,您回来了!宫里的事……” “摆平了。”陈越摆摆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径直走进账房,把那张纸条平铺在桌上,盯着上面的字看个不停。 赵雪端着一杯热茶进来,看见他的样子,有些担心:“大人,您没事吧?是不是那些文官又……” “没事,不仅没事,还有了大收获。”陈越摸了摸下巴,嘴角露出了一丝玩味深沉的笑,“看来这太医院,也不全是瞎子,也不全是许冠阳的走狗。这里面,有水。” “水?” “活水。”陈越指着那个名字,“张子虚这个名字,我得记住了。他送来的这颗定心丸,可是比什么都要及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战略有个漏洞。 他一直在跟太医院的既得利益者斗,却忽略了那些被压制的、有才华却没机会出头的年轻人。 张子虚肯在这个关键时刻冒险传递消息,说明他也不满现在的太医院,不满那种论资排辈、死守残缺的现状。他可能也是一个想要“求变”的人。 而且,他能找到这么冷门的古籍记录,说明他博览群书,医术造诣绝对不低。 “我要去一趟太医院的藏书阁。”陈越突然站起来,眼神变得锐利,“按照这张纸条上的线索,我要找到那本书。也许,那本书里还藏着更多关于古代齿科,甚至……关于太医院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96章 故纸堆里“淘宝” 【第一场:藏书阁的又一次造访——“尘埃里的失踪者”】 午后,日头有些毒辣,烤得太医院那朱红的宫墙泛着一层虚浮的热气。墙头的老槐树蔫头耷脑,蝉鸣声嘶力竭,听得人心烦意乱。 陈越站在藏书阁门前,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他没穿官服,换了一身利落的青布直裰,手里提着一盒从“醉仙楼”打包的酱肘子,那油润的肉香透过荷叶包直往外钻,连看门的老黄狗都摇着尾巴凑了过来。 看守藏书阁的老太监赵忠,正如往常一样缩在那张紫檀木的太师椅里,脑袋一点一点,像是风中的枯叶。 陈越走过去,将肘子轻轻放在小几上。 “赵公公,醒醒,该用膳了。” 赵忠迷迷糊糊地睁开浑浊的老眼,鼻子先动了动,随后脸上那层枯树皮似的褶子迅速舒展开来,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床:“哟,这不是陈大人吗?这怎么话说的……又来给咱家送牙祭?” “公公守这阁子辛苦,我这不想着您爱这口吗。”陈越顺手帮他倒了杯凉茶,“顺道,再来查本书。” “查书?”赵忠啃了一口肘子,满嘴流油,含混不清地指了指身后黑洞洞的阁门,“您尽管查,如今您可是这太医院的红人,别说查书,就是搬空了也没人敢吱声。” 陈越笑了笑,迈步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门内与门外,是两个世界。外面是盛夏的燥热与喧嚣,里面则是沉积了百年的阴凉与死寂。空气中悬浮着肉眼可见的微尘,在漏下的光柱里无序地翻滚,那是无数纸张在岁月侵蚀下剥落的尸骸。 陈越熟门熟路地走到存放“唐代医籍”的书架前。手指滑过一排排书脊,触感粗糙、干燥,指尖沾上了一层黑灰。 《备急千金要方》。 他找到了那套书,共有三十卷,蓝布封皮已经磨得发白,线装的订口也有些松散。陈越蹲下身,就着昏暗的光线,将第六卷“齿病篇”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他翻得很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情人的脸颊。这不仅是对古籍的尊重,更是因为这纸张实在太脆了,稍一用力就可能变成碎屑。 很快,他找到了张子虚纸条上提到的那一段:“每日旦起,以温水盐汤含漱……” 字迹工整,墨色如新,显然是当年刊印时的精良之作。陈越盯着那一行字看了许久,确认无误后,并未急着合上,而是将手指伸进书页的装订线深处,一点点地摸索。 如果张子虚要留线索,绝不会只给这一句话。那句话是面上的,给外人看的,真正的“肉”肯定藏在骨头缝里。 果然。 在这一卷的末页与封底之间,因为年久胶粘失效,裂开了一道极细微的缝隙。 陈越用小指甲盖轻轻一挑,从那缝隙里勾出了一张只有两指宽的、薄如蝉翼的桑皮纸条。这纸条显然是被精心裁剪过,边缘甚至还要毛刺,夹在里面如果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他把纸条凑到眼前,借着从窗棂射入的一线天光细看。 上面的字迹不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馆阁体,而是行草,笔锋锐利,带着一股书写者压抑不住的激愤与惋惜: “孙真人虽言揩齿,未详其器,亦未究其理。余曾于丙辰年游历江湖,见一游医有手抄本《漱石斋杂录》一卷。内中详载各类剔齿、刮垢、乃至‘补缺’之奇术,其论惊世骇俗,言‘齿石如礁,不除则覆舟’。惜乎此书被时任院使斥为‘旁门左道,乱我医统’,不仅未予收录,反而在‘弘治三年清书令’中列为废籍。” “漱石斋杂录……” 陈越低声咀嚼着这五个字。漱石,枕流漱石,隐士之风。这个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清高。 “被院使斥为旁门左道?”陈越冷笑一声。 他太清楚古代官僚体系的尿性了。凡是那些动摇了正统理论、或者技术太过超前以至于让既得利益者感到威胁的东西,往往都会被扣上“野狐禅”的帽子一棍子打死。就像当初他的牙刷被骂奇技淫巧一样。 这张纸条显然是张子虚早就发现,甚至可能是特意为了等有缘人而留下的。 陈越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袖口的暗袋里,转身回到门口。 赵忠已经啃完了半个肘子,正靠在椅背上剔牙,一脸的惬意。 “赵公公,”陈越没走,而是凑近了些,声音压低,“我想打听个陈年旧事。弘治三年,太医院是不是有过一次‘清书’?” 赵忠手里的剔牙签一顿,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透出一丝警惕:“陈大人打听这个做什么?那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 “随便问问。”陈越从怀里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不着痕迹地滑进赵忠宽大的袖口里,“我对这本叫《漱石斋杂录》的书挺好奇,不知道公公还有没有印象?后来这书去哪了?” 赵忠捏了捏那锭银子,分量压手。他脸上的警惕瞬间化为了谄媚的笑纹:“哎哟,陈大人您太客气了。那次清书啊,咱家记得。那时候新上任的王院使……哦不,那时候还是李院使,说太医院书库太杂,要清理一批‘无稽之谈’的闲书。” 他回忆了一下,砸吧着嘴:“好像是有这么本书。当时管库的小太监还说,这书里画了不少奇形怪状的刀子剪子,看着跟刑具似的,不像医书。院使大人看了一眼就给扔了。” “扔哪了?”陈越追问,眼神灼灼,“烧了?” “烧书那是有辱斯文,也犯忌讳。”赵忠摆摆手,用油乎乎的手指了指宫门外,“一般这种从太医院清出去、但又没犯政治忌讳的‘杂书’,都是被那帮负责清理的小太监偷偷拿出去,卖给收废纸的换酒钱了。大部分都流到了……琉璃厂。” “琉璃厂的旧书肆?” “对,就是那种专门收破烂书、没人要的旧账本的铺子。那地方鱼龙混杂,指不定还在哪个角落里趴着吃灰呢,要不就是早给人拿去糊窗户了。” “多谢公公指点!” 陈越抱拳一礼,也不顾上别的,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藏书阁。 只要没烧,就有希望。哪怕只剩下几页残篇,那也是这个时代牙科医学的火种! 【第二场:琉璃厂的淘宝之旅——“发霉的黄金屋”】 琉璃厂,京城最大的文化集散地,也是文人骚客、落魄书生和奸商巨贾最爱钻的地方。这里既有价值连城的宋版孤本,也有给人擦屁股都嫌硬的烂纸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特有的味道——那是陈墨的香气混杂着发霉纸张的潮气,偶尔还能闻到旁边古玩店里铜锈的腥味。 为了不引人注目,陈越特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长衫,也没带小禄子和张猛,独自一人混在那些挑书的穷酸秀才堆里。 他没去那些门面光鲜、挂着“古籍善本”金字招牌的大铺子。他知道,那种地方卖的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甚至造假造得比真的还真的“高档货”。被太医院当废纸扔出来的东西,进不了那种雅堂。 他的目标,是那些连招牌都摇摇欲坠、门口堆着一捆捆发黄旧书的角落小店。 他进了一家名叫“文渊阁”,实际上只有两间破瓦房的小书肆。 这店里昏暗得很,也没个伙计,只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看起来比这店里任何一本书都要精明世故的中年老板,正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个紫砂壶,对着门口发呆。 看见陈越进来,老板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招呼:“随便看,翻坏了赔。新到的时文在左边,老版子在右边。春宫……咳,禁书没有。” 陈越没搭理他那敷衍的态度,也没去看架子上那些装点门面的书,而是直接走到了店铺最深处,那个光线最暗、几乎看不清脚底下的角落。 那里堆着几座“小山”。 是用麻绳捆着、或者干脆散落在地上的旧书堆。有的书封皮都掉了,有的被老鼠啃了角,有的上面还沾着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油渍。这里是真正的“废纸回收站”。 “老板,”陈越踢了踢脚边的一捆书,扬起一阵灰尘,“我想找点医书。不用什么名家注疏,也不用什么御用刻本。就要那种……偏门的,江湖郎中写的,或者是看着像‘杂记’的。有吗?” 老板放下紫砂壶,眼神在陈越身上转了一圈。看这人穿戴虽然普通,但气度沉稳,手指干净修长,不像是那种来淘便宜货的穷酸,倒像是个懂行的。 “哟,客官口味独特啊。”老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踢了踢那一堆废纸,“那种书,不值钱,也没人看。这几年我这儿倒是收了不少,都在那底下了。有看相的,有兽医给猪接生的,也有什么祖传秘方的……都在那儿压着呢。您要是真心想要,自己翻。按斤卖,一斤五十文,童叟无欺。” “行。” 陈越也不嫌脏,挽起袖子,也不管地上的灰土,直接蹲了下来。 “咳咳……” 一股子潮湿霉变、甚至带着点死老鼠味的气息直冲鼻腔。陈越皱了皱眉,屏住呼吸,开始了一场名为“寻宝”实为“翻垃圾”的工程。 《神算子测字法》……封面上画着个八卦图,扔一边。 《金枪不倒秘术三十六式》……陈越翻了一下,虽然画工粗糙但内容挺丰富,犹豫了一秒,还是扔一边。 《李氏母猪产后护理》……这什么鬼?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越的手指变成了黑色,脸上也蹭了几道灰,活像个刚从煤窑里钻出来的矿工。那个老板重新坐回去喝茶了,看着陈越在垃圾堆里刨食,眼神里带着几分嘲弄,大概觉得这是个脑子有包的怪人。 就在陈越的手指几乎要失去知觉,准备放弃这家店去下一家的时候,他的指尖在触及一摞受潮粘连的书堆底部时,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那是一本书的残脊。 虽然封皮已经完全脱落了,线装的线也断了大半,但这书的纸张……摸起来竟然比周围那些还要厚实一些,像是用的某种韧性极好的桑皮纸。这种纸,一般只有真正著书立说、想把心血传下去的人才会用。 陈越心头一动,小心翼翼地把压在上面那本《王二狗风流史》挪开,用力把那本残书抽了出来。 书脊上有一道明显的水渍痕迹,书页因为受潮膨胀变得有些波浪状。 陈越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那上面的字迹因为受潮晕染开了一些,但依旧能够辨认。 是一篇序言,或者说是自白: “……夫口齿之要,犹门户之关,咽喉之钥。世人皆重五脏六腑,而轻唇齿之疾,殊不知祸从口入,病由齿生。余游历四方三十载,见多少壮士因齿痛而废食,因牙痈而殒命……今集平生所见所闻,并自创之术,记于《漱石斋杂录》,以此……” 后面的字被虫蛀了个大洞。 但那四个字——“漱石斋杂录”,虽然“杂录”二字模糊,但“漱石”二字,就像是两道闪电,劈开了陈越脑中的迷雾。 “找到了!” 陈越的心脏猛地一跳,感觉血液直冲头顶,那种狂喜让他差点喊出声来。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把那本书合上,又随便抓了几本《麻衣神相》、《偏方大全》混在一起,装作漫不经心地站起来,走到柜台前。 “老板,这几本我要了。” 老板瞥了一眼那几本破烂,尤其是那本连皮都没有的残本,嫌弃地撇撇嘴:“就这?几本破烂也能入您的眼?客官,您这眼光……真是独到。得嘞,那一堆就算您一斤,五十文,拿走不送!” 陈越掏出铜钱排在柜台上,拿起那堆书,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生怕老板反悔。 走出琉璃厂,阳光再次照在脸上。陈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此时的空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新。他知道,他手里抱着的不是废纸,而是打开这个时代口腔医学大门的另一把钥匙。 【第三场:神书现世——“超越时空的共鸣”】 回到工坊的密室,陈越像做贼一样把门反锁上。 修芸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看陈越那一身灰头土脸、却对着一堆烂书傻笑的样子,忍不住凑趣:“大人,您这是掉进煤堆里了?还是捡着金子了?脸都笑歪了。” “金子?这比金子贵重一万倍!” 陈越头也不抬,先净了手,擦干,然后拿出一把极细的镊子和一根剔骨刀(充当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把那本粘连在一起的残书分开。 “修芸,掌灯!要最亮的灯!” 烛火被挑亮。 陈越翻开第一章,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虽有残缺、但字字珠玑的内容。 “……凡人口气臭秽,非尽由胃火上冲,多因齿缝积垢、腐败所致。积垢不去,则龈肉红肿、萎缩,久之齿摇根露……” “天呐!”修芸虽然不是医生,但也跟着陈越耳濡目染了这么久,听到这一句也不禁惊呼,“大人,这……这跟您之前在朝堂上骂那个御史的话,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何止一样!这就是真理的共鸣!”陈越激动地拍着桌子,指着那行字,“这人比我早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就已经看透了牙病的本质!他不仅知道病因,他甚至还在尝试解决!” 他继续往下翻。 “……欲除齿垢,不可用硬物横锯。当以柳枝煮浓盐水,劈开如刷状;或以茯苓粉、石膏粉、珍珠母粉调和,上下顺刷,清除缝隙……” “巴氏刷牙法!”陈越眼睛都在发光,“虽然他不知道巴氏这个名字,但他已经悟出了‘上下顺刷’的道理!这绝对是经验堆出来的智慧!” 再往后翻,是关于牙齿疼痛的治疗。书中不再是简单的“清热去火”,而是提到了一些非常具体、具有操作性的方法,比如用烧红的细针刺入“烂牙”中心(开髓引流),用丁香油止痛等等。 这哪是杂书?这分明是一本超越了时代的临床实操手册! 陈越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纸面,仿佛能透过这几百年的时光,触摸到那个孤独的行医者的体温。在那个迷信与经验主义盛行的年代,这个人是多么孤独,又是多么执着。 “前辈,”陈越低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接住你的火把了。” 第97章 一个极其细小的“批注” 翻到书的中间部分时,大概是第五十页左右,纸张稍微厚实了一些。 陈越正看得入神,忽然发现这一页的行间距似乎比别的页要宽那么一点点。而且,在正文的墨迹之间,隐隐约约透出另一种极淡极淡的痕迹。 他拿起自制的放大镜,凑近了细看。 那不是印刷的字,是手写的。 字非常小,甚至可以说是“微雕”级别的蝇头小楷。而且那笔触……不是毛笔! 毛笔哪怕是最细的狼毫,落笔也是软的,有墨晕。但这字迹线条硬朗、粗细均匀,笔画转折处带有明显的顿挫感,就像是…… 用烧焦的极细炭条,或者是磨尖了的硬木棍蘸着墨水写的! 硬笔书法! 陈越心中巨震。在明朝看到这种书写方式,简直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穿越者的痕迹。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种书写工具虽然少见,但民间匠人绘图时偶尔也会用。 他辨认着那些小字: “……书中言及‘齿石如礁’,当刮而去之。然柳枝过软,剔针过钝,难去坚石。吾夜思之,若制一金铁之器,形如弯月之弓,刃薄如纸,刚柔并济,探入龈下,借巧力崩之,或许可行……” 这段批注的下面,竟然还配了一张极其精细的微缩草图! 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线条也很简单,但结构异常清晰。 那是一个细长的工具,手柄上有防滑的纹路。关键是工作端——它呈一道优雅的弧线弯曲,尖端锋利,侧面有一个类似于镰刀的刮刃截面。旁边还标注了受力点和操作方向。 “镰形洁治器!”陈越脱口而出,“这就是现代牙科用来刮除龈上牙石最经典的工具雏形啊!而且他还想到了用‘刚柔并济’的材料!” 这不仅仅是读书笔记,这是改良设计图! 写下这行字的人,不仅看懂了这本书,更是在此基础上,试图解决作者留下的遗憾——没有趁手工具的问题! “这个人是谁?” 陈越死死盯着那个草图旁边的字迹。那种“之”字的写法,最后那一笔拉得极长,且带着一个微微向上的钩。 这个笔迹……太眼熟了! 他猛地拉开抽屉,像发疯一样翻出了之前在那次朝堂激辩后,那个沉默的年轻太医张子虚塞给他的那张纸条。 那张写着《备急千金要方》线索的纸条。 他把两张纸放在烛光下一比对。 修芸也凑了过来,瞪大眼睛:“大人,这……” “破案了!”陈越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两个完全吻合的“之”字上,声音都在颤抖,“你看这起笔,这转折,还有这个特殊的收尾习惯!一模一样!虽然书上的字迹为了隐藏故意变小变细了,但这骨子里的运笔习惯是改不掉的!” 这批注,就是张子虚写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张子虚早就看过了这本书!甚至这书可能就是他为了不让它被毁掉而故意藏到民间的?不,也许他只是在流落之前读过。 更重要的是,这说明张子虚在太医院那个充满陈腐气息的环境里,不仅没有随波逐流,反而一直在暗中研究、改进真正的齿科医术!他是个有思想、有技术、更有野心的天才! “在这个世界上,能理解你的人,要么是最好的朋友,要么是最可怕的死敌。”陈越看着那个草图,嘴角扬起一抹会心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笑,“张子虚……看来我们不仅仅是同路人,我们简直就是在这个时代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啊。你是前者。” “大人,您笑得有点……渗人。”修芸搓了搓胳膊,虽然不懂大人在激动什么,但她知道这肯定是好事,“那这图……咱们能用吗?” “能!太能了!这就是给我们量身定做的!”陈越把书一合,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站起来就往外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把刀,不仅是用来刮牙石的,更是用来刮掉太医院那层老皮的!走!找铁锤和鬼手去!” 工坊后院。炉火通明,热浪滚滚。 刘铁锤光着膀子,浑身油汗,手里抡着小锤,正在一块红热的钢条上“当当当”地敲打。 张鬼手戴着老花镜,对着陈越画出来的、放大版的草图,眉头紧锁,正在用木头做比对模具。 “大人,您这东西,看着简单,其实刁钻得狠啊。”刘铁锤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把那块快要冷却的钢条扔回炉子里,发出“呲”的一声,“这刃口要薄,薄到能插进牙肉和牙齿那道缝里;还要有韧劲,得能弯,还得能弹回来。若是太硬了,一刮就崩,甚至把牙给崩了;太软了,遇到那种老石头,直接卷刃,那是挠痒痒。” “普通的熟铁肯定不行。”张鬼手也摇头,“哪怕是百炼钢,也稍微脆了点。” “用合金钢。”陈越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词太超前,赶紧改口,“用那种……你们知道钟表里的发条吗?” “发条?”刘铁锤一愣。 “对!就是那种西洋钟表里,卷起来能蓄力,放开能弹回去的钢片!”陈越比划着,“咱们之前给那个锦衣卫陆指挥做义齿固定的时候,不是用过类似的钢丝吗?就是那种路子!这叫高碳钢!要经过多次特殊的淬火和回火,让它变成‘弹簧钢’!” “弹簧钢……”刘铁锤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眼睛渐渐亮了,那是匠人遇到挑战时的兴奋,“我明白了!就像做软剑一样,百炼钢化绕指柔,但还要保持硬度!这就得看火候了!” “少废话,开干!咱们今晚不睡了,必须把这玩意儿弄出来!” 三个人在炉子边守了整整两个时辰。 废了十几根好不容易弄来的钢条,试了七八种不同温度的油和水来淬火。有一次刘铁锤手抖了一下,刚淬火的钢条直接炸裂,碎片擦着陈越的耳朵飞过去,钉在门框上。 “没事!继续!”陈越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终于,在天边露出第一缕鱼肚白的时候。 “滋——!” 随着最后一声淬火的轻响,一把泛着幽蓝光泽的、造型如同新月般优雅却又带着杀气的细长工具,被摆在了工作台上。 它的手柄部分为了防滑,缠绕着细密的铜丝,这是张鬼手的手艺;杆部有着完美的弧度,符合陈越要求的人体工学;最前端的刃口在烛光下闪着寒光,薄如蝉翼,轻轻在指甲上一刮,就能刮出一层白粉。 “成了!”刘铁锤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虚脱。 “弓形锉……不,应该叫‘月牙铲’。”张鬼手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把工具,“这玩意儿,看着就透着股邪性。刮骨疗毒大概也就用这种刀吧。” “这叫‘刮治器’。”陈越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那手感,绝了。“它是用来救命的,也是用来……杀病灶的。” …… 工具是做出来了,得找人试刀。这可不能直接往贵人嘴里戳。 陈越环顾四周。修安正好打着哈欠,端着一大盆馒头稀饭进来送早饭。 “修安!过来!”陈越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大灰狼诱惑小红帽的味道。 修安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看着那三个眼冒绿光、满身烟火气的大男人,又看看陈越手里那把寒光闪闪、还在滴油的“凶器”,本能地捂住了嘴,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门框上。 “大……大人,您要干嘛?我……我最近内外库都没出错啊!我也没偷吃!”修安声音发颤。 “少废话,过来!我有赏!”陈越一把拉过他,把他按在椅子上,“我看你这几天老是用舌头舔后槽牙,吃饭还龇牙咧嘴的,是不是牙上有东西不舒服?” 修安苦着脸:“是……是有块硬硬的东西,长在牙根那儿,抠不下来,顶得舌头疼,还老塞牙。可……可您这刀也太吓人了!能不能用签子挑挑就行?” “签子能挑下来我跟你姓!闭眼!张大嘴!别乱动,不然割了舌头我可不负责!” 陈越戴上鹿皮手套,打开那盏简易聚光灯。 光线直照进修安的嘴里。陈越用口镜一撑。 好家伙! 修安左下第六颗大牙的舌侧,结着一块像黄豆那么大、形状不规则的陈年牙石。那牙石黑漆漆的,表面粗糙,死死地扣在牙根和牙龈之间,把牙龈都挤压得发白了。 这就是完美的“试刀石”! 陈越握着那把新出炉的“弓形锉”,手指在支点上稳住,找准角度,轻轻将那薄如蝉翼的刃口探入牙石底部的龈沟内。 深呼吸。 他的手腕微微用力,利用那发条钢特有的弹性,产生了一个巧妙的、向上的震动和爆发性的撬力。 “别怕,我就蹭蹭,不疼。” “咔——!” 一声极其清脆、像是冰块在热水中裂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工坊里响起。 那块在修安嘴里长了好几年、顽固得像石头一样的牙石,竟然瞬间整个崩裂开来!完整地、干净利落地从牙面上脱落! “唔?”修安猛地睁开眼,吐出来一块小黑“石头”,一脸茫然,“掉……掉了?” 他下意识用舌头去舔那个位置。 空了! 原本那个硌得他难受的大疙瘩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光滑,那是久违的牙齿本来的触感!而且……居然一点都不疼!只有一种因为压迫解除而产生的酸爽感! “神了!大人!真神了!”修安惊喜地把那块吐在盘子里的牙石捏起来看,那牙石居然还是完整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这刀子是神兵利器啊!是吃软不吃硬啊!” 陈越看着那块完整的牙石,又看看手里刃口丝毫未损、甚至因为沾了唾液而更显光亮的工具,嘴角扬起一抹极其舒畅的微笑。 “这才叫工具。这才叫专业。这才叫工业的力量。”他转头对两位累得瘫在地上的师傅说,“二位,这回咱们又能多一项收费了。凭这把刀,以后给人‘洗牙’,这一刮,少说能收二两银子!” “二两?!”刘铁锤本来都在打呼噜了,听见这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直接坐了起来,“就这一刮?比我打一百把锄头都挣钱?我的个乖乖!” “知识就是财富嘛。”陈越心情大好,把工具小心翼翼地收进锦盒,“有了这个,咱们离‘大明第一口腔医院’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兴奋过后,大家各自散去补觉。修安还在那儿舔着牙,一脸的新奇。 陈越回到自己屋里,却丝毫没有睡意。他又拿起了那本《漱石斋杂录》的残卷。 这本书既然能记录下牙周洁治的雏形,能有如此精妙的见解,那说明作者绝对不是个闭门造车的书呆子。他一定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奇人异事,甚至可能接触过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感”。 陈越翻回到序言部分。那里的字迹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受潮,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是凑在灯下,一字一句地读,生怕漏掉一个字。 “……余尝游历岭南,过十万大山,深入百越蛮荒之地。于一幽谷之中,遇一百岁老翁。翁发须皆白如雪,然面色红润,步履如风。最奇者,翁虽百岁,而口中齿列完好,色如贝玉,无一缺失摇动,甚至能当众嚼食生硬甘蔗,如少年人一般……” 百岁老人,全口牙齿完好? 这在古代简直是奇迹!不,这在现代也是罕见的! 陈越的心跳再次加快了。这后面一定有东西。 “余甚异之,叩问养生护齿之法。翁笑而不语,唯取出一物示余。此物乃一束半透明之丝,取自深山某种异草之茎皮。其质软若丝,韧如筋,晶莹剔透,遇水不烂,久用不毛,且不生霉。翁每日以此丝束成把,蘸以特制草灰,刷洗牙齿……” 软若丝,韧如筋。 半透明。 遇水不烂,久用不毛,不生霉。 这几个关键词,像重锤一样砸在陈越的脑子里。 他猛地站起来,脑子里“轰”的一声。 现在的猪鬃牙刷,虽然经过改良,但他心里清楚,有两个致命弱点:一是容易掉毛,而且猪毛本身是中空的,容易断裂;二是天然毛发湿水后会变软,回弹力差,而且如果不及时晾干,非常容易滋生细菌发霉。 他一直在找替代品。他知道后世用的是尼龙(聚酰胺纤维),但那是石油化工产品,是大工业的产物,他在明朝根本做不出来。 可是……植物纤维! 自然界中肯定有某种天然的植物纤维,其物理特性接近尼龙!比如某种特殊的麻(如苎麻的变种),或者是……这个百岁老人用的“异草茎皮”! 这难道是……天然的“生物尼龙”?是自然界进化出来的奇迹材料? “岭南……十万大山……百越……”陈越盯着墙上那张简陋的舆图,目光锁定在那个遥远的、充满了瘴气和神秘的南方。 如果能找到这种草,把它移植过来,或者量产这种纤维。 那么,牙刷的质量将产生质的飞跃!耐用性提高十倍!成本也会大大降低!而且更加卫生! 那将是对现在所有猪鬃牙刷的降维打击!是垄断市场的终极武器! “看来,这趟工坊的生意,不仅仅要在京城做了。”陈越喃喃自语,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咱们得去找这种草!这不仅是为了钱,是为了改变这个时代的口腔卫生!” 窗外,天已经大亮。晨光洒在桌案上,照亮了那本残破的医书和那把新造的弓形锉。 陈越放下书,眼神里闪烁着探索的光芒。 许冠阳,清流,漕帮,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你们在算计我、想抢我的钱、想夺我的命的时候…… 我已经准备开启下一个时代的科技树了。 等我找到这种“神草”,就是你们彻底被淘汰的时候。 第98章 镇南侯嘴里的“黑石头” 四月初八,俗称浴佛节。京城的柳絮还没飘完,日头已经毒得有些不讲道理了,烤得前门大街的青石板路都在冒虚烟。 陈氏牙行那块金丝楠木的招牌,在烈日下反而更显油润。门口新换的两尊汉白玉石狮子,被来往的客人摸得脑门锃亮。 虽然天儿热,但这牙行门口的车马阵仗,愣是把这条京城的主干道堵了个半死。平日里那些走路鼻孔朝天的豪门奴仆,此刻一个个手里捏着早就排好的竹筹号牌,满头大汗地盯着二楼那扇半开半掩的雕花窗户,眼神里的焦急,跟贡院外头等着放榜的老秀才没什么两样。 牙行一楼的大堂里,也是人头攒动,不过都是些稍有家底的富商和殷实市民。 而二楼的雅间“听涛阁”内,却是另一番肃杀与奢华并存的光景。 屋里四角摆着四尊半人高的青铜冰鉴,里面盛满了冬天窖藏的冰块,丝丝凉气往外冒,硬是把外头的暑气给镇住了。 正中间那张铺着软羊皮、特制的“逍遥椅”上,此刻半躺着一位身形魁梧、满脸络腮胡如钢针般倒竖的大汉。 这位爷可不简单,乃是世袭罔替的镇南侯,沐恩。早年在南疆平乱,那是拎着两把板斧冲进敌阵的杀神,据说当年大腿中了苗人的毒箭,眉头都没皱一下,自己拔出来还顺手砍翻了三个敌人。 可现在,这位杀神正死死抓着逍遥椅的扶手,那上好的黄花梨扶手都被他捏出了五指印,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蚯蚓。他一双铜铃般的虎目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陈越手里那个并不起眼的小物件,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竟是显出了几分在尸山血海里都不曾有过的紧张,甚至是一丝……怂。 “陈……陈御医,”镇南侯声音瓮声瓮气的,尽量想维持住自己身为侯爷的威严,可那语气里的虚却怎么也藏不住,“咱这就是个牙疼,怎么还得动刀子?本侯听成国公那老货说,你这就是给他掏掏缝,怎么到我这儿,还要把这种看着像刑具的家伙什儿往嘴里塞?你这手里拿的……怎么还泛着蓝光呢?” 陈越穿着他自己设计的明代医生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蒙着多层纱布缝制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冷静得近乎淡漠的眼睛。他正拿着一块烈酒浸泡的棉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中那把新研制的“弓形锉”。 这东西,也就是现代镰形刮治器的雏形。但这把可是用了刘铁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失败了几十次才锻打出来的“发条钢”,也就是高碳弹簧钢。刃口薄如蝉翼,弯曲的角度极其刁钻,经过特殊的淬火处理,确实泛着幽幽的蓝光,透着一股子冷冽的杀气。 陈越没急着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将擦好的器械举到眼前,对着聚光灯看了看刃口。 “侯爷说笑了。”陈越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闷闷的,却很稳,“这不是刀,这是铲子。您这牙……恕下官直言,比那成了精的老树根还难弄。成国公那嘴里的石头也就是铺路的小石子,您这一嘴,那简直就是泰山压顶。您没觉得自己这嘴里,最近越来越重,连腮帮子都酸吗?不把这‘山’给移了,您这牙根底下都要被压烂了,到时候这牙一掉就是一排,您啃不动酱肘子事小,这张嘴怕是要缩成老太太样了。” “这么严重?还要掉一排?”镇南侯一听“烂”和“掉牙”,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战场上的威风也没了,只能乖乖张开那张能吞下两个拳头的大嘴,“那……那你轻点。本侯……本侯不怕疼,真不怕,就是……就是有点怕痒。你那玩意儿别乱戳。” 陈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您这腿肚子都在转筋了,还说不怕疼?古往今来,在牙科椅上,众生平等。 “得罪了。张大——哎,对,舌头别乱动,不然割了舌头下官可赔不起。” 陈越调整了一下旁边特制的反光铜镜聚光灯,一道强烈的光束直照进那个深渊般的口腔。 好家伙! 饶是陈越两世为人,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在心里吹了声口哨。这哪里是牙齿,这简直就是一个微型的钟乳石洞穴遗址,而且还是刚发生过泥石流那种。 下前牙的内侧,黑褐色的牙结石已经连成了一片,像是一道坚固的城墙,把牙缝填得死死的,甚至已经蔓延到了牙齿咬合面上。原本应该是粉红色的牙龈,被这层厚重的“盔甲”硬生生挤压得退缩了下去,剩下的部分红肿充血,肿得像熟透的烂桃子,表面还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假膜。只要稍微用探针一碰,立马就能涌出一股带着腥臭味的脓血。 这就是常年大鱼大肉、豪饮烈酒、又不刷牙的恶果。这口气,比那护城河夏天漂的死鱼还冲,要是面对面说话,能把人熏个跟头。 “侯爷,您忍着点。可能会有点酸,还有点震动。” 陈越左手持口镜撑开那布满胡茬的脸颊,右手稳如磐石,将刮治器那锋利的尖端,以一个巧妙的角度,探入了牙石底部与牙面的结合处。 他没有用蛮力,那样会崩断工具,也会伤到牙釉质。他利用的是发条钢特有的弹性,找准了那块最大牙石的受力支点。 手腕极其微妙地一抖,力量瞬间爆发。 “滋——” 一种金属刮过骨头、带着高频震动的酸涩声音响起。这声音顺着骨传导直接钻进耳朵里,比指甲刮黑板还要难受百倍。 “嗯哼!”镇南侯闷哼一声,全身肌肉瞬间紧绷,抓住扶手的手指绷得紧紧的,脖子上的血管都要爆出来了。 “别动!出来了!” 陈越低喝一声,手腕猛地向上一提,带起一股劲风。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冰川崩裂,又像玉石落盘般的脆响在安静的诊室里炸开。 一块足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厚度惊人、呈扇形的黑褐色硬块,竟然完整地从牙面上崩落下来!它带着一丝新鲜的血迹,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然后“当啷”一声,重重掉在了陈越面前那个用来接污物的铜盘里。 铜盘发出清脆的回响。 “呼……呼……”镇南侯像是刚跑完十里负重越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但下一秒,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亮得吓人。 他下意识地用舌头去顶那个刚才被清理的位置。 原本那里总觉得有个沉重的异物顶着,吃饭塞肉,喝水发酸,舌头放哪都不舒服。可现在……空了! 那个沉重的大包袱没了! 舌尖触碰到的是久违的、虽然因为失去了“保护层”而有些敏感、但异常光滑的牙面! 还有牙龈,虽然还在微微渗血,但那种被硬物时刻硌着、涨得发慌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了。随着他的一口吸气,一股风穿过牙缝,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凉爽! 就像是在闷热的三伏天,突然被人从头顶浇了一桶冰水! “这……”镇南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也不顾嘴角还挂着口水和血丝,指着盘子里那块还在冒着热气、像块小煤炭似的“牙石”,声音都在颤抖,“陈大人……这……这是从老子嘴里弄出来的?” “如假包换。”陈越用镊子夹起那块牙石,在灯下照了照,展示给镇南侯看,“侯爷您看,这就是牙石。这东西比您家门口的石狮子还硬,一直长在肉里。您想想,若是鞋里进个沙子都走不动道,这一块大石头插在肉里几十年,那肉能不烂吗?不把它刮下来,它就得把您的牙根给活生生‘啃’断了。” 镇南侯盯着那块恶心的石头,只觉得一阵后怕,脊梁骨都在冒凉气。随即,又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他试着合拢牙齿,那种咬合的实感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爽!真他娘的爽!陈大人,您这一手绝了!比那松骨的老师傅手艺还绝!本侯觉得这嘴……简直轻了三斤!” 他大手一挥:“赏!必须赏!回头本侯让人送十坛百年的女儿红过来!咱们不醉不归!” …… 趁着镇南侯漱口吐血沫的空档,陈越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拾器械,一边像是随口闲聊:“侯爷,您平日里,是不是特别嗜好甜食?尤其是江南的那种桂花糖藕和蜜渍梅子?而且……还是半夜喜欢吃几口?” 镇南侯刚漱完口,正觉得神清气爽,闻言一愣,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陈越:“神了!陈大人还会算命?这事儿连我那大夫人都不知道,本侯也就是半夜饿了偷偷吃几口,您怎么知道的?” “不是算命,是您的牙告诉我的。牙齿从来不撒谎。”陈越摘下那双染血的手套,扔进旁边的木桶里。 他指了指自己做的一张挂在墙上的牙齿结构图:“您看您那几颗大牙的牙颈部,除了牙石,还有几圈特殊的白垩色斑纹,那是长期糖分滞留、被细菌分解产酸腐蚀的痕迹。半夜吃甜食又不刷牙,那简直就是把牙泡在醋里。而且,您右边的牙石比左边厚得多,说明您习惯用右边咀嚼。这说明,您左边的牙,可能早些年受过外伤,或者有过严重的蛀牙疼,让您潜意识里避开它?” 镇南侯这下是真的服了,竖起大拇指,眼神里全是佩服:“全中!左边那是年轻时平叛,被人拿刀把子磕了一下,后来一咬硬的就酸,慢慢就不爱用了。陈大人,您这哪是看牙,简直是看透了本侯的底裤啊!” “所以啊,侯爷。”陈越洗净手,给镇南侯倒了一杯温水,“这刮牙只是第一步。您要想这口牙能陪您啃动八十岁时的酱肘子,往后这甜食得少吃,半夜更别吃。而且……” 他故意顿了顿,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把特制的牙刷。这把牙刷的刷柄是牛骨雕的猛虎下山图,霸气十足。但重点是它的刷毛—— 那刷毛并不是黑色的猪鬃,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米黄色。那是陈越在现有条件下,用处理过的特殊马尾毛掺杂了一点点还没成型的实验性纤维做的半成品。 “得用好工具。咱们大明现在的猪鬃刷子,虽然能用,但对付您这种重油重糖的口腔,力度还是差了点。而且猪鬃容易吸水发霉,反而不干净。” 镇南侯好奇地接过来,粗糙的手指摸了摸那刷毛,有些疑惑:“这什么毛?怎么硬得跟牛筋似的?看着不像猪毛,也不像马尾啊。” “这是……”陈越眼神一闪,开始了他的“造势”。 他走到窗前,遥望着南方的天空,语气变得深沉:“这是下官根据一本失传古籍《漱石斋杂录》里的记载,仿造出来的。书里说,在遥远的岭南十万大山深处,在那瘴气缭绕的百越之地,生长着一种‘神草’。其茎皮抽出的丝,软若丝绸,却韧如龙筋,晶莹剔透。遇水不烂,不沾油污,哪怕用上一百年也不掉毛。最神奇的是,它还能自动清洁污垢,不用牙粉也能刷干净。” 他转过身,看着镇南侯,眼神中透着渴望:“若是能找到那种神物做刷毛……您这牙石,根本就长不起来。” “还有这种宝物?”镇南侯眼睛都直了。 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没有什么比“神兵利器”更吸引人了,哪怕是一把刷子。更何况,这把刷子能保住他的牙,保住他的口福。 “在哪儿?只要有地方,本侯这就派亲兵去挖!哪怕把岭南翻过来,把山推平了,也要把它找到!”镇南侯拍着胸脯,震得茶杯都在跳。 “这正是下官头疼的地方。”陈越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忧国忧民的愁容,“书中记载,那神草由一位百岁老人守护,在一个叫‘落星谷’的地方。可惜啊……下官虽有心寻宝,奈何山高路远,线索渺茫。只知道大概方位,却不得其门而入。” “落星谷……”镇南侯记下了这个名字,“陈大人放心,我当年在那边还有些旧部。回头我就给两广那边得驻军写信,让他们哪怕把地皮刮一层,也要帮着留意!这等神物,若是能进贡给皇上,也是大功一件啊!” 陈越拱手:“那就有劳侯爷了。” 送走了千恩万谢、甚至还要塞给他银票的镇南侯,陈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这不仅是一场治疗,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产品发布会”预热。他在给京城的权贵们“种草”,种下一颗“必须拥有这种神级牙刷”的种子。 这种需求一旦形成,就会变成巨大的推动力。 但他心里清楚,真正的希望,并不在这些只知道打仗的武将身上。武将的手,伸不到那个关键的地方。 …… 入夜,牙行密室。 这里只有陈越和几位核心人员能进。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大明疆域图,上面标注了各地的特产和商路。 赵王爷的亲信管家,也就是之前负责联络岭南商队的刘管事,正站在陈越面前。他一脸的风尘仆仆,官靴上全是泥,显然是刚从外面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陈大人,”刘管事从贴身的内衣里掏出一封被汗水浸透、边缘都磨毛了的信函,“岭南那边……消息传回来了。是咱们的人用鸽子接力送来的,绝对新鲜。” 陈越接过信,手有些微微发抖。 这不仅仅是一封信,这是他牙刷产业能否真正腾飞,能否摆脱猪鬃这种原始材料限制的判决书。如果找不到更好的材料,他的生意很快就会遇到瓶颈,甚至被后来者模仿超越。 他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阅读。 随着阅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拧成了一个死结。 “啪!” 陈越把信纸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油灯的火苗都跳了几跳。 “死了?!都死了?!” 陈越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不甘,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是。”刘管事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是一脸无奈,“咱们的人费尽周折,花了大价钱请向导,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书里记载的那个幽谷。可是……那里早就荒废了。满地的荒草,房子都塌了。当地的土人说,那位‘口齿如少年’的百岁老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仙逝了。” “那神草呢?种总有留下的吧?根呢?”陈越追问,眼神急切。 “没找到。连根毛都没剩下。”刘管事摇头,“土人说,老人死后,那是遭了山火,还是怎么的,反正族人觉得那里不吉利,或者是为了躲避那边的土司战乱,举族迁徙了。他们带走了所有的东西,包括那种神奇的草种。据说那草娇贵,离了人活不了。” “迁徙了?去了哪里?”陈越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这就众说纷纭了。”刘管事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岭南那块地方划了一条线,一直延伸到海边,“有人说往西去了云南,但更多人说……是坐船出海了。说是去了占城,或者是满刺加。也就是……南洋。” 南洋。 陈越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看着摇曳的烛光,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线索断了。 在这个时代,虽然有郑和下西洋的壮举,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海禁森严,除了官方的朝贡船只,民间出海那是杀头的大罪。 他陈越再有本事,手也伸不到万里之外的南洋去。没有这种“生物尼龙”,他的牙刷就只能在猪鬃这个低端水平上打转。虽然现在靠着技术垄断能赚钱,但猪鬃容易掉毛、发霉的缺陷是天生的,改不了。等到那些聪明的匠人也学会了处理猪鬃,他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这不仅是技术瓶颈,这是企业发展的生死线。 “难道……真的要止步于此?”陈越不甘心地喃喃自语,手指死死扣着桌角,“我不信。既然知道它存在,就算在天边,我也要把它抓回来。” 他的目光在舆图上游移,从岭南一路向南,越过大海,最终停在了那个标注着“西洋”的模糊区域。 出海……南洋……商船…… 谁有这个能力?谁能控制这些? 赵王爷虽然有权,但那是陆军,管不到海里。锦衣卫虽然厉害,但也只能在国内横,去了海上那是找死。 唯有一个机构,唯有一个人,掌控着通往南洋的大门。 市舶司。 以及站在市舶司背后的那个贪得无厌、却又手眼通天、连皇帝都得让他三分的影子——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广。 陈越猛地站起来,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一种赌徒梭哈前的疯狂。 “刘管事,替我谢谢王爷。”陈越转身走向墙角的保险柜,快速转动密码锁。 “咔哒”一声,柜门打开。 他从里面取出了那几个他一直没舍得卖、专门留作压箱底的宝贝——几把用纯金打造、镶嵌着红蓝宝石、工艺复杂到令人发指的“工艺品级”牙刷。 “告诉王爷,我要去见只狼。”陈越把金牙刷装进怀里,声音冷得像冰,“这狼虽然吃人,但他的鼻子最灵。只要给够肉,他就能帮我把骨头叼回来。” 第99章 再一次“与虎谋皮” 亥时。金鱼胡同。 李广的豪宅依旧灯火通明,仿佛这座宅子里永远没有黑夜。 陈越没带张猛,也没带修安。他知道,去见李广这种人,带刀带人都没用,只有带“利益”才有用。 他只身一人,坐着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了侧门。 门房原本想要挡驾,毕竟这大半夜的,哪有太医随便往太监家里跑的。但当陈越从袖子里掏出那块李广亲赐的“内宫监提督”腰牌——那是上次为了救李广的命,李广给他的“护身符”——晃了一下后,门房的脸瞬间白了。 “哎哟,陈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请,您快请!”门房跪在地上磕头。 花厅里,暖意融融。 李广显然是刚从哪个温柔乡里爬起来,或者根本没睡。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紫色寝衣,披着一件大红色的鹤氅,慵懒地靠在罗汉床上。他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手里正把玩着一个东西—— 正是陈越送给他的那个装有母虫的铁笼子。 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或者说是魔障。无论走到哪,这个笼子都不离身。 “陈大人,”李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陈越,手指轻轻抚摸着铁笼冰冷的栏杆,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这深更半夜的,不在被窝里抱美人,跑到咱家这儿来做什么?莫不是……想给咱家这笼子加把锁?还是那子虫又想闹腾了?”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危险的光。自从上次被陈越拿捏后,他虽然表面上合作,但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陈越没接他的话茬,也没被他的气势吓住。他径直走到桌前,从怀里掏出那个紫檀木的扁平锦盒,轻轻推了过去。 “公公说笑了。子虫安分得很,那是公公的福气。下官这次来,是来送礼的。” “送礼?”李广挑了挑眉,懒洋洋地伸手打开盒子,“你能有什么好东西?莫非是太后赏你的剩饭?” 金光瞬间刺痛了他的眼。 盒子里,红丝绒上,静静地躺着三把牙刷。 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牙刷。 刷柄不是牛骨,而是沉甸甸的纯金打造,上面用极细的工笔錾刻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字样,每个字里面都嵌着细碎的红蓝宝石,在灯光下闪瞎人眼。刷毛更绝,那是陈越用珍藏的一点点从波斯商人手里高价收来的“极品白骆驼鬃”,柔软、洁白、泛着银光,如同少女的秀发。 这是牙刷中的帝王,是工艺的巅峰,也是财富赤裸裸的展示。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除了好看,一点用没有。金子太重,刷毛太软,根本刷不干净牙。 这就是纯粹的贿赂,纯粹的奢侈品。 “哟,”李广终于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他拿起一把,掂了掂,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很满意。他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金柄,“陈大人这是发财了?这么大的手笔,咱家这心里……有点慌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公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点小玩意儿哪入得了您的眼。也就是给您拿去赏人用,或者……剔剔金牙。”陈越坐下,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这就跟大白菜一样,“这几把刷子,只是个样品。下官今晚来,是想跟公公谈个……真正的大买卖。” “大买卖?”李广把玩着金牙刷,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说来听听。要是比咱家收的盐税还多,咱家倒是有兴趣。要是比这金牙刷还值钱……嘿嘿,那你就是咱家的亲兄弟。” 陈越放下茶杯,身子前倾,直视着李广那双浑浊却精明到骨子里的老眼。 “公公,您管着市舶司,那就是管着天下的财路。但我听说……南洋那边,除了香料和宝石,还有一样东西,能让这把金牙刷的身价,再翻十倍。甚至能让您的宝源局,变成全大明最大的金库。” “哦?”李广眯起眼,身体也微微前倾,“什么东西?比金子还贵?” “一种草。”陈越开始画饼,而且是画一张巨大的饼,“一种长在南洋深处的草。它的筋,比黄金还贵,比丝绸还软,但比牛筋还韧。做成牙刷,那就是贡品中的贡品。用它做的牙刷,不掉毛,不断裂,刷在嘴里像是在按摩。只要有了它,咱们就能垄断全天下皇室、贵族的嘴。所有的王公大臣,都要排队给咱们送钱。公公,您想不想……独吞这块肥肉?” …… 李广听完陈越那一通天花乱坠的描述,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 他虽然不懂什么生物纤维,什么物理特性,但他懂垄断,更懂“贡品”这两个字的含金量。如果真有这种东西,那他在万岁爷面前的脸面,可就又要厚上三分了。 更重要的是,陈越既然求到他头上,说明这东西只有他能弄到。这就是他的筹码。 “陈大人,”李广沉吟片刻,那张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老狐狸般的算计,“你说得天花乱坠,但这东西毕竟是在南洋。那地方山高皇帝远,咱家的手虽然长,但也不是想伸就能伸进去的。海上风浪大,海盗也多。找这么个没影儿的东西,费时费力,还得担风险……咱家图什么?就图你那点看不见的分红?” “图利。”陈越伸出一根手指,“只要找到这种草,工坊每年的红利,我再给您恢复到三成。三七开!这可是一下增加了两成啊公公。” “三七开?”李广冷笑一声,把佛珠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陈越,你当咱家是要饭的?你现在赚的那些,在咱家眼里不过是点碎银子。咱家要是想要钱,随便开个盐引口子,都比你这牙刷赚得多。要想让咱家动用市舶司的暗线,这代价……还不够。” “那公公想要什么?” 李广身体前倾,那一刻,他像是一只盯着猎物咽喉的狼,露出了獠牙。 “咱家要……权。” “权?”陈越心头一跳。 “对,进货的权。”李广指了指陈越,“你那个‘雪齿膏’,听说都是几钱几钱的卖?价格堪比黄金吧?现在京城里已经有人叫它‘神仙膏’了。我听说,里面用的什么丁香油、薄荷脑,也是从我介绍的渠道来的?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粉?” 陈越心里一沉。这家伙,果然盯着这一块。他是想控制原材料! “公公的意思是……” “以后,你工坊所有需要的海外香料、药材,不管是现在的,还是以后你要加的,甚至是你要找的那种草,”李广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必须、全部、只能通过咱家的渠道采购!不许再从什么赵王爷的商队、或者是其他杂七杂八的路子进货!进多少、什么价、什么时候到……咱家说了算!” 这就是要卡脖子! 这是要吃独食!也是要吃回扣吃到死! 如果答应了,陈越的工坊就彻底成了李广的下游加工厂。命脉全捏在他手里,他想涨价就涨价,想断供就断供。只要他心情不好,陈越的生产线就得停摆。 陈越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这老阉货,胃口真大!这哪是合作,这是要当太上皇啊! 但是,他有选择吗? 没有。 岭南的线断了,赵王爷的商队不敢出海。南洋的路,只有李广通。除了他,没人能找到那些迁徙的族人,也没人能把那种草运回来。 “好。”陈越松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看似无奈、实则决绝的笑容,“公公既然要帮忙分担,下官求之不得。这采购权……归您了。只要公公给货,我给钱,绝无二话。” …… 李广没想到陈越答应得这么痛快,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了花:“爽快!陈大人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咱家就喜欢跟聪明人做生意!来人,上酒!上最好的状元红!咱家要跟陈大人喝一杯!” 侍女端着金壶玉杯走了进来。 “慢着。”陈越伸手,拦住了正要倒酒的侍女,“酒可以喝,但话还没说完。权利给了您,但这责任……您也得担着。不能光吃肉不挨打。” “责任?”李广眯起眼。 “我把采购权全给您,那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您。”陈越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写满条款的契约书,重重拍在桌上,“咱们得签个‘对赌协议’。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对赌?”李广看着那张纸,来了兴趣,“赌什么?” “如果公公能在三个月内,替我找回那种神草,或者它的种子。我不光把采购权给您,我刚才说的那两成利,照给!而且,我每年再额外孝敬您五千两银子做‘茶水费’!咱们以后就是生死之交,有钱一起赚!” 陈越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像是一把出鞘的刀,直刺李广的内心,“但如果……三个月内找不到,或者公公只是拿这由头来卡我的脖子、吃我的空饷,给不出货……” 他没有把话说完。 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桌上那个装着母虫的铁笼子。 然后,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噔。” 声音不大,但那个铁笼子却随着他的动作,像是有了感应一样,微微震动了一下。 里面的母虫似乎从休眠中被惊醒,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让李广瞬间炸毛的嘶鸣。 李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只手捂住了心口,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翻了个身,一阵刺痛袭来。 “你……你敢威胁咱家?!”李广又惊又怒,指着陈越的手指都在抖。 “这不是威胁,这是生意。”陈越声音平静,却冷酷,“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公公您办事能力通天,只要您想找,没有找不到的。除非……您不想找,或者想敷衍我。我的身家性命在您手里,您的身家性命……也在盒子里。” 李广死死盯着陈越,眼里的凶光闪烁不定。他恨不得现在就让人把陈越剁了喂狗,但心口隐隐传来的刺痛时刻提醒着他,他的命根子还在人家手里攥着。这个年轻人,是个疯子,也是个狠人。 良久,李广突然笑了,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妥协。 “好!好一个风险共担!”李广咬着牙,一把抓起笔,在那张契约上狠狠签下了名字,力透纸背,“三个月!若是找不来,咱家赔你这一季的全部损失!双倍!但要是找来了……你那两成利,还有五千两,少一个子儿,咱家就扒了你的皮,点天灯!” “一言为定。”陈越收起契约,吹了吹墨迹,举起酒杯,“祝咱们……合作愉快。” …… 从那天起,陈越就进入了漫长的等待期。 时间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里溜走。春天过去了,知了开始在树上叫唤,转眼入了夏。京城的太阳变得毒辣,空气里全是燥热。 这三个月里,工坊的生意越做越大,水力植毛机的数量增加到了五台,日产量突破了两千。牙粉的销量也是节节攀升。 但“猪鬃刷”的质量问题也开始显现了。 那些最先买回去的贵人们,开始抱怨了。 “陈大人,这刷子怎么用着用着就掉毛啊?昨晚我刷牙,一根猪毛卡在牙缝里,抠了半天!” “是啊,而且这毛怎么变软了?还没以前那种带劲的感觉了。” “你看这根,都发黑了,是不是发霉了?” 投诉越来越多。这成了陈越的心病。他知道,这把悬在头顶的剑,随时会掉下来砸了他的招牌。没有新材料,他就永远只能做这种“一次性”产品。 他每天都要问修安有没有李广那边的消息,但每次都是摇头。 李广似乎真的在动用关系找,市舶司的船一艘接一艘地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五花八门。有的说是找到了,运回来一看是烂草绳;有的说是被海盗劫了;有的干脆就没信儿了。 陈越开始变得焦虑,脾气也越来越大,经常对着那一堆次品猪鬃发火,甚至把次品摔在地上。 赵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也不多说话,只是每天默默给他煮些下火的凉茶,或者在他烦躁的时候,帮他按摩一下太阳穴。 “别急。”赵雪轻声说,“好事多磨。” 直到六月中旬的一天,蝉鸣声吵得人脑仁疼,整个京城像个蒸笼。 一个小太监满头大汗、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工坊,一边跑一边喊。 “陈大人!陈大人!喜事!天大的喜事!” 小太监喘着气,脸红扑扑的,“李公公让人传话,船到了!从满刺加回来的大船,刚靠岸!带回来一个大箱子,说是……说是里面装着您要的那种‘神物’!还是活的!” “活的?” 陈越正拿着一把掉毛的牙刷发愁,听到这话,手里的牙刷直接被他捏断了,竹刺扎进了手里都没感觉。 “在哪?”陈越霍然起身。 “通州码头!李公公已经在秘密货仓等您了,说要当面验货!” “备车!马上走!去通州!” …… 通州码头,大运河的终点。 夕阳如血,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泛着一股子令人不安的红光。码头上人声鼎沸,但在码头最深处的一个独立货仓前,却是一片肃杀。 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番子把守着大门,闲人免进。 陈越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还没进门,他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是草木的清香,而是一种……浓烈的、带着海腥味、盐味,甚至夹杂着一股……血腥味的怪味。 这味道,怎么有点像……海鲜市场?而且是那种刚杀完鱼的味道? 走进仓库,阴凉潮湿。 李广穿着一身便服,手里拿着把折扇,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被铁条箍得严严实实、还湿淋淋的黑木箱子旁边。他脸上带着一种莫测的笑意,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陈大人,来得挺快啊。”李广扇着扇子,语气里带着邀功,“咱家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死了好几个探子,才从那蛮荒之地把这东西弄回来。据说为了抓它,差点翻了船。您可得好好瞧瞧,值不值那两成利。” “打开!”陈越根本没心思跟他客套,沉声喝道。 几个番子拿着撬棍,费力地撬开了箱盖上的铁钉。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箱盖被缓缓掀开。 陈越凑过去,探头往里一看。 那一瞬间,他是满脸的疑惑。 箱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植物,也不是什么草茎。 里面铺满了湿润的海藻。在海藻中间,有一团纠结在一起的、如同乱麻一样的……触须? 它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褐色,质地坚韧如钢丝,上面还带着些未干的黏液,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油光。每一根触须都有手指粗细,纠缠盘绕,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线团。 最可怕的是,当箱子打开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这团看似死物的东西,竟然……缓缓地、抽搐般地蠕动了一下! “嘶——” 像是一窝刚睡醒的蛇,又像是某种深海巨怪的触手。 “这……”陈越猛地退后一步,脸色发白,“这是什么鬼东西?我要的是草!是植物纤维!” “这就是你要的‘软若丝、韧如筋’。”李广在一旁阴恻恻地笑了,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渗人,他显然对陈越的反应很满意,“那边的土人说,这叫‘龙须草’,其实根本不是草。这是一种活在深海岩缝里的……‘龙须海葵’的触须。晒干了就是你要的纤维,泡在水里……它就是活的。它遇水不烂,坚韧无比,刀砍不断。” 他顿了顿,收起扇子,凑近陈越耳边,用那种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一丝恶毒的快意说道: “不过……土人还说了。这东西……邪性得很。它活着的时候,是吃肉的。要想让它变得柔软好用,用来做你那个刷子,光用水泡可不行,那只能让它变硬。” 李广指了指那团还在蠕动的东西,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它……怕是要吃人血,吸饱了血气,才能听话,才能变成你想要的那种‘神丝’啊。陈大人,您这牙刷,以后是不是得改名叫……‘嗜血刷’了?用这东西刷牙,也不怕把牙给吞了?” 陈越盯着那团蠕动的“原材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生物尼龙……居然是这种东西? 用它刷牙?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把把吸满了血的牙刷,塞进京城权贵们的嘴里…… 这生意,还能做吗? 第100章 嗜血的“龙须” 通州码头的秘密货仓内,空气仿佛被这一句阴森的反问给冻住了,只剩下那盏孤灯昏黄的火苗在惊恐地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 那股混合着浓烈的海腥和莫名甜腻的怪味,此刻在陈越的鼻腔里无限放大,甚至让他尝到了喉咙深处泛起的、生理性的酸水味。 陈越站在那个巨大的黑木箱前,双脚像是生了根,眉头锁成了一个死结。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李广那张带着戏谑和试探的老脸,而是死死钉在箱子里那一团纠结、蠕动的深褐色触须上。 那东西像是感受到了生人的热量与气息,原本懒散的蠕动变得躁动起来,几根触须的尖端像蛇头一样抬起,在空气中盲目地探寻,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公公这是什么意思?”陈越的声音有些发紧,但他强行控制着面部肌肉,不让那一丝恶心变成恐惧,眼神依旧冷冽,“难不成要我杀人取血来喂这畜生?我开的是牙行,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阎王殿的刑场。” “哎哟,陈大人这可是折煞咱家了。杀人?那是犯大明王法的事,咱家虽然是内臣,也是守法良民,怎么敢?”李广用那把名贵的洒金折扇掩着嘴,夸张地发出一串尖细的笑声,那笑声在空旷幽暗的仓库里回荡,像是夜枭在啼哭,透着一股子阴狠。 他眼神陡然一厉,收起折扇,对着一直候在阴影里的几名心腹番子使了个眼色,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来人!给陈大人开开眼!让陈大人看看,這‘龙须’究竟是怎么从废铁变成绕指柔的!把‘那个’扔进去!手脚麻利点!” 两名身穿飞鱼服的番子立刻从角落里提着一个盖着厚厚黑布的铁笼子走了上来。他们动作粗暴,一把掀开布罩。 “咯咯——!!” 笼子里是一只体型硕大、羽毛鲜亮的大公鸡。这畜生大概是感应到了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杀戮气息,疯狂地扑腾着翅膀,尖锐的爪子抓挠着铁笼底,发出刺耳的噪音,几根鸡毛飘落在陈越的肩膀上。 “开盖!” 另外两名番子拿着粗铁撬棍,合力将箱盖的缝隙撬大,发出咔滋咔滋的摩擦声。 提笼子的番子打开笼门,手法熟练地一把抓住公鸡的翅膀根,也不管那漫天乱飞的鸡毛和鸡屎,毫不犹豫地将它顺着箱子缝隙狠狠扔了进去,然后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迅速后退,甚至带倒了一条板凳。 “啪嗒。” 公鸡落入了那一团乱麻般的触须中,发出一声惊恐的啼鸣。 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变故陡生! “唰——!” 原本在箱底缓慢蠕动、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深褐色触须,像是突然闻到了血腥味的深海狂鲨,瞬间暴起! 几十根触须以快得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地弹射而出!它们不再是软绵绵的死物,而是变成了夺命的鞭子、绞杀的锁链,空气中甚至响起了破风声! “咯——” 公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脖子、翅膀、双腿瞬间被无数根触须死死缠住,整个身体被悬空吊起,翅膀骨头被勒断的脆响清晰可闻。 陈越瞳孔骤缩。他离得近,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得真切——那些触须在接触到活物表皮的瞬间,原本钝圆的尖端竟然裂开,伸出了无数细小的、透明的、如同注射器针头一样的肉刺! 这些肉刺轻易地刺破了公鸡的皮肉,并且立刻分泌出一种透明的粘液,将伤口死死密封,不让一滴血浪费在外面。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深褐色、干瘪枯萎如同树根的触须管壁,开始迅速充盈起来。那种深褐色在短短几秒钟内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鲜艳欲滴、触目惊心的殷红! 那是新鲜滚烫的血液,在透明管腔内高速流动的颜色!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吮吸声在箱子里响起,那是生命流逝的声音,也是怪物进食的欢愉。 那只原本强壮、肥硕的大公鸡,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它的羽毛失去了光泽,皮肤贴上了骨头,眼球塌陷,最后,仅仅过了不到二十息的时间,它就变成了一具只有皮包骨、如同风干了十年的干尸! “啪。” 吃饱喝足的触须松开了猎物,那具干尸像扔垃圾一样被随意地抛在一边。 而那些吸饱了血的“龙须”,此刻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它们不再是刚才那种枯干僵硬的模样,而是变得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红光,甚至还散发着微弱的荧光。质地看起来柔软如丝,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却又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弹性。它们在箱底缓缓舒展,互相缠绕,像是一群吃饱喝足、正在伸懒腰的红蛇,透着一种妖异、危险却又令人着迷的美感。 “看清楚了吗?”李广摇着扇子,踱步走到陈越身边。 他伸出一根带着玉扳指的手指,隔空虚点着那团东西,语气里透着股得意的炫耀:“这就是你要的刷毛。够软吗?够韧吗?那边的土人说了,只有活血才能祭得动它。死的血,它是不要的。陈大人,您那工坊要量产这‘神物’,给皇上、太后刷牙,怕是得先把全京城的鸡鸭都杀光了吧?或者……鸡鸭的血不够劲儿,得用点别的血?” 李广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陈越的脖子,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求来的宝贝,是个吃人的魔鬼。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我看你怎么接,怎么用。 陈越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胃里翻涌的酸水。作为现代牙医,他解剖过尸体,见过各种烂牙脓肿,但这不代表他能毫无波澜地接受这种原始的、野蛮的掠食场面。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恶心的时候。李广在看着,在等着他露怯,等着他拒绝,然后趁机漫天要价或者以此拿捏。 陈越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迅速恢复成了理智的审视,甚至带上了一丝解剖学者面对新物种时的探究与狂热。 恐惧源于未知。只要把它解构了,它就是一堆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 “这不是妖法。触须结构……中空管腔……刺吸式口器……依靠体液渗透压改变硬度……这是什么?大型深海腔肠动物?或者是某种未知的环节动物?”陈越心中暗忖,大脑飞速运转着现代医学知识,“吸血变软……是因为血红蛋白?还是为了获取血液里的铁离子来合成某种酶?亦或是依靠血液的渗透压来改变纤维结构?” 如果是生物学现象,那就一定有解法。它是碳基生物,就逃不开化学和物理的定律! 陈越转过头,看着李广那张欠揍的脸,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竟然带着几分嘲讽和笃定。 “公公好手段。”陈越的声音平静得让李广感到意外,“货是对的,确实是稀罕物。既然能吃鸡,那就能干活。只要给口吃的,畜生就是畜生,翻不了天。别说是吸血,就是吸魂,我也能给它治得服服帖帖。” “哦?”李广有些意外,眉毛一挑,手里的折扇顿了一下。他没想到陈越看了这场面不仅没吓尿,反而还敢接盘,“陈大人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既然如此,这箱‘宝贝’就归您了。不过咱家丑话说在前头,这东西要是跑出来伤了人,或者是吓着了哪位贵人,顺天府那边,咱家可不帮您兜着。” “不劳公公费心。我自己求来的‘神’,我自己供着。” 陈越猛地转身,身上的气势瞬间压过了仓库里的阴森,对着外面大喝一声:“张猛!修安!拿我的特制强力胶封条来!把箱子封死!再加两道精铁大锁!给我抬上车!咱们回工坊!今晚给它……加餐!” 李广看着陈越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反而有点打鼓。这小子,莫非真有什么降妖除魔的本事?还是在装腔作势? “不劳公公费心。顺天府那边,要是有人问起这京城的鸡怎么少了,我自会去解释。”陈越拱了拱手,“告辞。” …… 夜色如墨,马车压着石板路发出沉闷隆隆的声响。陈越坐在车辕上,手里提着盏防风灯,神情冷峻。 身后那个巨大的黑箱子里,时不时传出“沙沙”的摩擦声,那是没吃饱的触须在撞击木板,或者是它们之间互相摩擦的声音,听得赶车的修安头皮发麻。 回到工坊时,已是深夜子时。 为了安全起见,陈越没有走正门,而是让张猛直接把车赶到了后院那间最为隐秘、原本用来存放硝石和硫磺、四周都用铁皮加固过的“危险品库房”。 “快!卸车!” 陈越跳下车,一边指挥一边看向早已等在门口的赵雪。 赵雪披着一件斗篷,脸色有些发白,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剪刀,显然也是听说了一些风声。 “陈越,那东西……真的很凶?”赵雪走上来,想要帮他擦擦额头的汗,但闻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腥味,手下意识地顿了顿。 “凶是凶了点,但畜生毕竟是畜生。”陈越没有避讳,抓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别怕,今晚我就把它拆了,看看它到底长几颗牙。” “大人……这玩意儿真能做牙刷?”修安和其他几个伙计帮忙抬箱子的时候,手都在抖,“我刚才听着那声音,像是有一百条蛇在里面爬……这要是做成牙刷塞嘴里,万一它活过来……” “活不过来的。”陈越一边指挥着张猛把箱子用铁链固定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厚重铁桌上,一边从架子上取下他那套最齐全、也是最渗人的解剖工具。 柳叶手术刀、止血钳、骨锯、甚至还有一把用来给牛骨钻孔的手摇钻。 “可是……”修安还想说什么。 陈越摆摆手,神色严肃地戴上了厚厚的皮手套,又给自己围上了一层油布围裙,戴上了多层口罩和张鬼手磨制的护目镜。 “别废话。现在,在它没变成牙刷之前,它是危险品;但只要我动了刀,它就是原材料。是原材料,就得听工匠的话。张师傅,孙师傅,你们也把防护带上,别凑太近,但这过程你们得记下来。今晚,咱们要给这位‘龙须’老兄做个全身体检。” 三位老匠人虽然心里发毛,腿肚子都在转筋,但见陈越这副如临大敌却又从容不迫的架势,也只能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穿戴好防护。 密室的门被重重关上,十几盏特制的聚光油灯同时点亮,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连一只苍蝇的影子都无处遁形。 “准备开箱。” 陈越拿着一根长长的前端带倒钩的铁钳,小心翼翼地撬开箱盖的一角。 箱盖刚一打开,那股令人窒息的腥味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那团触须虽然失去了鲜活血液的刺激,颜色已经重新变得黯淡、干枯,但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活性。它们像是有意识一样,所有的触须尖端都缓缓转向了光源和热源——也就是陈越的方向。 陈越眼疾手快,猛地伸进钳子,像捕蛇一样,精准地夹住了一根最粗壮、也是最活跃的触须根部。 “给我出来!”陈越用力一拽。 “嘶——!” 箱子里发出一声类似气流通过狭窄管道的尖锐啸叫声,整团触须像是被激怒了,猛烈地收缩、拉扯,力道之大,竟然差点把陈越拽个踉跄,连带着那百斤重的铁桌都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劲儿真大,是块好料子!”陈越不惊反喜,眼中露出了疯狂的兴奋光芒,“张猛!用铁棍压住它!别让其他的跑出来!” “喝!”张猛大喝一声,上前一步,抡起一根手臂粗的实心铁棍,狠狠地压在箱口,只留出那根被陈越夹住的触须。 那根触须拼命扭动,试图缠绕铁棍,但被陈越死死绷直。 “走你!” 陈越另一只手抄起手术刀,对着触须根部狠狠划下。 “咔嚓!” 一声脆响,不像是切肉,倒像是切断了一根脆骨。 那根触须应声而断,断口处竟然喷出了一股黑褐色的、带着浓烈金属腥味的粘稠液体,溅在了陈越的护目镜上。 断下来的触须足有半尺长,掉在特制的瓷盘里,像断尾的壁虎一样剧烈地扭动、翻滚了几下,最后慢慢蜷缩成一团,不动了。 陈越没有丝毫停顿,迅速用镊子将其夹起,放入显微镜下。 这台显微镜经过了数次改良,增加了反光镜聚光和载物台微调,已经能看清细胞结构了。 孙配方和张鬼手凑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陈越眯着一只眼,调节着焦距。 视野中,原本看似光滑的触须表面,竟然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如同倒钩一样的透明微刺!它们排列整齐,密密麻麻,看一眼就能让人密集恐惧症发作。 而切面处,结构更加复杂。那不是植物的纤维管束,而是一种致密的、充满了无数微小管腔的海绵状结构。管腔里残留着暗红色的结晶体。 “这……这是什么?”孙配方忍不住问道,声音发颤,“草怎么会长刺?里面还有……血?” “这不是植物纤维。”陈越一边观察一边快速在纸上记录草图,“这是某种深海腔肠动物分泌的‘骨骼化触手’。看这些管腔,它们是用来输送营养液的泵。那些微刺,就是用来捕获猎物、吸食血液并固定的通道。” 他停下记录,拿起一根银针,挑了一点那个断口流出的黑褐色粘液,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伸出舌尖,极其大胆地尝了一点点(虽然赵雪惊呼了一声想拦阻)。 “呸。”陈越吐掉口水,漱了口。 “咸。苦。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陈越的脑海中飞速检索着现代医学和生物学知识。 深海生物。坚硬如铁。遇血变软。 “血液……为什么一定要血液?”陈越喃喃自语,“血液里有什么是海水里没有的?蛋白质?盐分?不,这些海里都有。最关键的是——血红蛋白!也就是……铁离子!” 他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关键的线索,语速极快地分析道:“这种生物,它生活在深海高压且极度贫铁的环境里。它的触须纤维是一种特殊的金属蛋白复合体,需要大量的铁元素来维持活性和柔韧性!当它吸食到血液中的铁时,铁离子会像‘钥匙’一样打开它的纤维锁,让它变得柔软且极具韧性。而一旦失去铁的滋养,它就会通过脱水收缩,让结构晶体化,变得像钢丝一样硬,这是为了防御!” “大人,您是说……它吃铁?”张鬼手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概明白了,“它是饿了才硬的?” “对!它嗜铁如命!”陈越一拍大腿,“所谓的吸血,不过是它获取铁和蛋白质最直接的手段。李广那是被人忽悠了!如果我们能模拟出一种富含游离铁离子和高蛋白的溶液,就能‘骗’过它,让它以为自己吸到了最好的血,从而变得柔软、听话!” “而且……”陈越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狡黠而残忍的笑,“一旦它吸饱了,结构完全打开了,我们就用物理手段让它‘定型’!破坏它的生物活性,锁死它的物理结构!让它哪怕死了、干了,也永远保持那种柔韧的状态!” “定型?怎么定?”孙配方问。 “就像煮鸡蛋,或者炸油条。”陈越打了个响指,“蛋白质遇高温会变性凝固。这触须也是蛋白质做的。只要趁它吸饱变软的时候,瞬间高温蒸汽加热,它的结构就会被永久锁死!到时候,它就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咱们想要多少有多少的——超级刷毛!怎么煮都不烂!” 第101章 “龙须”变“金丝” 理论通了,接下来就是验证。 “血!”陈越站起来,“我们需要大量的血来做基底。” 人血是绝对不行的,那是犯法,也是伤天害理,更是无底洞。鸡血太少,成本太高。 “猪血!”陈越脱口而出,“猪的血红蛋白含量高,和人最接近!而且量大!便宜!只要给够了钱,要多少有多少!” 他立刻转头对修安下令,语气急促:“修安!你现在马上带人去城南最大的屠宰场。不管他们今晚杀了几头猪,哪怕是把明天的猪提前杀了,所有的猪血,我全要了!要新鲜的,还没凝固的!拿大木桶装!快去!” “猪……猪血?”修安一脸懵逼,手里还拿着把防身的斧头,“大人,您这是要做血豆腐开分店?” “做个屁的血豆腐!这是给那祖宗吃的!”陈越从柜子里拿出一大罐平时打磨机器留下的铁粉,那是正宗的氧化铁,又拿出一罐腌肉用的粗盐。 “光猪血铁含量可能不够,毕竟那是陆地生物,比不了深海的胃口。咱们得给它‘补铁’,甚至要‘重金属中毒’才行!”陈越一边说一边配方,“还有盐,高浓度的盐能防止血液凝固,还能杀菌,模拟海水环境。” 一个时辰后。 天还没亮,工坊后门就被悄悄打开了。 几辆满载着大木桶的马车驶了进来。那股子热气腾腾的腥膻味,让看门的狗都夹着尾巴躲远了。 木桶被抬进密室。 那是刚刚从猪脖子上放出来的新鲜猪血,红得刺眼。 陈越指挥着徒弟们,将大量的铁粉倒入血桶,再加入致死量的粗盐,然后拿着粗木棍疯狂搅拌。 “搅!搅匀了!让铁化进去!” 那场景,看着简直像是在炼制什么邪恶的巫毒药剂,或者是某种黑暗料理的现场。 随着搅拌,铁粉慢慢溶解在血里,让原本鲜红的猪血变成了一种深沉、暗哑、仿佛凝固了的黑红色。腥味中夹杂着浓烈的铁锈味和咸味,简直令人作呕。 但陈越看着这桶“特制高铁蛋白营养液”,眼神却像是在看琼浆玉液。他用试纸测了一下,满意地点头。 “够劲了。铁含量绝对超标。蛋白质管够。我就不信这还要不了它的命……哦不,是软化不了它。” …… 一切准备就绪。 陈越让人搬来一个长条形的特制铜槽,那是以前用来煮骨头的。底部架着旺盛的炭火,里面已经预热了一半。 他将那几大桶“加料猪血”全部倒入铜槽,稍微加热,保持在体温左右。 “开箱!” 几个壮汉合力,将那个黑木箱整个抬起来,倾斜,对着铜槽。 “倒!” “哗啦——” 连带着海藻,那团纠结在一起、死硬如钢丝的“龙须”,被整个倾倒进了血池里。 “咕噜噜——” 触须刚一接触到这富含铁质和热量的“盛宴”,反应比在码头见到活鸡还要剧烈百倍! 整个血池瞬间像是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那团原本半死不活的死物,仿佛瞬间复活了,获得了无穷的精力。它们疯狂地舒展、扭曲、翻滚,在黑红色的血浆中搅动出一个个漩涡,发出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类似于毒蛇吐信的“嘶嘶”吸吮声。 “看!它们在吃!它们在疯吃!”刘铁锤瞪大了眼,手里的大锤都忘了放下,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黑红色的血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液面在下降,被那些贪婪的管腔如饥似渴地吸入体内。 随着吸食的进行,奇迹发生了。 原本干枯如柴、颜色深褐、硬邦邦的触须,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颜色一点点变浅,像是墨汁被冲淡。从深褐变成红褐,再变成半透明的琥珀色,最后竟然呈现出一种如同黄金般璀璨、耀眼的色泽! 那质地,也在血浆的浸润和铁离子的置换下,变得柔顺、飘逸。它们在血水中漂浮着,不再纠结成团,而是根根分明,随着液体的波动而起伏,就像是一匹上好的、在水中清洗的金色绸缎。 美得惊心动魄,又妖异得让人不敢直视。 “变了!真变了!”张鬼手激动得胡子乱颤,“大人神机妙算!这玩意儿真是个馋鬼!给点猪血就从良了!这比金子还好看!” “别高兴得太早,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陈越却是一脸严峻,死死盯着那个计时的沙漏,“等它吸饱了,纤维结构最舒展的时候,必须立刻定型!晚一分,它就会烂在血里;早一分,韧性不够,结构没打开!”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个阀门。 沙漏里的沙子即将漏完。 那团龙须已经彻底舒展开来,占据了整个铜槽,每一根刷毛都饱满莹润,在黑血的衬托下闪着金光,仿佛要破槽而出。 “就是现在!封盖!” “轰!” 几名壮汉合力盖上沉重的铜盖,将四周的螺栓快速锁死。 “通蒸汽!” 陈越一把拉下阀门。 张鬼手在那边拼命拉动风箱,将早已烧得滚开、压力极大的高压蒸汽,通过预留的管道,猛地注入铜槽内部。 “嗤——!!!” 巨大的蒸汽啸叫声响彻密室,震耳欲聋。 铜槽内部瞬间变成了高温高压的炼狱。 一百度以上的高温蒸汽,混杂着陈越特意加入的苍术、白芷、薄荷等杀菌防腐、去腥提香的草药烟雾,无情地穿透了那些触须的每一个细胞。 这是“巴氏杀菌”的暴力升级版——“陈氏高压定型”。 蛋白质在高温下瞬间凝固变性。原本的生物活性被彻底抹杀,细胞壁被打破又重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物理锁死的、极其稳定的高分子结构。 那只嗜血的怪物,在享受完最后的盛宴、达到最巅峰状态的一瞬间,被永恒地定格了。 它彻底变成了一堆没有任何生命、但却拥有生命般韧性的工业原料。 “保持压力!熏蒸半个时辰!”陈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烟,眼中满是狂热,“我要把它的魂都给蒸出来!让它下辈子都只认牙膏!” …… 半个时辰后,蒸汽散去,铜槽冷却。 整个密室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种草药混合着烤肉……类似卤煮的奇香。 陈越深吸一口气,示意开盖。 “起!” 随着铜盖被掀开,热气腾腾。 在那早已干涸成渣的血块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团金黄色的、散发着柔和光泽的东西。 陈越伸出手,也不嫌烫,直接将其捞了出来。 在旁边的清水池中反复漂洗,洗净了表面的浮沫和血渣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所有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完美材料。 它不再蠕动,也不再腥臭。 每一根丝线都金光闪闪,半透明,只有头发丝那么细,却坚韧异常。 陈越用力拉扯一根,它在崩紧到极致后猛地弹回,没有任何变形,发出“嘣”的一声琴弦般的脆响。 他用刀背用力刮擦,不仅没有断裂,反而发出了清脆的金属般的颤音。 最绝的是它的触感。 陈越把一束刷毛贴在脸上蹭了蹭。不再像猪鬃那样粗硬扎手,也不像马尾那样软塌无力。它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支撑感,同时顶端经过特处理,又无比柔软细腻,像是丝绸包裹着钢针,既能深入牙缝清洁,又不会刺伤牙龈。 “这……这是神物啊!”孙配方颤抖着手抚摸着那团金丝,“水火不侵,虫蚁不蛀,这韧性……比最好的蚕丝还要强百倍!这要是做成牙刷……那就是传家宝啊!” “这就是古代版的‘尼龙’。”陈越低声自语,难掩心中的激动,“不,这是比尼龙还要高级的‘生物合金纤维’。它结合了生物蛋白的亲肤性和金属离子强化的强韧性。这东西一旦问世,天下牙刷,谁与争锋!” “快!取柄来!” 他立刻让人取来几根早就打磨好的极品紫檀木刷柄,上面已经镶嵌了金丝。 张鬼手早就调试好了最高精度的植毛机,换上了金刚石的冲头。 “咔哒、咔哒、咔哒……” 金色的刷毛被植入紫黑色的檀木,这种黑与金的视觉撞击,简直奢华到了极点,尊贵到了骨子里。 十分钟后,第一把“金丝龙须牙刷”诞生了。 陈越拿着它,看着它在灯光下流转的光华。 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仅赢了技术,还赢了未来。他掌握了核心材料。 …… 第二天上午。 陈越带着一个锦盒,再次来到了李广的私宅。这次,他是坐着敞篷大车来的,意气风发。 李广正坐在花厅里喝茶,还在回味昨天吓唬陈越的快感。看到陈越进来,他眼神里透着股阴阳怪气的嘲弄。 “哟,陈大人,这么快就来了?”李广放下茶杯,眼神玩味,用扇子挡住嘴角,“怎么样?那东西喂饱了吗?咱家可是听说了,昨晚城南的屠宰场猪叫了一宿,血都流干了。是不是陈大人杀人不够,改杀猪祭旗了?还是说,您准备开个血豆腐铺子?” 他周围的小太监都配合地发出哄笑声。 陈越没理会他的嘲讽,甚至没坐下。他径直走到桌前,把锦盒往李广面前一推。 “公公,货验过了,是好东西。但我昨晚发现个秘密,不得不来跟您说说。” “什么秘密?”李广漫不经心地打开盒子。 一瞬间,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李广那张苍白的脸,也照亮了他眼底的惊愕。 盒子里,红缎之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十把紫檀柄、金丝毛的牙刷。那刷毛晶莹剔透,如同水晶拉丝,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哪里还有半点之前那团烂肉的恶心模样?哪里还有半点血腥气? “这……”李广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扇子都掉了。他不敢置信地伸出颤抖的手指去摸。那触感……如丝般顺滑,却又充满弹性。 “这……这是那团怪物?”李广声音都变了,“你……你喂了多少人血?” “公公,”陈越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带着一种智商上的碾压,“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怪物,只有不懂得怎么用的人。您说它嗜血,那是没错。但谁说它只吃人血?” 陈越凑近李广,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这畜生其实是个贱骨头,最爱吃的……是加了铁粉的猪血。您之前听那土人瞎忽悠,被人耍了都不知道。那土人也就是想多骗您点银子罢了。” “猪……猪血?!”李广的脸色变得精彩至极,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吞了一只活苍蝇。他堂堂内相,居然被几个土人给骗了?还拿着鸡毛当令箭吓唬陈越? “还得加点佐料,什么盐啊,醋啊,这就涉及到独门秘方了,不便透露。”陈越适时地截住了话头,身体前倾,带着一种压迫感看着李广,“公公,您眼里的魔鬼,在我手里就是干活的牲口。这东西,我给它取名叫‘金丝’。以后,这‘金丝洁齿刷’,就是咱们供给皇上、太后,还有那些愿意出百金求一把的顶级贵人的神品。” 他拿起一把,塞进李广手里:“这一把,您觉得卖多少钱合适?三百两?五百两?” 李广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刷毛,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他原本以为这是个大麻烦,是个要人命的烫手山芋,甚至准备好陈越搞不定后再出面收拾残局来拿捏他。 没想到,在陈越手里,这玩意儿居然变成了摇钱树!而且是用最贱的猪血就能摇下来的钱!这是点石成金啊! 他的眼神变了。从嘲弄,变成了敬畏,甚至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这个陈越,深不可测。连这种邪物都能驯服。 “陈大人……”李广咽了口唾沫,竖起大拇指,语气变得谄媚起来,“高!实在是高!咱家这辈子服过的人不多,您算一个。这‘金丝’……怕是要把京城的银子都刮咱们家来了。定价嘛……既然是神物,那就是无价之宝。一百两?不,五百两!少一分都不卖!这是贡品!” …… 从李府出来,陈越的心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他确实解决了个大麻烦,但也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隐患。 回到工坊,他没有去庆祝,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废料间。那里堆着一些处理这批“龙须”时,为了修剪长度而剪下来的根部切片。 他关上门,点亮灯。拿起一片切片,放在那台最高倍数的显微镜下。 虽然经过了高温高压的摧残,那些根部的生物组织已经碳化变黑。但在显微镜的高倍视野下,在一块残留的“骨化”根部组织上,陈越看到了一个让他浑身发凉的东西。 那不是天然的生长纹路。 那是一个……微小的、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清的、人工雕刻的标记! 虽然极其微小,但在放大了五十倍后,那痕迹清晰可见。刀工精细,显然是用极细的激光……不,是用极细的针刻上去的。 那是一个奇怪的符号。 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瞳孔里却又像是一轮弯月抱着太阳。 “日月……眼……”陈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标记。 野生的海葵触须,根部怎么可能有人工刻印?还刻得这么精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些“龙须”,根本不是那个百岁老人在深山里发现的什么神草,也不是土人去海里现抓的野生怪物。 这是有人……在专门“养殖”的! 有人掌握了这种生物的养殖技术,建立了养殖基地,甚至在每一株上面都打了标!就像农民给自家的猪耳朵上打标一样! 而那个百岁老人的族人,或许只是这个庞大产业链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或者是逃出来的叛徒? 李广的商队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南洋?占城?还是更遥远、更神秘的地方? 那个神秘的符号,代表的是哪个势力?是海外的岛国?还是大明内部某个不为人知的组织? 这东西……真的是用来做刷子的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某种……生物兵器的半成品?或者是什么邪教的祭品? 陈越猛地合上记录本。 他感觉到,在那茫茫的大海深处,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透过这些金色的丝线,穿越万里波涛,冷冷地注视着大明,注视着他。 这不仅仅是一场商业竞争。 他可能,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庞大到令人恐惧的、跨越海域的黑暗帝国的触角。 而他,刚刚把这个帝国的“特产”,做成了送给大明皇帝刷牙的工具。 第102章 紫禁城的“身份象征” 紫禁城的正午,太阳毒辣得像个刚出炉的火球,悬在太和殿的琉璃瓦顶上,晒得那些脊兽都仿佛在冒烟。御路上的金砖被烤得滚烫,隔着官靴的厚底,似乎都能闻到那股子泥土被烤焦的味道。 养心殿外,陈越和李广并肩而立。 陈越穿着一身整洁挺括的深青色太医官服,头戴乌纱,手里稳稳地捧着一个半尺见方、紫檀木雕花的锦盒。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但他连擦都没擦一下,眼神平静地盯着殿门上的那排铜钉,仿佛要把那铜钉数出花来。 而李广,今日穿了一身极尽奢华的大红蟒袍,腰系玉带,手里那把洒金折扇摇得飞快,带起一阵阵带着脂粉气的热风。他脸上堆满了笑意,眼角的褶子夹着得意,活像是一朵盛开在御花园里的老菊花。 “陈大人,”李广身子不动,脑袋微微向陈越那边歪了歪,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兴奋,“这宝贝您可是真给做出来了。咱家刚才进去送茶的时候,特意给万岁爷递了话,说您这回从南洋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寻了样比龙肝凤髓还稀罕的‘神丝’,专门孝敬万岁爷。万岁爷的胃口,可是被咱家吊起来了。” 李广顿了顿,眼神瞟了瞟那个锦盒,仿佛想透视进去:“您瞧着吧,待会儿万岁爷要是龙颜大悦,您这“御用牙匠”的帽子,怕是又要往上动一动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咱家这个引路人。” “借公公吉言。”陈越不卑不亢地笑了笑,手里托着锦盒的姿势纹丝不动,“这东西好是好,但我心里也有点打鼓。就怕万岁爷嫌它太‘软’了,刷不起劲儿来。毕竟,用惯了硬毛刷子的人,未必受得了这份‘柔情’。” “哎哟我的祖宗,呸呸呸!”李广一听这话,急得扇子都停了,差点要去捂陈越的嘴,“这种不吉利的话可不能说!万岁爷就喜欢‘软’的,尤其是这西洋、南洋来的新鲜玩意儿。软那是‘柔顺’,是‘贴心’!您就瞧好吧,只要万岁爷一上手,那感觉……嘿嘿,神仙难挡。” 正说着,那扇沉重的朱漆殿门“吱呀”一声,缓缓从里面打开了。 御前大太监萧敬迈着四方步走出来,手里拿着柄雪白的拂尘,眼神犀利地扫过两人,最后定格在陈越手里那方锦盒上。 “传——太医院陈越、司礼监李广,觐见——!” 这一嗓子,尖细悠长,一下子就划破了正午的燥热。 陈越深吸一口气,提脚,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殿内,冰鉴里放着巨大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气,檀香缭绕,凉爽如秋。弘治皇帝朱祐樘端坐在御榻上,正拿着一份奏折在看,但他的眼神显然有些飘忽,不时地往殿门口瞟,显然是在等这传得神乎其神的“神丝”。 “微臣陈越/奴婢李广,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都平身。”朱祐樘放下奏折,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李广说你这回寻了个了不得的宝贝?快呈上来让朕瞧瞧,别又是些只会发光、实际上不中用的糊弄人的玩意儿。” “遵旨!” 李广抢先一步,那动作灵活得像只猴子,根本不像个上了年岁的老人。他上前从陈越手里接过锦盒,那殷勤劲儿,恨不得把陈越直接供在香案上。他双手将锦盒高高举过头顶,膝行至御榻前的金砖上,声音里全是谄媚的蜜糖: “万岁爷,这可不是奴婢夸口。这是陈大人托了赵王爷的军方关系,又让奴婢动用了市舶司的八百里加急,死了好几个探子,才从南洋那蛮荒之地、万丈深海之下寻回来的‘金丝’。这东西,在那边是海龙王的胡须,万金难求啊!” “哦?海龙王的胡须?”朱祐樘眉毛一挑,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他身子前倾,亲自伸手,缓缓掀开了锦盒的盖子。 “咔哒。” 盒盖开启。 一瞬间,原本有些幽暗的暖阁里,仿佛亮起了一盏自带光环的灯。 紫檀木盒内,铺着金黄色的锦缎。在这柔软的底衬上,十把精工雕琢、宛如艺术品的牙刷一字排开。 刷柄是顶级的印度小叶紫檀,漆黑如墨,泛着牛毛般的纹理。陈越特意请张鬼手在刷柄上运用了极其复杂的“错金银”工艺,镶嵌了云龙纹,若隐若现,低调中透着奢华。 但最夺目的,还是那刷头。 每一根刷毛都晶莹剔透,在微弱的光线下流转着琥珀般的光泽,甚至隐隐泛着金光。它们并非散乱无章,而是如同被微风拂过的金色麦浪,柔顺、整齐,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醉的、仿佛有生命的律动。 那不是死物,那是经过陈越“生物炼金术”改造后的活性纤维。 “这……”朱祐樘瞪大了眼睛,瞳孔微张。他伸出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团“金云”。 软。 那是第一感觉。 不像是猪鬃那种硬邦邦的扎手,也不像马尾那种无力的塌陷。这触感,就像是摸到了最好的苏绣丝绸,又像是在抚摸刚剥了壳的荔枝肉,或者是婴儿的脸颊。 但当你稍稍用力按下去时,又能感受到那一根根丝线深处传来的、坚韧的、似乎在对抗着你手指压力的弹力。 刚柔并济。 “妙!妙啊!”朱祐樘忍不住赞叹出声,拿起其中一把,放在鼻端闻了闻。 没有想象中的异味,反而是一股淡淡的薄荷与沉香混合的清气直冲脑门,让人精神一振。 “这哪是牙刷?这分明是艺术品!这手感,朕以前用的那些简直就是扫把!”朱祐樘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李广,这东西真如你所说,是从南洋深海里捞出来的?” “回万岁爷,”李广赶紧把头磕得咚咚响,“千真万确!奴婢敢用脑袋担保,这东西离了海就不活,性子烈得很。必须得用这陈大人配的独门秘方,经过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才能‘定型’,也就是把它驯服。您瞧瞧这做工,这可是咱们大明工匠的心血啊!” 朱祐樘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一直垂手侍立、如同老僧入定的陈越,眼神中多了一份欣赏。 “陈爱卿,你这心思,果然巧。上次的牛骨刷就已经让朕大开眼界,没想到这次这‘金丝’更是夺天地之造化。朕这牙口,看来是有福了。” “微臣不敢贪功。”陈越上前一步,语气诚恳,但眼神却清澈见底,“这东西虽好,但毕竟是死物。真正让它变成‘御用’的,还是陛下的天威。臣只是个打磨匠人,能让这草木竹石沾染龙气,那才是它们的造化。臣不过是做了些缝缝补补的活计。” 这马屁拍得,有水平。不显得谄媚,却把皇帝捧到了天上。 连李广都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这小子,会说话!是个混官场的好苗子! “好!好一个沾染龙气!”朱祐樘大笑,“赏!必须赏!传朕旨意,陈越进献有功,技艺超群,赐飞鱼服一件,准其在太医院……行走方便,可随时入宫请脉!” “微臣……谢主隆恩!” …... 皇上的赏赐还没捂热乎,陈越刚一出宫门,就感觉到了空气中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这批“金丝洁齿刷”,因为原材料(就是那个奇怪的“触手”)处理极为困难,损耗率极高,第一批统共就做出来了十把成品。 “咱们来算算账。” 陈越坐在值房里,掰着手指头跟小禄子算。 “皇帝自用一把、留着备用一把,这就去掉了两把。” “皇后娘娘那里,母仪天下,必须送一把。这是正理。” “太后老佛爷那里,刚治好牙,正新鲜着呢,必须送一把表示孝道。” “太子爷虽然小,但那是储君,未来的万岁爷,自然也不能少一把。” “这一下子,五把就没了。”陈越看着剩下的五根手指头,感觉脑仁疼。 小禄子在一旁咽了口唾沫,脸色发白:“大人,您可不知道,咱们值房门口这会儿已经被各宫的太监给堵死了。那些人一个个眼睛绿油油的,手里都拿着娘娘们的懿旨。这要是分不匀……咱们这牙行还开不开了?” “分不匀也得在那儿排着!”陈越没好气地端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口,“这玩意儿产量就这么低,原材料得拿命去换,工艺比绣花还复杂,他们当是大白菜呢?想要就拿银子来预定,拿号牌等下一批!三个月起步!” 话是这么说,但架不住枕边风厉害啊。 剩下的五把,就像五块烫手的金砖,扔到哪儿都能砸出一堆是非,甚至能引发一场后宫地震。 万贵妃那里,那是必须得有一把的。人家不仅受宠,娘家势力还大,哥哥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得罪不起。这一下就剩四把了。 接下来的剧情,比陈越前世看过的任何宫斗戏都精彩,也更现实。 淑妃、德妃、贤妃……再加上几个虽然位分不高但正怀着龙种的婕妤,一个个都红了眼,也不顾平日里的姐妹情深了。 “凭什么她有我没有?我肚子里这可是皇子!万一生下来是个带把儿的,那是大明的功臣!连把刷子都不给?” “本宫进宫最早,资历最老,连把刷子都分不到,以后这脸往哪搁?让底下的奴才怎么看我?” 一时间,太医院成了菜市场。各宫的大太监、掌事宫女轮番轰炸,软的送礼,硬的拿话挤兑,甚至有人暗示要给陈越“好看”。 最惨的是赵雪。 她在尚服局本来是管衣服的,结果现在成了“牙刷二道贩子”。 傍晚,赵雪下值回来,一脸疲惫。她把袖子一抖,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还有两根玉簪,“咣当”一声扔在桌上。 “陈越,你快想个辙吧。”赵雪揉着太阳穴,满脸无奈,“再这么下去,我这尚服局的女官都要变成倒买倒卖的贩子了。今天丽嫔娘娘直接说了,要是三天内见不到那把金丝刷,她就去太后那儿告我怠慢宫嫔,我这女官的身份也就别想要了。” “这么狠?”陈越看着那对镯子,做工精细,分量十足,“看来她们是真急了。这帮女人一旦攀比起来,那是什么理智都没有的。这金丝牙刷已经不仅仅是个洁具,它是恩宠的象征,是后宫地位的试金石。谁拿到,谁就高人一等。” “行,我知道了。”陈越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她们想要,那就给她们!不过……这东西可不是白拿的。” “小禄子,你去放风。”陈越嘴角露出了奸商特有的、充满了算计的微笑,“就说金丝原材料极难寻找,因为海啸,下一批得等到三个月后,甚至半年后。” “但是……”陈越话锋一转,“为了各位娘娘的孝心和颜面,我陈越决定连夜加班,推出‘尊享版定制服务’。虽然金丝刷没有了,但我这里还有‘银丝’(极品猪鬃漂白)、‘玉丝’(特殊处理的马尾)、甚至‘象牙丝’(安南-现在的越南进贡的高级犀牛鬃)。” “只要娘娘们愿意出高价,我不仅给做,还在刷柄上给她们镶嵌生辰宝石,刻上她们最喜欢的诗词,甚至刻上她们的小字!我就不信,这花里胡哨、独一无二的‘限量版’堵不住她们的嘴!” “至于那剩下的四把……”陈越叹了口气,摇摇头,“咱们惹不起,那就交给皇上。让皇上去头疼吧。告诉李公公,请他在御花园搞个‘抓阄大会’。当着皇上的面抓。谁手气好归谁,谁也别怨我。” …… 就在陈越忙着平息后宫那帮娘娘们的怒火,以为可以稍微喘口气的时候,一个更让人头疼、甚至是惊恐的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砸了下来。 东宫,出事了。 而且这事儿,还跟陈越昨天刚送进去的那把金丝牙刷有关。 “不好了!不好了!陈大人!” 一个年轻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陈越的值房。这人陈越有点面熟,是东宫的太监刘瑾——这会儿他还不是那个后来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立皇帝”,只是个伺候太子读书的伴读太监,一脸的褶子还没长开。 他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帽子都跑丢了,脸上全是汗。 “怎么了?刘公公?”陈越正喝着茶,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太子爷把牙刷吞了?卡喉咙了?” “哪能啊!太子爷……太子爷把牙刷给……给砸了!”刘瑾哭丧着脸,那表情比死了亲爹还难受,“就在刚才,太傅正如往常一样让太子爷读书,太子爷突然把书一扔,捂着腮帮子就开始哭闹,说牙疼得要死,不读书了!还抓起您送的那把御赐金丝牙刷,当场给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那上面的宝石都崩飞了,断成了两截!” “砸了?断了?”陈越心里一哆嗦。那可是金丝楠木加白金做的啊!造价好几百两啊!败家子啊! “不仅如此!皇上已经知道了,正在东宫发雷霆之怒呢!”刘瑾急得直跺脚,拉着陈越就要走,“皇上说了,这牙刷是您做的,肯定是因为您做的东西不好,才害得太子爷牙疼发作。您要是不给个说法,把太子爷哄好了,今天……今天这顿板子是跑不了了!” 这是锅从天降啊! 陈越哪敢怠慢,提起那个从来不离身的药箱就往东宫跑。 一边跑,他脑子里一边飞快盘算:太子朱厚照今年虚岁八岁,正是换牙的时候,牙疼正常。但能把这么名贵的牙刷给砸了,说明这孩子要么是疼急了,要么……就是借题发挥,找茬不想读书。 朱厚照这名字他可太熟了。历史上著名的大顽童,爱玩爱闹,最讨厌读书。这牙疼,八成有猫腻,或者是三分疼演出了十分。 第103章 太子的糖罐子 还没进东宫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朱厚照那中气十足、响彻云霄的哭嚎声,还夹杂着瓷器碎裂的动静。 “我不读!我就不读!牙疼死我了!哎哟……哎哟……这什么破牙刷,扎死我了!” 陈越走进书房,只见一地狼藉。圣贤书、笔墨纸砚扔得到处都是,那把断成两截的金丝牙刷孤零零地躺在墙角,显得格外凄惨。 弘治皇帝朱祐樘坐在椅子上,气得手都在抖,指着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底下,骂道:“你这逆子!不想读书就直说,拿这御赐之物撒什么气?还敢骗朕说牙疼!朕看你是皮痒了!出来!给朕滚出来!” “我就是牙疼!哇——!父皇不疼儿臣了!我要找母后!”朱厚照在桌子底下蹬着腿,哭得撕心裂肺。 张皇后在一旁急得直抹眼泪,想去拉又不敢,只能劝:“皇上,您消消气。照儿平时最乖了,这次怕是真的疼得狠了……”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陈越赶紧上前行礼。 “陈越,你来得正好!”朱祐樘一见他,像看见救星又像看见撒气桶,指着桌子底下,“你这牙刷到底怎么回事?太子说刷了之后更疼了!你给朕好好查查!要是你的东西有问题……朕唯你是问!” 陈越不敢辩解,只是提着药箱慢慢走到书案前。他蹲下身子,尽量放低姿态,掀开桌布的一角。 桌子底下,一个粉雕玉琢、穿着太子蟒袍的小胖墩正蜷缩在里面。他两只手捂着右边腮帮子,泪眼朦胧地瞪着陈越,那眼神里充满了戒备,还有一丝……只有孩子才有的狡黠。 “殿下,”陈越露出了他标志性的、极具亲和力的微笑,声音温和得像是在哄自家侄子,“臣是陈越,来给您看牙的。听说……这里面藏了一只专咬聪明孩子的大虫子?” “你骗人!”朱厚照吸了吸鼻涕,往里面缩了缩,“太医院那些老头子都只会拿针扎我,还会给我喝那种比墨汁还苦的药汤!你是他们一伙的!我不出去!” 陈越笑了。这孩子,警惕性挺高,确实聪明。 “我不扎针,也不灌药。”陈越把药箱打开,却没有拿那令人恐惧的钳子,而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五彩斑斓的机关鸟。 这是工坊里张鬼手做的样品,里面装了发条。 陈越轻轻一拧发条,把鸟放在地上。那鸟就在地上“嘚嘚嘚”地蹦跳着走了起来,嘴巴一张一合,还会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看,这是我专门为您做的‘捕虫鸟’。它能钻进嘴里,把那个让你牙疼的虫子给‘叼’出来。”陈越循循善诱,“它只吃虫子,不咬人。” 朱厚照毕竟是个孩子,好奇心重。他立刻被那只会动的鸟吸引了,哭声停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真的?不用钳子拔?” “不用。我保证。”陈越把机关鸟递到他手里,“只要您张开嘴,让我看一眼那虫子藏在哪,这鸟就送您了。还有一只会跳的青蛙,也送您。” “那……那就看一眼。”朱厚照犹豫了一下,贪玩的天性战胜了恐惧。他抱着鸟,慢吞吞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陈越示意皇帝和皇后稍安勿躁,别说话。 他拿出一个特制的聚光手电筒——这是他用抛光银片和特制蜡烛做的,光线很亮。 “殿下,啊——” 朱厚照张大了嘴。 陈越拿着口镜,往里一照。 好家伙! 这一看,陈越心里就有数了,同时也暗暗咋舌。 这哪里是一颗牙的问题,这是整个“烂尾楼工程”啊! 小太子那两排原本应该洁白的小乳牙,此刻已经是千疮百孔。尤其是右侧下面的第一和第二乳磨牙,几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色龋洞触目惊心。那个洞里塞满了食物残渣,周围的牙龈红肿发亮,有的地方甚至已经长出了息肉。 这是典型的深龋,已经发展成了急性牙髓炎并发根尖周炎。这确实疼,而且是很疼。 “啧啧,”陈越收回灯光,故意夸张地咂了咂嘴,摇了摇头,“殿下,您这嘴里可不止一只虫子,这是养了个‘蚂蚁窝’啊。它们正在您牙齿里开宴会呢。” …… “啊?蚂蚁窝?”朱厚照吓了一跳,小脸瞬间白了,“会……会咬死我吗?会不会钻到我肚子里?” “那倒不会,它们只喜欢吃牙齿。”陈越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银勺,还有一个装满粉红色凝胶的玻璃瓶,“但我得把这些把您牙齿当房子的坏家伙赶走。殿下,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咱们来‘挖矿’。” “挖矿?”朱厚照眨眨眼。 “对。您看您这牙上的黑洞,里面藏着那些虫子吃剩下的‘煤渣’。咱们不用钻头,那种‘滋滋’响的东西是粗人干的活。咱们用这个神水。” 陈越说的“神水”,其实是一种类似于现代牙科Carisolv(化学机械去腐)技术的特制凝胶。它含有某种特殊的氨基酸(从木瓜里提取)和微量次氯酸钠(漂白水稀释版),能选择性地软化龋坏的牙本质,而保留健康的组织。 “稍微有点酸,就像吃了颗没熟的山楂。”陈越用棉球蘸取凝胶,轻轻涂在那个最大的龋洞里,“等数到十,这神水就把‘煤渣’变软了。” 朱厚照紧张地闭上眼,小手紧紧抓着龙袍的下摆。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只有一种凉凉的、酸酸的感觉,还有一股水果味。 “一、二……十!” 陈越拿起那个钝头的小银勺,轻轻一刮。 那些原本坚硬难除的腐质,在凝胶的作用下变得像豆腐渣一样松软。陈越手法娴熟,一层层地将其刮了下来,放在纱布上。 “滋啦——” 虽然有点轻微的声音,但绝对没有那种让人牙酸的钻磨声,更没有触及神经的剧痛。 “看,这就是那些坏东西。”陈越把刮出来的黑渣子展示给朱厚照看,“它们走了,牙就不疼了。” 清理完腐质,露出下面稍微硬一点的牙本质。陈越又用丁香油和贝壳粉调成的安抚剂,垫在底層。这种东西能镇痛安神,专治牙髓炎。 朱厚照惊讶地摸了摸脸颊,试着咬了咬牙:“真的……真的不怎么疼了哎!凉凉的!” “还没完。”陈越清理干净龋洞后,又拿出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瓶子和一盏特殊的聚光灯,“这是‘隐形盾牌’。” 他用棉球蘸取液体,涂在清理好的窝洞里,又用一种“光固化树脂”——其实是他用特定的树脂胶和光敏剂调配的“土法光固化材料”,填补进去。 “张大嘴,别动。咱们来变个魔术。” 陈越点燃那盏黑火神灯,光束照在牙齿上。 “变!” 几秒钟后,那原本软塌塌的填补材料,竟然奇迹般地变硬了,跟真牙一模一样,而且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来补过。 最后,他又在全口牙齿表面涂了一层保护漆——这是特制的含氟矿物粉调和液,能防蛀。 “好了。”陈越拍拍手,帮太子擦了擦嘴,“大功告成!太子殿下,您现在不仅牙好了,还多了一层金刚不坏的盾牌。您可以去咬核桃了……不过只能咬一个。” …… 治疗结束,朱厚照感觉嘴里不再钻心的疼了,开心地跳下椅子,抓起那只机关鸟就要跑。 “殿下留步。” 陈越却没动,而是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书案底下,那是刚才朱厚照躲藏的地方,那里堆着几块松动的地砖。 “陛下,娘娘,”陈越拱手,“臣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人把太子的书案挪开,看看那下面的‘藏宝洞’?” 朱祐樘一愣:“看那作甚?下面只有灰。” “臣刚才给太子看牙时,不仅闻到了蛀牙的臭味,还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陈越鼻翼微动,“那是……陈年蜜饯发酵后的甜酸味,还有麦芽糖的焦香味。如果臣没猜错,这才是太子蛀牙的根源,也是‘蚁穴’所在。” “搜!”皇帝脸色一沉,大手一挥。 太监们立刻动手,把太子的沉重紫檀书案搬开,又撬开了那几块看起来有些松动的金砖。 “咣当!哗啦!” 随着砖块被掀开,一个巨大的、隐秘的暗格露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里塞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青花瓷罐子、漆盒、锦囊。盖子一开,五颜六色,琳琅满目。 全是糖! 松子糖、酥糖、蜜渍梅子、金丝蜜枣、冬瓜条、桂花糕……满满当当,有些甚至因为时间太久已经融化粘连在一起,糖稀流得到处都是,引来了一群蚂蚁。 这简直就是个小型的糖果铺子! 朱厚照见自己视若珍宝的“宝藏”被抄了个底掉,小脸一下子垮了,想哭又不敢,只能死死抱着怀里的机关鸟。 “这……这些都是哪来的?!”朱祐樘气得浑身发抖,抓起一个罐子狠狠摔在地上,“朕早就下旨禁了太子的甜食!是谁?!谁敢抗旨给太子送这些东西!这是想害死朕的儿子吗?!” 几个贴身的太监宫女吓得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哆哆嗦嗦地交代:“皇……皇上饶命……这……这些都是……各宫娘娘……还有几位王府的诰命夫人……进宫请安时偷偷塞给殿下的……说是……说是给殿下读书提神,吃了聪明……” 陈越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心里叹了口气。 糖衣炮弹啊。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这哪是疼爱,这是变着法儿的讨好,是另一种形式的“毒药”。她们想通过讨好未来的皇帝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在这个孩子心里留个好印象,却没想过这会毁了一个孩子的健康。 他走过去,蹲在朱厚照面前,没骂他,只是拿起一块晶莹剔透、还在滴着糖油的酥糖。 “殿下,您喜欢这东西吗?” 朱厚照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口口水。 “臣也喜欢,甜嘛,谁不爱?吃了心里高兴。”陈越笑了笑,“但是殿下,您得知道一件事。这糖啊,吃在嘴里是甜的,可留在牙缝里过夜,它就会变成酸。这种酸,比硫酸还厉害,能把您那比石头还硬的牙齿,腐蚀成烂泥。就像咱们刚才挖出来的那些黑渣子,就是这些糖变的。” 他站起身,对着皇帝和皇后,也是对着满屋子战战兢兢的宫人,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 “陛下,吃糖不可怕,可怕的是吃完了不擦嘴,还不刷牙。在这宫里,有时候甜蜜的东西比那穿肠的毒药还要命。毒药一看便知是黑的,这糖……却是包着心的,看着漂亮,里面藏着烂牙的鬼。这鬼,比那蛊虫还难防。” 朱祐樘听懂了,脸色阴沉如水,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皇后也听懂了,后怕地抱紧了儿子,看着那些糖果像看着蛇蝎。 “陈越说得对。”朱祐樘冷冷地看着那堆糖,“传朕旨意!把这些东西统统烧了!还有,以后谁再敢私自给太子送吃食,朕就让谁把这一罐子全吞下去!一颗不剩!撑死为止!” 他又看向陈越,眼神中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感激:“你不仅治好了太子的牙,还治好了……朕的眼睛。让朕看见了这灯下黑的脏东西。朕,没看错人。” …… 东宫的风波,以一种近乎完美的结局收场。 太子的牙不疼了,那颗金丝牙刷虽然断了,但陈越当场答应给他重做一把更厉害的、带机关的“变形牙刷”。太子高高兴兴地去读书了,甚至还主动要求刷牙,说要把“虫子”都赶跑。 帝后大喜过望。 “陈越,你想要什么赏赐?”朱祐樘心情极好,“尽管开口。是要金银?还是要升官?” 陈越没有要金银,也没有要宅子。他躬身行礼,神色郑重: “陛下,治好一两个人不算本事,那只能救一时。臣想请旨,在东宫设立‘牙科保健制度’。” “保健制度?” “是。”陈越从怀里拿出一本早就写好的折子,“臣建议,规定太子每日早晚必刷牙,三餐后必漱口;御膳房的甜食需限量供应,且必须是低糖的,比如用蜂蜜代替蔗糖,;太医院需每月派专人来给太子检查牙齿,一旦发现苗头,立刻扼杀。” “不仅如此,臣建议,此制度可推行至所有皇子皇孙。正如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当从齿始。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天子的牙要是坏了,说话漏风,怎么发号施令?怎么啃得动这大明的江山?怎么咬得碎那些奸臣的骨头?” 最后这句话,简直是拍到了皇帝的心坎里,挠到了帝王最在意的“权威”痒处。 “准!大准!”朱祐樘一拍龙案,激动得站了起来,“此乃万世之基!陈越,你有宰相之才!传旨,晋陈越为太医院院使(虽非正职,但掌实权),特赐‘紫禁城行走’,全权负责宫中及皇族牙疾事宜!另,御膳房、尚药局,皆需配合陈爱卿的调遣,不得有误!若有违逆,按抗旨论处!” 这是真正的一步登天。 陈越不再只是个给人看牙的“匠人”,他成了掌控皇室健康命脉、拥有制度制定权的高官!他拿到了通往权力核心的长期门票。 …… 夜深了。 陈越拖着疲惫但兴奋的身体准备出宫。他的腰带上,挂着一块新的、沉甸甸的金牌。 刚走到一半,一个黑影突然从宫墙的阴影里闪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慈宁宫的那个心腹老嬷嬷,手里提着一盏几乎快要熄灭的灯笼。 “陈大人,太后娘娘有请。深夜,别惊动人。” 陈越心里一动。这么晚? 慈宁宫内,灯火昏暗,透着股阴森气,没有了白天的祥和。 太后没有坐在正殿,而是坐在里间那张雕花的大床上,手里拿着一把……金丝牙刷。正是陈越之前送进去的那一把。 她没有像白天那样笑,那张平时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她的眼神深邃得像两口古井,在灯光下闪烁着不明的光。 “陈大人,”太后的声音很低,却带着股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你这东西……这金丝,到底是从南洋哪里来的?” “回太后,”陈越低头,不敢直视,“是托李广公公的人,从深海里寻来的。名为‘龙须’。” “龙须……”太后摩挲着刷柄,指甲在上面划出刺耳的“滋滋”声,“哀家年轻的时候,曾听先帝提起过。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船队里,最后一次回来时,带回来过一种奇怪的图谱,上面画着这种‘活着的金丝’。但那东西……据说是不祥之物,是受到诅咒的。它会招来海里的……恶鬼。”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越:“哀家听说,在那边……在那个万里之外的地方,有一个人,一直在等这东西回去?或者是……有人在找这东西的主人?” 陈越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汗瞬间下来了。太后知道什么? 太后凑近了些,那张涂着脂粉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诡异。她嘴唇几乎不动,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海鬼。” “你听过这个名字吗?陈大人。” “海鬼”? 陈越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但这个名字一出,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直地窜上了天灵盖,连头皮都炸开了。 那是谁?万里之外的人?控制“龙须”背后神秘势力的头目?还是……跟那个刻着“日月眼”标记的势力有关? 太后的眼神告诉他,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这是一段被掩埋在深海里、染满了血腥的皇室秘辛。甚至可能牵扯到……大明的国运。 陈越深吸一口气,刚想回答“不知道”。 太后却突然挥了挥手,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恢复了那副雍容却疲惫的样子。 “罢了,不知道最好。有时候,无知是福。去吧。只要你这东西好用,哀家不管它从哪来。但记住了,陈越,有些海里的东西……别把它带上岸太久。容易……湿了鞋。水太深,会淹死人的。” 陈越退出了慈宁宫。 站在空旷的广场上,看着头顶那轮残月。 他突然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一把金丝牙刷,而是一把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那个“海鬼”,到底是谁? 第104章 “沉默的守书人” 子时三刻,紫禁城的更鼓声刚刚敲过,沉闷得像是在人心上擂了一锤,余韵在空旷的宫墙间荡开,撞在角楼的飞檐上,又折回来,混着夜露的寒气,浸得人骨头缝都发紧。 太医院的藏书阁,这座被白日里的燥热蒸腾了一整天的小楼,此刻正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青灰色的瓦顶蒙着一层薄霜,檐角的铜铃被夜风推得轻轻摇晃,却发不出半分声响 —— 许是年深日久,铃舌早已锈死,只在月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 整座楼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埋葬着数百年的医案、秘方,还有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秘密。 陈越站在门口,顺手摸了摸怀里那块温润的象牙腰牌,上面刻着 “太医院院使” 四个篆字,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如玉。这头衔说是虚职,却比任何通关文牒都好用。往日里,这老太监总爱守在藏书阁门口打盹,一双眼睛却贼得很,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如今想来,许是被人下了安神的药,此刻呼噜声隔着两层板壁都能听见,像一头老母猪在拱食,粗重而均匀。 “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陈越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一盏特制的风灯。这灯是他让张鬼手照着西洋图纸做的,灯罩是双层琉璃,外层磨成毛面,能将光线压到最低,只从下缘漏出一线微弱的、橘黄色的光,刚好能照亮脚下三尺之地,却不会惊动远处的人。 他提着灯,脚步轻得像幽灵,直奔那排靠北墙的书架。 那排书架是藏书阁里最偏僻的角落,远离门窗,常年不见天日。书架上的书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有些书脊已经开裂,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几缕蛛网从书架顶端垂下来,在微光中若隐若现。这里是 “杂记” 类藏书区,平日里少有人问津,连洒扫的杂役都懒得过来 —— 谁会对那些荒诞不经的海外奇谈、无人能懂的偏方杂录感兴趣? 但陈越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书脊,指尖触到冰冷的封皮、粗糙的麻纸,还有黏腻的虫蛀痕迹。“《神农本草》……《脉经》……《千金方》……” 他嘴里无声地念叨着,眉头微微蹙起,“这些都看烂了,翻来覆去都是些老生常谈,连半点关于西洋的记载都没有。” 可陈越不信邪。太医院里总有那么些固执的老学究,视书籍如性命,哪怕是被列为禁书的杂录,也舍不得轻易销毁,说不定就藏在这堆无人问津的 “杂记” 里,成了漏网之鱼。 “《西洋番国志》……” 他的手指顿住了,抽出一本封面发黑的线装书。书页已经脆化,一碰就簌簌掉渣,里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很多章节都被用墨块涂掉了,显然是删节本,“说了等于没说。” 他又抽出一本《星槎胜览》,翻开一看,只剩下半卷,后面的书页像是被人刻意撕掉了,切口整齐,边缘还留着墨痕,“又是残卷。这些文官,真是恨不得把所有海外的痕迹都抹掉。” 陈越有些烦躁,他把书放回原处,目光投向书架顶层。那里更高、更暗,蛛网也更密,说不定藏着更隐秘的东西。他正准备转身去找个梯子,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沙沙” 的书页翻动声,从他身后的角落里传了过来。 这声音太轻了,轻得像是风吹过纸页,又像是老鼠在啃书。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在这连呼吸都要刻意放轻的藏书阁里,这声音却比雷鸣还要刺耳,直直地钻进陈越的耳朵里,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头皮一炸,陈越猛地转身,右手已经闪电般扣住了袖子里的手术刀。那把刀是他精心打磨的,刀刃薄如蝉翼,锋利无比,平日里用来给病人拔牙、割腐肉,此刻却成了防身的利器。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身后的角落 —— 那里堆着一堆破旧的木箱,上面盖着厚厚的防尘布,阴影浓密,像是能吞噬一切光线。 “谁?”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警惕地问。 角落里的阴影动了动。先是防尘布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一个消瘦的身影从木箱后面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九品太医官服,蓝色的绸缎已经褪成了灰蓝色,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他身形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眉眼清秀,鼻梁挺直,嘴唇却薄得近乎刻薄,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却又夹杂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冷漠,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是张子虚。 那个曾在朝堂上,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指引他找到《漱石斋杂录》的沉默盟友。 陈越松了口气,扣着手术刀的手指微微一松,刀刃悄无声息地滑回袖口。他看着张子虚怀里抱着的几本厚厚的书,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是你?这么晚了,你也来…… 查书?” 张子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深得像寒潭,里面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陈越的出现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走到一张落满灰尘的桌案前,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书放下 —— 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桌上的灰尘被震得扬起,在风灯的微光中飞舞。他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指了指其中一本封面发黑的羊皮卷。 “你要找的东西,明面上是没有的。” 张子虚说道 “六十年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为了阻止朝廷再次下西洋,一把火烧了郑和的海图和大部分档案,据说足足烧了三天三夜,连翰林院的上空都飘着纸灰。 太医院这边的医案,虽然没被烧,但也都被封存进了‘甲字号’暗柜,钥匙由院判亲自保管,锁芯是西洋的机关,没有对应的齿轮,根本打不开。你就算找到梯子,翻遍顶层的书架,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陈越心里一动,快步走过去,拿起那本羊皮卷。羊皮卷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墨笔写着几个模糊的小字,像是某种暗号。“这是……” “这是我爷爷的笔记。” 张子虚淡淡地说,目光落在羊皮卷上,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石子,“他当年,是郑和第七次下西洋时,随船的医官。” “什么?” 陈越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年轻太医。随船医官的后代?这可是天大的秘密!怪不得张子虚对太医院的古籍如此熟悉,怪不得他能说出《漱石斋杂录》这样的禁书,怪不得他对海外的奇症有着超乎寻常的见解 —— 原来他的根,在那片遥远的海洋上。 “这几本,” 张子虚又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书,一本是用粗麻纸装订的,封面写着《瀛涯胜览》,另一本是线装的小册子,封皮已经不见了,“是我这些年从废纸堆、虫鼠窝、甚至是恭桶房里抢救回来的残卷。 《瀛涯胜览》是未删节的手抄本,我爷爷当年亲手抄录的,里面记载了很多西洋的风土人情和病症;还有这本《南洋异物志》,是我去年在恭桶房的柴堆里找到的,被老鼠啃了大半,我用浆糊一点点粘起来的。都在这儿了,这是我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下西洋的资料。” 陈越拿起《南洋异物志》,指尖触到粘补的浆糊痕迹,心里五味杂陈。他看着张子虚,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为什么要帮我?之前在朝堂外,你指引我找《漱石斋杂录》,现在又把这么珍贵的笔记给我,是为了太医院的改革?我知道,你对太医院的腐朽早就不满了。” 张子虚摇摇头,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自嘲般的笑。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太医院烂透了。”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疲惫,“从上到下,不是靠着关系混饭吃的纨绔子弟,就是抱着古籍不肯放手的老顽固,改不改,与我何干?我爷爷当年拼死带回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让它们烂在太医院的角落里,也不是为了给那些庸医做晋身的阶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越手里的羊皮卷上,眼神变得幽深,像是藏着无尽的秘密和痛苦:“我帮你,是因为你用的那个词 ——‘科学’。 你说,医病要讲证据,要查根源,不能只靠老祖宗的规矩。这句话,我爷爷当年也说过。而且……” 他的声音颤抖:“我也想知道,当年我爷爷在海上,到底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本开朗健谈的人,变得沉默寡言,后来更是自断双手,装疯卖傻了一辈子,直到死,都没跟我说过一句关于航海的事。 我小时候,总看见他半夜坐在院子里,对着大海的方向发呆,手里拿着一块残缺的羊皮,嘴里念叨着‘海鬼’、‘日月眼’……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经历过惊涛骇浪的人,吓成那个样子。” 陈越看着张子虚苍白的脸,心里沉甸甸的。他能感受到这份信任的分量,也能体会到张子虚心里的执念。那是跨越了两代人的疑问,是埋在骨血里的牵挂。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郑重地把那几本书记好,放进怀里 —— 那里有他特意准备的油布包,能防止书页受潮。 …… 陈越拉过一张破椅子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发出 “吱呀” 一声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藏书阁里格外突兀。他没有在意,只是借着风灯的微光,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本《南洋异物志》。 这本书完全不像正经的医书,倒像是一本光怪陆离的恐怖绘本。书页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用某种不知名的兽皮硝制而成,手感油腻而坚韧,摸起来像是摸在某种生物的皮肤上,带着一丝黏腻的凉意。 上面的字迹潦草狂乱,一开始还能看出是工整的小楷,越往后越潦草,笔画扭曲,墨迹常常晕开一团,像是写着写着手在发抖,甚至有些地方的字迹被泪水打湿,模糊不清。 陈越一页页翻过,指尖带着敬畏。 前面几页记载的还是一些南洋的风土病,比如瘴气引发的疟疾,登革热的症状,坏血病的治疗方法,还有一些奇特的草药,比如能解蛇毒的 “血见愁”,能治腹泻的 “海芙蓉”。这些记载详细而准确,甚至标注了采集的时间、地点,还有患者的症状变化,看得出来,记录者是个极其严谨的医官 —— 想必就是张子虚的爷爷。 但翻到第十五页,画风突变。 记录者的笔触开始颤抖,墨迹晕开的范围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恐惧中写下来的。 “宣德五年,三月初七。” 陈越轻声念出上面的日期,“船队过七洲洋,入深蓝之渊。海水漆黑如墨,无波无澜,船底似有重物拖拽,行船艰难。水手皆惶恐,言此处为‘鬼门关’,水下有妖物作祟。” “三月初八。” 下一条记录的字迹更加潦草,“有水手落水,众人力救,捞上来时已面色青紫,浑身干瘪,脖颈处有两小孔,似被蚊虫叮咬,却无半点血迹。院判言为溺亡,然我观其瞳孔,似有异物蠕动,心下疑之。” “三月初十。” 这一条的墨迹已经模糊了大半,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岛名‘鬼哭’…… 土人白肤无发…… 齿尖如锯…… 食人……” “三月十二。” 字迹狂乱,几乎不成章法,“海中有物,似人非人,似鱼非鱼。夜半攀船而上,其行如蛇,其力如象。肤白如尸,无鼻,有孔…… 金色触须…… 吸血……” 陈越的心跳越来越快,指尖微微颤抖。他能感受到记录者当时的恐惧,那种深入骨髓的、面对未知怪物的绝望。他继续往后翻,突然,手指触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藏在倒数第三页的夹层里。 那是一张发黄的羊皮手绘图,被折叠成整齐的四方块,边缘已经磨损。 陈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羊皮纸很脆,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撕破。随着纸张缓缓展开,一幅诡异的画面映入眼帘。 即使有了前面文字的铺垫,有了心理准备,当那幅图完完整整地展现在眼前时,陈越还是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顺着脊椎往上爬,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结了。 图上画着一个生物。 它有着人类的大致轮廓,却比人类高大得多,四肢修长得不合比例,手臂几乎垂到膝盖,双腿弯曲,像是随时准备扑跃。手脚的末端长着长长的蹼,蹼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每个脚趾和手指的顶端,都有一个圆圆的、类似吸盘的东西,颜色是深褐色的,像是吸饱了血。 它的皮肤苍白得像是在水里泡了半个月的尸体,没有一丝血色,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血管纹路,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全身,清晰可见。 最恐怖的是它的头部。 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洞洞的呼吸孔,位于脸颊两侧,边缘布满了细小的鳞片。嘴巴裂开到了耳根,像是被人用刀划开的一样,里面密密麻麻地长满了细小的尖牙,每一颗牙齿都闪着寒光,像是淬了毒。而在它的脖颈处、耳后,甚至是口腔深处,生长着无数根金色的、如同触须一样的东西! 那些触须有粗有细,粗的如手指,细的如发丝,在空中飞舞、纠缠,每一根的顶端都张着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嘴,嘴里也长满了微型的牙齿。 这就是 “龙须”! 也就是陈越现在用来做牙刷、李广视若珍宝的那种 “神丝”! 这玩意儿居然是长在这怪物身上的?是它的共生体?还是它的…… 捕食器官? 陈越的脑子嗡嗡作响,之前的疑惑瞬间有了答案。许冠阳牙里的母虫,李广的毒,还有这 “龙须”,原来都和这怪物有关! “海鬼。” 一只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图旁边的两个赤红大字上,张子虚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压抑的恐惧。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陈越身边,目光紧紧盯着那幅图,眼神复杂。“我爷爷的笔记里,叫它‘海鬼’。但我查过《永乐大典》的残卷,南洋土语里,这东西叫‘纳加’,意思是…… 永生者。” “永生?” 陈越回过神,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图上海鬼脖颈处的金色触须,“靠吸血永生?” 他的目光扫过图的角落,突然,瞳孔一缩。 在图的右下角,画着一个熟悉的符号 —— 一只睁开的眼睛,瞳孔是一轮抱着太阳的弯月。 “日月眼!” 陈越惊讶之极。 而在符号旁边,有一行用某种古怪文字写的批注,那些文字弯弯曲曲,像是蛇在爬行,陈越一个都不认识。但在古怪文字的旁边,附有一行工整的小楷,显然是张子虚爷爷的翻译: “食人血,寿如龟。非人非鬼,乃神之奴仆。种入体内,可得神力,可避百病,然…… 心智尽丧,沦为鬼兽。” “种入体内……” 陈越喃喃自语,感觉抓住了什么关键线索,“你是说,这东西…… 是可以跟人共生的?就像…… 许冠阳牙里的那只母虫?” 张子虚点点头,眼神凝重:“很有可能。你看这里。” 他指着图上怪物的腹部,那里画着一个剖开的视角,能清晰地看到体内的结构。在怪物的脊椎位置,赫然画着一只蜷缩的、金色的生物 —— 它的外形极像金蚕蛊,但体型更大,触须更多,背上还有类似人脸的花纹,一双眼睛画得血红,正是 “日月眼” 的形状! “这是…… 母虫?” 陈越的脑子 “轰” 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 许冠阳的蛊,李广的毒,还有这南洋的 “海鬼”,原来…… 都是一棵树上结出来的毒果子! 这不是孤立的事件,这是一张铺开的大网,一张跨越了海洋,跨越了六十年,要把整个大明都笼罩进去的生物改造大网! “这图是什么时候画的?” 陈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宣德五年,三月十五。” 张子虚回答,“也就是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那年。我爷爷在笔记里说,那一年,船队在七洲洋遭遇了‘风暴’,损失惨重,三艘宝船沉没,数百名水手失踪,回来后,朝廷就下令封存了所有关于下西洋的记录,我爷爷也从那时候起,变得疯疯癫癫。” “风暴?” 陈越合上书,眼神锐利,“怕不是风暴那么简单。我看,是遇到了‘海鬼’,或者说,遇到了控制‘海鬼’的人。他们销毁档案,就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不让世人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恐怖的生物,还有人在利用这种生物做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张子虚没有说话,只是默认了陈越的猜测。他拿起那本羊皮卷,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像是在触摸爷爷的温度。“我爷爷自断双手,或许就是为了不被人强迫着研究这种东西,或许是为了守住这个秘密。” 陈越看着他,心里更加坚定了查明真相的决心。他不仅要为自己洗刷冤屈,还要揭开这背后的阴谋,阻止那些人继续为祸人间。 第105章 “海鬼”现形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带着一丝凉意的晨风穿过京城的街巷,吹动着路边的柳枝。 陈越揣着那张临摹下来的图谱,还有张子虚给他的几本笔记,第一时间赶到了赵王府。他一夜未眠,眼里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那张图谱像一块巨石,在他心里激起了千层浪,他必须尽快找到答案。 赵王府的朱漆大门已经敞开,门房见是陈越,连忙恭敬地迎了上来:“陈大人,王爷正在后花园练刀呢,吩咐过您来了直接进去。” 陈越点点头,快步穿过王府的庭院。赵王府的庭院打理得极为精致,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路边的牡丹开得正艳,姹紫嫣红,香气扑鼻,但陈越无心欣赏,径直走向后花园。 后花园的空地上,赵王爷正光着膀子练刀。他年近五十,身材依旧魁梧,肌肉线条分明,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中闪闪发光。一把陌刀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刀气纵横,周围的落叶被刀气卷起,在空中飞舞,又被一一斩断,碎成细小的残片。 “好刀!” 陈越忍不住喝了一声。 赵王爷听到声音,手腕一翻, 陌刀“唰” 地一声收鞘,动作干净利落。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你小子,这么早过来,怕是有急事吧?” 他挥退了旁边伺候的仆人,接过毛巾擦了擦汗,走到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看你这神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肯定是查到什么重要线索了。” 陈越没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那张临摹的图谱,摊在石桌上:“王爷,您见过这个吗?” 赵王爷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目光落在图谱上。起初,他的神色还很平静,但随着目光一点点扫过图谱上的海鬼形象,尤其是看到脖颈处的金色触须和右下角的 “日月眼” 符号时,脸色骤变。那一瞬间,这位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老将,眼中竟然闪过了一丝…… 恐惧? 他的手微微颤抖,杯中的茶水溅了出来,打湿了图谱的一角。他连忙放下茶杯,伸手想去触摸图谱,手指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你…… 你在哪找到的?” 赵王爷的声音低沉,和平时的沉稳判若两人。 “太医院藏书阁。” 陈越盯着赵王爷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这是一位随郑和下西洋的老医官留下的笔记和图谱。王爷,您认识这东西,对不对?您知道‘海鬼’?” 赵王爷沉默了许久,长长的叹了口气,颓然坐在石凳上,眼神变得复杂而疲惫。他看着图谱上的海鬼,像是在回忆一段极其可怕的往事。 “海鬼……”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嘿,好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本王还以为,随着那把火,随着那些人的死,这东西早就该绝迹了,没想到…… 没想到它还在。” “那把火?” 陈越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王爷,您说的是哪把火?是六十年前刘大夏烧郑和档案的那把火吗?” 赵王爷摇了摇头,眼神讳莫如深:“不止是那把火。当年的事,水太深,牵扯太广,涉及到先帝爷,涉及到朝堂上的很多人,甚至…… 涉及到宫里的秘密。你还太年轻,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问多了,对你没好处,你的命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陈越急了:“王爷,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东西很可能已经回到了京城,已经开始害人了!许冠阳的事,李广的事,都和这‘海鬼’有关!如果我们不查明真相,不知道它的弱点,后果不堪设想!” 赵王爷看着陈越焦急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拍了拍陈越的肩膀:“你说得对。事到如今,再瞒着也没用了。这东西既然已经出现,就说明那些人已经开始行动了。你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带你去见个人。” “谁?” “一个疯子。” 赵王爷的声音低沉,“一个当年下西洋船队里的老兵。” 赵王府后院的马厩,位于王府最偏僻的角落,远离主宅。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马粪味和刺鼻的酒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马厩里养着十几匹骏马,此刻正在悠闲地吃草,看到赵王爷和陈越过来,只是抬了抬头,又低下头去。 在马厩的角落里,有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房顶是用茅草盖的,已经有些破败,墙角长满了青苔。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哼唱声,像是沿海渔民的号子,调子苍凉而诡异。 “老疯子,出来!有贵客!”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马夫走过去,对着房门喊了一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又有一丝畏惧。 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头走了出来,他的头发花白而肮脏,纠结在一起,像是一蓬杂草。脸上布满了烂疮,红肿流脓,一只眼睛浑浊不堪,另一只眼睛像是瞎了,翻着白眼。 走近看,他缺了一只胳膊,空荡荡的袖管系在腰间,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衣服,沾满了污渍和酒渍。他手里提着半瓶烧酒,瓶口还在往下滴着酒液,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脚步虚浮,显然已经喝得半醉。 他眼神浑浊,目光涣散,嘴里含糊不清地唱着那首苍凉的号子,声音嘶哑,像是破锣在响。他的目光穿过陈越,看着虚空,仿佛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 “这是老陈。” 赵王爷站在远处,不愿靠近那股刺鼻的气味,声音也压低了些,“当年是郑和船队里的水手长,身手矫健,水性极佳。第七次下西洋回来后,就成了这副样子,疯疯癫癫的,整天喊着海里有鬼,见了水就怕得要死。他家里人都嫌他丢人,把他赶了出来,我看他可怜,又念及他当年随船队立下的功劳,就收留他在府里喂马,让他有口饭吃。” 陈越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缓步走到老陈面前。老陈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依旧低着头,喝着酒,嘴里哼唱着号子。 “老人家,” 陈越的声音放得很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他,“我有样东西想让您看看,您能帮我认认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 “金丝牙刷”,这是他特意带来的样品。牙刷刷毛是金色的 “龙须”,在晨光下闪闪发光,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老陈原本浑浊的眼神,在触及那抹金色的瞬间,突然定住了。 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他浑身猛地一僵,手里的酒瓶停在了嘴边。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把牙刷上的金色刷毛,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这世上最恐怖、最可怕的景象。 “啪!” 手里的酒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溅了一地,散发出浓烈的酒味。 “啊 ——!!!” 老陈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声音尖锐而刺耳,像是被人用刀剜了心,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他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拼命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土坯房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抱着脑袋,身体抖得像筛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烂疮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流出更多的脓液。 “上岸了!它们上岸了!” 老陈嘶哑地吼着,声音里全是血腥气,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哀嚎,“不要!别过来!别吃我!金色的头发…… 它们用金色的头发缠住人的脖子…… 吸干了血…… 全死了…… 都死了!” 他猛地扑过来,独臂死死抓住陈越的衣襟,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力气大得惊人。陈越猝不及防,被他抓得一个踉跄。 “快跑!快跑啊后生!” 老陈的眼睛瞪得溜圆,浑浊的瞳孔里充满了血丝,像是要吃人,“那是魔鬼的触手!是日月眼!它们要吃光大明的人!快跑!水里…… 不要喝水!水里有卵!它们藏在水里!” 赵王爷脸色一变,怕老陈伤害到陈越,也怕他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他身形一闪,快步上前,一掌切在老陈的后颈上。老陈的身体猛地一软,双眼一翻,晕了过去,独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赵王爷扶住老陈,让马夫把他抬回土坯房里。他转过身,看着陈越,脸色阴沉如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看来…… 你是对的。” 赵王爷的声音低沉而凝重,“那东西…… 真的回来了。而且,已经进京了。” 陈越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襟,胸口的皮肤被老陈掐得生疼,但他此刻却毫无感觉。老陈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水里有卵? 它们藏在水里? 京城的水,四通八达,若是水里真的有卵,那后果…… 不堪设想! …… 陈越从赵王府出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天空阴沉了下来,乌云压得很低,像是要塌下来一样,空气闷热而潮湿,让人喘不过气来,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他没有回家,直接赶回了牙行。心里的紧迫感越来越强烈,老陈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让他坐立不安。他必须尽快核实情况,做好应对的准备。 牙行的气氛很不对劲。 还没走到门口,陈越就感觉到了异常。往日里,牙行的门面总是敞开着,伙计们忙前忙后,招呼客人,打磨牙刷,一派热闹景象。可今天,门面早早地关了板,门口空荡荡的,连个站岗的伙计都没有,只有一只老狗趴在门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看到陈越回来,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 陈越推开侧门走进去,一股诡异的寂静笼罩着整个牙行。后院里,伙计们都缩在墙角,围成一团,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惊慌和恐惧,看到陈越进来,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他。 修安第一个迎了上来,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颤抖,神色难看至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大人,出事了。” 修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说。” 陈越一边往里走,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扔给旁边的伙计,语气沉稳,试图安抚众人的情绪。 “这两天,工坊周围总有一股味儿。” 修安跟在陈越身后,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一开始以为是哪家鱼贩子的车漏了,或者是后面的水道堵了,我也没在意,让伙计们打扫了好几次,可那味儿还是散不去,反而越来越浓,像是…… 像是死鱼烂虾的味道,还带着一股腥气。”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昨晚…… 昨晚出事了。” 他伸手指了指院子角落。那里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面鼓鼓囊囊的,像是盖着什么东西,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和腐烂味从白布下面飘出来,令人作呕。 陈越的心一沉,快步走了过去。伙计们都跟了过来,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陈越深吸一口气,伸手掀开了白布。 下面是两只大狗的尸体。 这两只狗是赵王爷特意送来的,品种优良,是专门训练过的护卫犬,极其凶猛,平时连陌生人靠近牙行都会狂吠不止,甚至扑上去撕咬,是牙行的 “守护神”。 可现在,它们静静地躺在那儿,尸体已经完全干瘪了。 就像是被风干了半个月的腊肉,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没有一丝弹性,四肢僵硬地伸展着,肚子凹陷下去,露出清晰的肋骨轮廓。它们的眼球已经塌陷,变成了两个黑洞,嘴巴张大着,露出恐怖的獠牙,像是死前看到了极度惊骇的东西,却连一声都没叫出来,就被瞬间夺去了性命。 陈越蹲下身,仔细检查着狗尸。他戴上手套,手指轻轻按压着狗的皮肤,触感坚硬而粗糙,没有一丝水分。他翻看狗的眼睛、鼻子、嘴巴,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 没有口鼻流血,没有身体肿胀,也没有颜色异常。 但当他检查到狗的脖颈处时,瞳孔猛地一缩。 在狼狗的脖颈动脉位置,他发现了两个极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针孔。那针孔太小了,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孔洞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像是有一圈细小的吸盘印记,密密麻麻的,像是蜂窝。 陈越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那针孔,指尖感受到一丝黏腻的触感。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血腥味,混合着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海腥气,钻入鼻腔。 “又是吸干……” 陈越缓缓站起身,眼神冰冷,“和赵王府老陈说的一样,是被吸干了血液。” “是那个‘龙须’?” 修安吓得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声音颤抖,“难道…… 难道您的货跑出来了?或者是…… 是那东西找上门来了?” “不可能。” 陈越摇摇头,语气肯定,“我的货都被蒸熟了,高温早就杀死了里面的虫卵和活性,那就是死的,不可能害人。这是…… 外面的东西。”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高墙,又闻了闻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 “死鱼味”,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它们…… 已经闻着味儿找上门了。” 陈越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丝杀意,“那东西对同类的气息很敏感。我们工坊里存了那么多的龙须,虽然是死的,但依旧保留着它们的气味,对它们来说,就像是在黑夜里点了一盏明灯,把它们引过来了。” “那…… 那咱们怎么办?” 一个年轻的伙计颤抖着问道,眼里充满了恐惧,“报官吧?让顺天府的人来处理!” “报官有用吗?” 陈越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跟顺天府说,有妖怪吸干了我们牙行的狗?他们只会当我们是疯子,说不定还会把我们抓起来,说我们妖言惑众。到时候,不等那东西来杀我们,我们先被关进大牢里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传令下去,今晚所有人都撤到赵王府去暂避。赵王爷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会安排地方给我们住。把工坊的门窗都锁死,所有的龙须都搬到地窖里,用石灰封存好,尽量掩盖气味。张猛留下,跟我一起守在这里。其他人…… 立刻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大人,您要留下?” 修安吃了一惊,连忙劝阻,“太危险了!那东西连护卫狗都能杀死,您留下来太冒险了!要不,我也留下陪您?” “不用。” 陈越摇摇头,“人多反而碍事。你带着伙计们去赵王府,照顾好大家,尤其是赵雪小姐,让她注意安全。这里有我和张猛就够了。我们要看看,这‘海鬼’到底长什么样,要试试它的斤两。” 他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他知道,这是一场硬仗,也是查明真相的关键。他必须留下来,亲手抓住这个怪物,从它身上找到弱点。 伙计们不敢再多说,连忙各自回房收拾东西,一个个脸色苍白,脚步匆匆,像是生怕晚走一步就会遭遇不测。 …… 子时。 “轰隆 ——!”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滚过京城上空,仿佛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酝酿了一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雨点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密密麻麻地砸下来,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密集的 “噼里啪啦” 声,像是无数只手在敲打。狂风呼啸,卷起雨点,四处乱撞,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中,掩盖了一切动静。 牙行里一片漆黑,只有二楼最深处的诊室里,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 陈越独自一人坐在诊室里。这里是整个牙行防守最严密、也最封闭的地方,门窗都被加固过,墙壁厚实,只有一个出口通向走廊。 他没点大灯,只在桌案上点了一盏防风的油灯,灯罩是深色的,光线昏黄而微弱,仅能照亮面前的一小块区域。 他手里拿着一本医书,看似在看书,实则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神经高度紧张,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连一丝细微的声响都不放过。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细细的鱼线,鱼线的另一端,连接着桌案下方的一个机关 —— 这是他和张猛特意准备的陷阱。 张猛并不在屋里。按照计划,他藏在了隔壁那间用来堆放药材的暗室夹层里,那里有一个隐蔽的观察口,可以清楚地看到诊室里的情况。一旦有变故,他可以立刻冲出来支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的雷声越来越大,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撕裂夜空,将屋内照得惨白,瞬间又陷入黑暗。油灯的火焰在风中摇曳,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是有无数个鬼魅在墙壁上跳舞。 陈越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回想着重现的线索:海鬼、金色触须、日月眼、水里的卵、被吸干血液的狗……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庞大而邪恶的阴谋,而这个阴谋的执行者,很可能就在这座牙行里,就在他的身边。 “滴答…… 滴答……” 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在屋里响起。 不是雨声。雨声是密集而杂乱的,而这个声音是清晰的、有节奏的,像是水滴落在地板上,又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在滴落。 陈越的身体瞬间僵住,握着鱼线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的面前,摆着一面巨大的铜镜。这面铜镜是平时给客人看牙用的,直径足有一尺,打磨得光亮如新。陈越早已调整好了铜镜的角度,通过镜面的反射,正好能照到他身后的房梁和门口的区域。 “咔嚓 ——!” 又是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诊室。 借着那一瞬间的惨白电光,陈越在铜镜里清晰地看到了一幕让他头皮发麻的景象 —— 在他身后那光洁如镜的木地板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排湿漉漉的脚印! 那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房梁下方,像是有人刚刚从外面走进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房梁下。 脚印湿漉漉的,带着某种粘稠的、反着光的透明液体,在地板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还在慢慢往下滴着液体。 而最恐怖的是那个脚印的形状。 它细长而狭窄,完全不像人的脚掌,反倒像是巨大的蛙蹼。没有脚后跟,前段分叉出四根极长的脚趾,每一根脚趾的末端,都有一个圆圆的、深色的印记 —— 那是吸盘的痕迹! 它就在房梁上! 就在他的头顶! 陈越的呼吸微微一滞,一股寒意从心头冒起。他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盯着他,带着贪婪和杀意,像是在观察猎物,等待最佳的攻击时机。 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只是眼角的余光紧紧盯着铜镜,观察着房梁上的动静。 闪电一次次照亮房间,每一次,他都能在铜镜里看到那个模糊的黑影。它静静地趴在房梁上,身体紧贴着木梁,像是与房梁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如同鬼魅。 …… 陈越依旧坐着,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仿佛真的沉浸在医书的世界里。但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已经紧紧勾住了那根鱼线,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拉动。 他在等。 等那个怪物露出破绽,等它发起攻击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屋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 “滋滋” 声,还有窗外的风雨声。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嘶 ——” 一声极其细微的、像是毒蛇吐信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死鱼腥臭味,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味,喷在了陈越的后颈上。那气味刺鼻而难闻,像是腐烂了十天半月的鱼尸,瞬间让陈越的胃里翻江倒海,后颈上的汗毛也瞬间竖了起来,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东西,垂下来了! 陈越通过铜镜的边缘,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怪物的模样。 它浑身裹着湿漉漉的、像是海草编织的破布,破布上还挂着一些不知名的海洋生物残骸,滴落着粘稠的液体。它的身形极度扭曲,四肢关节仿佛是反着长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它的手臂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几乎能碰到陈越的肩膀,手指末端的吸盘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它的手里,拿着一把白惨惨的匕首。那匕首不是铁打的,而是用某种不知名的尖锐兽骨磨成的,形状不规则,边缘锋利,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倒钩,还沾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和粘稠的液体,散发着腥臭味。 匕首的尖端,正对准了陈越的后颈大动脉 —— 那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一旦被刺穿,瞬间就会毙命。 “死吧。” 一个嘶哑、怪异的音节,从怪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那声音不像是人类的语言,更像是某种野兽的低吼,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话音刚落,怪物猛地松开了吸附在房梁上的后肢,借助重力,如同猎鹰扑兔般,朝着陈越的后颈直刺而下! 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在空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匕首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指目标!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陈越动了!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头,而是猛地拉动了手里的鱼线! “铮 ——!” 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机关被瞬间触发! 在他面前的桌案下方,一个特制的、由强力弹簧驱动的风箱,瞬间弹了出来,带着 “呼” 的一声巨响! “呼 ——!!!” 一股巨大的气流从风箱里喷涌而出,如同狂风过境,将风箱前放置的一大包极其细腻的松香粉 —— 也就是舞台上用来制造烟雾效果的 “火粉”,猛地喷向了桌案上那盏早已将灯芯挑到最旺的防风油灯! 松香粉是极其易燃的粉末,一旦与明火接触,在密闭的空间里就会发生剧烈的爆燃! “轰 ——!!!”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诊室中央轰然炸开! 一个巨大的、刺眼的、橘黄色的火球,瞬间充斥了整个诊室! 这不是爆炸,没有强烈的冲击波,但却释放出了极致的光和极致的热! 整个房间被照得如同白昼,光线刺眼到了极点,甚至让人无法直视。周围的空气瞬间升温,变得灼热难耐,桌上的医书被热浪卷起,纸张边缘开始发黄、卷曲。 与此同时,陈越迅速闭上了眼睛,并猛地拉下了早就戴在头上的护目镜 —— 那是他让修安按照西洋图纸特制的深色水晶片,能够有效阻挡强光,保护眼睛。 而那个倒挂下来的怪物,长期生活在黑暗的深海或者隐秘的角落,瞳孔早已放大到极致,以适应夜视环境。在这突如其来的、比闪电还要刺眼十倍的强光面前,它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第106章 智擒“海鬼” “轰——!!!” 松香粉尘被明火引爆的瞬间,那声音沉闷得像是在密闭的铁桶里敲响了一面破鼓,震得人耳膜生疼,脑浆子都在跟着晃荡。 在那一刹那,整个诊室被一种刺目的、近乎纯白的橘黄色光芒填满了。那不是太阳的暖光,而是化学反应释放出的暴烈能量,它无情地撕开了雨夜的黑暗,将那只倒挂在房梁上的“怪物”彻底暴露在视野之中。 陈越早已紧闭双眼,护目镜死死扣在脸上,身体本能地向桌案下方缩去。即便如此,隔着眼皮,他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强光的热度,像是有人把刚出炉的烙铁贴在了脸上。 紧接着,是一声非人的嘶吼。 “嘶——嗷——!!!” 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人类声带能发出来的,它尖锐、凄厉,像是深海高压下某种软体动物垂死的鸣叫。 陈越听得清楚,那是视网膜瞬间过载、神经系统遭受剧烈冲击后的生物本能反应——它瞎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张猛!动手!”陈越吼道,声音被自己那还在嗡嗡作响的耳鸣干扰,听起来有些遥远。 但他不需要听见回应。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是侧面暗室木板墙被暴力撞碎的声音。 陈越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感觉到头顶一阵腥风扫过。 “砰!哗啦!” 是什么重物砸在了那张特制的手术椅上,椅子瞬间分崩离析。紧接着是木屑飞溅、瓷器碎裂的连绵响声。那怪物虽然瞎了,但它在剧痛和惊恐中彻底发了狂,长长的四肢像鞭子一样疯狂抽打着周围的一切,手里那把惨白的兽骨匕首在空气中划出凄厉的风声。 陈越眯着眼,透过深色水晶片,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怪物跌落在地,正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巨型壁虎,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疯狂地破坏着它能碰到的一切。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多宝阁上的药瓶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的天,那是刚到的景德镇瓷瓶……”陈越心里抽了一下,那可是五十两银子。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那怪物皮肤表面正分泌出一种透明的、粘稠得像胶水一样的液体。那些液体一接触到干燥的空气,迅速开始凝结,覆盖在它那双惨白的眼睛上,形成了一层浑浊的薄膜。 它在自愈! “它想修眼膜!它怕干!”陈越一眼就看穿了这生物的生理机制,“张猛!别跟它硬碰硬,这东西滑不溜手!” 话音未落,张猛已经像头下山的猛虎般扑了上去,但他手里的那把断金斧劈在怪物的背上,竟然“呲溜”一声滑开了,只在那是粘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白印。 “这他娘的是泥鳅成了精吗?”张猛骂了一句,侧身闪过那把刺向他喉咙的兽骨匕首。 “用火油绳!缠它的脚!”陈越猛地从桌案下抽出一捆早已浸泡过桐油和松香的粗麻绳,用力一甩,“它那是粘液,不是铁甲!用火烤它!” “接住!” 绳头飞向张猛。张猛一把抄住,身体就地一滚,避开怪物那条像长鞭一样抽过来的腿,顺势将绳索在它那只有四根脚趾的脚踝上绕了两圈。 “起!”张猛暴喝一声,利用身体的重量猛地向后一扯。 那怪物失去了平衡,“噗通”一声重重摔在满地的碎瓷片上。 “嘶——!”怪物发狂了,那种粘液分泌得更快了,试图润滑绳索。 “想跑?问过我手里的粉没有?”陈越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两个用油纸包着的纸包,那是他早就配好的“特制干燥粉”——生石灰粉混合了硫磺粉。 他瞅准机会,对着那怪物还在分泌粘液的脸和四肢,劈头盖脸地撒了过去。 “这是给你做的SPA,去去湿气!” “嗤——!!!” 一阵冒着烟的化学反应声响起。 生石灰遇到水份极大的粘液,瞬间放热。那怪物的皮肤表面像是开了锅,腾起一阵白色的酸雾。 “嗷——!!!” 这一下,比刚才的闪光还要致命。怪物的皮肤瞬间起泡、焦黑,那种维持它行动灵活的粘液被强行吸干、固化,变成了一层硬壳。它的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了下来,只能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嘶吼声从尖锐变成了沙哑的呜咽。 张猛抓住机会,甚至不用斧子,直接整个人扑上去,膝盖死死顶住怪物的后脊梁,反剪双臂。 “给老子躺下吧你!” …… 暴雨还在窗外狂泻,雷声滚滚,但这小小的诊室里,战斗已经结束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海鬼”,此刻正被五花大绑,倒吊在房梁仅存的一根横木上。 陈越动用了牙行用来吊装重型牛骨料的西洋滑轮组,加上特制的铁链,哪怕这东西力大如牛,也别想挣脱。 屋里的味道难闻到了极点——焦糊味、石灰味、血腥味,还有那股最浓烈的死鱼腥臭。 陈越点亮了几盏备用的油灯,手里拿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大人,这玩意儿……真是人变的?”张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灰,盯着倒吊的怪物,眼神里满是厌恶和震惊。 怪物的皮肤在石灰的烧灼下斑驳陆离,但那层“干燥粉”脱落后,露出的底色依然是惨白的。它还在微微抽搐,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音。 “是不是人,看看就知道了。” 陈越没客气,伸手抓住怪物湿漉漉的头发,迫使它抬起头。 他先是看了一眼它的眼睛。瞳孔是竖着的,像猫,眼白占据了绝大部分,虹膜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怪物的脖颈处。 那里,因为刚才剧烈的挣扎和肌肉的充血,一个纹身变得清晰无比。 那是一个青黑色的图案——一只睁开的竖眼,瞳孔是一轮新月抱住太阳。 “日月眼。”陈越的手指隔着手套轻轻摩挲着那个图案,“跟那批龙须根部的标记一模一样。” 他往下看。 怪物的脖颈两侧,甚至一直延伸到锁骨下方,并不是平滑的皮肤,而是长着一丛丛金色的、细小的……肉须? 不,那就是龙须! 它们像是寄生虫一样扎根在皮肤里,随着呼吸在空气中微弱地摆动,顶端的小口还在一张一合,试图捕捉空气中的水分。 “我的天爷……”修安不知什么时候从暗门钻了出来,手里还端着盆凉水,看到这一幕手一哆嗦,水洒了一地,“这……这就是咱们做牙刷用的那个……” “对,这就是原材料的产地。”陈越面无表情,“或者说,这东西就是被这玩意儿寄生的载体。他们不仅用它杀人,还把它种在自己身上,或者是被种在身上。” 他在怪物身上摸索着。 那把兽骨匕首已经被张猛踢到角落里了。 陈越的手在怪物的腰间停住了。那里有一条不知什么皮制成的腰带,内侧缝着个暗袋。 他掏出来一看。 是一块青铜铸造的令牌。 令牌只有半个巴掌大,沉甸甸的,满是铜绿,边缘都被磨得锃亮,显然是经常被摩挲。 陈越凑到灯下细看。 正面,是一个极为工整、甚至透着一股官方威严的汉字——“甲”。 背面,则刻着几行扭曲如同蚯蚓爬行的文字,那是南洋一带的土语,陈越看不懂。但在令牌的侧边,有一行极其微小的、用大明馆阁体刻下的编号: “太医院·藏·甲柒”。 陈越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太医院……甲字号?”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藏书阁里,张子虚跟他说过的话:“郑和的海图和档案……虽然没被烧,但也都被封存进了‘甲字号’暗柜……” 这块令牌,是开启太医院最高机密档案柜的钥匙之一! 一个来自南洋的怪物杀手,身上为什么会有大明太医院最高级别的机密令牌? “这不可能只是个杀手。”陈越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或者是……从太医院偷出来的?还是说,有人把这东西给了他?” “大人!”修安突然指着那令牌背面的扭曲文字,“这……这字我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 “就是张子虚公子给您的那本……那本《南洋异物志》!那书页的边角上,是不是也有这种鬼画符?” 陈越猛然惊醒。他从怀里掏出那本贴身收藏的笔记,翻开那一页画着“海鬼”图谱的地方。 果然。 图谱旁边的批注里,夹杂着几个一模一样的扭曲符号。 “张子虚……”陈越喃喃自语,“这事儿只有他能解。修安,你去太医院!现在就去!不管用什么法子,翻墙也好,钻洞也罢,把张子虚给我弄出来!告诉他,我们要的东西……送上门了。” …… 丑时二刻。 门外的雨小了些,但风依旧刮得窗棂咣咣作响。 后门的暗巷里,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停了下来,轿帘一挑,张子虚走了出来。 一进后院,看到那倒吊着的怪物,张子虚露出了极度的震惊、恐惧,以及……一种终于等到真相的狂热。 “是它……真的是它……” 张子虚几乎是扑了过去,完全不顾那怪物身上的恶臭,他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那些金色的触须,眼泪夺眶而出,“爷爷没疯……他说的都是真的……纳加……真的存在……” “张兄,叙旧待会儿再说。”陈越把他拉开,“你看看这个。” 他把那块青铜令牌递过去。 张子虚接过令牌,只看了一眼,身子就僵住了。他从包袱里掏出一本更加破旧、甚至带着血迹的笔记——那才是他爷爷真正的遗物,从没给外人看过的那部分。 他飞快地翻动笔记,对照着令牌上的文字。 “‘月出之时……启甲字……换长生’。”张子虚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出来,声音在颤抖。 “什么意思?”张猛瓮声瓮气地问。 “这是一种仪式,也是一个指令。”张子虚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纸,“日月眼组织……他们不只是想杀人。他们要的东西在太医院的甲字号暗柜里!这块令牌是钥匙的一半!还有一半在……” “在哪?” “在现任院判的手里。”张子虚深吸一口气,“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换长生’。爷爷的笔记里提过,这‘海鬼’……并不是天生的,它是被制造出来的!它需要一个……‘母体’来控制。” “母虫?”陈越想起了许冠阳牙里的那只。 “对,但比那个更高级,也更原始。”张子虚指着怪物,“这些东西虽然凶猛,但离不开水,也怕光。它们需要通过某种介质来传播后代,控制更多的人。爷爷推测……它们的母体,必须藏在极其潮湿、阴暗、且连通大片水域的地方。” “水域?”陈越心里猛地一跳,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京城里,哪里的水最深、最阴、还连通着所有权贵的命脉?” 几个人面面相觑。 “西苑……太液池。”修安小声说道,“那是皇家的御湖,连通护城河,也连通……御膳房和各大王府的水井暗渠。” “不好!”陈越猛地一拍桌子,“他们的目标不是杀我,杀我只是顺手!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在水里下种!利用太液池这个中心,把虫卵扩散到全城!”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牙行的狗会被吸干,为什么周围会有死鱼味,为什么许冠阳要费尽心机研究金蚕蛊!金蚕蛊只是个幌子,或者是个试验品,这“海鬼”才是终极武器! “哐当——!!!” 就在这真相即将揭开、众人毛骨悚然的一瞬间,牙行的前门,突然传来了雷鸣般的撞击声。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敲门,这是破门槌! “开门!顺天府办案!御史台巡查!” 一个威严、洪亮、透着股高高在上官腔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了进来,“有人举报陈氏牙行私藏妖物、行巫蛊之术、惊扰京畿!陈越!立刻开门受缚!否则格杀勿论!” 第107章 潜伏在深井中的“眼眸” 陈越眼神一冷。 来得好快。这边怪物刚抓住,那边的官面上的人就到了。这要是没鬼,鬼都不信。 “御史台?顺天府?”张猛啐了一口,“这帮文官平时抓个小偷都费劲,今儿个倒是来得挺齐整。” “收拾一下。”陈越迅速下令,“把这怪物藏进暗室夹层,锁死。张子虚,你从后门走,带上笔记。修安,你去烧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张猛,把脸上的血擦了,去开门。” 片刻后,前堂大门洞开。 几十名手持水火棍、腰挎官刀的衙役如潮水般涌入,瞬间把大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中间,走进来一位穿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面容清瘦肃穆的官员。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白无须的随从,一看就是不想露面的内廷人。 这官员陈越认得,御史台的红人,左佥都御史李嵩。著名的“清流”干将,平日里最恨“幸进之臣”,在朝堂上没少弹劾陈越“不务正业”。 “陈越。”李嵩背着手,目光如炬,扫视着略显凌乱的大堂,“好大的胆子。深更半夜,此处喊杀声震天,周围百姓皆言见有妖火闪动。本官接到密报,说你在此私炼妖尸,意图不轨。你可知罪?” “李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陈越此时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外袍,一脸无辜地拱手,“下官这是正经牙行。刚才不过是伙计们在试验新进的‘西洋焰火’,不小心失了火,这不正救着呢吗?哪来的妖尸?” “焰火?”李嵩冷笑一声,鼻翼翕动,“这满屋子的血腥气,也是焰火?来人!给我搜!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妖物’给本官找出来!我看你这牙行,就是个藏污纳垢的魔窟!” “谁敢!” 张猛一步跨出,挡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前,手里虽然没拿刀,但那一身杀气逼得几个衙役不敢上前。 “怎么?要抗令?”李嵩眼神一厉,“陈越,你这护卫莫非是想对抗朝廷?” “不敢。”陈越笑着把张猛拉回来,“只是后院乃是制药重地,多有易燃之物。衙役大哥们笨手笨脚,万一再走了水,伤了这皇城根儿下的贵地,李大人怕是不好交代。” “你威胁我?”李嵩大怒,“本官受皇命巡查京畿,你有何不可查?给我冲进去!” 眼看局势就要失控,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我看谁敢动陈大人的地盘!”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紧接着,是一阵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一队身穿精铁铠甲、手持长枪的王府亲兵,迈着沉重的步子,硬生生把顺天府的衙役给挤到了两边。 赵王爷一身便装,但腰间挂着那把先帝御赐的宝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看都没看李嵩一眼,直接走到陈越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伤着吧?” 陈越心里一暖:“多谢王爷挂怀,下官没事。” “没事就好。”赵王爷这才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李嵩,“李御史,好大的官威啊。大半夜的带人围攻本王的‘合伙人’,怎么,你是觉得本王这买卖做得不顺眼?还是觉得这京城是你李大人说了算?” 李嵩脸色一变。他虽然是清流,但也知道赵王爷这种手握兵权的宗室不好惹。 “王爷误会了。”李嵩不得不拱手行礼,语气却依然强硬,“下官是接获密报,有人称此处有妖物伤人。就连王爷府上的护卫犬,听说前几日也死得不明不白。下官也是为了京畿安危,特来查证。这陈越……” 他顿了顿,眼神阴毒:“私藏妖物、勾结海外不明势力,这罪名若是坐实了,就算是王爷,怕是也不好包庇吧?”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暗示了。 意思是:我知道你们在搞什么,这不仅是陈越的事,这也是我想动你的借口。文官集团早就想找机会打压一下这位手握重兵、又开始经商捞钱的王爷了。 “妖物?”赵王爷嗤笑一声,“本王的狗那是吃了耗子药死的。李大人要是想查,本王把狗尸给你送去?至于这里……” 他往前一步,逼视着李嵩:“这儿是给宫里太后、皇上做御用之物的地界。若是被你们这帮粗人冲撞了什么,耽误了太后的牙病和牙托制作,这罪过……你李大人担得起吗?” 这一顶“太后”的大帽子扣下来,李嵩终于变了脸色。他咬了咬牙,知道今晚是讨不到好了。 “既然王爷作保,下官自然无话可说。”李嵩一甩袖子,“但这事儿没完。那‘妖火’和‘惨叫’,那么多百姓听着,总得有个交代。撤!” …… 李嵩虽然走了,但他带来的那些随从并没有立刻全部退出去。 在人群最后,有一个一直低着头、穿着灰色长衫、看似毫不起眼的书办,正随着人流往外挪。 陈越一直在盯着这些人。 当这个书办转身的一瞬间,也许是因为紧张,或者是刚才挤到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了一下腰间。 风吹过他的衣摆。 在他腰带上,挂着一枚色泽温润的青玉佩。 陈越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玉佩上,刻着的不是什么福禄寿喜,而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符号—— 一只眼睛,瞳孔里含着弯月! “日月眼”! “站住!” 陈越一声暴喝,身体像猎豹一样冲了出去。 那书办浑身一僵,反应极快,根本不回头,拔腿就往门外冲,速度快得根本不像个文弱书生。 “留下他!他是内鬼!” 不用陈越吩咐,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张猛,顺手抄起门边的一根顶门杠,呼啸着就掷了过去。 “呼——啪!” 木杠精准地砸在那人的小腿弯上。 那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还没等他爬起来,张猛已经冲上去,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反剪双臂。 “放开我!我是御史台的人!你们敢抓我!”那人拼命挣扎,声音尖锐。 赵王爷和还没走远的李嵩都愣住了。 “陈越!你疯了吗?那是本官的书吏!”李嵩转过身,怒不可遏。 陈越没理会李嵩,大步走到那人面前,抓住那人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这张脸……陈越看着眼熟。 他在太医院藏书阁见过!这人是负责杂记类书籍管理的医官!叫……孙良! “原来是你。”陈越盯着他的眼睛,“那天晚上,我去藏书阁,是你给李成报的信吧?你跟张子虚同在一个部门,你知道他爷爷的事,所以你一直盯着那本《南洋异物志》,对不对?” 孙良的脸色煞白,眼神躲闪。 “甲字号暗柜的钥匙,需要院判和杂记区主管医官两人同时在场才能开启。”陈越语速飞快,逻辑如刀,“你深夜去过藏书阁,根本不是为了查书,你是去试锁的!你是想把那半块令牌……偷出来给你的主子!” 孙良眼见事情败露,突然眼中凶光一闪。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淬了毒的钢针,猛地向陈越的咽喉刺去! “去死吧!” “小心!” 赵王爷惊呼。 但张猛更快。 “咔嚓!” 一声脆响。孙良的手腕被张猛毫不留情地折断了。钢针掉落在地。 “啊——!!”孙良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说!”陈越一脚踩住他的胸口,“谁是你主子?许冠阳?还是那个‘海鬼’?母虫在哪?” 孙良疼得浑身抽搐,但他的嘴却很硬,咬牙切齿地笑了起来,嘴里全是血沫:“嘿嘿……嘿嘿……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许大人……许大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已经把路铺好了……太液池……水……水……”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一咬牙,脸色瞬间发黑,头一歪,死了。 牙齿里藏毒。标准的死士。 …… “死了。”陈越探了探鼻息,脸色难看。 “太液池……水……”赵王爷重复着这几个字,眉头拧成了川字,“这畜生临死前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 就在这时,修安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粗瓷大碗。 “大人!王爷!出事了!出大事了!”修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把碗递给陈越,“您快看这个!” 陈越接过碗。 碗里盛着半碗清水。看似清澈,但在油灯的照射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沉淀着一层细细的、像是金沙一样的东西。 那些“金沙”,正在微微蠕动。 陈越用手指沾了一点,凑近一看。 这哪里是沙子。 这分明是无数颗极其细小的、呈现出半透明金色的——虫卵! 这虫卵的形状、色泽,跟之前那个海鬼脖子上寄生的金色触须,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是从哪来的?”陈越感觉手脚冰凉。 “是王府后街的那口老井!”修安哭丧着脸,“刚才有两个守夜的仆人喝了那井里的水,没过半个时辰,就开始浑身乏力,眼睛……眼睛都变绿了!我从王府出来路过看见了,赶紧打了点水来……” 陈越和赵王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赵王府的后街……那可是连着皇城的地下水系! “太液池……”陈越喃喃自语,把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全安说的“水里有毒”,张子虚说的“潮湿暗地”,还有孙良死前喊的“太液池”…… 日月眼组织,根本不只是想刺杀几个人,或者抢点生意。 他们的计划,是利用那个控制着海鬼的“母虫”,潜伏在连通着护城河、金水河和无数百姓水井的皇家御苑太液池里。 然后,在这个月圆之夜,在某种特定的时刻,通过水源,将这种能够把人变成傀儡、变成行尸走肉的金色虫卵,扩散到整个京城! “三天!”陈越猛地站起来,“如果这些卵孵化,按照那种生物的生长速度,只需要三天,这京城里的几十万百姓,喝了水的人,都会变成……鬼!” …… 大堂内,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个一直咋咋呼呼的李嵩,此刻也被这恐怖的消息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吱声。 “不能等了。”赵王爷当机立断,“李大人,这事儿你也听见了。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是保命的时候。本王不管你那御史台有什么规矩,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你的人,去给我封锁太液池周边的所有水道!谁敢取水,直接扣下!” 李嵩咽了口唾沫,虽然不想听王爷指挥,但涉及到这种掉脑袋的大事,他也不敢含糊:“下官……这就去!”,说罢,转身带人离去。 陈越看到李嵩一行人已经走远,这才低声把众人聚拢在一起。 “张猛!”陈越下令,“把那具海鬼的尸体,秘密转移到赵王府的冰窖密室去!我要立刻进行解剖,我要找到那母虫的弱点,还要找到杀死这些虫卵的法子!” “是!” “修安,你去找张子虚。告诉他,不管太医院现在是什么龙潭虎穴,他必须立刻进去,拿到那本《南洋异物志》的完整版!我们需要知道那种‘血见愁’草药的配方!那是唯一可能克制这东西的解药!” “大人放心,口信我一定带到。” 陈越看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京城还在沉睡,毫不知道又一次来自水源的灭顶之灾已经悬在头顶。 “王爷,”陈越深吸一口气,“您得进宫。不管用什么理由,必须见到皇上,告诉他……水源又有问题。让他下旨封井!” “那你呢?”赵王爷问。 “我?”陈越摸了摸袖子里那把手术刀,眼神冷冽如冰,“我得准备点东西。既然许冠阳想玩大的,那我就给他送份大礼。我要让他看看,到底是他的虫子硬,还是我的化学药剂硬。” …… 次日正午。 太医院。 新任院判张德旺,也是许冠阳的傀儡,突然捧着一封奏折,跪在了乾清宫大殿上,声泪俱下。 “陛下!臣有本奏!御医陈越,私藏妖物,妖言惑众,意图不轨!昨夜前门大街妖火冲天,皆是此人所为!那陈越根本不是什么神医,他是从南洋潜回来的妖孽!是来祸乱我大明的!” 文官集团闻风而动,几十封弹劾陈越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进大内。 皇帝朱祐樘坐在龙椅上,看着这满桌的奏折,脸色阴沉。他虽然信任陈越,但这么多大臣同时发难,再加上京城里关于“鬼怪”的流言四起,他也有些坐不住了。 “传旨。”朱祐樘冷冷说道,“命陈越三日内,入宫面圣,自证清白!若解释不清那妖物来源,……朕也保不了他!”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隐秘的地下水道里。 一艘挂着黑帆的小船,静静地停在黑暗中。 船头上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大明很久以前的旧式官服,手里拿着一个青铜罗盘,目光穿过黑暗,仿佛能看到头顶上那座繁华的城市。 一个黑衣人从水里冒出头来,爬上船,跪在他脚下。 “主上,孙良死了。内应断了。”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死就死了。棋子而已。”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苍老却依然英俊的脸,那张脸上,竟然也有着和太医院王院正类似的……刺青。 “使者已经到了。当年的债,该还了。告诉许冠阳,可以开始了。” “让这京城的水……红起来吧。” 黑暗中,无数双幽绿的眼睛在水面上亮起。 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正夹杂着几十年的恩怨和来自深海的恐惧,向着陈越,向着大明,席卷而来。 第108章 冰窖里的解剖 赵王府最深处的地下冰窖,原是王府用来夏日储冰消暑的所在。如今,这里寒气逼人,四壁堆满了从永定河取来的巨大冰砖,每一块都有半人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人一进去,瞬间就会冻得直哆嗦。 墙壁四周那一圈婴儿臂粗的牛油大蜡在燃烧,火焰在寒气中跳动,投射出摇曳不定的影子。 一张临时搭建的楠木宽案架在冰砖之上,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油布。油布上,躺着那具布满诡异纹身的“海鬼”尸体。 陈越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了。 他穿着厚重的棉袍,外面套着那一身标志性的、特制的白色解剖服——这是赵雪用高支棉布煮过之后缝制的,袖口紧束。他戴着羊肠手套,手里的解剖刀经过特殊的淬火和打磨,刃口在烛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淡蓝色光泽。 尸体已经完全僵硬,那种死前的扭曲表情被定格在脸上。张猛站在一旁,手里提着盏防风马灯,充当“无影灯”的人肉支架。他脸色虽然依旧冷硬如铁,但他是军队里的千户,那可是杀人的行家,不是屠夫,但此刻看着那被层层切开的胸膛和翻卷的皮肉,喉结还是忍不住上下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大人,”张猛声音沉闷,说出的话回荡在冰窖里,“这玩意儿……怎么越看越不像人?这肚子里长的……还是内脏吗?” 陈越头也没抬,眼神专注得近乎狂热。他的刀尖在那具尸体的胸腔里游走,熟练地分离着粘连的筋膜,发出一阵轻微的、类似于撕裂湿布的“嘶嘶”声。 “看清楚了,”陈越用长镊子夹起一片灰白色的、呈现出层叠状、表面还覆盖着一层滑腻粘液的组织,举到马灯前,“这不是肺。至少不再是正常人的肺了。” 原本应该是粉红色、充满海绵状肺泡的肺叶,此刻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病变。它变成了一种布满褶皱、如同千层饼一样的瓣膜结构,颜色灰败。而在这些瓣膜之间,密密麻麻地寄生着一种白色的、菌丝状的绒毛,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哪怕宿主死了,依然在缓慢地律动,试图从已经坏死的组织里吸取最后一点养分。 “这是严重的真菌感染导致的器官异化。”陈越的声音冷得像周围的冰砖,“或者说,这是一种被精心设计过的‘强制共生’。这些白色的真菌,代替了肺泡交换空气的功能,让这具身体能够直接从水里过滤氧气,就像鱼鳃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在水底潜伏那么久。这不是鬼,这就是个被当成培养皿的可怜虫。” 张猛打了个寒颤:“在活人身体里养蘑菇?” “比蘑菇可怕多了。”陈越没有停手,手术刀向下延伸,划开了腹腔的腹直肌。 黑血涌出。 腹腔内的景象更加骇人。 胃部已经极度萎缩,变成了一个比大拇指稍大一点的肉瘤,显然这个生物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过正常的食物了。与胃部的萎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肿大得惊人的肝脏。 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表面坑坑洼洼,几乎占据了半个腹腔。在肝脏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层半透明的、如同鱼籽一样的卵鞘,透过薄膜,依稀可见里面尚未孵化的幼虫正在蜷缩。 陈越用刀背敲了敲那个肝脏,发出“邦邦”的闷响。 “硬化了。没有消化系统,只有繁殖系统和供能系统。”陈越迅速在旁边的小册子上记录着,炭笔沙沙作响,“他们不吃五谷杂粮,只靠那个寄生在颈椎里的母虫直接输送营养液。那个‘日月眼’组织,是在造一种只知道杀戮、听命、不需要补给的兵器。这就是生化改造,古人叫‘炼药人’。” 他放下笔,直直地看向躺在台子上的“海鬼”。他要验证一个猜想。 他拿起旁边一个密封的小瓷瓶,里面装着一瓶黄色的粉末——那是高浓度的雄黄粉混合了硫磺,是传统的辟邪之物,也是强效的杀菌剂。 “试试这个。” 他用银勺捻了一撮粉末,均匀地撒在那些还在胸腔里蠕动的白色菌丝上。 “滋——!” 反应剧烈得超乎想象。 就像是一滴冷水落进了滚烫的热油锅。 那些看似生命力极强、甚至还在生长的菌丝,接触到药粉的瞬间,剧烈地收缩、颤抖,发出一阵阵爆裂的微响。紧接着,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枯萎,化为一摊散发着恶臭的黑水。与此同时,那个肿大的肝脏也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流出大量腥臭的组织液。 “怕硫磺,怕雄黄,更怕高燥的环境。”陈越摘下那副早已被雾气蒙住的护目镜,眼中闪过一丝猎人看见陷阱生效时的兴奋,“恐惧源于无知。只要它是肉长的,只要它是碳基生物,我就能找到弄死它的法子。这不是什么妖法,这是生化反应,是化学对生物的压制。” “大人,既然怕硫磺,”张猛瓮声瓮气地说,仿佛看到了希望,“那咱们把全城的硫磺都买了?洒满全城?” “不够。硫磺只能杀表面的菌丝,杀不死深层已经进入休眠的虫卵,更别提那些躲在人体深处的。”陈越摇头,指了指被剖开的大脑位置,那里已经被他取样切片,“这种寄生系统极度依赖一种特殊的‘酶’来维持活性。我刚才切开他的脑部,发现垂体异常肥大,分泌物有强烈的碱性。我们要断它的根,就得中和这种酶,破坏它们蛋白质的外壳。” 张猛看着陈越自言自语地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各种术语,钦佩之心油然而生。 陈越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化学方程式。酸碱中和,蛋白质变性……他需要一种能够渗透进组织内部的、强效的有机酸或者是收敛剂。 就在这时,冰窖厚重的包铁木门被“哐当”一声猛地推开,外面的热浪涌进来,瞬间形成了一层白雾。 “大人!快!” 修安从外面几乎是滚了进来,他一脸的泥灰,袍子上挂破了好几处,气喘吁吁,但眼睛里却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人接到了!张公子……张公子把书带出来了!” …… 陈越立刻扔下手术刀,甚至来不及解下满是腥臭的罩衣,一把拉开门帘冲出了冰窖。 赵王府的一间极其隐秘的密室里,四周墙壁都挂着兵器。 张子虚正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像是一条刚被捞上岸的鱼。他那身洗得发白的九品官服此刻被撕成了布条,袖子上、前襟上沾满了血迹,黑乎乎的,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的发髻散乱,脸上被烟火熏得漆黑,一看就是经历了“九死一生”。 看到陈越进来,张子虚颤抖着手,从怀里最深处掏出一本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郑重地放在桌上。 那是一本残破不堪的书。 《南洋异物志》。 这本书比之前陈越在藏书阁偷看到的时候还要残破,书页甚至带着新鲜的、火烧过的焦痕,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拿出来了。”张子虚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艰难地说道:“甲字号暗柜……许冠阳的人盯得比我想象的还紧。那把锁太复杂,我撬不开,只好……放了一把火,趁乱把柜子砸了。” “你烧了太医院?”陈越震惊。这书生发起狠来,比武夫还猛。 “没全烧,就烧了点窗帘子。”张子虚苦笑,“但也够呛。不过……值了。” “辛苦了!这份情,我陈越记一辈子!” 陈越没多废话,一把抓过那本还带着余温的书,借着灯光,飞快地翻动起来。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在那些泛着黄、脆裂的书页上划过,寻找着那页关键的记录。根据解剖的结果,这种寄生虫害怕特定的化学物质,而这种物质,古人的经验一定有记载。 “哗啦……哗啦……”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密室里回响。 “找到了!在这儿!” 陈越的手指猛地停在一页绘着奇异植物插图的页面上。 图上画着一种生长在沼泽边的植物,叶片如血般殷红,根茎呈黑色,形状扭曲如蛇。 张子虚凑过来,逐字逐句地念出旁边的注释:“血见愁。生于南洋瘴气之地,土人采之捣汁,色红如血。涂于兵刃,中者血凝如脂,伤口不再流血。若以根茎煎水,浓汁泼洒,可杀水中恶虫,化虫卵为清水,清瘴气。” “血凝如脂……化虫卵为清水……”陈越喃喃自语,脑中的迷雾瞬间散开,“这就对了!这就是我要找的机理!” “什么机理?”修安凑过来问。 “它是强效的蛋白质凝固剂!”陈越眼中光芒大盛,“血见愁含有大量的鞣酸和特殊的生物碱。鞣酸能让蛋白质瞬间变性、凝固,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它能止血。而那些虫卵的外壳,就是一层特殊的蛋白质膜!只要用血见愁破坏了这层膜,它们内部的活性物质就会流失,必死无疑!” 他猛地站起身,脑子里那张化学方程式的图谱瞬间清晰且完整。 “不仅如此!光靠血见愁还不够,它的渗透性太差。我之前提炼的薄荷脑……对!薄荷脑能扩张毛细血管,增强渗透性!再辅以雄黄破坏真菌共生环境,大蒜素杀菌……” 陈越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语速极快,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达作战指令:“如果我能把这些东西提取、浓缩、混合,我就能配出一个古代版的‘生化灭杀剂’!” “来人!”陈越猛地转身,对着门口早已待命的修安和王府管事吼道,“去药铺!把全京城所有的血见愁、雄黄、大蒜、薄荷全都给我买回来!不管是药铺还是黑市,不管是生的还是熟的!哪怕把别人家药罐子里的渣都给我倒出来!立刻!马上!这是在抢命!” “可是大人,这要花多少钱……”管事有些犹豫。 “赵王爷说了,就算是把王府搬空,也要把药凑齐!去!”陈越的吼声震得房梁灰直掉。 修安和管事领命而去,脚步声远去。 “大人……”一直没说话的张子虚突然开口,“来得及吗?我听说,外面……” “轰——” 话音未落,一阵嘈杂如海啸般的喧哗声从远处传来,穿透了王府厚重的高墙,涌进了这间密室。 “交出陈越!交出妖孽!” “火烧牙行!为民除害!” “杀了他!祭天!” 陈越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 只见赵王府外的大街上,火把如龙。密密麻麻全是人。不仅有穿着官服、拿着锁链的顺天府差役,更多的是愤怒的百姓。他们手里举着火把、锄头、甚至菜刀。还有不少手里拿着招魂幡、口中念念有词的道士和尚在人群中跳大神,煽动情绪。 而在队伍的最前面,太医院的新任院判张德旺,正穿着一身大红的官服,指着王府紧闭的大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唾沫星子横飞,活像一只正在打鸣的斗鸡。 …… “王爷!” 赵王府的长史满头大汗、连滚带爬地跑进内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外面顶不住了!顺天府尹拿着兵部的批文,还有五城兵马司的调令,说是有确凿证据证明陈越私藏妖物,要在王府窝藏祸心,要咱们立刻交人!不然就要……就要冲府拿人!弓弩手都架在墙头上了!” 赵王爷坐在太师椅上,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先帝御赐的“破阵刀”。听了这话,他手里的动作一顿,冷哼一声,将刀重重拍在桌案上,“当”的一声脆响,杀气四溢。 “冲府?给他十个胆子!他不知道这府里住的是谁吗?老子当年杀人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呢!” “可是王爷……”长史苦着脸,快哭了,“这次不光是官府,麻烦的是那些百姓。这次的事儿闹得太大,连百姓都煽动起来了。他们说昨晚前门大街的火光是‘妖火’,说城里的井水变味儿是陈大人下了毒,是要炼制万灵药。群情激奋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是真起了冲突,那就是民变!咱们的亲兵也不敢对老百姓动手啊!” 陈越从内室走出来。 他已经脱去了那身血腥味的手术服,换上了一身干净挺括的八品官服。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带着刚才洗脸后的水汽。但他手里提着一个用黑布罩着的巨大琉璃瓶,瓶身沉重,里面的液体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 瓶子里,泡着那颗从海鬼尸体里挖出来的、已经用特制药水定型处理过的黑色心脏和一部分变异的肺叶。那些器官在淡黄色的福尔马林替代液--高浓度酒精加醋酸里悬浮着,看起来既恶心又透着一股科学的诡异感。 另一只手,他拎着那个刚刚配制好的、铜制的喷雾壶。 “王爷,”陈越神色平静,仿佛外面那喊杀声与他无关,只是街边的叫卖,“既然他们想看妖孽,那就给他们看。” “你想干什么?”赵王爷皱眉,“你这个时候出去,就是个活靶子。” “我去见皇上。”陈越紧了紧手里的瓶子,“张德旺想用唾沫星子淹死我,想用迷信压死我。他以为靠几句谣言就能定我的罪。那我就要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这张‘鬼皮’给扒下来,让他们看看里面包的到底是人还是鬼。我要让科学,在金銮殿上说话。” “你这一出去,可能就被暴民撕了。”赵王爷站起身,看着他,“民愤如火,没理智的。” “我有张猛。”陈越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不知何时已经全副武装、站在阴影里的铁塔般的汉子。张猛手里的断金斧,刃口寒光闪烁。 “而且,有些道理,不在暗室里讲,不大声喊出来,这世道听不见。” 赵王爷盯着陈越看了三息,忽然大笑,笑声震得屋顶灰尘直掉:“好!有种!像我赵家带的兵!本王亲自护送你进宫!我看哪个不开眼的敢动你一根指头!” “开中门!”赵王爷一声大喝。 厚重的府门缓缓打开。 “轰——” 外面的喧哗声如决堤的巨浪般扑面而来。无数火把的光亮照了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陈越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脊背挺得笔直。赵王爷策马在前开道,数百名全副武装、手持长枪的王府亲兵列成方阵,硬生生在沸腾的人海中挤出一条路。 “这就是那个妖人!” “打死他!” 无数烂菜叶、臭鸡蛋、甚至石块像雨点一样飞过来。 张猛挥舞着一面大盾,护在陈越身侧,将那些杂物一一挡下。 陈越目不斜视,直奔午门。他的目光穿越了人群,穿越了火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金碧辉煌的金銮殿。 第109章 朝堂上的“生物课” 乾清宫外,玉阶之下。 今日的朝会格外漫长,已经过了晌午,依然没人散去。 张德旺回来后就和一群御史言官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嗓子都喊哑了。 “陛下啊!那陈越就是个妖孽转世!他不仅养僵尸,还用邪术让水井生虫!昨晚那妖火,臣等都看见了,那是幽冥鬼火啊!若是不除此獠,大明国运不保啊!” “如果不杀陈越,京城必遭天谴!天降灾祸,瘟疫横行啊!” 谣言这种东西,在皇宫这种封闭的地方传播得最快。就连两旁侍立的小太监、宫女们,听着这些绘声绘色的描述,也都用一种恐惧到了极点的眼神互相张望,仿佛那个叫陈越的人随时会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吃人。 朱祐樘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如水。 他是不信什么妖魔鬼怪的,他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但他怕。怕民心不稳,怕水源真的出了问题,更怕这背后是那股他一直提防的暗流。 “宣,陈越觐见!” 太监的喊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带着颤音。 陈越一手提着那个黑布罩着的瓶子,一手拿着那个铜壶,大步走上汉白玉台阶。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仿佛不是来受审,而是来授课。 他经过张德旺身边时,脚步没停,连眼神都没给一个。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蔑和无视,让还在假哭的张德旺心里猛地打了个突,哭声都顿了一下。 “臣陈越,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越把东西放下,跪倒行礼,动作标准,挑不出一点毛病。 “陈越,”朱祐樘看着他,语气复杂,“外面的传言你都听见了?他们说你养尸,说你下毒,说你是……妖孽。现在全京城的百姓都要朕杀了你。你作何解释?” “陛下,臣不是妖孽。”陈越直起身,声音朗朗,在大殿内回荡,“臣是医者。臣要向陛下展示的,也不是什么妖法,是‘格物致知’的道理,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生物学。” 他这句话用了现代词汇,但语境下却显得高深莫测。 “张院判,”陈越忽然转头,看向那个跪在一旁、满脸油汗的张德旺,眼神冷冽,“你说那是妖物?你说那是鬼怪?好,那我就让你看看,这‘妖’到底长什么样。看清楚了,别吓尿了裤子。” 他一把掀开那个巨大琉璃瓶上的黑布。 …… 阳光透过大殿的门窗照进来,正好照在那个琉璃瓶上。 透明的淡黄色液体中,那些标本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颗心脏,大得惊人,比正常人心脏大了三倍,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黑色。而那两片肺叶,根本不像人的肺,一层层瓣膜张开,像极了鱼鳃,上面还长满了白色的细绒毛,在液体中微微漂浮。血管和纹理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到被解剖刀切开的整齐切面。 “啊!”几个胆小的文官惊叫出声,捂住了眼睛,吓得瘫软在地。 “这就是所谓的‘妖物’?这就是‘鬼’?”陈越指着瓶子,声音如刀,“陛下请看,这就是所谓的‘海鬼’的肺。这是一种严重的器官异化。人如果长期生活在水下,为了呼吸,肺泡会塌陷,为了交换氧气,粘膜会代偿性增生,变成这种类似鱼鳃的结构。这在医理上是可以解释的,是环境逼出来的病态,不是什么妖法!” 他指着那层白色绒毛:“这些白毛,是寄生真菌,帮它过滤水的。这是病!是寄生虫病!” “再看这个,”陈越指着旁边漂浮的一段被切开的肠子,里面没有食物,只有营养液的残渣,“胃部萎缩,因为他们不需要消化普通食物,只靠静脉——也就是那种金色的‘龙须’直接输送营养液。这是人为的改造,是残忍的‘药人’技术!就像咱们做盆景把树扭曲一样,这是把活生生的人,当成了盆景来养!”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官员们惊恐地看着那个瓶子,他们没见过这么直观的证据,这种来自尸体内部的震撼比任何鬼怪传说都可怕。 “这……这能说明什么?”张德旺毕竟也是太医出身,硬着头皮喊道,想要挽回局面,“就算这是人变得……那……那虫子呢?井水里的虫子怎么解释?那是蛊!是你放的蛊!” “问得好。”陈越冷笑一声,拿过那个铜壶。 他示意小太监端来一盆之前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水很清,但如果在阳光下仔细看,能看见底部沉淀着一层细细的、金色的沙粒,正在微微蠕动。那是无数的虫卵。 “大家看好了。这不是妖术,是除害。” 陈越拧开铜壶的盖子。一股刺鼻的药味飘散开来,那是“血见愁”、石灰、大蒜素混合的味道。 他将那里面猩红色的液体,缓缓倒入盆中。 “呲——” 液体入水,并没有发生什么爆炸,只是泛起了一阵白色的泡沫,像是沸腾了一样。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在水底顽强蠕动、让人看了头皮发麻的金色颗粒,在接触到红色药液的瞬间,就像是遇到了开水的雪花,或者是遇到了烈日的冰霜。 它们先是剧烈地抽搐,像是被烫到了。然后,那种金色的外壳迅速溶解、溃散,化作了一缕缕浑浊的白烟升腾而起。原本浑浊的水底,不到十息的时间,竟然变得清澈见底,所有的“妖孽”都化为了乌有,连渣都不剩。 陈越放下铜壶,环视全场,声音充满了力量: “在这个朝堂上,只要我说它是虫子,它就别想变成龙!这只是普通的寄生虫卵,虽然生命力强,但它的外壳是蛋白质。我的药水能杀它,这就证明它也是血肉之躯,怕药,怕死!是可以用人间手段消灭的!” 他看向张德旺:“既能杀,何来妖?张大人,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这院判的帽子,戴着不沉吗?” 群臣面面相觑。原本那种对于未知“鬼神”的恐惧,在这一瞬间被这种直观的、暴力的“科学消杀”给击碎了。那是看得到的胜利。 朱祐樘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眼中精光大盛,甚至拍手叫好:“好!好一个生物学!好一个格物致知!陈越,你这是又救了朕一次!也是救了这满城的百姓!” …… “陛下!这……这是障眼法!这是变戏法!”张德旺彻底慌了,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这药水一定有毒!他想毒害陛下!他手里那是毒水!” 陈越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一步步走了过去。每走一步,气势就盛一分。 “张院判,”陈越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像是在询问病情,“你最近是不是觉得后颈发痒?每天午夜时分,能听见耳边有嗡嗡声?而且……特别想喝生水?看见红色的东西就恶心?” 张德旺一愣,下意识地捂住了后颈:“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也被感染了。” 陈越这一句话,像晴天霹雳一样在大殿上炸响。周围的太医和大臣们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瞬间退避三舍,把张德旺孤零零地留在那儿,仿佛他才是那个瘟神。 “胡说!你含血喷人!”张德旺尖叫。 陈越一把抓住张德旺的领子,把他扯到一面铜镜前,用力把他的眼皮翻开。 “看你的瞳孔!那是针尖样的收缩!那是毒素入脑的征兆!” 陈越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猛地转到他身后,对着他的后背,用巧劲震击他的“肺俞穴”和“膈俞穴”。 “咳咳咳!”张德旺只觉得肺里一阵痉挛,剧烈咳嗽起来。 “拿桶来!”陈越大喊。 一个小太监飞快地递过痰盂。 “哇——!” 张德旺只觉得喉咙一甜,一口黑臭的血水混合着几个米粒大小的、还在蠕动的白色虫体,被他狂喷了出来。 “啊!虫子!他吐虫子了!” 大臣们这下是真怕了,一个个面如土色,退到了墙根。事实胜于雄辩。 张德旺看着盆里的东西,两眼一翻,瘫在地上,浑身发抖:“救命……陈大人救命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中毒了……” 陈越从怀里掏出一颗刚做好的“解毒丸”(其实是浓缩的打虫药),塞进他嘴里。 “想活命,就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都吐出来。你是被人当枪使了,还以为自己在尽忠?蠢货!” …… 朝会结束。陈越洗刷了冤屈,但他没有时间庆祝,甚至没有时间喝口水。 朱祐樘的圣旨连下三道:全城所有水井即刻查封,未经验证不得取水;征调工部、户部所有力量配合陈越;开放皇家内库,珍稀药材任取。 陈越拿着圣旨,像一阵风一样回到了工坊。 这里的气氛彻底变了。之前是为了赚钱做牙刷,热火朝天但带着铜臭味。现在是为了救命做药水,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肃杀。 所有的植毛机都停了,被搬到了角落腾出空间。那几口巨大的用来煮猪鬃的铜槽,现在洗刷得干干净净,下面架起了最大的火,里面咕嘟咕嘟熬制的,不再是血水,而是那种红色的、刺鼻的“血见愁”解毒液。 “快!火再大点!加煤!”孙配方吼着嗓子,手里拿着大勺子拼命搅拌,“这药汁得浓缩!得熬成胶!不然投进河里就被冲散了,稀释了就没用了!” 院子里,刘铁锤带着徒弟们,光着膀子,正在连夜打造一种奇怪的铁器——“铁笼喷雾器”。那是一个带有许多细孔的铁笼,里面装上药包,沉入深井后可以缓慢释放药性。 张鬼手则在设计一种“水车投放装置”,打算安装在金水河的入口处,利用水流的动力,自动将定量的药粉均匀撒入河道,形成持续的杀毒带。 “陈大人,全城的药材铺都被我们搬空了。”修安跑进来,满脸是汗,衣服都湿透了,“赵王爷还派人从军营调了五百石雄黄粉。可是血见愁不够了!” “不够就去周边州县调!去抢!”陈越看着地图上的京城水系图,眼睛熬得通红,“这点量,只够井里用的。那些河道……特别是那个连接皇宫的地下水闸……才是大头。那里要是守不住,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忙碌的众人:“发动丐帮,还有我们所有的客户。告诉他们,这不是朝廷的事,这是保咱们自己的命。谁家有存的药,有大锅,都给我架起来熬!哪怕是把家里的醋都拿出来!咱们要把这满城的河水,都变成杀虫剂!变成那帮‘海鬼’的洗澡水!” …… 子时。京城的上空飘荡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和硫磺味。 那是生的希望。 然而,在谁也看不见的地下深处,在金水河通往皇宫大内的那个巨大的、已经生了铜锈的青铜水闸前。 这里是整个皇宫的用水命脉,平日里由司礼监最精锐的番子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此刻,寂静无声。 一艘挂着黑帆、船身细长如梭的小船,悄无声息地顺着漆黑的地下暗河水道,如同幽灵一般缓缓驶近了闸门。船上没有灯,只有船头站着的几个黑影。 他们的脸上都画着那个“日月眼”的图腾,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绿光。他们手里拿着形状奇怪的骨笛,放在嘴边,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那是次声波。是控制蛊虫的“号角”。 水闸的守卫头领,是李广的一个远房侄子,平日里极为警醒,身手也不错。 但此刻,他正呆呆地站在闸口的巨大绞盘前,双眼空洞无神,瞳孔扩散,像是丢了魂一样。他的耳朵里,仿佛听到了某种极其悦耳、又无法抗拒的召唤声,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开门。 因为在他的体内,在他那颗牙齿的牙髓里,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下了“引子”。 黑帆船停在闸口下。 船上的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那个守卫头领机械地转动了身体,伸出僵硬的手,抓住了开启闸门的巨大绞盘。 “嘎吱——嘎吱——” 沉重的青铜闸门,发出令人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带着水流和泥沙,缓缓升起。 一道黑色的缝隙在水下打开。 带着无数微小金色虫卵、还混杂着某种黑色催化剂的河水,像是一条贪婪的黑蛇,瞬间涌入了代表大明心脏的皇宫水道。 “人心里的洞,比牙齿上的洞难补一万倍。” 陈越此时正站在工坊的高处,看着皇宫的方向。夜风吹过,带来了一丝凉意。他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但他心里突然一阵剧烈的心悸,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风向变了。” 陈越喃喃自语,握紧了栏杆。 第110章 水下的黄金棺椁 子时刚过,紫禁城西侧那道平日里死锁着的青铜水闸前,风冷得像稀碎的小刀,一下下刮着人的脸皮。 闸口已经被人为破坏,绞盘上的铁索断了一根,还在微微晃动。那黑洞洞的河道入口像是一张不知餍足的巨兽之口,无声地吞吐着带着土腥味和腐烂气息的寒气。 陈越蹲在湿滑的石阶上,手里摆弄着两个充满气的、散发着淡淡骚味和油脂味的大球。他的动作很慢,很细,每一个结扣都要检查三遍。 “陈大人,这……这玩意儿真能行吗?”张猛手里也提着同样的一套行头,他是个哪怕面对千军万马都不眨眼的汉子,可看着那黑黝黝的水面,脸色比刚才砍杀番子时还要难看,“这猪尿泡吹的气,真能让人在水底下活命?别没憋死,先被尿味熏死了。” “不是让你在下面过日子,是让你换气。”陈越没抬头,手里还在忙着往竹管接口处涂抹密封用的蜂蜡,“人在水下憋气,一盏茶的功夫就是极限。但有了这个‘水肺’,哪怕里面只能存两口新鲜气,关键时刻也能救你的命。” 这个装置看起来土得掉渣,但里面藏着陈越的巧思。猪尿泡经过了特殊的熟制,用生漆和树胶层层密封,不透气不进水。连接的竹管是他在工坊里特意挑选的楠竹,内壁打磨得光滑如镜,中间甚至还塞了一层炭粉棉花做过滤嘴。 “张猛,过来。” 陈越站起身,拿起一罐散发着恶臭的猪油膏,“脱衣服。” 张猛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脱掉了上衣,露出精壮如铁的肌肉。 “全抹上,厚一点,别省。”陈越抓起一大把猪油,直接拍在张猛胸口,“水下阴冷入骨,泡久了人会失温抽筋。这层油就是你的第二层皮,能保暖。” 张猛呲牙咧嘴地任由陈越摆布,一边抹油一边嘟囔:“这下真成油猪了。” 两人收拾停当,陈越把那个充满空气的猪尿泡用皮带死死绑在背上,沉甸甸的坠感反而让他心里踏实了一些。他腰间别着特制的水下作业工具包,张猛则把那把跟随他多年的断金斧绑在了腿侧。 “记住,”陈越拍了拍张猛满是猪油的肩膀,指了指那幽深的河道,“下面是海鬼的地盘,不是咱们的主场。它们有鳃,咱们只有猪尿泡。在下面,呼吸是奢侈品,但咱们的空气包。不管看到什么,别慌。一慌,耗气量就会加倍,那你就真的死定了。” 张猛深吸一口气,脸上那股子莽劲儿又上来了,眼神变得狠厉:“放心吧大人!就算是阎王爷的水牢,俺也能给他凿个窟窿!俺张猛还没活够,还得看着您把这牙行开遍全天下呢!” “借你吉言。”陈越笑了笑,眼神却看向了那片深邃的黑暗,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 这不仅仅是抓贼,这是一场针对整个大明水脉的“根管治疗”。他是牙医,既然牙根烂了,哪怕埋得再深,也得把它掏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废话。 陈越咬住竹管的吹嘴,那种涩味混着猪油味直冲脑门。他深吸了一口外面寒冷而自由的空气,然后纵身一跃。 “噗通!” 水花不大,两人像两条滑腻的黑鱼,瞬间没入了那充满未知、可能隐藏着无数杀机的地下暗河之中。 …… 入水的瞬间,刺骨的寒意哪怕隔着厚厚的猪油,也像无数根细针一样扎进了毛孔。紧接着,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失重感和绝对的黑暗。 陈越打开了腰间那盏特制的“避水灯”。那是用厚琉璃罩和鱼胶密封的鲸油灯,光线虽然微弱昏黄,但在这种绝对黑暗中,却是唯一的依靠。 水流湍急,巨大的水势推着两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滑行。陈越调整着呼吸,尽量让自己放松,减少氧气的消耗。透过琉璃灯罩,他看到周围的水并不是清澈的,而是浑浊不堪,充满了无数悬浮的微粒。 那些微粒不是泥沙,而是絮状的蛋白质残渣,那是之前“全城消杀”时死去的虫卵尸体。 但在更深处,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陈越眯起眼。那是淡淡的绿色荧光,像是鬼火,一闪一闪,随着水流飘荡。 *“是活体龙须的生物冷光……”*陈越心里默念。这种生物在受到刺激、兴奋或者进食时,体内会发生化学反应,发出这种诱捕猎物的光芒。这意味着,前面不仅有活物,而且是一个巨大的巢穴。 顺着水流漂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河道突然变得宽阔起来。头顶不再是低矮的砖拱,而是嶙峋的怪石和坍塌的汉白玉石柱。 这里似乎曾经是元大都或者更早时期的地下宫殿遗址,后来被改造成了排水系统。 陈越在水中打了个手势,示意张猛靠近。他指了指右侧的石壁。 张猛凑过来看了一眼,眼睛瞬间瞪大,差点把嘴里的呼吸管给咬断。 那潮湿、长满滑腻青苔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地挂着无数个拳头大小的、半透明的灰白色囊袋。这些囊袋像是被强力胶黏在墙上一样,随着水波有节奏地轻轻晃动。 透过半透明的薄膜,借着灯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蜷缩着一只只金色的、像蛆虫一样的幼体。它们正在疯狂地扭动,用细小的口器啃噬着囊壁,试图破壳而出。 之前的石灰水消杀虽然杀死了水中游离的卵,但这些挂在墙壁高处、有厚厚粘液保护膜的“卵袋”,竟然幸存了下来!而且它们正在因为受到了石灰水的刺激,加速孵化! 陈越伸手想去拿腰间的喷壶——里面装着高浓度的“血见愁”原液。但他忍住了。数量太多了,成千上万,喷不完。打蛇打七寸,如果不干掉母体,这些卵就算杀了一批,还会有一批。 两人继续下潜,绕过那片恐怖的卵墙。 越往下,水越冷,那股腥臭味即便隔着水似乎都能闻到。 突然,张猛拽住了陈越的脚踝,力道大得吓人。 陈越回头,只见张猛指着下方的河床,脸色煞白。 陈越将灯光压低。 只见下方的淤泥里,铺满了白花花的东西。那不是石头,那是骨头。 无数的白骨,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有人类的头骨,有断裂的肋骨,甚至还有手骨依然保持着抓挠的姿势,深陷在泥沙里。 一具比较新鲜的骸骨上,手腕处还套着一个生锈的铁环,连着一截断裂的铁链。 “工匠的脚镣……” 陈越脑海中瞬间拼凑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传闻紫禁城修建时,无数工匠莫名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民间传说他们被填了地基。原来,他们是被驱赶到了这里,被当成了喂养这些怪物的“饲料”和祭品。 在那些粗大的工匠骨骸之间,还夹杂着几具穿着腐烂宫女服饰的细小尸骨,长长的头发像水草一样在水中飘荡,纠缠在一起,显得无比凄凉。 这是一条用人命铺成的河。这下面埋藏的罪恶,比上面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还要沉重。 就在陈越感到胸口发闷、愤怒在血管里燃烧的时候,前方的黑暗水域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却让水流发生剧烈扰动的“嗖嗖”声。 那声音很快,很急,带着一种切割水流的锋利感。 猎食者,来了。 …… 陈越猛地回头,手中的避水灯在水中划出一道光弧。 光影交错间,三道修长、扭曲的黑影,如同一体般从三个死角高速冲来! 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完全无视水的阻力,那种流畅的游动姿态,比最灵活的江豚还要快上三分。 近了。 灯光照亮了它们的面孔。 陈越即便在之前的解剖台上见过尸体,此刻看到活物,依然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恶心和战栗。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脸。惨白的皮肤上覆盖着细密、坚硬、泛着青光的鳞片,鼻子塌陷成了两个用来开合喷气的气孔,嘴巴一直裂到了耳根,露出满嘴像锯齿一样细碎而交错的尖牙。 最恐怖的是它们的脖子两侧,原本应该是胸锁乳突肌的位置,裂开了四道鲜红的缝隙——那是鳃! 真的长出了鳃! 这是“精英海鬼”!是被“日月眼”组织深度改造、能在水下自由呼吸、力量和速度都远超常人的生物兵器! 它们手里没有拿刀剑,而是各自握着两把用深海巨蚌的壳磨成的短刺。那玩意儿呈现螺旋状,专门用来破甲放血。 “散开!”陈越在水里喊不出声,只能猛地推了一把张猛。 “噗!” 一道水流被切开。 其中一个海鬼的骨刺擦着张猛的后背划过,锋利得像热刀切黄油。张猛背上的猪尿泡被划破了一道口子,珍贵的空气瞬间化作一串串气泡,咕噜噜地往上冒。 张猛大惊失色。这是要命啊!没了气,他在水底就是块石头。 但这汉子也是狠角色。既然跑不了,那就干! 他双腿猛地一蹬身后的石柱,整个人不退反进,借着反作用力像一枚鱼雷一样撞向那个偷袭他的海鬼。 在水下,他的动作虽然迟缓了一些,但那股子蛮力还在。 海鬼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笨重的人类居然敢在水里反冲,被撞了个结实。 张猛一把箍住那海鬼滑腻腻的脖子,另一只手里的断金斧狠狠劈下—— 但水的阻力太大了。这一斧子下去,慢了半拍。 “吱——!” 那海鬼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身体像没骨头一样瞬间缠绕在张猛身上。它的四肢上全是倒钩般的蹼爪,死死扣住张猛的关节,试图把他拖向深水区窒息而死。 另外两只海鬼见同伴得手,立刻分头夹击。一只从下方冲向张猛的腹部,另一只直取陈越。 冲向陈越的这只体型最大,眼珠是浑浊的黄色,看陈越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案板上的肉。它根本没把这个没拿刀、看着文弱的太医放在眼里,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断陈越的脖子。 陈越没有后退半步。他在水里很冷静,冷静得像是在做一台精密的手术。 他缓缓抬起右手。他的右臂上,绑着一个像是护臂一样的黄铜装置。这是他和工坊的匠人们连夜改造的“水下武器”——高浓度盐卤水枪。利用强力弹簧和活塞原理,可以在瞬间喷射出高压液体。 那怪物冲到了面前,距离不到一尺。陈越甚至能看到它牙缝里挂着的水草。 陈越眼神一冷,拇指按下机关。 “噗——!” 一股极高浓度的、混合了魔鬼辣椒水、大蒜素和饱和盐卤的液体,如同一道白色的高压水箭,精准无比地*进了怪物张开的大嘴和那双毫无遮挡的凸起眼球里! 在水下,液体传递压力的速度极快,且不容易扩散。 “咕——嗷——!” 这不仅仅是辣,这是化学烧伤!高盐高辣液体瞬间让怪物的眼球和口腔黏膜严重脱水、烧灼。那种剧痛让它发出了沉闷的惨叫。 它在水中剧烈抽搐,瞬间失去了方向感,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双手捂着眼睛,再也顾不上攻击。 趁你病,要你命! 陈越没有丝毫犹豫,从靴筒里拔出那把特制的、带有放血槽的手术刀。 水有阻力,但这对他来说不是障碍。因为他懂解剖。他不需要大开大合地劈砍,只需要精准的一刺。 他侧身让过怪物张牙舞爪般的乱撞,手中的刀刃往前快速一递,准确地切入了怪物脖颈侧面——那个正在一张一合的鳃裂位置。 那里是它们呼吸的关键,血管丰富,也是全身上下唯一没有鳞片覆盖的软肋。 “噗嗤!” 黑紫色的污血在水中炸开,像是一团墨汁。 怪物捂着脖子,在水中翻滚了几圈,身体渐渐僵直,不动了。 解决了这边的危机,陈越立刻转身。张猛那边情况危急,被两只海鬼缠住,空气也快漏光了。 陈越没有游过去,而是抬起右臂,对准那只正骑在张猛背上的海鬼后脑。 再次扣动扳机。 但这回射出的不是盐水,而是一根藏在管道下方的、极细的、带着倒钩的钢针。 “嗖!” 钢针虽小,但在短距离内劲道十足,精准地钉入了那只海鬼的后脑枕骨大孔。 中枢神经被破坏。那只海鬼身体瞬间瘫软,松开了张猛。 张猛抓住机会,甚至不用斧子,直接用头槌狠狠撞在面前最后一只海鬼的面门上,把他撞得七荤八素,然后一斧子劈开了它的胸膛。 三个精英海鬼,全灭。 张猛大口吸着猪尿泡里所剩无几的空气,脸都憋紫了,但他还是冲陈越竖了个大拇指,眼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兴奋。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前方,隐隐约约透出光来。 不是幽绿的鬼火,而是一种金色的、辉煌的、带着某种神圣意味的光芒。 …… 穿过最后一道狭窄、布满水草的石缝,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 两人从水下浮出头来,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这里竟然是一个干燥的天然地下洞窟! 四周的墙壁上,竟然人工开凿出了无数神龛,里面嵌满了散发着长明灯光芒的巨大夜明珠。这些光芒汇聚在一起,将整个洞窟照得如同梦境。 而在洞窟的正中央,也是太液池正下方最深处的那个水潭中,赫然摆放着一座让人窒息的东西。通体都是金黄色,两人走进一摸,冷冰冰的,难道…… 这是一座……完全由纯金打造的……棺椁? 不,那不仅仅是棺椁。它的形状像是一艘船,又像是一个祭坛。棺身刻满了复杂的云龙纹,但在龙纹的眼睛位置,全都镶嵌着那种诡异的“日月眼”宝石。 这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皿! 黄金棺椁并没有盖盖子。里面盛满了红色的、像是鲜血一样粘稠的液体,在夜明珠的光照下,红得妖艳。 液体中,漂浮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保存得极为完好、面容栩栩如生的男尸。 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面容英俊却透着一股阴鸷,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 是哪年的“皇帝”?怎么会在这里?陈越一头雾水。但是旁边的张猛却一眼就认出,那不是现任弘治皇帝的款式,那是十几年前宣德、正统年间的形制!上面的五爪金龙有些磨损,显得苍凉而陈旧。 他的双眼紧闭,双手交叠在胸前,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而在他的头顶,也就是天灵盖的位置,被人为地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从那个洞里,生长出了那个真正的“恐怖之源”! 那是一团呈现出半透明脑花状的生物体——金蚕蛊王! 它不像是在井边见到的那样暴躁、那样具有攻击性。此刻的它,安静、慵懒地盘踞在那具尸体的大脑里,像是一个享受着至高供奉的神祇。 它的身体呈粉红色,随着呼吸一张一缩,发出“嗡嗡”的低频震动声。无数根粗壮的、如同血管一样的金色“龙须”,从它的主体延伸出来,像是树根一样,先是扎进了那具干尸的身体各处,然后又从干尸的眼、耳、口、鼻七窍伸出来,蔓延到金棺之外,探入四周流动的地下暗河之中。 它在利用这具尸体做中转站!它在吸取这具曾经尊贵无比的“真龙天子”的血脉龙气,转化为毒素,向整个京城的水系泵送着它的“子孙”! “这是……”张猛看着那具龙袍干尸,腿有点软,这是对皇权的本能敬畏,“这……这是哪位先帝爷?” “不。”陈越盯着那龙袍上的纹饰,还有那个特殊的束发金冠,“这不是皇帝,大明朝所有皇帝驾崩后都去了十三陵。这是……废太子!是成化年间那位据说因为‘谋逆’被废黜、后来死得不明不白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大伯!” 原来如此。 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 为什么要养海鬼?为什么要控制水源?为什么许冠阳那封“隐秘”的绝笔信里有那么深的怨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前朝的痕迹? 这是复仇! 是前朝废太子的余孽,甚至是废太子本人(如果他还以某种形式活着的话),利用这具尸体,利用这只蛊王,要把这皇城,甚至这天下,变成他们的炼狱! 他们把“蛊”种在了皇家的血脉里,要让现在的皇帝,甚至整个大明,都染上这种永远洗不掉的“毒”!他们要毁了这一切,重建他们的王朝! 第111章 “废太子”的复仇 “啪、啪、啪。” 一阵清脆、孤单的掌声从金棺后面的阴影里传来,在空旷的洞窟里回荡。 陈越和张猛猛地转身,兵器出鞘。 一个穿着一身旧式官服、头戴方巾、须发皆白的老者,手里拿着一个青铜罗盘,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纹着和那些海鬼一样的青色“日月眼”图腾,但这并没有让他显得狰狞,反而给他的脸增添了一种诡异的神圣感。他的眼神并不疯狂,反而带着一种学者般的儒雅,和……极度的偏执。 那是只有疯子才有的、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的眼神。 他的身边,并没有带卫兵。他就那么一个人站着,却散发出一种掌控者的绝对自信。 “精彩。真的精彩。”老者看着陈越,声音温和,像是在和自家晚辈聊天,“我以为来的会是赵王那个莽夫,或者是李广那个老阉狗。没想到,破了我五行迷魂阵、杀了我的海鬼护卫、一路找到这里的,居然是个只会拔牙的小大夫。许冠阳输给你,不冤。这世道,真是变了。” “你是谁?”陈越冷冷地问,手里的手术刀握得更紧了,“你是……王院正的那个失踪师兄?” 他在来之前恶补过太医院的档案,知道王明德有个才华横溢却行事偏激的师兄,几十年前失踪了。 “名字只是个代号。”老者并没有否认,他走到金棺旁,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金棺的边缘,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肌肤,“你可以叫我‘守墓人’。也可以叫我……前太医院院使,赵天恒。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名字了。” 陈越心中一震。果然是他! “你没死?” “死?凡人才会死。我找到了长生。”赵天恒指了指棺材里那个恶心的肉团,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我在南洋的深海里,在那片连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找到了神的恩赐。这东西,‘纳加’,它能让人超越生死。哪怕是尸体,也能保持活性,甚至能思考,能传递力量。你看太子……他多美,面色红润,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他没有死,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成为了神!成为了统御万物的主宰!” “你管这叫神?”陈越指着那蠕动的、像个瘤子一样的蛊王,“这是寄生虫!是大号的蛆!你把废太子的尸体变成了虫窝,变成了散播瘟疫的工具,这就是你的忠诚?这就是你的医道?你不仅侮辱了医术,你也侮辱了死者!” “住口!你这蝼蚁懂什么?!”赵天恒突然暴怒,脸上的纹身都随着肌肉扭曲起来,儒雅的面具瞬间撕裂,“这是进化!是飞升!现在的皇帝昏庸无道,奸臣当道,百姓愚昧!只有让太子重生,哪怕是以这种方式……只要今晚的祭祀完成,蛊王彻底苏醒,它的子孙就会顺着水流进入千家万户,进入每一个人的身体。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听命于新皇!这将是一个没有病痛、没有死亡、令行禁止、绝对服从的完美世界!” 他看向陈越,狞笑起来,按下了金棺侧面的一个机关:“可惜,你们来得太晚了。时辰已到,龙气已尽,妖孽重生!迎接新世界吧!” “嗡——!” 随着机关按下,那只寄生在尸体头顶的母虫,突然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让心脏共振的低频嘶鸣! 四周平静的水面瞬间炸开,水花飞溅。 “哗啦——” 无数根原本潜伏在水下的金色龙须疯狂舞动,像是在欢呼,又像是在索命。 “杀了他们!”赵天恒一指陈越,“成为神的养料吧!” 金棺周围的暗河里,猛地窜出七八个全副武装的精英海鬼,手里拿着骨刺,嚎叫着扑了上来! …… “张猛!挡住它们!” 陈越知道,在这群怪物面前,他们这点人不够塞牙缝的。必须擒贼先擒王,杀杂兵没用,必须毁了那个母虫! “交给我!” 张猛虽然受了伤,而且连续作战早已疲惫不堪,但看到这些非人的怪物,骨子里的血性彻底被激发了。 他大吼一声,不再防守,而是挥舞着那把沉重的大斧,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陈越前面。 “来啊!你们这群没脸的畜生!” “噗嗤!”一斧子下去,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海鬼脑袋开了花。 但海鬼太多了,而且力大无穷,动作敏捷。张猛很快就身上挂彩,背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染红了水面,但他依然死战不退,哪怕是用牙咬,也要拖住它们。 陈越没管身后的厮杀。他知道张猛撑不了多久。 他盯着那具干尸,盯着那只正在狂躁鸣叫的母虫。 常规手段杀不死它。火油?这里到处是水,点不着。刀砍?这种软体生物会自愈,而且一旦砍破了,毒液流出来更麻烦。 但他是一个牙医。他最擅长的就是找那个最关键、最脆弱的支点。 他眯起眼,在夜明珠的光线下,他看到了母虫的一个秘密。 那只母虫的根部,也就是连接干尸大脑的那个部位,有一颗巨大的、从干尸嘴里反长出来的、闪着妖异红光的……“尸牙”! 那原本是中切牙的位置,但现在,这颗牙齿发生了变异,变得比普通牙齿大三倍,就像是一根红色的水晶柱子。而且它并不是骨质的,而是半透明的角质,里面流动的不是血,而是高浓度的生物电解质! 所有的龙须,所有的能量,最后都汇聚到了这颗牙上,然后通过牙神经孔进入尸体大脑,再供给母虫! 这是连接母虫和水脉能量的核心导管!是它的电源插头!也是它的阿喀琉斯之踵! “只要拔掉它!”陈越心中大喊。 “赵天恒!你想要进化?那我给你做个根管治疗!给你个拔牙手术!” 陈越没有冲向赵天恒,而是助跑两步,直接跳进了那个盛满血水、腥臭无比的金棺! “你敢!”赵天恒大惊失色,想要冲过来阻拦。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陈越已经骑在了干尸的身上!双腿死死夹住尸体的肋骨。 那股恶臭和阴冷让他几乎窒息。母虫似乎感觉到了威胁,十几根触须疯狂地抽打着陈越的后背,像是钢鞭一样。陈越背后的皮肤瞬间碎裂,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但他咬着牙,哼都没哼一声,左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扣住干尸的下巴。 “张嘴!” 他用力一掰。干尸早已僵硬的颌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硬生生被他掰脱臼了,嘴巴大张。 那颗红色的、正在脉动的尸牙暴露在陈越面前。坚硬,滚烫,散发着邪恶的热量。 普通的钳子根本拔不动!而且也夹不住! 但陈越有备而来。 他从腰间的防水油布袋里,掏出了他早就让张鬼手按照图纸打造、本来是打算用来在水下给沉船打孔、寻找宝藏的终极武器—— 一把特制的、用发条组和齿轮驱动的、全铜打造的“手摇水下骨钻”! 这东西前面是个锋利的金刚砂钻头,后面是个强力发条盒。上满劲后,钻头能以极高的速度旋转。 这在现代就是气动涡轮手钻,在这里,它是唯一的破甲神器。 “给我开!” 陈越把钻头狠狠按在尸牙的牙颈部,那个最薄弱的地方,另一只手猛地按下开关! “嗡——滋滋滋——!!!” 在金棺的血水中,高速旋转的钻头瞬间切入那坚硬如铁的角质层,发出头皮发麻的高频尖啸声!红色的粉末和火星在水里飞溅! 那不是在修牙,那是在破坏!是毁灭! …… “啊——!不!!!住手!你会毁了它!” 赵天恒看到这一幕,发出了绝望的惨叫。那颗牙不仅是母虫的根,也是他毕生的心血,是他通往神的阶梯! 他疯了一样冲过来,想要把陈越拉开。 但张猛从斜刺里冲出来,即使身受重伤,满身是血,也像一颗钉子一样,猛地撞在赵天恒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腿。 “滚开!我要杀了你!”赵天恒一掌拍在张猛背上,打得张猛吐血。 张猛不松手,一口咬在赵天恒的小腿上,连肉都咬下一块。 “想动大人?除非我死!”张猛满脸是血,笑得狰狞。 金棺内。 “滋——啵!” 随着一声轻响,钻头打通了!尸牙的髓腔被钻开了! 一股黑色带着硫磺味的浓烟从牙孔里喷出来。母虫发疯了!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整个身体瞬间膨胀了一倍,颜色从粉红变成了紫黑。 它发出的次声波陡然拔高,震得陈越耳鼻流血,眼前的景象都在摇晃,金棺周围的石壁开始出现裂纹,碎石落下。 “去死吧!下地狱去吧!” 陈越吐出一口血沫,从怀里掏出最后一个紫铜瓶。那里装着最高浓度的、提纯了十倍的“血见愁”原液,还混合了大量的水银和雄黄粉。 他将瓶嘴直接插进那个被钻开的牙洞里! “咕咚!咕咚!” 整整一瓶针对这种生物的剧毒灭杀剂,被他狠狠地挤压进去,顺着髓腔,直通母虫的体内核心! “吱——!!!” 这不再是嘶鸣,这是濒死的爆炸! 强酸和重金属毒素顺着“血管”瞬间传遍母虫全身。那种凝固蛋白质的力量,就像是把滚烫的铁水灌进了塑料管。 母虫的身体开始剧烈僵硬、抽搐、碳化。那些原本金色的触须像是断了电的电线,失去了光泽,噼里啪啦地炸裂、脱落。 它体内的液体沸腾了,要把自己从内部炸开!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母虫的主体在金棺中炸裂成无数碎片,黑色的毒血四溅。 那种冲击波直接把陈越震飞了出去,重重撞在金棺的边缘,晕了过去。 金棺塌了。底座下的机关被破坏。 整个地下洞窟因为这次剧烈的震动和母虫死亡带来的能量失控,开始崩塌。四周的墙壁开始出现坍塌。 “完了……全完了……”赵天恒看着那摊烂肉,双膝跪地,眼神空洞。他精心策划几十年、牺牲了无数人命堆砌起来的长生梦,被一个小牙医,用一把钻子,钻透了。 “轰隆!” 一块巨石砸下来,将赵天恒永远地埋葬在了这场大梦里。 …… “大人!醒醒!快醒醒!水要灌进来了!” 张猛摇晃着陈越。 陈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散架了一样疼。 洞窟正在崩塌,水流变得狂暴,像一只发疯的巨兽要把他们吞噬。水位已经涨到了胸口。 “走!” 张猛一把拉起陈越,两人顾不上伤痛,拼命往来时的水道游去。 身后的轰鸣声越来越大,那是整个地宫在毁灭。碎石不断落下,激起巨大的水花。 陈越感觉自己的肺要炸了。氧气早就在搏斗中耗尽了。猪尿泡也没了。他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憋着最后一口气在划水。 黑暗,无尽的黑暗。冰冷刺骨的水。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暗河里的时候。 前方,出现了一抹淡淡的、蓝色的光。 那是……出口!是太液池的水面! “噗——!” 两人奋力一跃,破开水面。 “呼——呼——!” 属于清晨那带着荷花香的新鲜空气涌入肺部,火辣辣的疼,却又无比甜美。 陈越贪婪地呼吸着,感觉像是获得了新生。 他们浮在太液池上。周围是盛开的荷花。 此时,东方破晓。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上,也洒在他们狼狈不堪、满是血污的脸上。 水面上的波纹渐渐平息。那些原本浑浊、带着虫卵的水,随着源头的毁灭,正在迅速变得清澈。 天亮了。鬼该回地狱了。 陈越和张猛爬上岸,瘫倒在草地上,看着天空,想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赢了……大人,咱们……赢了……”张猛大喘气。 陈越手按着胸口,想平复心跳。手却碰到了怀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伸手进去,摸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在金棺里搏斗时,不小心从那具干尸(废太子)的腰带上扯下来的。当时太乱,他随手塞进了怀里。 此刻,借着晨光,他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块玉佩。 羊脂白玉,雕工精细,刻着缠枝莲纹,莲心一点翠。 陈越的瞳孔猛地收缩,手开始发抖,比刚才杀虫时还要抖。 这块玉佩…… 和那天晚上在赵雪身上掉出来的那块,不论是质地、纹样,甚至那个只有顶级工匠才懂的收刀痕迹,竟然……是一对! 那是只有皇室直系配偶或者至亲才能佩戴的“鸾凤和鸣,阴阳相扣”佩! 废太子的尸体上有这一半。赵雪有另一半。 赵雪……到底是谁? 她绝不仅仅是什么罪臣之后。 她是……废太子的遗孤?!是这大明朝最危险的那个……“公主”? 她是这个巨大阴谋的幸存者,还是……参与者? 陈越抬头,看向远处皇宫的深处,尚服局的方向。赵雪应该就在那里,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 这一次,他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只感到一种比面对“海鬼”还要无法逃避的宿命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真正的危机,从来不是虫子。 而是人。 而那个人,却是他最爱、也藏得最深的人。 第112章 半块玉佩的“重逢” 晨曦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像是一把金色的利剑插向大地,但照亮的却不是往日的繁华,而是一片惨烈与狼藉过后的苍白。 京城,活过来了,却也脱了一层皮。 陈越站在太液池的高处,那一身原本挺括的官服此刻早已被泥水、血污和火药的烟尘染得看不出颜色,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因为透支而发出酸痛的抗议,骨头缝里像是灌了铅。 他扶着汉白玉的栏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晨凛冽的空气,肺部因为吸入了太多的石灰粉尘而隐隐作痛。以至于刚吸了几口气,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眼前的京城,被一层厚厚的、尚未完全沉降的白色烟雾笼罩着,看起来朦朦胧胧,人在里面走动,都显得影影绰绰。那是生石灰遇水后腾起的“杀毒结界”。 街道上,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和顺天府的差役们并没有休息,他们手里拿着铁铲和长柄勺,正在进行最后的清理。 “那个谁!那边的死鱼!别用手抓!用铲子!用铲子铲进生石灰桶里!”陈越看着远处几个不知死活的兵丁,忍不住扯着嘶哑的喉咙大喊。看那些兵丁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他又赶忙往前紧走几步,大声吼道“那是毒源!不想手烂掉就听指挥!” 张猛提着卷了刃的断金斧,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的半边身子都被烟熏黑了,却咧着嘴笑:“大人,您歇会儿吧。剩下的活儿,弟兄们知道怎么干。这满城的鱼都翻了白肚皮,这场面,比那年闹蝗灾还吓人。” “这才哪到哪。”陈越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图纸,指着上面标记的红点,“现在才是关键时候。虫子死了,但这满城的水都被咱们搞成了强碱水,不能喝,还得处理。传我命令下去,立刻开放备用水源,同时组织人手,用大车拉酸醋——有多少拉多少,兑水洒街!中和碱性!” “还要洒醋?”张猛瞪大了眼,“那这一城不就成了醋缸了?” “成醋缸总比成死城强!”陈越瞪了他一眼,神色严峻,“还有,在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各设立一个临时的‘防疫站’。告诉百姓,凡是这三天接触过井水、河水,觉得身上痒、起红斑的,不管有没有钱,统统到防疫站来领‘石灰膏’和解毒汤!不来的,或者是隐瞒不报的,查出来直接锁拿!这是为了他们好!” “还有那些死猫死狗死老鼠。”陈越指着角落里一堆无人清理的动物尸体,“那都是蛊虫的温床。告诉下面的兄弟,看见一只烧一只,必须烧成灰!别心疼柴火!” 张猛虽然不懂什么叫“防疫站”,但他听得懂陈越话里的严重性。 “得令!”张猛抱拳,转身对着底下的兵卒吼道,“都听见没!陈大人的话就是军令!谁敢偷懒,老子把他扔进化尸池里!” 陈越看着忙碌的人群,看着那一桶桶白色的石灰水被泼洒在街道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冲刷着昨夜留下的污秽。 这场仗,硬仗算是打完了,但屁股还得擦干净。有时候,瘟疫过后的“次生灾害”,比瘟疫本身还难缠。 …… 日上三竿。陈越拖着像是灌了铅的双腿,终于回到了皇城根的工坊。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欢呼声。 “大人回来了!陈大人回来了!” 大门轰然洞开,修安带着所有的工匠、伙计,全都涌了出来。 “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昨晚那火光冲天的,吓死我们了!” 修芸眼圈红红的,手里还攥着那一摞没算完的账本:“大人,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可就散了。” 刘铁锤更是直接拎着个大锤冲上来,那架势像是要去拼命:“谁敢动大人!老子把他脑浆子锤出来!大人,您身上这是……血?” “没事,别人的血。”陈越摆摆手,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都别围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咱们这次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驱散了众人,唯独叫住了张猛和修安。 “那个……东西呢?”陈越压低了声音,眼神往后院的密室方向瞟了瞟。 修安脸色一白,点了点头:“还在那儿。按照您的吩咐,用铁链锁着,周围堆满了干柴和桐油。那东西……虽然死了,但看着还是瘆人。” “烧了。”陈越的语气冷得像冰,“现在就烧。” 三人来到后院密室。 那具如同烂泥一样的“海鬼”尸体,连同那具面目全非的“精英海鬼”残骸,正静静地躺在柴堆上。 那股子令人作呕的甜腥味虽然淡了些,但依然存在。 陈越走上前,并没有急着点火。他在那具尸体的衣服碎片里翻找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留的、带有特殊标记的物品后,才站起身。 “张猛,点火。” 张猛也不废话,将手里的火把扔了进去。 “轰!” 桐油遇火即燃,烈焰瞬间吞噬了那堆不可名状的血肉。 “噼里啪啦——” 尸体在火焰中发出爆裂的声音,黑烟滚滚升起。 陈越站在火光前,看着那不断跳动的火焰,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这把火,不仅是烧掉怪物,更是在烧掉证据。烧掉所有可能指向那个被禁忌了五十年的名字——废太子。 这不仅仅是为了大明的安稳,更是为了……她。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那半块带着体温的玉佩,像是一块烙铁,贴在他的胸口。 “修安,”陈越看着火光,声音很低,“昨天……昨天你去太医院接应张公子的时候,有没有……有没有注意到赵雪?” 修安愣了一下,想了想:“赵姑娘?之前她不是拿着金牌去太医院救您了吗?后来就听说她回宫复命了……怎么,大人?” “没事。”陈越摇摇头,“这事儿,烂在肚子里。这怪物的事,对外就说是一种罕见的瘟兽,从下水道里跑出来的,已经伏诛了。别提什么南洋,更别提什么前朝,懂吗?” “明白!”修安和张猛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内情,但看陈越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知道事情绝不简单,重重点头。 火光映红了陈越的脸,他的眼神在火焰中闪烁不定。 秘密,已经被他烧了一半。 剩下一半,他得去亲自问个清楚。 …… 入夜。 陈越并没有回内室休息,而是让修安悄悄给赵雪递了个信儿,约她在工坊最深处,那间平日里存放核心图纸的静室见面。 这里没有外人,四壁都做了隔音,只有桌上两盏昏黄的油灯,灯芯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门被轻轻推开。 赵雪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头发简单地用一只银簪挽着,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乌青。昨夜的惊魂未定,加上某种隐秘的担忧,让她看起来格外憔悴,像是一株刚经历过暴风雨的小百合。 “陈越……”她关上门,转身看着坐在桌边背对着她的陈越,勉强露出一个让人心疼的笑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听修安说你回来了,我……我这一天心都悬着。” 陈越没说话。 他慢慢转过身。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照不亮他眼底的深沉。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有些哑。 赵雪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平日里,陈越见到她总是嬉皮笑脸的,或者直接上来拉手,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这会儿,他正襟危坐,神色凝重得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的犯人。 “怎么了?”赵雪坐下,有些局促地绞着衣角的手指,“是不是……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还是李公公又……” “李公公没事。宫里也没事。”陈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但咱们这儿,有事。” 他把手伸进怀里,动作很慢,像是那个东西有千斤重。 “啪。” 半块玉佩被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冰冷的轻响。 那是一块羊脂白玉,虽然沾着些洗不掉的陈年血沁,但依旧温润细腻。上面雕刻着半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以及繁复的缠枝莲纹。断口处虽然经过岁月的打磨,依然能看出锐利的痕迹。 赵雪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的瞬间,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雷劈中了一样。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那一瞬间的惊恐、绝望、甚至是一种等待判决的释然,在她脸上交替闪过。 “这……这是……”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瞳孔剧烈收缩。 “认得吗?”陈越看着她,声音平静得可怕。 赵雪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半块玉。她的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隔着衣物,贴着另一块冰凉的玉。 “拿出来吧。”陈越伸出手,摊开掌心,“除夕那天晚上,我不小心看到过。后来在值房,你也掉出来过。雪儿,不用我……?” 赵雪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颤抖着手,从衣领深处掏出了那根红绳。 一块带着她体温的半圆形玉佩,被拽了出来。 那上面,雕刻的是半条龙。 陈越接过来,并没有看她,而是将两块玉佩放在桌上,一左一右。 他的手很稳,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推近。 所有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止了。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却在寂静的房间里如雷贯耳的脆响。 两块断玉,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原本断裂的纹路瞬间连通,龙凤首尾相接,缠枝莲纹在接缝处完美闭环,仿佛它们从未分离过。 这是一块完整的、精美绝伦的“龙凤呈祥,阴阳相扣”佩! 这是只有皇室大婚、或者是帝后之间、甚至必须是嫡系血脉才能佩戴的信物! “陈越……你……你在哪找到的?”赵雪瘫软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她双手捂着脸,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太液池底。金棺之中。”陈越看着那块拼合的玉,又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在那个……被泡在血水里、头上长着蛊王、穿着龙袍的干尸身上。那是他的腰坠。” 赵雪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恐:“你说……那里面……是干尸?不是……不是只有蛊吗?” “你以为是什么?”陈越逼视着她,声音沉痛,“那是废太子!是当年死得不明不白的成化朝废太子!他的尸体被那帮疯子做成了养蛊的器皿!而这块玉佩……就挂在他的腰上,是用来证明正统身份的!” 他指着桌上的玉佩,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这世上能有这东西的,除了那个死去的人,就只有……他的骨肉。赵雪……不,也许我该叫你……朱姑娘?”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赵雪彻底崩溃了,她从椅子上滑落,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不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被做成了……” 她抓着陈越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的浮木。 “我只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父亲……”赵雪泪流满面,断断续续地讲述着那个尘封的真相,“但我从来没见过他……奶娘说,我出生那天,就是漫天大雪……然后锦衣卫就冲进了东宫……到处都是血,都是喊杀声……” “奶娘抱着我,把我塞进了那个专门运恭桶的脏车里……那臭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为了引开追兵,奶娘死了……我被一个老宫女捡回去,像养只野猫一样养着。她说……她说只要我不说话,不认字,把脸抹黑,就能活下去……她说我是罪孽,是不该存在的人……” “那个工部侍郎……他是奶娘的旧识,暗中接济过我们,后来为了掩护我的身份,被人告发……也死了全家……我就这样东躲西藏,像只老鼠一样活着……” “这块玉佩……是娘临终前硬塞进我襁褓里的……她说这是我的命,不能丢,丢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但我不敢拿出来,我真的不敢……” 赵雪抬起头,满脸是泪,眼中尽是绝望:“陈越,我发誓……我从来没想过要复仇……也没想过要干什么……我只想活着……真的,我只想活下去。我不知道什么蛊王……我甚至都不知道父亲的尸体在哪……我以为……以为他早就入土为安了……” 陈越听着这些话,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温婉坚强、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的女人,心像是被刀绞一样疼。 她是皇室血脉,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可她活得比乞丐还不如。她背负着那样沉重的身世,却在工坊里帮他“烫猪毛”,给他缝围脖,为了救他甚至不惜假传懿旨闯太医院,只为了那一点点温暖。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陈越指着桌上那块严丝合缝的玉佩,声音低沉得可怕,“这是谋逆的铁证。这是能让九族尽灭的祸根。只要被人看见一眼,你,我,整个牙行,全得死。” “我知道……”赵雪松开手,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陈越,你……你去告发我吧。你是御医,你是大功臣,你把这玉佩交上去……你能封侯拜相……我不怪你……真的,我不怪你……这就是我的命……” 第113章 不许任何人碰我的女人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越站着,赵雪跪着。灯花爆裂,发出一声轻响。 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路。 一条,拿着这块拼好的玉佩进宫。凭借着这份“大义灭亲、揪出余孽”的功劳,加上之前救太后、除蛊王的功绩,他将彻底洗清自己身上所有的嫌疑,成为皇帝最信任的心腹,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另一条,保住她。这意味着要欺君,要瞒天过海,要背负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惊天秘密。一旦被揭穿,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越看着赵雪。她现在看起来那么羸弱,那么无助,就那样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体随着抽泣一耸一耸。 他想起了初见时她那温婉的笑,想起了她在灯下给他缝衣服时的侧脸,想起了除夕夜烟花下她说的那句“如果雪没那么大”…… 去他妈的荣华富贵!去他妈的九族! 老子是穿越者!老子连虫王都敢杀,连李广都敢坑,还怕保不住自己的女人? 陈越猛地蹲下身,一把抓起桌上那块拼好的玉佩。 “咔哒!” 他用力一掰,将玉佩重新分开。然后,他把那半块原本属于干尸的玉佩,好似还散发着血腥气和阴气的玉佩,狠狠地攥在手里,起身走向了旁边用来取暖的炭盆。 他抓起一把铁锤,对着那半块玉佩,在青砖地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砰!砰!” 那是玉石碎裂的声音,也是命运转折的声音。 珍贵的羊脂白玉化作了粉末。陈越把粉末扫进炭盆里,看着它们在红炭中消失不见。 然后,他转身,回到赵雪面前,捡起地上属于她的那半块玉佩,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重新挂回她的脖子上,塞进衣领里。 他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他的手指有些粗糙,但动作却温柔得让人心颤。 “别傻了。”陈越看着她的眼睛,“我是牙医,我只认牙,不认命。我也只认眼前的人。” “什么公主,什么废太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在那个棺材里,我只看见了一堆烂肉,没看见什么玉佩。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管家婆,是给我缝围脖的人,是我这牙行的老板娘。” “陈越……”赵雪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重获新生的颤抖。 “站起来。”陈越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只要我陈越还活着一口气,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动你。不管是皇帝,还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鬼。你是我的雪儿,只能是我的。” 赵雪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二十年的委屈、恐惧、孤独,都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 她终于有家了。不是冰冷的皇宫,不是权谋的殿堂,而是这个男人的怀抱。 …… 次日清晨。 宫里来人了。 “传陛下口谕,宣太医院院使陈越,即刻觐见!” 太监的声音虽然客气,但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急切。 陈越轻轻拍了拍赵雪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放心,该烧的都烧了。我去去就来。” 他整理了一下官服,把那一脸的疲惫藏好,换上一副诚惶诚恐又带着几分劫后余生庆幸的表情,跟着太监进了宫。 御书房。 朱祐樘坐在那里,脸色比昨日还要难看。显然,金蚕蛊王的消息让他昨夜也没睡好。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种就在自己脚底下的致命威胁,比边关战事还要让他恐惧。 “陈越,”朱祐樘免了他的礼,直接问道,“那东西……真的死了?” “回陛下,真的死了。”陈越回答得斩钉截铁,“臣和张猛亲眼看着它被烧成了灰,连渣都没剩。臣还特意用石灰封了井,那地底下的巢穴也塌了,绝无复生的可能。” “那就好,那就好……”朱祐樘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那……可曾发现什么别的东西?比如……是谁养的?还有没有同党?这东西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宫里。”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陈越低下头,避开了皇帝审视的目光。 他的脑海里闪过那块被打碎的玉佩,闪过赵雪流泪的脸。 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提。 一旦提了废太子,皇帝必定会彻查,甚至会宁可错杀三千。锦衣卫会把整个京城翻过来,到时候,赵雪绝对藏不住。 “陛下,”陈越抬起头,脸上满是困惑和“专业”的分析,“臣仔细查验了那怪物的巢穴。那里有一些残留的……动物骸骨,似乎是用来喂养的。还有一些……西域文字的符咒残片。” “臣以为,”陈越开始编造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这或许是那种所谓的‘海鬼’组织,为了制造混乱而投放的‘生物兵器’。那些蛊虫可能是随南洋贡品混进来的,在地下暗河里自行繁衍,产生了变异。那蛊王……或许只是一个‘意外’的天灾。” “你是说……不是人祸?是天灾?”朱祐樘皱眉。 “可以这么说。”陈越点头,“天生妖孽,必有因果。也许是京城地气郁结,也许是水源不洁。但只要我们现在断了源头,封了井,再进行彻底的消杀,这灾祸……就算过去了。至于那些装神弄鬼的黑衣人,他们大多自尽了,臣觉得……他们可能就是些江湖邪教的疯子,想借此扬名立万。” 这个解释虽然牵强,但却是皇帝最愿意听到的。 因为这排除了“皇室内部争斗”和“宗室复仇”的可能性。没有废太子余孽,没有复仇,只有一群想要搞破坏的“外部敌人”和“变异生物”。这让皇帝的安全感大增。 “罢了。”朱祐樘摆摆手,也不想深究了,“不管是谁,只要清除了就好。你这次……立了不世之功啊。” “臣不敢贪功。全是陛下洪福齐天。” “赏!”朱祐樘大笔一挥,“赏陈越……丹书铁券倒不必了,免得御史台啰嗦。赐黄金千两!良田千亩!另外,赐‘御医’金匾一块,挂在你那牙行门口!” 陈越赶紧磕头:“臣叩谢天恩!不过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 “臣这几日在工坊里研发解药,耗费巨大,工坊也差点被烧了。臣想请陛下准许……准许臣把牙行的生意再做大点。而且,臣想在京城推行一种……‘牙科保险’的制度,让百姓和百官都能定期检查,防止这种病从口入的事再次发生。” 朱祐樘乐了:“你这小子,掉进钱眼儿里了?准了!只要你能守好这京城的门,别让这种虫子再进来,你要怎么做生意,朕不管!哪怕你把这天下的牙都拔了,朕也准!” …… 从御书房出来,陈越一身冷汗被风一吹,透心凉。 走到宫门口,张猛正抱着卷了刃的断金斧,蹲在汉白玉狮子底下等着。看见陈越,他立刻迎了上来,那双虎目里全是探究。 “大人,没事吧?”张猛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陈越摇摇头,示意上车再说。 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 “大人,”张猛憋了半天,终于开口了,“那块玉……在棺材里的时候,俺看见了。” 当时虽然混乱,但张猛是神机营的斥候出身,眼力极好。他亲眼看着陈越把那块从干尸腰带上扯下来的玉佩塞进了怀里。 那玩意儿,不是民间能有的。那是龙凤。 陈越看着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张猛不傻,他只是平时装傻。但他既然问了,说明他在担心,也是在确认。 “张猛,”陈越没有隐瞒,“你猜到了?” “那是……大逆不道的东西。”张猛声音压得极低,手按在刀柄上,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大人,那干尸穿的是龙袍……那玉是龙凤佩……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咱们就是私藏前朝余孽,是谋反。是要满门抄斩,连坐九族的。” “我知道。”陈越点头,“所以我已经把它砸碎了,烧成灰了。这世上,再没有那块玉了,也没人看见过。” 张猛愣了一下,随即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膀都塌了下来。 “毁了好。毁了好啊。”他嘟囔着,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大人,俺张猛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朝廷大事,也不懂谁当皇帝。俺只知道,大人您救了俺的命,救了神机营几千兄弟的命。您是个好人。” 说着,他猛地拔出短刀,在手掌上一划,鲜血涌出。 “俺发誓!今天的事儿,哪怕烂在肚子里,我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要是透出风声,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越心里一热,眼眶有些发酸。在这个充满算计的世界里,这份纯粹的义气太珍贵了。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张猛那只流血的手。 “好兄弟!这条命,咱们一起扛!” …… 危机暂时解除,但陈越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赵雪的身份就像一颗地雷,虽然引信被掐了,但雷还在。他必须在真正的爆炸到来之前,把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任何人都动不了他,强大到连皇帝想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钱!权!人脉! 这三样东西,缺一不可。 回到工坊后,陈越立刻召开了最高级别的“股东大会”。修安、修芸、三位老匠人都在。 “修芸,立刻扩建工坊!”陈越拍着桌子,气势如虹,“把旁边的那个院子也买下来!不,把那条街都买下来!我们要建全大明最大的牙膏厂和牙刷厂!” “大人,那需要很多钱……”修芸拿着算盘,算珠子拨得飞快。 “钱不是问题!预售!”陈越眼神疯狂,“告诉京城所有的商户,‘雪齿膏’和‘洁齿刷’即将推出‘尊享会员制’!只要预存一百两银子,就是咱们的铁杆会员!不仅买东西打折,优先供货,还可以享受每年两次的免费‘洗牙’和‘体检’!” “更重要的是……”陈越环视众人,“有了这层身份,就是我陈越的朋友!我现在的身份,太医院院使、皇上跟前的红人!这层关系,值多少钱?” “医疗保险?”修芸眼睛一亮,“这个词好!” “对!不仅是牙齿,我们要把这个做成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护身符!”陈越挥舞着手臂,“凡是会员,遇到急难杂症,我陈越随叫随到!我要把满朝文武,甚至皇亲国戚,都绑在我们的战车上!让他们离不开我们,让他们不得不保我们!” 这是一张巨大的利益网。陈越要用这张网,把自己和赵雪包裹得严严实实,刀枪不入。 “张师傅,加大水力机的投入!刘师傅,给我研制更好的合金!孙师傅,给我开发更多口味的牙膏!什么美白、抗敏、清新口气,全都要!我们要垄断!彻底的垄断!” 工坊里的众人被陈越的激情点燃了,欢呼声响彻云霄。 看着热火朝天的景象,陈越拉住一旁正在给大家倒茶、嘴角带着笑意的赵雪,低声说:“这就是我们的护城河。雪儿,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京城,再也没有人敢让你受委屈。哪怕你是那天上的月亮,我也要给你造个台子,让你稳稳地亮着。” 赵雪看着他,眼中含泪,用力地点头。 …… 虽然陈越用雷霆手段按下了这一波危机,废太子的复仇看似已经随着蛊王的死亡而终结。 但是,那个逃走的“黑帆船”,那个神秘的“赵天恒”背后同党,依然像一根刺,扎在陈越的心头。 傍晚时分,一辆挂着司礼监灯笼的马车停在了牙行门口。 李广来了。 这位刚刚逃过一劫、怀里抱着铁笼子不撒手的内相,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但那双眼睛依然毒辣。他知道,他又活下来了,而且跟陈越绑得更紧了。 他没进门,只是让李成把一个锦盒递给了陈越。 “陈大人,咱家说话算话。”李广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带着一股子阴冷,“这是答应给你的江南渠道的文书。有了这个,两淮盐商都会给你几分面子。另外……咱家还附赠一个消息,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陈越打开锦盒,除了一叠厚厚的地契和路引,还有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绸。 他展开丝绸。 这是一块上好的苏绣,针脚细密,流光溢彩,只有江南织造局最顶级的绣娘才能做出来。但在那精美的牡丹图案角落里,却绣着一个极其微小、极其诡异的暗纹标记。 那是用金线混着黑线绣的一只……睁开的眼睛,瞳孔里含着弯月。 日月眼! “这是……江南织造局上个月刚接的‘贡品’单子。”李广的声音幽幽地飘来,“说是要送进宫,给后宫各位娘娘做春衣的。但这批货……来路不正。咱家查了,下订单的人,用的不是银子,用的是……来自南洋的金饼。而且,这图案藏得深,只有对着光才看得见。” 陈越猛地攥紧了丝绸,用力摩挲了一下。 江南织造局…… 那是大明的经济命脉之一!是朝廷的钱袋子!更是掌控着天下丝绸的地方! 敌人不仅在玩生化,还在玩经济渗透!他们想通过丝绸,把那种洗脑的图腾、或者是某种新的毒,直接送到皇帝和妃嫔的身上! “水退了,石头是露出来了。”李广咳嗽了两声,“但陈大人,你要小心啊。这石头底下……还藏着更大的螃蟹,正举着钳子,等着夹你的脚呢。这南洋的风,刮到江南了。” 马车辘辘远去。 陈越站在暮色中,看着那块丝绸,看着上面那个诡异的“日月眼”。 风又起了。 这一次,风是从南边吹来的,带着江南的湿气,也带着一股子……金钱与阴谋发酵后的腥味。 “织造局……南洋……”陈越喃喃自语,眼中燃起新的战意。 “既然你们想在丝绸里藏毒,那我就去江南。不仅要把你们的老窝给翻个底朝天,还要把你们的根给拔了!” 第114章 陈越要“下江南” 京城六月,初夏的风里还带着点没散干净的血腥气,但更浓的是满城的生石灰味儿。蛊毒危机虽然被一场大火和全城消杀给摁下去了,可人心里的那个窟窿,却不是几天能填平的。 老百姓还在后怕,富商勋贵们更是在发抖。 前门大街,陈氏牙行的牌匾在正午的日头下显得油润发亮。今日,牙行没有像往常那样挂出看诊的牌子,而是早早地竖起了一块足有一丈高、蒙着大红绸缎的厚重楠木牌。 修安穿着一身簇新的、绣着竹叶暗纹的掌柜长衫,站在一张特制的高脚凳上。他手里没拿算盘,也没拿账本,只是手里抓着红绸的一角,目光扫过底下乌压压的人头。 那是京城里最有钱、也最惜命的一帮人。有西城的富户,有各王府的管家,甚至还有微服前来的六部吏员。 “哗啦。” 红绸被猛地扯下,扬起一阵尘土。 楠木牌上,只刻着四个漆金大字:【会员招募】。 但这四个字下面,密密麻麻刻着的条款,却比这四个字重千斤。 早就围在门口等消息的管家们,脖子伸得跟待宰的鸭子似的,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把那牌子盯出一个洞来。 “修掌柜!什么叫会员?是不是买了就能给看病?” “陈大人又要搞什么新花样?咱们可是带着银票来的!” 修安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个铁皮卷成的扩音筒——这是工坊里铁匠按陈越的图纸打的,声音聚拢,哪怕不用力喊,也能传出二里地。 “各位爷!都静静!”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街面上炸开,“陈大人说了,前些日子那场大祸,那场‘人祸’,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也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病啊,毒啊,它不长眼。它不管你是一品大员,还是腰缠万贯的富商,说来就来。想要保命,光靠求神拜佛不行,那泥菩萨过江还自身难保呢。得靠什么?得靠——交情!” 他手里举起三块用特殊工艺打造的牌子。 一块是纯银打制,上面刻着精致的牙刷图案;一块是赤金熔炼,镶嵌着极细的宝石碎片;最后一块,是一块温润的和田青玉,上面只雕了一个简单的“陈”字,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贵气。 “这是陈氏牙行新出的‘洁齿护身符’,行话叫会员卡。银卡,入会费一百两;金卡,五百两;这玉卡嘛……一千两起步,上不封顶,而且全京城只有十块!” 底下“嗡”的一声,就像是开了锅的粥铺,瞬间炸了。 “一千两?!” “这能买多少个丫鬟了?能买两处三进的大宅子了!” “这是抢钱啊!太医院看个病也没这价儿啊!” 质疑声四起。 修安却冷笑一声,那神情简直就是陈越的翻版,带着一股子把人心看透的傲气。 “嫌贵?”修安把牌子在手里掂了掂,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各位爷,这帐可不是这么算的。您想想,这一千两买的是什么?” “买了银卡,咱们工坊新出的‘雪齿膏’、‘洁齿刷’,甚至以后出的什么神仙水,每个月哪怕全京城断货,也会有专人,骑着快马,第一时间送到您府上!您再也不用哪怕排队受那个罪!” “买了金卡,不仅货管够,陈大人每个月会亲自上门一次,给府上的老太太、老爷、少爷小姐们,挨个儿看牙!什么牙疼、口臭、牙倒了,那是药到病除!而且……”他压低了声音,制造出一种神秘感,“还能提前预定那种‘金丝龙须’的顶级货!” 说到这,人群已经有些动摇了。 “至于这玉卡……”修安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在几个穿着低调却明显是豪门管事的人脸上扫过。 “持有玉卡者,就是我陈氏牙行的顶级贵宾。若是这京城里再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像前几天那种水里有毒的事儿,或者家里谁突然倒地不起了,只要您拿着牌子来,或者让人拿着牌子去工坊喊一声,陈大人说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算是在阎王爷手里抢人,他也得先把您的命给拽回来!无论他在哪,无论他在干什么,先救您!这不仅是看病,这是陈大人、甚至是太医院给您的……一道保命符!” 这句话一出,人群里顿时死一般的安静。 保命符。 对于这些刚刚经历过死亡恐惧的富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有杀伤力了。那几个盐商的眼皮子狂跳,手都在抖。他们可是亲眼看见那些中了蛊毒的人是什么下场,也亲眼看见陈越是怎么把人救回来的。 谁不知道陈越手里有神药?谁不知道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哪里是买卡,这是在买一条通往太医院、通往活路的后门!是买一份“我也能享受到御医急救”的特权! “我要玉卡!两张!” 一个挺着大肚子、满手翡翠戒指的盐商再也忍不住了,也不顾什么斯文体面,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甚至都不带数的,直接往修安怀里塞,唾沫星子乱飞,“这是三千两!汇通钱庄的通票!多出来的一千两是给大人的茶水钱!快!给我刻上我家的名字!现在就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我要金卡!给我全家都办一张!我要五张!” “别挤!这是我先看到的!我有钱!” “我出双倍!给我那个玉卡!” 场面瞬间失控。 “啪!啪!啪!” 银票拍在柜台上的声音,比过年的鞭炮还响,比戏台上的鼓点还密。那些平日里把一文钱看得比命还重的土财主,这会儿像是生怕钱送不出去,生怕晚了一步这命就没了。 陈越站在二楼那扇挂着竹帘的落地窗后,手里端着一杯正在冒着热气的清茶,看着楼下这场疯狂的“抢购”,眼神看似平静,实际上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喜悦。 “大人,”张猛站在他身后,手里抱着把刀,看着那流水一样进来的银子,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咋舌,声音都有点飘,“这一上午收的钱……我大概算了一下,少说得有十万两了。这……这够神机营那帮弟兄吃上十年军饷了,还能天天吃肉。” “十万两……”陈越抿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看起来很多。但这钱烫手。我这是在透支我的信用,在透支太医院的名声。” 他转过身,把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哆”的一声。 “以前我卖的是牙刷,是干净,那是做生意。现在,我卖的是‘怕死’,是恐慌。怕死,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生意,也是最暴利的生意。但这钱,不能留着下崽。” 他的眼神变得凝重,咂了咂嘴:“吃不了一辈子。这点钱,是咱们去江南买命的本钱。没有这些银子开路,到了那边,咱们就是给人家送菜的。” “去,告诉修安,把门关好,今晚账目必须清算完。天黑以后……分钱。这次南下,是一场恶仗,咱们得把子弹带足了。” …… 入夜。赵王府的后花园水榭。 这里四周环水,只留一条九曲桥相连。水下养着凶猛的鳄龟,除了心腹死士,没人能靠近半步。这是绝佳的密谈之地。 水榭内,烛火摇曳。陈越、赵王爷,还有特意被请来的、一脸警惕的李广,三人呈品字形围坐在一张巨大的黄花梨圆桌前。 桌上没有酒菜,连茶水都没有。 只有三口刚刚抬进来的、还在散发着油漆味的楠木大箱子。 “这是?”李广手里捏着佛珠,眼神在箱子和陈越脸上来回扫视。他最近虽然和陈越合作,但那是被逼无奈,心里始终存着芥蒂。 “开箱。”陈越言简意赅。 修安和两个心腹上前,同时掀开了三口箱子的盖子。 “呼——” 那是所有人在那一瞬间同时吸气的声音。 烛光映照在箱子里,瞬间反出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银光。 那不是碎银,也不是银票。那是实打实的、五十两一锭的“库银”,整整齐齐地码着,每一锭上都印着“宝源局”或者是各大钱庄刚出炉的火印。银锭的表面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诱人。 “嚯!” 即便见惯了世面、贪污了半辈子公款的李广,此刻手里的佛珠也彻底停住了转动。他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此刻睁得溜圆,映着满箱的银光,透着掩饰不住的贪婪、惊讶,甚至还有一丝……狂喜。 “陈大人,”李广深吸了一口气,甚至有点岔气,指着那箱子,声音都尖细了几分,尾音打颤,“这……这就是这一个月?就是你那几块破牌子换来的?” “这只是其中的一半。”陈越淡淡地说道,仿佛那些银子只是一堆用来铺路的石头,“这里面一共五万两。按照咱们之前的契约,虽然牙行是我独资,但渠道和庇护靠的是二位。这一半,是给二位的‘干股’分红。赵王爷,李公公,点点?” “点什么点!自家兄弟,还能信不过你?”赵王爷豪爽地大笑,笑声震得水面都在抖。他伸手从箱子里抓起一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那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十分满意,“好小子!本王打了一辈子仗,抢过鞑子的营帐,也没见过钱来得这么快的!你这手‘空手套白狼’的会员卡,简直比抢钱还快!比铸币局印钱还快!” “王爷过奖。”陈越拱手,神色谦卑,“这不是抢,这叫‘融资’。拿明天的钱,办今天的事。用别人的钱,保咱们的命。” 李广也笑了,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像是一块被揉皱的老抹布突然舒展了。他伸手摸了摸银子,那凉丝丝、硬邦邦的触感让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坦。之前被陈越拿捏、被灌“毒药”、甚至被关在笼子里的那点芥蒂和屈辱,在这白花花的银子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什么仇?什么怨? 一起发财才是真兄弟!只要钱到位,杀父之仇也能先放一放! “陈老弟啊,”李广连称呼都变了,从“陈大人”变成了“陈老弟”,亲热地拍着陈越的手背,那只枯瘦的手此刻竟然有些温热,“咱家早就说了,你是个有大才的!这哪里是太医,这是财神爷转世啊!往后这宫里宫外,只要你开口,咱家就没有不应的!这牙行,必须开!不仅要在京城开,还要开遍全天下!” 陈越看着这两位权势滔天、一个掌兵权、一个掌内廷的大佬,心中冷笑。这就是人性,这就是利益。但他面上却是一脸恭顺,甚至带点讨好: “有公公和王爷这句话,下官这颗心就放在肚子里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收敛,神色变得凝重,眼神里透出一股忧虑: “京城虽然稳了,钱也赚了。但咱们的根基还浅。江南那边的原料、渠道,还有那个所谓的‘清流’、‘盐商’、甚至那个神出鬼没的‘漕帮’,一直在背后搞鬼。上次的假药案,还有这次的蛊毒,根源都在江南。我不放心。” “你想去江南?”赵王爷放下了银子,眼神一凝,“那可是别人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 “不仅是去。”陈越指了指箱子里的钱,“我要带着这些钱,去江南‘查账’。顺便,把那边的路给蹚平了。有些手伸得太长的,得给他们剁了;有些心不齐的,得给他们换换血。我的牙刷,不能没有好的鬃毛;我的牙膏,不能没有好的香料。” “查账?”李广眯起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像是嗅到了血腥味,“你是说……那些假冒伪劣的背后?还是……” “正是。”陈越点头,“而且,那批‘龙须’的来源,我也得去摸个底。不把源头握在手里,这生意做不长。我不想咱们赚的银子,最后都变成了买命钱。” 李广沉默了片刻。他知道江南织造局的猫腻,也知道自己在江南的利益正受到威胁。如果陈越能去搅混水,甚至帮他清理门户,那对他只有好处。 “好!你去!”李广重重一点头,眼神阴鸷,“江南那边,市舶司的船、织造局的人,咱家都给你打招呼!给你特权!谁敢拦你的路,就是断咱家的财路!不用你动手,咱家让人灭了他满门!” “王爷呢?”陈越看向赵王爷。 “江南水软,但那里的刀子,可比京城更硬,那是暗刀子。”赵王爷看着陈越,“不过既然你要去,那就去闹个天翻地覆!我会给留守南京的几个老部下,还有南京都督府的人写信。兵部在那边也不是吃素的。记住,军队是你最后的底牌。” “多谢二位成全。”陈越站起身,郑重行礼,“这一去,若成了,咱们三分天下。若败了……” “呸!晦气!”李广打断他,“带着这么多钱,带着咱家的牌子,就算是用银子砸,也能砸出条路来!咱家等你带更多的好消息回来!到时候,咱们把生意做到西洋去!” …… 从王府出来,已是深夜。 陈越回到工坊,发现账房的灯还亮着。 修芸正伏在案头,把那一摞摞厚厚的账本分类归档。她瘦小的身影在巨大的书架前显得有些单薄,但挺得笔直的脊背,显得这个姑娘有着十足的精气神。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陈越,放下笔,站起身来,抬起头看向陈越。 “大人,都安排好了?” “好了。”陈越看着这个年纪不大、却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姑娘,心里有些感慨,“我要出一趟远门。这京城的摊子,几千人的生计,得交给你了。你怕吗?” 修芸没说“我不敢”或者“我不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陈越,眼神坚定,那是一种经历过家破人亡后磨砺出来的坚韧。 “大人放心。账目已经全部按照您教的‘复式记账法’理顺了。每一笔进出,无论是买根针还是进车煤,都有单据,都有对口的人。那些想浑水摸鱼的,一笔也逃不掉。我也已经安排了人手,每三天核对一次库存,每日盘点一次现金。” 她拿出一本新做的账册,翻开展示给陈越看,字迹娟秀工整,红黑分明: “库存的原料,我已经让人分了三个地方存放,一个在工坊,两个在城外不同的村子里,狡兔三窟,防止有人放火或者抢劫。工匠们的工钱和分红,我也列了个章程,按月发,压一补一,既能稳住人心,又防止他们拿了钱跑路或者被挖角。” 陈越翻看着那清晰明了的账目,借贷平衡,逻辑严密,连未来的预算都做好了。这种现代会计制度的威力,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能把贪污挪用的空间压缩到极致,也能让经营效率最大化。 “很好。比我想的还要好。”陈越合上账本,“但我担心的不是账,是人。”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我走之后,李广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往工坊里插手,甚至想偷看核心配方。王府那边虽然可靠,但也免不了底下的奴才眼红。还有那些竞争对手,说不定会搞破坏。” “我明白。”修芸眼神一冷,那股子从官场抄家灭族中活下来的狠劲儿露了出来,像是一把出鞘的匕首,“核心技术那几间房,除了那三位立了死誓的老师傅,谁也进不去。我都换了新锁,钥匙只有我有。谁要是敢硬闯,我就放火。那里我埋了火油。哪怕烧了也不给他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陈越一愣,随即笑了。这姑娘,比他想的还要果决,还要狠。 “不用那么绝。”陈越从怀里掏出一块私章,那是他陈越的私人印信,交给她,“若是遇到顶不住的事,就拿这个去找张猛留下的护卫队。我已经吩咐过,见章如见人。再不行,就把部分次一级的配方——比如普通竹刷的制作工艺,抛出去给李广,丢车保帅。记住,人在,工坊就在。只要人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别为了点东西把命搭进去。” 修芸接过私章,紧紧攥在手心,眼圈有点红。她知道这块印章的分量,那是信任,也是责任。 “大人……您也保重。这京城有我守着,少不了一文钱。您回来的时候,这家肯定比现在还大。” 陈越拍了拍她的肩膀。有这样的“大管家”,他才有底气去江南闯龙潭虎穴。 第115章 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城外一处僻静的庄子里,这里是赵王府的一处废弃马场,现在成了陈越的秘密训练基地。 “噗!噗!噗!” 沉闷的破空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景色。 二十个精壮的汉子,正在泥地里翻滚、跳跃。他们穿着深色的紧身衣,脸上涂着黑炭,只露出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他们手里拿着的不是长枪大刀,而是——陈越和工匠们特制的“奇门兵器”。 张猛光着膀子,浑身肌肉如铁块般隆起,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根鞭子,看着这些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从神机营退下来的精锐,眼神比狼还狠。 “快!再快点!装填!射击!没吃饭吗?这种速度到了江南就是给水鬼送点心!” “嘣!” 一名汉子从地上一滚而起,手里端着一个没有弓臂的怪匣子——那是“弹射短弩”。利用张鬼手的弹簧技术改造,取消了宽大的弓臂,便于隐蔽携带。虽然射程不如长弓,但三十步内,威力足以穿透皮甲,而且上弦极快。 “发射!” 三支短箭呈品字形射出,笃笃笃钉在远处的木靶上,入木三分。 另一边,几个人正在练习投掷。他们扔出去的不是石头,是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陶罐。 “轰!” 陶罐落地碎裂,瞬间腾起一股黄白色的浓烟,带着刺鼻的硫磺和辣椒味,甚至还有石灰粉的灼烧感。 “戴面具!” 所有汉子立刻从腰间摸出一个皮囊,扣在脸上。那是内衬了碳粉棉和湿布的防毒面具,虽然简陋,但足以在这个时代横行。 陈越走到张猛身边,看着这支“特种部队”,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他的底牌。 “怎么样?这装备趁手吗?” “大人!”张猛跳下台子,抹了把汗,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这玩意儿简直是阴人神器!以前我们在边关跟鞑子打仗,哪见过这种手段?这要是扔两个***,再躲在烟里用这短弩,五十个人的马队我也能给他吃下来!而且这短弩还能连发,简直神了!” “咱们去江南,不是去打仗,是去保命。”陈越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递给张猛,“让兄弟们把这个练熟。这是我们那艘楼船的防御图和改造图,哪里有暗格,哪里能藏人,哪里能放火油,哪里有水下逃生舱,都要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要能找到路。” “还有,”陈越指了指那些特制的弩箭,那一排排箭头上泛着诡异的蓝光,“箭头都要处理过。不要那种见血封喉的毒药,太招摇,容易引来官府。用那种……抹了强效麻药的。我要的是抓活口,或者是让他们动弹不得。我们要审讯,要情报,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张猛接过图纸,珍重地收好:“大人放心。这些兄弟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跟了您,吃了好饭,那是享福。谁要想动大人,得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我们虽然是粗人,但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 “我不希望有尸体。”陈越拍了拍张猛铁打一般的胸膛,“大家都得活着回来,回来数钱,娶媳妇。活着,比什么都强。” …… 出发前一日,陈越进宫请辞。 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要去江南寻找更优质、更稀缺的药材,顺便为太后的义齿寻找更耐用、色泽更好的“南海神贝”材料,以表孝心。 乾清宫里,朱祐樘虽然舍不得这个能聊天、能解闷的神医,但也知道陈越这人骨子里不肯安分,而且他也确实需要更稳妥的药材供应,只好准了,还特赐了一块金牌,以此护身。 最难缠的是太子朱厚照。 东宫里,八岁的朱厚照抱着陈越的腿不撒手,哭得鼻涕眼泪抹了陈越一身。 “我不准你走!你走了谁陪我玩?太医院那些老头子无聊死了!他们只会让我背书!” 这位未来的正德皇帝,对陈越那些稀奇古怪的小发明迷恋到了极点,已经把陈越当成了宫里唯一的玩伴。 “殿下,臣不是去玩,臣是去给您找更好玩的东西。”陈越从随身带的箱子里拿出一套特制的玩具。 那是一套用下脚料牛骨精细打磨成的“积木”。但每一块积木上,都刻着人体骨骼的部位图,还有牙齿的构造图,拼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体骨骼模型,而且关节是可以活动的,下巴还能张嘴闭嘴。 “这是‘牙科益智积木’。”陈越哄道,“您要是能把这这幅头骨拼完整了,还能叫出每一块骨头的名字,等臣回来,就给您做一个能飞的木鸟,还能载人的那种。” “能飞?载人?”朱厚照眼睛瞬间亮了,眼泪还没干就笑了,立刻撒开手,抱着骨头去研究了,“那你快去快回!说话不算话是小狗!拉钩!” 陈越松了口气,擦了擦汗,转身去慈宁宫。 太后屏退了左右,连张永都退了出去,暖阁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要去江南?”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是。”陈越跪下,“臣想去看看那边的风土,也想……找找那种传说中的‘神草’。” 太后沉默了许久,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她忽然从身边的矮几上拿起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那卷轴很旧,但保存得很好。她递给陈越。 “这是哀家的密旨。”太后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你去江南,不光是为了做生意。哀家要你查一个人,或者说……一个鬼。” “海鬼?”陈越心头一跳。 “对。”太后的手指有些颤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当年先帝身边有个方士,叫李孜省。这人精通旁门左道。他当年因为那个案子(废太子案)失踪了,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尸骨无存。但哀家最近做梦,老梦见他还活着,还在捣鼓那些害人的东西。那个蛊王……那上面的花纹,哀家记得,就是他当年在宫里画过的符咒。你去查查,这海鬼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他的影子。” “若真是他……”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那是一种母亲保护儿孙的狠戾,“就地正法。不用带回来了。哀家不想再看见关于他的任何东西。” 陈越接过密旨,感觉有千斤重。 “臣……领旨。” 这江南之行,哪里是做生意,分明是去闯龙潭虎穴,去揭开一个埋藏了几十年的皇室伤疤,去面对一个活在阴影里的怪物。 …… 夜幕降临。陈越回到值房,准备收拾行装。 推开门,他愣住了。 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那些摆设,空荡荡的。他的几件常穿的衣服、随身用的医书,都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床头。 而赵雪,正坐在床边。 她今天没穿女官的服饰,也没有穿平日里的襦裙。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劲装,袖口扎紧,长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木簪挽着,显得英姿飒爽,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女。 她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手里还握着一把短剑。 “你这是……”陈越看着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我跟你走。”赵雪站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我向皇后娘娘请了长假。说是回乡省亲,其实……也就算是辞官了。金牌我还回去了。” “胡闹!”陈越急了,把包袱往地上一扔,“江南那边多危险你不知道吗?我是去查案,是去跟人拼命!那里有水鬼,有毒虫,还有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你留在京城,有太后和皇后护着,谁敢动你?跟着我,那是把脑袋挂在腰带上!” “京城安全吗?”赵雪反问,眼神盯着陈越让他无法闪避,“许冠阳虽然废了,但他的党羽还在。李广虽然跟你合作,但他随时可能反咬一口。如果哪天我的身份暴露了,我一个人在宫里,就是瓮中之鳖,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她走到陈越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把头靠在他胸口:“而且,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吗?” 陈越看着她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没说话,但他听到了她的心跳,很快。 “因为我怕。”赵雪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哭腔,“我怕你像当年我的家人一样,像那些保护我的人一样,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想再等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只要你在船上,这船就是家。你不在,皇宫也是牢笼。” 陈越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着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外柔内刚的女子。她为了他,放弃了安稳的女官身份,放弃了最后的庇护所,只为了陪他去闯那个未知的深渊。她把自己的命,交给了他。 “赵雪……” “别劝我。”赵雪伸出一根手指,捂住他的嘴,“我已经决定了。我的针线能缝伤口,比最好的外科大夫还细;我的鼻子能识药,能帮你分辨毒物;我还能帮你管账、易容,我是尚服局出来的,我会伪装。我不是累赘。你要是不带我,我就自己雇船跟着你!反正路就在那儿!” 陈越深吸一口气,把她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好。”陈越的声音沙哑,“那就一起走。若是遇上阎王爷,咱们也有个伴,让他给咱们俩名字写在一块儿,下辈子还做夫妻。” “谁要跟死人写一块。”赵雪破涕为笑,把脸埋在他胸口,眼泪却流了下来,“咱们要活著。还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 次日清晨,通州码头。 薄雾弥漫的河面上,停泊着一艘巨大的五桅楼船。这船比周围所有的商船都要高大,像是一座水上堡垒。 船看起来像是一艘普通的官商大船,船头挂着“太医院”采购药材的黄旗,船尾却悄悄挂着“赵王府”的黑底金字旗,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这艘船经过了特殊的改造。船身加固了铁皮,能防撞击和火箭。底舱暗藏了防水隔舱和排水系统。最绝的是,甲板下甚至还藏着几门经过伪装的小型佛朗机炮——那是李广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通过兵仗局“忍痛”送来的,虽然数量不多,但火力惊人。 码头上人来人往,搬运工号子声震天。 李成带着一队人马赶来送行。他现在的态度简直是恭敬到了极点,腰弯得像只虾米。哪怕陈越要走,他也不敢怠慢,毕竟干爹的命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而且干爹交代了,一定要让陈越“风风光光”地走。 “陈大人,一路顺风啊。”李成指挥着番子把一箱箱“特产”搬上船,那沉甸甸的分量让搬运工都直不起腰,“这里面有些干粮、药品,还有些……‘硬通货’(火药和强弩),都是干爹特意吩咐给您防身的。江南水深,水匪多,有时候这就得靠这些家伙什儿说话。干爹说了,您就是他的亲人。” “替我谢过李公公。”陈越拱手,“告诉他,他的药引子,我会按月派人送回来,绝不耽误。只要我不死,他就不用怕。让他在京城把家看好。” “是是是!一定尽心!一定转达!”李成连连点头。 修安和修芸留在岸上送行。 修芸眼圈红红的,把一叠厚厚的银票塞进陈越手里:“大人,姐姐,一定要平安回来。工坊的事您放心,我和修安一定守好。” “看好家。”陈越拍拍修安的肩膀,“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去找李成,或者是赵王爷。记住,活着最重要。” 修安重重点头:“我懂。您放心。” “开船——!”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子声,巨大的铁锚被绞盘拉起,带起哗啦啦的水声和泥沙。 巨大的风帆升起,吃饱了晨风,发出“呼啦”的声响。楼船缓缓驶离码头,破开水面,向着宽阔的大运河驶去。 赵雪站在陈越身边,扶着栏杆,海风吹起她的发丝。她看着渐渐远去的京城,眼神中既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解脱的释然。 “走了。”陈越握住她的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 大船顺流而下,劈开波浪,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尾迹。 码头的人群渐渐散去,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在那堆堆满货物的麻袋后面,站着一个戴着宽大斗笠、穿着破旧蓑衣的老头。 他的左袖管是空的,随着江风轻轻飘荡——是个独臂人。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忙着搬货或者讨生活,就像是这里的影子。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是一块礁石,冷冷地注视着那艘逐渐变小的楼船,目光死死锁定着甲板上的那个身影。 如果这个时候有另外一个人看他,可以看到他眼里有一种类似于鳄鱼盯住猎物时的冰冷与耐心,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仇恨。 他的手里,捏着一只灰色的信鸽。 “咔嚓。” 一声极轻的脆响。他没有把信鸽放飞,而是两指用力,直接捏断了信鸽的脖子。 鸽子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软了下去,温热的尸体在他手中渐渐变凉。 老头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细的丝线。那是一根……在阳光下闪着诡异金色光芒的丝线,跟海鬼脖子上的那种一模一样! 他动作熟练地把金线绑在死鸽子的腿上,打了个死结,然后手一扬。 “噗通。” 死鸽子被抛进了运河里,顺着水流,在浑浊的河水中浮沉,晃晃悠悠地跟在陈越的大船后面,像是一个缀着的信标。 老头压低了斗笠,转身融入了喧嚣的人群,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风中似乎飘来一句极轻的低语,被浪花声掩盖: “鱼入海了……网该收了……” 大运河的水波荡漾,深处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掠过。 第116章 微山湖的鬼雾 六月,微山湖。 这不是诗词里那个荷花飘香的水乡,而是一个要把活人蒸熟的闷罐。 连日的高温将湖水煮得仿佛沸腾,大片大片的水汽蒸腾上来,却被低压的云层死死按住,散不出去。入夜后,这股湿热的气流迅速冷凝,化作了一场漫无边际、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大雾。 “都打起精神来!别睡!这种天气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张猛站在楼船的艉楼上,赤裸的上身满是油汗,顺着那些交错的刀疤往下流。他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的气死风灯,但那昏黄的光圈只能照亮他脚下那块甲板,再远一点,就被白雾吞得渣都不剩。 整艘五桅楼船,平日里在大运河上也是横行霸道的巨兽,此刻却像是一头陷在沼泽里的老象,寸步难行。 陈越穿着一件单薄的葛布衫,坐在甲板边缘的阴影里。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背上,那种黏腻感让他想起了带着胶皮手套做长台手术的感觉——闷,且不透气。 “停船,抛锚。”陈越低声下令。 “停船,抛锚。”甲板上的水手重复着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 “哐啷——” 铁锚入水的沉闷声响后,船身猛地一顿,随着惯性晃动了几下,彻底停在了这片不知东西南北的白汤里。 “大人,”张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凑过来,压低了嗓门,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因为太滑,又紧了紧,“这地界不对。太静了。往常这种桑拿天,蛤蟆能叫唤一宿,水底下的鱼也会因为缺氧蹦得欢。可现在……您听听,连只蚊子都不叫。” 陈越没说话,只是招了招手。 他面前摆着两个奇怪的装置。 那是从底舱找来的两个原本用来装咸菜的大陶瓮,底被敲空了,用松香和鱼胶粘着一根长长的、空心的紫铜管子。铜管的另一头一直延伸到甲板外,深深没入漆黑的水中。 “过来听。”陈越指了指陶瓮口。 张猛疑惑地凑过去,把长满了黑毛的大耳朵贴在冰凉的瓮口上。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嗡嗡声。那是水流冲击铜管的杂音。 但渐渐地,在陈越的示意下,他屏住了呼吸,把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个耳朵上。 水的传声速度是空气的四倍多。在浓雾封锁了视觉的时候,水底成了唯一的信息通道。 “有什么动静?”赵雪端着一碗加了薄荷和盐的凉茶走了过来。她今天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袖短打,头发高高束起,显得干练异常。只是那张原本白皙的脸上,此刻也被湿热蒸得泛红,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嘘——”陈越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禁声。 赵雪立刻定住脚步,像一只警惕的猫,手中的茶碗纹丝不动。 “笃……笃……笃……” 一种极有节奏、极为沉闷的声音,透过铜管,经过陶瓮的共鸣腔放大,清晰地传进了张猛的耳朵里。 那声音不像鱼撞,鱼撞是沉闷的“砰”;也不像水流,水流是持续的“哗”。 这声音,干脆,有力,且充满了目的性。 就像是有人在水底,拿着一把包裹着厚厚棉布的小锤子,正在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船底最坚硬的龙骨。 而且,位置在变! 一会儿在船头,一会儿在船中,像是在寻找下口的缝隙! 张猛猛地抬头,眼里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大人!这……这动静!像是在……凿船?” 陈越一把推开陶瓮,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张癌症晚期的X光片:“不是像,就是在凿。而且用的是专业的‘软骨消声凿’,这是一种专门用来在水下破坏船只结构的工具,凿刃是特制的软钢,敲在木头上声音极小,但破坏力极强。”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甚至感到一阵眩晕,但他稳住了身形,语气森然: “我们被盯上了。对方是行家,而且……不留活口。” “这怎么可能?咱们的船底包了铁皮啊!”张猛急了。 “铁皮只有水线附近有,龙骨接缝处为了防锈和检修,是只有硬木和桐油灰的。”陈越语速极快,“如果让他们找到那个‘死穴’,只要凿开一个碗口大的洞,以这微山湖的水压,半个时辰内,这艘楼船就会因为龙骨断裂而解体。到时候,咱们都会变成鱼食。” “他娘的!欺人太甚!”张猛拔出腰间的横刀,刀锋在雾气中划过一道寒光,“老子下水去剁了他们!” “别动!”陈越喝住他,“敌人在暗你在明。现在下水就是送死。而且……不止一处。你听。” 他指了指四周的甲板。 不用陶瓮,甚至凭耳朵也能听到,那种“笃笃”声开始变得密集起来,仿佛有无数只啄木鸟正在同时啄食这艘巨大的木船。 包围。彻彻底底的包围。 “所有人!”陈越大吼一声,声音不再压抑,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命令,“敌袭!不想死的都给老子动起来!护卫队上甲板!挂起防波网!点亮所有的灯!哪怕把油烧干了也要把这片水给我照亮!” 随着陈越的吼声,甲板上瞬间乱了起来,但也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那些张猛训练出来的老兵们,光着膀子,提着弩机和长刀,从各个角落涌了出来。 “赵雪!”陈越一把拉过正准备放下茶碗帮忙的赵雪,手劲大得捏痛了她的手腕,“底舱!现在最危险的是底舱!你带着王老伯和船上的木匠下去,带上咱们带来的所有补漏材料——那些糯米灰浆、速干胶、甚至是你的那些旧衣服,全带上!只要看见哪里漏水,不管用什么法子,哪怕是用人顶,也给我堵住!底舱要是破了,神仙难救!” 赵雪看着陈越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没有一丝废话,甚至没有多问一句“那你呢”。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反手握住陈越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然后转身,提着裙摆,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通往底舱的黑洞洞的楼梯口。 …… “准备战斗!”张猛吼道,他的刀尖指向了船舷外的迷雾。 几乎就在赵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的瞬间。 “哗啦——” 一声异响,不同于之前的凿击声,那是重物破水而出的声音。 在左侧船舷的护栏上,一只手搭了上来。 那是一只在风灯昏黄光线下惨白得发青的手。五根手指细长得过分,指关节粗大隆起,指尖并不是人类的指甲,而是某种黑色角质化的尖勾,死死扣进坚硬的船木里,木屑纷飞。而在那五指之间,赫然连着一层厚厚的、半透明的肉膜——蹼! 紧接着,一颗光秃秃、滑腻腻的脑袋冒了出来。 没有眉毛,没有头发,甚至没有外耳廓,只有两个用来闭气的耳洞。那张脸平得像是一块被打磨过的白板,鼻梁塌陷成两个喷气孔,正在喷出带着腥味的水雾。嘴巴裂开到了耳根,露出满嘴细密如锯齿的尖牙,那是用来撕裂生鱼和……人肉的。 这是一张被强行改造过的人脸,也是一张不属于人类的脸。 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全是浑浊的灰色,在灯光下反射出幽幽的绿光,如同死鱼,却又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欲望。 “射!” 张猛早就憋着一口气,抬手就是一记重弩。 “嘣!” 弓弦震动的声音在湿热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发闷。那支特制的、箭头呈现三棱形的破甲弩箭,带着尖啸直奔那怪物的眉心。 这一箭,要是射在普通人身上,脑袋能当场像西瓜一样爆开。 可是。 “哧溜——” 一声怪异的摩擦声。 那一箭确实射中了。但它射在那怪物光秃秃的脑门上时,并没有钉进去,而是像射在了一块涂满了厚厚猪油的橡胶上,箭头一偏,顺着那层滑腻的头皮滑开了!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那怪物被冲击力打得头一歪,脖子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爆响,却借着这股劲儿,整个人像是一条柔若无骨的大蛇,顺势翻上了甲板。 它落地无声,四肢着地。那一刻,所有人看到,它的膝盖和手肘,竟然能像昆虫一样反向弯曲!这让它能够以一种极其诡异、低矮且快速的姿态贴地爬行。 紧接着。 “哗啦!哗啦!哗啦!” 像是捅了水鬼的窝。 船头、船尾、两侧船舷,几十个一模一样的白色身影,如同剥了皮的青蛙,又像是来自深渊的恶灵,密密麻麻地爬了上来。 它们身上并没有穿衣服,只有关键部位裹着鱼皮。全身赤裸的皮肤上,涂满了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刺鼻腥臭和药味的油脂。那味道比烂鱼还冲,比尸油还腻,让人闻一口就想把隔夜饭吐出来。 “杀!” 护卫队毕竟是精锐,短暂的震惊后,长刀出鞘,结阵迎敌。 但是,这一交手,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太滑了! 一个护卫狠狠一刀劈向扑来的水鬼。那一刀势大力沉,哪怕是披甲也能砍个半透。可是刀刃接触到那层油脂皮肤的瞬间,就像是砍在了泥鳅背上,直接滑向了一边,卸掉了九成的力道。 而那水鬼借着刀势一滚,欺身而入,那双带着蹼和利爪的大手直接抓住了护卫的胳膊,五指猛地一收。 “啊——!” 护卫一声惨叫,小臂上直接被撕下来五条血淋淋的肉条! 更可怕的是,这怪物张嘴一咬,那锯齿状的牙齿直接咬断了护卫手腕上的血管,然后贪婪地吮吸了一口喷涌而出的热血,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吞咽声,眼中的绿光更盛了! 它们……在吃人!在补给! “大人!这玩意儿刀枪不入!太滑了!根本抓不住!” 张猛一斧子劈空,差点闪了腰,气得哇哇大叫。他想去抓那怪物的脖子,结果满手都是油,那怪物身子一扭就像蛇一样从他腋下钻了过去,反手还在他腰上划了一道口子。 甲板上瞬间变成了地狱。鲜血喷溅,但这群水鬼却越战越勇,那种不知疼痛、没有恐惧、只想吃肉的疯狂,正在一点点蚕食护卫们的防线。 …… 陈越站在二层望台上,看着底下的战局,眉头拧成了川字。但他没有慌乱,甚至还在冷冷地分析。 他拿着望远镜,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生物润滑……柔术改造……嗅觉灵敏……” 他在脑子里快速构建这种生物的弱点模型。 “牙科粘结原理第一条:想要粘接牢固,必须先酸蚀、粗糙化表面,去除玷污层。如果表面太光滑,粘接剂就会失效。反过来,如果我要让这层‘润滑剂’失效,我就得增加……摩擦系数!” “摩擦力!只要破了这层油,它们就是肉体凡胎!” 陈越猛地转身,冲向身后的货舱。那里堆放着为了去江南开分号而准备的大量原材料。 “来人!那个谁!别躲着了!快出来搬东西!”陈越踹开舱门,对着里面几个瑟瑟发抖的杂役吼道。 “搬……搬什么?”杂役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搬那些白袋子!所有的!不管什么骨粉、石膏粉、生石灰粉,统统搬出去!快!想活命就搬!” 陈越自己先扛起一袋五十斤重的骨粉,那是做牙刷柄打磨下来的下脚料,极其细腻干燥,而且有多孔吸油的特性。 他冲到望台边,抽出随身短刀,狠狠划开袋口。 下面正是一群水鬼围攻张猛最激烈的时候。 陈越看准风向(虽然没风,但他利用了高度差),双手抓起袋底,大吼一声:“张猛!闭眼!憋气!” 张猛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闭上眼。 “呼啦——!!!” 白色的粉末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紧接着,几名杂役也把石灰粉、石膏粉都倒了下来。 漫天白雾,那是比微山湖的大雾还要干燥、还要呛人的粉尘风暴! 这一招,对于靠粘液和油脂保护皮肤的生物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骨粉像海绵一样,瞬间吸附在那层厚厚的油脂上,将其变成了干结、粗糙的泥壳。 而生石灰粉……那是化学武器。 水鬼们是从水里爬上来的,身上全是水。 生石灰遇到水。 “滋滋滋——” 剧烈的放热反应在每一寸皮肤表面发生。高温瞬间爆发,仿佛有人把一勺勺滚油泼在了它们身上! “嗷——!!!嘶——!!!” 原本沉默如尸体、只会发出嘶嘶声的水鬼们,此刻爆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那声音不像人,像是在受刑的野兽。 它们疯狂地用手去抓挠自己的身体,试图把那层正在“燃烧”的粉末弄掉。但是,抓挠只会把那层混合了骨粉和石灰的硬壳揉进皮肉里,造成更深的化学烧伤! 它们的皮肤开始发红、起泡、溃烂。那些灵活的关节因为干燥和疼痛而变得僵硬。那种无敌的润滑层,彻底废了! “机会!” 张猛感觉到周围的攻势一缓,猛地睁开眼。 他虽然也被粉尘呛得够呛,眼泪直流,但他看到的是一群正在地上打滚的、满身白面的“怪物”。 那层白壳,让斧子不再打滑。 “给老子死!” 张猛怒吼一声,手起斧落。 “咔嚓!” 这一次,断金斧没有任何阻碍地切开了颈椎骨。一颗光秃秃的脑袋飞了出去,脖腔里喷出的黑血染红了地上的白灰。 “弟兄们!撒粉!往死里撒!这玩意儿怕干!给老子裹上面粉炸了这群王八蛋!” 局势瞬间逆转。 护卫们一边咳嗽,一边疯狂地往地上撒粉。原本恐怖的水鬼,此刻成了案板上裹了粉的肉条,任人宰割。 陈越站在高处,手里攥着短刀,眼神冷酷。 这才是科学的力量。化学反应面前,再邪门的生物兵器也得跪。 第117章 自制的“整齐炸弹” 甲板上杀声震天,陈越刚想松口气,脚下却猛地传来一阵剧颤。 “轰隆——咔嚓!” 这一声响动来自于脚底深处,像是船的骨架发出的痛苦**。 陈越的脸色瞬间变了。 上面的攻击只是佯攻?真正的杀招在下面! 他来不及解释,把剩下的粉末扔给杂役,转身冲向通往底舱的楼梯口。 越往下走,湿气越重,但也越来越热。底舱像个蒸笼。 当陈越踏进底舱的那一刻,一股冰冷的湖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脚踝。 这里已经是一片泽国。 浑浊的湖水正从一个足有水桶粗细的大破洞里,像高压水柱一样疯狂喷涌进来,撞在对面的舱壁上,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在那破洞周围,几个水手正绝望地试图用木板和棉被去堵,但水压太大了,人根本站不住,刚上去就被冲飞了。 而在水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咬着牙,死死抱着一根横梁,指挥着大家。 是赵雪。 她的裙子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泥水。她的手被粗糙的木刺划破了,鲜血顺着指尖滴在水里。但她的眼神依然坚定,没有一丝惊慌失措的小女儿姿态。 “这边!把沙袋扔过去!先减缓水流!”赵雪大喊着,声音虽然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但条理清晰,“那边漏了!快去人顶住!” “赵雪!”陈越冲过去,趟着水走到她身边,一把扶住差点滑倒的她。 “陈越!”赵雪看到他,坚强的伪装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眼圈红了,“堵不住……这水太猛了!洞口好像还在变大!那木板根本钉不住!” 陈越看了一眼那个破口。 那不是凿的。木茬全部向内翻卷,呈现出炸裂状。这是撞击! 巨大的撞击! 而且,那个破口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腐蚀木头,冒着黑烟。 “普通的木头当然不行!这是硬伤!”陈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得用‘牙科粘合剂’的法子!” 他想起了带来的物资。 “快!把那几桶‘糯米灰浆’搬过来!那是修皇陵封土用的配方,糯米汁熬的,加了鸡蛋清和明矾,还有石灰,那是速凝的!还有那个……我让你带来的‘速干胶’——那是高纯度藤壶胶!” 几个工匠在陈越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把大桶搬过来。 “把棉被撕碎了!还有这些草席!衣服!统统扔进去拌!”陈越也不管什么官体了,把袖子一撸,“这是做‘复合材料’!棉被就是筋,灰浆就是骨!给我揉!” 几个人跳进那个充满粘液和灰浆的大木桶里,像踩葡萄一样疯狂踩踏,将那些纤维和胶质混合在一起,变成一团黏糊糊、极其沉重、且韧性极强的“超级面团”。 “听我口令!一、二、三!上!” 七八个大汉,抬着这团几百斤重的“填料”,像是抬着一块巨石。 陈越和赵雪也在其中。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手臂碰着手臂,在那一刻,他们没有身份的差别,只有共同求生的意志。 “嘿——!!!” 众人怒吼一声,顶着那恐怖的水压,把那团填料狠狠地塞进了那个巨大的破洞里。 “噗呲!” 填料被挤压进缝隙,藤壶胶那种遇水即粘的特性瞬间发挥作用,糯米灰浆在压力下开始迅速凝固。 水流猛地一滞。 “顶木!上顶木!” 几根粗大的圆木被早已准备好的工匠扛过来,一头顶住填料,一头顶在底舱的横梁和龙骨上。 “咚!咚!咚!” 大锤挥舞,楔子打进。 终于,那狂暴的水柱变成了几缕无力的细流。填料在水压和支撑力的双重作用下,像是一个完美的补丁,死死地焊在了船身上。 “呼……” 陈越脱力般地瘫坐在脏水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赵雪。 赵雪也瘫坐着,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那个不再喷水的洞口,突然转头看向陈越,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灿烂却又狼狈的笑容。 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耀眼。 陈越伸手,紧紧握住了她满是灰浆和血迹的手。 这一刻,他们是战友,是共生死的伙伴。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轰隆!!!” 一声比刚才还要巨大的撞击声传来。 这一次,整艘船都被顶得往上一跳!底舱的龙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像是马上就要折断! 刚堵住的洞口周围,木板开始出现了新的裂纹。 …… 陈越被震得翻了个身,脑袋磕在柱子上,嗡嗡直响。 但他顾不上疼,猛地扑到船底板上,把耳朵贴上去。 “咚。咚。咚。” 那个声音又来了。 沉闷,有力,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节奏感。每一次撞击,都在船体结构上制造出巨大的应力波。 那绝对不是人力的凿击,也不是自然的水流。 那是活物。巨大的活物。 “下面……有什么东西……”赵雪扶着墙壁,脸色惨白,“在顶我们!” 陈越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股惊恐的明悟。 在这个季节,微山湖的水位高,风浪大,但这东西能在深水区,精准地对着龙骨同一个位置反复撞击,且力道大到能撼动几千石的大船。 这不是普通的野兽。 “巨鼋(yuan)!” 陈越脑海中瞬间闪过《南洋异物志》最后几页那个恐怖的插图。 那是一种生活在深海或者大泽深处的巨型鳖类,背甲厚如岩石,力大无穷。图注上写着:“背嵌金铁,头覆青铜,乃水中攻城之兽。” 这是被人改造过的生物兵器! 它的背上,一定被人铆接了金属的撞角或者装甲,专门用来从水下破坏船只!这是水下的坦克! 如果不干掉它,就算把甲板上的水鬼杀光了,这船也得沉。 “常规武器没用……”陈越看着手里那把只能防身的短刀,“水下阻力太大,弩箭射不透它的壳。得用……得用炸药!” “炸药?船上有火药桶!”赵雪指了指上面的武备库。 “不行!黑火药在水下没法点火!而且没有密封,一沾水就废了!”陈越立刻否决,“就算做了防水引信,威力也不够,水压会抵消大半爆炸力。” 必须有一种……能够在水下引发剧烈反应,靠体积膨胀产生冲击波的东西。 陈越的目光疯狂地在底舱扫视。 烂木头、麻袋、咸菜缸……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角落里那几十个铁皮桶上。 那是为了去南方开牙膏厂,特意采购的、作为高档干燥剂和生产辅料的——生石灰块。 纯度极高,全是白灰窑里刚烧出来不久的优质货,为了防潮,特意装在密封的铁桶里。 足足有五百斤。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陈越脑海中炸开。 生石灰+水=氢氧化钙+大量的热。 如果在开放空间,这就是煮鸡蛋的热水。 但如果……是在一个绝对密闭的、坚固的铁桶里呢? 如果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大量的水进入铁桶,与高纯度生石灰反应,瞬间产生的高温会让水沸腾汽化。 水变成水蒸气,体积会膨胀1700倍! 这股巨大的膨胀力被铁桶束缚,瞬间的压强会达到几十个大气压! 然后——铁桶爆炸! 这不是化学爆炸,这是物理爆炸!是高压锅爆炸原理的放大版!在水下,这就是深水炸弹! “赵雪!叫人!把那些铁桶搬过来!”陈越吼道,眼睛里全是血丝。 “你想干什么?” “我要给这只大王八……蒸个桑拿!” …… “把所有的生石灰都倒进这三个最大的铁桶里!塞满!哪怕用脚踩也要踩实了!” 陈越一边指挥,一边发疯似的在另外一个空桶盖上钻孔。 他找来一根最粗的空心竹管,插进孔里,作为导水管。管口用油纸和蜂蜡封住,连着一根绳子。 “这就是引信!”陈越向那些看傻了的工匠解释,“这根绳子一拉,油纸破,水灌进去,生石灰喝饱了水就会发热,然后……轰!” “能行吗大人?这不是拿石头砸石头吗?”一个老木匠手都在抖。 “石头不会炸,但这玩意儿会!”陈越一边用铁丝和铆钉死死封住桶盖,确保一丝缝隙都不留,一边咬着牙说,“相信我!这是‘气’的力量!比火药还猛!” 十分钟。 那是生死时速的十分钟。船底的撞击声越来越急,木板已经发出了断裂的哀鸣。 三个沉重无比的“蒸汽水雷”做好了。每个桶里都装满了生石灰,外面还缠上了从锚链上拆下来的粗铁链——这既是配重,也是为了增加爆炸时的破片杀伤力。 陈越指挥水手们抱着其中一个,冲上了甲板。 此刻的甲板,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水鬼被石灰粉烧得失去了战斗力,被护卫们补刀砍杀。 张猛浑身是血,提着斧子,像个血葫芦一样站在船舷边。他虽然勇猛,但也受了伤,大腿上被撕掉了一块肉。 “张猛!”陈越大喊一声。 张猛回头,看到陈越抱着个铁桶,一脸的杀气。 “大人!您这是……” “水下那东西还在撞!必须干掉它!”陈越把铁桶重重放在甲板上,“敢不敢再下一次水?把这个送到它嘴边去?” 张猛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水面,又看了看陈越。 “这玩意儿真能炸死它?” “能!我拿脑袋担保!”陈越直视着他的眼睛,“但必须贴身!得塞到它龟壳下面的肚子那里!拔了塞子就跑!只有大概十息的时间,水灌进去,热起来,就会炸!跑慢了,你就跟它一块儿熟了!” 张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嘿!够劲!只要能弄死这孙子,俺这身肉煮了也就煮了!反正也是烂命一条!” 他二话不说,拿起那捆绳子,把铁桶死死绑在自己腰上。他拒绝了呼吸管,因为那个太碍事,会影响速度。 “大人!您保重!” 张猛深吸一口气,那是他能吸入的最后一口空气。 他抱起铁桶,纵身一跃。 “噗通!” 水花四溅。黑色的湖水瞬间吞没了这個壮汉的身影。 …… 入水后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陈越趴在栏杆上,死死盯着那个泛着气泡的水面。此刻的心情极为紧张,他的指甲抠进了湿透的木头里,抠出了血。 赵雪也跑了上来,站在他身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一……二……三……” 陈越在心里默数。 船底的撞击声还在继续。咚,咚,咚。那个怪物还在肆虐。 十息。 二十息。 水面依旧平静,除了雨点的涟漪,没有任何动静。 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被水鬼缠住了?是不是铁桶太重沉不下去了? 陈越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流。 三十息。 这是正常人在水下剧烈运动的极限了! “张猛……”陈越的声音哽咽了。 就在这时。 “咚……咔嚓!” 船底传来最后一声撞击,但这声撞击似乎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紧接着。 “哗啦——!” 船舷一侧,距离船身大概十米远的地方,水面猛地翻涌起来。 一个黑影破水而出! 那是张猛! 他脸憋成了紫色,眼睛暴突,大口喘着气,手脚并用地划着水,像是被鲨鱼追赶的飞鱼一样,拼了老命往船边的绳梯上游。 “快!拉我!要炸了!!!”他嘶吼着,声音都破了音。 几个护卫眼疾手快,扔下绳索,七手八脚地把张猛往上拽。 就在张猛的双脚刚刚离开水面的一瞬间。 “咕嘟——咕嘟——” 水底下传来一阵巨大的、沉闷的气泡声,就像是一锅煮沸了的粥。 紧接着。 “轰————!!!” 一声根本无法形容的巨响。 那不像是火药的清脆爆炸,而像是大地在深处打了个闷雷,又像是海底火山的喷发。 整艘几千石的巨型楼船,被一股来自水底的、无可匹敌的巨大推力,狠狠地向上抛起!船尾高高翘起,几乎离开了水面,然后又重重拍落,激起几丈高的浪花。 甲板上所有人都被震飞了,摔得七荤八素。 而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奇观。 一个直径足有五丈的巨大白色水包,猛地拱了起来,晶莹剔透,然后瞬间炸裂! 一道混合着白色高压蒸汽、滚烫沸水、还有无数黑红色血肉碎块、龟甲碎片的白色气柱,咆哮着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那场面,宛如一条白龙出水! 高温蒸汽在冷空气中迅速扩散,化作漫天的大雾和滚烫的热雨,洒落在甲板上,烫得人嗷嗷直叫。 “嗷——呜——” 紧接着,是一声凄厉至极的兽吼,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从水底传来,那是巨兽肺部和内脏被瞬间的高压蒸汽煮熟、炸裂时的哀鸣。 湖水瞬间被染红了。 大片大片的血水翻涌上来,像是喷泉一样。 片刻后。 一个足有磨盘大小的、庞大的黑影慢慢浮上了水面。 那是一只巨大的鼋。 但此刻,它那坚硬如铁的背甲已经从中间彻底炸裂开来,像是一朵盛开的、血肉模糊的花。里面半机械的齿轮结构和内脏搅和在一起,肠子流了一地。 而在它的脑袋上,插着半个变形的生石灰铁桶片。 “死了……” 张猛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个恐怖的尸体,傻笑着,“大人……咱们把龙王爷的坐骑给炸了……真的炸了……” …… 黎明。 大雾散去,微山湖上露出了一抹血色的朝阳,照在满目疮痍的甲板上。 几十具水鬼的尸体被清理出来,堆在船头。它们身上的白色粉末已经被湖水冲刷得斑驳陆离,露出了下面惨白扭曲的肉体。 陈越没有去庆祝胜利。他脸色苍白,走到一具保存还算完好的水鬼尸体旁蹲下。 他想搞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哪来的。 把短刀换成了极为锋利的手术刀,轻轻划开了水鬼的嘴。 果然,没有舌头。是被整齐地割掉的,伤口愈合得很好,说明割了很多年了。 他划开那个所谓的“鳃”。 里面并没有真正的鱼鳃结构,而是一种像是某种鱼鳔或者滤膜的人造组织,用粗糙的丝线缝合在颈动脉上。 “这是手术。”陈越低声说道,心中发寒,“极其残忍、但技术高超的活体改造手术。这是要把人变成两栖动物。” “撕拉——” 他撕开尸体身上湿漉漉、如同鱼皮般的黑色紧身水靠。 胸口那一块皮肤因为长期泡水而发皱发白。但在那皮下,有一个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可辨的刺青。 那不是“日月眼”的图腾。 那是一行用大明军队特有的、防止尸体难辨的“簪花小楷”刺上去的编号和籍贯: 【永乐十八年·前营斥候·徐州卫·李二牛】。 “永乐十八年……”陈越的手指停在了那行字上,瞳孔地震。 永乐十八年,那是六十多年前! 这个人看起来顶多三十岁!怎么可能是永乐年的兵? “这是……” 身后传来一声颤抖的、像是破风箱一样的哭声。 陈越回头。 那个一直躲在底舱、名叫王三的王府随船老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上来。他是个独臂人,那是当年在海上丢的。他一直疯疯癫癫,说哥哥没死,哥哥在海里等他。 此刻,这个老兵扑通一声跪在那具尸体前,那只独手颤巍巍地摸着那个刺青。 “二牛……这是二牛啊……” 王三老泪纵横,哭得撕心裂肺,“他是我哥那一伍里最小的兵啊!当年……当年那场大雾,船队走散了……他们那条船发信号说遇到了神仙……然后就没了……” 他指着尸体那张年轻得诡异、却已经没有了人样的脸:“他没变……六十年了,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张娃娃脸……可是……可是怎么变成了怪物啊!” 陈越只觉得一股比湖水还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全身。 这不仅仅是改造。 这是……时间停滞?还是克隆?或者是某种保持青春但丧失人性的邪术? 那个“日月眼”组织,究竟在南洋的深海里,搞出了什么逆天的东西? 他们捕获了大明的士兵,把他们当成了小白鼠,在这六十年里,不断地试验、改造,制造出了这群不老不死、不人不知的怪物。 然后,在这个时候,把他们放回来,攻击他们的故土,杀害他们的后人。 这是何等的恶毒!何等的亵渎! “把尸体都烧了。”陈越站起身,声音不再是恐惧,而是充满了复仇的怒火,“把骨灰带上。咱们去江南。” 他抬头看着南方初升的太阳,眼神一点一点锐利起来。 “王老伯,你哥没死。我们会找到他。然后,把那个把他们变成鬼的杂种,碎尸万段!” 大船重新起航,破开血染的湖水。 只是这一次,船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护卫、工匠还是伙计,他们的眼神都变了。那不再是做生意的眼神,那是战士的眼神。 因为他们知道,这一趟江南之行,不再是为了钱。 是为了那些还没回家的亡灵。 第118章 扬州的“接风宴”没那么好吃 六月的运河水,浑浊得像是一锅煮化了的黄泥汤,裹挟着北方黄土高原的沙砾和南方梅雨季节的霉气,一路奔流到了扬州。 这水到了扬州地界,仿佛也被这脂粉气腌入味了,腻得让人张不开嘴。水面上漂浮着残败的花瓣、油污,甚至还有不知道哪家画舫扔出来的残羹冷炙。 五桅楼船破开浑浊的水面,船身微微一震,巨大的阴影覆盖了码头的水面,缓缓靠上了那个繁忙得日夜不休的扬州钞关码头。 陈越站在艉楼最高处,扶着被湿热水汽浸润得有些滑手的栏杆,目光冷冷地扫过岸上。 这扬州城,看着确实比京城还要“活”。 京城是肃穆的,带着皇家不可侵犯的威严和北方特有的干燥。而扬州,像个刚从酒缸里捞出来的、喝得烂醉的艳妇。它满身都是令人炫目的金银细软,连空气里飘着的湿气味都夹杂着一股子廉价和昂贵混合的不伦不类。 码头上,赤着上身的脚夫像搬家的蚂蚁一样,背上压着比他们身体还大的麻袋,那一根根暴起的青筋像是快要断裂的弓弦。监工手里的鞭子在空中抽出“啪啪”的脆响,那是这里独有的、带着血腥味的“繁忙表象”。 而就在这群苦力的旁边,几步之遥的地方,就是那些穿红戴绿、摇着扇子的商贾和满头珠翠的妓家女,他们在画舫上调笑,扔下的瓜子皮正好落在脚夫汗流浃背的肩膀上。 一半是天堂,一半是牲口棚。 “大人,”张猛站在陈越身后,手下意识地搭在腰间的断金斧柄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那双看惯了塞外荒草、大漠孤烟的眼睛,实在适应不了这满眼的红男绿女和雕梁画栋,“这扬州看着是比京城还富贵,可俺怎么觉得,这心里头渗得慌呢?这地儿……太软了,软得让人使不上劲,又觉得到处都是坑。” 陈越冷笑了一声,手指在栏杆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声响:“猛子,你看得准。扬州的繁华是面子,是给皇帝看的,给天下人看的。但那底下的烂泥,才是里子。这地界,水比咱们微山湖碰上的还要深。微山湖里的是水怪,这扬州城里的,是人妖。” 他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被江风吹乱的衣领,语气变得森然:“告诉弟兄们,进了城,刀别离手,甲不离身,睡觉睁只眼。咱们不是来逛窑子喝花酒的,咱们是来闯龙潭虎穴,来虎口拔牙的。” “明白!”张猛应了一声,那股子煞气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转身去招呼护卫队做准备。 “还有,”陈越看向船舱阴影里站着的独臂老兵王三,“王老伯,那罐子‘水鬼’的骨灰和那块人皮证物,就交给您了。您是老斥候,懂得怎么避开耳目。别走正门,走水门暗道。咱们在城南赁下个不起眼的小院子,您先带人过去把东西藏那儿,留几个人死死看着。那是咱们最后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别亮出来。” 王三点了点头,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如刀。他虽然少了一臂,但行动敏捷如同狸猫,瞬间消失在底舱。 这时,一直站在舱门口的赵雪走了过来。她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苏绣褙子,头上只插了一根木簪,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和贵气,却是粗布衣服遮不住的。 她看着岸上那拥挤的人潮,眉头微蹙,手里紧紧捏着那方丝帕:“陈越,咱们不是说好要低调行事,先微服查访两天,摸摸底再露面吗?” “低调?那是给没被人盯着的人用的。”陈越指了指岸上那群格外显眼的人。 码头的外围,原本拥挤的人群被强行清出了一块空地。一队穿着统一青色绸缎短打、腰间鼓鼓囊囊疑似藏着短棍的家丁,围成了一个半圆。在半圆的中央,一个胖得像座肉山的男人,正拿着块白得晃眼的汗巾,擦着那油光锃亮的脑门,眼神时不时往船上瞟。 “船家,”陈越随手招来一个在船上干活的本地向导,“岸上那个摆排场的胖子是谁?这么大阵仗,官府的人也不管?” 那向导顺着陈越的手指一看,吓得赶紧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道:“哎哟,我的贵人诶,您小声点!那可是咱们扬州城的‘盐财神’,两淮盐运司总商,赵大富赵老爷!在这扬州地界,知府大老爷的话未必管用,但他跺跺脚,这运河都得晃三晃!” 陈越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转头对赵雪说:“听到了?咱们这船刚靠岸,缆绳还没系好呢,这位‘盐财神’就带着全扬州的盐商头脸人物在这儿候着了。这消息要是没走漏,我把这船栏杆剁了当下酒菜吃了。” 赵雪看着那阵势,也明白了:“他们一直在盯着我们?这接风酒,怕是不好喝。” “从出京城那一刻起,就在盯着。这叫先礼后兵。”陈越眼神冰冷,“既然人家把台子都搭好了,戏班子也请了,咱们就得上去唱戏。躲?躲不掉的。这时候若是缩头,反而会被这群饿狼扑上来撕碎了。得让他们觉得,咱们是猛龙过江,而不是泥菩萨过河。” “走吧。”陈越拍了拍赵雪的手背,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下船。” 巨大的跳板被放下,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旁边的人跳脚直躲。 陈越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那种冷峻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懈可击、圆滑而世故的商场假笑。他带着赵雪和张猛,一步步走了下去。 刚一落地,脚下的尘土还没踩实,那群盐商就像是闻到了腥味的苍蝇,“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为首的赵大富,肚子上的肥肉随着步伐乱颤。他脸上堆满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像个和气生财的弥勒佛,可那双眯缝眼里偶尔闪过的光,全是算计和精明。 “哎哟喂!这不是太医院院使、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咱们大明朝的‘牙神’陈大人吗!” 赵大富隔着老远就伸出两只戴满了极品老坑玻璃种翡翠戒指的胖手,那热情劲儿,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爹,声音洪亮得整个码头都能听见:“鄙人赵大富,添为扬州商会会长,早听说陈大人要下江南公干,那是日盼夜盼,把这大运河的水都望穿了,终于把财神爷给盼来了!这扬州地界的水土,今儿个都跟着贵气了几分啊!连这浑水都清了!” 陈越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想要抓手腕的动作,只是虚虚一拱手,动作优雅而疏离:“赵会长客气。本官不过是奉旨采买些药材,顺便散散心,怎敢劳烦各位大驾如此兴师动众?这消息传得倒是快,比我这顺风顺水的船还快。看来这扬州城的风,比京城的还透风啊,什么墙都挡不住。” 这话里带着刺,是敲打,也是试探。 “嗨!瞧您说的!”赵大富脸皮厚得连刀都扎不透,他打了个哈哈,丝毫不见尴尬,“陈大人如今名动天下,那洁齿刷、雪齿膏,哪个不是万金难求的好东西?宫里的娘娘们都抢着用!咱们做买卖的,别的本事没有,但这鼻子得灵啊。要是连这点风吹草动都闻不到,那还不得饿死在金山上? 来来来,轿子都备好了,今晚鄙人在瘦西湖‘金玉满堂’画舫设宴,给大人接风洗尘!这扬州的名菜、名酒、名……景,大人务必赏脸!” 陈越看着周围那一圈笑里藏刀的脸。这些盐商,一个个富得流油,穿得比王侯还体面,但眼神里那种贪婪和抱团的排外感,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他知道,这鸿门宴是躲不过了。不去,就是不给面子,强龙难压地头蛇;去了,就是入局,生死难料。 但他从不惧局。 他“虚情假意”地笑了笑,像是答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邀约:“既然赵会长盛情,那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入乡随俗嘛。只是……” 他回头指了指身后的大船,声音提高了几分:“本官带来的这几百箱‘药材’,都是易碎怕潮的贵重物,还有一些宫里急用的材料,还得劳烦各位找个妥帖的库房。这可是给太后娘娘预备的,要是出了岔子,咱们谁的脑袋都保不住。” 他特意把“太后娘娘”四个字咬得很重。 赵大富眼角抽了一下,随即拍着胸脯,脸上的肥肉乱颤:“懂!都懂!宫里的东西,那就是咱的祖宗!来人!把陈大人的货,送到城东那个防火防盗最好的‘天字号’库房!派三百名精锐护院十二个时辰轮流看着!少一根毛,老子拿你们的脑袋当球踢!” …… 入夜的瘦西湖,不像是一条湖,倒像是一条流动的银河。 画舫如织,每一艘船上都挂满了彩灯,灯火倒映在水面上,随着波浪破碎、重组,像是撒了一河的碎金子。 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混合着女子的娇笑和酒杯的碰撞声,软得让人骨头酥麻,也腻得让人心里发慌。 赵大富的私家画舫“金玉满堂”号,正如其名,停在湖心最宽阔、风景最好的地方,比周围的船都大了一圈,像个水上宫殿。 这船奢华得令人发指,栏杆全是包金的,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窗纱用的都是千金一匹的鲛纱,轻薄透明;连脚下踩的地毯都是西域进贡的波斯手工毯,一脚下去能没过脚踝。 宴席摆在顶层的露台上。四面通透,只有轻纱遮挡,晚风吹来,带着湖水的湿气和脂粉的香气。 桌上摆的不是盘子,是整块玉石雕成的荷叶,盛着各式各样的珍馐。 清蒸的鲥鱼只取中段最肥嫩的三寸;爆炒的凤舌要杀几百只禾花雀才能凑够一盘;那一盘“金玉满堂”,其实是红烧肉,但这猪是喝牛奶长大的,肉色晶莹剔透;酒是窖藏了五十年的极品女儿红,倒出来黏稠得像琥珀,拉着丝。 这哪是吃饭,这是在吃钱,在吃人命。 赵大富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两颗核桃大的夜明珠,满脸红光。陈越坐在客座,神色淡然。周围作陪的全是扬州有头有脸的大盐商,一个个穿得像是要把家当都挂在身上。 赵雪被安排在女眷那桌,隔着一道绣着鸳鸯戏水的屏风,但也在这画舫上,影影绰绰能看到那边珠翠摇晃。 “陈大人,尝尝这道‘龙井虾仁’。”赵大富用那双镶金的象牙筷子指了指面前那盘如白玉般的菜肴,“这可是用清明前的极品雨前龙井,配上太湖刚捞上来的野生白虾,还得是活剥的,只有这季节才有的鲜味。吃一口,能鲜掉舌头。在京城,哪怕是御膳房,也不一定能吃到这么新鲜的。” 话里话外,都在透着股“我比皇帝还会享受”的狂妄。 陈越夹起一颗,放在嘴里慢慢嚼着。虾肉确实弹牙,茶香清幽。但他没有表现出享受,眼神却穿过酒杯,落在了赵大富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 “鲜是鲜,就是这代价有点大。”陈越咽下虾仁,淡淡地说道,“为了这一口鲜,得费多少人工?得跑死几匹马?赵会长这日子,过得比京里的王爷还舒坦。怪不得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古人诚不欺我。” 赵大富听出了话里的刺,但他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得意。他抿了口酒,眼神变得玩味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像是一座肉山压了过来。 “哪里哪里,都是托皇上的福,赏口饭吃,大家混口汤喝。”赵大富放下酒杯,终于切入了正题,“说到这饭……陈大人,您那‘雪齿膏’和‘洁齿刷’的生意,最近在京城可是做得风生水起,火烧得半边天都红了啊。听说每天排队的人能排到永定门去?咱们扬州这些土财主,手里虽然有点臭钱,但嘴里那是真臭。吃得太好,上火啊。都眼巴巴盼着您的神药呢。不知道大人这次下江南,除了贡品,有没有带点‘私货’给咱们解解馋?” 图穷匕见。 陈越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私货不敢当。也就是带了几车样品,那是给这边衙门的同僚们备的见面礼。赵会长要是想要,容易。去前门大街的铺子排队就是,我记得账房给你们留了号吧?而且还是金卡会员的号,那可是要一千两一张的。” “排队?”赵大富嗤笑一声,摆了摆那只戴满戒指的胖手,“那是外人的事,是给那些没门路的傻子干的。咱们这交情,谈排队就伤感情了,也跌份儿。” 他凑近了些,身上的脂粉气混合着浓烈的酒气冲过来,腻得人反胃:“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您那牙膏好是好,但京城到扬州路途遥远,又是水路又是陆路,运输损耗大,成本高,还容易受潮。 您看这样行不行?您把那配方……或者是这制作的‘特许权’,交给咱们扬州商会。我们在本地设厂,自产自销。咱们这儿别的不多,工匠多,盐多,香料更多。只要您点个头,利润嘛……咱们四六分。您坐着拿四成,什么心都不用操,这银子就像这运河水一样,日夜不停地流进您京城的家里,那多省心?” 陈越心里冷笑。这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四成? 这帮人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只怕我前脚给了配方,签了字,后脚你们就学会了自己单干,找个理由把我踢出局,还得反过来告我个配方有毒,讹我一笔。这种杀鸡取卵的事,盐商干得多了。 他端起酒杯,轻轻转动着,看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倒映出自己冷漠的脸。 “赵会长,您这算盘打得精,响得我在京城都听见了。但我这牙膏,可不仅仅是牙膏。里面有几味药,那是太医院的秘方,甚至有些是从西域进贡来的禁药。没有皇上的旨意,这方子要是流出去哪怕半个字,那是泄露宫禁机密,是要杀头的。 您觉得,您的脑袋硬,还是我的脑袋硬?”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再说了,我跟京城的李广公公,可是有协议的。这江南的市场,他说要亲自打理,通过市舶司和宝源局的官方渠道走货。您这话,是不是该去跟他说?要是让李公公知道有人想截他的胡……” 一提到李广,桌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那些原本还在赔笑的盐商们,脸色都变了变。李广是谁?那是出了名的“扒皮鬼”,被他盯上的肉,那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赵大富的脸皮抽搐了几下,显然他对那个吸血鬼太监也是又恨又怕。 “李公公……嘿嘿,那是大忙人,日理万机,咱们这种小事不好去烦他。”赵大富打了个哈哈,掩饰尴尬,但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手里的扳指在桌面上转得“咔咔”响,“不过陈大人,有句话我得作为地主提醒您。 这江南不比京城,水土不服也是常事。这水软,地基不稳。有些买卖,如果不找当地人带着,那路……可不好走啊。比如这码头、仓库、甚至是卖货的铺子,万一哪天遭了火,或者夜里进了水,那损失可就大了。扬州的火,可是经常烧错地方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在告诉陈越:在扬州,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否则让你寸步难行。 “砰!” 陈越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酒水溅了出来,洒在赵大富那件昂贵的丝绸袖口上。 “赵会长多虑了。”陈越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赵大富的瞳孔,没有丝毫退让,“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骨头硬,牙口好。水土不服?我这牙刷专治各种不服。铺子要是着了火,我就把这扬州城的火都借来,看看谁烧得旺,谁先把谁烧死。” 他身体前倾,带着一种压迫感:“生意场就是战场,不见血,但吃人。我不怕被人吃,就怕有些人牙口不好,崩了满嘴的牙,咽不下去,把自己给噎死了,那可就没地儿哭了。” “你——”赵大富没想到这个年轻太医这么硬,软硬不吃,还敢反过来威胁他。他脸色涨红,刚要发作,拍桌子叫人。 忽然,屏风那边传来了一阵娇笑声。 第119章 织造局的“陆地水鬼” 屏风后面,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男人们的剑拔弩张,却有着更加细腻、更加阴柔的博弈。 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正围坐在圆桌旁。赵雪坐在中间,虽然只穿着一身素雅的褙子,但她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还有那种皇宫里带出来的规矩,让她就像是一只混入野鸡群的白鹤。 “赵尚服,”一位满头金钗、手指头上戴了五个戒指的胖夫人拉着赵雪的手,亲热得不行,“早就听说京城流行那个什么……对,雪齿膏!说是宫里娘娘们用了,嘴里能吐出花香来,还能让牙变白。你看我这牙,常年吃槟榔,黑得跟炭似的,我家老爷都不爱亲近了,最近老往小妾房里跑。你能不能……看在咱们投缘的份上,走个后门,匀给我两罐?” 赵雪微笑着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拿出两个精巧的锦盒。那盒子上刻着“陈氏御制”的金字。 “夫人这话说得,什么后门不后门的。这都是缘分。”赵雪声音温柔,“这是我们家大人特意给各位夫人准备的‘见面礼’。这不仅是普通的牙膏,还是特制的‘美白版’,加了从南海采来的极品珍珠粉和柠檬精油。专门对付这种烟熏火燎、槟榔渍的黑牙。” 夫人们一见那精美的盒子,闻到那股清幽的香气,眼睛都直了,纷纷伸手来抢。 “给我!给我!我出双倍价钱!” 赵雪却手腕一翻,没有直接给,而是眼神在她们脸上扫了一圈,装作关心地问道:“这东西自然是给各位夫人的。不过……刚才听几位夫人聊天,说是最近总是精神不济,晚上睡不好,只有喝那什么……‘神仙水’才能安稳?” 那个胖夫人叹了口气,也不避讳,甚至还有点炫耀:“可不是嘛!那是最近扬州城里‘回春堂’出的新方子,据说是从蓬莱仙岛求来的。那水,装在水晶瓶里,无色无味,但喝下去浑身舒坦,飘飘欲仙,连皮肤都觉得紧致了,皱纹都平了。就是……就是喝多了有点离不开,一天不喝就浑身蚂蚁爬似的难受,心里空落落的。” “是啊是啊,”旁边一位瘦削、颧骨高耸的夫人接话,她的脸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眼下全是黑圈,“而且那水贵得很,一小瓶就要十两银子!我都花了快上千两了,但这瘾头……好像越来越大。但我离不开它,没了它我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赵雪心里咯噔一下。 飘飘欲仙?浑身蚂蚁爬?离不开? 这症状……跟当初李广中蛊发作时的前兆,或者是古书中记载的服食了“阿芙蓉”,也就是鸦片的成瘾反应何其相似! “这神仙水……不知是什么样子的?本官倒是好奇。”赵雪不动声色地问,手里紧紧捏着帕子。 “就在这儿呢。”瘦夫人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极其精致的琉璃瓶,里面装着半瓶透明液体。她宝贝似的晃了晃,“我随身带着,一会儿不喝就心慌。” 赵雪借着给夫人展示牙膏用法的由头,凑过去闻了一下。 很淡,非常淡。 没有任何常规的中草药味,只有一股极淡的、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闻不出来的……那种海藻腐烂后被香料强行掩盖的怪味。这味道,和当初陈越在解剖台上,从海鬼尸体里取出的某种体液的味道,有那么一丝微妙的相似! 而且,她闻到了一股极其细微的……生物碱的苦味。 这是……稀释过的毒品?还是……某种慢性蛊毒的前身?用来控制这些富家女眷,进而控制这些盐商? 赵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她知道,这是一个惊天的线索。 “夫人们,”她打开那个装牙刷的锦盒,拿出那把刷柄镶嵌着红宝石、刷毛呈现半透明金色的“精装版牙刷”,在灯光下晃了晃。 “那神仙水虽好,但毕竟是内服,是药三分毒。若是想要真正容光焕发,气色好,还得靠这个。您看这刷毛,那是南洋金丝做的,是贡品!它专门按摩牙龈,通经活络,能把脸部的气血都带动起来。只要坚持用,哪怕不喝那水,也能气色红润,还能让老爷们回心转意。” 她这一手转移话题非常成功。夫人们的注意力立刻被那亮闪闪的宝石和从未见过的金丝吸引了,把神仙水抛到了脑后。女人对珠宝和变美的抵抗力是零。 “天哪!这红宝石是真的?” “我要这个!这个红色的配我衣服!” “那个蓝色的给我!我给双倍!” 赵雪一边微笑着分发礼物,记录下每一位夫人的名字和府邸,一边在心里记下了那个“回春堂”的名字,还有这神仙水的特征。 这扬州城的水底下,果然藏着大鱼。而且这鱼,是吃人的。 …… 宴会散去,已经是亥时。 陈越拒绝了赵大富安排的“瘦马”和“花酒”,带着张猛回了客栈。但他们没有睡觉,而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富家公子哥装扮——陈越手里拿着折扇,张猛粘了假胡子当保镖——从后窗翻了出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扬州城最大的销金窟,也是最大的情报交易所——“万金楼”。 “大人,咱们不去抓人,跑这儿来赌钱?”张猛把玩着手里的几两碎银子,一脸的不解,身上那股子血气被特意掩盖住了,但那双眼依然贼亮,时刻警惕着四周,“这里面可乱得很,三教九流都有。要是被人认出来……” “赌场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也是最容易露出马脚的地方。”陈越手里转着两个铁核桃,在指间咔咔作响,“而且,赵大富虽然嘴硬,但他那双转个不停的眼珠子出卖了他。他那么急着要我的牙膏配方,甚至不惜撕破脸威胁,肯定不只是为了钱。 他有钱。他急着要,说明他后面有人逼他,或者他在凑一大笔钱去做什么见不得光、但回报巨大的事。” 万金楼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 无数盏巨大的油灯将大厅照得通明。骰子撞击碗壁的“噼里啪啦”声、赌徒疯狂的嘶吼声、赢家得意的大笑声、输家绝望的哭嚎声,混在一起,像是一个吞噬人性和金钱的漩涡。 陈越并没有去那些热闹的骰子大厅,而是直接去了二楼的“贵宾局”。这里的赌注大,环境相对安静,玩的是更讲究心算的牌九和轮盘。 “这位公子,面生啊。”庄家是个独眼龙,左眼戴着眼罩,那只独眼透着精光。他手里洗着牌,动作快得看不清,指节上有厚厚的老茧。 “刚从京城来,做药材生意的,想借贵宝地散散心,顺便转转运。”陈越随手把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咚”地一声扔在桌上,气势十足,“怎么个玩法?” “简单,比大小。也可以押点数。” 陈越笑了笑。他不需要出千,也不懂出千。但他脑子里装着的是概率论,是数学。他能算出庄家抽水的比例,也能大致算出点数分布。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局,记下了牌路,心算了一下概率。他发现,这赌场的骰子虽然没灌铅,但庄家的手法有规律,似乎在刻意引导大注吃小注。 半个时辰后。 陈越面前的银子已经从五十两变成了五百两,堆成了一座小山。 周围的赌徒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敬畏和贪婪,还有想跟着下注的冲动。 “公子好手气!”独眼龙庄家的额头冒了汗,眼神开始有些不善,“这把,您下多少?” “全压。”陈越把所有的银子推出去,堆在桌子中间,“不过,我不想赢银子了。我想赢……这个。”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庄家手边那个用来装大额筹码的特制红木盒子。那个盒子里,有一些颜色特殊的筹码,不是普通的象牙白,而是……深紫色,上面泛着幽光。 “紫色筹码?”庄家脸色一变,手里的牌差点掉下来,“那……那是给特殊客人用的,是‘万金’的凭证,不流通。” “我是客人,我有钱,为什么不能用?难道你们开赌场的还怕人赢?”陈越手一翻,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金灿灿的、还没上市的“洁齿牙刷”,那是他特意带出来的样品,往桌上一拍,“加上这个。御用金丝牙刷,一把五百两。够了吗?” 那金丝在灯光下闪瞎了众人的眼。 庄家犹豫了一下,眼神往楼上瞟了瞟,似乎在请示什么人。最终,他咬咬牙,拿出一枚紫色筹码扔给陈越:“好!公子既然有这等宝物,那就破个例!但这把要是输了……” “输了都归你。” 结果毫无悬念,陈越通过计算压中了点数。他一把接过那枚紫色筹码,借着低头看牌的机会,指尖快速在筹码边缘摩挲。 筹码很沉,质地特殊,不像象牙,也不像玉石,倒像是……某种高密度的骨头。 在那筹码的边缘,用极其微小的、类似于微雕的工艺,刻着一圈细密的花纹。如果不注意看,就像是装饰纹路。 但陈越眼力极好,他看清楚了。 那纹路……是一个接一个连接起来的……眼睛! 每只眼睛的瞳孔里,都含着一弯新月! “日月眼!” 陈越心头巨震,心脏猛地收缩。 这个神秘的组织,那个在背后搞生化改造的“海鬼”势力,它们的手,居然伸进了赌场? 他们是在用赌场洗钱?还是在用这种特殊的筹码传递消息?或者……这里就是他们的一个联络点?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庄家那只独眼。那眼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反而多了一丝阴冷的、如同看着死人般的审视。 “公子,”庄家冷冷地说,声音低沉,带着一股江湖的杀气,“赢了钱就走吧。有些东西,拿着烫手。别把命搭进去。” 这是一句警告。 陈越知道自己触碰到红线了。他把那枚筹码揣进怀里,站起身,拉了一把张猛,装作赢够了的样子:“走。钱留下,这个我带走做个纪念。我不贪心。” 两人迅速离开赌场,没有丝毫停留。 身后,几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如同附骨之疽。 …… 次日清晨。 陈越租下的临时铺面——“扬州牙行”正式挂牌开业。 但他没有搞什么剪彩仪式,也没有请舞龙舞狮,更没有请那些名伶来唱戏。 他只做了一件事。 在铺子门口,挂出了一块足有两层楼高的红布。上面用最大的字体写着几行字: 【庆开业!陈氏正品雪齿膏,买一送一!再送竹柄洁齿刷一把!价格……五十文!】 这个价格,比京城的一百文低了一半!而且还送牙刷! 要知道,在扬州,普通的粗盐牙粉都要二十文。陈越这牙膏可是有御医背书、有防伪标记的高级货。 这简直是在做慈善!不,这是在撒钱!是在倾销!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 “五十文?还送刷子?真的假的?” “那是陈御医的亲笔信誉!还有京城的防伪标!那个亮晶晶的光骗不了人!” “快抢啊!晚了就没了!” 百姓们疯了。从早到晚,铺子门口排的队把整条街都堵死了,连马车都过不去。男女老少,拿着铜板,争先恐后地往里挤。 而街对面,那几家原本生意不错的、隶属于盐商名下的老字号牙粉铺,此刻门可罗雀,伙计们都在打苍蝇。 “他这是要干什么?他不要命了?” 赵大富站在对面的茶楼上,看着底下那条疯狂的长龙,气得浑身发抖,手里那个价值连城的紫砂茶杯被他一把捏得粉碎,滚烫的茶水烫得他直跳脚。 “五十文?那是成本价!甚至赔钱!他这是要饿死我们!” “他想占领市场。”旁边的师爷擦着冷汗,也是一脸惊恐,“大人,这是绝户计啊。他这是要把咱们的土法牙粉彻底挤出去。只要百姓用惯了他的雪齿膏,那个味儿,那个感觉……谁还会用咱们那种又苦又涩的草木灰粉?这是在挖咱们的根啊!” “想得美!”赵大富咬牙切齿,眼中的贪婪变成了杀意,“想在扬州的地盘上撒野,也不看看马王爷有几只眼!敢动老子的钱袋子,老子就让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通知下去,给我想办法搞臭他!越臭越好!最好能让他进大牢!” …… 第三天。 牙行门口正在排队,生意正好。 突然,一群光着膀子、纹着青龙白虎的地痞流氓冲了进来,推搡着排队的百姓。 他们没有砸店,而是抬着一个简易担架,上面躺着个满嘴流血、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正在哼哼唧唧的男人。 “大家都别买了!这牙膏有毒啊!”领头的地痞哭天喊地,演技浮夸,“我兄弟就是昨天买了他们的牙膏,回去刷了一次,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嘴就烂了!你们看!全是血啊!这哪是牙膏,这是石灰粉啊!” 他一把掀开那人脸上的布,露出那张血肉模糊的嘴。 周围的百姓一看那惨状,都吓得往后退,议论纷纷,排队的队伍开始散了。 “不会吧?这么吓人?” “便宜没好货?我就说五十文太便宜了。” 陈越从店里走出来,神色平静。这招数,他在京城就见识过了,毫无新意。但这里是扬州,得用更狠的法子。 “你说这牙膏有毒?”陈越走到担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地痞,手里拿着那罐从地上捡起来的“证物”。 “就是毒!反正刷了烂嘴!你看我兄弟这样!”地痞耍无赖。 “是吗?”陈越笑了,笑得很冷。 他突然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指挖了一大块罐子里的牙膏,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当众咀嚼了几下,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啊!”人群惊呼。 “这……”地痞也傻眼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牙膏能吃?那不是刷牙的吗? 陈越咂咂嘴,像是在品尝美食:“薄荷味的,还挺甜,都是能吃的东西做的。怎么我吃了没事,你兄弟刷个牙就烂了嘴?难道我这身子骨是铁打的?还是说……他根本就没病,是你们给他灌了别的东西?” 其实这罐牙膏是他特意在柜台下换过的,里面是糯米粉加薄荷糖浆调的,纯食用级,就是为了防这一手。但外人哪里知道? “这……你是神医,你抗毒!你有解药!”地痞还在强词夺理。 “抗毒?”陈越冷笑一声,一步走到担架前,不顾那个病人的挣扎,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 “张大!让大家都来看看!张大眼睛看!” 陈越指着那人的口腔内部:“大家看,这满嘴的烂疮,牙龈发黑,牙石都快包住牙了!这是长期的坏血病!是他自己不吃菜、不刷牙造成的!这起码烂了半个月了!昨天才买的牙膏能烂成这样?” 他眼疾手快,用镊子从那人后槽牙的缝隙里,极其精准地夹出了一样东西。 “而且,大家看,他这牙缝里……还卡着一片烂菜叶呢!这叶子都发黄了!这就是所谓的昨晚刷了牙?刷牙能把菜叶刷成古董?你是把菜叶子种嘴里了吗?” 他把那片菜叶高高举起,像是在展示罪证。 “哄——!” 百姓们哄堂大笑,笑声中带着愤怒。 “骗子!敢污蔑陈神医!” “这帮无赖!肯定是别家派来的!就是眼红人家卖得便宜!” “打死他们!” 群情激奋,百姓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和烂菜叶就砸了过去。地痞们见势不妙,这戏演砸了,抬起担架就跑,比兔子还快,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陈越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高声喊道,声音传遍大街: “回去告诉赵大富!商场如战场,想玩阴的,让他自己来!派这种小喽啰,丢人现眼!” …… 陈越并没有沉浸在胜利中。他知道这只是前哨战。 这几天,他一直让赵雪借着送“赠品”的机会,混迹在夫人们的聚会中,调查那个“神仙水”的来源。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地方——江南织造局的后门。那个看似给宫里做衣服的地方,实际上是整个扬州地下黑市的中转站。 一天深夜。月黑风高。 陈越和张猛换上夜行衣,如同壁虎一般,潜伏在织造局后巷的屋顶上。 丑时。 沉重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几辆车轮裹了布的马车驶了出来。车上装着的不是布匹,而是一箱箱沉重的、封条上写着“贡品”的大红箱子。 马车经过一个坑洼,颠簸了一下。一个箱子的盖子松动了一点。 陈越透过从李成那抢来的夜视望远镜看去。 箱子里,确实是丝绸。红色的丝绸。 但这红色……太艳了,艳得不对劲。它不像是茜草或者朱砂染出来的,倒像是在那种暗淡的月光下,透着一股子血腥的油润感,像是……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 而且,在那些丝绸的层叠中间,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微微发光的粉末。 “那是……鳞粉?”陈越心中一动,想起了海鬼身上的东西,“海鬼身上的鳞粉?他们把这东西混在丝绸里?” 这种鳞粉如果接触皮肤,或者被吸入,会有什么后果?致幻?成瘾?还是感染寄生虫? 如果这批丝绸送进宫,穿在那些娘娘、甚至太后身上,随着体温加热,鳞粉渗入皮肤…… 这是在传播瘟疫!或者是某种更可怕的控制手段!这是针对皇室的生化袭击! “必须截下来!”陈越低声道,眼中杀机毕露。 “现在动手?”张猛握紧了刀,呼吸变得急促。 “不行,人太多,而且还在城里。动手会惊动官府。跟上去,看他们把货运到哪!要在半路动手!要在他们把东西散出去之前,全给烧了!” …… 他们一路跟踪,跟着马车出了城,进了一个偏僻的庄园。 就在陈越他们准备靠近侦查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暴雨。雨点如豆,砸在地上发出噼啪声。 雨水冲刷着视线,世界变得模糊而危险。 “有杀气!”张猛作为斥候的直觉突然爆发,他浑身一紧,猛地一推陈越。 “嗖——!” 一支黑色的骨刺,无声无息地从雨幕中射来,钉在了陈越刚才站立的墙砖上,入石三分!那骨刺上泛着蓝光,顯然有毒。 紧接着,四个身影从墙头落下,把他们包围了。 他们穿着黑色的紧身水靠,在雨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动作极其诡异,四肢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扭曲,在大雨中滑行,就像是……在水里游动。 这……这不是普通刺客!这是……被改造过的“陆地版”海鬼! 它们虽然没有水下的那么强,但更加灵活,而且……似乎克服了怕光的弱点。 “动手!” 陈越虽然不会武功,但他有装备。他抬起手腕上的特制弩机,扣动扳机。 “嘣!” 一支带着石灰包的弩箭射出去,在空中炸开一团白雾。 但雨太大了,石灰瞬间被雨水浇灭,成了泥浆,根本没起作用。 “糟了!”陈越心里一沉。 那些怪物冲了上来,速度快得惊人。其中一个手里的骨刺直奔张猛的心口,另一个扑向陈越。 张猛怒吼一声,挥刀格挡。 “当!” 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 那骨刺竟然坚硬如铁,没有断,反而把张猛手里的精钢战刀磕出了一个豁口! “这骨头不对劲!是铁骨!这帮怪物吃铁!”张猛大喊,手臂被震得发麻。 怪物贴身而上,四肢像锁链一样缠向张猛。 陈越这边也被逼到了墙角。那怪物张开嘴,露出满嘴尖牙,就要咬下来。 陈越看准机会,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一个玻璃瓶狠狠砸在了那怪物的脸上。 “哗啦!”瓶子碎裂。 “滋滋——!” 那不是石灰,那是陈越特制的、为了对付这种怪物的高浓度的强酸(浓缩醋酸加胆矾油提取物)! 强酸泼了怪物一脸! “嗷——!!!” 那个被泼中的怪物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脸上的皮肉瞬间冒起白烟,开始融化。它的眼睛被烧瞎了,动作变得狂乱。 但这并没有完全阻止它,它反而被疼痛激怒,更加疯狂地盲目扑向陈越,想拉着陈越同归于尽。 一番血腥的激战。 雨水混合着血水流淌。靠着张猛不要命的拼杀和陈越层出不穷的暗器(袖箭、毒针、辣椒水喷雾),终于把这四个怪物解决掉了。 张猛浑身是血,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身上多了好几道口子,伤口泛着黑,那是轻微中毒的迹象。 陈越走过去,先给张猛喂了解毒丹,然后翻开那个领头怪物的尸体。 他从怪物的腰间搜出了一块令牌。 铁质的,冰凉,沉重。 上面刻着三个字:“织造局·丙”。 而在令牌的背面,依旧是那个让他噩梦连连的符号——日月眼。 “织造局……”陈越握紧了令牌,“果然是贼窝。” 他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和雨水冲刷不掉的血迹,又看向远处那个还在往外运货的庄园。那里,藏着要把大明推向深渊的秘密。 这丝绸,比他想象的还要红。 艳得像是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而那个坐在织造局深处、或者躲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正隔着这漫天的雨幕,冷冷地注视着这盘棋局。 陈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透出一股死里逃生的狠戾。 “既然你想把这红丝绸送进宫,害皇上,害太后,害我的人……” 陈越把令牌揣进怀里,从怀里拿出一只红色的信号烟火。 “那我就用这块令牌,当做送给你的……断头饭!赵王爷的兵,该动了!把这个毒窝给我炸了!” 雨夜中,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陈越那张年轻却已布满沧桑、杀气腾腾的脸。 第120章 “突击”织造局别苑 暴雨像是天河倒灌,疯了一样往扬州城头上砸。 六月的雷雨夜,原本该带着点江南的温吞,可今夜这雨,却阴冷刺骨。陈越站在卫所衙门的石阶下,没打伞。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发髻上的玉簪缝隙钻进去,顺着脖颈流到后背,带走身体的余温,却浇不灭他眼底那一簇近乎疯狂的寒火。 他没动,手藏在袖子里,指尖轻轻摩挲着两枚冷硬的令牌,感受着金属边缘割在皮肤上的那种刺痛感。他在算时间。丑时二刻。若是再拖上一刻钟,织造局那批货就要装船入海,到时候入了茫茫大海,神仙难寻。 “大人,”张猛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炸出来的闷雷,混杂着雨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那是刚才在巷子里宰杀“怪物”留下的,腥味被雨水冲得淡了,却更显得渗人。“这帮孙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开门了。里面的灯亮着,那姓刘的胖子就在门缝后面猫着呢。他是在赌,赌咱们不敢动兵,赌咱们这‘钦差’的名头是虚的。” 陈越抬起头,透过厚重的雨幕,看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以及门头上方那个金漆剥落的“扬州卫指挥使司”牌匾。 “他不是在赌,他是在怕。”陈越的声音不大,被风雨割裂得支离破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张猛的耳朵,“他在怕担责。开了门,这‘擅自调兵’的屎盆子若是扣下来,他丢乌纱;不开门,若是咱们真是带着圣旨来的,他丢脑袋。这人在衡量,到底是乌纱帽重要,还是脑袋重要。猛子,这种当官当成了油条的人,得给他下猛药。光吼是没用的,得让他觉得疼。” “怎么弄?俺劈了它?”张猛提着断金斧,那斧刃上还崩了两个口子,那是砍在怪物“铁骨”上留下的印记。他一身的煞气,现在正没处发泄。 “劈门是下策。”陈越从袖中抽出手,掌心里那一金一铁两块令牌在雷光下闪烁,“砸了门,咱们就成了反贼。得让他自己把门打开,还得求着咱们进去。把你的亲王令拿稳了。” 陈越一步踏上石阶,并没有去敲门,而是转身,背对着卫所大门,面向那漫天的黑夜和雨幕。 “卫所里的兄弟们!”陈越突然运足中气,并没有用官腔,而是用了行伍之间那种最粗糙、最直接的喊话方式,“我知道你们就在墙根底下听着!我乃太医院院使陈越!今夜来此,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救命! 织造局的库房里,此时此刻,正藏着一万箱针对皇上的‘活瘟神’!那是一种从南洋来的毒虫,只要有一只爬进宫,万岁爷有个三长两短,这扬州卫上下三千五百口人,包括你们家里的老婆孩子,全都要被拉去菜市口填万人坑!到时候,别说这刘大成千户保不住你们,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看着你们掉脑袋!” 门内原本沉寂的空气,似乎有了细微的骚动。士兵也是人,没人不怕株连九族。 陈越猛地回身,一脚重重踹在那扇大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刘大成!我知道你在听!我现在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要么,你现在滚出来,接下这‘协助钦差抗疫护驾’的天大功劳,明日奏折上一笔,你就是大明的功臣! 要么,你接着装聋作哑。但我保证,我现在转身就走。但我走的不是回头路,我是直接去漕运总督府,借总督大人的尚方宝剑!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这扇门就不用开了,我会让人直接把你的脑袋挂在旗杆上! 谋逆大罪,千刀万剐。刘佥事,这肉多好切,你心里有数!” “三!” 张猛配合极好,随着这一声倒数,手中的大斧高高举起,斧背狠狠撞击在石狮子上,火星四溅,那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下一秒真的就要血洗衙门。 “二!” 门内的骚动更大了,甚至听到了有人在低声劝解和铠甲碰撞的声音。 “一!”陈越转身,动作决绝,“走!” “吱呀——!” 就在陈越脚步刚刚抬起的瞬间,那扇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门,像是被人从里面硬生生撞开一样,发出沉重的**。 几十名举着火把的士兵慌乱地涌了出来,被雨水一浇,火光摇曳得如同鬼火。在他们中间,一个戴着四品武官帽、却连腰带都没系好的胖子连滚带爬地扑了出来。雨水顺着他的大脸盘子往下淌,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落水的肥老鼠。 “钦差大人!钦差大人留步啊!”刘大成是真的吓破胆了。他本来还想拿捏一下架子,但这陈越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来就扣这么大的“谋逆”帽子,他这小肩膀哪里扛得住?“哎哟喂,这深更半夜雨急路滑的,下官……下官刚才是在整顿兵马!绝非闭门不见啊!陈大人,您说那什么……瘟神?在何处?” 陈越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俯视着这个跪在泥水里的指挥佥事。他并没有去扶,而是将手中那块金灿灿的赵王令扔了过去,“啪嗒”一声掉在刘大成面前的泥水里。 “刘大人,看来你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慢。这瘟神要是等你穿好裤子再去抓,黄花菜都凉了。”陈越声音森寒,“起来!整队!传我的令,扬州卫全员出动,立刻包围城外织造局东郊别苑。哪怕是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跑了。 还有,刘大人,带上脑子,别带嘴。今晚的事,名义上是‘扑灭烈性突发天花’,实际上是在抓谋反的妖党。谁敢多问一句,或者试图给外面通风报信,你不用问我,直接砍了!” 刘大成哆嗦着把令牌捧起来,看清上面的王府规制后,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他一咬牙,那种混迹官场多年的求生欲瞬间让他变了张脸。他从地上跳起来,冲着身后的亲兵怒吼:“没听见钦差大人的话吗?一群饭桶!都愣着干什么?全营集合!不带长枪,带刀!带火油!谁要是慢了半步,老子先剁了他!” 雨更大了。 五百名骑兵裹挟着风雨和泥浆,轰隆隆地卷过扬州城外的官道。马蹄铁踩碎了地上的积水,像是一条奔腾的钢铁洪流,直扑那座隐藏在竹林深处、奢华得像是一座行宫的织造局庄园。 陈越骑在马上,由于医术好但马术一般,身子随着颠簸微微摇晃。赵雪策马跟在他侧后方,她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干练的黑衣,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只露出一双清冷而警惕的眼眸。 “陈越,”赵雪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飘忽,但依然清晰,“如果真的只是普通线索,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你刚才给张猛解毒的时候,我看你手在抖。那‘海鬼’身上的东西……是不是超出你的预料了?” 陈越侧过脸,借着闪电的光,赵雪看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恐惧——那种只有在面对完全未知且无法掌控的科学怪象时,一个医生才会有的本能恐惧。 “雪儿,”他很少这么叫她,除非事态严重到了极点,“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在搞化学毒品。或者是像之前的尸体那样,做单纯的物理改造。但刚才在雨里,那个怪物融化的时候……我看到它的骨头上,长着类似于‘植物根茎’一样的触须。那是共生。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投毒了,这是在做跨物种的生物杂交。”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气的冷风:“织造局的丝绸,从来都是给宫里和高官用的。如果这‘共生’的技术用在了布料上……你想想,如果整个大明的中枢,从皇帝到大臣,每个人身上都穿着一层活着的、受人控制的‘皮肤’,那这大明天下,到底是谁的?” 赵雪浑身一震,一股凉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她虽然不懂什么是“生物杂交”,但她在宫斗中浸淫多年,对“控制”二字敏感至极。 “你是说……傀儡?” “比傀儡更惨。”陈越握紧了缰绳,“是被吸干了精血和意志,还要在死前觉得自己很快乐的……养料。” 说话间,前方的竹林到了。 巨大的庄园在雨夜中像是一头潜伏的巨兽。门口挂着的气死风灯发出惨白的光,把“江南织造·御用重地”那几个金字照得格外刺眼。 数十名穿着统一青衣的护院早已得到消息,手持长棍和钢刀,堵在大门口,组成了一道人墙。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家丁,看那沉稳的下盘和在雨中一动不动的定力,显然都是见过血的练家子。 为首的一个管事,年纪约莫六十上下,脸上却不见一丝皱纹,反而红润得诡异。他穿着一身酱紫色的绸缎长衫,手里转着两颗铁胆,看着如狼似虎冲过来的军队,非但没退,反而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 “吁——!” 陈越勒住战马,马蹄在距离那管事不足三尺的地方扬起,泥水溅了对方一身。但那管事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只是用手轻轻弹了弹衣襟上的泥点子,傲慢得令人发指。 “好大的威风。”管事开口了,声音尖细,带着股太监特有的阴柔,但看他这打扮,又是个有品级的豪奴,“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御医了吧?怎么,京城的太平饭吃腻了,跑到这扬州地界来撒野?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配带兵来闯?” 刘大成驱马想要上前说话,那管事眼神如刀般扫过来:“刘千户,咱家劝你把马勒住了。你身上那身皮,是朝廷给的。可你若是再敢往前一步,惊扰了太后娘娘预定的寿礼,明日司礼监的折子递上去,你这身皮,怕是就要变成真正的人皮了。” 这威胁太具体,太恶毒。刘大成脸皮抽搐了一下,硬是把马勒住了,缩在陈越后面没敢吭声。 陈越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红光满面的老东西。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那红润得不正常的脸颊上,又顺着看下去,看到了那领口隐隐露出的一抹红衫内衬。 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家伙……已经穿上了。 “你是谁?”陈越明知故问,他在蓄势,也在给士兵们积累怒气。 “老夫乃江南织造局掌事大太监干爹赵公公名下、这东苑的总管,李得福。”李管事抬起下巴,“此地受皇恩浩荡,有便宜行事之权。除非有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手谕,或者圣旨,否则,就是赵王爷亲自来了,也得在门口下马候着!更何况你个小小的七品御医!” “很好。”陈越点点头,突然笑了,“既然是宫里的人,那就好办了。李管事,我问你,宫里的规矩大,还是皇上的命大?” 李管事一愣,眉头皱起:“你想给老夫下套?皇上万岁,自然是龙体最重。但你少拿鸡毛当令箭!这里哪有什么东西能伤了皇上?全是最好的锦缎!” “有没有毒,不是你这张嘴说了算的。”陈越脸色瞬间沉下来,再无一丝笑意,“我是医生,我说有疫病,就是有疫病。我说这里不干净,就是脏得流脓!” 他转头看向早已按捺不住、如同怒目金刚般的张猛:“猛子。” “在!” “大明律例,阻挠钦差抗疫、置君父安危于不顾者,视为谋大逆。李管事说这是皇权特许之地,不让咱们进。”陈越指了指那门口挂着的高大灯笼,那灯笼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风雨中张牙舞爪,“告诉我,那是皇权吗?” 张猛看着那盏灯笼,嘴角咧开一丝狞笑。他这一路憋屈坏了,在京城受太监的气,到了扬州受盐商的气,现在连个看大门的狗奴才也敢这么狂。 “这是个屁的皇权!”张猛怒吼一声,声震瓦烁,“这特娘的是鬼画符!给俺开!” 他根本没下马,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冲了出去。手中那把沉重的断金斧借着马力,划出一道恐怖的半月形寒光,带着风雷之声,直奔那根挂灯笼的红漆旗杆! 李管事大惊失色,完全没想到这帮人连场面话都不讲,直接动粗。他慌忙后退,但他身后的几个护院刚要上前,就被斧头带起的劲风逼退。 “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压过了天上的雷声。 那根两人合抱粗、代表着织造局威严的旗杆,竟被张猛这一斧头硬生生从中腰斩断!巨大的旗杆带着那盏御用灯笼,轰然倒塌,砸向护院的人群。护院们惊叫着四散奔逃,灯笼砸在泥水里,瞬间被踩得稀烂,那条金龙也变成了一团肮脏的破布。 “冲进去!”陈越的声音冷酷无情,“谁敢反抗,腿打断!手里的兵器不许对着人,对着他们的关节打!留口气审问!” 这道命令一下,五百士兵再无顾忌。皇权的象征已经被那大个子劈了,他们也就没了心理负担。 “杀!” 洪流瞬间冲垮了那道脆弱的人墙。李管事被两个士兵按在泥里,脸正好压在他那引以为傲的“御用”灯笼残骸上,嘴里还想骂,直接被刀鞘把一嘴牙敲掉了好几颗。 陈越没再看他一眼,策马直接跨过了那倒塌的旗杆,踏进了这罪恶的深处。 “大人!” 亲兵队长提着刀跑来,“所有院子都控制住了!但库房……库房那边有点麻烦!” “怎么?” “门锁着,里面好像有人在泼东西!有味儿!” “火油!”陈越瞳孔一缩,这帮人要毁尸灭迹!“快!猛子!撞开!千万不能让他们把东西烧了,得留个活口——不是人,是‘它’!” “轰!” 库房那两扇包裹着铁皮的厚重大门,被张猛和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抱着圆木,像是攻城一样硬生生撞开了。 并没有想象中的大火。因为那些准备放火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点火折子,就被冲进去的弓箭手射成了刺猬。但地上确实泼满了刺鼻的黑油,只差那么一点点,这里的秘密就要灰飞烟灭。 巨大的库房内部空间极大,足有五个蓝球场那么大,数不清的红漆描金箱子堆积如山,几乎碰到了房梁。这里的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发霉的甜腻味儿,甚至比之前更浓,让人闻一口就觉得肺里好像长了毛。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这里。陈越走近其中一口大箱子,手指有些发凉。他知道,这箱子里装的东西,如果一旦扩散,哪怕是他从21世纪带来的知识,也不一定能救得回这大明朝。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嚎声,夹杂着泥水飞溅的脚步声。 “我的天爷啊!使不得!使不得啊!” 第121章 红绸里的千万条嗜血虫 赵大富来了。这位扬州城的盐财神、实际上的地下土皇帝,此刻连轿子都不坐了,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外面冲进来。他显然是刚从温柔乡里被揪出来,身上只披着一件还没扣好的蜀锦外袍,里面的中衣都跑出来了,肥肉乱颤,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那个弥勒佛的样子。 “陈大人!祖宗哎!”赵大富扑通一声跪在陈越面前,想要去抱他的大腿,却被地上的油滑了一跤,直接摔了个狗吃屎,“您这是干什么啊!这都是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贡品!三百万两啊!这几家盐商全部的身家都在这儿了!您这动兵又动斧子的,若是碰坏了一点皮,那就是要了我们的命啊!”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面色惨白的盐商,一个个也都吓得够呛。这帮人平时哪怕是对知府也不放在眼里,但面对不讲理的军队,到底是秀才遇到兵。 “三百万两?”陈越看着地上这堆肉,眼神没有一丝怜悯,“赵会长,如果这三百万两买来的是棺材板,你是不是也要把它送到宫里去?” “这这这……陈大人真会开玩笑!”赵大富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努力想掩饰什么,“这怎么会是棺材板?这是‘茜红软烟罗’!是南海鲛人国进贡的生丝织的!穿在身上冬暖夏凉,还能养颜!宫里的娘娘们点名要的!我们是好心啊!” “好一个好心。”陈越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羊皮囊,又让人去外面搬了一口本来是守夜士兵用来烧热水的大铁锅进来。 “来人,把这锅架上。把我带来的醋坛子,还有那些烈酒,全都倒进去。生火!给我煮沸了!” “煮?!”赵大富这下是真的魂飞魄散了,“丝绸哪里能煮?!那一煮不就化了吗?大人,您若是想要钱,您开个数!五十万两?不,一百万两!求您高抬贵手,别拿这些宝贝撒气啊!” “宝贝?赵会长,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宝贝‘好’在哪里。”陈越不理会他的哀嚎,眼神示意张猛。张猛狞笑着上前,一把揪住赵大富的脖领子,像提小鸡一样把他拎到了铁锅前。 铁锅下,火炭被雨水打不灭,反而烧得正旺。锅里醋和烈酒混合的液体很快开始沸腾,散发出一股酸烈刺鼻的味道。 “撬开一箱。”陈越指了指旁边的一口箱子。 “咯吱——” 撬棍别开了箱盖的锁扣。 箱盖翻开的那一刹那,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眩晕。太美了,也太红了。那一整箱的红色丝绸,在火把的光照下,流光溢彩,红得仿佛有了生命,那种质感不像死物,倒像是流动的红玉髓。 “哇……” 就连没见识的大头兵都忍不住发出惊叹。刘大成更是看得眼珠子都直了,这一箱子得值多少钱啊? “陈大人,您看!”赵大富还在挣扎,“这就是极品啊!绝无虚假啊!” 陈越没说话,只是冷冷地走过去,手上戴上了一副自制的厚羊皮手套。他伸手抓住那匹红绸的一角。 这手感极为诡异,而且……即使是戴着手套,他也感觉到了极为细微的、如果不仔细摸根本察觉不到的脉动。 “是挺真。”陈越抓起那匹红绸,走向沸腾的铁锅,“可惜,我不喜欢红色。” “不——!!!” 在赵大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陈越毫不犹豫地手腕一翻,那匹价值连城、足以换回一座小城的“茜红软烟罗”,就像是一团破抹布一样,被丢进了那翻滚的酸酒醋汤里。 全场死寂,只有赵大富的喘息声和锅里的咕嘟声。 所有人都以为丝绸会立刻烂掉,或者褪色。 然而,没有。 下一秒,令在场这五百多人,终生难忘的恐怖画面出现了。 “吱——!!!” 一声尖锐至极、像是要刺破人耳膜的啸叫声,突然从锅里爆发出来!那根本不是布料该有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有无数只刚出生的老鼠,被扔进了油锅里! 紧接着,那锅原本还在翻滚的“红绸”,突然“活”了。 它并没有散开成丝线,而是那一根根经纬线像是受到了剧痛的刺激,疯狂地扭曲、抽搐、挣脱了编织的束缚!它们在酸液中剧烈翻滚,哪里是什么丝线?那是成千上万条、每一条都有小指粗细、浑身通红的长虫! 它们长得就像放大的铁线虫,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粘液,此时在高温和酸的腐蚀下,粘液脱落,露出下面布满倒刺的深红色躯体。它们疯狂地纠缠在一起,试图往锅边爬,密密麻麻,那种蠕动的视觉冲击力,简直是在强奸每一个人的眼球! “呕——” 刘大成当场就吐了,黄疸水都吐出来了。不少士兵吓得把刀都扔了,踉跄着往后退,满脸惊恐。 “这……这是什么妖孽?!这……这是刚才那匹布?!”张猛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此时也觉得头皮发炸,密集的红虫子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越强忍着胃里的恶心,从怀里拿出张鬼手磨制的高倍放大镜。他动作极其稳定,像是无数次在解剖台上那样。他用一双特制的加长镊子,稳准狠地从那锅沸腾的“地狱绘卷”里,夹出了半条还在疯狂甩尾巴的虫子。 他走到早已瘫软如泥、尿了一裤子的赵大富面前。 “赵会长,抬头。” 赵大富哪里敢抬头,他拼命把头埋身底下,浑身筛糠。 “我让你抬头!”陈越怒吼一声,一脚踩在赵大富的手背上,狠狠碾压。 剧痛让赵大富惨叫着抬起头,正好迎上了那个放大的、还在滴着醋水的狰狞虫头。 透过放大镜,在火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条虫子没有眼睛,甚至没有脸。它的头部就是一个圆形的吸盘,吸盘周围长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倒钩利齿,而吸盘正中间,一根尖锐如同针管一样的口器正在快速伸缩,喷吐着透明的毒液。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极品’。”陈越的声音像是来自深渊,“它的学名,应该叫‘南疆红血线虫’的变种。这东西平时在常温下会休眠,把自己伪装成极其柔韧的丝线。可是一旦有人把它穿在身上……” 陈越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那群被吓傻的盐商:“只要接触到人的体温,哪怕是常人的微热,它们就会瞬间苏醒。 你们想想看,这些虫子,顺着衣服的领口、袖口,钻进人的毛孔。它们不疼,因为它们会分泌麻醉剂。它们甚至会让你觉得很舒服,很暖和。因为它们在往你的血管里吐一种特殊的毒素——‘极乐酶’。 它让你精神百倍,让你觉得容光焕发,面色红润。就像你们那位李管事一样,六十岁了还像个红苹果。 但那是在透支。它们在里面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甚至在你们的皮下产卵。等到它们把你吸空了,或者当你听到了某种特定的声音信号……” 陈越猛地把镊子上的虫子扔回锅里,“呲啦”一声,虫子爆开。 “砰!就像这样。宿主会瞬间暴毙,而成千上万的小虫子,就会从这具皮囊里钻出来,寻找下一个倒霉蛋。这就是你们要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这就是你们三百万两买来的‘荣耀’?!” 陈越这一番结合了现代寄生虫学、生物学和神经科学的恐怖科普,对于这些迷信鬼神的大明古人来说,简直比看到鬼还要可怕一万倍。这是降维打击,是认知的崩塌。 “我不……我没有……不是我……”赵大富双眼翻白,已经被吓得快疯了,“我是被人骗的!是海那边的人……他们说这是长生不老的宝物……我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啊!” “神仙水……”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在旁边响起。 赵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并没有被这场面吓倒,反而更加冷静。她从袖子里拿出那瓶从“贵妇局”顺来的透明液体。她的手有些发抖,但依然坚定地拔开了瓶塞。 “陈越,你刚才说它们分泌‘极乐酶’?那我猜,这瓶东西,应该是它们的催化剂。” 她根本不给陈越阻止的机会,直接把瓶子里的液体,倒了几滴在那口还在沸腾的大锅里。 “小心!”陈越一把拉着赵雪退后两步。 “哗啦——!!!” 原本就已经很疯狂的锅里,突然炸开了锅! 那一锅垂死的虫子,在接触到“神仙水”的那一瞬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体积瞬间膨胀了一倍!它们的颜色从暗红变成了鲜艳欲滴的血红!那种生命力之强悍,竟然顶着沸水和酸液,开始疯狂地相互吞噬、融合! 一只最大的虫子甚至借着同伴的尸体,直接弹射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红线,直扑赵雪的面门! “找死!” 陈越眼疾手快,袖中手术刀脱手飞出。 “叮!” 寒光一闪,那条虫子被手术刀精准地钉在了后面的木柱上。它被钉死了还没有马上死,依然在疯狂扭动,发出“吱吱”的惨叫。 “这……这是配套的。”陈越看着这一幕,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他把赵雪护在身后,转头对所有人宣布:“都看到了吗?这‘神仙水’不是让人上瘾那么简单。它是饲料!扬州城那些喝了这水的夫人们,实际上已经被改造成了最适合这些虫子繁殖的‘器皿’!这是在拿整个扬州城的女人养蛊!” 全场哗然。 这一刻,什么官威,什么钱财,都成了屁。这群平时不可一世的男人们,只剩下对这种超越认知的生物武器的原始恐惧。 “烧了……快烧了!” 这次喊出这句话的,竟然是赵大富。他跪在地上,鼻涕眼泪一大把,像是个疯子一样磕头,“我有罪!我有罪!全都烧了!一只也不要留!我家里还有一箱……我要回去烧了!老婆子还在用啊!” 陈越深吸一口气,雨水混杂着汗水流进嘴里,是咸的。 他看了一眼满仓库的“财富”,那是一堆定时炸弹。 “传我令。”陈越举起右手,眼神坚定如铁,“全营点火!将所有的火油泼上去!所有的箱子,连同这座庄园,乃至这块地皮,给我烧!烧个干干净净!烧出一个朗朗乾坤!” 士兵们早就忍不住了,这些虫子太恶心了。 一桶桶猛火油像是不要钱一样泼洒上去。 几百支火把同时扔进了库房深处。 “轰——!!!” 烈焰瞬间吞噬了一切。 暴雨?在这这种因为高油脂虫体燃烧而产生的化学大火面前,暴雨根本无济于事,反而因为水蒸气助长了火势的蔓延。 整个织造局别苑化作了一片火海。那种特殊的焦臭味——混合着肉香、丝绸味和油漆味的奇怪味道,顺着风,飘向了扬州城,飘进了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那通红的火光,将黑夜撕得粉碎。 半个时辰后。火势稍微被控制住,不再向外蔓延,只剩下那巨大的火坑在持续燃烧。 这时,那位一直在“路上”磨蹭的扬州知府黄大人,终于到了。 黄知府下轿子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他看着这漫天大火,又看到陈越那一脸的烟灰和杀气,再看看旁边像死狗一样的赵大富,他那久经官场的大脑飞速运转。 局面很清楚了。货毁了,织造局完了。如果这事处理不好,这把火就会烧到他的乌纱帽上。 “陈御医!这是……”黄知府想摆官架子,但气势弱得像个太监。 陈越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大步走到黄知府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这是他刚刚在一张还没烧坏的绸缎包装纸上,用炭笔草草写的,还没干。 “黄大人,这火好看吗?” “啊?这……” “我帮你写好了两份折子。”陈越把那张纸拍在知府的大肚子上,声音很轻,却很沉,“第一份,扬州知府黄大人英明神武,配合钦差,当机立断,火烧虫巢,扑灭了一场企图谋害圣上的‘南洋蛊乱’。此乃护驾大功,我回京一定在李公公和万岁爷面前,为您请赏。” 黄知府眼睛一亮,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坏事变好事! “那第二份……” “第二份,就是黄知府治下不严,勾结赵大富和妖党,蓄养毒虫,意图谋逆。这些虫子,就是铁证。您说,若是皇上看了第二份,会不会让锦衣卫来‘请’您去北镇抚司喝茶?”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最有效的阳谋。 黄知府这种官场老油条,连一秒钟都没犹豫。 他一把抓住陈越的手,那叫一个亲热,仿佛陈越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爹。 “哎呀!陈大人!您这说的什么话!自然是第一份!下官早就看这织造局的李管事鬼鬼祟祟!今夜多亏了大人雷霆手段!下官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立刻转身,对着身后的衙役怒吼:“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钦差大人的话吗?封锁全城!立刻去查封那个‘回春堂’!把所有的妖水都给我搜出来!谁敢阻拦,那就是跟朝廷作对!跟陈大人过不去!” 这反转之快,看得一旁的刘大成一愣一愣的。 陈越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这就是官场,黑白不重要,利益最重要。 他转过身,不再理会这两个互相飙戏的官员。他看到张猛正在火场的废墟边缘,用断斧刨着什么。 “怎么了?”陈越走过去。 “大人,那李太监住的主屋墙壁里,有个金柜子。火太大了,金子化了,但这柜子居然是个夹层的。里面有几页账本,虽然焦了,但这几行字……”张猛脸色难看地递过来几片还在冒烟的残页。 陈越接过,借着火光看去。 只见那残缺的账页上,记录着一笔巨大的出货量——五万匹。 而接收地点那一栏,用朱砂笔圈红了,格外刺眼。 不是紫禁城。 而是——【宣府镇总兵府】。 下面还有一个只有半截的名字:【……骁候】。 “嘶……”陈越倒吸一口凉气,手猛地一抖。 宣府,九边重镇之首。 五万匹特制红绸。这分明是要给边关数万精锐将士做冬衣! 那个【……骁候】,莫不是当朝赫赫有名的武勋、镇守宣府的总兵官? 陈越感觉头皮发麻。如果这批衣服穿在守卫国门的将军和士兵身上,一旦妖党在关键时刻启动“母虫”,让虫群苏醒…… 那这长城防线,不就等于瞬间瓦解?女真人的铁骑就能长驱直入,直接兵临北京城下! 这是一盘大棋。大到甚至让他这个穿越者都感到脊背发凉。这帮海鬼,不只是要搞恐怖袭击,这是要灭国啊! “赵雪!”陈越猛地回头喊道。 赵雪快步走来,手里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刚从那管事尸体上搜出来的。是用密语写的。” 陈越接过,那是一行极其工整、却透着阴森气息的小楷: 【猎狗已入笼。扬州局虽破,北方火已起。启动‘焚城’。】 “他们知道我们会来。”陈越握紧了那张纸条,指节发白,“他们这是弃车保帅。扬州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在北方。焚城……他们要对扬州动手了。” 火光映红了陈越的脸,也映红了这片风雨飘摇的江山。 陈越抬起头,看着北方漆黑的夜空。雨停了,但更大的风暴,已经在来的路上。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李广给的腰牌,死死攥在手里。 “好手段。但我陈越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你们要把火烧到边关,那老子就先在这扬州,给你们放一场真正的大火。看看是你们的虫子多,还是我的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