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达坂》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章 打破西方垄断 10月1号国庆节这天,海外某谈判会场,气氛降到冰点。 中方代表刚刚发表完慷慨激昂的陈词,抗议西方供应方撕毁长约、坐地起价、限制出口等恶劣行为,要求对方履行合同按时保量供应矿石。 对面那群老外姿态傲慢,其谈判代表更是合上笔记本开口道:“你们可以不买。” 他们笃定中国人只能接受涨价,因为这次谈判的对象是一种战略性稀有重金属——锆。 锆元素是军工、核电、芯片、陶瓷和半固态电池领域不可或缺的材料,中国已探明储量50万吨仅占全球1%,年消耗量却高达15万吨,90%依赖进口。 全球绝大部分锆英砂矿都由欧美三大矿业巨头掌控,这些老外自认有绝对的定价权,只需耍些小手段就能逼中国人就范。 五年前、两年前两次谈判都是如此,他们已成功将锆英砂的出口价从719.07美元/公吨,提升到了925.48美元/公吨,这次打算再提价20%。 然而这种屡试不爽的无赖手段,今天却失灵了。 中方代表在反复确认长协价格作废后,竟集体离席。那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代表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撂下一句话:“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直到这一刻,老外们才注意到桌上留下了一份全球地质期刊,上面刊发了中国科研团队首次发现超大型锆矿的学术论文。 杂志封面上“资源前景广阔”这几个英文单词,让几个老外形同小丑。 “他们就这么走了?十万吨矿石不要了?那我们卖给谁去?” 这家矿产公司的高层闻讯震怒,连夜直飞谈判会场,亲自把中国大客户请回谈判桌。 不过中方代表的态度已发生转变:“可以继续合作,但之前高企的长协价格已经被你们亲口作废,得重新谈了!” 多元供应避免能源危机,进口国外的矿石,让老外为绿水青山买单。这是国家层面的经济大棋,每一步都是精打细算的阳谋。这一次中国企业打破了西方资源垄断,坐到了公平的谈判桌上。 那个在谈判中发挥关键作用的中国锆英砂矿,却是老中青三代地质人付出了汗水、鲜血甚至生命才换来的。 …… 时间回到两年前,国际形势波云诡谲,铁矿石定价权成为关键博弈点。 一位拥有远见卓识的教授提交了内部报告——《国家稀有金属资源安全面临严峻挑战》,指出我国锆、铼等战略性稀有重金属依赖进口,命门掌握在别国手里的严峻性。 他的名字叫郭岱岩,北方地质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有色及稀有金属矿床成矿作用、矿产勘查及环境地质领域研究。 很幸运,这份报告引起了高层重视。 在“推进矿产资源勘查与开发,保障国家资源安全,缓解需求压力”的重要批示下,一支由北方地质调查局牵头的找矿队秘密成立了。 找矿队的目标任务是“快速勘查,快速评价,三年内提交勘探报告,实现勘探开发和增储上产”,国家不惜从各地质大队抽调精通测绘、遥感、物探、化探、钻探的技术骨干,采购了当世最先进的仪器设备。 郭教授作为这方面的专家被聘为技术指导,不过由于他已年近七旬,身体难以支撑长时间的野外工作,便在上级要求下派了一名优秀学生随队工作。 被选中的学生叫夏问荆,中等个头眉清目秀,一身书卷气。 可就是这个年轻人,提出了打破常规认知的大胆想法:“到新疆去找锆石!” 夏问荆从成矿原理上分析,认为锆石是岩浆岩中常见的副矿物,在碱性岩和碱性伟晶岩中都可富集成矿,理论上讲我国应该并不稀缺。 只不过世界上已知的锆英砂矿,多在海岸带低潮线附近富集。我国东南沿海地区经济发达人口稠密,即便在海边发现了富集区域,考虑到生态环抱等一系列问题也很难大规模开采。 国家与其把时间、精力和资源用在沿海,不如把视线转向西北高原。这就像河里有砂金,上游必有岩金矿床一样,新疆广袤的高原、群山、沙漠里一定有储量大、易开采的锆石矿。 “地质一号”高光谱遥感卫星也证实了夏问荆的设想,先后在喀喇昆仑山脉和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发现多处相关放射性异常。 上级部门综合考虑后,决定采纳建议并同时选派几支先遣队去各处开展前期普查工作。 通俗讲,普查就是先派人去摸摸底,把这片靶区的地质体和地质现象填绘在1:10万、1:5万比例尺的地理底图上。 夏问荆顺理成章地加入其中一支队伍,来到新疆喀什地区叶城县的西合休乡,一个名叫塔吐鲁沟的地方。 这里地处喀喇昆仑山脉腹地,沿国道、县道、村道一路行进两百多公里,再往前走没有公路了,要靠柯尔克孜族牧民的骆驼队将他们和物资驮运到山里。 按照计划,这支12人组成的小分队将沿叶尔羌河溯源而上,在地图上编号“4544”的无名山峰下扎营,对周围50平方公里区域展开地质填图作业。 如果条件允许,他们会顺便开展物探、化探、槽探等工作,寻找围岩蚀变或者矿体露头。通过分析这些暴露于地表的找矿线索,能掌握这片区域的矿产种类、可能规模、空间位置及产出特征等。 驼队颠簸前行,队伍里那些资深地质队员个个沉稳内敛少言寡语,唯独夏问荆与众不同。 他初次进山满目新奇,每当队伍停下休息时就抱着单反相机四处拍照,把巍峨高耸的雪峰、顽强生长的红柳灌丛、惊慌起飞的雪鸡、洞口眺望的昆仑兔都收入镜头。 他还觉得大家太过严肃了,在现代科技的加持下,野外找矿应该像徒步野游一样轻松愉快。 天上有遥感卫星追着引路,地上有红外光谱仪扫描,浅覆盖区的矿产资源就像是暴露在安检仪下的行李箱,不管金属矿脉埋藏在哪里,都会在三维可视化地质模型中展现出来。 自己只需实地采集一些矿石样品,带回北京交给实验室化验分析,再把大数据喂给人工智能,很快就能查明矿田构造、含矿地层分布,从而确定矿产资源的存在和初步规模。 到时候论文随便发,大奖轻松拿,他都不敢想象后面的路有多顺。 可是,只有常年蹲野外的地质“老炮儿”知道,这小子的想法多么不靠谱,进山找矿犹如西天取经,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休想摸到矿脉。这“取经”路上的凶险,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章 暴虐的风 “4544达坂”离塔吐鲁沟不到10公里远,虽然没有公路,但骆驼队沿着叶尔羌河上游河滩的牧道行走,大约一个多小时就抵达山脚。 队长考察了周围的地形,决定在一处平坦的河滩上建立保障营地。这些地质队员都是野外工作的熟手(夏问荆除外),很快就把四顶施工帐篷和一面五星红旗立了起来。 夏问荆笨手笨脚插帮不上忙,就拿着相机给大家拍工作照,最后又张罗着拉条幅拍合影。这是个讨喜的活,当他举起相机的时候,即便是看他再不顺眼的人,也不好意思甩脸子。 为了活跃气氛,他还带头喊口号,镜头前的他们意气风发激情澎湃:“以献身地质事业为荣、以艰苦奋斗为荣、以找矿立功为荣。喀喇昆仑,我们来啦!” 然而让大家始料未及的是,大山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呼喊,并且将之视为挑衅,当晚的天气说变就变,白天还风和日丽的山谷,半夜突然狂风大作。 夏问荆睡在军绿色的工程帐篷里,被呜呜的风声惊醒,感觉像是一列火车呼啸辗轧过来。 第一次出野外任务就遇到这种情况,他有些茫然无措,同住一处的另外3位“老地质”就不一样了,他们打开应急灯迅速穿上衣服,提着工具出去加固帐篷。其中一人临走前还笑着安慰他两句,只是风声太大听不清说了什么。 看着鼓成面包状的帆布墙面和“咯吱”作响的帐篷支架,夏问荆一个人反而更觉心慌。 他摸起床边的地质锤也出去帮忙,结果刚解开绑住帘门的绳子,风就猛灌进了帐篷,巨大的风压让他猝不及防摔了个倒栽葱。 狂风就像一头误入囚笼的猛兽,迅速把睡袋、行军床、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搅得一团糟,随后又撕扯起四周的帆布,直到把整座帐篷掀翻、撕碎,又裹挟着破布和支架撞翻另一顶帐篷…… 夏问荆刚起身准备抢救帐篷,立刻被人摁住,紧接着就听到“嗖”的一声,一大块太阳能电池板擦着鼻尖飞过,狠狠撞在凸起的岩石上碎了一地。还有那些鸽子蛋大小的鹅卵石被狂风轻而易举地卷起来,甩到岩壁上“噼啪”乱响。 他只能翻身护住头,趴在地上不敢乱动。 这风来得突然去得也快,风头过去之后周围倏然安静到落针可闻。 星月的光辉惨白如昼,所有人都抱头趴在地上,营地已经被狂风肆虐得一片狼藉。 四顶帐篷被刮走了两个,近半数的睡袋、衣物、药品、食物和锅灶都不见了,行军床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装着几台精密仪器设备的箱子滚得到处都是。 大家灰头土脸地凑到一块欲哭无泪,这里海拔近四千米,夜间气温接近零度,没有帐篷和睡袋,缺氧和高寒会要人命的! 当地向导打起了退堂鼓,说这是来自大山的警告,不许他们在这里扎营。 队长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大家收拾东西,咱们先撤回塔吐鲁沟。” 塔吐鲁沟的公路尽头有个废旧矿场,那里遗留有几间水泥房,收拾一下能住人,保障车辆也停在那里,去山外采购生活必需品不难。 唯一的缺点是废矿场离探矿靶区“4544达坂”有点远,每天骑骆驼往返要耗费3个小时,中间还要蹚水过河。 高山雪融水冰凉刺骨,夏问荆的心也拔凉拔凉的。 不是他吃不了野外工作的苦,而是有人阴阳怪气地指责他敞开帐篷门帘,才导致大风刮走了帐篷,害大家每天辛苦往返。还有人趁机起哄,说这么重要的任务不该带个“菜鸟”来,为了避免日后再添乱,应该早早把他送回县城去。 夏问荆不想跟人吵架,只是急切地想立功,证明自己绝不是“水货”,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那套高科技的“低空航磁”设备却失灵了。 所谓“低空航磁”就是利用无人机搭载磁力仪低空飞掠,检测和分析区域内的磁场异常,在通过数据分析区分地下岩石和矿体。 全套设备包括一台六旋翼的大型无人机、一部铷光泵磁力仪、后台数据分析系统和备用电池及太阳能充电板等,全套加起来接近二百斤。 其中铷光泵磁力仪属于高灵敏度的精密仪器,风灾那晚摔得开不了机。 他打卫星电话回北京申请空运配件过来,可最快也要三天才能送到这荒无人烟的大山里。 看着其他同事背着各自的工具和仪器设备上山,搞测绘的忙着放线和跑杆,搞化探的拎着地质锤到处取样,搞槽探的闷头挖起了风化断层,他也不好意思闲着,便拎着地质锤上了山。 他幻想着自己运气爆棚,抬头就能看到一块暗红色的岩石,一锤子敲下去就能发现大量黄褐色的硅酸锆矿物,那就是大家此行要找的锆石。 不过,如果找矿真这么容易,老一辈地质人就不会有“找矿就像是蒙着眼在足球场上找球”的说法了。 跟在后面的周志旺就在絮叨:“小伙子沉得住气,别整天鼓捣什么卫星啊、无人机的,你先把锤子、罗盘、放大镜玩明白了再说吧!” 这人年近五旬,身板精瘦皮肤黢黑,满脸褶子看起来像个六十岁的小老头,平时说话老气横秋的,平时最喜欢拿着放大镜闷头研究岩屑。 那晚就是此人摁住夏问荆,躲过了被狂风卷起的乱石杂物。 夏问荆感激其救命之恩,这两天主动亲近已然混熟,闻言挺直腰板回头笑道:“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抱着老三样呐?人家国外都靠着人工智能,在赞比亚荒原挖出千亿级铜矿了!” 坚持经验主义的老周可不爱听这个,对小年轻的举例不屑一顾:“你也是道听途说罢了,这老外的话可不能全信。干咱们这行,真本事在手上、眼里、骨头缝里,不在嘴皮子上……” 两人理念分歧不小,一边辩论一边爬山,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处向阳斜坡上。 夏问荆看到前方岩壁中嵌着的暗红色花岗岩笑了。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3章 要命的雨 花岗伟晶岩就是大家要找的矿体露头。 花岗岩属于岩浆岩,长石、石英、白云母等矿物相互嵌合在一起,如同一锅浓稠凝固的八宝粥,因为晶体通常较大,所以被称之为伟晶岩。 他跑上去一通猛敲,再凑到放大镜下观察,很快就发现各种矿物元素接缝处有少量小米粒般、不同光色的矿物晶体,那是绿柱石、电气石、锂辉石这类稀有矿物。 绿柱石因颜色不同又被称之为祖母绿或者海蓝宝石,电气石的工艺名称叫碧玺,紫色锂辉石又被称为水晶皇后。 这些都是宝石级的矿物,只可惜晶体太小、含量太少,不具备开采价值。 他身上没有专业的取样袋,拿塑料袋装了些碎石样品系在腰间还想继续往上爬,老周喘着粗气连连摆手:“不行了,下去吸氧……” 夏问荆抬头看看山顶,再看看山脚的驼队,感觉一上午也没探索多远:“这才哪到哪啊,您就要回去了?不带这样‘摸鱼’的啊!” 周志旺翻个白眼问道:“那我考考你,在野外搞地质工作的第一要务是啥?” “在野外首先要分析周围的岩相、古地理条件和地质构造,确定地质体之间的空间关系,”夏问荆推了推眼镜开始背书,“这是后续地质事件时间关系分析和岩石特征研究的基础。” “扯淡!野外第一要务是安全,”周志旺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野外工作最怕出意外,伤了、病了、迷路了,哪怕是扎了一根刺,都可能引发大问题。你要想全须全尾地活着回去,听我的准没错!” 这几句话说完,老周同志又咳又喘,一副难以坚持的模样。 夏问荆看看手表上三千八百米的海拔,他自己丝毫没有“高原反应”的感觉,纯粹是为了护送老周才一起下山。 结果两人刚抵达集合地点,冰冷的雨滴扑面而来。向导吹响了集合哨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周志旺则一头钻到两峰骆驼的肚子下面躲雨。 夏问荆从驮包里翻出氧气瓶递过去,还半开玩笑地提醒:“小心骆驼踩着您!” “不想死就跟我学,”周志旺老气横秋回应道,“骆驼踩不死人,这雨可是真能要人命的!” 夏问荆不以为然,又抽出几个氧气罐,带上两件雨衣去接应还未下山的队员。 年轻人的想法很单纯,觉得这样好好表现能赢得大家的认可,但他冒着雨一次次折返,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 乌云遮住了太阳,气温下降得很快,风雨又助长了寒意入侵,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回来,夏问荆骑着骆驼返程时明明冷风扑面,却感觉额头发烫,后脊梁更是止不住地冒虚汗。 他暗道要糟,翻出水壶喝了点温水顺势吞下两粒红景天胶囊,哆嗦着裹紧冲锋衣和雨披,想着忍一忍很快就能回到营地休息,可骆驼越来越颠簸,呼吸越来越沉重。他努力抬起眼皮,明明看到老周的背影就在前面,可听到的驼铃声却仿佛远在天边。 他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想出声求救,谁知前面队伍里竟有人比他先掉下了骆驼。 “救人啊!” 老周焦急地呼喊着前面的队员,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刮到了后面。 幸好这几峰骆驼通人性,发出嘶鸣声引起了前面队长和向导的注意。 大家艰难地跳下骆驼围上来,有掐人中呼唤名字的,有牵骆驼挡雨的,有翻找氧气瓶的,还有提着水壶准备喂药的,虽忙但并不乱。 夏问荆太虚弱了,喘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劲准备跳下去帮忙。 向导那边却传来紧张的催促声:“好像是高原性脑水肿,不要停,快速下山!” 所有人都被“高原性脑水肿”这几个字吓到了。 这是最严重的急性高原病,会昏、会死,但更可怕的是会因为永久性的脑损伤导致余生都在床上度过…… 这荒郊野岭没办法抢救,大家只能把昏迷的同伴绑在骆驼背上,快速下到海拔较低的地方去。 驼队不顾一切地全速前进,夏问荆咬紧牙关跟着颠簸一路,身体反而意外地出了身汗缓过劲来,抵达塔吐鲁沟废矿场时他浑身热气腾腾已没什么大碍。 塔吐鲁沟只有一台制氧机和简单的急救药物,治不了生死攸关的大病。 队长钟磊果断安排车辆,他必须亲自送病人去山外医院抢救。越野车出发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点了夏问荆的名字:“小夏你也跟着来吧,磁力仪的配件明天送到叶城,你正好去验收一下。” 夏问荆答应着,迅速解下野外工作装备和矿石样品袋,低头钻进汽车。 从塔吐鲁沟到最近的县城有两百多公里远,光出山就需要3个小时,山区公路弯多路险,沥青路面坑洼不平,不时有落石滚在路中间,稍一分神就是车毁人亡的下场。 更要命的是天光正在迅速变暗,公路上没有一盏路灯,车灯的光线被雨幕遮挡只能看到几米远的距离,饶是维族司机艾尔肯经验丰富也不敢猛踩油门。 车内的钟磊和夏问荆悬着心不敢催促,只能一遍遍地祈祷后排昏迷的同事撑住。 提心吊胆地经过最危险的路段,大家的肚子又开始打鼓抗议。他们已超过10小时没吃东西,离开废矿场的时候太匆忙,车上只带了输液吊瓶、制氧机和防寒衣物等。 艾尔肯从手套箱里翻出半个吃剩的馕,硬邦邦不知放了多久,大家各自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含着,因为麦香勾出的口水能解渴! 好在援疆指挥部收到消息提前安排了接应,两辆警车拉响警报开道护送,给他们节省了不少入城时间。 等待抢救结果的时候,夏问荆去医院外面买了几个面包和瓶装水,回来就看到钟队长蹲在急诊楼门外抽烟。 忽明忽暗的烟火中,这位满脸沧桑的山东大汉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头发已经挠成鸡窝,肩膀止不住地抖动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夏问荆看着难过,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走过去并排蹲下,递上一瓶水。 钟磊扭头看了他一眼,通红的双眼中噙着泪水,声音变得特别沙哑:“我答应过把你们安安全全带回去的……” 夏问荆觉得应该说两句好听的,搜肠刮肚想出一句:“应该能抢救回来吧,他平时那么壮的身体。” “你不懂,他老婆下个月预产期,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没法跟他家人交代啊。” 夏问荆愣住了,看到钟磊扔在脚边的烟盒,哆哆嗦嗦地抽出一支烟,却怎么都点不着火,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那这矿,我们还找吗?”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4章 不退缩的人 “找,不能停!” 钟磊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为了完成三年内提交勘探报告的目标,他们一刻也不能停,一天也耽误不起。 因为喀喇昆仑山脉这片高寒地区每年9月中下旬开始下雪,到来年四月解冻,加之夏天常发洪水,每年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适合野外作业,留给先遣队的窗口期太短了。在得知病人转入重症监护室后,他们把照顾看护的事情交给了援疆指挥部的同志,马不停蹄地赶回山里。 夏问荆在医院里签收了快递,是一台崭新铷光泵磁力仪。 经历过凶险的高反事件之后,他对那些海拔超过四千米的山峰有了敬畏之心,坐车都将这仪器抱在怀里。 回到塔吐鲁沟已是午后时分,大部分队员仍在野外工作还未归来,废矿场营地只有3名维族司机在打扫卫生和准备晚餐。 有位一头卷毛的热心小伙名叫牙生江,自己主动找活打扫营地卫生,可扫到夏问荆留在墙角的工具包和塑料袋却犯了糊涂。 他拎起塑料袋看到里面就是几块碎石头,便丢进了装垃圾的塑料桶。 钟磊下车看到了这一幕,铁青着脸走过来。 他捡起袋子很严厉地质问牙生江:“谁让你扔掉的,你扔了多少个了?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这大嗓门把营地里所有人都引过来了。 刚下车的夏问荆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抱着装有磁力仪的箱子也来到近前。 钟队长趁机举起塑料袋给大家上课:“这不是一袋普通石头,是我们地质队员冒着生命危险,从海拔四千多米的山峰上敲下来的,是比生命还要贵重的东西,绝对不可以随便乱扔!” “这是我的袋子,”夏问荆瞬间脸红到耳朵根,“对不起,昨天临时被点名走得太急了,光想着救人要紧没按照流程处置。” 他一提起这事,钟队长便脸色一黯,把样品袋推到他怀里:“怪我催你走得太急了。” “不不不,救人为先嘛,”夏问荆赶忙解释,“都怪我,都怪我……” 他知道钟队长心里有多难受,返程路上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自己不该再提那茬的。 钟磊摆摆手,疲惫地回屋补觉去了,昨晚守在急诊手术室外面没怎么合眼。 夏问荆向牙生江道了歉,趁机提议道:“别闷闷不乐啦,反正离收工时间还早,想不想看看我的高科技?” 队长不是说“一天都不能浪费”嘛,他也要赶紧调试检测新到的铷光泵磁力仪。 废矿场里堆了小山一般的矿渣是很好的测试对象,里面仍然蕴含着大量残余矿物质,磁力仪开机正常数据准确。 接下来就要看无人机的状态了,这台无人机自重80公斤,最大载重60公斤,搭个小小的磁力仪续航20公里不在话下。 夏问荆打算绕开废矿场先探探周边环境,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很乐意顺便收集周边的磁场数据做一番分析。 全球地质界有个广为人知的“就矿找矿”理论,通俗来说就是在已知老矿区周围和地下更深处开展勘探,很可能找到之前遗漏的“隐藏大货”,之前他跟老周提起的非洲最大铜矿就是AI通过数据分析,在废旧矿坑的更深处找到的。 夏问荆也想碰碰运气,操控无人机先来个大范围的“领地巡视”。 可他怎会想到,这塔吐鲁沟是驻扎了边防部队和护边员的,这么大型的无人机在河谷里到处乱飞,很快引起了好几个方面的注意。 边防官兵那边还好,之前接到过地质大队的报备,并没有立即使用反制手段把无人机打下来,而是先打电话给钟磊确认情况,责问为什么在许可空域之外放飞无人机。 兼职护边员就不一样了,立功心切的老乡们还以为能逮住一条“大鱼”呢,四个人结伴沿河道找来。 带头的艾山?热合曼大叔一脸络腮胡,假装寻找走失的牛羊,远远向牙生江打招呼,等走到近前突然动手,干脆利落地勒住夏问荆的脖子。 夏问荆没有任何防备,第一反应是保护无人机和磁力仪,那可是价值上百万的设备啊,要是炸机摔坏了可就麻烦了! 倒是牙生江吃了一惊,赶紧用维语解释情况。 艾山眼神锐利气势逼人,直接断言牙生江被骗了,说这无人机根本不是来找矿的,真实意图是收集边防情报。 夏问荆咬着牙只顾操控无人机降落,可艾山却误会这小子要销毁证据,马上喊同伴来抢夺遥控器。 幸好无人机有避障和自动返航功能,夏问荆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给了返航指令,等目睹无人机顺利降落才放弃挣扎。 平生第一次体验麻绳反绑,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别碰我的无人机!” 钟磊就是这时候赶来的,递上边防证和介绍信澄清误会。 艾山反复查验证件,又打电话找人核实了一番,才让队员给夏问荆松开手铐,在还回介绍信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就:“你们最好别打这个废矿场的主意。” 钟队长陪着笑,姿态放得特别低:“瞧您说的,这地儿不在我们的勘探范围之内。” 夏问荆揉着被手铐弄疼的手腕,委屈地小声嘀咕着:“就这么算了?” “你想怎的?”钟磊板着脸吓唬他,“你未经报备在非指定空域放飞无人机,人家都是义务护边员,受过反间谍培训,把你抓去派出所关上几天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正好传来艾山的声音:“喂,你们先不要走,我要看你无人机拍摄的所有内容。” 夏问荆更加火大,亮出磁异常数据怒怼:“你看,你看,你看得懂吗?” 艾山确实看不懂那些波动图,但他指着画面中的少量建筑物和空地说这些地方是军事敏感区。 钟队长赶紧过来,亲手删掉所有数据和画面,保证下次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在这期间,另外3位村民全都板着脸,用听不懂的少数民族语言商量着什么。 牙生江在旁边听着,忽然脸色大变……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5章 三日为限 夏问荆捕捉到牙生江的表情变化。 他以为这些村民执意要抓自己送派出所呢,趁着钟队长与艾山·热合曼交涉时赶紧把牙生江叫到一边询问发生了什么。 牙生江有些拘谨和惶恐:“他们不欢迎找矿队来这里,更不喜欢我们在废矿场内扎营,商量着要驱离我们呢。” “这是为何?” 夏问荆顿觉奇怪,这旧矿场荒废多年无人管理,采矿设备拆的拆锈的锈,房前屋后杂草丛生,找矿队临时借用几间透风撒气的破房子还不行? 牙生江也不明白缘由,只说这几位村民存在意见分歧,要看接下来怎么谈。 夏问荆吐吐舌头,心说找矿队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合适的落脚点,要是因为自己这事儿被撵出废矿场,罪过可就大了。 他决定先躲远点,便叫上牙生江一起去把前面河滩上自动降落的无人机装进箱子。 两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抬着设备箱回来,钟队长与村民的交涉也结束了。 人家答应不再追究夏问荆的问题,但也确实提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要求:“限你们三天之内搬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凭什么,这矿场是他们家开的?” 夏问荆当面可没敢这么硬气,这小子对艾山刚才勒脖子反绑手腕的行为耿耿于怀,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对方的用意:“我看他们就是故意刁难,想趁机敲竹杠!” 钟磊神色凝重地先点头又摇头,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我感觉艾山大叔不像是这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你们先去帮忙做饭,老周他们应该快收工回来了,我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情况。” 一个小时后,钟磊抱着手机在门口等待援疆指挥部的回信,由副领队带领的骆驼队出现在视野中,骑着骆驼的地质队员们个个疲惫不堪精神倦怠。 夏问荆拎着饭勺出现在他身后,手搭凉棚往那一瞅,不由笑了:“怪不得人家都说我们搞地质‘远看像捡破烂的,近看像是要饭的’,确实像。” 钟队长叹了口气:“别废话了准备开饭吧。大家都累一天了,早吃完早休息。” 开饭是不需要喊话通知的,厨房这边刚把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端出来,扑鼻的香气就把所有人都引了过去。 尤其是那锅羊杂汤,夏问荆乐呵呵地揭开锅盖,升腾的水蒸气“哗”的一下蒙上他的眼镜,羊肉的鲜味直钻每个人的鼻孔。等他眼镜片上的雾气褪去,发现自己被攒动的饭碗包围了…… 这口重盐重油的热汤饭给了大家久违的满足感,营地里没有餐桌,他们捧着餐盒或蹲在角落,或坐在石头上狼吞虎咽,吸溜声此起彼伏。 别人都在大快朵颐,钟磊却一口都吃不下,心事重重地叼着烟在门口踱步。 他刚才收到上级回复的消息,发现问题比想象的要棘手。 这座废矿场是附近村民脱贫致富的希望,曾经是,现在已然是。 2005年前后,新疆出现过一波开矿热潮,就连偏远的西合休乡也成了“香饽饽”。 一伙外乡人不知怎么找到这里,拿着批文跟村民说要开矿,并且承诺等开采矿石卖了钱就给村里修路、架桥、通电、建学校,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村民们信以为真,开矿之初家家户户都来帮忙出力。房子是村民盖的,矿洞是大家一起凿的,连进出矿场的路都是艾山带着人修的,他们还担酒牵羊款待那几位外乡矿老板。 结果全村男女老少在矿上忙活了半年,矿洞开了好几眼,矿石采了一大堆,可一车矿石都没往山外运。 等到下雪时,那几位矿老板说是要回家过冬开春再来。可这些人走了就再没回来,不光之前承诺的基建援助没了下文,连村民的工钱也没了着落。 愤怒的村民一次次来矿上寻人讨薪,找不到人就把能拆的设备、工具全都搬走,连门窗玻璃都没留下。 现在村里人对这废矿场的态度分成了三派,一派盼着那些矿老板回来,重新把矿开起来,把拖欠的工钱发给大家;另一派则认为当初就不该同意开矿,这废矿场就像是大山的一道疤,破坏生态环境影响发展旅游;还有少数人希望重新盘活这座矿山,认为只要把矿石卖出去,有了钱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找矿队在这个节骨眼上扎营此地,引起了村里人的关注和各种揣测,人家才会驱赶他们。 援疆指挥部建议找矿队撤出废矿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钟磊不想放弃这处营地,这里避风、近水、有公路,也是离“4544达坂”最近的一处房舍,放眼整个塔吐鲁沟再找不出比这更适合当保障营地的位置了。 考虑到情况比较复杂,他决定晚上开会商量对策,全员投票表决是去是留。可还没等天黑呢,艾山大叔牵着一只羊出现在他面前。 大叔这次的态度不太一样,一见面就向钟磊行礼,右手放在心口向前倾斜30度鞠躬,口称“萨拉木里坤”(维族问候语)。 夏问荆在人群后面看着心里犯嘀咕:“他这个时候跑来干啥,难不成是非要抓我去拘留审查?不至于吧,我无人机里的数据资料都删干净了……” 他一度不敢露面,直到钟磊派人来喊,说艾山大叔是专门来为下午的鲁莽行为道歉的。 “我又没受伤,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夏问荆也不好意思起来,“这事儿主要怪我,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两人各自客套,气氛尴尬到让人抠脚。 钟磊赶紧开口挽留艾山一起吃晚饭,边吃边聊。 对方为人爽快,欣然接过餐盒加入其中,一边对伙食赞不绝口,一边邀请地质队员们回头去他家做客,一定以当地“羊头敬客”的礼仪招待大家。 随着聊天氛围逐渐融洽,钟磊主动提起了初来乍到的那场风灾,讲述找矿队来这里扎营落脚的前因后果,顺势试探对方的态度。 他以为通过真诚、有效的沟通,能够获得村里人的理解和支持,让找矿队在这里常住下去。 然而艾山却摆摆手,说出了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你们都是地质专家,能不能给看看这座矿山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就开不下去了呢?”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6章 牧民的请求 听完艾山的请求,钟磊顿时生出柳暗花明的感觉。 略微思考后,他故作为难状:“阿达西(朋友),你是想让我们进矿洞吗?这可不好办啊。” 艾山会错了意,皱眉询问:“需要我出钱吗?多少钱你开个价。钱不够我可以卖牛卖羊。” “不是钱的事儿……” 钟队讲出了“全国通用的”提示词,暗示对方坐下来谈条件。 可山里人太过诚朴,没见过这种弯弯绕绕,艾山直接来了句:“那你说因为什么?” “这个嘛,”钟磊只好挠着鸡窝头,“我们不能随便进入别人的矿洞,不信我随便叫个人过来,你听听他怎么说。” 他把周志旺拉到跟前:“老周,你给艾山大叔解释一下。” 周志旺向来把“安全第一”挂在嘴边,听完艾山的话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肯定不能进洞啊,这种‘民采洞’很少有合规建设的,矿洞支护稳不稳,通风、排水畅不畅通、有没有避难室,这都是未知数。我们贸然进入引发坍塌怎么办,瓦斯中毒怎么办,被蛇咬了怎么办?” 钟磊在旁边附和点头:“我还听说了,这矿山压根就没正经运营,连你们都不知道废弃原因,里面必有猫腻。” “矿洞是没有问题的,”艾山连忙解释,“我钻进去看过,里面没有积水,很安全。” “可是我们未经允许,擅自进入他人矿权范围进行勘探也是违法的,”钟磊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除非矿场的主人同意。” 艾山急得直挠头:“你们这些人可真麻烦,那几个矿老板已失联快二十年了,要是能联系上他们,我就不来找你们了。” 钟磊也急,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对方还不“开窍”,他只好给了夏问荆一个暗示的眼神。 夏问荆会意插话进来:“我想问一下,您来找我们帮忙,是代表村里的态度,还是个人想法?要是我们同意进洞勘探,是不是就可以留在这里扎营了?” 艾山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说这是自己下午回家之后才萌生的想法,还没有和其他村民沟通,不能代表全村的意见。 他看夏问荆满脸失望,赶紧又补充道:“不过如果能查清楚这个矿荒废的原因,我可以说服大家让你们留下,我在村里还是有点威望的。” 夏问荆高兴地一拍巴掌:“您早这么说不就结了!” 他早就对这个废矿场感兴趣,抢着报名进废矿洞查看情况。 相较之下,稳重的钟队长提了3点要求:“首先,我需要你们村民统一意见,如果有人强硬反对我们进洞勘探,那就不去了;其次,刚才也说了,进洞是存在风险的,我要对队员们的生命安全负责,所以需要几天时间做准备工作;最后,不管勘探结果如何,村里人都不能驱赶、毁坏我们的营地。” 按照他的说法,这三点要求有任何一项无法满足都不会进洞。 艾山逐一记下了,回去召集村民开会商量。 临走之前,钟磊没忘记让他把羊牵回去:“维汉一家亲,我要是收下您的羊,这次探洞就成了委托关系,变了味儿啦!” 艾山也是个耿直性子,非说一码归一码,牵这只羊过来是为了向夏问荆表达歉意,撇下绳子大步流星地跑了。 钟磊无奈苦笑,让人把羊拴在营地每天喂养,以后再找机会送回去。 他召集全员连夜开会论证勘探这个废矿场的可行性,以及进洞勘探所需的装备物资。 抛开风险不提,这工作其实很简单,在场这些常年蹲野外的“老地质”谁没钻过野山洞啊,只不过钟磊考虑大家身上背负着为国找矿的重任,不能因为这个废矿场耽误了工期进度,更不能全员涉险,只能派两人进洞,半日时间完成取样工作。 经过一番集体讨论,夏问荆成了最佳人选之一,倒不是说他技术全面适合这个任务,而是大家都觉得应该让这个“菜鸟”历练历练。 钟磊则动用队长“特权”,强行成为夏问荆的领路人,只让老周和其他队员则按照安全预案做好接应和救援保障工作。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他们照常开展野外作业,等待艾山与村民们商量妥帖。 夏问荆带着他的宝贝无人机再次来到“4544达坂”,终于成功展开了第一次无人机低空航磁工作。 他把50平方公里的找矿靶区划分成网格,严格执行数据采集计划,不过在完成自己工作之后,他也利用无人机给其他队员提供了不少帮助。 比如从空中视角找到上山路径,指导大家爬上陡峭山岩,也给负责槽探的队员运送工具,替周志旺带回几十斤重的矿石样品,甚至还能帮向导找回自由觅草的骆驼,让每日的工作效率提高不少。 此外,他还顺便利用无人机拍摄了不少照片和视频,记录下大家工作的瞬间。镜头里的每个人头发打缕颧骨泛红,可是他们牙齿洁白目光清澈笑容真挚。 每天回到营地之后,夏问荆都会导出视频和照片,仔细挑选一些精彩瞬间拿给大家看。他只是单纯地喜欢摄影,享受这份快乐,却不知道正是这个无心之举,意外抵消了大家对他的偏见。 毕竟同样是在野外奔波一天,人家一天要走两万多步,走到筋疲力尽脚底起泡,夏问荆却只需站在山脚下摆弄无人机,悠闲到谁见了都想给他两脚。 可等回到营地看到夏问荆拍的照片,他们又都忍不住咧嘴笑着夸他技术好,想把照片要过来发给家里父母和老婆孩子。 这两天艾山也领着几位村里长者来过,反复沟通消除误会和猜想后,他们终于同意了找矿队的3点要求,允许在此处设立保障营地。 钟磊便下通知,让全体队员在营地休息一天,自己带夏问荆进入这几个矿洞调查情况。 尽管当地村民都说矿洞不深,他们还是准备了安全帽、头灯、绳索、地质锤、氧气瓶和食物饮用水等,做好被困在里面等待营救的预案。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7章 山洞里面有什么 探矿洞也是村里的头等大事,全村男女老幼来了不少。艾山大叔的妻女亲友也悉数到场,带着瓜果和亲手烤制的馕,向找矿队表达谢意。 1号矿洞入口不高,需要低头弯腰进入。 艾山提着个手电筒,招招手就要往里钻,被夏问荆一把拽住:“等等,安全第一!” 钟队长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点了张纸,感受了一下里面的气流,随后掏出井下气体检测仪查看数据,确保氧气充足,二氧化碳、甲烷含量安全才带头钻进矿洞。 艾山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好了我给你们带路的。” 夏问荆跟在最后得意显摆:“没事儿,我们钟队可是拿过‘找矿先锋’荣誉称号的高级工程师,探洞找矿都是专业的。” 他这两天没少向周志旺请教野外工作经验,顺带打听了不少钟磊的八卦,对这个满脸沧桑每天顶着鸡窝头的队长产生了崇拜,37岁的正高级工程师啊,据说能听懂石头说话呢! 三人鱼贯而入,走在最后的夏问荆在腰上绑了根百米长的安全绳,如果遇到紧急状况,他急速扯动绳子能给外面的人发信号。 实际上这个矿洞并没有一百米那么深,连一半都没有。矿洞内部稍微宽敞一些,大约2米乘2米的空间,洞顶的岩石犬牙交错。 夏问荆刚进去就撞在上面,幸好戴安全帽才避免被“开瓢”。他左手拿着云台相机,记录下探洞过程好回去复盘,右手提着地质锤,心里默念着:“这就是个普通山洞,没有千年老尸,没有大粽子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钟磊走在最前面,除了头灯外还拿了一支大号强光手电,照得前方一片雪亮,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分析洞壁上的岩石、矿脉和地质结构。 他的声音让后面两人安心了许多。 这里确实是有矿的,钻进矿洞才走了四五米,洞壁上的呈灰黑色带状矿脉就由二十厘米宽迅速“膨胀”到半米多宽。 “小夏,考考你,这是什么矿?” 夏问荆听到钟队长的召唤,凑上前去观察一番,又用地质锤凿击岩壁,剔除那些褐色铁锈斑,看到了明显的金属光泽。 他脑海中快速检索相应知识点:“矿物质呈蓝灰色,指甲能抠出划痕,手电光打上去有钢蓝色闪亮效果,矿脉条带状构造、周围岩石有褪色现象,与方解石、石英伴生,这里面应该含有大量的铅。” “唔,还不错,”钟磊从挎包中取出手持式光谱仪,照在矿石样品上进行了鉴定分析,“这里铅比重大,含银量也不低。” “你是说这山里有银子?”艾山听完眼前一亮,说话的声音都充满了惊喜。 “银铅共生啊大叔,”夏问荆有意卖弄知识,“方铅矿里的含银量通常在1%左右,如果这里储量大的话,确实值点钱。” 艾山顺手拿过地质锤,说要敲下一块矿石样品带回去给村里人看看,当初那些矿老板可没说能挖到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边刚落锤,就听到洞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钟磊提醒他们:“吵到睡觉的蝙蝠啦,大家留神。” 在强光手电的照耀下,前方矿壁上果然出现几个黑点,应该是常年栖息在这里的长耳蝠,这种生物个头不大,数量也不多,就是小眼睛反射的亮光有些瘆人。 夏问荆帮着装了几块矿石,边往前走边摸着矿脉,揣测这处矿体的规模和矿脉延伸走势,心中也是疑窦丛生:“这么好的矿怎么就不要了呢?” 钟磊很快给出了答案:“矿石品位挺高的,就是储量有点少了。” 因为他们再往前走二十多米就来到了矿洞尽头,矿脉在这里消失了,从满地碎石和被凿得七零八落的洞壁来看,当初的矿老板肯定很不甘心,把周围的蚀变围岩都挖开了,但再没找到矿脉。 钟磊俯身捡了点样品就下令原路退回去。 艾山这个门外汉也看出问题了:“你是说,里面没矿啦?就这么点儿?” 钟磊觉得没看完三个矿洞之前不能轻易下结论,又带着两人去探2号矿洞。 后面这两个矿洞开得很精准,入口处的矿脉虽然也只有一拃宽,可随着矿洞越钻越深,矿脉也开始迅速“膨胀”,最宽处达一米宽,再往后更塞满了岩体裂隙,形成了许多不规则的囊状矿体。 难得的是,工人没有完全破坏这些囊状矿体,采一半留下一半,让它们都以好的一面呈现在四周洞壁上,形成了上、下、左、右和前面五个方向都是矿体的奇观。 夏问荆站在矿洞中间,举起云台相机环拍四周,那些晶莹剔透的结晶体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让人仿佛置身于地下宝库之中。 艾山以为那些发光的都是银矿石,高兴得连说好,说要想办法重新把这个矿开起来,把这些矿石挖出来卖上大价钱。 “采矿如果真有您说的那么简单,”夏问荆忍不住给他泼冷水,“人家矿老板为嘛不干?” 在岩洞中开采矿石最担心遇到顶板冒落、侧壁片帮或整体坍塌的情况。 这些岩层能看到明显的节理、裂隙、断层、软弱夹层或破碎带,如果把掺杂在其中的矿脉全都开采出来,就会导致地应力分布不均,岩石会像爆炸一样剧烈崩坏。 他一边背诵书本上的知识,一边把地质锤挪到后腰,就怕艾山又像刚才那样拿过锤子乱敲一气。 钟磊替他补充道:“这是专门留给人参观的,至于这些矿体后面还有没有矿脉,还有多少米,完全不知。” 从3号矿洞里出来后,他基本上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条氧化铅矿脉,矿脉长约1.4千米,宽度在0.4米至1.2米之间,平均含铅品位不高。” 此地交通不便,也没有水电气暖等基础保障,矿产开发出来无法就地提炼加工,只能把原石运到三百公里之外的叶城县去卖。 可现有的渣土公路又无法满足重载矿山车辆频繁辗轧,想卖矿石还得先投钱修一条硬化公路,算算投入和产出很不划算。 那些矿老板应该是在挖第一个矿洞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所以干了一件让人气愤的事情。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8章 精心包装的谎言 他们造假了,这些矿洞里藏着一个精心包装的谎言。 二十年前兴起了一股开矿热潮,有人花几万元办下探矿权证,再雇个地质队去山里转一圈,出具勘探报告说找到了大矿,转手一卖就是几千万的收入。 开矿的暴利诱惑着很多人跑到新疆寻找机会,这些人的主业五花八门,有炒股发财的,有开工厂的,有倒腾外贸的,就是没有正经开矿的。 有些捞偏门的盯上了这个“商机”,他们用各种关系、手段,以极低的价格办到了很多探矿证,在叶城的宾馆里随便租个房间,就挂起某某矿业公司的牌子。 他们实际上不想开矿,也没有能力和技术运营一个矿场,真实目的是倒卖资源濒临枯竭的矿场,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和击鼓传花的把戏。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现成的矿山卖完了就把小矿包装成大矿,把贫矿当成富矿来倒卖,更有甚者伪造勘探报告连没有矿的荒山野岭都敢卖。 夏问荆听导师讲过类似的案例,这种欺诈案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欺负买家不懂地质勘探的重要性,不舍得花钱请专业的地质队来调查。 买方老板们天真地以为看见矿脉就代表着整座山里都是矿,自己雇人开上挖掘机随便挖一挖就能找到新矿脉。 实际上找矿的学问大着呢,就连经验丰富的地质专家都说,找矿相当于蒙着眼踢球。矿山有足球场那么大,矿脉却只有足球那么小,蒙上眼你就找吧,运气好的一脚能踢到球,运气差的一辈子也找不着球在哪。 财富不是凭空出现和消失,只会从一群人口袋转移到另一群人那儿。有人暴富就有人破产,那些被骗的人并不甘心,很快通过媒体曝光了这类骗局。 眼前这个“包装矿”很可能因此烂在手里,被那些矿老板荒废遗弃了。 艾山听完这个解释沉默了好一会儿,很难接受这个结论:“你是说,我们被人骗了?这些山里的铅啊,银啊,也都不值钱?” 夏问荆在旁边好言安慰道:“不是不值钱,是矿产资源量比较少,开采、运输和提炼的成本太高,卖矿石的钱填不上前期投入的窟窿。” 他们一边往矿洞外面走,一边聊着当前铅矿石的价格走势和开矿成本。 在旁边等候结果的几位村民围上来打听结果。 得知这个矿价值不高后全都失望了,有人开口询问:“所以那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吗?承诺的路桥都不修了,拖欠的工资也不给了?” 钟磊是懂明哲保身的。 骗局是他基于专业经验得出的推测,并不是权威结论,贸然答话很容易引火烧身,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不语,并且还要求夏问荆也不能多嘴。 可夏问荆毕竟涉世未深,出于同情的想法摇了摇头。 就是这个动作,被个别村民抓住机会闹起来:“看见没,摇头的意思是那些外乡人不会再回来啦,别抱幻想了,当初就不该同意在这里开矿,看把我们的山挖成什么样子了。” 夏问荆大囧,连忙摇手:“我可没说……” 没人听他说话,那些村民已经切换到他听不懂的语言相互争论起来了。 钟磊试图站出来控制局面,可他这邋里邋遢的形象实在镇不住场子,情绪激动的村民骂骂咧咧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秒都不愿意多待。 艾山尴尬地搓着手:“你放心,我说话算数,你们继续在这里住着就行。” “其实您也没必要心灰意冷,”钟磊看着对方的眼睛试探着说道,“我们只是简单看了3个矿洞,没对整座山进行勘察,说不定除了这三个洞,其他地方还有更多矿脉呢。就算没有,以现在这些矿产储量,等以后通电通网建个洗矿场,也还是有一定开发价值的。” “可是不开矿,哪有钱通电通网呢?” 艾山满面愁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不少。 旁边的夏问荆看不下去,走上来附耳低语:“大叔您别灰心啊,我们这次来找的可是国家急需的大矿。我们勘察的区域肯定有矿,以后会吸引国有大型矿业公司来山里搞建设,到时候还愁村子发展不起来吗?” 他简单讲了讲稀有金属的重要性,在不泄密的前提下介绍了金属锆的应用前景。 山里人不懂地质勘探,但只要听说是国家急需的,思想觉悟立刻提升到最高层次,艾山挺起了胸膛:“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巧的是,他话音刚落,角落里就传来“咩咩”羊叫。 钟队长生怕这位大叔一言不合又牵羊宰牛送吃送喝,赶紧布置任务:“您只需做一件事,跟村里人交代清楚我们找矿队都是好人,找到矿能帮大家脱贫致富,就行啦。” “就这么简单?” “这可不简单!” 钟队长随口讲了几个亲身经历,之前在别处找矿的时候遇到当地人不理解不支持,营地三天两头丢东西,每天出去勘探都得留两个人守家。即便是这样,野外勘探还是屡屡受阻,工作开展的举步维艰。 他是原话是:“我们撤离那天,所有生活物资都遭到了哄抢,别说帐篷、睡袋和行军床了,就连饭盒和洗脸盆都没保住。” 这些经历现在说起来好像闹着玩似的,可当时被一大群不理智的村民包围着,钟队长可是很紧张的。 如果艾山能安抚好村民情绪,不来给找矿队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你放心,”艾山拍着胸脯保证,“帕米尔高原的雄鹰干不出那种事。” 他还打听了一下找矿队的工作内容,得知主要目标是暗红色的花岗伟晶岩,他一下子来了兴趣,说自己年轻时经常翻越“4544达坂”去山里找玉石,好像见过一些类似的岩石。 他愿意给找矿队带路,明天早上一起进山。 现场众人大喜过望,有了本地人做向导,化探组、槽探组就不必像无头苍蝇一样满山乱跑了,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矿体露头加快工作进度。 “我按招募向导的价钱给您结算费用。” 钟队长和艾山之间又发生了一番你推我让的客套,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他悄声叮嘱夏问荆记个账,把人家送来的水果食物和牛羊肉都记下来,绝不能让老乡吃亏。 正因为有了艾山的领路,找矿队第二天再去“4544达坂”就有了新发现。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9章 轻伤不下火线 “达坂”是少数民族对鞍部地形的称呼。 新疆、青海和内蒙把这种地形称之为达坂,藏区则叫垭口,其实是一个意思。 至于这里为什么叫“4544”,是因为军用地图的标记和海拔有关。用数字标记地名是新疆的特色,这边许多地名都带有数字。 “4544达坂”横亘在天地间就像一道门槛,让人无法窥探喀喇昆仑山脉深处的秘境。 艾山并不是要带大家翻越这座门槛,而是去了下面一座小山,正对着河谷转弯处的“迎面山”。 在他的印象里,半山腰的山坳里有处断裂的山崖,那里有许多与周围颜色不一样的岩石,具体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光听他这样一描绘,钟磊、周志旺等人就已经开始激动了。断裂的山崖多半是断层活动的直接产物,而断层又是找矿的关键指标。 地壳深处的岩浆和含矿热液会涌入断层造成的缝隙中,大量矿物元素随着压力、温度的变化开始析出、沉淀和富集,最终形成矿床。 找矿队如果顺藤摸瓜搞清楚整片山区的断层走向、延伸长度和深度,这次普查工作就算基本完成了。 不过想要爬上这座小山却不容易。 艾山在前面带路,从河谷中的陡崖下起步,绕过山脊线来一片坡度超40度的山坡。他让后面的人排起一字纵队,跟着脚印走“之”字形上山。 稀薄的空气让人脑袋昏沉,肺叶像拉风箱一样快速翕张,但摄氧量仍然无法满足身体的需求,大家还必须手脚并用小心攀爬,稍有不慎就会滑倒摔下山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山坡上光秃秃的,只有少数杂草扎根在石头缝里,大量基岩暴露在表面,有没有矿体露头一目了然。 夏问荆走两步就要歇一歇,腿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感觉向上攀登的每一步都像爬一整层楼那样累。 他后悔答应陪周志旺一起上山了:“我明明是个无人机飞手,站在山下摆弄遥控器就行了,干嘛非得爬上来啊!” 老周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学地质的最重要的是严谨务实,你不爬到山上去近距离抚摸岩石,不俯下身子仔细倾听,不经过严谨的野外验证,凭什么敢断言这里有矿?” 夏问荆一开始还据理力争:“我们采集数据,再基于大数据分析得出结论,是有科学道理的。” “狗屁的道理!”周志旺忍不住爆粗口了,“找不到矿就怪数据太少,等我们野外把数据采集出来,不用什么大数据也知道矿在哪了。你小子想在我这里偷奸耍滑刷存在感,门儿都没有!” 就这样,夏问荆被拽上了山,开始了长达3个小时的艰难跋涉。不管别人怎么称呼这段路,反正他认为其难度堪比“上青天”。 中途他多次打退堂鼓,故意提醒周志旺:“老周同志,你爬这么高身体受得了吗?难道不应该赶紧下山吸氧?” 周志旺笑笑,竟从背包里抽出个便携氧气罐显摆:“我呀,早准备好了!” 这位地质“老炮儿”别看平时摸鱼摆烂,真发现了找矿线索,干起活来比谁都拼。 大家在中午时分翻过小山,在背阴处找到了艾山所说的断崖,发现果然与周围环境明显不同。花岗伟晶岩镶嵌在片麻岩之中,呈现出典型的“围岩-脉体”共生现象。 好不容易抵达了目的地,夏问荆一屁股坐在原地,一步也不想动弹。唯独周志旺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跌跌撞撞爬到断崖下面,抡起地质锤一通猛敲。 金属锤头落到岩石上,发出“叮叮”的声响,周志旺的手掌被震得发麻,可岩石却毫无反应。 “嘿,我还不信了……” 老周的脾气上来了,挽起袖子朝掌心吐口吐沫,再次抡锤猛击。 可他把锤子砸得火星四溅,那块镶嵌在片麻岩中的伟晶岩愣是纹丝不动,定睛一看上面只是多了几个白点。 夏问荆笑他年纪大了,力气不行脑子也不好使,为什么不在岩石边缘下锤呢?说着他就一锤砸下去了。 周志旺在旁边拦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岩石边缘被砸得四分五裂,崩飞的碎石像爆炸破片一样飞溅,其中就有几片直扑夏问荆的面门。 “呀哈——” 毫无防备的夏问荆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扭头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左脸颧骨位置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他拿手背一抹,殷红的血迹揉花了半张脸。 “别揉!” 钟磊第一个扑上来制止夏问荆的动作,迅速从背包中翻出急救纱布、消毒碘伏等清创止血。 老周扒开夏问荆的下眼睑查看一番,欣慰地来了句:“还好没崩到眼睛里,要不然你这只眼就废了。年轻人就是莽撞,下手没轻没重的,不讲究方式方法……” 夏问荆闻言可不乐意了,捂着脸嘟囔还嘴:“嘿,我好心帮你,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那我现在就下山,以后都不跟着你了!” “还能说话,看样子是没什么大问题,”周志旺摸着下巴继续逗他,“就是伤口容易留疤,万一破了相以后不好找媳妇喽。” 夏问荆信以为真,连忙拿出手机自拍。可半张脸都被纱布盖住,他又看不出什么,担心地拉着钟磊求证真伪。 这番小插曲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爬山的疲惫感悄然消散。 钟队长就地布置任务,测绘组、化探组、槽探组以这片断崖为中心展开工作,在地图上逐点标注岩性、构造和矿化迹象,对周边进行采样和逆源向上追索,寻找蚀变和可能的矿化体等。 夏问荆轻伤不下火线,看大家都在忙,也跟上老周的步伐,继续去和那些坚硬如铁的顽石做斗争。 山坡上“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此起彼伏,就这几个人,却给人一种“大干快上”“热火朝天”的工作气象。 找矿队每个人都在忙,唯独钟磊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摊开地质手图和野外记录本,望着山下的河谷犯愁:“在这么高的地方展开作业面,天天爬上爬下可太耽误事儿了……”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0章 新疆,来对了! 找矿队员们早上从塔吐鲁沟废矿场出发,骑骆驼到山下要耗时一个半小时,由山下爬到这处断崖又要3小时。 等大家好不容易抵达断崖展开采集、取样工作了,才干了半个小时就又该下山了,否则气温骤降身体受不了。 每天光赶路就接近8个小时,更不要说爬山多累,根本不可能再正常开展工作。 所以钟磊想在这附近搭个“前进营地”,让负责槽探和测绘的队员住下,节约大量时间和体力。 可是他又对那晚的怪风心有余悸,担心重蹈覆辙。 他向气象专家咨询过了,那晚的狂风学名“焚风”,是干热河谷常见的天气现象。干热气流在地形和气压的作用下风风火火掠过河谷,瞬时风力能达到每秒二三十米,相当于十级以上的大风,普通帐篷和板房难以抗衡。 艾山看出他心事重重,来到旁边坐下开口问道:“怎么啦,我找的这些石头不合你心意?” “大叔您来得正好,”钟磊叹了口气递上支烟,“先不说石头的事情,我摸不透这山里风的脾气。” 艾山不吸烟,听完找矿队那晚遭遇风灾的经过沉吟片刻:“这个季节确实经常刮怪风,你们不能在空旷的河滩上搭帐篷,要找避风的地方。” “哪里有避风的地方?” “跟我来。” 艾山领着钟队长往西走了十多米,居高临下指向山下河湾处,说那边是个挡风的好地方。 从高处看过去,山谷里的河流就像树叶上的脉络,数不清的高山雪融水撒着欢儿冲下来,汇聚成一条十多米宽,齐膝深的小河。 很难想象这条温驯的小河,就是南疆人民又爱又恨的母亲河——叶尔羌河。 她流出大山后迅速汇集沿途大小河流,形成四公里宽的河面。浊浪滔天的河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九百多公里,既给干渴的大地送去生机,又时不时肆意泛滥冲毁一切。 而艾山手指所示的位置,有一块大约两层楼高的山岩滚落,刚好停在河道中央。 河水在这里分叉,绕过山岩后又重新合并一处。由于水流变慢,河水从山上搬运来的泥沙和卵石便在山岩处大量淤积,形成了高出河道的淤积台地,确实是个挡风又挡水的好地方。 不过钟磊更想一步到位,直接在这山上建一个营地,给大家免去奔波之苦。 艾山感到不可思议:“你们就这样爬上山都费劲,还想在这里搭帐篷常住?不可能的,没人能办到!” “不行吗?”钟队长的眼中闪着倔强的光,“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这时,夏问荆捧着一块矿石走过来,兴奋得像个孩子:“队长队长,你快给测一测,看这里的硅酸锆含量是多少?” 他和周志旺费了老大劲才敲下一块满意的矿物原石,已经拿放大镜观察过了,暗色的黑云母、浅色的石英和长石、大颗粒的角闪石清晰可辨,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晶体应该就是含有锆、铈、镧和铀等元素的独居石。 钟磊随身背着全队唯一一台手持式光谱仪,只需对着矿石表面照一照就能大致得出数据。 大家都凑过来看,盼着能从这块岩石中发现高品位的硅酸锆。 那样一来,大家由这个点位顺藤摸瓜找出矿脉,预估矿田规模出具勘探报告,这趟普查任务就顺利结束了。 可是老天爷似乎故意跟他们开玩笑,这块矿石里各种稀有金属元素不少,但每一种元素又都不太多,很难判断什么是主要矿物,哪些是副矿物。 钟磊平时大大咧咧的,但涉及专业问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认真记录下光谱仪的数据,又去槽探组看了挖掘进度,要求大家回去继续各自的工作,收集更多的矿样和数据,为下一步的钻探验证工作做准备。 夏问荆失望地收起矿石准备回去跟老周汇报,却被钟磊叫住了,说是有更重要的工作派给他。 “拜托,我是学遥感地质的,”他明显不耐烦起来,“你让我写代码操控无人机采集和分析数据那没话说,非让敲石头、看放大镜,那我是真不在行啊。” 钟磊笑了:“你先别抱怨,我马上就要用到你和你的无人机了。” 这块矿石样品意义重大,虽然锆元素虽然还没达到矿级品位,但至少证明来新疆找锆石的方向是对的。找矿队要在这个点位扎下根来细致调查,考虑人员往返困难,需要无人机来帮助运输一些装备和物资,在这里建设“前进营地”。 夏问荆听完头大了一圈:“哎不是,我又成搬运工了?低空航磁的数据不需要了吗?上百万的铷光泵磁力仪是白买了?” 钟磊自有说服夏问荆的办法:“当务之急是先把前进营地建起来,难道你喜欢天天骑着骆驼跑两三个小时?你那金贵的磁力仪禁得住这么颠簸?” 夏问荆瞬间哑火了,悻悻答应着干两日“苦力”:“先说好,我就带了几块电池,干了吊运的活可就不敢保证完成航磁数据采集任务了。” “够用了,你只需用无人机把地锚和绳头运上来,我们在这里建一条连接山上山下的轻型索道,后续就轻松多了。等营地建起来就把柴油发电机搬来,误不了事。” 听到他的想法,其他队员都拍手叫好,七嘴八舌地出意见讨论建设方案。 艾山见他们执意如此,便领钟磊翻过小山头,找到一块底部相对平整的背风凹地。 这是山上唯一能避风的地方了,钟磊拔出一根登山杖,像固定帐篷的地钉一样插在石缝里,又脱下身上穿的背心绑在杖头:“看看吧,如果登山杖没断、背心没被刮走,说明这里是可以搭帐篷的。” 他看看时间不早了,立刻带队下山,夏问荆跟在队伍后面一步三回头。 他想不通钟磊为什么如此自信,这山上山下落差两三百米,就凭找矿队这几个人,两三天时间能建起一条索道? 老周笑他见识太少,对地质“老炮儿”的实力一无所知:“一天,不对,半天就够了!”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1章 火焰般的热情 那天,找矿队是唱着歌返回营地的。 大家从天南海北汇聚到新疆,住进这荒凉的山沟里已经七八天了,还是第一次如此开心。因为找到矿体露头了,说明这么多天的辛劳没有白费,这次新疆之行没白来。 夏问荆习惯跟在最后,看着前面钟磊、周志旺等人骑在骆驼背上左摇右晃,听他们引吭高歌: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 我们怀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矿藏 …… 这首《勘探队员之歌》是每个地质人心中不朽的旋律。 夏问荆在学校里参加过合唱比赛,懂得这首歌的每一个细节和技巧,可今天听大家在野外扯着脖子唱,却有着不一样的心潮澎湃。他也忍不住加入其中,嘹亮的歌声在山谷里回荡,就好像有无数人与他们应和。 半路上,钟磊特地提前打卫星电话通知后勤组今晚加餐:“要烤全羊,大家一致决定要吃烤全羊!” 留守废矿场的艾尔肯、牙生江这些维族小伙子们忙碌起来,有的立刻宰杀艾山大叔牵来的羊,有的开车几公里去山坡另一面的林子里锯柴火,要庆祝就按照他们当地传统搞个篝火晚会,载歌载舞玩个尽兴。 艾山大叔也加入进来,他在路上收集了一些红柳枝条,说是等回了营地给大家做地道的红柳大串。他这话又点燃了大家的兴致,每个人都说回去要做一道拿手的家乡菜。 在全员钻进小厨房忙前忙后时,钟磊打电话向上级汇报了今天的发现和要架设索道的想法。 援疆指挥部全力支持找矿队的工作,安排专人连夜去调配钢索、滑轮、卷扬机和风炮等设备和工具,争取明天中午之前送来。 “还能搞来风炮机?”周志旺闻言调侃,“钟队你不早说啊,我今天抡锤子抡得肩膀都快废了。” 他这话得到了槽探组的附和,别看今天在山上只待了一个来小时,这些干槽探的队员已经干到崩溃了。 山上的变质岩层硬度出奇的高,而且那里的地势坡度大,他们几乎无处下铲。好不容易找到找到一处开槽地点,手里的工具又不好使,那些洋镐、铁锹凿击在岩石留下一道白印,自己的手掌反倒被震得发麻。 现在听说能搞来风炮机,就属他们最开心。 天光暗淡下去,升腾的炊烟和跃动的篝火成了大山里最显眼的精灵,艾尔肯他们把车开到近处,车灯全部打开,车载音响的音量开到最大,热闹欢快的气氛瞬间填满整个废矿场。 大家围坐一圈大块分肉,在欢声笑语中大快朵颐。 在副领队兼向导斯玛伊力江的带领下,后勤小组的维族小伙子们自发下场载歌载舞,用他们的方式庆祝找矿大发现,感谢这些不远万里、不辞辛苦的援疆工作者。 周志旺一屁股坐到夏问荆的身边,从怀里抽出个矿泉水瓶,神神秘秘地冲他笑:“来一口?我跟你讲,喝酒必汾,汾酒必喝,杏花村53度散白,你就喝吧,一喝一个不吱声。” 夏问荆拧开瓶盖闻了闻,满脸的难以置信:“你这是从家乡带来的?这玩意儿能上得了飞机?” “瞧你说的,我哪有那本事。这是我提前寄到酒店的,”周志旺四周瞅了瞅催促道,“你喝不喝,不喝我去找别人喝去。” 夏问荆咽了口吐沫拿起倒满雪碧的水杯:“算了,钟队长不让喝酒。” 谁知周志旺一把夺过杯子泼个干净:“想喝就喝呗,你要是个爷们儿就听我的,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不得不说,白酒确实是快乐的助燃剂,高度白酒更是快乐加倍。 喝了酒的老周同志仿佛一下子年轻了20岁,大口吃肉大声说话,恣意欢笑旁若无人,不但下场跟着牙生江跳舞跳到嗨,还非要拉着夏问荆一起为大家献歌一曲。 到最后甚至端着酒杯去给钟磊敬酒。 夏问荆拉都拉不住,只好装傻一笑。 好在钟磊也不是扫兴的人,不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碰杯之后说了句:“我以水代酒,咱们干了!” 周志旺杯中白酒见底,气势上可不输任何人,立刻跟上一句:“爽快,我先干为敬!” 他眼神瞥过夏问荆的杯子,那里面至少还有二两白酒呢,想看这小子怎么推辞。可夏问荆却毫不含糊,一口闷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 周志旺和钟磊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和欣赏。周志旺微微一笑,又拉着夏问荆与其他人吹牛打屁,声称“要重新、隆重地把小夏介绍给大家……” 夏问荆只当老周同志喝醉了,全程搀扶着任其胡言乱语,却不知正因为这番交流,大家看老周的面子收起了偏见,正是接纳这个冒冒失失的“菜鸟”。 晚上两人在同一个房间里打地铺,夏问荆忍不住提了个问题:“老周叔,照这样看,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去了?” 周志旺醉眼迷离剔着牙冷哼一声:“怎么,才出来几天啊,你就想家了?” “不不,我只是觉得咱们进度还不错,不知道其他小分队是不是也这么顺利。” 夏问荆说他没想来这山里。 按照大数据的分析,其实在塔里木盆地边缘找到好矿、大矿的概率更高,他一开始是希望加入那边的找矿队。临行前导师郭岱岩找他谈话,推荐来这喀喇昆仑山脉这个小分队。 因为这里是边境地带,有几个少数民族聚居的村寨,在这里开矿既能推动完善路网基础设施建设,又能带动世代戍边的村民增收致富,具有更好的社会意义。 在没有找到矿体露头之前,夏问荆背负着不小的压力,担心辜负导师的期望。 “切,你以为这就算找着矿啦?还早得很呢,”周志旺翻身躺下,“没当够三个月的野人,咱们谁也别想离开这儿。” 夏问荆感到不可思议:“我们是来普查,今天找到矿体露头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还需要待这么久吗?” “困啦,”周志旺的声音渐渐被鼾声取代,“改天跟你细说……”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2章 新成员 夏问荆睡不着。 不知是酒精的刺激作用,还是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辗转反侧之后决定出去走走,看看这从未静下心来观察的野外风景。 六月的山里温凉清爽,营地的夜灯逗弄着蚊虫,一轮缺月堪堪越过山头,叶尔羌河泛着粼粼白光,水声与虫鸣合奏着静谧的乐章。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屋角阴影里亮起小火苗,钟磊叼着烟走出来:“你干嘛去?” “不是,队长你怎么在这儿啊,吓我一跳。我就是突然想出来走走,享受独处的乐趣。” “呵,”钟磊咳了口痰扭头吐掉,“有病!” 夏问荆反问道:“那你呢?你一个人蹲在这里干嘛?” “我在守夜啊。” 钟磊送上一个少见多怪的表情:“这是荒野啊,没有我们守着,你早让熊、野狼、雪豹给撕了。” 夏问荆大感意外:“怎么排的班,为什么没人通知我呢?” “你以为谁都能干啊,你这样冒冒失失的青瓜蛋子,谁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干啊。” 钟磊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顺便问小夏有没有把找到含锆矿体的消息汇报上去。 夏问荆没心没肺地回答道:“当然要汇报啦,晚餐前我给导师打了个电话,想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钟磊点点头:“怪不得呢。” “怎么啦?” “没什么,你快回去睡觉吧,养好精神明天帮忙修索道。” 夏问荆觉得这人好无趣,三句话离不开工作。他想起刚才周志旺没回答的问题,询问普查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钟磊笑了,地质普查的主要目的是“摸清家底”,找到矿体露头只是第一步,后续还要确定矿体走向、倾向、厚度和地表延伸,从而圈定矿化范围,确实还要干一段时间。 他语重心长地提醒夏问荆,要是累了倦了,就自己找点乐趣调剂一下。野外工作最大的敌人不是艰苦的环境和层出不穷的状况,而是孤独。 …… 第二天的出工时间推迟了两小时。 因为大家要等援疆指挥部送来修建索道的工具和材料。 这种不载人的轻型索道架设很简单,两端固定后架起双股绳索,山上安装滑轮,山下固定电动绞盘,中间修几个支撑钢架,拉起绳索配个吊篮就够了,成本只需几千块钱。 钟磊计划在山下建中转站,在山上搭帐篷,后勤人员每天从塔吐鲁沟废矿场做饭,送到山下的中转站,利用索道把补给品运上山,同时回收山上采集的矿石样品和数据资料。 最大的困难是施工,要把沉重的绳索、地锚和冲击钻等工具运送上山,还要在山上开凿岩石固定地锚和支架。 过去靠人力肩扛手提,靠铁锹洋镐刨坑挖洞,至少四五天才能完工。现在有了无人机吊运装备、风炮机破碎岩石,工作效率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周志旺才有底气说半天就能建设起来。 随车一同抵达的还有一名新队员,之前不是有队员突发高原性脑水肿嘛,化探组少了一个人,周志旺就总使唤夏问荆去帮忙。 见到这位新成员时,夏问荆格外开心,因为这人是他的学长,同样在北方地质大学读研究生三年级的张宵伟。 张师兄神采奕奕俊秀爽朗,一下车就搂着夏问荆的肩膀关切问道:“师弟你受伤了?严不严重?怎么不向导师汇报呢?” “昨天敲石头的时候崩了个石子儿,”夏问荆摸摸脸上的纱布略作解释,“皮外伤不碍事的。” 他领着张宵伟去见队长和各位组长,想着师兄递补化探组的岗位缺口,自己就能专心干完本职工作了。 可张宵伟却不接受钟队长的分工,拒绝去化探组报到,理由很简单:“没学过,不会干。” 这是实情,张宵伟本科是学计算机的,跨专业考入北方地质大学,研究的是地质领域的人工智能方向,主要是写代码编程序,没有系统学习过岩石学、结晶与矿物学、地质构造学等知识。 钟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你能干什么?” “这是我的个人资料,”张宵伟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简历,“我们院长没给您打电话吗?” “噢,我想起来了。”钟磊一拍额头,“这样吧,以后由你来负责无人机和低空航磁吧。” “啊?”旁边的夏问荆愣住了,“那我呢,我做什么?” “你先跟着老周,我看他挺欣赏你的,好好干,跟着他能学到真本事!” 钟磊朝他重重点头,语气中带着发自内心的器重和肯定。 不等夏问荆有所反应,钟队长就吹起了集合哨,带领大部分队员前往作业区域架设索道。 周志旺乐呵呵地走过来拍拍他肩膀:“这下好了,你总算名正言顺归我调遣了。” 夏问荆心里面很不满,还要强颜欢笑地领张宵伟去骑骆驼,交接工作。 张宵伟走了两步,听说今天要用无人机吊运一些物料上山,忽然停下了脚步:“那个,你们先去吧,我刚上高原身体不太舒服,贸然去爬四千多米的山容易出现高反症状,按照安全手册上的要求得适应两天才行。” 走在前面的钟磊身形一顿,侧脸撂下一句:“那你在营地歇着,小夏跟着来。” 夏问荆明显感觉到气氛尴尬起来,正想低声劝说张师兄跟上队伍,周志旺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快点儿走吧,时间不等人,再不行动今天就干不完了。” 骑着骆驼离开营地,老周才开口提醒夏问荆:“你这个师兄不怎么样,以后离他远一点。” 夏问荆怔住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周志旺咂咂嘴,“我是怕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说罢他一夹骆驼追上前面的钟磊,低声交谈着什么。 夏问荆叹了口气,喃喃道:“离他远点?说得轻巧呢。” 驼队再次抵达“4544达坂”,钟磊先让夏问荆放飞无人机,确认绑在山顶登山杖上的背心还在,才按照计划展开施工作业。 一组人先爬山,准备接收无人机吊运上去的装备,另一组人提前在山下布置地锚、绳索和电动绞盘等,夏问荆操控无人机把工具和物料送到指定位置。 一想到自己后面就不再负责这项工作,他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干活提不起情绪。 他这边刚把无人机升起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停下,不许干了!”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3章 反对的声音 几个牧民牵着马站在那里,神色不善。 夏问荆感到莫名其妙:“这里不是无人区吗,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你们这是在搞破坏,”其中年长者戴着传统小帽,“这片河谷是我们世世代代守护的地方,坚决不允许你们胡作非为!” “哪有胡作非为,我们是在……” 夏问荆这边正想反驳,山坡上正好传来风炮施工“哒哒哒”的声音。 半山腰两名队员正在岩石上钻孔竖起钢架,大量变质岩碎屑顺着40度斜坡滚落。 “这个……”他只好挠挠头,“算了,您还是跟我们队长说吧。” 现场指挥调度的钟磊看到众人出现,已经主动往这边走了。了解情况后他好言好语地解释,找矿队是获得许可,在这里合法开展野外作业。 可人家就是拦着不让干,说破坏山体是犯罪,有废矿场的前车之鉴,村里人说什么也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钟磊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马上请几位老乡到河边坐下来好好解释。 奈何对方根本听不进去,翻来覆去就是让山上的队员立刻停工,否则就不客气了。 夏问荆被他们唬住了,连忙把无人机降落在远处,将贵重设备都装回箱子里放得远远的,以免成为被针对和抢夺的目标。 但让他和钟磊意外的是,这几位牧民既没有大打出手,也没破坏和抢夺设备,而是去找向导谈了几句,要把所有骆驼牵走。 这可拿捏到找矿队的软肋了,钟队长赶紧去交涉,最后被迫做出了停工的决定。 山上的周志旺等人收到消息全都傻了眼:“我们才刚爬上来啊……” 但让他们更气愤的是,服从命令往下撤到一半的时候,无人机又吊运着装备物资飞上来了,紧接着对讲机里传来新指示:“回去吧,继续干,争取天黑前干完。” “嘿,我真服了,”老周忍不住爆粗口,“你们在这儿遛傻小子呢?” 对讲机里传来钟磊歉意的解释:“刚才出了点状况,现在解决了。” 原来是艾山大叔及时赶到,将那几位村民带走了,临走前亲口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钟磊和夏问荆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等这些人走后,大家终于可以安心施工了。夏问荆几乎把所有无人机电池的电力耗光,但他把山上队友所需的支架、地锚、绳索、帐篷和食水补给品等全都送上去了。 就因为他这么拼,周志旺干脆决定当晚就住在山上了,理由是反正露营的物资都齐了,这山势太陡爬上爬下费膝盖,自己老胳膊老腿的能少爬一次就少爬一次。 钟磊也不是矫情和教条的人,知道以周志旺的野外生存能力,有帐篷、睡袋和食物别说熬一宿,就是住上三五天都不成问题,便带队回去了。 他现在亟待处理的是村民那边反对的声音,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大家的观念,统一思想认识,后续肯定还会出问题。 村庄在塔吐鲁沟的入口处,离着废矿场超过20公里的路程,他顾不上吃晚饭了,拿了两个烤包子准备一个人开车去。 夏问荆正好想找理由避开张宵伟,干脆也拿了两个烤包子跟上来:“我也去吧,路上有个照应。” 钟磊心领神会,接上他扬长而去,留下喊着“一起吃饭”的张宵伟呆若木鸡。 越野车在渣土公路上颠簸前行,钟队长点了支烟嘴角挂笑:“你小子今天把无人机电池的电力耗光了,是不好向张宵伟交代了吧?” “咳,我也不想的,都是为了工作嘛。” “那聊聊你这个师兄吧,他在学校里的时候是不是没少欺负你?” “倒也不是,他平时还是挺好的。” 夏问荆反驳型人格上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可钟磊却冷冷一笑,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刚找到矿体露头,他第二天就来了,是不是太巧了点?” 夏问荆听他话里有话,联想起昨晚的对话,瞬间明白过来了:“你是说,因为我向导师汇报了找矿进度,他就连夜找关系调动过来了?所以他是来蹭学术成果的?” 钟磊耸耸肩,一脸坏笑:“我可没说,都是你自己瞎猜的。” 对他们这些地质“老炮儿”来说,找到矿之后发论文拿奖项都只不过是评职称的时候加点分数,能挂个名字就行,可对还没毕业的夏问荆来说,第一作者和其他作者的含金量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张宵伟明显是个钻营算计、挑三拣四的人,摆明了就是来抢学术成果的。 钟磊和周志旺都很欣赏夏问荆,不希望这傻小子吃亏。 谁知夏问荆却说:“我猜是导师帮他调动过来的吧,张师兄的论文难产,搞了两三年的找矿算法也没成功,现在只有拿出重大学术成果才能毕业了。” “嘶——”钟磊深吸一口烟,“好人有好报,烂好人没有!” 他处在找矿队队长这个位置上,理应一碗水端平,所以言尽于此。 夏问荆心领好意,却顾虑导师的关系左右为难,只好转移话题:“咱们要先去村里找艾山大叔吗?” “对,只有他能帮我们了。” 钟磊想让艾山把村里反对找矿开矿的人都叫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然而他们进了村一路打听着艾山的家在哪,刚停下车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尖厉、焦躁的女生声音最先飘出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一旦让那些人在山里开了矿,咱们村的未来就毁啦,你要成为咱们村的罪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 房间里短暂沉默后,又响起艾山粗犷沙哑的声音:“你说的那些我不是不明白,但人家找矿队是党和国家派来的,要找的是当前最急需的矿石。我们不能为了小家不顾大家,更不能跑去捣乱,不能和国家对着干!” 夏问荆听得一头雾水:“他们这是在吵什么呢,到底为什么要阻挠我们啊?” 钟磊眉毛一挑上前敲门:“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4章 为了“昆仑秘境” 艾山大叔过来开门,见到钟磊和夏问荆明显一愣,先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想起来让两人进屋,同时喊妻子拿碗筷招待客人,把刚煮好的羊头端上来。 原来他们一家人正准备吃晚饭,除了之前见过的家庭成员外,屋里还有一位年迈老人和一位长发及腰的姑娘。 姑娘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修长妆容精致,搭配一袭红色长裙,与房间里其他人的朴素打扮截然不同,颇有几分明星气质。 钟磊故作惊讶道:“有客人?” “这是我家的丫头子(女儿)麦娜,”艾山虽然还在生她的气,但介绍时又带着几分骄傲,“在内地上过大学,现在在叶城工作了。” 钟磊由衷赞叹一句:“能考上大学,太了不起了!” 西合休乡向南与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只有一山之隔,是新疆最偏远、地质结构最复杂、地质环境最恶劣、自然灾害最多发的边境乡镇之一。乡政府直到2020年才正式连入国家电网,现在还有几个村只能靠光伏电生活,只有来过这里的人才知道想走出大山是多么艰难。 麦娜微笑起身主动上前握手:“我是赶上了好政策,初中就被政府接到叶城十五中寄宿读书。你们是地质队的吧,想必这位就是钟队长?” 夏问荆上下打量对方,发现这女生有眼力有魄力,一开口就掌握主动权。 钟磊只好自报家门:“我就是钟磊,我们想来了解一些情况。” “两位请进,”麦娜侧身让座,“咱们边吃边聊。”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姑娘不是个善茬。 他们刚落座,艾山就亲自捧着一个不锈钢托盘来了,煮好的羊头冒着热气呈现在二人面前。 夏问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拿起割肉小刀不知怎么下手。 钟磊上次听艾山大叔提起过“羊头敬客”的礼仪,留个心眼提前做了功课,当下便笑着一边给夏问荆解释,一边操刀割下羊脸上的肉赠艾山大叔的母亲,又割羊耳赠给麦娜年幼的妹妹,最后才取下一块肉放进自己的碗中。 这番举动赢得了人家的好感,羊头转到各桌分而食之,气氛也随之融洽起来。 钟磊主动向艾山发出请求:“大叔,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就不跟您客套了。我们这次来是想请您帮个忙,能不能把村里多数人聚到一起开个座谈会。” “没问题,你定个时间。” “今晚行吗?我们的时间很紧张,希望您能体谅。” 艾山大叔看看漆黑的夜幕面露难色:“明天可以吗?我现在下通知,让大家明天中午来村委集合。” 钟磊正要勉强答应,麦娜却插话道:“其实没这个必要,我们知道你要说什么,村里在废矿场的问题上犯过错,这次绝不会再坐视不理了。” “不是,”夏问荆终于忍不住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个矿开起来,能给村里带来多大的好处?” “你说的好处是暂时的,那些企业挖完矿就走了,我们村要走更长远的发展方向。” 麦娜起身拿出一份文件,那是一个名叫“昆仑秘境”的全域旅游发展规划,表示在这片山区发展旅游,既能守住绿水青山又能赚来金山银山,比开山挖矿竭泽而渔要强百倍千倍。 钟磊认真翻看着规划文件,研究村民们反对找矿开矿的真实想法。 夏问荆在旁边瞅了几眼,觉得这姑娘和村民的想法过于偏激,开矿和发展旅游不冲突,矿产公司把山里的牧道修成公路,把水电气暖、通信等基础设施完善起来,才有游客来这里玩。 可麦娜坚持认为昆仑秘境是以徒步探险为主题,保持原始环境和困难度才是吸引游客的根本。 原来就在“4544达坂”的西南方向,就是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这座山峰只比珠穆朗玛峰“矮”了200多米,因为更大的攀登难度和较少的旅游开发,在户外运动圈子里有着极高的热度。 珠峰景区一年能吸引超过五十万游客、仅门票收入就达8亿多元,如果西合休乡学习珠峰模式,打造几条徒步探访乔戈里峰的精品旅游路线,别说全乡,就连整个叶城县的经济都能跟着起飞。 作为旅游从业者,麦娜的消息格外灵通,听说西合休乡已经有几个村庄靠接待少量游客获得了发展,乡政府也编制了“昆仑秘境”旅游发展规划,正在申请建立游客中心和登山大本营,只不过现在还不确定这些设施选址在哪个村,主要开发哪条旅游线路。 麦娜盼着家乡能够获得这个机会,早早把这些消息宣传出去,引起全村人的关注。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找矿队来了,天天在“4544达坂”附近敲敲打打“搞破坏”,大家当然不乐意了。 钟磊看完文件,又听了一会儿夏问荆和麦娜唇枪舌剑般的辩论。 麦娜反问道:“我听说你们这段时间就住在废矿场,那你自己说说,破败的房子、倒塌的围墙、堆成小山的碎石矿渣,是不是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你怎么保证你们找的矿场不会破坏生态环境?” “我们只是负责前期勘探找矿工作,有没有矿,地下远景资源量这些归我们来调查。”夏问荆有些难以招架了,“至于后续开不开矿,由什么公司以什么方式开矿,你跟我争论没有意义。” 眼看辩论已经脱离正规,钟磊只好插话道:“我认为你缺少对现代矿业发展的认知,生态保护是红线,现在已经有一整套保护和修复环境的方案……” 他这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人声,十多位村民打着手电筒来了,看样子是得知找矿队的人进村,都想主动来谈谈意见。 猛不丁被一群陌生人围着,夏问荆有点发怵。 幸好钟磊见多识广遇事不慌,主动开口道:“大家来得正好,我们趁这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聊聊,找矿队来这里也是为村庄和边境山区的发展着想,咱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村民中有人不满:“说的比唱的好听,白天我亲眼看见你们在山上打洞,满山的石头往下滚!” 这话可不好接,夏问荆忍不住替钟磊捏了一把汗。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5章 请你来监督 在山上钻孔、开槽、碎石取样都是地质工作的需要,要是按照村民的意志,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动,这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幸好艾山大叔站出来了,说那山崖破碎平时也经常有碎石滚落,人家地质队清理掉松动的石头是好事。他又举例之前勘探废矿场的事情,提醒村民要感恩:“人家钟队长和小夏冒着生命危险钻矿洞,为了谁啊?” 钟磊送上一个感激的眼神,解释今天架设的索道是临时的,一两周之后就会拆除,到时候会将山体岩壁恢复原样,保证从山下看不出痕迹。 说到生态保护和修复,他讲了几个亲身经历的案例,诸如煤矿变果园、矿坑变旅游景点、戈壁沙漠变绿洲等,解释现代化的开矿已不像废矿场那样简单粗暴。 大多数村民安静听着,只有麦娜的态度很坚决:“从根源上说,只要你们不说这里有矿,矿业公司就不会跑到这里。全国那么大,新疆那么大,你们上哪不能找到矿啊,为什么非要来我们这里呢?” 夏问荆急了:“瞧你说的,那矿它就偏偏生在这里……” 眼看着话题又要聊跑偏,钟磊赶紧提出一个建议:“这样吧,现在大家最担心的是我们找矿的过程中造成生态破坏,我怎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不如你们派个人跟着,看我们是如何工作的,随时保持沟通,如何?” 麦娜果然是最积极的那个:“好,我报名,全程盯着你们!” 夏问荆觉得好笑:“我们天天骑骆驼爬野山,很辛苦的,你跟得上吗?” 姑娘冷哼一声:“走着瞧!” 留下联系方式和每天出工时间、地点后,钟磊与夏问荆开车返回,他在路上长长出了口气好似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夏问荆却觉得不该让麦娜跟着:“让一个外行指手画脚,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钟队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轻松得意:“你换个思路想想,她也能帮我们稳住村民的情绪啊,有她在我们就不必担心营地遭人哄抢了,大家每天高高兴兴出工开开心心收队,快速完成剩下的普查工作,多好啊。” “但愿如此吧。” 夏问荆隐隐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自从发现了矿体露头,找矿队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心情舒畅,觉得只要顺藤摸瓜干下去,后面再无什么难度。 可大矿、好矿、稀有金属矿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啊,国内平均20年才能找到一个特大矿床,世界找矿效率已经下降到千分之三左右了。人类对地球的认知,其实紧紧相当于翻开了一本书的扉页,连序言都还没看完呢! 两人开车回到废矿场营地已是夜里12点左右,新疆日出晚,时间要推迟2小时,半夜12点相当于北京的10点钟。张宵伟抱着手机跟人聊天,抱怨这里的信号不好,玩不了王者荣耀。 夏问荆皮笑肉不笑地应付几句,洗漱睡觉。 这段时间他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哪有师兄这般清闲。 等他再睁开眼时,天色昏黄。时间显示早上8点,看起来却像是傍晚时分。 “下土”是南疆常见的沙尘天气,大风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尘土吹向帕米尔高原,是哪怕这里是海拔三四千米的大山深处也一样不能幸免。 本来就稀薄的空气又掺杂上了沙尘,每吸一口都有一股呛鼻子的土腥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想到还要攀爬陡峭的山崖,大家都有些心里抵触。 可周志旺还在山上呢,需要补充食物、饮用水和更多营地设施,大家都打起精神去吃早饭,然后默默整理各自的装备、工具和设备。 只有一人向钟磊请假,公开表态今天不会出工,那便是张宵伟。 他这次没用身体不适当借口,却拿出了无人机的电池抱怨:“用完了不知道充电吗?每一块电池都耗尽了电量,让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夏问荆听到这话脸上火辣辣的,连忙向他道歉,这事确实是他疏忽了。 张宵伟换上一副笑脸,嘴上说着没关系,但眼睛却看向钟磊,摆明了不想出工。 钟磊叹了口气:“那你今天就在家充电吧。” 张宵伟得偿所愿,刚得意地往回走,就看见一辆柠檬绿色的吉姆尼越野车开过来,“嘎吱”停在驼队前面。 车上下来一个高挑美女,头戴牛仔帽脚穿登山靴,一身红色冲锋衣裤,一步三摇的走路姿态又美又飒,直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队伍里其他人不认识她,纷纷打听着姑娘的来历。夏问荆随口介绍了一句:“她是艾山大叔的大女儿,好像叫麦娜。” 大家都感觉十分意外,张宵伟更是忍不住念叨:“大胡子能生出这么漂亮洋气的女儿?这气质可不像是山里的姑娘啊。” 夏问荆没答话,紧了紧衣襟走向整装待发的驼队。他揣在怀里的是一个保温饭盒,里面装着被老周准备的煮鸡蛋。 可张宵伟却追着问:“结婚了吗?阳刚子还是丫头子?” 夏问荆挠了挠头,依稀记得艾山大叔昨晚介绍的时候说的是“丫头子”。 “那就是没结婚喽,”几位老队员开始乱点鸳鸯谱,“小夏你要抓住机会呀!” 夏问荆撇撇嘴:“你们是没见过这姑娘的厉害,帕米尔高原的雄鹰都驾驭不住。” 他们在这儿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人家“雄鹰”们已经开始行动了,牙生江等两个未婚的维族小伙主动过去搭讪,帮忙从车上搬下行李。 是的,麦娜车上居然带了帐篷、防潮垫、睡袋等一堆户外装备,做好了跟着找矿队在野外露营的准备。 钟磊看到这一幕颇为意外,过去向她解释不需在野外露营,每天跟着后勤驼队去作业区域转一转就行。 麦娜按住被风刮歪的牛仔帽,歪头眯眼道:“瞧不起我?还是想趁我不在的时候搞小动作?” 钟磊懒得跟她争辩,拍一拍身后的骆驼:“那你快点吧,我们有位老同志昨晚住在山里,我们得快点儿出发了。” 在所有人看来,这姑娘也就是三分钟热度,跟着奔波两天就会叫苦连天,求着她她都不会再来了。 可他们又怎会知道,麦娜是认真的,她决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并且她对“4544达坂”的熟悉程度远超任何人。 随着她麻利地骑上骆驼,找矿队提前半小时出发了,哦对了,张宵伟也在其中。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6章 人见人厌的家伙 张宵伟骑上原本要驮运无人机的骆驼插入队中,刚好排在夏问荆的前面。 他眯眼看了一会儿麦娜的倩丽背影,猛不丁回头来了句:“我要追她!” 夏问荆眉头一皱:“我记得你有女朋友吧,昨晚不是还视频聊天互道晚安来着?” “那就是一个追求进步的小师妹而已,不算女朋友。” 大概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说有点无耻,又补充了一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对待感情也要成熟一些,先解决数量问题,再解决质量问题嘛。” “……” 夏问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为什么以前没看出这位师兄是这种人。 张宵伟看出师弟的嫌弃,不但不以为耻,还一脸坏笑地传授经验:“嫌我不专一是吧?这才是你们这些纯情小男生最大的毛病,你不能带着专一找女朋友,要找到女朋友之后才专一。” 夏问荆被他这些歪理邪说搞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往前一指:“那你去追啊,祝你成功。” “你昨天不是跟她见过面?”张宵伟眨眨眼,“待会儿给我牵个线呗。” 这家伙一堆花花肠子,每一句话都带着特殊用意。 他抢先说出要追麦娜,让旁人自觉让路,再让夏问荆去介绍自己,给女方传递出师弟对她没兴趣的信号。最重要的是他还能把夏问荆变成传声筒,做许多事情都会方便很多。 夏问荆戏谑地看着他:“你回头看看队伍都跑多远了,先追上她再说吧!” 说完他一夹骆驼,提速超越张宵伟往前奔去。 张宵伟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说话,已经脱离驼队两百多米远了。他想学着夏问荆的样子催动骆驼跑起来,但生疏的骑术和错误的做法产生了奇妙的反应,那骆驼反而以为他要下来四蹄一屈干脆卧倒了…… 前面领队的钟磊看到这一幕,向追上来的夏问荆询问情况,然后与其他人相视一笑:“没事,他要是对付不了那峰骆驼,可能折腾一会儿返回营地了。” 此时队伍刚出发没多远,营地还在视线之内,所以钟磊也就不再理会,催促驼队继续前进。 沿河岸边曲折的牧道走了几公里后渡河。 为了安全起见,过河时全员徒步牵着骆驼过河,大家在河边脱鞋、卷裤腿和检查包袱绳索,张宵伟居然追上来了。 为了在美女面前显摆实力,他拒不服从徒步过河的指令,扬鞭催促骆驼直接冲进河里。 十多米宽的河边骆驼就跨过去了,他拨转骆驼洋洋得意地喊道:“骑上骆驼过河就行,我试过了,很安全。” 没有人搭理他,只有这些骆驼的主人,那位柯尔克孜族的库杜斯大哥很生气,踉踉跄跄冲过河面抢夺鞭子。 张宵伟被拽下骆驼,脚步踉跄神情狼狈,羞恼地吼起来:“干嘛,你有病啊!” 库杜斯汉语说得不流利,指着河面比画:“水里石头,吐噜吐噜。骆驼,塔西浪!” 张宵伟听不懂这些,抢着告状道:“钟队,你看啊,我没招惹他吧?” 钟磊还想息事宁人,替库杜斯解释了句:“他在心疼骆驼,说水里的石头多,骆驼不擅长涉水,容易硌坏腿脚。” 张宵伟却不依不饶:“我们花钱租他的骆驼,不就是要用这些牲口翻山越岭嘛,过个小河沟还推三阻四的。要我看他就是故意糊弄咱呢,你们快骑上骆驼,三两步就过来了。” 钟磊隔着河不好发作,只能看向库杜斯:“我们都准备好了,可以过河了吗?” 库杜斯又涉水回来,挨个检查了骆驼的状态后发出口令,这十来峰骆驼才缓慢下水,钟磊、麦娜、夏问荆等人全都牵着骆驼走在来水一侧,一步步踩稳过河。 雪融水冰冷刺骨,迈入河中的每一步都像被无数钢针扎在皮肤上,但没有一个人开口叫苦。麦娜看起来娇滴滴的,走在前面也毫无怨言。 当张宵伟殷勤地在岸边伸手,她礼貌一笑,绕了过去。 等全员安全抵达对岸后,钟磊才板起脸来把张宵伟叫到一边,批评他“无组织无纪律”。 私下里批评两句是给他面子,张宵伟当面俯首帖耳的表态认错,还向库杜斯道了歉,可骑骆驼重新上路时又满腹牢骚:“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呀……” 夏问荆摸了摸被鞭子抽过的骆驼脖颈,叹了口气:“你应该庆幸这峰骆驼温顺善良,没有趁着过河的时候尥蹶子,要不然你摔进河里可能小命难保。” “它敢?我抽不死它!” “你要是掉河里,恐怕就再没机会抽它了。” 夏问荆给他讲了河水有多凉,高原失温的后果有多严重,以及高原性脑水肿的前车之鉴。 接下来的路程,张宵伟虽然嘴硬不承认自己怂了,但再没拿鞭子抽打过骆驼。 抵达那座小山下面,钟磊第一时间拿出对讲机呼叫周志旺,听到对方有回应才长长口松了气。 他马上安排大家上山进入各自工作岗位。 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测绘组的开箱查验全站仪,物探组的背上各自的仪器,夏问荆则收拾好地质锤、放大镜和野外记录簿,连麦娜都拿出了相机准备随队爬山。 只有张宵伟无所事事,街溜子一样围着麦娜乱转。 刚才过河的时候虽然没能趁机拉上她的手,可对方那甜美一笑让他觉得自己很有希望,已经没话找话地聊起来了。 钟磊看着来气,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作:“你今天就先负责操控索道吧,卷扬机你会用吗?不会用没关系,我教你……” 张宵伟看了看陡峭的大山,在轻松工作和爬山泡妞之间,愉快选择了前者。 于是他便在钟磊的指导下,开始把驼队带来的露营物资送上山,再回收吊篮里周志旺采集的矿石样品。 这些样品经过初步检测后,会挑选出一部分寄送回北京的实验室做进一步的化验。 和其他人千辛万苦呼哧带喘第爬上山崖不同,他只需坐在山下的中转站,按下通电开关,收放些物资就行。 可这么简单的任务他都没干好,当晚收队时气得钟磊差点跳脚骂娘。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7章 挖呀挖呀挖 先说麦娜,她打开背包的时候,全队人都围过去了。 只见这姑娘先美美调试了运动相机,随后戴上头盔,穿好攀岩鞋和安全带,又掏出铁锁、安全绳、下降器、编带、快挂和腰包。那包里装的是岩钉、膨胀钉和冲击钻等工具。 钟磊刚才还劝姑娘在山下待着,远远看看就好,现在直接闭嘴了。毕竟普通女孩可拿不出这样一套专业装备。 她很快就把这些东西挂满全身,最后简单活动一下身体拍了拍手上的防滑镁粉,蹦蹦跳跳来到钟磊面前:“钟队长,让你们久等啦,我准备好了,现在可以上山了吗?” 钟磊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的队员,忽然觉得找矿队在装备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他嘬着牙花子捅捅夏问荆鼓鼓囊囊的腹部:“你这里面装的啥?” 夏问荆把拴在腰上的饭盒拿出来:“给老周叔带了几个煮鸡蛋。” “嘶,你不嫌累赘啊,放吊篮里用索道送上去不好吗?” “那就凉了。” “拿出来!鸡蛋重要还是命重要啊?”钟磊直接气笑了,“你这样弯腰上山不安全!” 夏问荆不情不愿地往外掏着鸡蛋,麦娜却像变戏法一样,撑开个铝箔保温袋一个个收了进去:“装包里背着走比较好。” 就这样一个简单举动,让她收获了所有人的好感。 接下来开始爬山,大家仍旧按照艾山大叔留下的“之”字形路线攀援而上,麦娜也跟在队伍中,在相对陡峭的位置上打上膨胀钉挂好安全绳。 钟磊在后面看着忍不住狂拍大腿,自己天天把安全挂在嘴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他马上打卫星电话给指挥部,要求搞几套攀岩用的安全装备送到废矿场的保障营地去。 在他们头顶上,索道带着吊篮上上下下,已经把更多物资运送上山。 周志旺趴在山顶探出头来,紫外线照黑的脸庞上露出一口白牙,在漫天沙尘中格外惹眼。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钟磊来到山上后,拿出手持式光谱仪检测了最新的岩石断面,锆、铌、肽等稀有金属元素的含量在减少。 他又去查看了周志旺昨天用风炮机开的探槽。 槽探作业有很严格的规范,要求深度控制在3米内,揭露基岩厚度大于0.3米,槽壁必须平整,方便清晰观察岩层变化。周志旺仓促之间只开了条半米长、一尺宽,几十厘米深的沟槽,所以也不太好判断和测定。 大家蹲在斜坡上清理里面的碎石,用地质锤敲开岩块查看地层岩性和矿化现象,绝不放过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 夏问荆插不上手,便从背包里取出整袋鸡蛋递过去:“老周叔,还热乎的!” 周志旺现在可没心情吃东西,摆摆手道:“我吃过东西了,你先装包里吧。” 麦娜忽然跺脚呛声道:“停下!不许干了!” 她刚来到山顶看到岩石被破开一道口子,本就不太高兴,现在听说还要继续挖,并且是拿风炮机“突突突”地给山顶凿开一条大裂缝,立刻不乐意了,指责钟磊说话不算数。 一群大老爷们儿正为紧要的事情发愁,突然冒出个小姑娘“捣乱”,周志旺老气横秋地瞪她一眼:“你算干嘛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这是艾山的闺女,”钟磊直起腰看了一眼,随手把夏问荆揪过来,“你去给她科普一下地质勘探的基础知识。” “为什么是我?” 夏问荆不情愿地张了张嘴,没出声。 麦娜当然不甘心被支走,不依不饶地要求必须关掉风炮机:“我的运动相机都拍下来了,我回去就给村里人看!” 看到她高高举起的运动相机,夏问荆忽然灵机一动,抬手抢了过来。 麦娜为了夺回证据只好追他,边骂边追,一直追到山顶帐篷那里。 成功把她引开后,夏问荆便停下脚步,答应归还相机,但必须让自己把话说完。 他知道这姑娘伶牙俐齿,普通的道理很难说服她,干脆直接来了句:“你读了个假大学对不对?或者说,你的学历根本就是假的?” “你才是假的,”麦娜果然不受激,“我读的是正经的公办本科!” 夏问荆步步紧逼:“既然你读过大学,那就应该了解当前的大国竞争关系对不对?” 他语速提得很快,先讲形势的严峻性和找矿行动的重要性,再谈这片土地、这些山峰的权属问题,找矿队是取得了探矿权的,遵照矿产资源法来进行合法作业! “钟队长之所以愿意和你们友好沟通,主要是不想激化矛盾,我们不光要在山上开槽,还会在这里钻孔打洞,你先不要激动,这只是基本勘探行为,我们研究完成后会回填修复。如果你和村民强行阻挠,公安机关有权依法处置!” 听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麦娜气势上输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你现在可以把相机还给我了吗?” “那你得先答应不再阻挠我们正常的、合法的勘探工作!” 夏问荆觉得自己已经多留个心眼,把该说的都说了。 然而麦娜拿到相机之后却瞬间变脸:“你说得对,但我也有权拍摄、记录,并且把你们这些破坏生态的行为发到网络上,让大家评评理!” “哎呦,我好怕啊,”夏问荆故作夸张表情,“那你就试试呗,地质工作是国家机密,我们这些人的身份、所处的位置、说的话都涉及国家矿产资源安全,你要是敢发出去,等着吃牢饭吧!” 他双手插兜,摇头晃脑地走了,留下麦娜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咬着嘴唇一跺脚,仍然决定全程跟拍,只要跟着总能找到问题举报上去! 钟磊那边,所有人都在忙碌着,风炮机一停下,大家就俯身去挖探槽里的碎石,对每一块含矿样品都反复检测、确认、装袋,仔细标注后通过索道吊篮送下山去。 他们不辞辛苦地在山上挖呀挖,一直到日头西斜,山下的库杜斯、张宵伟提醒该返回营地了,才依依不舍地下山。 周志旺仍然坚持在山上营地留守,夏问荆忽然站出来:“我也想留下……”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8章 等一个消息 钟磊感到几分欣慰。 昨天他就为留老周一个人在山上感到后悔和担心,想着今天说什么都要将其拉下去。不过有夏问荆作伴的话,倒是可以重新考虑了。 这种临时营地随矿体露头而定,确定此处有无矿脉后马上搬到下一个地质异常点位。今天的勘查成果不理想,说明此处矿体露头缺乏代表性,无法指示矿脉的范围、深度和大致走向。 他打算明日再来挖一挖周边的变质岩,利用低空航磁设备透视地下情况,如果不理想就去寻找其他点位。 这样看来,老周和夏问荆留下来明显更节省体力和时间。 至于其他队员,野外采集的数据需要回营地进一步分析、处理和标记在地理底图上,只能返回塔吐鲁沟去处理。 麦娜略显犹豫,不知道是应该留在这里“监督”夏问荆和周志旺,还是该跟着钟磊返回塔吐鲁沟的废矿场。 还是钟磊主动邀请她:“你跟着我,看看我们到底是如何工作的。” 大家原路返回,因为有了安全绳的保护,下山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 张宵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大家上山之后,只有他和库杜斯留在河谷之中。人家库杜斯心怀怨气不想搭理他,赶着骆驼去远处吃草了。 他独自守着卷扬机待在那里,刚开始有不少物资要运输和接收,还不觉得孤独,随着物资运送完毕,山上的人全部心思都用在观测和分析矿石样品上,对讲机里慢慢没了声音,他就无所事事起来。 东张西望拍照闲逛,可这河谷里光秃秃的,除了砾石就是山崖断壁,再被漫天沙尘覆上一层废土风格的滤镜,好看归好看但身临其境的感觉就不太美妙了。 尤其是视线模糊的远处,莫名其妙多了十几个移动的小黑点,分散成一条线缓缓向这边移动。 张宵伟拿不准是人还是动物,朝着那边喊了几嗓子,发现没有回应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担心是狼群过来了,吓得赶紧往山上爬,转往险要陡峭的地方钻。 结果等到那些小黑点走到近处,他才发现是一个小牦牛群,那些黑色的生灵走走停停,专寻石缝里的草丛啃食嫩芽。 虚惊一场之后,张宵伟的心态变了,对这荒凉河谷的风景再无半点欣赏,只想着赶紧收工回营地待着。 他越是这样急切,越感觉时间过得缓慢,每一秒都是煎熬。偏偏钟磊他们在山上研究讨论的入迷,手工时间又拖了半小时。 张宵伟就抱着对讲机一个劲儿地催促。 钟磊在下山的过程中被耗尽了耐心,回到山下看到装矿石样品的袋子凌乱地堆在卷扬机周围,心头火蹭蹭往上冒:“你在山下待了一天,就不知道吧这些袋子整理好提前挂到骆驼背上?” 张宵伟仍旧振振有词,说这么多东西凭什么让自己一个人干?再说了,骆驼大部分时间在山谷里吃草,这才刚聚拢回来没多久。 钟磊气坏了:“所以你就在这里干等着?我们不来你一点儿也不干?” 要不是其他队员上前劝解,他可能真会揍这小子一顿。 队员们整理各自的装备,打包运输下来的矿石样品又耽搁了半小时,他们抵达营地时天都黑了,张宵伟第一个跳下骆驼,也不管卸下装备和物资就去吃饭了。 反倒是牙生江、艾尔肯等后勤人员主动迎出去帮忙管理骆驼搬运样品。 张宵伟从厨房里找了个凳子坐下吃了两口饭,想找个人发牢骚了才发现夏问荆没回来。 他去厨房又领了一份饭菜回到驼队旁,竟然以此为话题向麦娜搭讪:“我这个师弟啊,做事毛手毛脚容易冲动,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宵伟,北地大研究生,马上要直博了。辛苦一天了,饿了吧,这份饭给你吃。” 麦娜礼貌道谢,但拒绝了饭菜:“我还没洗手,等先卸下装备再吃。” “那饭都凉了,先吃吧,吃完了再卸。” “不可以,”麦娜板起脸来,“骆驼背着很累的。” “是是是,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帮你。” 张宵伟丝毫不觉得羞惭,还趁机找到了恭维的理由…… 另一边,留在山里的夏问荆和周志旺也开始吃晚饭,在四千多米的山上用便携式集热炉烧热水,泡点压缩饼干对付一口。 夏问荆想起包里还有煮鸡蛋,连忙拿出来烫热了剥壳递给周志旺。 老周根本没想起白天有过拒绝鸡蛋的事情,还感到很惊奇:“你小子可以啊,我现在可太稀罕这一口了,带了多少个,都是煮熟了的吗?” 夏问荆也不在意,把袋子撑开任由对方全拿出来烫上,嘴里还说:“你这么喜欢吃啊,那打电话再让钟队长明天多带点。” 周志旺一口吞下半个鸡蛋,抹抹嘴角道:“你以为打电话不要钱啊,这里没有基站,卫星电话九块钱一分钟,还是双向收费。为了要几个鸡蛋打电话回去,我可干不出来?” 山顶条件艰苦,吃完饭简单漱了口,周志旺就裹着衣服坐在灯光下,拿放大镜研究起了岩屑。 夏问荆说起白天槽探的结果:“我看你们这方法太落后了,无人机携带磁力仪来这里飞几圈,把数据带回去往大模型里一输,这下面有没有矿一目了然。” “你那么信高科技,怎么没带过来用?” “这不是忘记充电了嘛。” “那你前天也采集了一些数据吗,出结果了吗?” “这个……”夏问荆被问住了,他已经把数据发送给导师了,但这里通讯受限啊,如果他总在这山里待着,那就一直收不到结果呀! 周志旺干笑一声:“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如果北京那边有了结果,一定会先通知钟队长,其次才是你。这一整天都没消息,那就是没结果喽。” 夏问荆心情急切:“怎么会没结果呢,找到就是找到,没找到就是没找到,总要有个结论的,你再等等看,明天,明天一定来消息!” 周志旺摇头笑笑:“你们在大学里算是搞学术的,那我问你,你相信这里有矿吗?有什么理论支撑?”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19章 总要有人干 夏问荆被问住了。 他大脑迅速翻找着岩石学、矿物学、矿床学和地球化学的各种基础理论,尝试着和这里的情况对号入座。 可无论哪一个都不行,这里破碎的断崖似乎与下面的山体毫无瓜葛,那惊鸿一现的锆、铌、钛等稀有金属竟似无根之水,再也找不到来源出处。 以至于他开始动摇了信念:“我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有矿,得看大数据分析的结论……” 周志旺放下放大镜,一脸严肃地说:“又需要依赖那所谓的高科技?你们那些高光谱遥感啊、人工智能啊,什么量子探测、大数据分析之类的,听起来很牛掰,这些年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成果?” “有一些了,国内国外都有,已经验证过的。” “不过是先射箭后画靶的把戏而已,”周志旺不屑一顾,“现在地质界言必称科技,好像不和大数据、人工智能沾点边,这矿就找得名不正言不顺似的。可实际上呢,光靠所谓的算法给出的结论,谁敢贸然钻孔取芯?” 夏问荆脸红了。 地质界向来把“钻头说话”和眼见为实奉为金科玉律,只要能钻探出高品位矿石,无论吹得多么离谱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所以有些矿田、油田确实存在夸大其词的情况。 但是他坚信这只是个别现象,随着科技的发展,地质界的人工智能一定会得到验证。就像X光射线刚研究出来时,人们也不相信机器能隔着皮肉“看”到骨头,在经历了从震惊、怀疑到逐渐接受的过程后,如今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找矿正和这个医疗技术相似,遥感卫星、航磁设备正试图穿透厚厚的岩石和土层给大地做CT,随着科技的进步和人类的不懈努力,地球终有一天会变成透明的。 老周同志就不爱听他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摇着头重新拿起放大镜:“我承认,未来可能会像你说的那样,但百年以内没戏,我看不到,你也看不到。” 夏问荆很不喜欢这样的态度,扯着脖子来了句:“我们看不到,难道就不做了吗?” “哼,你能做什么呢?你连无人机和磁力仪都没了,”周志旺嗤笑一声,“老老实实拿起放大镜钻到石头里去吧!” 是了,利用无人机采集地磁数据进行大数据分析的工作任务,现在已经被派给张宵伟了。 这位师兄能说会道又有关系背景,之前还说正在准备去西澳科廷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科廷大学的采矿工程专业在全球排名第二,他都不敢想象人家拿到博士学位后未来的路会有多顺。 夏问荆不自觉地陷入了胡思乱想,却不知道张宵伟刚刚被导师打电话臭骂一通,现在正难受着呢。 原来各组队员回去吃过晚饭就加班汇总数据、清点矿样和进行初步分析等工作。钟磊带着麦娜在营地各个房间参观,看队员们如何席地而坐,在极其简陋的环境下开展工作。 他在旁边做了通俗直白的讲解:“地球远古时期的造山运动非常频繁,岩浆涌出地表会逐渐冷却凝固,就像热牛奶冷却后会形成奶皮子,岩浆也会按照不同的成分从上到下依次排列。如果我们不把浅表岩层剖开,如何知道这‘奶皮子’多厚,有多少层呢?” 他在试图解释开展槽探的缘由。 麦娜已经不纠结于那条沟槽了,她举着运动相机想找出找矿队的把柄,假装认真地指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我们白天从野外看到的一层层的地质结构,会被绘制到这张图上?” “是的,不光绘制到平面图上,以后还要做成3D的,夏问荆就比较擅长这项工作,只不过这小子有点偏科,需要从实践中补上一些基础知识。” 钟磊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欣慰和欣赏,现在的每一项工作安排都是他对这小子的磨炼和雕琢。 他正与麦娜聊着,张宵伟忽然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已经接通的电话,来自郭岱岩教授的视频通话。 北方地质大学实验室里,郭教授带着他的团队熬夜加班,等着接收今天的低空航磁数据做研究。 可都到夜里十点钟了,他们依然联系不上夏问荆,于是就把电话打到了张宵伟那里,一番沟通之后才得知今天又没测到数据。 这片找矿靶区足足50平方公里,地质队进驻这里已经八九天了,采集的航磁数据只有十分之一,根本不足以导入大模型中进行分析和匹配。 郭教授忍不住要问问,找矿队到底是怎么开展工作的:“难道是花着国家的专项资金来山里旅游的?” 钟磊赶紧小心解释风灾、磁力仪损毁等原因。 郭教授当然知道这些情况,他问的是为什么今天又荒废了一整天! “这个嘛,”钟磊果断将摄像头翻转,对准了张宵伟,“得问问负责低空航磁工作的队员了。” 张宵伟大囧,又要把锅甩到夏问荆头上,责怪这位学弟粗心懒散,用完了不知道充电。 钟磊可不惯着他,当即问了句:“他没充电,但你是负责人,你睡觉前不知道检查一下吗?你敢说无人机电池现在是满电的?我们现在就去检查一下。” 张宵伟脸色大变,慌忙阻拦检查。 他白天色迷心窍跟着队伍跑出去,压根儿就没想起来先给电池充电,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他回到营地往行军床上一躺就开始看小说,也没想起这茬。 房间里所有人都站起来了,簇拥着钟磊去检查呢,不希望队长背上这个责任。 果然,他们打开箱子,每一块电池都只剩下一格电量,如果不及时补救,无人机很可能明天还得旷工。 郭教授脸色铁青,气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过张宵伟也不是吃素的,当夜就实施了报复。 他以要将无人机的所有电池充满电为由,半夜把柴油发电机打开,吵得所有人难以入睡。 为了工期进度,钟磊也不好强行关掉发电机,只能回去对着空气发泄情绪:“怎么摊上这么个玩意儿?”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0章 “飞来峰” 后半夜又刮起了干热风。 呼啸的风声伴着柴油发电机的轰鸣,让每一个人都心烦意乱。 钟磊给山里的周志旺打了电话送上关切问候。 两边的噪音都很大,他们声嘶力竭地吼了半天,基本上是“我说前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不过只要确认山顶营地安全,他也就放心了。 营地当然安全,周志旺在风起时就出去检查和加固了帐篷,出门前没忘记叫上夏问荆,以免这小子再次好心办坏事。 另外,为了避免掀开门帘子灌进风去,两人加完地钉之后干脆就守在帐篷外面。 和上一样,风头很快就过去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周志旺站起身拍拍衣服褶皱里的尘土,对着漫天星河伸了个懒腰大喊一声:“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夏问荆被他的兴奋感染了,也双手拢在嘴边,向着水银泻地一般的河谷呐喊:“快哉,快哉——” 重新回到帐篷里,两人困意全无,又琢磨起矿脉的事,夏问荆提出了一个想法:“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这座山头,它不是土生土长从地下隆起的,而是从更高的山上断裂滚落下来的?” “不可能,”周志旺用笔画了个草图,“这附近的地质构造我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它和周围山势是连贯起伏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山是漫长地质年代里变化极其缓慢的浪’,我认为是非常形象的比喻了。” “听过,但潮头的浪花可是会飞溅的,”夏问荆坚持自己的假想,“每个矿床都是一个独特的地质历史故事。” 在他掌握的知识中,锆英砂因为熔点高结晶晚,在岩浆冷却过程中的分异作用下,会让其下沉到底部,所以在内陆地区锆英砂矿属于深埋地下的“隐形矿”,很少在浅表找到。 现在大家这个山头上地表发现了矿体露头,向下挖却找不到矿脉,说明这下面是没有“根”的,这块窝头状的山峰是“飞来峰”。 老周则固执地认为这座山下是有矿脉的,他解释不清楚缘由,只说是“直觉”。 两人坚持己见,各自引经据典,对照着经验和理论争到了太阳初升。晨光从地平线上照射过来,给他们身后海拔五千米的雪峰披上了一层金纱。 看到这“日照金山”的奇妙盛景,两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夏问荆第一时间跑回帐篷里找单反相机,要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周志旺则面向金色的山巅盘膝而坐,从怀里掏出装了白酒的矿泉水瓶,仰起脖子美美灌了一口,好似人生无憾。 夏问荆出来正好看到老周仰起脖子张开嘴喝酒的一幕,阳光打在塑料瓶上,清洌的酒水散射出奇异的光芒。他毫不犹豫地摁下快门,连拍了十多张照片。 同样的景色,河谷那头的其他队员也可以看到。 但没有人关心和注意到这个绝美画面,他们全都顶着黑眼圈,睡眼惺忪精神疲惫,坐在骆驼上摇到浑身都快散架,上班如上坟。 张宵伟自己也没睡好,骑在骆驼背上打盹。他知道自己昨晚的举动很过分,但无所谓,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家里已经给铺好了路子,在这里收集完地磁数据就离开,再去下一个找矿靶区刷一下存在感。如此一来,不管哪支找矿队发现了大矿,功劳簿上都有他的名字。 驼队走着走着又停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又到了渡河的地点,大家都跳下骆驼,脱掉鞋子卷起库管做徒步涉水的准备。 钟磊看他坐在骆驼上迟迟不动,正走过来准备命令服从指挥。 这家伙十个不服八个不忿,不给钟磊开口的机会,再次催动骆驼强行过河。 “哎,你站住!” 钟磊试着拦了一下,但没能抓住缰绳。也不知道是骆驼受到了惊吓,还是河道里乱石硌脚,居然直接扑到河里去了。 张宵伟被摔下来了,在冰冷的河水中连翻几个跟头,呛了一大口水。 在这个过程中,只有库杜斯和钟磊愿意下河救援,不过库杜斯去拽的是骆驼。 张宵伟浑身湿透,被扶上岸后一阵猛咳。 钟磊出于好意,安排他回去:“我让人送你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再来,要不然被山风一吹容易生病。” 可张宵伟却不领情:“我回去了,今天的无人机谁来飞?拿不到数据我怎么向导师交差,你们是不是又可以让我背锅?” “那——你就跟上队伍吧,听说山里有狼群出没。” 钟磊也不想再搭理这人了,回去牵上骆驼随队过河,临走前吓唬一下,避免这小子独自乱跑。 眼瞅着所有人都过去了,张宵伟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很尴尬的问题,他刚才手忙脚乱爬错了方向,这下还得再过一次河。 没有骆驼骑,也没有徒步过河经验,他踉踉跄跄又搞了一身水。 麦娜看在眼里,摇头耸肩表示无语。 库杜斯已经把厌恶挂在脸上了,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队伍里的骆驼见着张宵伟靠近就纷纷摇头尥蹶子,不肯让其骑乘。 张宵伟就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队伍后面。还好现在是夏天,阳光照进河谷后气温回升很快,倒没觉得很冷。 抵达山脚下后,其他人按照昨天的分工再次上山收集数据和线索,钟磊用对讲机联系夏问荆,让从山上营地找两件衣服通过索道送下来。 夏问荆顺便问起人工智能分析的结果,得知了昨夜导师震怒后吓得直吐舌头:“完了,这事儿确实怪我……” 钟磊也不安慰他,故意板着脸询问住在山里多干了三个小时的工作,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我觉得我们可能找错地方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等你上来咱们当面聊吧。” 夏问荆当面说出自己的设想,认为真正的矿脉可能在北面那两座巍峨的高山上。 钟磊笑了:“你怎么知道的,有什么理论支撑吗?有实物验证吗?靠猜啊?” 夏问荆很不服气:“我这里没网查不到资料,你让我翻过4544达坂,到那边山上转转,说不定就有新发现呢。” “再等等,”钟磊指了指天上,“等无人机把这片区域飞过之后,看你们导师怎么说。”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1章 歇人不歇马 无人机晃晃悠悠飞到山前,夏问荆感觉不对劲:“这片区域我扫过了呀,师兄没看过吗?按照网格计划他现在应该扫山后的这片区域了!” “唉!你这个师兄啊,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考上研究生的。” 钟磊叹了口气,拿起对讲机通知张宵伟调整无人机的作业区域。 张宵伟答应得挺好,无人机也迅速拉高,只不过没飞多远就出问题了。 这大山里没有通信基站,无人机只靠卫星定位导航和5.8GHZ的通信链路来操控,在山前飞行没问题,往山后飞时就会被山顶阻挡信号,导致数据传输中断。 张宵伟一遍遍地调整,图传数据时断时续,无人机的飞行姿态就变得很不稳定。 夏问荆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他提了简单的解决办法:“师兄,你把无人机的遥控器放到吊篮里,用索道送上来,我在山顶可以操控。” 张宵伟一听就想歪了,心说怪不得你小子不辞辛苦住到山上去,原来打的是抢我功劳的主意! 他嘴犟说自己可以操控,在山下又坚持了一会儿,直到钟磊都看不下去了,命令他把遥控器送上来,要不然今天又没法交差了。 张宵伟黑着脸答应了要送上来,但实际上他一咬牙一跺脚,决定亲自爬到山上来。 山没多高,只是比较陡峭,自从麦娜在沿途打上岩钉拴了安全绳,爬起来已经没那么艰难了,饶是如此,张宵伟依然耗费了大量时间。 山顶众人没有精力等他,已经重新开始挖掘探槽和研究分层结构了。 张宵伟气喘吁吁地上来后,一屁股坐在那里叫唤:“水,给我拿瓶水来,受不了了……” 现场没人搭理他,只有夏问荆抹不开面子,放下手里的活跑回帐篷取水来。他好意提醒道:“少喝点,身体会受不了的。” 高海拔的山顶氧气稀薄,突然大量饮水容易引发高原反应。 可张宵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他是心疼这点水,生气得一饮而尽,然后嘟囔了句:“这水还是我给你们运上来的呢,我喝一瓶怎么了?” 夏问荆也懒得跟他费口舌了,跑回探槽那边继续敲石头,把风炮机起出来的大块岩石修理成矿物标志明显的小块样品,方便运下山、邮寄回北京。 张宵伟休息够了,见没人理自己就跑到另一边去操控无人机执行任务。山顶的信号好,他一口气飞了2个小时,直到第一块电池耗尽。 现在出现了一个难题,他刚才嫌重没把备用电池带上来,现在只能请唯一留在山下的库杜斯帮忙开动索道送电池了。他看不起这个山里的牧民,拉不下脸来求人,就又去找夏问荆代劳传话。 槽探那边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大家已经从山顶向下挖了两米多深了,依然没有找到矿脉。 麦娜看着五米长、半米宽、一人多深的大窟窿,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认为他们已经违背了诺言,也超出了正常的勘探的标准。 她又一次跺着脚勒令停工,并且警告钟磊激怒了村里人她可不负责。 正好蓄电池的电量不足,风炮机已经干不动了,钟磊便让大家休息一下,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条探槽静静躺在陡峭的山坡上,像一道难看的疤痕,无声地考验着大家的耐心,疲惫与焦灼爬上了每个人的眉梢。 张宵伟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一开口就是命令的语气:“小夏,你拿着对讲机过来一下。” 夏问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耐烦,帮忙联系了库杜斯送电池。 钟磊听到了对讲机里的对话,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小张,你过来一下。” 张宵伟愣了愣:“我没有摸鱼,已经很努力工作了……” “我看到了,”钟磊笑得像条大尾巴狼,“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现在槽探结果已经很明显了,这座小山的地质构造线一目了然,岩层的延伸方向、矿石类型都搞清楚了,但是没有找到矿体和矿脉。 大家出现了意见分歧,以周志旺为代表的一派坚持继续向下挖,变槽探为坑探,实在不行就钻探。夏问荆和另外两名队员则主张放弃这里,去翻4544达坂,在周围的山上重新寻找矿体露头。 钟磊不能拍脑袋做决定,所以希望无人机行磁系统加个班,尽快把周遭的数据采集完整,请郭教授来提供指导。 张宵伟一听就炸毛了:“我?加班?” “你误会了,”钟磊摇手笑着说,“不是让你加班,是让无人机加班,你可以回去休息,让夏问荆来操控采集数据,明天你再来接着干,你们两班倒,歇人不歇马嘛。” 正常人肯定不会拒绝,但张宵伟的想法不正常,他认为钟磊这是在帮夏问荆,抢自己的功劳,所以一口回绝:“不行,这无人机现在由我负责。” “你,”钟磊火冒三丈,多日积累的怨气终于爆发了,“我还是队长呢,找矿队第一责任人,所有装备物资都归我调配!” 张宵伟仿佛一下子转了性子,咧嘴笑道:“队长你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我今晚可以住在山上,加班加点把活干完。” “你确定?真心话?” “是的,既然师弟能住在一线,我也可以。” 张宵伟挺起胸膛站到夏问荆的身边,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实际上他想的是骆驼不愿意驮自己,走回去很辛苦,而且还要再涉水过河。这些事情让他在队伍里很难堪,还不如住在山上,早干完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钟磊可没想这么细,见对方态度坚决,便征求周志旺的意见:“山上吃的喝的、铺的盖的,够你们三个人用吗?” 老周点点头:“行吧,让小年轻的留下来历练历练。” 商议完毕后,钟磊带着其他人下山,先去周边搜索着碰碰运气。夏问荆和张宵伟则继续操控无人机扫描这片区域。 周志旺看着二人专注的模样欣慰点头,去帐篷里给他们弄晚饭吃。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张宵伟露出了狐狸尾巴:“师弟,你来接管我人机,我歇会儿。”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2章 老虎不发威? 夏问荆也累了一天,不想受人使唤。 恰好帐篷里传来煮方便面的香味,他便趁机提议:“饿了,先吃饭吧。” 张宵伟有些诧异,发现师弟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了。他单手叉腰横眉立目:“你给我站住,钟队长说了歇人不歇马,咱们轮流休息、吃饭,你没听到吗?耽误了工作你担得起责任吗?我会向导师和上级领导好好汇报你这工作态度的!” 这人搞学术、干工作不行,可狐假虎威上纲上线的本事一绝。 夏问荆被气笑了撂下一句“你爱吃不吃,有本事别吃”,脚步不停。 张宵伟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在后面无能狂怒狺狺狂吠。 夏问荆不理他,自顾自地端起饭碗,唏哩呼噜地吞着方便面,边吃边赞老周手艺好,这锅面煮得火候刚刚好,Q弹劲道麻辣鲜香…… 张宵伟站在那里,看着、听着、闻着,口水泛滥喉结翻滚,不争气的肚皮也开始打鼓。 周志旺也是蔫坏,端起小锅故作惋惜状:“你不吃吗?你不吃我吃,这面再不吃就坨了。” “吃,你们都吃,我凭嘛不吃?” 张宵伟的脸皮那叫一个厚啊,先抢过小锅才去找筷子。 周志旺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大笑:“这才对嘛,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工作的时候工作,劳逸结合才能保证工作质量和效率。” 张宵伟觍着脸笑笑,掏出手机开始各个角度自拍,大概是想发给什么人来展示自己扎根一线吃苦耐劳,奈何这里没有网络,只能遗憾地唉声叹气。 他们三人吃饱喝足,太阳已落下地平线。夏问荆主动提起一块备用电池继续放飞无人机。 他对这周围的空域了然于胸,借着月色也能开展工作,唯一担心的是随时可能刮来的干热风,必须在起风之前把无人机收回来。 张宵伟躲在帐篷里呼呼大睡,白天坠河、徒步、爬山,又全神贯注操控无人机数小时,确实累得够呛,但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夜间操控无人机风险系数太高,自己躲远一点,万一炸机不承担责任。 夏问荆加了三小时班,赶在大风刮来之前收工睡觉,他不知道的是,废矿场那边的钟磊和北京实验室的郭教授等人也都在加班。 大家把今日采集的数据汇总起来,结合槽探成果进行分析,探讨到底继续深挖探槽还是换其他点位。 其实像这种琢磨不透的点位,最好的选择是架起钻井打穿岩层,把地下几百米的岩石取出来一看便知。 但问题是钻探的成本太高了,运输和安装井架设备、架设输电线路、供应泥浆,还要配备工作班组,一个钻孔打下去,成本至少十几万元,多的甚至要上百万元。 如果找到矿脉还好,万一钻探两个月都没找到矿,蒙受损失不说,还会动摇大家找矿的信心和决心,决策者是要担责任的。 钟磊拿不定主意,郭教授也没有决策权力,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科学严谨地分析数据,为北方地质调查局的领导们提供合理的建议。 槽探一无所获的消息已经汇报上去了,大数据分析还没出结果,上级领导通盘考虑后认为,只找到一个疑似矿点不足以调动钻探队伍。 他们对钟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既然确认这片山区有矿,就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矿点。你们全员扑到最前线去,提高找矿效率,拉网式排查和地毯式搜索,我相信一定会有新的发现。” 要提高找矿效率,要扑到最前线去,那找矿队就不能住在废矿场了。 钟磊想起艾山大叔提到过的淤积台地,决定明天去实地考察一下,那地方真的挡风挡水就把山上的营地撤下来,以后全员住在那里,以台地为中心向四周发散搜索其他矿点,这样能节约每天往返的两小时时间。 搬营地是件大事,他找来副领队斯玛伊力江商量具体安排。 斯玛伊力江是一位39岁的维族男子,上唇留着两撇浓密胡髭,长相威严又能歌善舞,有一手“达瓦孜”(高空走绳索)的维族绝活。 这段时间他负责后勤工作,带着几个维族小伙把废矿场营地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认为营地向前推进的难度不小,主要是那边没路、没电也没网,找矿队采集的数据不能及时进行分析对比,反而影响工作效率。另外后勤小组每日采买食材、更换损毁工具和邮寄矿石样品都很不方便。 他认为目前这样是最佳配置,废矿场当作保障营地,在前方设置临时营地,不需要回来联网、化验、做数据的就住在那里,需要的就骑骆驼来回跑。 钟磊平时挺好说话,自诩从善如流,连张宵伟那般闹腾都没有拉下脸来骂人,大家背地里都说他是个缺乏领导力的“好好先生”。 但这次他却一改往日的和善,态度变得极其坚决:“不行,大家不在一起办公讨论,终究难以提高工作效率。当前找矿是第一要务,还是让后勤组的小伙子们辛苦一下吧。” 斯玛伊力江右手砸着左手表示反对:“这不是我们辛苦不辛苦的事情,那里没网没电,很多工作确实难以开展……” 谁知钟磊的语气变得很不客气:“这里也没有电,我们不是靠着发电机一样工作吗?你们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换人!” 此言一出,斯玛伊力江才回过神来,自己不过是外包团队的小头目,怎么敢跟钟磊讨价还价呢? 他马上把艾尔肯、牙生江等人召集到一起,布置下分步拆除营地设施,搬到山里去。 按照钟磊的要求,废矿场保留一间房,安排专人值班看守车辆和传递物资,其他人和所有生活物资都要运到河谷深处,保证三餐饮食供应,让找矿队员扎下根来,心无旁骛地工作。 有队员提出疑问:“网络怎么解决?” “我跟艾山大叔打个招呼,不是每个人每天都需要上网查资料传数据的,用得着的时候就开车去村里办公。” 钟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像在说不找到新的矿点就绝不离开此地。当着众人的面,他给艾山大叔打电话提出请求,竟得到一个意外之喜。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3章 铺路、架桥 艾山大叔决定带村民来修一条路,通往4544达坂方向的路。 钟磊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在客套:“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路也不光是为你们修的。” 艾山是个实在人,不会趁机讨好处占便宜,直言不讳地说这是村集体的决定。为了争取“昆仑秘境”旅游规划的政策扶持,村里已经与旅行社达成合作意向,要开发一条翻越4544达坂、通向乔戈里峰的徒步旅游线路。 虽说沿途要保留原汁原味的自然风貌,可如果徒步难度太大,刚进山就没有路,没有指示方向,还要徒步涉水,也很容易劝退游客。 所以旅行社出一部分资金,村里提供劳动力,不但要修路,还要在过河点上架一座桥。 “您想得太周到了,太感谢了,明天开始修路吗?那我们也得帮把手!” 钟磊连声道谢,美滋滋地冲队员们使眼色,认为刚才的问题迎刃而解,修了路就能把越野车和皮卡车开到山里去,以后运送物资不成问题。 可第二天他现场一看傻了眼,艾山大叔所说的路是把原来那条放牧牛羊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平整拓宽,从只能一列骆驼行走变成能容纳两队骆驼交错而过。 那座桥就更让人失望了,村民去边防部队的驻地讨要了两根废旧的木质电线杆,两端固定在一起横到河面上就算是桥了。 边防战士们因此得到消息,背着铁锹和洋镐参与搬运电线杆和修路。这一百多号人分段负责道路拓宽,靠垒砌、铺垫和挪移沿线的石头,填补坑洼凹陷处。河谷中别的没有,石头遍地都是,大家齐心协力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搞完了。 小路弯弯曲曲,从废矿场一直延伸到渡河点,大概两公里长。 村里人计划以河为界,过了桥就不能再有人工修建的设施和标志物了。 钟磊虽然失望,但还是安排后勤组做饭送水表达感谢:“光这座桥就给我们帮了大忙啦,我们收拾东西明天就搬进山里去。” 另一边,夏问荆和张宵伟操控无人机又忙了一整天,终于完成了大约30平方公里的数据扫描,把4544达坂北坡的地磁异常数据都采集到了。至于南坡,因为无人机信号传输受到隔绝,只能等以后翻越达坂再试。 周志旺则忙着整理物资,他已接到转点通知,对此颇有些怨言:“再往下探一探嘛,没准儿再挖一两米就出矿了呢?” 夏问荆笑他成了老顽固,把之前挤兑自己的话愿样奉还:“你说挖就挖啊,有理论依据吗,有数据支撑吗,有实物样品吗?” 周志旺双手悬空比画起来:“我烧开水的时候就盯着水花看,锅里的水翻滚循环。岩浆也是个动态的熔融体,肯定也是这样的,我们找到的矿体露头是偶然翻上来的,与下面的矿脉不连贯,中间被后期的热液侵入截断了。” “你说的只是假设,”夏问荆撇嘴摆手,“如果你是领导,会凭这个假设把探矿队派上来吗?砸上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资金,钻探一千多米深,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怎么向上交差?” 周志旺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嘿嘿一笑:“你们的卫星啊、无人机啊、大数据啊,不是都确定这里磁场异常嘛,只要钻得深一点,应该不至于一点儿都找不到吧……” 夏问荆一阵无语:“不争了,没有意义。” “那什么有意义?” “去找新的矿点啊,”夏问荆看了眼旁边的张宵伟,“先解决数量问题,再解决质量问题。” 张宵伟噗嗤一乐:“你倒会活学活用,把我泡妞的话用到这里了。” 夏问荆深情地望着这片由冰川侵蚀雕刻出来的冰斗、角峰和U形谷,凝望那些裸露出来的褶皱、断层和地貌演化:“埋藏在这里的矿,就是我们孜孜以求的挚爱啊!” “去你的,有病!”张宵伟笑骂着给了他一脚,“我找到这个矿就出国,别墅、泳池和比基尼派对才是我的追求。” 一句话将现场干沉默了。 周志旺继续收拾东西去了,弯着腰东翻西找。夏问荆问他找什么,他说是找那个装鸡蛋的铝箔保温袋,原来这老家伙什么都记在心里呢。 隔天早上天刚亮,他们就卷起帐篷收拢支架,正式离开这座小山头。周志旺最后一个下山,把所有东西送上索道吊篮,连垃圾也带走。 索道没拆,因为他觉得以后还用得着,重新架设太耽误工夫。 钟磊他们骑着骆驼赶到时,三人正坐在卷扬机边上抽烟聊天,周围堆满了扎营的物资。 周志旺迎上去主动询问:“那边水流太深太急,不好过河,是不是得架个桥?” 原来他闲不住,一下山就想先去淤积台地上找点活干,比如平整地面,在砾石中修出一条路等等。 可走近才发现没法进入那处台地。 正面的河水被两层楼高的岩石一分为二,水流撞击后流速加快冲击力很强,已将两边河床切出齐腰深度,涉水有被冲走的危险。 河水绕过岩石后形成了旋涡和回流,由于流速大幅降低,携带的泥沙失去动能开始沉积,堆出了近百平方米的台地。底层堆砌着成吨重的大石头,缝隙里填满了淤积泥沙和卵石,一层层抬高到高出河道两米的高度。 钟磊点头笑着:“带了几根钢管,够搭个便桥的。” 这是他看村民用两根电线杆架桥时受到的启发,紧急从山外调来一组脚手架,架设在河岸与台地之间,上面铺上些薄木板即可。 所有人都开始干活,紧锣密鼓地布置营地,张宵伟又搞出了幺蛾子,他竟然向钟磊申请立刻回废矿场。 钟磊挠着腮帮子一脸不解:“废矿场那边的设施都搬这里来了,你还去那里干什么?” “那边有网络啊,我得赶紧把这两天采集的数据发回北京。” 张宵伟的回答合情合理,但躲闪的眼神却显示这小子还有别的想法。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4章 摸鱼的一天 张宵伟想当“逃兵”。 他返回废矿场不光是为了传输数据,还想打电话找关系把自己调走。 这边相对容易的工作都干完了,剩下二十多平方公里区域的地磁数据要翻越达坂才能采集到。 这意味着他必须背着帐篷、睡袋、口粮、氧气瓶和备用电池,在完全负重的情况下爬到海拔4544米的山上去,还要住上一两天。 他仰望周围的壁立千仞的高山,感觉那不是山,而是一堵堵直上直下的围墙,是脚一滑就要摔得粉身碎骨的刑场。 钟磊看出他心里有事,料想没憋什么好屁,就安排夏问荆和周志旺陪着一起去,也顺便去艾山大叔家洗个澡打理一下个人形象。 尤其是周志旺,住在山头上好多天没洗头刮胡子,再配上脏兮兮的红色地质工装,简直像个逃荒要饭的。 当然,临行之前他偷偷叮嘱了周志旺几句,让其留意张宵伟的异常举动,看这小子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张宵伟对此一无所知,还为自己即将“解脱”而高兴,哼着小曲去骑骆驼。 那些骆驼仍然不让他靠近,好像串通好了似的。 钟磊只好让人给他牵来一头毛驴。 “行吧,总比走路强。” 张宵伟撇撇嘴,抬腿跨上毛驴,一米八几的健壮体格压在上面,双脚都快拖地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夏问荆和周志旺仍骑骆驼,稳稳当当地跟在后面。 两人还打了个赌,赌张宵伟过河的时候会不会下毛驴。现在队伍里流传着一个说法,张宵伟之前是被骆驼故意摔下河的,这些骆驼精着呢,谁待它不好就伺机报复。 直到抵达河边,两人才发现这里已经用两根电线杆架起了简易小桥,一侧拉了根齐腰高的绳索当扶手。 张宵伟有心理阴影,没敢骑着毛驴过桥,乖乖下驴牵着走过去。 夏问荆赌赢了,乐呵呵地向周志旺索要奖励,他们赌的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老周说那是一块“山流水”,是他刚才在河边偶然发现的玉料。 夏问荆正好缺少这方面的实践经验,要过来把玩研究了一路。 三人在塔吐鲁沟废矿场换乘汽车前往艾山大叔家蹭网,因为数据包很大,野外基站的传输信号又差,如果光靠手机热点传输得花一整天时间。 夏问荆上次跟着钟磊来过艾山大叔家,不过当时天色已晚,车灯范围之外什么都看不见,白天再来仍觉得处处新鲜。 汽车驶出塔吐鲁沟十多公里就是西合休镇政府驻地的西合休村。 村庄不大,一条主路横穿而过,政府建设的富民安置房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侧。每家每户绿树、黄墙、红钢瓦的标准配置,屋顶的太阳能热水器,反射出耀眼阳光。 沿街有一些店铺,杂货、五金、汽修、邮局和饭店旅馆一应俱全。 主干道设置了行道树和路灯,既有汽车、摩托车的喧嚣,也有驮物的毛驴和放牧牛羊走过。 现代与原始,机械与生灵并排走在同一条路上,这种内陆早已绝迹的情景,在这里有一种独特的边城韵味,显得无比和谐自然。 艾山大叔热情接待了他们,摆了一桌子水果、糕点、葡萄干和奶茶。夏问荆没好意思落座:“我们还是先去洗洗吧,这一身土把家里都弄脏了。” 周志旺闻言更是歉意地退回门外,他的衣服鞋袜几天没换过了,两三米外都能闻到一股味。 艾山大叔笑着领他们去卫生间,提前准备了干爽毛巾和洗浴用品,就是有一件事不太确定:“只有一个卫生间,你们是一起洗,还是分开洗?谁先洗?” “你们先洗,”张宵伟抢着开口道,“我去把电脑连上网让数据先跑着。” 他抱着电脑进屋,正好和夏、周二人分开,趁机打了个电话,向一位领导表达了自己迫切想要调离的请求。 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沉稳的男中音,安抚他刚来就调走不太合适,再坚持两天,等待一个契机。 “不行啊,这鬼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他正低声央求着,艾山大叔忽然出现在身后,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过来:“网络连上了吗?墙上有Wi-Fi密码。” 张宵伟惊出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打开电脑,心虚地不敢与对方对视。 艾山当面没说什么,只是热情地招待他喝茶、吃水果,但心里已经将此事记下,打电话告诉了麦娜,请她转告钟磊。 等三人轮流洗完澡,数据传输的进度条也达到了100%,张宵伟心里有鬼,提议立刻赶回山里去工作。周志旺也觉得该早点回去,今天是重新搭建营地的大日子,那里肯定有干不完的活。 艾山大叔硬留他们吃午饭,亲手张罗了过油肉拌面,要求他们吃不完不许走,双方客套拉扯一番,最后还是三人败下阵来,坐回桌前一通风卷残云。 其实他们返回营地也没帮上什么忙,后勤组的办事效率太高了,那几个维族小伙子在副领队斯玛伊力江的带领下很快就平整了地面,按照提前规划的功能分区搭建帐篷,先保证吃饭睡觉,其他的事情慢慢搞。 钟磊则带着另外几名队员在河里摸鱼。 他考虑这几天每个人都很辛苦,安排休息一天,看见三人返回就招呼着一起来。 夏问荆惦记着要给无人机电池充电,停步询问接下来的工作任务,还被钟磊开玩笑说别绷得那么紧,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干工作是很重要,但也不能错过整个夏天。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夏问荆才发现河谷里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样,河道附近多了一丛丛一簇簇的绿色灌丛,清亮的河面上出现几只灵动觅食的水鸟,脚下的浅水滩里有成群的小鱼游荡。 钟磊他们摸的不是这些小鱼,而是一些二尺长的冷水鱼,营地今晚吃鱼。 淤积台地周围的水下乱石很多,是鱼类喜欢的栖息环境,其中不乏如成人小臂那般长的大鱼,捞出水面活蹦乱跳的样子,看着就觉得好吃。 不过一队人的意外出现,扫了所有人的兴。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5章 填坑 麦娜带着三男一女出现在大家面前,都是生面孔,清一色的户外徒步装束。 找矿队的工作是涉密的,大家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陌生人都比较警惕,全都停下动作戒备地看着他们。 麦娜这段时间跟大家混得比较熟了,隔着十多米远就点名张宵伟过去,似有什么要紧的悄悄话要谈。 张宵伟还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屁颠儿屁颠儿地走过去,结果就听到麦娜问他:“你是不是背着你们队长干坏事啦?” “什么?哪有!” “还不承认?你在我家打电话,我爸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嫌我们这个地方艰苦,央求什么人给你办调动……” “嘘,”张宵伟瞬间怂了,“我就是发发牢骚,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反正呢,你要是不想让我捅出去,”麦娜眼神里透着狡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两个问题。” 她和她身后的人想弄明白锆英砂到底是个矿物,对国家社会经济发展和国际竞争局势的影响有多大,以及除了眼前这个山区河谷外,别的地方是不是就没有了? “就这?” 张宵伟心头狂喜,觉得自己占便宜了,在他的观念里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基本情况,告诉麦娜也无妨。 他回头看了钟磊等人一眼,拉上麦娜向远处走去。 钟磊没什么反应,身旁的周志旺倒是不忿地吐了口吐沫:“看不出啊,这小子还有点桃花运在身上。” “不相干,咱们继续,”钟磊摆摆手,“争取天黑前再抓上几条大鱼,大家晚上敞开了吃。” 众人轰然答应,弯着腰拿起衣服、网兜、水瓢等工具在水里摸起来。 他们又怎能想到,张宵伟马上就给他们捅个大漏子。 这家伙手机里存了许多郭教授的学术研究报告,其中有篇论文就是目前国家对金属锆的进口和消费情况调查。上面引用权威数据介绍了金属锆主要依赖国外进口,而且进口的矿石和成品金属比国内几个小矿场开采销售的还便宜。 至于第二个问题,国家当然不可能把全部希望押在一支找矿队上,除了钟磊带领的这支队伍,在新疆和青海等地还有另外几支队伍。 他大言不惭地说:“我就是从别的队调过来的,我在这里的工作基本上干完了,所以才想着调到别的队去,他们没我不行,这个领域只有我深入研究过……” “好了,你说的我都清楚了,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麦娜的声音冰冷起来,挥挥手打发他离开,自己则去和身后四人窃窃私语起来。 “她问这些干什么?” 张宵伟悻悻地返回,心中隐隐不安。 几分钟后,麦娜带着身后4人来问责了,指着对面小山上那个探槽发难:“钟队长,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找矿队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她想要什么解释。 钟磊知道她的意思,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阳穴回道:“我是说过有一整套生态保护和修复方案,可我们现在的勘探工作还没结束呢,你看我们连索道都没拆,那个探槽留着以后还有用处。” “以后是什么时候,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吗?” “这个……我暂时不能。” “你从这个角度看看,这个沟槽多明显,多碍眼啊,我们是要申请国家级特色生态旅游线路的,请你立刻带人修复它。” 麦娜说完这话,身后的三男一女纷纷上前两步,正好站在她身后。 周志旺看出不对劲了,主动询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其中一个男的掏出名片自我介绍,说是一家旅行社的老板,与村里合作开发旅游线路的。 钟磊明白了,前天艾山大叔提到过,修路架桥也是这家公司提议的,还许诺要出一部分资金。看样子这些人今天来实地考察,看到山头上的探槽就提出了一件,撺掇麦娜来找茬。 他马上搬出国家调令做背书,强调这次找矿是获得首长批示的,其紧迫性和重要性比村里的发展、县里的旅游规划要高得多,更不是一个小小的旅游公司能指手画脚的。 谁知人家相视一笑:“我们的意见不算什么,人民的意见呢?你们在山上留下这么碍眼的一道疤,难道还有理了?” 另外一个女的更是轻蔑一笑:“你还是少在这里装蒜了,我们都知道了,咱们国家不止这里有矿,不止你们一支队伍在找矿,就算在这里找到了矿也不一定非要开采,情况根本不像你们吹的那么紧迫。” 这下麻烦了,不管这些人讲得有没有道理,一旦他们回去鼓动村民来闹,都是找矿队难以承受的。 钟磊权衡再三后,决定先退一步。他提出个问题:“你们想要什么样的修复?有什么标准吗?” 那人对矿山修复一窍不通,略一思考后说:“知道你们是为国家找矿的,我们也不难为人,只要从山下看不出来有人为破坏痕迹就行。” “可以!我现在就安排人去处理。” 钟磊答应得特别干脆,马上把其他队员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其中两人接到命令立刻就回帐篷里找东西了,夏问荆和老周则拿着工具走向附近一棵茂密的红柳丛。 他最后将张宵伟拉到一边,脸色铁青地质问道:“你刚才跟他们说什么了?她怎么知道不止我们一支队伍在找矿?” 张宵伟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我就简单说了几句,这都是公开的信息啊……” “嘶——”钟磊深呼吸才压下怒火,措辞严厉地下了命令,“造孽啊,你现在就爬到山上去,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很快,卷扬机重新搬回原地挂上索道,周志旺和夏问荆也刨了几株红柳丛,连带着根部泥土也搬来,用吊篮送到山上,只等张宵伟爬到山顶去填埋。 探槽里有一处特别深,如果彻底填埋了以后可能还要挖开,所以他临时安排了几个塑料桶和木板垫在里面,只在表层填土和移植覆盖植被。 这只是权宜之计,但胜在效果立竿见影,三个小时内就能达到丛下面看不出痕迹的要求。 旅游公司的人站在山下看不真切,想吹毛求疵又懒得爬山,不过他们还有别的把柄,走之前又把找矿队所有人恶心了一把。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6章 围炉夜话 递过名片的男子明明已准备离开了,走了二十多米又折返回来,指着大家捞进水桶的几条鱼说不能吃。 “这条是狗头鱼,学名叶尔羌高原鳅;这条是裂腹鱼,这两种鱼都非常美味,但已经上了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目录啦,不管是捕捞、垂钓、买卖还是食用都违法。你们要是吃掉这几条的话,大概是判三缓四、罚款两万,有判决书的,不信自己去查!” 人家说完就走了,头也不回,留下找矿队全体队员在风中凌乱:“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合着我们这一下午白忙活了?” 周志旺大大咧咧一挥手:“甭理他,咱们就当不知道,反正这地方又没人来查。” 也有人附和:“就是,等他们走了,咱敞开了吃,只要大家都不承认吃过就没事,谁举报也没证据。” 钟磊赶紧制止他们:“不能给人留下话柄,把这些鱼都放掉吧,小夏你拍个视频记录一下,有备无患。” “我还想给你们露一手呢,”周志旺有些舍不得,“我做山西酱醋鱼手艺一绝。” “收队吧,回去看看今晚有什么能吃的,凑合一顿得了。明天后勤组的小伙子们去山外送矿样,让他们顺便买几条鱼回来,再让你做个够。” 钟磊的语气中透着无奈,又变回原来那个总是叼着烟睡眼惺忪的“好好先生”。 夏问荆走上用钢管和三合板搭的小桥,进入了已经像模像样的前进营地。 三面环水的台地上搭了4顶工程帐篷,其中3顶帐篷里面利用行军床作支架,上面铺上木板、毛毡、防潮垫和睡袋,形成了临时大通铺,睡4人绰绰有余。角落里还立着两个小炕桌,兼顾吃饭和工作需求。 另外一顶帐篷则承担了厨房和物资仓库的功能。因为驼队运力有限,工作所需的发电机、柴油、太阳能板等物资要等明日再运送过来。 斯玛伊力江带着后勤组的小伙子们爬上了背后那块岩石,正拿着风炮机在上面钻孔,说是要在上面立一根钢管当旗杆,刮再大的风也吹不倒的那种。 钟磊由着他们折腾,带着地质队员们钻进厨房里查看有什么食材。 这些天大家吃的都是新疆小伙子们做的饭菜,翻来覆去就是大盘鸡、手抓饭、手抓羊肉、烤包子、拉条子和茶水就馕。今天换换口味,也让他们常常来自内地的美食。 周志旺今天干劲十足,撸起袖子就要大展身手:“没有鱼的话,我就做个山西十大名菜之一的过油肉吧!” 夏问荆听着直皱眉:“我怎么觉得这是个新疆菜呢?今天中午刚吃了过油肉拌面。” 钟磊调笑道:“不怪人家《亮剑》里说你们‘山西菜不入流,上不得台面’。你看那十大名菜,什么糖醋鱼、过油肉、扣肉、糖醋丸子,全国各地哪没有啊,非要去你们山西吃?” “那都是偏见。” “我看你们山西还是老老实实做面食吧,”钟磊给出了个主意,“刀削面、臊子面之类的给我们一人整一碗。” 其他人哄笑着起哄,说就好山西这一口面。 至于其他人,主动提议做的都是干扁芸豆、酸辣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和油炸花生米这类,只有钟磊找了块鲜嫩羊肉,要给大家烤羊肉串。 大家听着就没胃口,说他这山东人跑新疆来烤串是班门弄斧。 钟磊戏谑一笑:“这不是班门弄斧,这是上门踢馆。让你们评评理,看哪里的烤串更好吃!” 他居然从行李中翻出了一把不锈钢签子,显然惦记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新疆烤串多以红柳大串为代表,串在粗枝上的都是大肉块,烤得外焦里嫩,第一口咬下去很香很过瘾,但里面不入味,吃几口就腻了。 钟磊却是师承淄博烤串的精髓,把鲜羊肉切成厘米见方的肉粒,用盐、胡椒、孜然、洋葱腌一下,按肥瘦相间串到钢签子上就端出去,让大家在外面围上三个火塘,边烤边吃。 不好说这烤串的味道如何出色,但主打“自助”的特色很应景,肉串架在火苗上烤得滋滋冒油,每个人按各自口味撒调料,香味顺风飘出十里去。连新疆小伙子们也对这种野炊的新奇感赞不绝口。 周志旺的刀削面也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大家席地而坐,吹着山风吃完小烧烤,再来一碗辣乎乎的热汤面兜底,胃里暖烘烘的感觉简直不要太舒服。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舍不得结束这难得的悠闲时光,围着火塘吹牛唠嗑。 周志旺在这行干了三十来年,足迹遍布全国各地,肚子里也攒了一堆有趣的故事,什么老金沟灵异事件、汨罗江淘金惊魂、金翅岭找矿传奇之类的,一开口就引得所有人围上来倾听。 随后大家也分享起自己的故事,讲讲自己的找矿心得和对这个行业的理解,在欢声笑语中为彼此加油鼓劲。 现场只有张宵伟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这小子没有反省自己犯的错,却对钟磊只让他一个人爬上小山干苦力而愤愤不平,想调离此地的心情愈发急迫。 周志旺看在眼里,主动把话题往保密条例上引:“我还经历过几次泄密的事情,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刚上班没多久,太容易踩坑了。我们单位有个退休老干部,手里有几幅上世纪的地质矿产图,他家孙子当个旧物件拍照片发朋友圈,你们猜这么着,被国安局带走啦,连他也差点受牵连。” 钟磊心领神会,顺势接过话题:“对,我们还是要加强保密工作,今天那几个人来历不明,小张就不该跟他们讲找矿队的情况。” 张宵伟有苦难言,只一味地低头不语。 “不过我刚才已经批评过他了,”钟磊开始做思想工作,“小张说的那些也不是太重要的信息,大家不要责怪他,咱们还是排除干扰齐心协力,尽快把这片矿区查清楚搞明白,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 现场一片沉默,张宵伟尴尬到抠脚,知道自己必须得说些什么了,终于抬起头缓缓站起来。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7章 奇怪的声响 “对不起,我好好干。” 张宵伟憋了半天,做了个不咸不淡、言不由衷的表态。 篝火灭尽,气温迅速降下来了,大家谈兴败尽纷纷回帐篷睡觉。 钟磊、周志旺、夏问荆和张宵伟又分到了同一个帐篷里。周志旺又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小张啊,私下里我得说你两句了,工作要好好干,同事关系也要处理好,服从命令听指挥是第一要务……” 张宵伟显然不想听他唠叨,很突兀地抛出一个问题:“你一个月拿多少工资?” “啊?你说啥?” 张宵伟又重复了一遍:“我想问问,你抛家舍业跑到这荒郊野岭来,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这是个很不礼貌的问题,钟磊感觉这小子没救了,清一清嗓子准备接管话题。 可周志旺并不介意,而且他对目前的收入还挺满意的,爽快开口:“算上工资和野外补贴,三万多块吧,不到四万。” 他认为这个收入很高了,能让眼前这两个小年轻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工作。 可张宵伟却不屑一顾,嗤笑一声:“才三万?你知道人家外国找矿能挣多少钱吗?” 他以大卫·罗威尔为例,这位西方传奇地质学家、工程师、探险家发现矿产资源后,除要拿到应有的劳动报酬,还拥有矿产5%的发现权费,仅这一项就价值数亿美元。 在中国,周志旺、钟磊和无数地质队员干的是同样的工作,但拿到的收入却不值一提。 所以他的结论是在国内干地质没有出路,他要出国,去更广阔的天地翱翔。 周志旺和钟磊都感到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到国外了呢?这小子脑袋坏掉了吗?” 张宵伟莫名咆哮起来:“因为我很急,我马上要毕业了,但还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学术成果。你们这一队原本是进度最快的,是最有希望在我毕业前找到锆矿的,可现在却停滞不前了,我只能申请调到其他找矿队去想办法。” 他终于主动把申请调离的事情讲出来,说自己是受了麦娜的威胁;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顺利毕业,好申请去西澳科廷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说这是他人生中最关键的几个月,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个“鬼地方”。 听完他这一套歪理邪说,帐篷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钟磊叹了口气:“睡吧,我们这里庙小,留不住您这尊大神,明天我就向指挥部打报告,满足你的愿望。” 张宵伟脸色一变,他情商低但智商不低,不想带着负面传闻去下一支找矿队,于是开口道:“不劳钟队费心了,我已托人跟上面打过招呼,应该这两天就会来调令了。” 他就是凭着这个关系才有恃无恐,提前将这些想法和盘托出的。 没想到钟磊一到关键时候就犯倔,居然冷笑一声:“那不行,你要走和我要你走,还是有区别的!” …… 帐篷里的气温瞬间跌到冰点。 张宵伟怒目攥拳,打人的心思写在脸上。 周志旺赶紧给夏问荆使眼色:“不早啦,先睡觉吧,你们都冷静冷静,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他们一起当和事佬,将剑拔弩张的二人分开。 帐篷里气温很低,各自裹着棉被钻进睡袋,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只漏出口鼻保持呼吸。 后半夜,干热风再次来袭。 外面的国旗被刮得猎猎作响。钟磊不放心,又爬起来去外面巡视一圈,发现艾山大叔推荐的这处地方确实避风,四顶帐篷都十分稳固。 他把国旗降下来收好,回头却听到一连串“稀里哗啦”的水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落水了。 “谁,谁在那里?” 他赶紧打开手电筒朝那边照照,可电光扫过的对岸只发现一片淋漓的水渍,显然是有什么人或者动物在这里涉水上岸。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张宵伟闹情绪一个人朝外面跑了,赶紧返回帐篷查看,结果发现人家蜷缩在帐篷里鼾声如雷。 他只好把斯玛伊力江叫醒,一起去各个帐篷清点人数和物资。 大家第一天换营地,又赶上刮大风,本来就睡不踏实,听到两人进帐篷就都坐起来询问情况。 营地里所有灯都亮了,大家从怀疑有人提桶跑路,变成了担心有人来偷东西或者投毒捣乱,把角角落落都搜查了一遍,又壮着胆子去河对岸检查情况。 最后居然是张宵伟发现了异常,他疑神疑鬼地翻开垃圾桶,看到原本打包好的垃圾袋被撕了个大口子,里面的残羹冷炙被扒拉得一团糟,瞬间得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结论:“熊,有熊来过!” 他嚷嚷起来,把所有人都叫来,然后指出是钟磊昨晚搞的烤串招惹了熊,毕竟那香味实在太浓烈了。 钟磊心脏狂跳,当场出了一身冷汗,幸好那头熊没袭击他,要不然小命难保。 其他人也都惊恐地四处张望,担心那熊去而复返,更担心白天在外面工作的时候遇到。 斯玛伊力江是现场最镇定的一个,他去物资堆里翻找了一会儿,抱了个小箱子出来:“不用害怕,我带了防熊喷雾,你们每人拿一瓶。” 周志旺对那小瓶子不太放心,反复掂量着问道:“这玩意儿好使吗?” “比枪好使。” 斯玛伊力江拧开保险轻轻朝着钢架桥方向喷了一下,刺鼻的气味被风吹过来,大家赶紧捂鼻子躲避。 不过光靠这东西还不能让人安心睡觉,钟磊决定重新排班守夜。这处营地最大的好处是背靠巨石三面环水,只有一条钢架桥通向对岸。 守夜人只要盯着桥面就行了,如果野生动物从其他方向涉水过来,一定会弄出动静。 夏问荆主动请缨:“我值第一班岗,可以放无人机出去侦查一下,如果熊还在附近的话,应该能找得到。” “好主意,”斯玛伊力江拍手称赞,“主动出击比被动防守好,找到它、跟着它、驱逐它!” 大家一下子来了兴致,干脆都不睡了,就围在夏问荆周围,瞪大了眼在遥控器屏幕上找熊。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8章 防熊举措 一生爱看热闹的中国人啊,光想着看无人机追熊,早把害怕抛到了脑后。 每个人都在出主意,怀疑哪里有问题就让无人机飞过去看看,七嘴八舌十分混乱。 还是斯玛伊力江经验丰富,他让无人机以营地为中心,绕着圈向外飞掠。如果有熊的话,应该是藏马熊,并且绝对没跑远。 果然,当无人机飞到河道上游一百多米的地方时,一团黑影突然受惊奔跑起来。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嗷嗷叫着:“找到了,找到啦!” “哈哈,果然是头熊,飞低点吓吓它!” …… 屏幕中的熊边跑边回头,被无人机驱赶着在河谷平地上跑了几百米,随后改往地形复杂的山上爬去。 这里是典型的“两山夹一谷”的地形,南北高山垂直高度八百多米,东西河谷长约50公里。这熊往山上跑,无人机就不能飞得太近了,怕撞到岩石上炸机。 藏马熊察觉无人机的声音变小了,人立起来观察情况,不光看天上的无人机,还望向营地方向。 这一幕被无人机收入屏幕之中,大家忍不住为这头熊的高智商感到惊奇,钟磊倒吸一口凉气,提出一个严峻的问题:“要是不能把它赶走,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 所有人被拉回现实,是啊,大家出去找矿体露头,谁也不想正抡起小锤子采集矿石样品的时候,被一头藏马熊从背后抱住啃脸吧。 周志旺摸着下巴满脸期待:“能杀吗?我想尝尝熊掌的滋味儿……” 夏问荆随口开个玩笑:“很刑,打死它算是正当防卫,但吃它就不对了!” 张宵伟冷哼一声:“这里某些人啊,鱼都不让吃,你还想吃熊?” 钟磊没理他的阴阳怪气,回帐篷里拿了卫星电话向援疆指挥部报备此事。 值班人员不在一线不知道现场的危急困难,居然还提醒他们不要伤害野生动物。 钟磊哭笑不得,知道对方也拿不出什么有效办法,干脆挂断电话又找了艾山大叔请教。 艾山听到这个消息比钟磊还紧张,说马上带村里人过来帮忙驱熊。 钟磊看看手表,现在才凌晨4点钟,按照当地作息时间算是半夜,赶紧回绝说不好惊扰太多人:“我们手里有驱熊喷雾,在营地里能掌握熊的动向,目前还是很安全的……” 艾山大叔根本不放心,没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于是还没等天亮,钟磊就看到十多个牧民骑马赶来。艾山大叔打着强光手电一马当先,后面的牧民个个都是英姿矫健的青年好手,伴在马队左右的还有几条大犬,声势不小。 钟磊主动迎上去,惊异这些人居然还带了猎枪。 艾山大叔勒住马头东张西望:“熊呢?你们有没有人受伤?” “熊跑了……” 钟磊满脸歉意,觉得不该劳驾这么多人白跑一趟。 但牧民们毫不介意,问明白几头熊、朝哪个方向跑后,马不停蹄地跑到山前,在山路难行处停下马研究了熊的粪便脚印,然后又派猎犬上山搜索。 夏问荆等人追上来,展示无人机拍摄的画面,那头熊从这面山坡向上爬了几百米,翻过山梁消失了。 艾山大叔呼哨一声,把山上的狗都召回来,跟着钟磊回了营地。 大家纷纷凑上来,眼里满是对双管猎枪的好奇。 经过艾山的解释才知道,原来边境区域的牧民经过公安机关批准可以合法拥有猎枪,但仅限在牧区使用,不得携带出牧区。他们这些人还是兼职护边员,平时就有驱赶野兽、打击盗猎和非法越境等职责。 周志旺笑得满脸起褶子:“你们有权猎熊吗?” “没有,只能驱赶它们。”艾山摇摇头,“熊很聪明,闻到火药味就会跑。” 得知那头熊进入营地翻过垃圾桶,他也觉得这头熊尝到了甜头还会再来,决定安排个年轻小伙留下来,带着枪保护他们安全。 钟磊表达了感谢,但认为这不是万全之策。按照上级领导的指示,要把队员们撒出去,拉网式排查地毯式搜索,一把枪保护不了所有人。 “这样吧,我再给你留下两条狗,白天跟着队员出门能提前预警和保护队员,晚上也能看家。” 说完他就去外面挑人挑狗。 留下的年轻小伙叫苏力坦,两只健硕的哈萨克牧羊犬,黑白花的那只名叫“曲曲儿”,纯黑色的则叫“巨娃娃”。 有了这套“临时安保系统”,大家总算敢离开营地去工作了。 考虑到人少了在野外行动不安全,钟磊把后勤组的人也调上来,划分了三个搜索方向。 他带三人朝着熊离开的南方山上搜索地表异常,由苏力坦荷枪保护。 周志旺、夏问荆、艾尔肯、牙生江四人去西边,沿着河道走5公里远,由黑白花的牧羊犬“曲曲儿”负责预警保护,这一路很平坦,可以牵着骆驼背矿石样品。 还有两名地质队员带着黑犬“巨娃娃”往东走。这组人少是因为东边是他们来时的方向,这一路走过很多次了,除远离牧道的几处草坡外,基本都已勘查过。并且这两人与骑马回家的艾山等人同路,是最安全的。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三组人离开前都带足了干粮和纯净水,约好不干到天黑不返回营地。 最后,钟磊留下斯玛伊力江和张宵伟看守营地。 他的意思表现得明显,就是看不起张宵伟,不让其参与工作,分派任务的时候连正眼都没瞧一眼。 张宵伟对此很不满,觉得这熊是自己先发现的,怎么说也算是给团队做出了重大贡献,不应该遭受白眼。 他气呼呼地返回帐篷里倒头就睡。 斯玛伊力江可不惯着这小子,一巴掌拍在张宵伟腿上:“起来帮我干点活。” 他要在营地周围布置简易的驱熊装置,在毛毡上撒些火药、喷上驱熊喷雾摆在显眼位置。料想以熊的嗅觉,远远闻到这些危险气味就不敢再进营地。 张宵伟看着对方拆了一颗子弹,忽然生出一个主意:“你说,把你做的这个东西挂到无人机上,然后操控无人机追着熊跑,会不会把熊吓得再也不敢回来?”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29章和熊看了个对眼 斯玛伊力江听了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呢,等熊来了试试。” 张宵伟忽然表现得格外积极:“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你做好了挂到无人机上,我们主动去找熊。” 他被钟磊的冷暴力刺激了,此刻特别想找点事干,再加上凌晨看夏问荆操控无人机追熊,自己手痒难耐却不好意思夺过遥控器,等人都走了才敢提出想法过把瘾。 两人说干就干,没多久就把无人机升了起来,朝着藏马熊消失的方向搜索前进。 天空阴沉沉的,浓厚的云层压下来,好像天都低到了山的高度。 钟磊那组人还没走远,高海拔与低气压的双重压力下,大家都感觉今天不太适合户外行走。 找矿工作又比单纯的户外徒步还要辛苦。地质队员们既要碰运气寻找露出地表的花岗伟晶岩,又要不断记录、表述、拍摄地质问题和标记观测点。那些户外徒步时可以避开、绕行的陡崖、险沟,他们反而越要爬上去看看,往往几百米的直线距离要爬上爬下走一两个小时。 之前他们只需注意脚下安全,避免踩空坠落和扭伤,现在又要防着藏马熊的偷袭,行进速度更慢。 钟磊听到天空传来噪音,抬头看到无人机下面挂了个破布,猜到是张宵伟想搞藏马熊,考虑此举也能给大家提供预警和保护,他懒得再说什么。 奇怪的是,无人机一直飞到4544达坂上方也没找到藏马熊的踪迹。因为信号不佳,张宵伟不敢贸然往山坡背面飞行,只能悬停在那里调转镜头四处搜索。 雨点不合时宜地滴落。 他担心无人机飞太高会引雷,只好赶紧收了回来。 他以为外出的队员们会赶在下雨前返回,还问斯玛伊力江要不要准备午饭多炒几个菜,谁知对方却笑他还不如自己了解地质工作:“这点小雨就往回跑?你太小看这些地质佬了!” 往西走的夏问荆就被周志旺给教育了。 随着雨滴渐密,他想起刚来这里淋雨差点生病的经历,就提议返回营地。 周志旺却丢给他一件雨衣:“这点儿风吹雨打就受不了了?那你学什么地质啊,学绣花去吧。” “不是,”夏问荆觉得不可理喻,“你之前口口声声安全第一的,高原反应这么大的风险视而不见?” 他提起了因高原性脑水肿倒下的队友,听说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 周志旺拿起锤子作势要敲他脑壳:“那时候这里刚入夏又是傍晚气温低啊,你看看现在,中午能接近30度,下点儿零星小雨你就怕冻感冒?” 夏问荆被怼得不敢回话,乖乖穿上雨衣继续搜索着。好在现在离着营地还不远,真下起大雨气温骤降,跑回去也不太费事。 他们这组走得特别慢,因为周志旺还在为上次打赌输了一块“山流水”玉料耿耿于怀,想着顺路再捡几块,所以几乎每块石头都要翻开看看。 艾尔肯和牙生江听说老周懂鉴玉都兴奋起来,他们这里的人谁没听说过捡到玉石一夜暴富的故事啊,再看这满地的石头就两眼放光,这一路走来不断地捧着石头过来求鉴定,耽误了不少时间。 就连周志旺感觉拿不准的石头,也被他们一股脑地装进驼包,才走出一公里的路程,那驮包已经快塞满了。 这是一个缩影,进入工作状态后每个地质人员都沉湎于敲石头、找石头,已经把熊患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那狡猾的藏马熊却一直惦记着美味的烤肉呢,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悄悄绕到了营地附近。 营地里只有斯玛伊力江和张宵伟两人,他们又太过相信摆在外面的驱熊布置,谁也没在外面警戒放哨。但问题是雨水掩盖、冲淡了火药和辣椒水的味道,对熊的威慑力大打折扣。 那头藏马熊围着营地转了三圈,没听到动静就以为营地里空无一人,敛气息声、一步一迟疑地走上了钢架桥。 这时候,哪怕张宵伟和斯玛伊力江聊天说话,随便发出点声响都能吓跑它。 偏偏张宵伟又摆烂了,躺在帐篷里捧着手机看离线网络小说,斯玛伊力江一个人在厨房里准备晚上的食材,恰好也没发出多大什么动静。 那头熊闻着味儿,嘴筒子拱开了厨房的帐篷帘子。 斯玛伊力江坐在小板凳上低头削土豆皮,感觉得帐篷里光线变化,疑惑地抬起头正好和熊看了个对眼…… 好家伙,他蹭得一下跳起来倒退了好几步,把身后的锅碗瓢盆砸得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藏马熊也吓了一跳,触电般拧身撤出几步,但回头发现其他帐篷悄无声息后,感觉这里可能只有一个人,又产生了攻击欲望。 它人立起来,拿熊掌去扒拉帐篷帘子。 里面的斯玛伊力江非常慌乱,右手攥着削土豆的小刀,左手抓起一把炒勺,感觉不趁手就撇开换了把炒锅。 透过门帘上的半透明塑料片,他看到藏马熊张牙舞爪的样子,两腿不自主地哆嗦起来,他很想逃离这个逼仄的空间,但身后堆着一包又一包的饮料和纯净水,还有大量洋葱土豆和米面油等食材,把后面堵成了一堵墙。 蓬布门帘怎会挡得住熊呢,更何况还是一头会像人一样掀开帘子的藏马熊! 那头熊下一秒就要扑进来了! 恰在此时,隔壁帐篷里的张宵伟听到打翻锅碗瓢盆的声音,掀开门帘子探出问了句:“发生什么事……情……” 那头熊忽然又看到一个人,明显愣了一下。 就是这关键的一嗓子,停顿的一秒钟,斯玛伊力江回过神来了。他扑到灶台上端起油、盐、酱、醋、胡椒面和辣椒粉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泼向门帘缝隙。 熊的嗅觉敏锐,被扑在脸上的各种调味品呛得涕泗横流,单掌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这给了斯玛伊力江极大的自信心,他想起自己裤兜里装的驱熊喷雾,掀开门帘子冲着熊脸一通狂喷……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30章 熊从背后来 驱熊喷雾的主要成分是辣椒素,威力可比调料罐里的胡椒面、辣椒面强多,一旦喷到身上经久不散,对口、鼻、呼吸道的刺激极其猛烈。 藏马熊被喷个正着,就像被一群蜜蜂围着蜇鼻子般刺痛难忍,捂着脸掉头就往回跑。 斯玛伊力江也不好受,他刚才一时冲动边喷边往前冲,自己也被喷雾波及,被辣得头晕脑涨睁不开眼。 他用袖子捂住头脸往后退,最终站立不稳跌倒在张宵伟身前。 后者这才回过神来,想去搀扶却两腿发软,与之一起倒在帐篷前面。 “废物!阿嚏……喊人……阿嚏阿嚏……” 斯玛伊力江催促着,他泪眼模糊看不清周围,举着喷雾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喷,喷口一度对准了张宵伟。 幸亏那头熊也不好受,甩着脑袋连连后退,一不留神“扑通”滑落河里,这个声响让他心中大定才及时收手。 张宵伟胡乱喊了两嗓子,意识到这样只是徒劳,赶紧爬起来去找卫星电话,刚哆哆嗦嗦地摁了号码呼叫钟磊,因为只有钟磊那一组人手里有枪,能真正对付这头熊。 电话很快接通了,可斯玛伊力江也在一遍遍地喊着要水,他只好用脖子夹着电话,一边汇报情况一边拿纯净水帮忙清洗眼睛。 钟磊听闻藏马熊袭击了营地脸色大变,尤其是听到斯玛伊力江惨叫连连,以为熊咬伤了人,立刻丢了手里的矿石样品带队下山支援。他最害怕的是那头熊去而复返再次伤害张宵伟。 张宵伟这断时间也胆战心惊,背对着巨大岩石不敢有丝毫松懈。 然而他们的心思都放在营地里,又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们没想办法通知另外两组人留神,尤其是夏问荆和周志旺那一组。 那头熊掉进河里扑腾了几下,意外减轻了眼鼻部位的痛楚,干脆顺河漂了几十米。 而河流的下游,夏问荆他们正在河边捡石头。 周志旺就站在河边,拿着放大镜在传授知识:“咱们看到的这些岩石都是由矿物组成的,而矿物又都是由元素组成的。这个组成很有规律,无论哪一种矿,总是有一些元素伴生或共生,形成一定的浓度分级、元素分带现象……” 夏问荆觉得他这是不务正业:“我们是来找锆英砂的,不是来撞大运捡玉的,别忘了你的身份!” “哦?”周志旺移开手里的放大镜抬头,“难道你以为我只在找玉吗?你不找仔细一点儿,怎么能符合领导‘拉网式排查、地毯式搜索’的要求呢?” 牙生江开玩笑地插话:“周老师是老前辈,咱们跟着学就是了。” 艾尔肯更是把夏问荆拉到一边:“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一边儿晃悠去,别捣乱!” 夏问荆一看人家现在抱团儿了,驳得自己无言以对,赌气牵着黑白花的哈萨克牧羊犬“曲曲儿”独自朝前方走去。 他跟苏力坦打听过,“曲曲儿”的名字不是说它像昆虫蛐蛐,而是源于维吾尔族一种类似馄饨的面食,在维语中就叫“曲曲儿”。同理,另外那条纯黑色的“巨娃娃”则是饺子的意思。 两条狗是艾山家的宝贝疙瘩,由麦娜从小喂养大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夏问荆忍不住浮想联翩,好像看到了麦娜骑马遛狗英姿飒爽的身姿,感慨新疆水土养人啊,在这么偏远贫瘠的山区还能长出如此娇艳的花。 恰恰是他带走了这条狗,让周志旺三人失去了预警,对越来越近的藏马熊毫无防备。 那头熊在浅水处上岸,原地洗了一会儿脸,视觉和嗅觉渐渐恢复正常,一抬头就看见远处三人和一峰骆驼。 它伸长鼻子嗅探一番,识别出是找矿队的人,顿时起了歹意,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进入狩猎状态的藏马熊走路悄无声息,又是从上风向追踪过来,摸到离老周几十米远的时候,前方三人还在低头翻石头。 幸好队伍里还有一峰骆驼。 那骆驼察觉到一丝异常,忽然躁动不安起来。 艾尔肯直起腰回头扫了一眼,视线恰好被一丛红柳遮挡,没看到熊的踪迹。他以为骆驼是在抗议驮包里装了太多石头,牵住缰绳安抚几下。但骆驼已经嗅到了熊的气息,根本不可能再拴得住了,尥蹶子就要挣脱逃走。 这反常的举动终于引起了周志旺和牙生江的注意,老周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遇到熊了吧?” 牙生江赶紧向他靠拢,同时掏出驱熊喷雾小心戒备。 骆驼的力气太大了,艾尔肯一个没留神,被甩了个趔趄。 藏马熊好像看到了机会,突然从红柳丛后面窜了出来,朝着艾尔肯扑咬过去。 关键时刻,牙生江冲了上去,拿出喷雾一通直喷,把艾尔肯也笼罩在其中了。 藏马熊刚才在营地吃了这喷雾的亏,此刻心有余悸连连后退。它处于上风向,喷雾的伤害有限,只是畏惧而不敢上前,转而朝周志旺冲去。 老周也赶紧打开喷雾,对着前方喷了两下,同时大声呵斥着扬起地质锤。 藏马熊拿他们没办法,人立起来咆哮一声又往下游方向跑去。从出现到连续转换目标都非常迅速,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望着熊朝下游跑去,周志旺心头一紧:“小夏呢?这小子跑哪去了?” 牙生江指了指前面:“我看他刚才顺着河往前走了,应该是我们过去呢。” “糟了,他一个人遇上熊可就麻烦了!” 周志旺抬脚就要去追,但听到艾尔肯揉着眼睛惨叫的声音又放心不下这里,只好留牙生江帮忙照顾。 “那你呢?你一个人去找夏问荆,不怕那头熊杀个回马枪吗?” 周志旺轻轻喷了两下,确认喷雾状态良:“我有喷雾,相对于熊,我现在是上风向了,放心吧!” 恰在此时,前方传来阵阵狗叫,说明“曲曲儿”已经发现藏马熊靠近。 三人心中安定许多,认为只要没被熊偷袭,夏问荆依靠喷雾自保是没问题的。然而他们都太乐观了,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31章 报复心极强 辣椒水能驱熊,对狗也会造成严重伤害。 哈萨克牧羊犬极其勇敢,发现危险第一时间吠叫护主,勇敢地挡在了夏问荆和藏马熊之间。 这给夏问荆争取到了充足的反应时间,让他来得及站起身并掏出喷雾。但他举着喷雾迟迟没有行动,小声呼唤曲曲儿退回来,退到自己身边来,以免被误伤。 到底不是自己从小养的狗,“曲曲儿”关键时刻不听指令,龇着牙凶狠示威,誓死保护身后的人。 只是它的体型与藏马熊相差甚远,这头成年藏马熊直立起来接近2米高,目测体重两百公斤,挥舞着蒲扇一般的熊掌,几寸长的爪子黑中透亮,看着就很锋利。 夏问荆意识到牧羊犬阻止不了藏马熊,如果自己再不出手,“曲曲儿”迟早会被熊抓住机会拍死。他鼓起勇气去拔驱熊喷雾的盖子。但意外的是手汗太多,那塑料瓶盖居然滑手了,连续拔了几下都没弄掉。 夏问荆慌了,终于忍不住转身往后跑。 藏马熊似乎看懂了这一幕,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类没发喷射奇怪液体,于是怒吼一声,抬掌拍退牧羊犬就朝夏问荆追来。 “曲曲儿”极其勇敢,前面一直躲躲闪闪虚张声势,看到夏问荆遇险就真扑上来阻挡拦咬。 藏马熊肩膀吃痛,一爪子抓挠过去,在狗的背上留下几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牧羊犬惨叫一声滚到地上,但马上又张嘴咬住熊的后掌。 藏马熊猛蹬两下,再次将狗甩开,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从后面扑倒了夏问荆,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下去。 牧羊犬已经伤得爬不起来了,周志旺虽然跑过来了,但离这里还有十几米远,眼看着来不及救援。 夏问荆恐惧到了极点,因为听说藏马熊喜欢活吃人脸,本能地双手抱头脸朝下护着头面部。 下一秒他就感觉到沉重的熊掌踩上了后背,腥臭的气息喷吐在耳边,尖利的牙齿对准了后脖颈。只是由于他穿了雨衣,熊一时间分辨不清哪里是脖子,没想好从哪下嘴。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在最危急的时刻,夏问荆忽然冷静下来,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大脑中一个声音提醒他自救,并告诉他唯一的生机就在右手上,他始终攥着的驱熊喷雾! 他抓紧喷雾的高压气罐狠狠挥舞,第二下刚好击打在熊头上,巨大的冲击力崩开了气罐的盖子。 藏马熊吃痛,直立起来咆哮一声,好似要用沉重的前肢砸死猎物。 “呲——” 夏问荆终于扣到了喷射开关! 喷射口没对准熊,而是喷了他一掌心,但这已经足够了,焦黄色的液体飞溅,具有极强刺激性的气味快速扩散,已经足以吓得熊仓皇逃窜。 夏问荆趴着看不到熊的行动,不敢松懈地死死扣着喷射按钮,把自己周围都笼罩起来,直到他自己也开始吸入刺激气体,赶紧爬起来冲进河里猛烈喝水和咳嗽,恨不得把肺掏出来放在河里洗洗…… 狡猾的藏马熊跑了。 因为看到周志旺、艾尔肯等人都赶来了,知道没有机会袭击这些人就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老周把夏问荆扶起来,检查他前胸后背有没有被咬伤,牙生江则难过地脱下衣服,包住了气息奄奄的哈萨克牧羊犬。 它受伤极重,左前腿断了,背部几道伤口鲜血淋漓,最麻烦的是口鼻流血,不知道是不是伤及内脏。 钟磊也带人从营地赶来了,他们返回营地查看情况,得知斯玛伊力江并无大碍后,就让张宵伟升起无人机搜索藏马熊的行踪,在无人机的指引下追到了这里。 看到众人惊魂未定的神色,他赶紧做出决断:“人没事就好,我们赶紧回营地,想办法救救这条英雄犬。对了,苏力坦你走最后小心观察着点,如果熊还敢来,你就开枪!” 说道后面,他已经咬牙切齿了,恨不得不管不顾亲手宰了这头畜生。 苏力坦枪弹上膛,舔舔嘴唇露出一丝兴奋。 雨开始下大了,视线也变得模糊,那头熊没有再出现。大家急着抢救“曲曲儿”走得很快,周志旺跟在队伍中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但又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回到营地后,斯玛伊力江忍着眼部不适,拿出急救包给“曲曲儿”做了止血包扎,上了简易的骨折夹板。 “曲曲儿”很虚弱,缝合伤口的时候发出低低哀鸣,全程一动不动。 斯玛伊力江叹了口气:“内脏不知道伤成什么样,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它造化了。” 大家都很难过,以茶水就馕凑合着吃了午饭,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如果这头熊一直在附近徘徊,光靠一把枪一条狗可护不了所有人周全。 钟磊攥着卫星电话,犹豫着要不要请示上级消灭这头熊。 库杜斯急吼吼地找到周志旺问道:“我的骆驼呢,你们牵走的那峰骆驼,为什么没回来?” “哎呀!”周志旺一拍大腿,“我说怎么感觉少点什么呢!” 他解释骆驼在遇到藏马熊时受惊跑了,往河道下游方向跑的,那也是藏马熊逃走的方向。 库杜斯脸色骤变,转身就往营地外面跑。 钟磊可不敢让他一个人去找骆驼,万一那头熊还在外面埋伏着怎么办,今天这事太凶险了,斯玛伊力江和夏问荆虽然险死还生,但那头熊也积累了与人斗争的经验,光靠驱熊喷雾可能不顶事儿了。 夏问荆揉着通红的双眼提出建议:“先用无人机找找。” 钟磊点头:“对,可以先用无人机去找,找到骆驼的下落后咱们再组织多一点人去牵回来。” 由于夏问荆身体不适,这架无人机交给张宵伟操控,沿着河谷向西飞去。这里地形单一,骆驼不具备爬上两边陡山的能力,理论上是很好找的,只要无人机能飞到的地方都可以看得到。 然而大家凑在屏幕前,看到的却是极其残忍的一幕,在离开营地大约2.6公里的河边,那头熊正追着骆驼撕咬,鲜血淋漓了一路。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32章 雨一直下 骆驼被困住了。 由于驮包里装了太多石头跑不快,被藏马熊追着咬。惊慌失措之下,缰绳又不慎卡在了石头缝里,完全挣脱不得。 无人机刚刚飞到上空时,骆驼还能站立并且挣扎反抗,在藏马熊的撕咬下发出阵阵哀鸣。 张宵伟试着降低高度恐吓和驱逐藏马熊,熟料那熊根本不理会,一门心思地给骆驼放血。鲜血从骆驼的颈、腹、臀等部位汩汩流出,经雨水冲刷很快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牙生江和艾尔肯对视一眼,均感心虚和自责,要不是他们贪心往驮包里放了太多石头,或许骆驼就不会被追上咬伤。 库杜斯心疼得两眼通红,摸出一把割肉的刀子就要去救骆驼。 “来不及了,”钟磊面色阴郁地拽住他肩膀,“你们谁都不要乱动,我去打个电话。” 周志旺知道他去请示上级了,使个眼色把大家聚拢到一起,提前商量如何安全合理地干掉这头熊。 以库杜斯的想法,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趁着藏马熊啃食骆驼的时候直接摸到近处开枪将其击毙。 其他人听了纷纷摇头:“咱们只有一条枪啊,万一没打中,或者没直接打死,那头熊发起疯来谁拦得住?”“就是,它要吃人的!” “安全第一,我们得先想办法把它困住,再从安全的地方开枪。” 大家七嘴八舌出谋献策时,无人机开始报警,电量不足将自动返航了。 张宵伟发现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情,无人机这段时间昼夜不停地飞行扫描地磁数据,一直没来得及充电,现在所有备用电池都已耗光电量,至少4个小时内无法再起飞。 库杜斯的骆驼队运力有限,昨天上午搬到这里扎营,既要驮人又要运送帐篷、钢管、木板等材料,骆驼已不堪重负。他直到今天才把发电用的柴油和光伏板运过来,顺路还捎回了往东边去勘探的二人一犬。 现在失去了无人机的侦查辅助,大家不敢随便外出了,商量的猎熊计划也变成了如何加强营地防御,抵挡藏马熊夜间偷袭。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斯玛伊力江之前布置的简易驱逐装置已经没用了,大家能想到的是加强夜间警戒,晚上睡觉时把钢架桥桥面的木板拆了。 这样熊想潜入营地就必须涉水弄出动静,营地里还有一条健康的哈萨克牧羊犬“巨娃娃”能够提供警戒,如果狗叫就让苏力坦朝天开枪,不求一击毙命,主要以驱逐为主。这下雨天喷雾不好用,能震慑藏马熊的只剩下猎枪了。 钟磊回来了,带来一个好消息:“如果藏马熊再次袭击营地企图伤人,允许开枪击毙。” 大家齐声叫好,立刻分头行动,有去搬运柴油启动发电机的,有去搬运光伏板的,还有带着工具等着拆除桥面木板的,忙活了整个下午。 他们沉浸在防熊、猎熊的谋划中,既紧张又兴奋,谁也没注意到雨下了很久,雨势也悄悄变大了。 其实周志旺、钟磊和斯玛伊力江都有很丰富的野外工作经验,根据雨势判断不会发生山洪灾害,只不过这喀喇昆仑山脉和别处不一样,高海拔区域覆盖了巨大冰川。近期气温快速升高已经让冰雪加速融合,这场雨又成了山洪的导火索。 当天后半夜,随着干热风的到来,小雨变成了大雨,甚至上升到暴雨级别。雨水冲刷着冰川带走表层覆雪,顺着各条溪流山涧向河谷中汇聚,正逐渐形成一道可怕的洪峰。 营地里大部分人还在睡觉,只有钟磊听着雨声心神不宁,没想到雨突然下这么大,强风卷着雨水砸在帐篷上,听着就像有人在一盆盆地往上泼水。 他披上雨衣出来查看情况,发现河水已变得异常浑浊。 “不好,快醒醒,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这是山洪的前兆。 营地布置在河道中央,万一发生特大山洪是非常危险的。 他赶紧去各帐篷里喊醒众人,让大家立刻收拾东西准备撤到安全地带,现在河谷中最安全的就是前面开过探槽的山头了,如果索道还能用,可以提前送些食物和保暖物资上去。 后勤组忙着给每个人分发饮用水和方便食品等,其他人忙着给笔记本电脑和贵重设备仪器做好防水防摔措施,夏问荆最紧张的是那台无人机和铷光泵磁力仪,让张宵伟帮着把设备装进箱子里。 然而,周志旺冒雨去外面转了一圈,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 他全身湿透了,头发一缕缕地贴在头皮上,声嘶力竭地喊着:“桥,桥没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桥怎么没了呢?没了桥大家怎么离开这里? 周志旺狠狠咽了口吐沫:“水流太急了,固定脚手架的石头都被冲走了,钢管找不到了。” 钟磊赶忙冲出帐篷去查看情况,果然看到原来架桥的地方空空如也。 其他人涌过来,踮脚看到汹涌的水势都陷入了绝望:“完了完了,等水涨上来咱们都得死……” “胡说!”钟磊赶紧制止这种悲观言论,“这里地势高,水涨不上来,只要我们自己稳住阵脚,谁都不会死!” 他仍旧让队员们返回帐篷收拾东西,名义上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实际上是想给大家找点事情干,避免胡思乱想散布恐慌情绪。 他自己则打电话向上级汇报情况,请求尽快做好救援准备。 只是通知准备救援,因为按照他的经验,这种山洪通常都不持久,只要帐篷、睡袋都在,水、食物还能供应,坚持到退水是没问题的。 周志旺把他拉到没人处,低声询问道:“万一帐篷都被冲走了呢?” “那我们只能爬到这块石头上去了。” 钟磊指的是身后这块挡在河道中央的巨石,这石头有两层楼那么高,历经河水冲刷岿然不动,是他们唯一仰仗的制高点。 最坏的打算就是水没过了台地,所有人爬上这块岩石等待救援。他从怀里掏出之前收起来的国旗,冒雨挂到后勤组之前固定的钢管上,以便给救援队伍提供地标指引。 不过石头顶部凹凸不平,能站人的空间有限,这里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仅仅是挂个国旗的时间,钟磊就被风雨冻麻了。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33章 修围堰 大雨下个不停,河道水位上涨得很快。 天亮之后,夏问荆蹲在台地边缘掐表算了一下,水面一小时上涨了近20厘米,并且一直在涨。照这样下去,洪水在中午前就会淹没上来。 在河道正面巨石的阻挡下,洪水会在营地区域形成回流和旋涡,如果水位再高一些,上面的帐篷和一切物资都会被洪水带走。 他把这个情况汇报上去,钟磊正召集全员开会商量自救。 斯玛伊力江提了一个建议,他说营地里还有拆下来的桥面木板和脚手架钢管,将它们组合起来围成一圈,再拿些重物堆在后面,是不是可以起到挡水的效果? 钟磊觉得作用不大,但现阶段无论做点什么都比坐以待毙强,于是就同意斯玛伊力江试试。 外面,一群维族小伙子们冒着大雨叮叮当当地干起了木工活,帐篷内的几人却陷入了沉默,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吵得人头疼。 夏问荆询问救援什么时候来。 张宵伟在旁边唉声叹气地插话:“指挥部刚才来电话说进山的公路被落石和滑坡堵了,能救我们的只有本地的边防部队和牧民。” “然后呢?” “没有专业的救援设备,村民来了也没用啊。” 张宵伟拿起一张手绘图,现在营地周围三四十米内全是洪水,半个河谷都变成了河道,这里反而成了除小山外的最高点。村民无法抵达近处,想救援也无从下手。 钟磊看了看时间,表情稍有些和缓:“艾山大叔1个小时前已经出发了,他说来时的牧道被冲毁了,需要重新找路赶过来,可能还要两个小时。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天气预报说这场雨快停了。” 夏问荆心头一喜:“如果雨停了,是不是洪水就会慢慢退去?那我们就不必冒险离开这里了?” “理论上讲是这样的,不过这里的环境不太一样,山上的雪融水会一直流,并且可能会形成又一波洪峰。” 钟磊在简单描述了一下,以现在的水位高度,洪峰形成的波浪哪怕只有一米多高,也会淹没台地造成巨大的危险和损失,这就是斯玛伊力江带人去修围挡的原因。 就在这时,苏力坦掀开门帘进来,声音十分急切:“你们快来看,那里是不是有头熊?是你们说的那头吗?” “熊?在哪?” 他不提这事儿,众人几乎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夏问荆跟着大家钻出帐篷,沿着梯子爬上了岩石的顶部。 他顺着苏力坦手指的方向努力凝望,确实在一百多米远的山坡上看到了动物身影,只不过视线穿透重重雨幕后已经很不清楚。 周志旺也看不清,但这并不妨碍他咬牙切齿地来一句:“奶奶的,这畜生在看我们的热闹呢!你的猎枪够得着吗?够得着就打!” 苏力坦摇了摇头,这种双管猎枪打的是霰弹,有效射程只有四五十米远。 钟磊却下了命令:“打不到也要开两枪。” 这头熊太狡猾了,如果不能吓退它,对即将赶来救援的村民也是个隐患。 “砰!砰!” 苏力坦朝着山坡上放了两枪,白色的硝烟在雨幕中飘散,宣告着人类不是好惹的。 那头熊受了惊,迅速往山坡上跑,翻过一道低矮的山脊后消失不见了。 “打中了?”张宵伟提议用无人机追踪一下。 夏问荆拦着要去抬无人机的众人:“别折腾了,好不容易才装进箱子里,而且电池还没充满电呢。” 钟磊也摆手:“算了算了,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打中了也没什么伤害。” 他让大家好好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提前想好如果遇到最坏的情况该从哪里逃生。 雨小了,风很冷。 张宵伟哆哆嗦嗦地裹紧雨衣:“不行了,我得回帐篷里暖和一会儿。”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也都受不了,纷纷爬下巨石,顺便去找点吃的补充热量。 夏问荆被钟磊单独留下,问了个问题:“咱们的无人机能吊人过河吗?”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已经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了,这块巨石上站不开13个人(包括牧民库杜斯)。 他必须在洪水涨上来之前送几个人离开,当前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无人机吊运。 夏问荆瞠目结舌:“这个……没试过……” 在他的印象里,这台无人机的最大载重一百公斤,理论上是可以吊人的,并且在许多地方也有过成功的案例,但不到万不得已谁敢轻易尝试啊。 钟磊做了个艰难的决定:“这样,等艾山大叔带着村民赶来之后,你先试着把‘曲曲儿’送过去。” 这条受伤的哈萨克牧羊犬体重接近一百斤,如果无人机能轻松吊运过去,那么再吊个身材瘦小的人应该问题不大。 “怪不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开发电机给电池充电,原来是打这个主意,我马上去把无人机准备好。” “找条结实点的绳子,还有指挥部送来的登山安全带。” 钟磊叮嘱他两句,一个人留在迎风的地方发愁,如果证明此举可行,该让谁第一个被吊走呢?他倾向于周志旺,因为老周身材干瘦体重绝对不超过70公斤,但又害怕无人机失控,亲手害了老大哥。 斯玛伊力江忽然在下面喊他名字:“钟队,你快来看,我们这样打下的围栏怎么样?” 原来这些小伙子们已经成功布置了一堵“木墙”,钢管插进泥沙乱石之中,再用铁丝将木板固定在上面,木板前后又堆了些石头。只要再拿些东西把缝隙塞住,相当于给营地修筑起一道围堰。 钟磊看看四周的水清,眉头并未舒展多少:“物资够吗?时间来得及吗?” “不用全围住,优先保住厨房这个帐篷。” “那行,加油干,把张宵伟他们也叫来一起帮忙!” “好嘞!” 斯玛伊力江得令一路小跑,他还要把其中一顶帐篷拆了,利用篷布、骨架和铺在行军床上的木板来加固围挡。 大家和时间赛跑,干得热火朝天,却万万想不到,这样做反而酿成了大祸。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34章 自救 临近中午,围堰的最后一块木板刚刚插下去,洪峰就来了。 斯玛伊力江带头用肩膀抗住木板,抵挡浪头的拍击,大家齐心协力用身体构筑了守护营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浑浊的浪头在木板上撞个粉碎,飞溅的水花一次次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灌人一嘴泥沙。 另外两顶帐篷没有围堰保护,在洪流中只坚持了几秒钟,就被席卷而去无影无踪。 大家你看看我看看你,惊骇之余又同时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开怀大笑,庆幸修了这个围堰。 “守住了!” “咱们这一上午的辛苦没白费!” “等洪峰过去之后水位就会下降,营地就安全了!” …… 每个人心里都想着胜利就在眼前,希望就在前方。 钟磊不敢掉以轻心,他指挥艾尔肯、牙生江去割破帐篷,用篷布堵塞木板之间的缝隙,命令张宵伟和夏问荆把帐篷里能用的物资都推出来,堆在木板后面抵抗洪水冲击,连整袋的米面也用上了。 “噗嗤”一声,钟磊在帐篷里踩进一个水坑。 这不对劲,虽然下了两天的雨地面早就湿了,虽然围堰四处漏水,但这个水坑里的水是往外溢的。 他脸色凝重地蹲下来,拿只碗将里面的水舀出来许多,然后安静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有泥浆汩汩往上冒,像个泉眼一样! 周志旺看到这一幕,瞬间流露出惊骇的神色:“难道这下面要塌?” 钟磊点点头:“我们都忘了一件事,这下面不是夯实的地基,石头之间的缝隙会渗水、松动。现在营地已经低于周边的水平面了,巨大的压力之下,会有越来越多的水从地下冒出来。光涌水不可怕,就怕水流冲散了泥沙,我们脚下这块平台有可能会崩塌!” 他知道一刻也不能耽搁了,立刻起身叫夏问荆过来,先升起无人机将“曲曲儿”送出去。 艾山大叔带领的救援村民已经到了,边防官兵还在赶来的路上。 村民在河对岸一处缓坡上停留,整理着带来的绳索和救生衣。艾山大叔的救援思路是从上游放绳子,让水流把绳头送到营地这边,先把两岸连起来再考虑救援办法。 不过靠自然漂流很难把绳子送到预期的位置,他们甚至想尝试把绳子绑在猎犬的身上涉水送过来。 钟磊赶紧制止,营地这边有无人机,可以轻松安全地拉一条绳子过来,只不过靠绳索很难涉过激流,河道里全是乱石,一旦冲走很难生还。相较而言,利用无人机从空中吊运的方式反而更安全一些。 他用无人机送了两部对讲机过去,先与艾山大叔他们建立通讯联系,两边一起商量救援办法。 艾山大叔建议先等等,边防官兵带了冲锋舟,可以大大增加救援安全系数。 可钟磊却认为形势危急,已经耽误不得了,决定先用无人机试一试。 夏问荆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了,他没有专业吊具,担心“曲曲儿”被吊离地面时害怕挣扎,导致无人机难以维持平衡,于是找了个面粉袋子代替。 他在袋子下面剪了4个窟窿,让狗爪子从窟窿中伸出来,再将面粉袋子与绳索相连,这样狗就算害怕挣扎,四条腿找不到发力点,对无人机的干扰也有限。 等钟磊一声令下,他立刻开动了无人机,在张宵伟和苏力坦等人的帮助下成功将这只大狗吊离地面。 雨停了,风也歇了,阳光穿透乌云,出现了带有丁达尔效应的奇观。 没有人在意景致,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无人机,以及下面长达十米的绳索,只有这样的长度才能降低重物对飞行的干扰。 “成功了!” 在阵阵欢呼声中,“曲曲儿”被平稳送抵对岸。 麦娜也在队伍里,看着爱犬被藏马熊伤到奄奄一息,一双美目早已哭得肿成了桃子,连忙请人帮忙运到后面去检查救治了。 钟磊看到吊运过程如此平稳,心安了不少。他顺着梯子爬上岩石,向大家说明营地现在面临的复杂局面。 现在最理想的办法是把所有人都送到安全地带,可是无人机的极限载重是100公斤,体重越大的人吊运过程越危险,一旦炸机就会落水难救。 当然,留下来也不一定安全,营地有很大可能扛不住洪水的冲刷,一旦底部巨石松动垮塌,所有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我先看看大家的意愿,愿意被无人机吊去对岸的站到我的左手边,想留下来的站到右手边。” 大家都在犹豫观望,在没有看到第一个人安全上岸之前,谁也不敢贸然做出决定。 钟磊只好点名:“老周,你年纪大,带个头吧,走还是留?” 周志旺一脸苦相:“我你还不知道嘛,安全第一啊,我宁可留下来,我觉得爬上这石头生存希望大一些。” 钟磊为难地搓起手来:“问题是这石头上面站不开所有人啊,你年纪大体重又轻……” “这里应该还有比我轻的吧,”周志旺朝着四周看去,“那谁呢,牙生江过来,你多少斤!” 牙生江怯生生地回道:“134斤。” 老周眉头一紧:“看着挺瘦啊,怎么比我沉这么多?” 这时候斯玛伊力江站出来了,鼓励牙生江第一个尝试,他还提了个建议:“从对面弄根绳子过来给小伙子绑到腰上,万一掉进河里还有一线生机。” 夏问荆当即点赞:“这个方法好,再弄件救生衣就更好了。” 钟磊马上拿起对讲机跟对面沟通,无人机把另外一只哈萨克牧羊犬“巨娃娃”吊过去后,返回时除了运回几件救生衣,还额外引了一根绳子过来。 牙生江很勇敢,干脆利落地穿上救生衣,锁紧登山安全带,示意夏问荆随时可以起飞。 钟磊揪着心,让周志旺去帐篷里找了个安全头盔,亲自给牙生江戴上,叮嘱如果不慎落水一定要护住头。 夏问荆挥了挥手,向对岸的救援人员示后,终于推动开关让无人机升起来。 他手心冒汗,双眼死死盯着无人机的桨叶,一点点地推动摇杆加大升力。 大家尽量退到边缘,看着绳索绷紧,慢慢将牙生江的双脚带离地面。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35章 吊人过河 无人机轻微摇晃,明显不如之前吊运牧羊犬时轻松。 夏问荆屏住呼吸握着遥控器,双臂因为用力绷紧,感觉自己好像擎着一根上了大鱼的竿钓,既要倾尽全力又要小心翼翼。 牙生江双手握紧主绳,双脚夹住绳索的末端,闭着眼咬紧牙关。 在他的脚下,洪水如万马奔腾,一排排浪头咆哮跃起,宛如凶残的野兽争相去咬牙生江的脚,却总是差了十几厘米而力竭跌落。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大家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有几个人已经兴奋到跃跃欲试了。 张宵伟是最积极的一个,不等牙生江的双脚落地,他就去找钟磊报名:“下一个吊我吧,我体重大一些,如果我能安全过去,其他人就都没问题了。” 钟磊有些不放心,上下打量着对方一米八多的身高,审慎询问道:“你体重多少?” “七十多公斤,放心,离100公斤的载重极限还差不少呢。” 张宵伟对无人机的参数了如指掌,不过他这么主动可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出于恐惧。 因为他提前想到几个问题,无人机的电机长时间大负荷运转受得了吗?这里有13个人,剩下的电池能撑到把所有人都运过去吗? 他的体重较大,如果不积极主动一点,很可能会被安排到靠后的位置,越晚吊运就要承担越大的风险。 钟磊对张宵伟的主动报名感到意外,看着这小子躲闪的眼神有些猜疑,没有立刻答应。 艾尔肯在旁边提出了反对意见:“哎,捧油,你体重大就不应该拍在前面,万一无人机因为你而坏了,大家岂不是都被困住了?还是先运体重轻的人比较好!” 他的意见合情合理,并且最后手指的是周志旺这位年纪最大的队员,立刻获得其他人的认可。 谁知周志旺却摇手后退:“不不不,你们先走,我再等会儿。” 大家正要强拉他过来,张宵伟却拦在前面:“我先过是有原因的,这里只有我和小夏会操控无人机,我过去了,就能在对面操控无人机把他也接过去。要不然你们都安全了,把人家小夏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死吗?” 他把“等死”两个字咬得很重,拦在那里不让任何人插到前面。 夏问荆脸色阴沉,不想被他利用,张嘴就要反驳。 钟磊忽然瞪了他一眼,犀利的目光把他涌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这个时候谁得罪张宵伟都无所谓,唯独夏问荆不行,因为张宵伟说的是事实,他们两人之中一定要有一个先过河,然后利用绳索把无人机遥控器送过去,才能再用无人机吊运最后一人。 如果夏问荆现在开口反驳,让张宵伟怀恨在心,后面难保不出问题。 最终还是副领队斯玛伊力江做了裁决:“好啦好啦,看在张宵伟能救小夏的份上,就让他先走吧,要不然僵持下去谁都走不了。” 艾尔肯很不情愿:“可是无人机真能吊得动他吗?” 斯玛伊力江把“皮球”踢给了夏问荆:“这得问小夏了,现在他是专家。” 夏问荆还能说什么呢,实事求是地点点头:“师兄你上吧,抓紧时间。” 张宵伟如愿以偿,迅速穿上救生衣,成了第二个被吊离危险区域的人。 在吊他的时候,无人机的噪音明显加大,起飞时就十分吃力,似乎拼尽全力也只能拉离地面半米高,以至于在横移通过木板围堰的时候,他不得不屈身抬腿才躲过去。 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比刚才看牙生江过河时还要紧张,生怕无人机失控掉下来。 张宵伟反而是最轻松的一个,他相信夏问荆的技术,也熟悉无人机的性能,听着电机满负荷的噪音,感觉双脚离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其实他体重超过80公斤,已逼近无人机的载重极限。 接下来的吊运过程还算顺利,在连续把苏力坦、库杜斯和另两名队员吊到对岸后,被困在水中的还剩7人,分别是钟磊、斯玛伊力江、周志旺、夏问荆,以及苏力坦等三名后勤人员。 夏问荆换了块电池,心情有些沉重,大家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修筑围堰和吊运工作,浑然不知柴油发电机已经罢工许久了,现在他手里只剩下一块满电电池,再满负载往返7次比较困难了。 更要紧的是他必须让无人机返航,停在巨石顶部休息一会儿,给电机散热的时间。 7人也没闲着,有的跑去重新加固围堰,有的去重启发电机,夏问荆则坐在一边喝水休息,他精神高度紧张,身体僵硬到坐下都困难。 围堰的缝隙一直在漏水,这段时间没人管,已经没过膝盖了。全靠那些木板挡着水浪,才没有将帐篷和物资冲垮。 苏力坦搬起一块石头压在木板后面,忽然大声喊道:“大家快来看,水位是不是降了?” 他的声音中透着惊喜,惹得钟磊和斯玛伊力江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发现刚才还淹到围堰木板三分之二处的水位,现在已降到二分之一处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山洪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水位快速下降,他们就不必再冒险通过无人机吊运到对岸了。 周志旺可没他们那么兴奋,自诩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嘴角挂笑,弯腰走进帐篷,把地上两个保鲜膜层层包裹的小箱子抱起来,嘴里唠叨着:“这些臭小子,上百万的设备就这么泡在水里了?” 他想将这两个箱子放到厨房切墩上,蹚水往前走了一步竟然踩空了,正好踩进了钟磊之前发现的水坑里。 他身子向后一歪仰面倒下去了,左膝盖卡在石头缝里动弹不得,右腿也因为向后折叠发不上力,导致挣扎着难以起身。 他想开口求助又灌了满嘴泥浆,只能不断地扑腾着,试图引起外面的人注意。 夏问荆坐在高处,视线被帐篷挡住了,完全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水面翻腾得不对劲,试着喊了一句:“老周叔,你干嘛呢?”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36章 崩了 周志旺难以回应,挣扎着拍击水面。 钟磊听出这动静不同寻常,和夏问荆先后跑进帐篷,就看见老周侧身躺在水里。 两人都感到奇怪,积水又不深,他怎么会起不来呢? 在钟磊和夏问荆一左一右的搀扶下,周志旺终于直起腰把腿拔出来。 这一拔就坏了。 原本被吸住的左腿刚好堵住了洞口,他向上拔时就像皮搋子疏通马桶一样,产生了一个抽吸的作用力,那孔洞里淤塞的泥沙被打破了平衡,一下子全涌上来了。 失去了泥沙的封堵,渗到底下的河水在压强作用下向上喷涌,水势宛如被撞断的消防栓。 夏问荆被水冲得倒退几步,慌乱不知所措。才几秒钟时间,围堰里面的河水就淹到大腿高度了。 刚走到外面的斯玛伊力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急忙嘶吼着:“快堵住它,要不然营地就保不住了!” “对,找东西堵上!” 夏问荆冲过去抄起铁锅、饭勺、切墩儿和煤气灶,一股脑地往水里摁。 水势太大了,这些东西刚放下去就被冲上来,直到他整个人站在铁锅上,才堪堪压住翻涌的水花。 大家松了口气,以为暂时解决了危险。却没想到这样更加剧了台地的崩溃,主出水口被堵住后,水流沿着石头缝隙找到了新出口,就是固定围堰时打入底下的钢管。 水冲大了钢管与岩石之间的缝隙,钢管晃动动摇了围堰,塞着缝隙的篷布被冲开,水流像瀑布一样从缺口处流进来。 “堵不住了,快爬到石头上去!” 钟磊下了命令,趁着这片台地还没崩塌,赶紧用无人机多吊几个人去对岸,能保一个是一个。 夏问荆被大家推上梯子,第一个爬上巨石,好去检查无人机的安全状况。 钟磊等周志旺、艾尔肯、斯玛伊力江等人都上了石头后才最后一个上来。巨石的顶部勉强可以容纳他们7人站立,但谁也不敢保证这块石头能抗住洪水的冲击。 夏问荆把无人机准备好了,催促众人都穿好救生衣排队:“谁先来?老周叔,就你吧。” 周志旺还是往后退,推了艾尔肯出来:“让他先走,我再等等……” 钟磊急得火冒三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婆婆妈妈的,就你了,快点儿!” 谁知周志旺摇着头,忽然来了句:“你们先走,我还有事!” 话音未落,他已经顺着梯子爬下,跳回积水中了。 木板围堰已经垮了,汹涌的河水摇晃着残余的木板,已经把台地边缘的岩石都撬松了,唯一的帐篷在积水中摇摇欲坠。 钟磊气坏了,刚想开口骂娘,发现老周在帐篷边缘抱起来两个小箱子。 这是他刚才踩空时脱手的箱子,里面分别装了磁力仪和几台笔记本电脑。磁力仪的价格昂贵,笔记本电脑却更贵重,因为那里面存储着队友们这些天辛辛苦苦采集的数据! 钟磊没想到老周会如此拼命,忙不迭拴一根绳子在腰间,跳到水里去接应。 斯玛伊力江把绳子的另一头拴在旗杆上,命令剩下的人按顺序吊运过河,一刻都不要耽搁。 夏问荆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深吸一口气定定神,示意艾尔肯做好准备,随即推动摇杆将其吊离地面。 前面的多次吊运让他积累了不少经验,无人机通过调整姿态和加大反向推力,刚好抵消下面人员摆动的惯性,吊运的安全系数大幅提高。 几分钟过去了,周志旺他们还没上来,这很不正常! 但是夏问荆不敢回头,哪怕是在吊运另外两人的间隙,也只盯着无人机的绳索和安全带锁扣,他必须为这两个队友的生命负责,不能有一点点分心。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名后勤组队员送到对岸,他顾不得操控无人机飞回来了,直接在对岸降落,自己迅速扑到巨石边缘帮忙。 在那里,斯玛伊力江正用尽全身力气拉着绳子,绷紧的绳索显示另一端传来极其强大的拉力。 那是河流的冲击力,石头下面的营地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汹涌的洪水冲走了围堰、帐篷和一切地表参照物。那根绳子拽着钟磊的后腰,而钟磊则拼劲全力抱着周志旺,洪水已经淹到他们的腰部。 不是水涨了,而是他们脚下的台地已经被冲刷得越来越深。 夏问荆看到周志旺还紧紧抱着一个箱子,忍不住大吼:“老周叔,放手啊,不要了,箱子不要了!” 对方好像没听见,咬紧牙关抱着箱子不撒手,任由湍急的洪水将他冲得东倒西歪。 “小夏,快找东西垫在这下面!” 斯玛伊力江比夏问荆更着急,因为他发现固定绳子的旗杆还算稳固,但绳子与巨石的边缘接触,在一次次横向摩擦中有断开的风险。 夏问荆东张西望,拿起一件多余的救生衣,折叠一下垫在那里,然后和斯玛伊力江一起用力拉拽,尝试把水里的两人拖回来。 在这场与洪水的角力中,钟磊是最艰难的那个,他感觉腰快被拉断了,胳膊已经酸麻,拦腰锁扣周志旺的十指正慢慢滑脱。 他也在劝周志旺松手,扔掉箱子就能想办法转过身来,两人只需一起蹬地对抗河水的冲击,就能争得一线生机。 可周志旺却喊着让他松手:“你抓我干什么,你抓住这个箱子啊!这里面是咱们千辛万苦采集的数据资料。我命硬,还有救生衣,冲到下游找个地方上岸就是了……你听话,快点松手!” 钟磊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老周,咱俩不是第一次搭档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你也知道我的原则,我是宁可完不成任务挨批评受处分,也要把每一个队员都带回去的……” 另一边,斯玛伊力江看夏问荆在旁边干着急,咬着牙催促他:“你不是有无人机吗,想想办法,能把老周从水里吊起来吗?” “对!无人机!” 夏问荆赶紧捡起遥控器,吊运一个人很难,但是把钟磊和周志旺纠结的箱子吊走还是很容易的。 他赶紧用对讲机联系对岸的张宵伟,让他们把吊运牧羊犬的袋子挂到无人机上。 对讲机里传来艾山大叔焦急的声音:“你让他们坚持住,救援马上就到!”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37章 中流砥柱 四冲程发动机的轰鸣从身后响起! 夏问荆惊喜地回头,看到一条冲锋舟在洪水中顺流而下。 边防连队的官兵刚才就已赶到,他们与艾山、张宵伟等人碰头,大致了解了现场危机和周围的地势水情,提前做好了协助救援的准备。 战士们隔水看到有人员落水受困,抬起冲锋舟毅然冲进滚滚洪流中。 水面上颠簸起伏的冲锋舟,舟上那抹军绿色,给了夏问荆前所未有的底气。他把心一横干,干脆也在腰间拴了根绳子,顺着梯子下到水里去帮助钟磊和周志旺。 河水冰冷,脚下的石头在翻滚,他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 斯玛伊力江在后面小心捋着绳索,看到夏问荆走近两人后迅速挽个死结挂到旗杆上。 随着绳结收紧,三人的生命安全系于那根旗杆,杆上的五星红旗无风低垂,但稳如磐石。 夏问荆接过了箱子举过头顶,周志旺也终于腾出手来转身,抱紧钟磊以弓箭步的姿态对抗着洪水冲击。 钟磊张开双臂,将二人紧紧抱住。夏问荆带来了让他们欣慰的消息:“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等冲锋舟抵达就可以得救了。” 可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石堆撑不住了,随着石头翻滚移开,三人失去了落脚点,身体同时扑到水里。 河水一下子淹没头顶,他们抱团的身形被冲开了,钟磊和夏问荆有绳子拉着还能借力稳一稳,可周志旺无依无靠完全漂浮起来了。 他们拼命拉扯着,然而老周还是被水流无情地卷出走了。 钟磊焦急呐喊,恨不能解开绳索追上去。 冲锋舟此时才赶到,救援官兵一度减速想拽他们,两人同时拒绝,一致指向前方,红色的救生衣在水浪中浮浮沉沉。 救援的战士心领神会,赶紧操舟掠过他们朝周志旺追去。 冲锋舟排开的浑浊水浪把夏问荆和钟磊淹没,两人奋力挣起身子,只想看看冲锋舟有没有截到老周。 “你们先担心下自己吧,我快撑不住了!” 站在高处的斯玛伊力江大声喊着,绷紧的绳子就像锯一样,早把垫在下面的救生衣割烂,他必须用双手提起绳子才能避免绳子被磨断。 现在钟磊和夏问荆脚下没根,身体横在水面上,纯靠两条绳子拽着,让他手里好像提着千斤重担。 他把自己的登山鞋脱了当垫子,仍然很担心出问题。 夏问荆双手抱着箱子不方便划水,听到喊话回头看了一眼,身体就失去平衡,也被水流冲得横起来了。他仰面的时候被救生衣托举着还能呼吸,可面朝下就没办法呼吸了,忍不住呛了几口水。 “箱子!箱子……” 意志力终究没能抵过本能,他只是想腾出一只手划水,箱子便脱手被河水冲走了。 钟磊奋力游过来,帮他摆正姿态。 夏问荆的脸色惨白,一边咳水一边哭:“对不起,我没抱住箱子,我对不起老周叔。” “箱子不重要,活下去最重要!你振作起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钟磊拉着夏问荆摆动身体,双脚在水下寻找支撑点。他不相信原来台地上的大石头全被冲走了,只要找到一个发力的落脚点,就有生的希望。 夏问荆本已心如死灰,被这句话重新激活了求生意志,他没有蹬到石头,却意外摸到了一根钢管,插在石头里的脚手架钢管! 这是之前做围堰用的,固定在上面的木板早就冲走了,但艾尔肯用风炮机深深嵌入岩石里的钢管屹立不倒。 这说明在他们前面的水下仍有一块巨石没有松动,石头上面的水要浅很多! 他把钟磊拉过来,手把手地引到钢管的位置。 钟磊大喜,连忙抓住钢管给绳索缓解拉力,让斯玛伊力江略微缓了口气,然后他开始脱衣服,脱光上衣减轻水流阻力,再靠着斯玛伊力江的力量成功用腿勾住钢管。 只要双脚站到了岩石上,他就能借力用身体抵住钢管,再配合斯玛伊力江一起拉拽绳子,将夏问荆也拽过来。 两人上半身离开了激流,双脚能踩着石头,开始拽着绳子一点点往回走。越靠近巨石,水流越慢,他们在耗尽力气之前终于重新爬上了梯子。 夏问荆累到虚脱,颤抖的双手连抬起来都困难,旁边的对讲机传来张宵伟的声音:“石头上面还是不安全,想办法把遥控器传过来,我接你们过河!” 夏问荆喘了半分钟才勉强按下通话键:“老周呢?救到他了吗?” “救到了……就剩你们了。” 张宵伟明显停顿了一下,这让夏问荆的心揪起来,想要去探视的念头支撑着他坐起来,控制无人机飞回这边。 无人机带了两条绳子,主绳绑在旗杆上,副绳末端拴个布兜,对岸的人拉动副绳,就能把遥控器运过去。 然后张宵伟按部就班,把这边三人轮流接过去,夏问荆、斯玛伊力江,最后是钟磊。 只是他们并没有看到周志旺,因为部队战士已经用担架抬走救治了,说是老周被水流冲走了一百多米远,期间遭到了严重撞击昏迷不醒。 夏问荆心中难过,他披着村民给的干燥衣服,捧了杯热水,表情悲戚垂头落泪,为自己没能保住箱子而自责,那是老周豁出性命抢回来的! 猛不丁又听到身后一阵嘈杂尖叫。 钟磊昏倒了! 在最危险、最困难的时候,这个山东汉子都咬牙坚持着,抗住了脱力、低温和死亡的威胁,却在得救之后一头栽倒。 医护兵上去检查后说情况很不乐观,必须立刻送去大医院抢救。 夏问荆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苏力坦跑过来将他推上一峰骆驼,催促赶紧离开。后面就没有人说话了,大家骑着马、骆驼,抱着昏迷的钟磊火速出山,一股沉重的哀伤在队伍中弥漫。 山谷里又刮起了风,那块巨大的山岩在洪水中屹立不动,插在上面的红旗飘荡舒展,猎猎作响。 没有人责怪钟磊做出的撤离决定,他让11个人在百年不遇的山洪中安然无恙,如果周志旺没有去追那两个箱子,他和老周也不会有事,这将是一次成功的自救。 但是,老周做错了吗? 卷一:是那山谷的风 第38章 休整待命 “不怪老周,是我错了,我真该死啊!” 离开山里的路上,夏问荆一遍遍地自责。 他回想着整个救援过程,发现如果不是自己没提前把贵重的设备搬到安全地带,周志旺就不会重新跳进水里。如果不是自己关键时刻冲动下水去帮忙,周志旺和钟磊恐怕也不会出事! 本来嘛,不管冲锋舟来不来,他只需按照计划把无人机飞过去,将那个占了老周两只手的箱子吊走就好了。 说不定水下的石头少一个人发力踩踏就不会被冲塌,周志旺就能撑到冲锋舟到来,钟磊也同样可以获救…… 他越想越堵得慌,急火攻心差点跌下骆驼来,还是苏力坦和牙生江眼疾手快,策马赶上来一左一右扶着,护送回到塔吐鲁沟。 抵达废矿场后改乘车辆,他们又面临一个难题,进山的公路因为落石和滑坡封闭了,外面的救援队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周志旺和钟磊的伤病情况刻不容缓,乡镇卫生院可抢救不了,必须要送去叶城县人民医院,那就得先疏通道路。 关键时刻还是战士和村民站出来,他们带着工具在前面开路,靠铁锹、洋镐、撬棍,靠双手和肩膀,连夜开了一条可供越野车冒险通过的路。 副领队斯玛伊力江决定带后勤组的两个小伙子跟车送医,让其他队员借宿在老乡家里好好休息。 夏问荆本想跟着去,不过军医认为他疲劳过度建议好好休息,被艾山大叔领回家安顿。 和其他人在老乡家里客客气气的待遇不同,夏问荆在艾山大叔待得坐如针毡。 因为麦娜从头到尾没有好脸色。 她还在为爱犬受伤而生气,责怪找矿队的人没看护好,尤其是得知“曲曲儿”是为保护夏问荆被藏马熊弄伤的,她的眼神能杀人。 艾山大叔为此批评了几句,她就摔门出去,弄得家里气氛沉闷尴尬。 夏问荆借口疲乏吃过饭就回屋躺下,他特别担心周志旺和钟磊的伤病情况,可手机因为泡水坏掉了,这个时间又不好再出去找其他人打听情况,辗转反侧到凌晨才睡着。 天还没亮他就在噩梦中惊醒,梦见重新经历了一次山洪围困. 这次找矿队没有惊动村民和边防官兵,仅靠夏问荆操控无人机就把大家都送到了对岸。本应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最后他被师兄吊运到半空时,一头熊突然从人群后面冲出来,张宵伟遇袭,无人机失控,他掉进河里…… 他惊醒,坐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星空,等天刚蒙蒙亮就迫不及待地出门找张宵伟、牙生江等人,直到这时他才与斯玛伊力江通了电话,询问抢救和治疗情况。 斯玛伊力江在医院里守了一夜,眼睛熬得通红声音沙哑:“医生还在抢救着,我听着好像情况不乐观……” 大家心里难过,商量着一起开车去叶城县人民医院探视。 斯玛伊力江连忙反对:“你们来了能做什么?通往山外的公路还没完全疏通,白天处于施工封闭状态,车根本开不出来。你们现在就老老实实在村里待着!” 夏问荆不服气,坚持开车出山:“去封路的地方看看嘛,万一解封了呢?” 牙生江把斯玛伊力江的话奉为圭臬,坚决不肯出车,还把剩下几辆车的车钥匙都收走,每天盯着他们。 好在当天下午医院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周志旺已经苏醒,身上多处骨折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正在当地医院里积极治疗;钟磊的情况就比较糟糕了,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中,医院已联系航空医疗转运通道,准备尽快用飞机送到低海拔的大医院救治。 除了这些基本情况外,斯玛伊力江也得不到更多消息了。 夏问荆只能打电话给远在北京的导师,向郭教授询问救治方案和详细病情。 由于事发突然和通讯不便,后方领导和专家团队还没收到完整的情况汇报。郭教授听说夏问荆和张宵伟都安然无恙,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才讲了上级关于不惜一切代价抢救钟磊的指示,又谈到了医院的诊断情况。 夏问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钟磊是因为寒冷、疲劳和过度紧张诱发了高原性脑水肿,和之前那位队员一样,属于极危重病人,如果超过7天没有苏醒,造成脑细胞的死亡,将会发生不可逆的病变,已经被送到四川某三甲医院抢救。 郭教授反过来询问找矿队遭遇山洪的经过,表扬了夏问荆和张宵伟在自救中发挥的积极作用,顺便又讲了讲大数据分析得出的阶段性成果。 他们之前采集的坡前三十平方公里地磁异常数据给出了一些找矿信号点位,预测454达坂北坡的矿脉埋藏可能更浅,更具开采价值。如果找矿队后续继续在此地展开勘探作业,他建议克服困难完成剩下区域的数据采集。 “还要继续吗?” 夏问荆有些悲观,队长和最有经验的老同志都伤病离开了,靠他们几个还能完成任务? 郭岱岩叹了口气,留下了四个字“休整待命”。 这个休整可不是无所事事每天闲逛,他们马上收到了上级通知,每个人都要提交一份书面报告,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分析自然灾害的成因以及事故发生的整个过程,另外还要求大家清点物资装备。 这次洪灾让找矿队损失惨重,帐篷和扎营的生活物资不值钱,但那台铷光泵磁力仪,那台手持式光谱仪、那些发电机、蓄电池、光伏板和还没来得及发挥大作用的缪子探测器等,可是价值不菲的设备。 来的时候带了这么多高科技装备,最后只带回了一部六旋翼无人机,这是国有资产的重大损失,必须解释清楚对组织上有个交代。 夏问荆详细记录下自己经历的一切,着重提及周志旺抢救箱子和钟磊舍命的过程和对话,他觉得应该给两人记功和表彰。 可他又怎会想到,就是这篇文字材料,会导致钟磊卷入功过是非的争议之中,也给找矿队惹来个不大不小、不得不干的麻烦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