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色棋局》 第1章 雨夜邂逅 暴雨如注。 盛夏的都市,被一场不期而至的狂暴雷雨彻底淹没。豆大的雨点疯狂砸落,在柏油路面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水帘洞中。霓虹灯光在湿滑的街道上扭曲、晕染,变得光怪陆离。震耳欲聋的雷声间歇性滚过天际,伴随着撕裂夜空的闪电,为这个夜晚平添了几分不安的躁动。 汪楠猛地一拧电动车把手,残破的座驾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艰难地加速,试图在黄灯变红的最后一秒冲过十字路口。冰冷的雨水早已穿透他那廉价的、印着巨大外卖平台Logo的雨衣,浸湿了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刺骨的寒意。水珠顺着他的发梢、眉骨不断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频繁地抹一把脸,才能勉强看清前方被雨幕扭曲的道路。 “该死!” 他低咒一声,不是因为雨水,而是因为手机导航上那个不断闪烁的倒计时——这一单配送即将超时。这意味着,他这一晚上的奔波,很可能因为这几分钟的延误而损失大半的收入,甚至可能收到一个致命的差评。 毕业三个月,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顶尖学府金融系高材生的身份,在现实冰冷的壁垒前,并未给他带来任何优待。相反,高昂的学费贷款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日夜抽打着他,迫使他放下所有的骄傲和矜持,投入到这片谋生的泥沼之中。白天,他穿着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穿梭于各大写字楼,接受各种或冷漠或挑剔的面试;夜晚,则换上这身醒目的外卖服,在城市的毛细血管里拼命穿梭,用体力换取微薄的现金,支付房租和账单。 巨大的落差感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他别无选择。生活从不给人慢慢品味失意的时间。 路口突然冲出一辆黑色轿车,速度快得惊人,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汪楠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猛捏刹车,同时拼命扭转车头。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电动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乎失去平衡。他凭借一股狠劲,用脚死死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连人带车摔进浑浊的积水里。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束缚。那辆轿车却毫不停留,尾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红色的光轨,扬长而去。 “操!”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却无处发泄。他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情况更糟。他重新扶正车把,检查了一下保温箱里的餐盒——幸好,没有洒出来。这是顾客的晚餐,也是他今晚的饭钱。 就在他准备继续前行时,一阵极其低沉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即使在哗啦啦的雨声和滚滚雷声中,也清晰可辨。那声音不像普通车辆,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不容忽视的威压感。 汪楠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辆线条流畅、宛如暗夜幽灵般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正平稳地驶向他刚刚险些冲过的那个路口。它不像刚才那辆轿车那样鲁莽,速度并不算快,却自带一种沉稳磅礴的气场,仿佛劈开雨幕的王者,周围的车辆都不自觉地与之保持了距离。锃亮的车漆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射着路边奢侈品店里透出的、冰冷而奢华的光芒,与汪楠这辆破旧电动车、与他这一身狼狈,形成了讽刺得令人心酸的对比。 那是他曾经梦想过的世界,是他在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幻想过的、凭借知识和能力可以触及的巅峰。而此刻,那世界被严密地封装在防弹玻璃和精致钢板之内,与他隔着一片无法逾越的雨幕,以及更深不可测的现实鸿沟。 汪楠抿紧了嘴唇,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是苦涩,是艳羡,更是一种不甘。 然而,变故陡生! 或许是因为雨太大影响了视线,或许是因为信号灯转换的瞬间判断失误,一辆从侧面车道驶出的出租车,竟然抢在黄灯末尾,试图加速通过路口,直直地朝着那辆劳斯莱斯的侧前方插去! “吱——嘎——!” 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刹车声撕裂雨夜!出租车司机显然也吓坏了,死踩着刹车,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不受控制地甩尾漂移。 劳斯莱斯的司机反应堪称顶级,几乎在出租车出现的瞬间就做出了制动和微调方向的应对。庞大的车身以一种与体型不符的灵敏猛地顿住,同时向侧面避让。但距离太近,一切发生得太快!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并非严重的车祸,更像是剐蹭。出租车的车头一侧,擦碰到了劳斯莱斯左前侧的区域。出租车的前保险杠当即碎裂脱落,而劳斯莱斯那昂贵得令人咋舌的车身,也留下了一道清晰刺眼的刮痕,如同完美艺术品上的一道丑陋伤疤。 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事故现场,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雨声喧嚣。 出租车司机脸色煞白地推开车门,看着劳斯莱斯那标志性的欢庆女神立标,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积水里。他知道,自己可能闯下了弥天大祸。 劳斯莱斯的副驾驶车门率先打开,一把巨大的黑伞“嘭”地撑开,一位身着黑色西装、体型健壮、神情冷峻的男人迅速下车,目光如电般扫过现场,先是查看了一下车身的损伤,随即锐利的眼神便锁定了惊慌失措的出租车司机。那是保镖,专业、警惕,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后座的车窗,在这时缓缓降下了一线。 汪楠的位置,恰好能透过那一线缝隙,瞥见车内的景象。车内光线幽暗,与外面的暴雨倾盆仿佛是兩個世界。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眼睛。 一双极其漂亮,却也极其清冷、带着一丝被打扰后不加掩饰的不悦与审视的眼睛。那目光如同浸透了冰水的墨玉,淡淡地扫过外面的混乱场面,在出租车司机身上停留了一瞬,司机顿时感觉如坠冰窟。然后,那目光似乎无意间,掠过雨幕,落在了恰好停在几米外、有些怔然的汪楠身上。 极其短暂的一瞥。 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一个路边的消防栓,或者一个无关紧要的广告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但就在那一瞬间,汪楠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一下。那目光仿佛具有实质的穿透力,穿透他湿透的外卖服,穿透他强装镇定的外表,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窘迫与卑微。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冰冷的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车窗随即升起,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被重新隐藏于奢华的幽暗之中。 保镖已经开始面无表情地与出租车司机交涉,声音冷硬,带着程序化的威严。无需提高声调,已然决定了事情的走向。 汪楠猛地回过神来。手机超时的警告音再次尖锐响起。他咬了咬牙,最后看了一眼那辆沉默的、象征着无尽财富与权力的黑色轿车,然后毫不犹豫地拧动电门,电动车发出呜咽声,重新冲入茫茫雨幕。 雨水更加冰冷地拍打在他的脸上,但他却觉得脸颊有些发烫。那短暂一瞥的目光,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它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也莫名地,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度渴望改变现状的、尖锐的刺痛感。 这个雨夜,这场微不足道的交通事故,这一次短暂的、不对等的视线交汇,像一颗无意间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要激起一圈圈扩展开来、最终席卷一切的涟漪。 而他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起,已经开始了缓慢而不可逆转的转动。他只想尽快送完这最后一单,回到那个狭小潮湿的出租屋,换下一身湿透的衣服。 电动车在霓虹闪烁的雨夜中,载着一个沉重而潮湿的梦想,艰难前行。而那座金融帝国的大门,似乎在这一夜,因一场意外的邂逅,向他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缝隙后面,是深渊,还是天堂? 第2章 金融帝国之门 雨停了。 清晨的阳光穿过廉价出租屋窗帘的缝隙,在斑驳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空气里还残留着雨后的湿润,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汪楠站在唯一一块干净的、能照全身的玻璃前,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衬衫的领口。 这件衬衫是他衣柜里最昂贵、也是最体面的一件。为了今天的面试,他昨晚特意用温水小心熨烫,此刻每一道折痕都显得棱角分明。西装是毕业前咬牙买的打折款,面料一般,但剪裁还算合身,勉强能撑起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形。 镜子里的人,五官轮廓清晰,眼神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和睡眠不足而带着些许血丝,但深处却有一股被现实磨砺出的、不肯服输的亮光。他将最后一丝犹豫压回心底,深吸了一口气。昨夜暴雨中的狼狈、那惊鸿一 Z 瞥的冰冷目光,仿佛只是一场恍惚的梦。 但手机屏幕上那条简洁的短信,却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今天的目的地——叶氏国际金融中心。 “叶氏”。 这两个字,在金融圈意味着一个庞大的帝国。业务触角遍及投资银行、资产管理、风险投资、证券交易,是无数财经学子梦寐以求的殿堂,也是汪楠曾经投递简历时,带着几分敬畏和渺茫希望勾选的目标之一。他本以为自己的简历早已石沉大海,却没想到在几乎山穷水尽之时,收到了人力资源部的面试通知,岗位是投资分析部的初级分析师。 机会来得突然,甚至有些蹊跷。他自问简历虽不算差,但在众多顶尖名校的毕业生和海归中,也并非突出到能让叶氏主动垂青。但此刻的他,没有时间去深究背后的原因。这是一个救命稻草,他必须牢牢抓住。 挤过早高峰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当他真正站在叶氏国际金融中心的脚下时,一股无形的压力还是扑面而来。 大厦高耸入云,通体覆盖着深蓝色的玻璃幕墙,在晨曦下闪烁着冷峻而威严的光芒。它的造型并非一味追求奇特,而是以一种沉稳、磅礴的姿态屹立在寸土寸金的金融街核心区,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宣示着其主人的财富与权力。门口广场光可鉴人,穿着精致、步履匆匆的精英们进出旋转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高效、冷漠且昂贵的气息。 汪楠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试图驱散那源自内心深处的渺小感。他握紧了手中装着简历的文件袋,迈步走向那扇巨大的旋转门。 内部空间极其挑高,开阔得令人心窒。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穹顶巨大的、充满设计感的艺术吊灯。前台后面,是整面墙的液晶显示屏,无声地滚动着全球各大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红绿交错的数字跳跃变幻,牵动着不知多少人的财富神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味道,混合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金钱的特有气味。 “您好,我是来面试的,投资分析部,汪楠。”他走到前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从容。 前台小姐穿着合身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无瑕,脸上挂着标准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但眼神深处是一种训练有素的疏离。她熟练地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然后递给他一张临时访问卡和一份登记表。 “汪先生您好,请先这边登记,然后乘坐B区的电梯到38层人力资源部。会有同事接待您。” “谢谢。” 汪楠接过东西,走到一旁的等候区填写表格。手指因为用力,指尖有些发白。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那些目光如同精密仪器般扫描着他的衣着、他的举止,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评估个透彻。在这里,他似乎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填写完毕,他走向B区电梯间。电梯门是亮锃锃的金属材质,需要刷卡才能按下楼层。等待电梯时,他注意到旁边一部装饰更为奢华、需要专用密钥卡才能启动的电梯。那部电梯门前站着一名身姿笔挺、神情冷峻的保安,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汪楠心中一动,那或许就是通往更高权力楼层的“专属通道”。 “叮——” 一声轻响,他面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已经站了几个人,男女皆有,无一不是西装革履,神情严肃,或低声交谈着专业术语,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汪楠走了进去,按下38层。电梯内部空间宽敞,运行极其平稳迅速,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噪音和震动。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竞争压力。汪楠能闻到高级香水和须后水的淡淡味道,能听到旁边一位男士用流利的英语对着蓝牙耳机低声说着什么并购案的细节。他默默地站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内心却波澜起伏。这就是他曾经向往的世界,残酷、高效,等级分明。而今天,他需要在这里赢得一席之地。 人力资源部的面试只是第一关。面试官是两位看起来经验丰富的HR,问题中规中矩,涉及专业知识、案例分析、职业规划等。汪楠准备充分,对答如流,他扎实的专业功底和清晰的逻辑思维,显然给面试官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很好,汪同学。你的基础很扎实。”其中一位年长些的HR点了点头,“接下来,需要你到56层的投资分析部,接受部门总监的面试。这是最终面。” “谢谢。”汪楠心中微微一紧。关键的时刻到了。 56层的环境又与38层不同。这里的装修更显沉稳和内敛,地毯厚实得吸音了所有杂音,走廊两侧是透明的玻璃隔间,里面的人们或在电脑前专注工作,或聚在一起低声讨论,气氛紧张而专注。墙上挂着一些抽象的艺术画作,以及展示公司辉煌投资案例的铭牌。 他被一位助理引到一间小会议室等候。会议室的玻璃墙外,就是繁华都市的壮观景色,车水马龙变得如同微缩模型。坐在这里,仿佛凌驾于众生之上。汪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中再次梳理可能被问及的专业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部门总监似乎被什么紧急事务缠住了。汪楠等了将近半小时,内心不免有些焦灼。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总监,而是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十分精干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汪楠是吧?不好意思,李总临时有个重要会议。我是李总的特别助理,我姓陈。”男人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练,“李总交代了,让你先看看这份资料,是关于‘盛达科技’的初步尽调报告,十分钟后,你需要口头陈述你的投资逻辑和风险点。这就算你的终面了。” 汪楠心中一怔。这种面试方式出乎意料,完全是实战模拟,考验的是临场分析能力、知识储备和心理素质。他没有犹豫,立刻接过文件夹:“好的,陈助理,我明白了。” 资料有十几页厚,包含了“盛达科技”的基本情况、财务数据、行业分析、竞争对手等信息。时间紧迫,汪楠立刻收敛心神,摒除一切杂念,目光如炬般飞速地扫过纸上的每一个数字、每一段文字。大脑高速运转,如同精密的仪器,将信息快速提取、归纳、分析、整合。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在纸上快速书写的沙沙声。汪楠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会议室外面的开放式办公区,似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法忽视的骚动。原本低沉的讨论声似乎瞬间静止了一下,紧接着,是一种被刻意压抑的、更加专注的氛围。 汪楠下意识地抬头,透过玻璃墙向外望去。 只见走廊尽头,那部需要专用密钥卡的专属电梯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打开。 一行人正从里面走出,簇拥着中间一道身影。 为首的是两位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正微微侧身,神情恭敬地对着中间那人低声汇报着什么。而他们的中心…… 汪楠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她。 虽然昨夜只是在暴雨中惊鸿一瞥,虽然此刻隔着一段距离,但那个身影,那种冰冷、疏离、仿佛周身自带无形屏障的气场,他不会认错。 叶婧。 叶氏国际这座金融帝国的女王。 她今天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藏青色西装套裙,剪裁极致利落,完美勾勒出她纤细却充满力量感的腰身曲线。裙摆下是一双踩着锋利高跟鞋的、线条优美的小腿。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戴着一副遮住小半张脸的墨镜,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能看到紧抿的、缺乏血色的薄唇,和线条清晰、透着一股冷硬决断的下颌。 她步履极快,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的心尖上。所过之处,两旁办公区的员工,无论职级高低,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垂首,流露出敬畏的神情。她几乎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偶尔对身旁下属的汇报,极轻微地点一下头,或者吐出几个简短的词语。 那不是刻意营造的威严,而是一种久居上位、早已融入骨血的自然流露。她就像一颗移动的恒星,带着强大的引力场,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只能围绕她运行。 就在她即将走过这间小会议室的时候,或许是汪楠注视的目光太过直接,或许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应。 她竟然……微微侧过头。 墨镜的方向,似乎隔着单向的玻璃墙,极其短暂地“瞥”了会议室一眼。 目光并没有真正落在汪楠身上,更像是无意识扫过的一个区域。但就在那一瞬间,汪楠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仿佛有一股冰冷的电流,顺着那无形的视线,穿透玻璃,击中了他的身体。 昨夜雨水中那种被审视、被穿透的感觉,再次清晰地回来了。甚至更加强烈。因为这一次,他是在她的地盘上,在她绝对主导的王国里。 仅仅一秒,或许更短。 叶婧便收回了那无意的一瞥,继续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走廊另一端的总裁办公室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也随之缓缓消散。 办公区恢复了之前的忙碌,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紧张感。 汪楠却久久无法回神,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手心里,因为紧张和一种莫名的兴奋,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陈助理看了看时间,敲了敲门走进来:“十分钟到了。汪楠,请开始你的陈述。” 汪楠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刚才的惊悸中抽离出来。他看了一眼手中密密麻麻写满笔记的资料,再抬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专注,甚至比之前更多了一丝锐利。 “好的,陈助理。”他站起身,走到小白板前,声音沉稳地开口,“关于‘盛达科技’的投资价值,我的初步分析如下……” 他开始陈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不仅指出了报告中美化的部分,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几个潜在的重大风险点,并提出了自己的验证思路。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已经完全摆脱了刚才的干扰,沉浸在了专业的领域里。 陈助理听着,原本公事公办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惊讶和欣赏的神色。 而汪楠在陈述的间隙,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走廊尽头,那扇已经紧闭的、象征着这座金融帝国最高权力的大门。 那扇门,因为一个意外的雨夜,因为一次偶然的邂逅,今天,似乎真正地、带着冰冷的质感,向他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知道,面试的结果或许尚未可知,但他的人生轨迹,从昨夜那一刻起,或许已经驶向了一个完全不可预测的方向。而门后的世界,是深渊还是天堂,他唯有踏进去,才能知晓。 第3章 惊鸿一瞥 三天后。 汪楠站在租住的狭小卫生间里,对着那块有些裂纹的方镜,最后一次整理着自己的领带。手指因为用力,微微有些颤抖。这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极力压抑的、近乎沸腾的兴奋。 叶氏的录用通知邮件,是在昨天傍晚,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他生活的阴霾。投资分析部,初级分析师。薪酬待遇远超市面上同等岗位的平均水平,甚至包括一笔可观的签约奖金。邮件措辞官方而简洁,但每一个字都闪烁着诱人的金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颤抖着点击了“接受”按钮。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抓住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像是一根从深渊边缘垂下的、结实的绳索。还清贷款、摆脱贫困、在这个城市立足……所有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现实压力,似乎都在这一刻看到了纾解的曙光。 然而,狂喜过后,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悄然浮上心头。 叶氏。叶婧。 那个雨夜劳斯莱斯里冰冷的惊鸿一瞥,那个在56层走廊里如同女王般巡弋、带来无形压迫感的身影。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应届毕业生,为何能如此“幸运”地闯入这座无数人挤破头也进不去的金融帝国?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杂念驱散。无论如何,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他必须走进去。镜子里的年轻人,眼神锐利,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知道,从踏进叶氏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被现实碾压的外卖员汪楠,他必须成为配得上这座大厦的人。 再次步入叶氏国际金融中心的一楼大厅,心境已与面试时截然不同。虽然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属于财富和权力的压力,但这一次,他胸膛里多了一份“归属者”的底气。尽管,这底气目前还十分微薄。 在前台办理入职手续,领取门禁卡、员工手册,接受HR简短而程序化的入职培训。整个过程高效而冰冷,如同在生产线上组装一个零件。他被分配到一个靠窗的工位,虽然是开放办公区,但能俯瞰到部分城市景观,这已经是许多新人不敢奢望的位置。 同部门的同事大多面容年轻,但眼神里都带着一种相似的、被高强度工作打磨出的疲惫和精明。他们对他这个新人的到来,报以礼貌而疏远的点头,更多的注意力则集中在各自那闪烁着复杂图表和数据的多屏显示器上。空气里弥漫着***、熬夜和KPI混合的独特气味。 “汪楠是吧?”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他身旁响起。 汪楠抬头,是一位约莫三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打扮干练的女子,胸前挂着高级分析师的工牌,名叫孙薇。 “孙老师,您好。”汪楠立刻起身。 “别叫老师,叫Vicky就行。”孙薇摆了摆手,递给他一叠厚厚的资料,“这是部门最近在跟的几个项目背景,还有公司内部的分析框架和模板,你今天先熟悉一下。另外,晚上部门有个聚餐,算是迎新,也正好庆祝刚刚close的一个大项目,你一起参加。” “好的,谢谢Vicky姐。”汪楠接过资料,沉甸甸的。 “不用谢,在这里,活下去靠的是本事,不是客气。”孙薇语气平淡,但话里的意味却很深长。她打量了汪楠一眼,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似乎也在好奇这个空降的新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地点在‘云顶荟’,晚上七点,别迟到。” “云顶荟”,这个名字汪楠听说过,是本市最顶尖的私人会所之一,位于某摩天大楼顶层,以绝佳的视野和令人咂舌的消费水平著称。部门的普通庆功宴设在那里,叶氏的财大气粗和这个部门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一整天,汪楠都埋首在浩瀚的资料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跟上这里的节奏。周围的电话声、键盘敲击声、同事间快速的业务交流,构成了一首高速运转的金融交响曲。他喜欢这种充满挑战和智力密度的氛围,这让他感觉自己所学的东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傍晚六点半,同事们开始陆续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汪楠也整理好桌面,跟着人群走向电梯。他依旧是那身唯一的西装,在周围一众明显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和奢侈品配饰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尽力让自己显得从容。 “云顶荟”果然名不虚传。 电梯直达顶层,门一打开,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整体设计是现代东方风格,低调中透着极致的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铺陈开的钻石星河,令人心旷神怡。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侍者穿着笔挺的制服,安静而专业地穿梭其间。 部门包下了一个巨大的临窗包厢。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各种名贵的酒水早已备好,穿着旗袍、身姿窈窕的服务员们正微笑着为宾客斟酒。 汪楠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观察着周围的人。部门的头儿,那位在终面时临时有事的李总监也来了,是个微微发福、笑容和蔼但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正被几个资深员工围着敬酒。其他人三三两两交谈着,话题离不开市场动向、项目八卦,偶尔夹杂着一些对奢侈品的讨论和出国度假的见闻。 这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圈子,充斥着金钱和欲望的味道。他像是一个误入巨人国度的格列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一切。 “来,汪楠,欢迎加入我们!”李总监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那天你的临场分析非常精彩,后生可畏啊!以后好好干!” “谢谢李总,我会努力的。”汪楠连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是上好的茅台,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暖流,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陆续有同事过来和他碰杯,说着欢迎的话,但眼神中的打量和好奇掩饰不住。汪楠保持着谦逊和礼貌,酒到杯干,他知道这是融入的必要代价。 宴会的气氛逐渐热烈,酒精的作用下,人们的话语多了起来,笑声也更加放肆。汪楠却始终感觉有一丝游离。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曾经的他也在这片灯海的某个角落,为了生存而挣扎。而现在,他站在了这里,却仿佛离真实的生活更远了。 就在他出神之际,包厢原本有些喧闹的声音,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骤然降低了几个分贝。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的压迫感,从包厢门口弥漫开来。 汪楠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他缓缓转过身。 包厢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侍者拉开。 叶婧就站在那里。 她没有像在公司里那样穿着严谨的西装套裙,而是换了一身宝蓝色的丝绒长裙,款式简约,却极尽裁剪之能事,完美地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衬得她肌肤胜雪。乌黑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夜间才有的、慵懒而高贵的神秘风情。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过包厢内的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脸上露出或恭敬或谄媚的笑容。 “叶总!” “叶总您来了!” 李总监立刻带着几个高管迎了上去,态度恭敬无比。 叶婧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她的目光在包厢内随意流转,似乎只是在确认场合。然后,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不经意地,越过了层层人群,落在了独自站在窗边、手里还握着酒杯的汪楠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隔着雨幕或玻璃墙的模糊一瞥。 而是在灯火通明、衣香鬓影的奢华空间里,一次清晰的、直接的、毫无阻碍的对视。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汪楠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双眼睛的形状,极其漂亮的风眼,眼尾微挑,带着天然的疏离和傲气。她的瞳孔颜色很深,像蕴藏着星辰的黑夜,此刻正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没有惊讶,没有审视,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件摆设,或者一个……刚刚被摆放到合适位置的物品。 但汪楠却感觉自己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目光似乎具有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让他无所遁形。 时间似乎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看到叶婧那缺乏血色的、线条优美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是对身旁的李总监说了句什么。 李总监立刻点头哈腰,然后朝着汪楠的方向,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探究和示好意味的眼神。 紧接着,叶婧便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她在众人的簇拥下,向着主位走去,长裙曳地,步步生莲,留下满室若有若无的顶级香水的尾调,和一群心思各异的旁观者。 包厢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热烈,因为帝国女王的降临。但汪楠却觉得周身发冷。 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是认可?是警告?还是……仅仅只是主人对一件新添置物品的、漫不经心的一瞥? 他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的液体,里面倒映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也倒映着他自己那双充满了困惑、警惕,以及一丝被深深压抑的、不甘被如此“定义”的倔强的眼睛。 惊鸿一瞥,余波荡漾。 他知道,这场盛宴,或许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而他,已经无可避免地,置身于这场华丽而危险的棋局中心。 第4章 庆功宴上的暗流 叶婧的到来,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表面的涟漪是众人更加热切恭敬的寒暄与奉承,而水下,却是骤然改变流向、互相冲撞的汹涌暗流。 包厢内的气氛达到了一种微妙的沸点。音乐似乎更激昂了,酒杯碰撞的声音更密集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近乎夸张的笑容,但眼神深处的算计与观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汪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成为了许多道目光隐蔽扫射的焦点。那目光里混杂着好奇、探究、嫉妒,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着看笑话的恶意。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退回到之前那个靠窗的角落,尽量让自己融入背景。但他知道,自从叶婧那意义不明的一瞥之后,他已然无法再置身事外。他像一件刚刚被展示的藏品,价值未知,却已被打上了特殊的标签。 李总监显然深谙此道。他没有立刻凑在叶婧身边献殷勤,而是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踱步到汪楠身边,脸上的笑容亲切得无懈可击。 “汪楠啊,别紧张。”李总监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的人听见,“叶总平时虽然严肃,但对有才华的年轻人还是很赏识的。刚才她还问起你,说面试时你的表现给她留下了印象。” 汪楠心中凛然。叶婧刚才明明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未与李总监有任何关于他的言语交流。这话半真半假,既抬高了他在同事眼中的地位(或者说,加重了他的“特殊性”),也巧妙地将叶婧的关注传达给他,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敲打和拉拢。 “谢谢李总,谢谢叶总肯定。我刚来,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汪楠垂下眼睑,语气谦恭,滴水不漏。 “年轻人,懂得谦虚是好事。”李总监满意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今晚放轻松点,多认识些同事。以后在叶氏,能力和人脉,缺一不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不远处几个正围着叶婧说笑的高管,“尤其是要懂得,风向在哪里。”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汪楠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只能点头称是。 李总监说完,便又笑容满面地融入了主位那边的核心圈子。汪楠独自站在原地,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意识到,自己不仅踏入了一个庞大的金融帝国,更踏入了一个错综复杂、等级森严的权力场。而叶婧,就是这场权力游戏的绝对核心,她的一个眼神,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足以改变许多人的处境和命运。 接下来的时间,不断有不同层级的人过来与汪楠搭话。有同组的好奇新人,有其他部门过来混个脸熟的经理,甚至还有两位平时他需要仰望的副总裁,也端着酒杯过来,说了几句鼓励的场面话。他们的态度都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热情,但汪楠能感觉到那层客气下面的审视和距离感。他们不是在和他汪楠本人交流,而是在通过他,试探着那股来自最高处的“风向”。 “汪老弟,真是年轻有为啊!一来就让叶总记住了,前途无量!”一个带着几分酒意的资深分析师搂着他的肩膀,语气亲热,眼神却在他脸上逡巡,试图找出些端倪。 “运气好而已。”汪楠勉强笑着,应付着这些虚与委蛇的社交辞令。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这种精神上的周旋,比连送十个小时外卖更加耗神。他偷眼向主位望去。 叶婧端坐在主位,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她很少主动说话,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周围人的汇报或奉承,偶尔端起面前的水晶杯,浅酌一口杯中猩红的液体。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让人无法窥探其内心的丝毫波动。那些在各自领域叱咤风云的高管们,在她面前,都收敛了锋芒,言语间带着小心翼翼。 这就是权力的具象化。汪楠心中暗想。不需要声色俱厉,不需要夸夸其谈,仅仅是她坐在那里,就自然成为了引力场的中心,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围绕她旋转。 宴会进行到中段,气氛愈加热烈。酒精彻底瓦解了白日职场里的矜持,有人开始放声高歌,有人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穿着旗袍的服务员们端着制作精美的餐后甜点和助兴的烈酒,如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 就在这时,一位侍应生端着一个精致的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不同于其他人的、色泽更为醇厚的威士忌,径直走到了汪楠面前。 “先生,您的酒。”侍应生微微躬身,声音清晰。 汪楠一愣。他并没有点这杯酒,而且这杯酒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与桌上常见的那些不在一个档次。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侍应生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汪楠耳边炸开:“是叶总吩咐,特意为您准备的。她说……年轻人,需要尝尝真正的好东西。” 一瞬间,周围似乎安静了几分。好几道目光再次聚焦在汪楠身上,这一次,含义更加复杂。羡慕、嫉妒、难以置信……叶婧亲自赐酒,这在一个等级森严的体系里,是一种近乎“恩宠”的信号。 汪楠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主位。叶婧并没有看他,正侧头听着财务总监的低声汇报,仿佛刚才那个吩咐只是无意间的一句话。但她身边那位一直沉默寡言、气质精干的助理,却不着痕迹地朝汪楠这边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这不是幻觉。 汪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伸手接过了那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散发着浓郁而复杂的香气。这杯酒,是认可,是试探,更是一个无声的命令——他必须喝下它,并且,要表现出足够的“感恩戴德”。 “替我谢谢叶总。”汪楠对侍应生说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他端起酒杯,没有立刻喝,而是感受到那沉甸甸的水晶杯身传来的冰凉触感。这杯酒下肚,意味着什么?是真正被纳入视野的开端,还是更深陷阱的诱饵?他已经没有退路。 在周围或明或暗的注视下,汪楠举起酒杯,向着主位的方向,微微示意,然后仰头,将杯中那辛辣、醇厚却带着一丝莫名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一股热流从喉咙直冲胃腹,带来短暂的灼烧感,随即是一种奇异的暖意。酒确实是好酒,但他却品不出丝毫美味,只觉得满口都是权谋与欲望的味道。 看到他喝下酒,一些关注的目光才渐渐散去,仿佛某种无形的考验暂时通过了。但汪楠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庆功宴上的暗流,因为这杯酒,变得更加湍急和莫测。他放下空杯,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不是因为酒精,而是因为脚下这条刚刚开始、却已布满迷雾的道路。 他再次望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那万家灯火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变成了无数双窥探的眼睛。而他,如同一个刚刚被推上舞台的演员,剧本未知,对手未知,唯一的指示,来自那位隐藏在帷幕之后、心思难测的女王。 暗流汹涌,他已身在局中。 第5章 一杯酒的代价 那杯色泽醇厚的威士忌,如同一条灼热的火线,从汪楠的喉咙一路烧灼至胃底。初始的辛辣过后,是橡木桶陈酿带来的复杂香气在口腔中弥漫,但汪楠却无暇品味。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因这杯酒而骤然改变的氛围,以及主位上那个云淡风轻的身影上。 叶婧已经收回了目光,继续与身旁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低声交谈。那老者是叶氏集团的元老之一,主管战略投资部的副总裁周明轩。叶婧对他似乎颇为尊重,交谈时身体会微微倾向对方,与对待其他人的淡漠截然不同。那杯特意赐下的酒,仿佛只是她兴致所至的一个小插曲,随手为之,旋即抛诸脑后。 然而,涟漪已然荡开,并且持续发酵。 汪楠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温度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之前的探究和好奇,此刻更多了几分审慎的掂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之前那位搂着他肩膀称兄道弟的资深分析师,又凑了过来,这次语气更加热络,甚至带着点谄媚: “汪老弟,深藏不露啊!叶总可是很少对新人这么……关照的。”他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看来老弟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以后可别忘了提携哥哥我啊!” 汪楠胃里一阵翻涌,一半是因为酒精,一半是因为这种赤裸裸的奉承。他勉强笑了笑,应付道:“王哥说笑了,我就是个新人,还得靠各位前辈多指点。” “谦虚!太谦虚了!”王分析师用力拍着他的背,“在叶氏,能力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指了指上面,意有所指,“眼力见儿!老弟你这就很有眼力见儿嘛!” 这时,李总监也再次踱步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我早就知道”的了然笑容。他没有再对汪楠多说什么,而是对着周围几个聚过来的中层管理者说道:“汪楠是咱们部门今年重点培养的苗子,大家以后多带带他。叶总也关注着,咱们可不能掉链子。” 这话看似是提点众人关照新人,实则是在众人面前坐实了汪楠的“特殊身份”,将他进一步推到了聚光灯下。汪楠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让他窒息。他就像一件被突然标上天价的商品,吸引着各种算计的目光。 宴会的气氛在酒精和微妙的人际互动中推向高潮。有人开始起哄玩酒令,有人拉着关系好的同事去露台抽烟,低声交换着公司内部的小道消息。汪楠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缩在角落的沙发上,只觉得头晕目眩。那杯酒的后劲比他想象的要大,或许是喝得太急,或许是精神一直高度紧绷,他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起身,想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沿着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走向洗手间,奢华的环境在晃动的视野里显得有些光怪陆离。就在他走到洗手间门口时,旁边一个隐蔽的休息露台传来了压低的交谈声。声音有些耳熟,是投资部另外两个和他同期进入、但背景似乎颇为不俗的新人,张诚和孙哲。他们似乎没注意到汪楠的靠近。 “……妈的,凭什么啊?”是张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忿,“一个送外卖的穷小子,叶总凭什么高看他一眼?就因为他面试时瞎猫碰上死耗子?” “嘘,小声点!”孙哲相对谨慎,“谁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人家真有背景,只是我们不知道。” “有个屁的背景!我打听过了,小县城出来的,助学贷款还没还清呢!”张诚的语气充满鄙夷,“我看就是走了狗屎运,或者……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巴结上了李总监?” “李总监?不至于吧……不过,叶总那杯酒,确实太蹊跷了。”孙哲的声音也带着疑惑和嫉妒,“难道叶总就喜欢这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款?” “哼,管他什么款。在叶氏,光靠歪门邪道可走不远。等着瞧吧,项目上见真章,有他出丑的时候!”张诚恶狠狠地说。 汪楠的脚步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原来在光鲜亮丽的表面下,是这样的暗潮汹涌和恶意揣测。那杯酒,非但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庇护,反而将他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成了众矢之的。它是一份明晃晃的“殊荣”,也是一道催命符。 他没有进去洗手间,而是转身,默默沿着原路返回。内心的波澜却比刚才更加汹涌。他意识到,从叶婧赐酒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尽快证明自己的“价值”,用实实在在的能力站稳脚跟,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更残酷的排挤和毁灭。 回到包厢,气氛依旧热烈。叶婧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主位,正端着一杯酒,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窈窕,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疲惫。窗外是璀璨的无边夜景,而她站在那里,仿佛与这满室的热闹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李总监和几位高管围在她身边不远处,但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汪楠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几分。他看着那个背影,脑海中闪过雨夜中那双冰冷的眼睛,公司走廊里那强大的气场,以及刚才那杯意味深长的酒。这个女人,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危险,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在这时,叶婧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倾斜,些许猩红的酒液洒在了她宝蓝色的丝绒长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蹙了蹙眉,放下酒杯,对身旁的助理低声说了句什么。 助理立刻点头,转身去安排。 李总监见状,立刻快步上前,殷勤地问道:“叶总,您没事吧?是不是有点累了?楼上有为您长期预留的套房,要不先上去休息一下?” 叶婧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确实露出一丝倦容,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李总监如蒙大赦,立刻安排人护送叶婧离开。在经过汪楠所站的角落时,叶婧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过他,那目光比之前更加复杂,似乎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还是仅仅是酒精作用下的恍惚? 汪楠来不及分辨,叶婧已经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离开了包厢。 女王的离场,让包厢内的气氛明显松弛了下来,但一种新的、带着暧昧和揣测的躁动开始弥漫。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汪楠,眼神中的意味更加赤裸。 李总监送走叶婧,返身回来,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隐含兴奋的神情。他径直走到汪楠面前,脸上堆满了笑容,但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暗示: “汪楠啊,叶总今天喝得有点多了,身边没个细心的人照顾可不行。”他拍了拍汪楠的肩膀,力道很重,“你是个稳重的年轻人,做事细致。这样,你替我送醒酒药上去给叶总,就在顶层的总统套房。这是房卡。” 一张冰冷的、金色的房卡,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汪楠的手里。 汪楠的脑子“嗡”的一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看着手中那张象征着顶级奢华和绝对隐私的房卡,又抬头看向李总监那意味深长、甚至带着几分讨好和怂恿的笑容,瞬间明白了一切。 那杯酒,从来不是免费的。 它的代价,此刻才真正显现。 这不是简单的送药,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一个将他推向深渊边缘的指令。通往总统套房的路,就是通往禁忌之门的路。踏进去,或许能一步登天,但更可能,是万劫不复。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他看着李总监,看着周围那些或羡慕、或嫉妒、或等着看戏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那张冰冷的房卡上。 他知道,这杯酒的代价,他必须付出。无论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 他握紧了房卡,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然后,在众人含义各异的目光注视下,他转过身,步履有些僵硬地,朝着包厢外、通往顶楼总统套房的专属电梯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 第6章 总裁的醉意 通往顶层的专属电梯,内部空间宽敞得足以容纳一张小型会议桌。轿厢内壁覆盖着柔软的皮革,金色的扶手光可鉴人,脚下是厚实精美的波斯地毯,吸音效果极好,将外界的一切喧嚣彻底隔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冷的、类似雪松与琥珀混合的淡香,与叶婧身上偶尔掠过的气息同源,却在此刻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具有压迫感。 汪楠独自站在电梯中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咚咚作响,如同擂鼓。他紧握着那张金色的房卡,冰冷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电梯运行得极其平稳迅速,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加速度,只有楼层数字无声而飞快地跳跃,提醒着他正被带离熟悉的世界,前往一个未知的、充满禁忌的领域。 “叮——” 一声轻柔到几乎微不可闻的提示音,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酒店走廊,而是一个私密的、灯光柔和的入户玄关。空间不大,却极具设计感,一幅抽象的现代画作悬挂在正对面,线条凌厉,色彩大胆,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美霸权。空气中那股清冷的香气更加浓郁了一些。 汪楠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电梯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退路。 玄关通向一个极其开阔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遮挡地展示着城市的全景,此刻灯火璀璨,如同倒悬的星河,令人震撼。客厅的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但每一件家具、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低调的奢华,材质、工艺、设计感都无可挑剔。然而,与这精心打造的完美环境格格不入的,是客厅里弥漫的一种……破碎感。 一只水晶高跟鞋随意地丢在名贵的羊毛地毯旁边,另一只则远远地躺在沙发脚下。一件昂贵的丝绒披肩,被揉成一团,搭在椅背上。空气中除了那冷冽的香气,还隐约飘散着一丝酒气。 汪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客厅,最终在靠窗的一张单人沙发上,看到了那个身影。 叶婧蜷在宽大的沙发里,身体微微侧着,面向窗外。她似乎已经卸了妆,素颜的脸在窗外透进来的朦胧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凌厉攻击性,却多了几分易碎的脆弱感。她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放松。 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宝蓝色的丝绒长裙,但裙摆有些凌乱地向上扯起,露出一截光滑纤细的小腿。她的一只手臂无力地垂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搭在额前,遮挡着部分光线。 这是汪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毫无阻碍地看到卸下所有盔甲的叶婧。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眼神冰冷的女王,更像是一个被疲惫和酒精击垮的、普通而美丽的女人。 然而,这种“普通”的表象之下,却散发着一种更致命的、无意识的诱惑。她身体的曲线在柔软的丝绒面料下起伏,胸口的微微波动显示着她并不平稳的呼吸。褪去了口红的唇瓣,颜色淡粉,微微张着,在朦胧的光线下,仿佛某种等待采撷的柔软果实。 汪楠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他该上前叫醒她,递上醒酒药?还是该安静地离开?李总监的暗示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响。他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就在这时,叶婧似乎被他的气息惊动,或者是酒精带来的不适让她无法安睡。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搭在额前的手滑落下来,身体不安地动了动。 “水……”她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声音沙哑而微弱,带着一种从未在她清醒时出现过的、近乎依赖的柔软。 汪楠心中一紧。他环顾四周,看到旁边的水晶茶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玻璃水壶和几个倒扣的水杯。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倒了一杯清水。 他端着水杯,走到沙发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开口:“叶总,水。” 叶婧没有睁眼,只是又含糊地哼了一声,似乎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是酒精的作用。 汪楠只好弯下腰,将水杯轻轻凑到她的唇边。这个距离,他能更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混合着酒气和淡淡体香的味道,能看到她颈侧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生怕一不小心把水洒出来。 叶婧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喝了几下水。冰凉的水似乎让她舒服了一些,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汪楠对上了一双迷蒙的、氤氲着水汽的眸子。因为醉意,那双平日里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焦点,显得有些茫然,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无助。她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汪楠,眼神里没有任何辨识的意味,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模糊的轮廓。 汪楠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几秒钟后,叶婧的眼神似乎清晰了一点点,但醉意依旧浓重。她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思考眼前的人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是今天那个……新人?” “是,叶总,我是投资部新来的汪楠。”汪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李总让我给您送醒酒药上来。”他示意了一下放在旁边小几上的药盒。 叶婧的目光随着他的示意扫过药盒,却没有太多反应。她的视线又重新回到汪楠脸上,迷迷蒙蒙地打量着,从他的眉毛,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巴……那目光不再具有平日的穿透力和压迫感,反而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带着一种醉后的、毫无顾忌的直白。 汪楠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想避开她的视线。 “哦……”叶婧似乎终于把人和事对上了号,她轻轻哼了一声,身体又软软地靠回沙发里,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李德明……倒是会办事……” 这句话如同又一道惊雷,在汪楠耳边炸开。李德明是李总监的全名。叶婧这句话,无疑证实了汪楠的猜测——今晚的一切,从赐酒到让他送药,都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心照不宣的“进贡”。而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贡品”。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想要立刻转身离开。但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他不能。他需要这份工作,他需要钱,他无路可退。 就在这时,叶婧似乎因为姿势不舒服,又动了动身体,试图调整位置,却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汪楠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入手处是一片冰凉滑腻的肌肤。叶婧的胳膊很细,隔着薄薄的丝绒面料,能感觉到其下的骨骼。被他触碰到的那一刻,叶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甚至……仿佛无意识地,向他的方向靠了靠,寻求着一个更稳固的支撑点。 酒精彻底瓦解了她的防备,展现出了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一面。 汪楠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扶着叶婧,让她重新在沙发上靠好。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和她身体微弱的依赖,像两种极端的力量,在他内心激烈交战。 他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眉头微蹙、显得异常脆弱的叶婧,再看看这间奢华却空旷得可怕的总统套房,以及手中那张象征着权力与屈辱的房卡。 总裁的醉意,如同一层迷离的纱幔,模糊了身份的界限,也撩拨着人性最深处的欲望与挣扎。汪楠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前方迷雾重重,而他手中的筹码,只有他自己。他知道,下一个决定,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是沦为玩物,还是……在绝境中,寻找到一丝逆转的契机? 夜,还很长。总统套房里,醉意与清醒交织,权力与欲望共舞,一场危险的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7章 扶危之情 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与叶婧身体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依赖感,如同两道电流在汪楠体内激烈冲撞。一股是本能的、被眼前这脆弱美景所激起的保护欲,混杂着男性最原始的冲动;另一股则是理智发出的、尖锐刺耳的警报,提醒着他此刻处境的危险与屈辱。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抽回扶着叶婧胳膊的手。那细腻的触感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脱离的瞬间,叶婧似乎因失去支撑而微微晃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适的嘤咛。那声音微弱,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汪楠内心汹涌的、基于自保的冷漠。 他动作僵住了。 目光再次落在叶婧苍白的脸上。卸去了精致妆容和凌厉气场,此刻的她,看起来异常年轻,也异常脆弱。那紧蹙的眉头,微微颤抖的睫毛,干燥的唇瓣,无不昭示着酒精带来的痛苦。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金融女王,只是一个被身体不适折磨的、需要帮助的女人。 汪楠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母亲病重时,在简陋的病房里,因疼痛而蜷缩的身体,和同样紧蹙的眉头。那时,他也是如此无助地守在床边,除了递上一杯温水,什么也做不了。一种跨越了阶级与身份的、人类最朴素的“扶危之情”,在这一刻,微妙地战胜了那些复杂的算计与恐惧。 “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这无关讨好,也非屈服,而是基于一种最基本的、做人的底线。如果此刻他为了所谓的“清白”或“骨气”转身离开,任由一个意识不清的女人独自承受痛苦,那他与那些他曾经鄙视的、冷酷的逐利者,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更何况,李总监等人显然已将他视为“进贡”的棋子。若叶婧今晚真的因无人妥善照料而出点什么意外,第一个被推出来承担责任的,必然是他这个被指定“送药”的新人。到那时,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工作,可能还有在这个行业立足的根本。 利弊的天平,在电光火石间,似乎已经有了倾斜。但这次倾斜的方向,并非指向欲望的深渊,而是指向了一条更复杂、却也保留着一丝尊严的道路。 汪楠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杂念都挤压出去。他不再试图抽回手,反而用更稳的力道,扶住叶婧的肩膀,帮助她重新在沙发上靠稳。然后,他迅速拿起旁边的醒酒药,按照说明抠出两粒,又端起那杯还剩大半的清水。 “叶总,”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可靠,不带任何暧昧的色彩,“您需要吃点醒酒药,会舒服一些。” 叶婧迷蒙地睁开眼,醉眼惺忪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药片和水杯。酒精让她的思维变得极其缓慢,警惕性也降到了最低。她似乎辨认出这是能缓解她痛苦的东西,没有抗拒,反而像寻求依赖的孩子般,微微张开了嘴。 汪楠小心地将药片送入她口中,然后将水杯凑到她唇边。叶婧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喝水,将药片吞了下去。过程中,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碰到了汪楠的手腕,冰凉与温热的触感交织,让汪楠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但他强行压制住了内心的波澜。 喂完药,汪楠看着她因酒意而泛红的脸颊和脖颈,想了想,又起身去洗手间。总统套房的洗手间大得惊人,装饰极尽奢华。他找到一条崭新的、质感柔软的毛巾,用温水浸湿后拧干。 回到客厅,他蹲在沙发边,用温热的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叶婧的额头和脸颊。温热的湿气似乎让她感到舒适,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甚至无意识地朝着毛巾的方向蹭了蹭。 这个细微的、近乎撒娇的动作,让汪楠的动作顿了一顿。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如同冰山般的女人,会有这样的一面。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怜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 擦拭完毕,汪楠看着蜷缩在宽大沙发里的叶婧,觉得这个姿势似乎并不舒服,而且容易着凉。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足勇气,低声说:“叶总,沙发上睡不舒服,我扶您去床上休息吧。” 叶婧没有回应,似乎又陷入了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 汪楠咬了咬牙,俯下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试图将她抱起来。叶婧比看起来还要轻,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酒后的温热。当她整个人依靠在他怀里时,那股混合着高级香水、酒精和淡淡体香的气息更加浓郁地将他包裹,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必须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忽略怀中这具娇躯带来的致命诱惑,以及心脏那快要跳出胸腔的悸动。他稳了稳心神,尽量保持步伐平稳,抱着叶婧,走向卧室的方向。 总统套房的卧室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巨大的落地窗,king size的大床,床品看起来就价值不菲。汪楠轻轻地将叶婧放在床上,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而,就在他准备直起身,抽离这个过于亲密和危险的接触时,叶婧却仿佛因为突然失去热源而感到不适,无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他衬衫的衣角。 “别走……”她含糊地呓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那是在清醒时绝不可能出现在她字典里的词汇,“冷……” 汪楠的身体彻底僵住。他被叶婧这无意识的举动和话语钉在了原地。衣角传来的微弱拉力,此刻却重若千钧。 他看着床上蜷缩起来的叶婧,灯光下她的脸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离开,但某种更深层的情感,或许是那该死的“扶危之情”,或许是对这极致孤独和脆弱的一丝共鸣,让他无法狠心甩开她的手。 他站在床边,如同一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囚徒。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而在这间顶级的总统套房里,一场关于欲望、权力与内心深处一丝未泯温情的拉锯战,正在无声而激烈地上演。汪楠知道,他此刻的每一个选择,都将在未来的棋局中,产生深远的影响。而“扶危之情”这把双刃剑,究竟会将他带向何方? 第8章 总统套房的门槛 衣角传来的微弱力道,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汪楠牢牢锁在了原地。叶婧那声含糊的“别走……冷……”,更像是一道混合着诱惑与考验的魔咒,在这间奢华得不像真实的套房里低回盘旋。 冷? 汪楠的目光扫过房间。中央空调无声地输送着适宜温度的微风,昂贵的羊绒毯有一半滑落在地,叶婧蜷缩的身体在真丝床单上确实显得有些单薄。但这“冷”,或许更多是源于酒精带来的体温调节失衡,以及……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孤寂。 汪楠僵立着,内心天人交战。理智的警铃疯狂作响,催促他立刻掰开那只手,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每多停留一秒,危险就增加一分。这扇门一旦彻底关上,可能就再也无法轻易打开。他将会被彻底打上“叶婧的入幕之宾”的标签,无论真相如何,他在叶氏的未来,都将与这个女人紧密捆绑,再也无法依靠纯粹的能力立足。 可是,看着床上那张苍白脆弱的脸,想到她刚才无意识流露出的依赖,那股源于本能的“扶危之情”又让他无法硬起心肠。更何况,如果此刻甩手离去,明日酒醒的叶婧,会如何看待他这个“不识抬举”的新人?李总监那边又将如何交代?或许根本等不到明日,他就会被以一种不体面的方式清除出局。 进退维谷。总统套房的门槛,看似由黄金和美玉铺就,实则下面遍布荆棘和陷阱。踏过去,可能是平步青云,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叶婧似乎因为他的停滞而感到一丝不安,抓着他衣角的手又紧了紧,眉头蹙得更深,身体也无意识地向他这边靠拢,寻求着热源。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汪楠理智的天平。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没有强行挣脱,而是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缓缓在床沿坐了下来。床垫极其柔软,他的体重让叶婧的身体微微向他倾斜。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她,而是将滑落在地上的那块柔软昂贵的羊绒毯拾起,重新、仔细地盖在叶婧的身上,连肩膀都仔细掖好。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与他内心波澜截然相反的平静。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离开,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恪尽职守的守卫。他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城市夜景,内心却如同暴风过后的海面,暂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疲惫的平静。 他选择了留下。但不是以李总监他们所期望的那种、充满欲望和谄媚的姿态,而是以一种近乎笨拙的、保留着最后一丝尊严的方式留下。他守在这里,是出于基本的人道,是出于对自身处境的无奈权衡,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汪楠,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套房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恒的城市背景音。叶婧似乎因为温暖和药物的作用,渐渐睡得安稳了些,抓着他衣角的手也慢慢松开了力道,但指尖仍若有若无地搭在他的衬衫上。 汪楠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感官却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闻到身边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酒气与冷香的复杂气息,能听到她逐渐平稳绵长的呼吸,能感觉到她身体透过薄薄毯子传来的微弱热量。这一切都在不停地挑战着他的自制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长时间。汪楠感到自己的眼皮开始发沉,连日来的疲惫和今晚高度紧张的精神消耗,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强打着精神,告诉自己不能睡,但身体的疲惫却难以抵挡。 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之际,身边的叶婧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似乎是要喝水。 汪楠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立刻起身,去客厅重新倒了一杯温水。当他端着水杯回到床边时,发现叶婧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神虽然依旧带着醉后的迷离,但似乎比之前清明了一些。 她看着汪楠,看着他将水杯递到自己唇边,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有茫然,有困惑,或许还有一丝……意外? 她就着汪楠的手,喝了几口水。喝完后,她重新躺下,目光却依旧落在汪楠脸上,像是在努力辨认和回忆。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丝属于叶婧的、惯有的清冷质感,尽管十分微弱。 汪楠心中一震,知道她恢复了一些意识。他放下水杯,站直身体,尽量用平静、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李总吩咐我给您送醒酒药,看您不太舒服,担心您需要人照顾,所以让我留下照看一下。” 他没有提她抓住他衣角的事,也没有提自己内心的挣扎,只是陈述了一个看似客观的事实。 叶婧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那双迷蒙的凤眼里,迷雾似乎在慢慢散去,露出底下惯有的审视和锐利,虽然此刻还被醉意削弱了不少。她的目光扫过他身上依旧整齐(虽然有些褶皱)的西装,扫过他平静却难掩疲惫的脸,最后落在他那双清澈、此刻看不出任何欲念的眼睛上。 总统套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再次绷紧。 叶婧没有立刻说话,她似乎是在评估,在判断。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有趁她醉酒逾矩,没有献媚讨好,只是安静地守在一边,做着最基础的事情。这出乎了她的意料。在她所处的世界里,机会主义者和谄媚者比比皆是,像这样……带着一种笨拙的、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规矩”的人,反而少见。 是伪装得太好,还是真的……有所不同? 她重新闭上眼睛,揉了揉依旧发痛的太阳穴,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这句话,如同特赦令。汪楠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同时也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他恭敬地微微躬身:“是,叶总。您好好休息。药在床头柜上,如果还有不舒服,可以随时叫酒店服务。”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转身,迈着尽量稳健的步伐,走向套房门口。 手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冰凉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他拉开了那扇沉重的、象征着权力与欲望的门,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当他重新站在通往楼下的专属电梯前时,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回头望去,那扇门已经紧闭,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总统套房的门槛,他今晚算是迈过去了,虽然是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方式。而门内门外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已然不同。他留下的是什么,带走的又是什么,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轿厢缓缓下降。汪楠看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知道当数字归零,他必须重新变回那个需要小心翼翼、在叶氏努力求存的新人分析师。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比如,他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王之间,那根看不见的、微妙的线,已经被今晚的一切,轻轻地牵动了。 第9章 意乱情迷时 电梯平稳而迅捷地下降,金属厢体内壁光可鉴人,映出汪楠略显苍白且神色复杂的脸。数字不断跳动,如同他依旧无法完全平复的心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羊绒毯柔软的触感,鼻腔里仿佛还萦绕着那混合了酒精、冷香与她体温的、复杂而私密的气息。 “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叶婧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惯有的清冷,在他耳边回响。那是逐客令,也是今晚这场意外交锋的暂时休止符。他做到了,他离开了,保住了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没有踏过那条最危险的界线。 可是,为什么心底深处,除了如释重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仿佛在即将触碰到某个禁忌核心时,却被强行拉回现实。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哪怕是对方意识模糊下的错觉,那种近距离接触权力与美色核心带来的眩晕感,都像是一种隐秘的毒品,尝过一次,便会在潜意识里留下渴望。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一楼大厅璀璨冰冷的光线涌了进来。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重新戴上那副属于“新人分析师汪楠”的面具,迈步走了出去。夜色已深,街道上车辆稀疏,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需要回家,需要一场深度的睡眠,来消化这惊心动魄的一夜。 然而,就在他走到路边,准备用手机软件叫车时,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无声地滑到他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叶婧的那位精干助理。 “汪先生,”助理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专业,看不出任何情绪,“叶总吩咐,送您回去。这个时间不好打车。” 汪楠的心猛地一跳。叶婧吩咐的?在她恢复些许清醒之后?这又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体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和确认? “不麻烦了,我自己可以……”汪楠下意识地想拒绝,他需要一点空间来理清思绪。 助理却已经打开了后车门,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汪先生,请。这是叶总的意思,也是我的工作。” 话已至此,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甚至可能引起怀疑。汪楠只能压下心中的波澜,道了声谢,弯腰坐进了宽敞舒适的后座。车内弥漫着一种高级皮革和淡雅香氛的味道,与总统套房的气息一脉相承,无声地提醒着他刚刚离开的那个世界。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助理专注地开着车,没有任何交谈的意思。汪楠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活跃,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在总统套房里的每一个细节。 她抓住他衣角时指尖的冰凉,她呓语时声音里的脆弱,她喝水时脖颈仰起的优美线条,还有她恢复一丝清明后,看向他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理智。 尤其是……那个几乎发生的吻。 当他俯身帮她掖好被角,距离近得能数清她睫毛的时候,她似乎无意识地仰了仰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下颌。那一刻,空气中弥漫的暧昧浓度达到了顶点,他几乎能嗅到情欲蠢蠢欲动的味道。只要他再低下头,再靠近一厘米…… 一股燥热莫名地从下腹窜起。汪楠猛地并拢双腿,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他感到一阵羞愧和恼怒,对自己竟然会对那种情境、对那个掌控着他生死的女人产生如此反应而感到不齿。 这是危险的信号。肉体的冲动往往是理智沦陷的先兆。他必须牢牢记住,叶婧不是他可以觊觎的对象,那看似诱人的陷阱下面,可能是万丈深渊。今晚的“规矩”表现,或许能暂时赢得一丝喘息之机,但绝不应误解为某种许可或鼓励。 “汪先生,到了。”助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汪楠抬头,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他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与刚才的奢华环境相比,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谢谢。”他再次道谢,迅速下车,仿佛逃离一般。 “汪先生,”助理却在他关上车门前,忽然开口,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印着某高端品牌Logo的纸袋,“您的换洗衣物,叶总吩咐准备的。” 汪楠一愣,接过纸袋,里面是一件崭新的、质感极佳的白衬衫,和他的尺码一模一样。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叶婧连这个都想到了?或者说,她手下的人效率高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他的尺码并准备好了衣物?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背后是更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代我谢谢叶总。”汪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助理点了点头,车窗升起,黑色的奔驰无声地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汪楠站在原地,手里提着那个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奢侈品纸袋,久久没有动弹。夜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 意乱情迷时,最是考验定力与心性。 今晚,他守住了身体的底线,但心绪已被彻底搅乱。叶婧如同一个高超的棋手,看似无意,甚至处于被动,却每一步都落子深远,将他更深地拉入这盘复杂的棋局之中。一件衬衫,一次专车相送,都是无声的敲打和提醒。 他转身,走向那栋破旧的居民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就像他此刻的前路,晦暗不明,危机四伏,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来自深渊的诱惑。 他知道,从今夜起,一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与叶婧之间,那层薄弱的、纯粹的工作关系,已经被彻底打破。一种更复杂、更危险、也更刺激的连接,已经建立。 而意乱情迷之后,当晨曦降临,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第10章 晨曦下的错愕 手机的闹钟在清晨七点准时响起,尖锐的铃声像一根针,刺破了汪楠混乱而疲惫的睡眠。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昨夜零碎而灼热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奢华的套房、冰冷的房卡、叶婧迷离的眼神、指尖残留的触感、以及那件被精心送来的新衬衫…… 他用力揉了揉脸,试图驱散这荒诞又不真实的感觉。阳光透过旧窗帘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柱,将他又拉回了冰冷的现实。这里是他狭小、破旧的出租屋,而不是那个可以俯瞰众生的云端总统套房。 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精致的奢侈品纸袋上,里面折叠整齐的新衬衫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他昨夜的一切并非梦境。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和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他冲进狭小的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泼脸。镜子里的人,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里,除了疲惫,还多了一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他必须尽快调整状态,今天是新一周的工作日,他需要面对公司里的那些目光,尤其是……叶婧。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换上了那件新衬衫。面料柔软舒适,剪裁合身,显然价格不菲。穿上它,他感觉像是穿上了一层无形的盔甲,也像是被打上了一个无形的标签。他对着镜子,努力练习着平静、甚至带点疏离的表情,试图抹去昨夜留下的任何痕迹。 挤过早高峰令人窒息的地铁,再次步入叶氏国际金融中心那冰冷奢华的大厅时,汪楠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他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密集,更加意味深长。窃窃私语声在他经过时,会刻意压低,然后又在他走远后响起。他不用听清,也能猜到那些话语的内容——关于昨夜庆功宴,关于叶总的另眼相看,关于他凌晨才从酒店离开的传闻……在这个信息如同光速传播的名利场,没有秘密可言。 他尽量目不斜视,背脊挺直,走向投资分析部所在的楼层。电梯里,几个其他部门的员工看到他,眼神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暧昧的笑意,却没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一种无形的屏障,似乎已经在他周围形成。 走到自己的工位,还没来得及坐下,邻座那位叫孙薇的高级分析师(Vicky)就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八卦的笑容,压低了声音: “行啊,汪楠,没看出来,深藏不露啊!”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总裁办公室的方向,“昨晚……没事吧?”她的问题看似关心,实则充满了打探的意味。 汪楠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困惑和无奈的表情:“Vicky姐,你说什么?昨晚庆功宴结束我就回去了,叶总好像不太舒服,李总让我送了药就让我走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必须装傻,必须将昨夜的一切定性为一次普通的、上司对下属的公务吩咐。 孙薇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破绽,但汪楠掩饰得很好。她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不太相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事就好。不过,汪楠,在这个地方,有些机会……抓住了,就是你的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扭身回了自己的工位。 汪楠暗暗松了口气,但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波试探。 就在这时,部门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是李总监的秘书,声音甜美却公式化:“汪楠吗?李总监请你现在来他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汪楠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碍眼的新衬衫,走向李总监的办公室。 李德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上堆满了热情得过分的笑容,与平日里的威严判若两人。他亲自起身,招呼汪楠坐下,还让秘书倒了杯茶。 “汪楠啊,来来来,坐!”李总监上下打量着汪楠,目光尤其在后者那件新衬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的笑意更深了,“昨晚辛苦你了!叶总后来特意打电话过来,夸你做事稳妥,很细心!” 汪楠心中冷笑,叶婧会特意打电话夸他?这话恐怕水分极大。但他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李总言重了,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没想到叶总还记在心上。” “哎,叶总向来赏罚分明。”李总监摆摆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亲热,“汪楠啊,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在叶氏,能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跟对人,做对事。叶总对你印象很好,这就是你最大的机会!以后好好干,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 这番话,几乎等同于赤裸裸的站队邀请和未来利益的许诺。汪楠只能点头应和:“谢谢李总提点,我一定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 从李总监办公室出来,汪楠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身心俱疲。他刚回到工位,想打开电脑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内线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总裁办公室的首席助理,那位永远一丝不苟的王助理。 “汪楠先生,叶总请你现在到总裁办公室一趟。”王助理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该来的总要求。该面对的,终究无法逃避。汪楠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比起李总监那种充满算计的热情,叶婧的召见才真正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是摊牌?是警告?还是……其他? 在周围同事更加复杂和探究的目光注视下,汪楠再次起身,走向那座位于大楼顶端、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办公室。每一步,都感觉格外沉重。 穿过宽敞的秘书区,王助理为他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实木大门。 巨大的办公室内,阳光透过整面的落地玻璃墙洒入,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叶婧就坐在那张宽大得惊人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浩瀚的城市景观。她今天换了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只留下一个清瘦而挺拔的背影,散发着如同山巅积雪般的冷冽气息。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汪楠已经熟悉的冷香。 王助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汪楠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开口。 就在这时,叶婧缓缓转过了办公椅。 晨曦透过窗户,清晰地勾勒出她的侧脸。她似乎刚刚沐浴过,素颜的脸上带着一丝沐浴后的清爽,但眼底却有着与汪楠相似的、无法完全掩饰的淡淡青黑,显示出她昨夜也并未安眠。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汪楠身上。 没有预想中的审视,没有质问,也没有任何暧昧的痕迹。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泓深潭,清澈,却深不见底,仿佛昨夜那个在总统套房里流露出脆弱和依赖的女人,只是汪楠的一个幻觉。 她上下打量了汪楠一眼,目光在他身上那件新衬衫上短暂停留了零点一秒,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她用那惯有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清冷嗓音,开口说道,内容却让汪楠瞬间愣在当场,错愕得几乎忘了呼吸—— “上午十点,并购‘盛达科技’的项目启动会,你跟我一起去。”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工作。 “准备一下相关资料。这将是你在叶氏的第一个重要项目。” 说完,她便重新转回椅子,面向窗外,拿起了一份文件,不再看汪楠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下属,刚刚接受了一个最普通的任务。 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耀眼的光晕,让她看起来更加遥远和不真实。 汪楠站在原地,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所有预设的应对方案,所有忐忑不安的猜测,在这一刻全都落空了。没有质问,没有警告,没有暗示,只有一句纯粹公事公办的指令。 然而,这指令本身,却比任何直白的试探或威胁,都更加意味深长。 “盛达科技”……如果他没记错,这正是在他终面时,李总监用来考验他的那个案例!叶婧让他参与这个项目,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是认可了他的能力,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或者说,掌控? 晨曦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满整个办公室,也洒在汪楠身上那件崭新的衬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缓缓升起。 叶婧用最平静的方式,给了他一个最明确的信号:昨夜之事,暂且按下不表。但游戏,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赛场。 而他,别无选择,只能奉陪到底。 “是,叶总。”汪楠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阳光却又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门在身后合上。 错愕之后,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汪楠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叶氏的每一天,都将在刀尖上行走。而这场始于雨夜邂逅的棋局,已经进入了更加复杂莫测的中盘。 第11章 无声的早餐 离开总裁办公室后,汪楠在走廊里站了足足十秒钟。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泼洒进来,将整条走廊照得透亮,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叶婧的态度太过反常了。 没有质问,没有暗示,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她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下属那样,公事公办地布置任务。可正是这种“正常”,在经历了昨夜那样暧昧混乱的接触后,显得格外不正常。 汪楠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崭新的衬衫——叶婧派人送来的衬衫。它像一层皮肤般贴合着他的身体,面料高级得令人不安。刚才叶婧的目光在这件衬衫上停留的那零点一秒,到底意味着什么?是确认他穿上了她给的“标签”,还是根本不在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叶婧在打什么算盘,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应对十点钟的项目启动会。“盛达科技”这个案子他在面试时就分析过,但当时看的只是初步资料。现在要正式参与并购项目,他必须做更充分的准备。 回到工位,汪楠迅速打开电脑,调出公司数据库里关于“盛达科技”的所有文件。就在他全神贯注阅读最新财务数据时,内线电话第三次响了起来。 周围的同事已经投来了毫不掩饰的关注目光。一个上午被总监和总裁接连召见的新人,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太过显眼。 汪楠接起电话,是王助理平静无波的声音:“汪先生,请到58层的小餐厅。叶总让你一起用早餐,顺便过一下项目要点。” “……什么?”汪楠一时没反应过来。 “58层,东侧的小餐厅。现在。”王助理重复了一遍,挂断了电话。 汪楠握着话筒,指尖发凉。58层是高管专属区域,有独立的餐厅、健身房和休息室,普通员工未经许可是不能上去的。叶婧让他去那里用早餐?在刚刚布置了工作任务之后? 这又是一个信号。一个比让他参与项目更私密、更意味深长的信号。 他看了看时间,八点四十分。距离项目启动会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合上电脑,在同事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起身,走向电梯。 58层的装潢与楼下办公区截然不同。地毯更厚,灯光更柔和,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东侧的小餐厅是个半开放的空间,落地窗外是城市天际线的壮丽景色,室内只有四张桌子,此刻只有一张有人。 叶婧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丝质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餐:一杯黑咖啡,一小盘水果沙拉,两片全麦面包。她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文件,晨光在她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轮廓。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在汪楠身上扫过,然后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坐。”她说,声音比在办公室时稍微柔和一些,但仍然带着那种惯有的距离感。 汪楠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这个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淡淡的青黑,能闻到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冷香。与昨夜不同的是,今天的她完全清醒,完全掌控,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吃点什么?”叶婧问,视线重新回到平板上,“厨师可以做欧式早餐,也有中式的粥和点心。” “不用麻烦了,叶总,我吃过了。”汪楠礼貌地拒绝。事实上他早上只在便利店买了个饭团,但他不想在这种情境下进食。 叶婧终于从平板上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很平静,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十点的会可能要开到下午,”她说,语气平淡,“我不希望我的团队成员因为低血糖在会议上出错。王助理,给他一份和我一样的,咖啡换成拿铁。” 站在餐厅门口的王助理微微点头,转身去了后厨。 汪楠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拒绝已经毫无意义。他意识到,从坐上这个位置开始,他就失去了对这场“早餐”的所有控制权。叶婧在划定边界——她是给予者,他是接受者,如此而已。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叶婧继续看她的文件,偶尔在平板上做标注。汪楠则正襟危坐,目光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看窗外太像在走神,看她又太过冒犯,看桌面又显得局促。 最终,他选择看向她手中的平板。屏幕上显示的是“盛达科技”的股权结构图。 “你看过最新一季的财报了吗?”叶婧突然开口,视线没有从平板上移开。 汪楠立刻回答:“刚刚看了概要。营收同比增长12%,但净利润下降了5%。主要原因是研发投入增加了30%,以及销售和管理费用上涨。” “你怎么看研发投入的增加?”叶婧问,依旧没有看他。 “盛达的主营业务是工业自动化软件,这个行业技术迭代很快。增加研发投入是必要的,否则会被竞争对手甩开。但30%的增幅确实过高,需要看具体投入了哪些项目,以及这些项目的商业化前景。”汪楠谨慎地回答。 叶婧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说下去。” 受到鼓励,汪楠继续道:“我注意到他们的现金流有些紧张。应收账款周期从去年的60天延长到了75天,应付账款周期却缩短了。虽然账面上还有利润,但实际上经营活动的现金流已经是负的。这可能是他们愿意接受并购的原因之一——需要外部输血来维持研发投入。” 叶婧轻轻点了点头,在平板上记了些什么。 这时,王助理端来了汪楠的早餐:一杯拿铁,一小盘水果,两片全麦面包。摆盘精致,但分量不多,是典型的“高管式早餐”——注重营养和形象,而非饱腹。 “吃吧。”叶婧简单地说,又低下头去看文件。 汪楠只好拿起刀叉。面包烤得恰到好处,水果新鲜清甜,拿铁香醇顺滑。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精致、也最不自在的一顿早餐。 他小口吃着,叶婧偶尔会就“盛达科技”的项目问他一两个问题。她的问题都很尖锐,直指要害,汪楠必须调动全部的专业知识才能应对。这场早餐逐渐变成了一个非正式的面试,或者说,一场能力测试。 “如果由你负责尽职调查,你会重点关注哪些方面?”叶婧切着盘中的水果,动作优雅。 “第一,研发项目的真实进展和专利情况,防止技术泡沫。第二,主要客户的稳定性和回款能力。第三,核心团队的去留意向,技术型公司最值钱的是人。第四,潜在的债务和法律风险。”汪楠流畅地回答。 叶婧没有立即回应。她放下刀叉,拿起咖啡杯,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汪楠脸上。那目光很专注,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实际价值。 “李德明说你在面试时的表现就很出色,”她缓缓说,语气听不出褒贬,“现在看来,他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夸大其词。” 汪楠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保持沉默。 “但这个项目不会轻松,”叶婧继续说,视线重新投向窗外,“盛达的创始人张盛达是个技术偏执狂,对资本又爱又恨。我们不是唯一的潜在买家,听说‘启明资本’和‘华晟集团’也感兴趣。” “启明和华晟……”汪楠在脑中快速搜索这两家公司的信息,“启明擅长投资早期科技公司,但并购经验不多。华晟是产业资本,如果他们要并购盛达,可能会进行深度整合,这恐怕是张盛达不愿看到的。” “所以我们的机会在于,”叶婧接过话头,目光犀利,“给出比启明更高的价格,同时承诺比华晟更大的自主权。但这需要精准把握张盛达的心理底线,以及盛达真实的价值。” 她顿了顿,看着汪楠:“你觉得,这个价值应该是多少?” 汪楠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这是在问他估值,是并购项目最核心的问题。一个刚入职的新人,通常连参与讨论的资格都没有。 他快速心算了一下:“根据公开数据和对标公司估值,我认为合理的区间在15到18亿之间。但如果考虑到他们正在研发的下一代智能控制系统,以及可能拿下的几个大客户,溢价到20亿也不是不可能。关键要看尽调结果。” 叶婧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但确实是一个表情的变化。 “20亿,”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很大胆的估值。如果尽调后发现不值这个价,你会怎么办?” “那就调整报价,或者放弃。”汪楠回答得很干脆,“投资的第一原则是不能亏钱,第二原则是记住第一条。” 这一次,叶婧真的轻笑了一声。很短促,几乎刚发出就消失了,但汪楠确信自己听到了。 “看来你读过巴菲特,”她说,终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很好。十点的会,我要你提出这个估值区间,并给出你的理由。” 汪楠的手微微一颤,餐刀在盘子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项目启动会上,当着所有高管和资深分析师的面,提出一个新人做的估值?这无异于将他推上火架。 “叶总,我毕竟刚来,这么重要的场合……” “正因为你刚来,”叶婧打断他,目光冷静如冰,“才没有包袱。那些老油条们会提出各种保守的、四平八稳的数字,我需要一个不同的声音。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推到汪楠面前。 “这是我让人整理的盛达竞争对手的最新动向,以及他们几个核心客户的背景资料。你的准备时间不多了,边吃边看。” 汪楠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沓资料,有些甚至是昨天才出的行业简报。叶婧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早就计划好要让他参与这个项目,甚至可能在更早之前就做好了打算。 这个认知让他后背发凉。他原以为昨夜是一场意外,今早的召见是临时起意。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在叶婧的掌控之中。从面试时的案例分析,到今早的项目安排,再到此刻的“早餐会”,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设计的棋局。 而他,只是一枚刚刚被摆上棋盘的棋子。 “叶总,”汪楠放下刀叉,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从进餐厅就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是我?公司里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分析师,为什么选一个新人参与这么重要的项目?” 叶婧也放下了咖啡杯。她靠向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汪楠。晨光在她身后形成一圈光晕,让她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 “三个原因,”她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财报数据,“第一,你在面试时对盛达的分析确实有见地,证明你理解这个行业。第二,新人没有派系,没有历史包袱,我要的是客观分析,不是办公室政治。第三——” 她顿了顿,目光在汪楠脸上停留了两秒。 “我需要测试你的抗压能力。在叶氏,智商重要,情商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在高压下保持清醒的能力。今天的会议就是第一场测试。” 她看了看腕表,起身:“你还有四十分钟。把这些资料看完,整理出三个核心观点。会议室在60层,不要迟到。” 说完,她拿起西装外套和平板电脑,转身离开了餐厅,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渐渐远去。 汪楠独自坐在餐桌前,面前的早餐已经凉了,咖啡表面的奶泡渐渐消散。他低头看着手中厚厚的文件夹,又抬头看向窗外繁华的城市。 无声的早餐结束了。但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 他拿起资料,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阅读。无论叶婧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无论前方有多少陷阱,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接下来的会议上证明自己的价值。 毕竟,在这个地方,价值是唯一的护身符。 他咬了一口已经冷掉的面包,目光落在资料上一行小字上——“盛达科技创始人张盛达,现年52岁,毕业于清华大学,曾三次创业,前两次均失败,第三次即盛达科技获得成功。性格固执,不喜约束,有强烈的技术理想主义……” 汪楠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技术理想主义者面对资本巨鳄,这场并购谈判,恐怕不会太顺利。 而他自己,一个昨天还在为生计发愁的年轻人,今天却要坐进叶氏国际的顶级并购会议,这人生的转折,又何尝不荒谬? 他喝完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合上文件夹。 该上场了。 第12章 五百万的契约 会议室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当汪楠说出“十五到十八亿,如果技术潜力得到证实,可以上探到二十亿”的估值区间时,他能感觉到十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惊讶,有不屑,有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质疑。 一个刚入职的新人,在如此重要的项目启动会上,当着所有总监和VP的面,提出一个比保守派高出近三分之一的大胆估值?这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一位头发花白的副总裁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长辈式的“提点”,“但估值要建立在扎实的数据基础上,不能靠拍脑袋。我们内部模型跑出来的结果只有十二亿左右。” 另一位投资总监也帮腔:“盛达的现金流问题很大,技术壁垒也没有他们吹的那么高。我看十亿都算乐观了。” 质疑声接踵而至。汪楠能感觉到手心在出汗,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回想起叶婧在早餐时的话——“我需要一个不同的声音”。也许这就是他的价值所在,一个不被内部政治和固有思维束缚的、敢于冒险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反驳。他引用早餐时刚看过的竞争对手数据,指出市场对同类技术公司的估值已经水涨船高;他分析盛达几个核心客户的潜在价值,认为目前的财务数据没有完全体现其增长潜力;他甚至大胆预测了下一代智能控制系统的市场空间,尽管这更多是基于对技术趋势的判断而非确凿证据。 他的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引用数据准确。虽然观点大胆,但论证过程却显得十分严谨。渐渐地,会议室里的质疑声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思考的沉默。 整个过程中,叶婧始终没有说话。她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点着光滑的桌面,目光低垂,像是在看眼前的资料,又像是在思考别的事情。直到争论声平息,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 “汪分析师的估值是激进了些,”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并非毫无道理。启明和华晟都不是傻子,他们愿意接触,说明盛达确实有我们内部模型没有捕捉到的价值。”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刚才发言最激烈的副总裁:“陈总,你们的模型参数,是不是还停留在上个季度的行业数据上?” 陈副总裁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有接话。 “并购不是做算术题,”叶婧继续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关键是看未来三到五年的价值,而不是过去三个季度的报表。这个项目,我看可以按更积极的思路推进。尽调团队本周内组建,汪楠也加入。” 最后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让一个新人加入核心尽调团队?这几乎是破格提拔!众人看向汪楠的目光更加复杂了。 “叶总,这……”李总监似乎想说什么。 “他有技术背景,看问题的角度新鲜,我需要这样的视角。”叶婧直接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具体的尽调分工,李总监你来安排。散会。” 她站起身,率先离开了会议室,没有看汪楠一眼。 会议结束后,汪楠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硬仗,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李总监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汪楠啊,表现不错!”李总监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叶总很欣赏你!好好干,前途无量啊!” 这过于热情的举动让汪楠浑身不自在,他只能勉强笑了笑:“谢谢李总,我会努力的。” “对了,”李总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塞到汪楠手里,“拿着,叶总吩咐的。你应得的。” 信封很薄,但捏在手里有种异样的质感。汪楠心里一沉,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是……”他迟疑着问。 “一点项目激励,提前给你了。”李总监笑得意味深长,“叶总说,年轻人刚来,用钱的地方多。收着吧,别声张。” 说完,李总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汪楠站在原地,感觉那个薄薄的信封像炭块一样烫手。他几乎能猜到里面是什么。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趁没人注意,闪身进了卫生间的一个隔间,反锁上门。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张薄薄的、印着银行标志的现金支票。 当他看清支票上的数字时,呼吸瞬间停滞了。 金额栏清晰地打印着:5,000,000.00 五百万。 不是五千,不是五万,是五百万。这几乎是他原本需要辛苦工作二十年才能攒下的数目。而这,仅仅是叶婧口中所谓的“一点项目激励”? 冷汗顺着他的脊柱滑下。这绝不是简单的奖金。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试探,或者说,一份用金钱写就的、无形的契约。 她用这五百万,清晰地划下了一条线。收下,就意味着他接受了某种超出正常工作关系的安排,默许了那天晚上以及今后可能发生的一切。拒绝,则意味着不识抬举,可能立刻失去眼前的一切,甚至更糟。 他把支票紧紧攥在手里,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巨大的诱惑像海妖的歌声一样蛊惑着他。有了这笔钱,他可以立刻还清所有债务,可以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以拥有他曾经不敢想象的物质保障。他辛苦读书、拼命工作,不就是为了摆脱贫困吗? 可是,代价呢? 这五百万买走的,将不仅仅是他的专业能力,更是他的尊严和自由。他将彻底沦为叶婧的附庸,一件用金钱标价的物品。昨天还是不起眼的新人,今天却拿到百万级别的“奖金”,这消息一旦传开,他在公司将永远无法凭真才实学立足。 厕所隔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逼仄的空间让他感到窒息。他靠在冰冷的隔板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叶婧那张冷艳而莫测的脸,闪过她今早平静无波的眼神,闪过她说的“测试你的抗压能力”。 这,就是测试吗?用足以改变普通人一生的财富,测试他的底线和忠诚? 他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隔间外传来同事的说话声和水龙头的声音,汪楠才猛地惊醒。他深吸一口气,将支票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再塞进西装内袋最隐蔽的夹层里。 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冷静。但现在,他必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扮演好叶婧需要的那个“有潜力的新人”角色。 他推开隔间门,走到洗手池前,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迷茫。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回到工位,他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开始查阅盛达科技的资料,但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那个装着五百万支票的信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贴在他的胸口,时刻提醒着他面临的抉择。 下午快下班时,内部通讯软件上弹出一条消息,发送者是“Ye Jing”。 消息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和一个地址: “今晚八点,雲山府。一个人来。” 雲山府?汪楠快速搜索了一下,是位于城郊的一处顶级私人会所,以极高的私密性著称。叶婧约他去那里?在给了他那张五百万的支票之后? 这绝不是一顿简单的晚饭。这更像是一场鸿门宴,是那份“五百万契约”的当面签署仪式。 汪楠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无法敲下回复。接受还是拒绝?这不仅仅是一个晚餐邀约的回答,更是对他未来人生的选择。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敲下了两个字: “收到。” 点击发送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某种命运已经注定。他知道,从踏进雲山府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是福是祸,他已无法回头。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渐亮起,勾勒出霓虹森林冰冷的轮廓。汪楠坐在格子间里,感觉自己正站在命运的悬崖边,而叶婧,正站在悬崖对面,手中握着一条价值五百万的、黄金打造的绳索。 他唯一要决定的,是抓住它,还是转身跳下。 第13章 是交易还是开始? 晚上七点五十分,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无声地滑到汪楠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这辆车,与周围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引得几个晚归的住户频频侧目。 汪楠已经站在路边等候。他依旧穿着白天那身西装,里面是叶婧送的那件衬衫。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也不想为此特意破费——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可悲地试图匹配什么。他手里只拿着手机和一个装有简单资料的文件袋,仿佛真的是去参加一场工作会谈。 车窗降下,露出王助理那张万年不变的表情。 “汪先生,请上车。” 汪楠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车内依旧是他熟悉的、属于叶婧那个世界的气息。他报出“雲山府”的名字,王助理只是微微点头,表示知晓。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穿过繁华的市中心,向着城郊驶去。越往城外,灯光越稀疏,环境越安静。汪楠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逝的灯火,内心一片混乱。 胸口内袋里那张五百万的支票,像一块烧红的铁,时刻灼烧着他的神经。他反复问自己同一个问题:这到底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开始?如果是交易,标的物是什么?是他的身体,他的忠诚,还是他的灵魂?如果是开始,这又是一种怎样畸形、危险关系的开端? 他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走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约莫四十分钟后,车子驶离主干道,拐进一条幽静的山路。两旁是茂密的竹林,在车灯照射下投下斑驳摇曳的影子。又行驶了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依山而建、风格极具现代感的中式院落出现在眼前。低调的招牌上,只有三个瘦金体的字:雲山府。 门口没有任何炫目的灯光,只有两盏仿古的石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衬托出此地的隐秘与昂贵。王助理将车停稳,为汪楠打开车门。 “叶总在里面等您。结束后打我电话即可。”王助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汪楠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厚重古朴的木门。一位穿着素雅旗袍、气质婉约的侍女早已在门口等候,微笑着向他躬身一礼,没有多余的问询,便引着他向里走去。 院内别有洞天。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灯光设计得极为巧妙,既保证了照明,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私密性。侍女引着他穿过几重庭院,最终来到一栋独立的、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的茶室前。茶室悬挑于一片水景之上,室内灯光温暖,窗外是朦胧的山色和城市的远景,景色绝佳。 叶婧就坐在茶室中央的榻上。她换下了白天的职业套装,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宽松亚麻长衫和长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颊边,卸去了所有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也……真实了许多。 她正低头专注地泡着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禅意的宁静。面前的紫砂茶具古朴典雅,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此刻的她,不像一个执掌千亿帝国的商业女王,更像一个在此隐居避世的、有品位的女人。 眼前的画面,与汪楠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场景都相去甚远。没有谈判桌,没有酒,没有想象中的香艳暧昧,只有茶、夜色和一个平静得可怕的女人。 “坐。”叶婧没有抬头,只是轻轻说了一个字。 侍女无声地退下,并轻轻拉上了茶室的移门。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萦绕的茶香。 汪楠依言在榻的另一侧坐下,有些拘谨。他注意到榻上只有两个蒲团,中间是一张矮几,距离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不同于香水的皂角清香。 叶婧将一杯澄澈透亮的茶汤推到他面前。 “武夷山的大红袍,今年的头春茶,尝尝。”她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招待一个普通朋友。 汪楠端起那小巧的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茶香沁入心脾,他小口呷了一下,入口醇厚,回甘悠长。他不懂茶,但也知道这是极品。 “好茶。”他低声说,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内心却更加警惕。这平静祥和的表象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叶婧也端起自己那杯,慢慢品着,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久久没有说话。 沉默在茶香中蔓延。汪楠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比在会议室里面对质问时更让人窒息。他宁愿她开门见山,直接谈那五百万,谈条件,谈规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瓦解他的心防。 “这里很安静,对吗?”叶婧终于开口,视线依旧看着窗外,“我偶尔会过来,一个人待着。什么也不想。” 汪楠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保持沉默。 “汪楠,”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那双眸子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不再那么冰冷,反而有种看透世事的通透,“你知道,在叶氏,或者说,在任何像叶氏这样的地方,一个人要想出头,靠的是什么?” 来了。终于切入正题了。汪楠的心提了起来。 “能力?机遇?还是背景?”他谨慎地回答。 叶婧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是选择。和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汪楠的眼睛:“我今天给了你一个选择。你接受了邀请,坐在这里。这说明,至少你不抗拒做出改变。” 汪楠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避开她直视的目光,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汤:“叶总,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那张支票……” “那是对你能力的投资,也是对你未来的预付。”叶婧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我看过你的履历,很干净,也很艰难。你缺机会,也缺启动的资本。那笔钱,可以让你摆脱很多束缚,专注做该做的事。比如,好好跟进盛达的项目。” 投资?预付?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汪楠几乎要冷笑出声。但他克制住了。 “叶总,我只是个新人,承受不起如此厚重的‘投资’。”他试图挣扎一下。 “你承受得起。”叶婧的语气很肯定,“我看人很少出错。你有野心,也有能力,只是需要一点……助推。而我,恰好能提供这种助推。”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夜色,声音轻了一些:“这个世界很现实。有时候,干净的履历和一身傲骨,抵不过一张薄薄的支票。我不想看到一个有潜力的人,被现实的琐碎磨平了棱角。那五百万,是帮你卸下包袱,轻装上阵。” 这番话,几乎将一场潜在的权色交易,美化成了伯乐对千里马的赏识与资助。汪楠不得不佩服叶婧的话术高明。她把索取,包装成了给予;把欲望,粉饰成了惜才。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汪楠抬起头,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他不想再绕圈子了。 叶婧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她才缓缓开口:“做好你的本分。在盛达的项目上,拿出你的全部本事,给我一个值得这个价格的结果。在公司里,做好我让你做的事。至于其他……”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轻轻晃动,看着杯中旋转的茶叶。 “其他时间,像现在这样,陪我喝喝茶,说说话。我需要一个……能让我暂时离开那个漩涡,安静待一会儿的地方。而你,恰好让我觉得不讨厌。” 话说得依然含蓄,但意思已经足够明显。她花钱买的,不仅仅是一个得力的下属,更是一个随叫随到的、能提供情绪价值的“伴儿”。一个在她需要时,能够出现在这雲山府,陪她看夜色、品清茶的、年轻的、看得顺眼的男人。 这是交易吗?当然是。用金钱和前途,换取他的时间、他的陪伴,以及未来可能更多的“服务”。 但这又似乎不仅仅是交易。她没有提出赤裸的身体要求,没有设定明确的规则,反而营造了一种看似平等、甚至带点“知音”意味的氛围。这更像一种高级的、长期的圈养,一种更难以挣脱的心理控制。 是交易,还是一种扭曲关系的开始?两者的边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模糊。 汪楠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灯光下的她褪去了所有锋芒,显露出一丝难得的疲惫和脆弱。但汪楠知道,这脆弱或许是真实的,但绝不是她的全部。在这层脆弱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城府和掌控一切的野心。 他想起自己窘迫的现状,想起那笔沉重的助学贷款,想起父母期盼的眼神,也想起叶氏帝国里那些复杂的、充满敌意的目光。拒绝这五百万和随之而来的“机遇”,他可能很快就会被那个残酷的世界吞噬。接受,则意味着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危路。 生存的欲望,以及对更高处的渴望,最终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然后,他看向叶婧,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平静而坚定: “我明白了,叶总。谢谢您的……赏识。我会尽力,不让您失望。” 叶婧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但汪楠似乎看到她眼底深处,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满意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重新拿起茶壶,为他的空杯续上热茶。氤氲的水汽升腾起来,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茶凉了,就不好喝了。”她淡淡地说。 窗外,夜色正浓。茶室内,一场心照不宣的契约,在这一刻,无声地达成了。是交易还是开始?或许,两者皆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在雲山府的茶香中,悄然铺开。 第14章 第一件礼物 那晚从雲山府回来后,汪楠彻夜未眠。胸口内袋里那张五百万的支票滚烫得像要烧穿衣服,雲山府茶室里叶婧那张平静却深不可测的脸,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他觉得自己像签下了一个浮士德式的契约,用某种难以言说的代价,换取了改变命运的可能。但具体要付出什么,什么时候付出,契约里只字未提。这种不确定性,比明码标价更让人不安。 第二天一早,汪楠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来到公司。一进投资分析部的办公区,他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同事们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好奇或打量,而是混杂了更多复杂的东西——忌惮、嫉妒、讨好,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疏离。 “汪楠,早啊!”邻座的孙薇主动打招呼,笑容比昨天热络了不止十倍,眼神却往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新衬衫瞟了好几眼,“气色不错嘛!” “早,Vicky姐。”汪楠努力维持着自然的表情,点了点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 “汪楠!”李总监从他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探出头,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声音洪亮得半个办公区都能听见,“来一下我办公室,有个好消息!” 汪楠心里一沉,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在众人更加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办公室里,李总监热情地让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水,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哎呀,汪楠,你小子真是走运啊!不,是有实力,有实力!” 汪楠心里有数,但还是配合地问:“李总,您找我什么事?” “好事,大好事!”李总监搓着手,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兴奋藏不住,“叶总亲自发话了,盛达科技这个项目,由你来做首席分析师助理,直接对接项目核心数据,参加所有高层会议!这可是破格提拔!我当年熬了三年才拿到这个资格!” 汪楠的心跳漏了一拍。首席分析师助理,这已经不只是参与项目,而是直接进入了核心决策层的外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机遇,能接触到最核心的商业机密和操作手法,成长速度会呈几何级数提升。但这“破格”背后的推手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李总,我怕我资历太浅,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汪楠谨慎地说。 “哎!叶总看中的人,还能有错?”李总监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我看好你”的表情,“年轻人就要敢打敢拼!放心,我会让老周(首席分析师)多带带你。这可是叶总对你的信任和栽培,千万要把握住!” “谢谢李总,谢谢叶总信任,我一定尽全力。”汪楠知道推脱无用,只能接下。 “这就对了!”李总监满意地点头,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印着叶氏集团Logo的银色笔记本电脑,以及一张黑色的门禁卡,推到汪楠面前。 “这个,是你的新装备,最新顶配,权限已经开好了,可以直接接入公司核心数据库和内部通讯系统,保密级别是A级。”李总监指着电脑,语气带着几分羡慕,“这张卡,是48楼‘星图’项目组专用办公室的门禁。叶总说了,盛达是重点项目,需要安静独立的办公环境,你们项目组全部搬到48楼独立区域办公。你也有一个自己的独立工位了。” 独立办公室?48楼?那是仅次于总裁办公层的高管楼层,通常只有VP级别以上或者极其重要的战略项目组才有资格入驻。那里视野极佳,安保严密,象征着地位和权限。这不仅仅是工作环境的提升,更是一种身份的跃迁和昭告。 汪楠拿起那张黑色的门禁卡,冰冷的金属质感传来,上面只印着他的名字和员工编号,简约而充满力量感。这,就是叶婧所说的“第一件礼物”吗?不仅仅是那张支票,更是这种实实在在的、能改变他职场轨迹的资源和地位。 “还有,”李总监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讨好,“叶总交代了,你刚来,住在那边(他含糊地指了一下大概方向)不太方便。公司在‘江畔尚品’有一套高管公寓,平时空着,离公司就十分钟车程,安保和环境都好。叶总的意思,你先搬过去住着,也算公司福利。” 江畔尚品!汪楠知道那个楼盘,那是本市顶级的豪华公寓之一,直面江景,寸土寸金。所谓“公司福利”,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这分明是叶婧在进一步将他拉入自己的掌控范围,用优渥的物质条件,悄无声息地抹去他过去的生活痕迹,将他纳入她的轨道。 “这……太麻烦公司了,我现在的住处还行……”汪楠本能地想拒绝。他隐约感到,接受这些,就等于在身上打下更深的烙印。 “麻烦什么!”李总监不由分说地把一张写着地址和密码的便签塞进他手里,“房子已经安排人打扫好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你今天下班就可以直接过去。汪楠啊,叶总这么为你考虑,你可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好好干,前途无量!” 李总监的眼神里充满了“你懂的”的暗示。汪楠知道,再说下去就是不知好歹了。他捏着那张便签,感觉它比那张五百万的支票还要沉重。 “我明白了,谢谢李总安排。”他垂下眼睑,收起便签和门禁卡。 “这就对了嘛!”李总监笑容满面,“去吧,收拾一下,今天就搬上去。老周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会在48楼等你。” 走出总监办公室,汪楠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周围的同事虽然都在埋头工作,但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背上。孙薇甚至对他做了个“加油”的口型,眼神里的意味复杂难明。 他默默回到自己那个狭窄的格子间,开始收拾个人物品——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个水杯,几本专业书,一个廉价的笔筒。他的东西少得可怜,与这个即将告别的、拥挤嘈杂的公共办公区格格不入,与那个即将前往的、宽敞独立的“星图”项目组专用楼层,更是云泥之别。 抱着简单的纸箱,汪楠在众人无声的注目礼中,走向电梯。当他刷了那张黑色门禁卡,按下48楼的按钮时,电梯里其他几个低楼层的同事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低下头,假装看手机,气氛变得微妙而安静。 48楼到了。电梯门打开,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深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灯光柔和而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辽阔的城市天际线和蜿蜒的江景。办公区域采用半开放的隔断,空间宽敞,绿植点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安静得只能听到键盘敲击和偶尔低低的讨论声。 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严肃的男人迎了上来,是首席分析师周明远。 “汪楠是吧?我是周明远,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周明远伸出手,握手很有力,但眼神里带着审视,“李总监跟我说了。欢迎加入‘星图’小组。你的工位在那边,靠窗的位置。电脑和资料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半小时后,我们开个项目启动会,你先熟悉一下基本情况。”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过多的热情,但也看不出明显的排斥。或许对他这样的技术型人才来说,谁来当助理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干活。 “谢谢周老师,我会尽快跟上。”汪楠诚恳地说。 周明远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汪楠走到属于自己的工位。这是一个真正的靠窗位置,宽敞的L型办公桌,人体工学椅,双显示器,旁边还有一个小型的文件柜。窗外景色壮丽,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桌面上,除了那台崭新的银色笔记本电脑,还放着一个厚厚的蓝色文件夹,封面上印着“盛达科技 - 绝密”的字样。 他坐下,打开电脑,屏幕亮起,需要指纹和密码双重验证。他录入指纹,输入李总监给的初始密码,系统顺畅进入。桌面很干净,除了必要的办公软件,还有一个内部通讯软件,上面已经有好几个群组,其中一个是“星图项目核心组”,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点开那个蓝色文件夹,里面是盛达科技最核心、最机密的资料,包括未公开的财务细节、核心技术专利的评估报告、核心团队成员的背景调查,甚至还有几份对赌协议的草稿。这些资料,是他之前根本无法接触到的。 汪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开始专注阅读。他知道,这是叶婧给的“第一件礼物”中最实质的部分——信任和机会。他必须抓住它,做出成绩。只有这样,他在这盘危险的棋局中,才有一丝立足的资本,而不是彻底沦为附庸。 然而,当他翻开一页文件,看到某份内部备忘录的抄送人名单时,他的目光凝固了。在那一长串高管名字的最前面,是“Ye Jing”,而在她的名字后面,审批意见栏里,是一个简短的电子签名批复:“准。资源倾斜,尽快出方案。——YJ” 而在批复日期旁边,系统自动生成的时间戳显示,这份文件的最终审批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十七分。 也就是说,在他离开雲山府之后,在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几个小时里,叶婧已经回到了公司,或者某个可以处理公务的地方,审阅并批准了将他调入核心项目、并配备相应资源的申请。 她甚至在批复中,直接用了“资源倾斜”这样毫不避讳的词。 汪楠看着那个简洁有力的“YJ”签名,看着那个深夜时分的时间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升。这份“礼物”,从酝酿到送达,不过一夜之间。叶婧的意志,在这座帝国里,通行无阻,效率高得令人心悸。 这不仅仅是礼物,更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精密的部署。她正在用她的方式,重新塑造他的环境和轨迹,而他才刚刚窥见这巨大棋盘的冰山一角。 窗外的阳光很好,江面波光粼粼。汪楠坐在宽敞明亮的新工位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金属门禁卡,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正式踏入了一个全新的、更辉煌也更危险的舞台。 而导演这一切的女王,正坐在更高的云端,静静注视着棋子的落位。第一件礼物已经送出,游戏,正式开始。 第15章 搬入江景公寓 第一天在48楼的“星图”项目组工作,对汪楠而言是一种奇异的体验。环境是优越的——静谧、宽敞、窗外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江景。工作是高强度的——周明远没有因为他是“空降兵”而客气,大量的资料、复杂的模型、密集的会议,几乎榨干了他每一分精力。同事是疏离而专业的——除了必要的沟通,很少有人与他闲聊,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既不亲近,也不刁难,只是将他视为一个特殊的、需要观察的存在。 这种氛围反而让汪楠松了口气。他需要全力以赴来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位置,哪怕这位置是“礼物”换来的。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在周明远偶尔的指点下,飞快地熟悉着并购案的每一个细节。忙碌,是暂时逃避那五百万支票和雲山府夜晚的最好方式。 然而,下班时间终究会到来。 当窗外的城市亮起万家灯火,汪楠保存好最后一份文件,关上那台崭新的电脑时,一种茫然感再次袭来。他该回哪里?那个狭窄、潮湿但属于他自己的出租屋?还是李总监口中那套“公司福利”的江景公寓? 那张写着地址和密码的便签,一直躺在他西装内袋里,硌着他。最终,他还是拿出了手机,叫了车,目的地输入了“江畔尚品”。他想,至少该去看看。那是叶婧意志的延伸,他无法,至少目前无法,公然违逆。 车子驶入那个闻名遐迩的高档社区时,汪楠有种踏入另一个维度的错觉。茂密葱茏的绿化隔绝了市井的喧嚣,精心设计的景观水系在柔和的灯光下流淌,穿着制服、训练有素的保安敬礼的姿态都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整与距离。他报上楼栋和单元,保安核实后,一辆小巧的电动摆渡车无声地滑到他面前,载着他驶向深处那几栋俯瞰江景的塔楼。 他所在的单元,是视野最好的一栋。大堂挑高惊人,巨大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香氛。前台的工作人员笑容标准,显然早已得到通知,无需他多言,便恭敬地引领他走向专用电梯,并用一张特殊的卡为他刷亮了顶层(Penthouse)的按钮。 电梯平稳迅捷地上升,数字跳动,最终停在“PH”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汪楠呼吸微微一滞。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以及窗外那片毫无遮挡、波澜壮阔的江景与城市夜景。灯火如璀璨星河倒悬,游轮如移动的光点缓缓划过墨黑的江面,对岸摩天楼的霓虹勾勒出梦幻的天际线。这景色,比他48楼办公室的视野还要震撼数倍。 电梯厅本身就是个宽敞的玄关,铺着柔软昂贵的手工地毯。他按照便签上的密码打开厚重的入户门,感应灯光自动亮起,柔和地铺满整个空间。 这是一套大平层。具体多大,汪楠一时竟无法估量。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色调以高级灰、原木色和白色为主,线条干净利落。家具看起来低调,但质感绝佳,意大利品牌的沙发,丹麦设计的单椅,巨大的抽象画挂在主墙,每一处细节都透着“昂贵”与“品味”。空气中没有新装修的味道,只有一种洁净的、混合了木香与淡淡薰衣草的气息。 他像个闯入者,轻轻走进去。客厅大得可以骑车,开放式厨房里厨具锃亮,一应俱全,全是德国顶级品牌。他推开主卧的门,一张尺寸惊人的床正对着整面墙的落地窗,躺在床上便能将江景尽收眼底。衣帽间大到惊人,里面竟然已经挂了几套簇新的、尺码显然适合他的西装、衬衫,甚至还有休闲服和睡衣,标签都还未拆。旁边是宽敞的步入式淋浴间和带有景观窗的浴缸。 次卧被改成了书房,书架是满的,除了最新的财经金融类书籍,还有一些艺术、历史甚至科幻小说。书桌上放着一台最新款的苹果一体机。另一间似乎是健身房,基础的器械齐全。 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景色。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成功”景象。就在几天前,他还在为下季度房租发愁,挤在满是油烟味的合租屋里修改简历。而现在,他站在云端,俯瞰众生。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攫住了他。这一切是真实的吗?是因为他汪楠才华横溢、潜力无限吗?不,是因为叶婧。因为那个女人轻轻一句话,他的人生轨迹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折。这套公寓,这些衣服,这个视野,都是那五百万支票的实体化,是那份无形契约的押金与囚笼。 他走到迷你吧台,想找点水喝。打开嵌入式冰箱,里面整齐码放着进口矿泉水、高档啤酒和几瓶他不认识品牌的香槟。旁边的橱柜里,茶叶、咖啡豆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套精美的日式茶具。一切都准备好了,仿佛等待主人已久。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言简意赅:“汪先生,我是物业管家小陈。您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已按叶总吩咐备齐。日常保洁每周三次,时间为上午十点。如需任何服务,请随时拨打管家热线。祝您入住愉快。” 叶总吩咐。又是叶总吩咐。她像一个全知全能的编剧,早已为他写好了剧本,布置好了舞台。他只需要按照既定的角色,走上台表演。 一种混合着感激、屈辱、警惕和隐隐兴奋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他感激这突如其来的、超越想象的物质馈赠,这解决了他最迫切的生存窘境;他屈辱于自己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处境;他警惕着这慷慨背后索取的代价;而那一丝兴奋……是对这奢华本身的迷恋,还是对即将展开的、危险游戏的隐秘期待?他不敢深想。 最终,疲惫压倒了一切。他草草冲了个澡,热水从顶级花洒中喷洒而下,水流充沛柔和。他换上那套准备好的、质地柔软的睡衣,躺在陌生而宽敞的大床上。床垫的承托力完美得不可思议,被子轻暖如云。 但他睡不着。窗外璀璨的夜景此刻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这个闯入者。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这里没有隔壁夫妻的争吵,没有楼下夜市烧烤的油烟,没有马桶漏水的滴答声。一种巨大的空洞感和疏离感包裹了他。这个精美绝伦的“家”,没有一丝烟火气,没有一件属于他过去的物品,干净得像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随时可以拎包入住,也随时可以被打扫干净,不留痕迹。 他起身,从扔在客厅的旧西装口袋里,摸出钱包。里面有一张褪色的全家福,是他考上大学那年,在县城的小照相馆拍的。父母笑容朴实,带着骄傲。还有一把小小的、有些生锈的钥匙,是他出租屋的钥匙。 他把这两样东西,轻轻放在巨大的、空荡的床头柜上。仿佛这样,就能在这个不属于他的空间里,锚定一点真实的自己。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在床头柜的另一个抽屉里,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蓝色丝绒盒子。他迟疑了一下,打开。里面不是他预想中的珠宝或更直白的“礼物”,而是一把车钥匙。保时捷的盾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钥匙下面,压着一张同样没有任何落款的卡片,上面打印着一行字:“代步工具,已停地库B区-018。叶。” 汪楠看着那把钥匙,看了很久。然后,他轻轻合上盒子,放回抽屉,关上了灯。 卧室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将流动的光影投在天花板上。他睁着眼,看着那些变幻的光斑。搬入江景公寓的第一夜,他躺在价值千万的床上,枕着难以言喻的心事,在顶级舒适的寝具里,失眠了。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告别了某种生活,也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漩涡。这公寓的每一寸奢华,都是捆绑他的丝线,美丽,而坚韧。而他,才刚刚开始学习,如何在这黄金的蛛网上行走,而不坠落。 第16章 第一次秘密约会 搬入江岸尚品的第三天,汪楠才勉强适应了这过分奢华、过分安静的环境。巨大的落地窗外,昼夜交替的江景从壮阔变为迷离,又复归壮阔,他却无心欣赏。48楼“星图”项目组的工作强度令人窒息,周明远是出了名的严苛,对数据和逻辑的要求近乎吹毛求疵。汪楠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疯狂吸收、消化、输出,几乎将全部精力投入其中。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令人不安的事情。 那五百万的支票,被他塞进了银行保险柜最深处的角落。他没敢动,仿佛那是一张烫手山芋,一旦动用,就坐实了某种交易。新公寓里那些为他准备的衣服,他也只碰了日常必须的几件,那些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依然原封不动地挂着。抽屉里的保时捷钥匙,他更是一次也没碰过。他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寄居者,试图在别人的宫殿里,保留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气味。 这种刻意的、近乎可笑的“清高”,在第三天晚上被打破了。 那时他刚结束一个漫长的电话会议,与盛达技术团队沟通尽职调查清单,嗓子都有些发干。他扯松领带,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璀璨的夜色发呆。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的消息弹出,发送者没有保存姓名,但那个尾号他早已刻在脑子里——是叶婧的私人号码。 信息很简单,只有时间和一个地址,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 “九点 兰亭序” 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地址是“兰亭序”,汪楠听说过,那是城中最负盛名、也最难预约的私人会所之一,以极致的中式美学和顶级私密性著称,是真正的名流巨贾流连之所。 这显然不是工作安排。工作事宜,她会通过王助理,或者公司通讯软件。这是私人的,直接的,不容拒绝的邀约。 汪楠握着手机,站在窗前,感觉窗外的灯火似乎都模糊了。该来的,总会来。那五百万,那套公寓,那把车钥匙,都不是免费的午餐。现在,是品尝滋味的时候了。 他没有犹豫太久,或者说,他知道犹豫毫无意义。他回了一个字:“好。” 他甚至没有去换那些崭新的衣服,依旧穿着白天上班的西装,只是重新系好了领带,整理了一下头发。镜子里的人,眼神里有疲惫,有挣扎,但最终归于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个既定的位置,一个被标记好的角色。 他没有用那把保时捷钥匙。他在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听到“兰亭序”时,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难将这个穿着普通西装、神色紧绷的年轻人与那个传说中的地方联系起来。 兰亭序隐藏在市中心一片闹中取静的梧桐街区,没有醒目的招牌,只有一扇厚重的、不起眼的乌木大门,门环是两只古朴的铜兽。汪楠报上姓名,门无声地滑开,一位身着月白色旗袍、气质宛若古画中走出的侍女盈盈一礼,引他入内。 穿过几重庭院,曲径通幽,水声潺潺,灯火在竹影和奇石间明灭。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檀香和若有若无的古琴声。这里的一切都极尽精巧,却又低调内敛,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品味与权势。 他被引入一间名为“听雨轩”的包厢。推开门,没有想象中的奢华陈设,只有一扇巨大的落地观景窗,窗外是精心营造的竹林和小型瀑布。房间中央是一张造型古朴的原木茶案,上面摆放着简单的茶具。叶婧就坐在茶案一侧,背对着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人造雨景。 她今天没有穿职业装,而是一身烟灰色的改良旗袍,剪裁合体,勾勒出优美的曲线,长发松松地挽了个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几缕发丝垂在颈侧。褪去了白日里的凌厉,此刻的她,在昏黄的灯光和缭绕的水汽中,显得清冷、疏离,却又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 “叶总。”汪楠在门口站定,低声唤道。 叶婧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坐。 汪楠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侍女无声地奉上茶,又无声地退下,轻轻合上了门。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沉默在茶香中蔓延。叶婧似乎并不急于开口,她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雨幕上。汪楠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这是工作以外的会面,没有议程,没有目标,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不安的压力。 “这地方,你觉得怎么样?”叶婧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一些,但依旧带着那种惯有的、难以接近的清冷。 “很好,很……安静。”汪楠谨慎地回答。他不敢妄加评论,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我偶尔会来这里,”叶婧转过脸,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一个人,喝杯茶,听听雨声。外面太吵了。” 汪楠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无法想象,执掌庞大商业帝国的叶婧,会有需要躲起来“听雨”的时刻。这与他认知中那个杀伐果断、冷硬如铁的女王形象相去甚远。 “工作还适应吗?”叶婧换了个话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 “还在学习,周老师要求很高,但我能跟上。”汪楠如实回答。 “周明远是技术派,眼里揉不得沙子,但能力很强,跟着他能学到真东西。”叶婧点点头,又给他倒了一杯茶,“盛达这个案子,你怎么看?抛开那些官面报告,说说你真实的判断。” 汪楠心头一凛。这是考较,还是闲聊?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这几天高强度工作形成的想法,结合自己的一些观察,尽量客观地阐述:“技术储备和团队都很扎实,市场前景也看好。但创始人张盛达的控制欲和技术理想主义可能会是最大的变数。他未必愿意接受资本过多的介入和改造。而且,我注意到他们第三大股东似乎有些异常的资金往来,虽然还没查到源头,但值得警惕。” 叶婧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看得很细。”她淡淡地说,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陈述事实,“张盛达确实是个麻烦。但有时候,麻烦也意味着机会。关键看,怎么把麻烦变成棋子。” 汪楠点点头,表示受教。心里却想,在叶婧眼里,恐怕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是棋子吧,包括他自己。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叶婧没有再看窗外,而是将目光投向汪楠,那目光似乎比刚才专注了一些,带着一丝探究。 “搬过去还习惯吗?”她问,语气随意,仿佛在问天气。 汪楠的背脊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很好,谢谢叶总安排。”他避重就轻。 “衣服合身吗?我让助理估的尺寸,可能不太准。”叶婧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那眼神平静,却让汪楠感觉自己像被X光透视了一遍。 “……很合身。”汪楠喉结滚动了一下,感到一丝难堪。他今天穿的正是公寓衣帽间里准备的衬衫,质地柔软贴身,剪裁无可挑剔。这细微的体贴,比直接的馈赠更让人无所适从。 “车呢?怎么没开?”叶婧又问,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我……打车方便些。”汪楠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他不想用那辆车,那感觉像是一个被标价的符号。 叶婧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淡,转瞬即逝,带着一种了然,甚至是一丝……玩味? “随你。”她没有深究,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雨景,“有时候,拥有太多选择,反而是负担,对吗?” 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句叩问。汪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感觉今晚的叶婧有些不同,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掌控感,多了一丝罕见的、若有若无的疲惫和……迷茫?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叶婧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淹没,“也住在很远、很破的房子里,每天挤两个小时地铁上班,看客户的脸色,算计每一分钱。” 汪楠愕然抬头,看向她。叶婧的过去,在集团内部是个谜。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叶家这一代最出色的继承人,留学归来便执掌大权,手腕凌厉,从无败绩。没人知道她也有过窘迫的岁月。 “那时候觉得,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用看房东脸色,不用和陌生人共用卫生间。”叶婧的眼神有些飘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后来,房子有了,越来越大,视野越来越好,可是……”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那未说完的话,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雨声里。 汪楠屏住呼吸,不敢接话。他看到了叶婧盔甲上的一丝裂痕,窥见了那冰冷权势之下,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孤独与虚无。这一刻的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叶总,而更像一个……人。 但这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叶婧放下茶杯,再抬眼时,眸中那丝罕见的柔和已消失不见,重新被冷静和清明取代。 “但人不能回头看,汪楠。”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力度,“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汪楠心头一震,默默点头。他当然懂。从他接受那五百万,搬进江岸尚品的那一刻起,他的路就已经选定了方向。 “今晚叫你来,没什么特别的事。”叶婧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影挺直而孤独,“就是觉得,这里太安静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不算太吵。” 这算是一种……另类的认可吗?汪楠不知道。他跟着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 “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叶婧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让司机送你。以后……如果需要用车,就用那辆。放在那里也是浪费。” “……是,叶总。”汪楠应道。他知道,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又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指令。 他转身,轻轻拉开包厢的门。在门合上前的最后一瞥,他看见叶婧依旧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在朦胧的雨景和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也格外寂寥。 走出兰亭序,坐进那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黑色轿车里,汪楠靠在椅背上,感觉比连续加班三天还要疲惫。今晚的“约会”,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暧昧或逼迫,只有一杯清茶,几句闲聊,一段意外的往事,和一个寂寥的背影。 但这恰恰让他更加不安。叶婧没有按照他预想的任何剧本走,她只是不经意地,向他展示了冰山之下、那不为人知的一角。这种不按常理出牌,这种若有似无的、混杂着掌控、孤独和一丝奇异“信任”的复杂态度,比直白的交易更让他心悸。 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汪楠看着窗外飞逝的流光溢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踏入的,不仅仅是一场权色交易,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属于叶婧的内心世界。而第一次秘密约会的余韵,像这夜雨一样,无声地浸润开来,在他心底留下潮湿而复杂的痕迹。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第17章 贪婪的拥抱 “星图”项目组的节奏快得令人窒息。随着对盛达科技尽职调查的深入,海量数据、错综复杂的股权关系、盘根错节的供应商网络,以及张盛达那难以捉摸的技术理想主义,如同一张巨大的、不断收紧的网。汪楠将自己完全投入进去,除了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了48楼那间视野绝佳的办公室里。他像一块被投入深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知识,与周明远团队一起熬夜建模、推演、撰写报告,试图在最短时间内摸清这个价值可能高达二十亿的企业的每一个毛孔。 这种全力以赴,既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为了逃避。逃避那些关于五百万、关于江景公寓、关于叶婧深夜邀约的复杂思绪。只有在数字、图表、风险评估的海洋里,他才能暂时忘记自己身上那个无形的、暖昧的标签,找回一丝“凭本事吃饭”的确定感。 周明远起初对这个“空降兵”带着明显的不信任和审视,但几周下来,汪楠表现出的扎实功底、惊人学习能力和拼命三郎的劲头,让他挑剔的目光渐渐缓和。他开始在会议上点名让汪楠发表意见,也会私下指出他分析中的疏漏。这是一种无声的认可,对汪楠而言,比任何物质的馈赠都更让他踏实。 然而,平静的假象很快被打破。 这天下午,一份关于盛达科技某核心专利即将到期、面临激烈诉讼风险的报告,被周明远重重摔在了会议桌上。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冻结。 “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现在才被翻出来?尽职调查是干什么吃的!”周明远脸色铁青,目光扫过团队每一个人。这是足以动摇整个并购基础的关键风险点,如果专利失效,盛达的核心竞争力将大打折扣。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负责专利核查的同事额头冒汗。这份文件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之前确实被忽略了。 “三天,”周明远敲着桌子,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看到完整的法律风险评估报告和应对方案,包括与替代技术的差距分析,潜在赔偿金估算,以及最坏情况下的退出机制。汪楠,你协助陈工,重点负责替代技术评估和成本测算。这是你的强项,别让我失望。” 压力如山倾倒。三天时间,要理清这么复杂的技术和法律问题,几乎是天方夜谭。但没人敢反驳。汪楠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考验,也是机会。 接下来的三天,他几乎住在办公室。饿了叫外卖,困了就在休息室沙发上囫囵一会儿。他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公开资料和内部数据库,动用了自己全部的专业知识和人脉,甚至厚着脸皮联系了几位母校相关领域的教授。眼睛熬得通红,咖啡当水喝,大脑在高速运转下隐隐作痛。 第三天凌晨,天将破晓,报告终于赶在 deadline 前完成。当他把最终版发给周明远时,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他瘫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个行业的残酷与高压,也体会到一丝完成不可能任务的、虚脱般的成就感。 上午的汇报会,周明远对最终报告表示了基本满意,尤其对汪楠负责的技术替代分析部分给予了肯定。散会后,汪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工位,只想好好睡一觉。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叶婧的私人号码,一条简洁的信息: “晚上七点,凯旋门。庆功。” 凯旋门?本市最顶级的会员制法餐厅,以奢华和隐私著称。庆功?为谁庆功?汪楠心头一紧,疲惫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没理由拒绝,也无法拒绝。 晚上七点,他换上了公寓衣帽间里那套最贵的深灰色定制西装——他终究还是动用了那些“礼物”。镜子里的年轻人,身形挺拔,气质沉稳,昂贵的面料和剪裁掩盖了连日的疲惫,赋予他一种陌生的、属于这个阶层的从容假象。只是眼底深处的血丝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出卖了他的真实状态。 凯旋门餐厅位于一座历史建筑顶层,需要专用电梯直达。侍者引领他穿过铺着厚实地毯、悬挂着古典油画的走廊,来到一间私密的包厢。包厢不大,但极其精致,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小圆桌临窗摆放,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一瓶红酒静静躺在冰桶里。 叶婧已经到了。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款式简约,却完美衬托出她纤细的腰身和冷白的肤色。长发微卷,松散地披在肩头,脸上化了淡妆,在柔和灯光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属于夜晚的慵懒与妩媚。她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的夜景,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水晶杯中的红酒,侧影美得像一幅画。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汪楠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达到了预期。 “坐。”她示意对面的座位。 汪楠坐下,侍者无声地上前为他倒上红酒,旋即退下,关上了门。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红酒的醇香、食物的香气,以及叶婧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冷香。 “听说你这几天表现不错,周明远在邮件里表扬了你。”叶婧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透过杯沿看着他,“盛达那个专利的雷,排得还算及时。” 原来是因为这个。汪楠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原来这顿“庆功宴”并非全无来由。他谦逊地回答:“是周老师指导有方,团队一起努力的结果。” 叶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未达眼底。“在叶氏,功劳就是功劳,该认就要认。过分的谦虚,有时候是虚伪。” 汪楠一时语塞。 侍者开始上菜。一道道精致的法餐,摆盘如艺术品,分量却少得可怜。汪楠食不知味,机械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应对着叶婧偶尔的、关于工作或行业趋势的提问。她的问题总是很犀利,直指核心,汪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这顿饭,吃得比加班还累。 酒过三巡,叶婧的话似乎多了一些。她谈起一些早年在海外求学和打拼的经历,一些不为人知的艰辛,语气平淡,却勾勒出一个与如今光环下截然不同的、坚韧甚至有些狼狈的形象。汪楠默默听着,偶尔附和几句。他意识到,叶婧似乎在以一种迂回的方式,向他展露更多的自己。这让他更加警惕,也更困惑。 “有时候会觉得,爬得越高,能说话的人反而越少。”叶婧晃着酒杯,目光有些迷离地看着杯中荡漾的液体,“底下的人怕你,同级的人防你,上面的人……要么老了,要么死了。”她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讽,“挺没意思的,是不是?” 汪楠不知该如何接话。他能感觉到叶婧话语里那一丝真实的疲惫和孤独,但这与他认知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女王形象相去甚远。他分不清这是真情流露,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掌控。 晚餐接近尾声,侍者撤下餐盘,送上了餐后甜点和助消化的利口酒。叶婧似乎有些微醺,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也少了些平日的锐利,多了些朦胧。她支着下巴,看着汪楠,忽然问:“那五百万,为什么不动?” 汪楠心头猛地一跳。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起这个。 “我……”他斟酌着措辞,“暂时用不上。而且,项目还没结束,受之有愧。” “迂腐。”叶婧点评道,语气听不出喜怒,“给你就是你的。放在那里,只是一串数字。钱要流动起来,才有价值。”她顿了顿,看着他,“比如,你可以用它做点投资。盛达这个案子,你跟着学,看明白了,自己也可以试试水。赔了算我的,赚了……你自己留着。” 汪楠震惊地抬头看她。这已经超出了“馈赠”或“奖励”的范畴,这几乎是在手把手教他,甚至纵容他用公司的信息和资源为自己谋利?虽然她说“赔了算我的”,但这背后的意味,细思极恐。这是要把他彻底绑上她的战车,共享利益,也共担风险? “叶总,这不合规矩……”汪楠试图婉拒。 “规矩?”叶婧嗤笑一声,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离他更近了一些。那股混合着酒香和冷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规矩是人定的。在叶氏,有些规矩,我可以改。”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酒意和一种汪楠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紧紧锁住他。“汪楠,你是个聪明人,也有野心。但光有聪明和野心不够,你需要资本,需要机会,需要……有人推你一把。我现在,就在推你。你接,还是不接?” 接,还是不接?这似乎不是一个问题。从他坐上那辆奔驰车,从他踏入江岸尚品的那一刻起,他还有选择吗? 包厢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窗外的霓虹映在叶婧的眼中,流光溢彩,却深不见底。汪楠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美丽,危险,充满致命的吸引力。他感到一阵眩晕,不仅仅是酒精的作用,更是一种被巨大诱惑和无形压力同时攫住的窒息感。 理智在尖叫着警告,但内心深处,某种被压抑已久的、对财富、对成功、对摆脱卑微处境的渴望,如同沉睡的野兽,被这赤裸裸的允诺和眼前这极致的美色与权势,猛然唤醒。 他看到叶婧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类似期待又像是嘲弄的神色。他看到那五百万支票在黑暗中闪光,看到江岸尚品那俯瞰众生的视野,看到周明远赞许的目光,也看到自己过去二十多年困顿卑微的人生。 贪婪,如同藤蔓,悄然滋生,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喉结滚动,血液在耳中奔流。然后,在叶婧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叶婧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那不是一个微笑,更像是一个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时的满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不是朝向酒杯,而是越过了桌面,轻轻覆在了汪楠放在桌边、因为紧张而微微握拳的手上。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细腻。这不是一个带有情欲色彩的抚摸,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一种契约达成的印记。 汪楠的身体瞬间僵硬,指尖冰凉,但内心深处,那名为“贪婪”的火焰,却“轰”地一声,被这点冰冷的触碰彻底点燃。他没有抽回手,甚至,在叶婧试图收回的瞬间,他反手握住了她。 他的手心因为连日的熬夜和此刻的激动而潮湿发热,与她的微凉形成鲜明对比。他握得很紧,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颤抖的力度。 叶婧似乎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更深的笑意取代。她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甚至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酥麻。 这是一个沉默的拥抱,跨越了桌面,联结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也联结了两种心照不宣的欲望。 汪楠感到自己的理智在燃烧,在坍塌。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被动接受馈赠的棋子,他主动伸出手,握住了那根黄金打造的、带着倒刺的绳索。 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映照着包厢内暖昧而危险的空气。昂贵的红酒在杯中荡漾,反射着水晶吊灯细碎的光芒,也倒映出两人交织的、预示着无限可能也暗藏无数风险的目光。 贪婪的拥抱,一旦开始,便难以松开。汪楠不知道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也不想回头了。 第18章 深夜的越界电话 从凯旋门回来的那个晚上,汪楠失眠了。 躺在江景公寓那张过分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身体极度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叶婧指尖微凉细腻的触感,以及那最后一下轻挠带来的、令人心悸的酥麻。那种混合着恐惧、屈辱、兴奋和某种阴暗渴望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体内奔涌冲撞,找不到出口。 他坐起身,赤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已不如午夜璀璨,但仍有无数光点在黑暗中执着地亮着,像不肯熄灭的欲望。远处江面上偶尔有夜航船的灯光缓缓移动,无声无息。 他回想起包厢里,他反手握住叶婧时,她那瞬间闪过的讶异眼神,和随后加深的、带着玩味和某种了然的笑意。那不是一个女人被冒犯或惊讶的表情,更像是一个棋手看到棋子走出了意料之外、却更有趣一步时的神情。他主动的、带着力度的回握,是臣服,是宣告,也是一种无声的、带着野心的索取。他接收了她的“馈赠”,也默认了她的规则,甚至……试图在规则内,展现自己的“价值”和“主动性”。 这很危险。他知道。这等于主动撕开了那层名为“被迫”或“无奈”的遮羞布,将自己更彻底地置于交易的天平上。但当时,在那种被奢华、被酒精、被近在咫尺的权势与美色包裹的氛围里,在那种被明确许诺“赔了算我的,赚了你自己留着”的巨大诱惑下,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夹杂着贪婪和征服欲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想抓住点什么,在这个他无法掌控的游戏中,抓住一点主动,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现在,冲动褪去,理智回笼,留下的只有更深的不安和空虚。他感觉自己像站在悬崖边,向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已无路可退。那五百万的支票,这奢华的公寓,周明远团队的认可,还有叶婧那似有若无的、带着审视的“青睐”,都已经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缚住。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平息内心的躁动,来证明自己并非完全被动。他走回书房,打开那台崭新的苹果电脑,登录了叶氏内部权限极高的数据库。深夜的访问记录会被监控,但他顾不上了。他调出了关于盛达科技竞争对手“启明资本”和“华晟集团”近期所有的公开动作、市场分析报告,以及通过某些特殊渠道才能获得的、不那么光彩的传闻和小道消息。 他试图从海量信息中,梳理出这两家潜在竞购者的真实意图、报价底线和可能的软肋。这不是周明远分配的任务,甚至有些逾越。但汪楠知道,如果他想在这盘棋中拥有哪怕一丝筹码,就不能只做一个被动的执行者。他需要展现更多的价值,需要看到棋盘上更远的步数。 时间在专注中飞速流逝。当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从一堆财务报表和行业新闻中抬起头时,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他整理出几条初步的思路和疑点,存入一个加密文档。这或许有用,或许无用,但至少,让他感觉重新握住了自己的方向盘,哪怕这方向盘本身,也在这辆失控的豪车之上。 就在他准备关掉电脑,强迫自己睡一会儿时,放在桌边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工作手机,是他那个只有家人和极少数朋友知道的、用了很多年的旧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没有储存的号码,但那个尾号……汪楠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是叶婧的私人号码。 凌晨四点十七分。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打他的私人电话?出了什么事?还是……? 各种猜测瞬间涌上心头,让他的呼吸都有些凝滞。他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屏幕,仿佛那是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接,还是不接? 理智告诉他,这通电话极度不合时宜,跨越了所有应有的界限。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被今晚种种情绪催生出的冲动,以及内心深处那丝隐秘的、被“特别对待”的扭曲渴望,驱使着他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说话,只是屏住呼吸。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极其细微的电流声。过了大概两三秒,才传来叶婧的声音。那声音与平日里的清冷、利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浓重的、仿佛刚从深睡中被唤醒的沙哑和慵懒,甚至……有一丝罕见的含糊。 “喂?” 只有一个字,尾音微微拖长,像羽毛轻轻搔过耳膜。 汪楠的喉咙发干,他清了清嗓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叶总?” 他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但依旧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 叶婧应了一声,然后又沉默了。背景里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像是翻动被子的声音,又像是布料摩擦的声响。隔着电波,汪楠几乎能想象出,在某个同样奢华却空旷的卧室里,她或许正靠在床头,或许刚从一个不甚安稳的梦中醒来,长发微乱,睡眼惺忪的模样。 这个想象让他心跳更快,握着手机的手心渗出细汗。 “您……有什么事吗?” 他试探着问,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没事。” 叶婧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沙哑的慵懒,语速很慢,似乎思维还没有完全清晰,“就是……忽然醒了。有点睡不着。” 她停顿了一下,电话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无意识的轻叹。 “你也没睡?” 她问,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问“吃了吗”一样平常,但在这个时间点,这种对话内容,本身就充满了曖昧越界的意味。 汪楠感到一阵眩晕。他该怎么回答?说自己在熬夜分析竞争对手?那显得太刻意,太功利。说自己也睡不着?那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呼应。 “我……在处理一些资料。” 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的、偏向工作的回答,试图将对话拉回“安全”的轨道。 “哦。” 叶婧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又沉默了片刻。就在汪楠以为她可能就这样睡着,或者觉得无趣要挂断时,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但那种罕见的、褪去所有伪装后的疲软感依旧存在。 “汪楠,” 她叫他的名字,不是“汪助理”,也不是全名,就只是“汪楠”,带着一种奇特的亲昵感,“你觉得……人是不是一旦走到某个位置,就再也找不到能说真话的人了?”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又极其私人。完全不像那个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在谈判桌上咄咄逼人的叶婧会问出的问题。更像是一个褪去所有光环和铠甲后,感到疲惫和孤独的普通人,在深夜无人时的喃喃自语。 汪楠愣住了。他握着手机,站在凌晨昏暗的书房里,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是”?那显得太迎合,也太悲观。说“不是”?那又太过虚伪。 “我……” 他斟酌着词句,“我觉得,可能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敢找,或者,不愿意相信。”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哼笑,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嘲讽。“是啊,不敢,也不信。” 她重复着他的话,语气飘忽,“身边围着那么多人,说着漂亮的话,做着漂亮的事。可你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哪一个笑容后面藏着刀,哪一次鞠躬后面等着你摔倒?”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汪楠心上。他仿佛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独自坐在冰冷的王座上,环顾四周,皆是恭敬的臣子,却无一个可交心之人。这种孤独,与他此刻身处豪华却空洞的公寓中的疏离感,奇异地产生了共鸣。虽然他们的境遇天差地别,但那种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的孤寂,却是相通的。 “您……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汪楠低声问,这句话脱口而出,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关心。 “压力?” 叶婧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轻轻重复了一遍,随即又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才幽幽地说,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有时候,不是压力,是……没意思。赢了一场又一场,拿到一个又一个,可到头来,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这句话里的虚无和倦怠,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汪楠忘记了她的身份,只感受到一个灵魂在深夜袒露出的脆弱。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只是一个因缘际会闯入她世界的陌生人,一个被她用金钱和权势“标记”的所有物,有什么资格去安抚她的虚无? “算了,” 没等他开口,叶婧自己打断了这略显沉重的气氛,声音里重新带上了些许平日里那种掌控感的痕迹,虽然依旧沙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叶总,我本来也没睡。” 汪楠连忙说。 “嗯。” 叶婧应了一声,似乎准备结束通话。但在挂断前,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那种带着睡意、因而显得格外柔软的语气,补了一句:“盛达的那个案子,你盯着点周明远,他有时候太看重技术细节,容易忽略人性。张盛达……是个理想主义的疯子,对付疯子,不能用常理。” 这突如其来的工作指示,与之前感性的流露形成了奇特的拼接,却让汪楠精神一振。这不仅是提醒,更是一种隐晦的信任和授权。 “我明白,叶总。我会注意的。” “还有,” 叶婧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电波里,“那五百万,别老放着。该用就用,算我借你的。赚了,记得请我吃饭。” 说完,不等汪楠回应,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忙音。 “嘟——嘟——嘟——” 汪楠久久地握着手机,贴在耳边,仿佛那忙音里还残留着她沙哑慵懒的余韵。凌晨清冷的空气从窗户缝隙钻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窗外,天色又亮了一些,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扮演、计算、小心翼翼的日子又将周而复始。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这通深夜的、越界的电话,像一根细针,悄然刺破了那层坚固的、名为“上下级”和“交易”的隔膜。他听到了她不曾示人的疲惫、孤独甚至虚无,她也对他泄露了关于工作的、超越他当前层级的关键判断。这是一种危险的亲近,一种模糊了界限的试探。 她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是深夜情绪脆弱时的偶然失控,还是一种更精心的、测试他反应和忠诚度的方式?那句“赚了记得请我吃饭”,是随口一提,还是某种带有期许的暗示? 汪楠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平静的心湖被彻底搅乱了。那通电话里的叶婧,如此真实,又如此遥远;如此脆弱,又如此强大。这种矛盾性,比那个永远完美、永远掌控一切的女王形象,更具致命的吸引力。 他缓缓走回卧室,重新躺在那张昂贵却无法带来安眠的床上。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手机带来的、微微发烫的触感,以及她声音拂过耳畔时,那细微的战栗。 “该用就用……” 他喃喃重复着她的话,闭上眼睛。 黑暗中,那张五百万的支票,似乎在他脑海里燃烧起来。而火焰的尽头,是叶婧在深夜电话里,那沙哑的、褪去所有伪装的、让人心悸的声音。 越界,一旦开始,便再难退回安全的彼岸。而这通电话,如同一道悄无声息的裂缝,预示着他与她之间,那本就模糊不清的界限,正在加速崩塌。 第19章 洗手台上的痕迹 深夜那通电话的余韵,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在汪楠心底悄然扩散,数日不曾平息。他试图用更高强度的工作来掩盖那种不安的、混合着某种隐秘悸动的心绪。叶婧那边再没有打来过私人电话,在公司里偶遇,也依旧是公事公办、不容置疑的叶总。那个深夜在电话里流露出罕见的疲惫与虚无的女人,仿佛只是他过度想象出的幻影。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叶婧会在他提交的关于“启明资本”的分析报告上,用私人加密邮箱回复简洁的批示:“思路清晰,注意华晟与地方政府隐性相关联的可能性。”她会在他因一个关键数据与周明远意见相左、据理力争后,不露痕迹地在周明远面前肯定他数据的准确性。甚至,在一次高层视频会议上,当某位副总对他提出的某个风险点提出质疑时,叶婧会淡淡地插一句:“汪助理的考虑不无道理,详实数据支撑即可。” 这些看似细微的举动,在等级森严的叶氏,尤其是在“星图”这种核心项目组里,无异于一种无声的背书。汪楠能感觉到周围人目光的变化——那种探究和审视中,多了几分谨慎的、甚至是刻意的讨好。李总监的笑容越发真切,周明远与他讨论技术细节时,语气里的那点“考较”意味也淡了许多,更像是对待一个平等的合作者。他知道,这一切变化的源头,都来自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这种被特殊关照的感觉,既带来便利,也带来无形的压力,仿佛时刻提醒着他与叶婧之间那根看不见的、危险的连线。 这天下午,一个紧急召开的临时会议,打破了“星图”项目组连日来的紧张平静。会议是关于盛达科技创始人张盛达的——这位技术狂人兼理想主义者,在得知叶氏即将启动正式尽职调查后,突然单方面宣布,要飞往美国硅谷,与一家专注人工智能底层架构的初创公司进行为期两周的“技术闭关交流”,并单方面推迟了与叶氏核心团队的初次正式会面。 消息传来,项目组一片哗然。这无疑是张盛达释放的一个明确信号:他对叶氏(或者说对所有资本方)的介入抱有强烈的警惕和不信任,甚至可能是在待价而沽,为自己寻找更符合“理想”的合作伙伴,或者提高要价筹码。 视频会议里,几位高管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周明远更是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张盛达的这一手,打乱了所有既定节奏,增加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狂妄!这是坐地起价!”一位主管投资的副总裁语气不悦。 “硅谷那家‘神经元科技’,我查过,背景不简单,有华尔街和加州财团的影子,但技术路线很激进,商业化前景不明。”另一位负责行业研究的总监补充。 “我们的出价已经很有诚意了,他这是想干什么?逼我们加码,还是根本不想卖?” 议论纷纷中,叶婧始终没有说话。她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指尖轻轻点着光滑的桌面,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上每个人或焦急或不满的脸,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汪楠身上。 “汪楠,”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而冷静,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你看过张盛达的所有公开访谈和内部讲话记录。以你对他的了解,他这次突然飞硅谷,是策略性姿态,还是真心在寻求替代方案?”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汪楠这个“新人”身上。压力陡增。汪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快速整理思绪。他这几天确实仔细研究过张盛达这个人,不仅仅是商业层面,还包括他的成长背景、技术理念、甚至公开发表过的某些偏激言论。 “叶总,各位领导,”汪楠开口,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我认为,两者都有,但后者的成分可能更重。张盛达是典型的技术原教旨主义者,他对资本的警惕源于他前两次创业失败的阴影,那两次都是因为资本过早、过度介入,导致技术路线偏离他的初衷。他真正在意的,可能不是价格,而是控制权,以及资本对他‘技术理想’的尊重程度。” 他调出自己整理的一张图表,共享到屏幕上:“这是张盛达近五年公开言论中关于‘资本’、‘控制’、‘技术纯粹性’关键词的词频分析。可以看到,他对资本介入导致‘技术妥协’的担忧,是持续上升的。而硅谷的‘神经元科技’,虽然商业化前景存疑,但其创始人公开宣称的理念是‘技术优先,资本为辅’,这与张盛达的价值观有高度共鸣。” 会议室内安静下来,只有汪楠的声音在继续:“所以,他这次去硅谷,既是一种施压,展示他还有其他选择,削弱我们的谈判地位;但更可能,他是在寻找一个理念上更契合的‘知己’。如果我们只从商业和价格层面去应对,可能会适得其反,激发他更强的对抗心理。” 叶婧静静地听着,手指停止了敲击。等汪楠说完,她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虽然极其短暂。“有道理。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投其所好,攻心为上。”汪楠沉声道,这个想法在他脑中酝酿已久,“我们需要组建一个不仅仅是财务和法务的团队,而是一个他能认同的、懂技术的‘知己’团。在正式谈判前,先进行非正式的技术交流,不谈价格,只谈技术未来,谈我们对他理想的理解和支持。甚至,可以探讨一种更灵活的股权架构,在保证我们核心利益的前提下,给予他更大的技术决策空间。我们需要让他相信,叶氏不是来‘收割’的,而是来帮助他实现技术理想的‘伙伴’。” 这个提议很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立刻有高管提出质疑:“这会不会太迁就他了?而且,技术决策权如果过度下放,风险如何控制?” 汪楠正要回答,叶婧却先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度:“汪助理的思路,值得尝试。张盛达不是普通的商人,用普通商业谈判的逻辑对付他,效果有限。周总监,” 她看向周明远:“你牵头,汪楠协助,尽快拿出一份详细的‘技术共鸣’方案,重点是展示我们对盛达核心技术的深刻理解,以及未来共同发展的愿景。股权架构可以灵活设计,但最终控制权和退出机制必须在我们手里。另外,查清楚硅谷那家公司的底细,以及他们和张盛达接触到了什么程度。散会。” 会议结束,汪楠感到后背出了一层细汗。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这次临场发挥,固然展现了他的价值,但也将他与这个棘手难题绑得更紧。成则有功,败则首当其冲。 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会议室。叶婧却叫住了他:“汪楠,你留一下。” 其他人迅速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叶婧从主位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看着窗外午后略显炽热的阳光。 “刚才说得不错。”她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看来那五百万,没白给你压力。” 汪楠心里一动,这是她第一次正面提及那笔钱。“是叶总给的机会。”他谨慎地回答。 叶婧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审视了几秒。“张盛达这件事,就按你的思路去推进。周明远负责技术和谈判细节,你负责……理解张盛达这个人。我要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害怕什么,梦想什么。不仅是商业报告,我要看到他的心理侧写。” “是,叶总。”汪楠应道。这个任务更微妙,更深入,也更危险,意味着他要更深地卷入这个复杂的博弈。 “还有,”叶婧顿了顿,走到他面前不远处。她今天穿着一身香槟色的西装套裙,衬得肤色愈发冷白,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似乎比平日更清晰一些。“今晚我要见一位重要的客人,对方是德国工业基金的代表,对盛达的技术应用场景很感兴趣。你跟我一起去,有些技术细节,你来讲更合适。七点,地下车库,我的车。”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而且,是让他以近乎“心腹”的身份,参与她私人的、高层次的商务应酬。这又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好的,叶总。”汪楠压下心中的波澜,点头。 “嗯。”叶婧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去准备吧。晚上精神点。” 汪楠离开会议室,走向洗手间。他需要洗把脸,冷静一下。今晚的场合非同小可,他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走进空无一人的高层专用洗手间。这里极其安静,装修奢华,巨大的镜面光可鉴人。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试图驱散脑中的纷乱思绪。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眼神复杂、下巴冒出青色胡茬的年轻人。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在光洁的黑色大理石洗手台靠近内侧的角落,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痕迹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不是水渍,而是一小片非常淡的、偏珊瑚色的印记,已经半干,在黑色的台面上并不显眼,但仔细看,能看出一点膏体的质地和淡淡的珠光。 是口红印。 而且,这个颜色和质地……汪楠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他今天上午在电梯里遇到叶婧时,她似乎涂的就是这个色号的口红,一种看起来很自然,但细看带有细微珠光的珊瑚粉色。他当时并未特别注意,但此刻,这个印记与他记忆中的颜色微妙地重合了。 叶婧刚才用过这个洗手间?高层会议室这一层,有她独立的专属洗手间和休息室,她通常不会使用员工区域的洗手间。除非……是刚才开会前后,她临时需要,或者她的专属区域正在维护? 但这印记的位置……太靠内侧了,不像是洗手时不小心蹭到的。倒像是有人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妆容时,手包或者化妆镜不小心蹭到了台面。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动作留下的? 一个荒诞却又令人心跳加速的联想不受控制地闯入汪楠的脑海:会不会是叶婧在会议结束后,独自在这里停留了片刻?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时,手袋的金属边缘或者化妆盒的角落,无意中留下了这个痕迹?她刚才叫住他单独说话时,身上那股比平日稍清晰一些的冷香,此刻似乎也找到了来源——或许正是在这里补过香水? 这个小小的、即将消失的痕迹,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窥探的缝隙。它无声地诉说着,那个在会议上冷静决策、气场强大的女总裁,在独处的片刻,也是一个会对镜整理妆容、会有私人气息流露的、活生生的女人。 这个认知,让汪楠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以及更深的惶恐。他看到了她盔甲下极其细微的一丝裂缝,嗅到了那冰冷权势之下,属于“人”的、私密的气息。这比深夜那通电话更具体,更真实,也更……危险。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痕迹。指尖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存在的阻尼感,证明那里确实有过些什么。下一秒,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迅速打开水龙头,用力搓洗手指,仿佛要洗去什么不该存在的触感,以及内心那不该升腾起的、亵渎般的联想。 水流哗哗作响。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里面除了挣扎和警惕,还混入了一丝更复杂的、连他自己也无法清晰定义的波澜。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微不足道的“痕迹”,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更近距离的夜晚应酬? 他关掉水龙头,用纸巾仔细擦干手和脸,又看了一眼那洗手台。那点珊瑚色的痕迹,在水渍和擦拭下,已经彻底模糊,即将消失不见。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发现,就再也无法抹去。 汪楠整理了一下西装和领带,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出了洗手间。门外,是灯火通明、秩序井然的办公区,是他必须全力以赴的战场。而在他心底,某个角落,却悄然留下了一小片潮湿的、带着淡淡珊瑚色印记的痕迹,伴随着那缕萦绕不散的冷香,无声地发酵着。 夜晚的会面即将来临,而他似乎,正在以某种不受控制的方式,更深地滑向那个既定的、危险的轨道。洗手台上的痕迹可以消失,但他与叶婧之间,那些看不见的、正在悄然滋长的“痕迹”,又该如何清理? 第20章 地下情的甜腻与窒息 晚上六点五十,汪楠准时出现在叶氏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下专属车库。这里安静、空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和高级皮革混合的气息。寥寥几盏冷光灯下,停放着数量不多但无一不彰显主人身份的豪车。他找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它静静泊在专属车位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庞然巨兽。 驾驶座上,依旧是那位表情冷硬、目光锐利的保镖兼司机。他通过后视镜对汪楠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汪楠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车内弥漫着与叶婧身上相似的、清冷而昂贵的木质香气。他下意识地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第一次参加面试的毕业生。 六点五十八分,电梯门无声滑开。叶婧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下。 她换下了白天的香槟色西装套裙,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蓝色丝绒长裙,款式简约,却完美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流畅的肩颈线条。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耳侧,平添几分慵懒的风情。她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比白日里更显明艳,但眼神依旧是那种惯有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黑色手包,步履从容地走向轿车。 司机早已下车,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她坐进车内,就坐在汪楠身旁。那股熟悉的冷香瞬间浓郁了些,混合着丝绒布料细腻的气息,萦绕在密闭的车厢里。 “叶总。”汪楠低声打招呼,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绷紧。 “嗯。”叶婧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他身上那套从公寓衣帽间取出的、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几不可察地停留了半秒,似乎还算满意。她没有再多言,对前方的司机吩咐道:“去‘云境’。” 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融入傍晚的车流。车窗外的霓虹灯流光溢彩,映在叶婧沉静的侧脸上,明明灭灭。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极轻微的引擎声和空调出风的声音。汪楠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甚至心跳。他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但身侧传来的存在感和那股不容忽视的香气,让他的神经末梢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 “资料都看过了?”叶婧忽然开口,目光依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看过了。”汪楠立刻回答,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脑中过了一遍,“德国‘克虏伯-玛法’工业基金,背景雄厚,主要投资高端制造业和工业智能化领域,作风稳健,注重长期协同效应。他们对盛达在精密传动控制方面的专利技术很感兴趣,潜在的应用场景是智能生产线和高端数控机床。我准备了三个技术亮点和两个潜在合作模式的简要介绍。” “嗯。”叶婧又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重点不是技术细节,他们有自己的专家团。你要表达的,是我们对这项技术商业化前景的深刻理解,以及叶氏能够提供的、不仅仅是资金,更是全球供应链和高端市场渠道的赋能价值。记住,我们是‘赋能者’,不是简单的财务投资者。” “明白,叶总。”汪楠点头。叶婧的指点总是能切中要害,她不是在教他具体说什么,而是在塑造一种更高层面的、打动对方的叙事逻辑。 短暂的交流后,车厢再次陷入沉默。但这种沉默与刚才不同,似乎多了点……难以言喻的东西。叶婧没有再说话,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中,或者只是单纯在休息。汪楠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僵坐着,感受着这狭小空间里无声流淌的微妙张力。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隐蔽的私人园林,穿过幽静的竹林小径,停在一座外观极简、却充满设计感的建筑前。这里便是“云境”,一个不对外公开、只接待特定会员的顶级私人会所。 侍者引他们进入一个名为“听松”的包间。包间极大,延续了极简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营造的枯山水庭院,在灯光下意境幽远。一张不大的原木餐桌临窗摆放,桌上已经布置好了精致的餐具和水晶杯。 客人还未到。叶婧在窗边的茶席前坐下,示意汪楠也坐。有身着素色旗袍的茶艺师无声上前,开始行云流水地表演茶道。叶婧微微抬手制止了茶艺师后续的动作,只让她斟了两杯便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茶香袅袅,窗外竹影婆娑,环境清幽到了极致,却让汪楠更加不自在。这种私密性极强的独处,比在车上更让人心绪浮动。 “放松点。”叶婧忽然开口,端起小巧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汪楠依旧挺直的背脊,“今晚你不是我的下属,是技术顾问。拿出点顾问的样子来。” 汪楠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太过紧绷了。他试着调整了一下坐姿,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是,我尽量。” 叶婧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品茶,目光投向窗外的庭院,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静谧而优美。这一刻,她身上那种迫人的气场似乎收敛了许多,显出一种罕见的、带着疏离感的宁静。 但汪楠知道,这宁静只是表象。她就像窗外那潭幽深的静水,水面平静无波,底下却可能暗流汹涌。 约莫十分钟后,德国“克虏伯-玛法”基金的代表到了。来的是亚洲区总裁施密特先生和他的女助理兼翻译。施密特先生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合体的西装,有着日耳曼人典型的严肃和精准。他的女助理则干练精明,中文流利。 晚餐在一种专业而克制的氛围中进行。菜肴精致如艺术品,酒是顶级的雷司令。话题始终围绕盛达科技的技术、市场前景以及双方可能的合作模式展开。汪楠谨记叶婧的提醒,在需要他阐述技术细节时,言简意赅,重点突出其独特性和应用壁垒;在讨论商业前景时,则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叶氏所能提供的全球资源整合能力。 叶婧大部分时间在倾听,偶尔插话,往往一针见血,直指合作的核心利益点和潜在风险。她的语言精炼,气场强大,即使是通过翻译,也能让施密特先生频频点头,露出欣赏的神色。汪楠注意到,叶婧在交谈中,会不着痕迹地将一些展示性的、需要具体数据支撑的话题抛给他,既考察了他的临场应变,也让他在重要客户面前有了表现的机会。 这顿饭,吃得像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商务谈判。但汪楠能感觉到,施密特先生对他们的方案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叶婧掌控全局的能力令人叹服。 餐后甜点和餐后酒上来时,话题稍稍轻松了一些。施密特先生聊起他年轻时在西门子工作的经历,以及对德国工业4.0与中国智能制造结合的展望。叶婧也难得地说了几句她早年留学欧洲时对德国工业精神的观察,话语间显露出广博的见识和独到的见解。 汪楠 mostly 在倾听,适时表示赞同或提出一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他的角色把握得很好,既展示了专业性,又没有喧宾夺主。 晚宴在九点半左右结束。双方握手告别,施密特先生表示近期会安排技术团队进行更深度的交流,气氛融洽。 送走客人,回到“听松”包间,门轻轻关上,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方才还充斥着商务寒暄和谨慎对话的空间,瞬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空气中残留着酒香、食物香气,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后的松弛感。 叶婧似乎也卸下了些许面对外人时的架子,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灯光照亮的白石砂砾,背影显得有些放松,也有些……疲惫。 “今天表现不错。”她转过身,靠在窗边的矮柜上,手里还端着那杯没喝完的餐后甜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施密特是个谨慎的老狐狸,但他心动了。后续你跟进技术细节的沟通,周明远负责商务条款。” “是,叶总。”汪楠应道,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今晚的“考试”算是通过了。 叶婧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啜饮着杯中的酒,目光落在汪楠身上,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打量。那目光不像之前谈公事时的锐利,也不像深夜电话里的飘忽,而是一种更直接的、带着某种评估和……兴趣的注视。灯光下,她因饮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少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罕见的柔媚。 汪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移开了视线。 “今天这套西装,很衬你。”叶婧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让汪楠心头一跳。她居然会注意这个? “谢谢叶总。”他含糊地回应,不知该说什么。 “那五百万,”叶婧晃着酒杯,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打算怎么用?还是就让它躺在银行里发霉?”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汪楠喉咙有些发干:“我……还在看一些项目。之前您提过,盛达这个案子,让我多留心。” “光留心不够。”叶婧走近几步,离他更近了些,那股混合着酒意的冷香更加清晰,“机会是盯出来的,也是赌出来的。看准了,就要敢下注。就像……”她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就像你今晚,坐在这个位置上。” 她的话意有所指。这个位置,既是今晚技术顾问的位置,更是他如今在叶氏,在她身边的这个“位置”。 “我明白。”汪楠低声道,感觉喉咙更干了。叶婧的靠近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混合着酒香和她身上特有的气息,让他心跳莫名加速。 “你明白什么?”叶婧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做了一个让汪楠浑身僵住的举动——她将自己喝过的酒杯,递到了汪楠面前。 杯沿上,还残留着一点点她口红的痕迹,那抹珊瑚色,在灯光和琥珀色酒液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尝尝,”叶婧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眼神在灯光下有些迷离,“匈牙利的托卡伊阿苏,年份不错。比你刚才喝的那杯波尔多,有意思。” 汪楠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共享酒杯?这远远超出了上下级,甚至超出了普通异性之间该有的界限。这是一个极其暧昧、充满暗示性的举动。洗手台上那个无意留下的口红印,与眼前这杯沿上刻意的、直接的印记,在他脑海中重叠,爆发出令人眩晕的冲击力。 他看着那杯酒,看着杯沿上那抹刺目的红,又抬眼看向叶婧。她的眼睛在酒精和灯光的作用下,仿佛蒙着一层水雾,少了平日的锐利清明,多了几分朦胧的、诱人深入的东西。但她嘴角那抹极淡的、似有似无的弧度,又清醒地提醒着他,这一切可能仍在她的掌控和算计之中。 接,还是不接? 接,意味着默许甚至迎合这种曖昧,彻底踏过某条隐形的界线。不接,则是直接的拒绝,可能前功尽弃。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竹影悄然,室内落针可闻。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甜腻而危险的气息。 最终,对未知后果的恐惧,对眼前机会的不舍,以及内心深处某种被酒精和氛围撩拨起的、黑暗的躁动,混合成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他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酒。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两人皆是一顿。 汪楠没有去看杯沿,仿佛那抹红痕不存在。他举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甜美的酒液滑入喉咙,却带着灼烧般的刺激,一直烧到胃里,烧到四肢百骸。 “怎么样?”叶婧问,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欣赏他的反应。 “……很好。”汪楠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将空酒杯轻轻放在旁边的桌上,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甜腻的滋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气息。 “甜吗?”叶婧又问,声音更轻了,像羽毛搔刮着耳膜。 “甜。”汪楠如实回答,觉得这个字说出来都带着颤音。 “但甜的东西,往往也最腻人,最……容易让人沉溺,不是吗?”叶婧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她转过身,再次面向窗外,留给汪楠一个窈窕却疏离的背影,“把握好度。回去吧,不早了。” 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叶总。 汪楠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刚才那暧昧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觉。口腔里的甜腻还未散尽,心却一点点沉下去,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窒息感攫住。这甜腻是诱惑,是奖赏,也是警告,是绑住他的丝线,让他在这危险的游戏中,既尝到甜头,又无法挣脱。 “是,叶总。您也早点休息。”他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微微躬身,然后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离开了包间。 走出“云境”,夜晚的凉风一吹,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司机已经将车开到门口等候。他坐进车里,闭着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递酒、接酒的那一幕,回响着她那句“甜的东西,往往也最腻人,最容易让人沉溺”。 他知道,从接过那杯酒开始,某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这场地下情,还未真正开始,便已同时品尝到了令人心悸的甜腻,与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掌控。而他,已半推半就地,踏入了这甜腻与窒息并存的泥沼深处。回头望去,来路已模糊;向前看,迷雾重重,不知何处是岸。 第21章 格子间与顶层办公室 汪楠的生活,被清晰地切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如同白天与黑夜,泾渭分明,却同样真实,同样充满张力。 白天的世界,属于48楼“星图”项目组那个靠窗的格子间。这里明亮、高效、充满精英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江景,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进来,照亮了纤尘不染的桌面、三台高速运转的显示器,以及堆叠整齐的专业书籍和文件。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香气、纸张的味道,以及高强度脑力劳动下特有的、近乎凝滞的专注。 汪楠是这里最勤奋、也最受关注的新人。他几乎每天最早到,最晚离开。屏幕上是无穷无尽的数据模型、行业报告、财务分析和专利图谱。他需要消化海量信息,理解复杂的技术逻辑,评估潜在的法律风险,计算各种可能的市场估值。周明远的要求近乎苛刻,一个数据的偏差,一个逻辑的跳跃,都会引来毫不留情的质疑和推翻重来。会议一场接一场,争论、碰撞、妥协、再推翻。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CPU,时刻处理着最精密也最烧脑的信息。 他必须全力以赴。这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位置,配得上那五百万的“投资”,更是为了在叶婧那审视的目光下,找到一丝立足之地。他必须让自己的专业能力无可挑剔,让周明远这样的技术派元老认可,让团队里的其他人(无论他们背地里如何看待他的“空降”)在专业问题上无法轻视他。 他的努力渐渐有了回报。在关于盛达科技某核心算法替代路径可行性的激烈辩论中,他凭借扎实的技术背景和清晰的推演,说服了持反对意见的资深架构师。在评估竞争对手“启明资本”可能提出的收购方案时,他独立构建的估值模型,其核心假设被周明远采纳,并称赞“有洞察力”。他甚至开始能够就一些关键条款的谈判策略,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周明远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和保留,渐渐多了些实质的认可。组里那位最初对他颇为冷淡的首席财务分析师,也开始偶尔会拿着报表来和他讨论某个数据的处理方式。这种凭借硬实力挣来的、微小的尊重,让汪楠在窒息的高压中,得以喘息,也让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成就感。在这个格子间里,他是分析师汪楠,他的价值由他产出的报告、他构建的模型、他贡献的思路来衡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然而,这种“正常”的职场生活,总是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号轻易打破、侵入。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YJ”的加密信息:“晚上七点,‘兰亭’3号包厢。带上前天会议上关于供应链风险评估的补充材料。”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直接了当的指令。这信息可能在他正与同事激烈讨论时弹出,可能在他全神贯注核对数据时闪现。每一次,都会让他的心跳漏掉半拍,然后强行压下瞬间的慌乱,面无表情地锁屏,继续刚才的对话或工作,仿佛那只是一条普通的日程提醒。 他知道,“兰亭”是城中另一个极其私密的会所,比“云境”更低调。所谓的“补充材料”,往往只是个由头。真正的议题,可能关于盛达项目某个难以在正式场合讨论的暗面,可能是听取他对公司内部某个人或某派系的私下看法,也可能是……仅仅是需要他在场。 他必须迅速切换状态。从严谨、理性、专注于细节的分析师,切换到那个需要时刻揣摩上意、谨慎措辞、有时甚至需要模糊专业边界以迎合某种“直觉”或“战略需要”的私人幕僚——或者说,某种更私密角色的预备役。 他学会了在短时间内,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精准提取出叶婧可能需要的信息,并用自己的语言重新组织,形成简洁有力的观点。他学会了在汇报时,既展示自己的思考,又绝不过分突出个人,巧妙地将功劳归于“团队的智慧”和“周总监的指导”。他更学会了,在叶婧偶尔流露出的、对某个高管或某种做法的不以为然时,保持沉默,或者用最中立的语言描述事实,将判断留给她自己。 这种切换消耗巨大。他常常在格子间里感到一种分裂:一部分大脑在疯狂处理项目数据,另一部分却在潜意识里为晚上的会面做准备,揣测叶婧可能的意图,预演各种应答。这种持续的双线思维,让他即使在最疲惫时也难以真正放松。 而夜晚,则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光线总是幽暗而暧昧,空气里飘荡着昂贵的酒香、茶香或熏香,环境极致私密奢华。这个世界的主角只有叶婧,而他,是唯一的观众,也是被动参与的演员。 有时是在“兰亭”或“云境”的包厢,叶婧会听取他关于项目的最新进展,问一些尖锐到让他冷汗直冒的问题,然后在他回答时,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他,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的性能是否达到预期。她会在他某个观点切中要害时,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或在他露出些许不确定时,轻轻皱一下眉。这些细微的反应,比任何言语奖惩都更让他紧张。 有时,则更像那次在“云境”的晚餐,没有明确的议题,只是“一起吃饭”。叶婧会聊一些行业轶事,甚至偶尔提及她早年创业时遇到的人和麻烦,语气平淡,却透露出惊人的信息量。汪楠需要仔细分辨,哪些是随口一提,哪些是意有所指,哪些是需要他记住并在日后工作中留意的。他需要适时地接话,展现自己的见识,又不能过度表现,抢了话头。他需要在她举杯时适时举杯,在她沉默时保持安静,在她目光扫过来时,给出恰如其分的回应。 他越来越熟悉她的一些小习惯:思考时指尖会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不悦时唇角会微微抿紧;对某件事真正感兴趣时,身体会微微前倾;而当她觉得无聊或想结束谈话时,则会轻轻转动左手腕上那块看似朴素、实则价值不菲的铂金手表。 他也越来越能捕捉到她情绪中那些极其细微的波动。在谈及某个顽固的元老股东时,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在听到某个竞争对手受挫的消息时,她唇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在深夜独自对着窗外灯火时,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孤独与疲惫。 后一种时刻,最为危险,也最让汪楠心神不宁。那时的叶婧,防御最弱,也最难以预测。她可能突然问出一个非常私人的问题,比如:“汪楠,如果你突然有了花不完的钱,最想做什么?” 也可能长时间地沉默,然后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说,人是不是拥有的越多,就越怕失去?” 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汪楠只能凭借本能和这段时间对她的了解,谨慎地回答。他不能显得太幼稚天真,也不能太过功利世俗;不能太过迎合,也不能故作清高。他像是在走一根无形的钢丝,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而无论是哪种夜晚,结束时都往往伴随着那种心照不宣的、模糊的试探与界限的游移。有时是一杯共享的酒,有时是一个含义不明的眼神,有时是一句带着双重意味的、关于“未来”或“忠诚”的话语。每一次,都让汪楠离开时,心情复杂难言,仿佛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心理博弈。 格子间里的汗水和脑力,换来的是专业上的认可和微薄的、属于“汪楠”这个个体的价值感。而顶层办公室(以及那些隐秘的会所包厢)里的谨慎与周旋,换来的则是某种危险的“亲近”、难以言明的“信任”,以及随之而来的、肉眼可见的物质提升与地位变化——尽管这种变化,伴随着更多猜忌和审视的目光。 他开始频繁出现在一些以前绝无可能参与的、更高级别的项目通气会或跨部门协调会上,虽然大多时候只是列席。他的权限被悄然提升,可以调阅一些敏感级更高的行业分析报告。甚至有一次,在叶婧与一位背景深厚的政府基金负责人进行非正式会谈时,他被点名要求在场,负责记录和技术细节的补充说明。那位负责人离去时,半开玩笑地对叶婧说:“叶总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这位小汪分析师,很扎实。” 叶婧只是淡淡一笑,未置可否。但汪楠看到,她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这种“特殊关照”像一层薄薄的蜜糖,涂抹在他日益尴尬的处境上。白天,在格子间里,他必须加倍努力,用更出色的成绩来抵御那些“凭关系上位”的无声指责。夜晚,在那些需要高度戒备的会面中,他必须更小心地扮演自己的角色,既不能显得无能而让叶婧失望,也不能过于出色而让她感到威胁。 他就像一只被精心饲养在透明玻璃箱中的鸟,箱内食水无忧,视野开阔,甚至能透过玻璃看到外面广阔的天地。但玻璃箱本身,就是无形的枷锁。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饲主的注视之下。他所能飞抵的高度,取决于饲主的心情和需要。而饲主偶尔投喂的珍贵食饵,既是奖赏,也是让他更加依赖、更难以挣脱的诱饵。 格子间与顶层办公室,两个世界,两种规则,两种身份,在他身上撕裂又交织。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记住在哪个场合该戴上哪张面具,说哪套语言。这种分裂的生活,让他疲惫不堪,却又在一种畸形的惯性中不断滑行。 深夜,当他终于结束又一场令人心力交瘁的“汇报”,回到那间奢华而空旷的江景公寓,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时,常常会感到一阵强烈的虚幻。 白天那个在数据与逻辑中奋战的分析师是他吗?夜晚那个在权势与暧昧中周旋的“私人顾问”是他吗?哪个才是真实的汪楠?又或者,两者都是,两者都不是。他正一点点被这两个世界吞噬、改造,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想起叶婧某次在微醺时,看着窗外夜景,似笑非笑地说过的一句话:“汪楠,你看这城市,像不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格子里忙碌,以为自己在创造,在奋斗。其实呢,不过是在按照既定的规则,酿着早已被安排好的蜜。” 当时他不知如何回答。此刻,他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就是那只飞出了原有格子,却飞进了另一个更华丽、也更坚固的玻璃蜂箱的工蜂。他酿的蜜,最终会属于谁?而他自己,在这甜腻的囚笼中,最终又会变成什么? 没有答案。只有窗外永不止息的城市灯火,和心底那一片越来越深的、无人可见的迷茫。格子间与顶层办公室,都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牢笼。而战争,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22章 同事异样的目光 格子间的生活,看似与之前并无不同。键盘的敲击声、电话的低语、咖啡机的嗡鸣,一切如常。但汪楠能感觉到,空气里漂浮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像一层无形的雾,将他与其他人隔开。那不是敌意,至少不完全是。那是一种混合了好奇、揣测、疏离,以及……某种心照不宣的鄙夷的复杂目光。 起初,这种感觉是微妙的。当他走进办公区,某些正在进行的低语会突然停止,或转为不自然的咳嗽。当他去茶水间,原本聚在一起闲聊的同事会稍稍散开,给他让出位置,但笑容变得公式化,眼神却在他脸上、身上快速掠过。午餐时,除非他主动加入,否则很少会有人像最初那样热情地招呼他一起。仿佛他周身环绕着一个无形的力场,让人本能地保持距离。 他明白这是为什么。那晚“星图”项目启动会,他被点名参加;之后迅速搬到48楼独立工位;频繁与叶婧、周明远单独开会;甚至偶尔下班时,有眼尖的同事看到他从通往高层专属电梯的通道离开,或是在地下车库瞥见他坐上那辆不属于他这个级别能乘坐的商务车……这些零碎的片段,在茶水间的八卦和午夜的私聊群里,早已被拼凑、发酵,演变成各种香艳或离奇的版本。 “空降兵”、“关系户”、“叶总眼前的红人”——这些标签悄无声息地贴在了他身上。在叶氏这样等级森严、竞争激烈的地方,一个毫无背景的新人如此迅速地获得接近权力核心的通道,原因只有一个,且必定是上不得台面的那一种。人们未必相信最夸张的传闻,但一种“此人有特殊渠道,需谨慎对待”的共识,已然形成。 汪楠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更早到,更晚走,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盛达科技”的项目中。他提交的报告更加翔实,数据分析更加深入,在会议上的发言也力求逻辑严密、一语中的。他试图用无可挑剔的工作成果,来对抗那些无声的流言,证明自己坐在这里,靠的是脑子,而不仅仅是别的什么。 然而,有些东西,并非努力就能改变。 这天下午,项目组需要一份关于“启明资本”最新投资动向的紧急分析报告,用于第二天与叶婧的汇报。任务原本落在资深分析师陈工头上,但他手头另一个项目正到关键节点,分身乏术。周明远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正在快速敲击键盘的汪楠身上。 “汪楠,这个你跟进一下。明天上午十点前,给我初步分析。”周明远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情绪,“资料找林薇要,她那边有最新的一手信息。” 林薇是行业研究部的资深分析师,以消息灵通、人脉广阔著称,脾气也有些傲。汪楠与她交集不多。 “好的,周老师。”汪楠立刻应下,这既是压力,也是机会。 他起身走到林薇的工位旁。林薇正戴着耳机,对着屏幕上一堆复杂的数据图表皱眉,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跳动。 “薇姐,打扰一下。”汪楠客气地开口,“周老师让我跟进启明资本的最新动向,说明天汇报要用。听说您这边有最新资料,方便分享一下吗?” 林薇头也没抬,仿佛没听见,继续在计算器上按着。 汪楠提高了一点音量:“薇姐?” 林薇这才像是刚刚注意到他,慢悠悠地摘下一边耳机,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没什么表情:“哦,汪楠啊。什么事?”语气平淡,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汪楠重复了一遍请求。 林薇挑了挑眉,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打量着他:“启明的资料?挺急的?周总亲自吩咐的?” “是,明天上午十点前要初步分析。”汪楠保持着耐心。 “哦——”林薇拖长了音调,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最新的内部简报送上去了,还没批下来。公开能查到的,数据库里都有,你自己不会查吗?” 这话就有些夹枪带棒了。谁都知道,这种紧急分析需要的绝不是公开数据库里那些滞后、笼统的信息。 “周老师说您这边可能有更即时的渠道消息,”汪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关于他们最近接触了哪些项目,投资偏好有没有变化之类的。这对判断他们竞购盛达的意愿和出价很重要。” “哟,懂得还挺多。”林薇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点冷,“不愧是叶总……和周总看重的人。行吧,等我两分钟,我发你邮箱。” 她转过身,面对电脑,噼里啪啦敲了几下键盘,然后拿起水杯,起身走向茶水间,丢下一句:“发你了,自己看吧。对了,里面有些信息比较敏感,看完记得删除,别外传。” “谢谢薇姐。”汪楠道了谢,回到自己工位。邮箱里果然有一封新邮件,来自林薇。他点开附件,是一个加密的压缩包,需要密码。他等了几分钟,不见林薇回来,便起身去茶水间找她。 茶水间里,林薇正和另外两个女同事低声说着什么,见他进来,立刻停下了话头,各自拿起杯子装作喝水或搅拌咖啡。 “薇姐,那个压缩包需要密码。”汪楠直接问。 林薇“啊”了一声,做出恍然的样子:“瞧我这记性,忘了告诉你密码了。是……”她报出一串复杂的数字加字母组合。 汪楠记下,道谢离开。他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目光,如芒在背。 回到座位,输入密码,解压文件。里面的资料倒是齐全,但仔细一看,汪楠的心沉了下去。几份关键的内部会议纪要时间戳是一个月前的,最新的行业简报也是上周的,所谓的“即时消息”大多是公开渠道稍加挖掘就能找到的边角料,真正核心的、关于启明近期战略调整和潜在投资目标的分析,寥寥无几,且语焉不详。 林薇不是没有最新的情报,她只是不想给,或者,不想痛快地给。她用了一种更隐晦、更“合规”的方式,表达了她的不配合——给了,但没完全给;让你挑不出明面的错处,却足以让你事倍功半。 汪楠看着屏幕,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必须在天亮前,从这些残缺的资料里,结合自己的分析,拼凑出一份有说服力的报告。 他埋首工作,查阅所有能找到的公开信息,调用自己的数据库权限搜寻更深的行业报告,甚至动用了之前积累的一些有限的人脉,从侧面打听消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由明亮转为昏暗,最后彻底黑透。办公区的人渐渐走光,只剩下他这一小片区域还亮着灯。 晚上九点多,周明远从他的独立办公室出来,看到还在加班汪楠,走了过来。 “怎么样了?”周明远问,目光扫过他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窗口。 “还在整理,有些信息需要交叉验证。”汪楠实话实说,没有抱怨林薇,“可能要到后半夜。” 周明远看了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手边空了的咖啡杯,沉默了一下。这位以严格著称的首席分析师,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林薇给的资料不全?”周明远问,语气平淡。 汪楠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基础的都有,但深度和即时性……可能薇姐那边也忙。” 周明远“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休息,报告要扎实,但也不用追求完美。叶总看问题,抓大放小。” 这话看似是提醒,实则是某种程度的点拨和……安慰。汪楠心里微微一暖:“我明白,谢谢周老师。” 周明远离开了。偌大的办公区,只剩下汪楠一人。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但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能倒下,不能让人看笑话,尤其是那些等着看他出错的人。 他灌下又一杯浓咖啡,继续奋战。直到凌晨三点,一份长达二十页、数据分析详实、逻辑推理清晰、并大胆预测了启明资本可能采取的三套竞购策略及我方应对建议的报告终于完成。他又仔细检查了两遍,修改了几处措辞,这才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关掉了电脑。 离开公司时,整栋大厦寂静无声。走进空荡荡的电梯,金属壁面映出他疲惫不堪却眼神清亮的脸。他知道,这份报告未必完美,但已是他竭尽所能的成果。明天,它会出现在叶婧的案头。它会证明,他坐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别的什么。 然而,当他走到地下车库,找到那辆叶婧“安排”的黑色奥迪A8(他依旧没有动用那辆保时捷)时,却发现驾驶座的车窗上,被人用不知道什么东西,划了一道浅浅的、却清晰可见的白色划痕。不深,但很长,从车头延伸到车尾,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汪楠站在车旁,看着那道划痕,久久没有动。这不是意外,这是警告,是发泄,是来自阴影中的恶意。它无声,却比任何语言的嘲讽都更加尖刻。 夜风吹过空旷的车库,带来刺骨的寒意。汪楠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感到愤怒,感到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沉入心底的清醒。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还残留着淡淡的皮革和香氛味道,与他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静静坐着,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那些异样的目光,那些隐形的壁垒,那些无声的刁难,以及这道触目惊心的划痕……都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无论他多么努力,无论他做出多少成绩,只要他身上打着叶婧的“标签”,这些质疑和排挤就不会消失。甚至,随着他越接近核心,这些阻力只会越大。 他要么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垮,灰溜溜地离开;要么,就必须找到另一种方式,在这冰冷的洪流中,站稳脚跟。 叶婧给了他梯子,但也将他置于风口浪尖。往上爬,会面对更猛烈的风雨;往下退,则是万丈深渊。 没有退路。 汪楠缓缓发动了汽车,引擎的低鸣在寂静的车库里回荡。他看了一眼后视镜中自己冰冷的眼睛,然后踩下油门,驶出了车库,汇入凌晨空旷却依旧灯火通明的街道。 那道划痕,他会去处理。但有些划在心上的痕迹,已经无法抹去。它们会成为烙印,提醒他这个世界真实的规则,也淬炼着他,走向那条注定无法回头的路。同事的目光依旧会存在,但从此以后,那不再是他需要在意的东西。他的目光,必须投向更高、更远,也更危险的地方。 第23章 第一次特殊关照 关于启明资本的分析报告,在次日上午九点五十分,准时出现在了周明远和叶婧的加密邮箱里。周明远快速浏览后,召集项目组核心成员开了个短会。会上,他没有对报告的来源和数据的完整性提出质疑,而是直接针对汪楠提出的、关于启明可能采取“恶意抬价、实则搅局”的第三套策略,进行了深入讨论。 “你这个判断很大胆,”周明远指着投影上的一页分析,“依据是什么?仅凭他们最近接触了盛达的两个次要股东,以及创始团队中某个非核心成员的模糊表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汪楠身上。他站起身,走到屏幕前,调出自己连夜整理的补充资料——一份关于启明资本最近三个投资案例的详尽分析,以及那位“非核心成员”在专业论坛上近半年发言的倾向性统计。 “启明资本过去的投资风格以稳健著称,但最近三个项目,都出现了在最后关头突然大幅提高报价,迫使竞争对手跟注,最终却因各种‘非商业原因’主动退出的情况。”汪楠的声音平稳,带着熬夜后的轻微沙哑,但逻辑清晰,“表面看是竞价失败,但仔细分析他们的退出时机和后续动作,会发现他们往往在抬高价码、消耗对手实力后,转而收购或投资目标公司的直接竞争对手,或者产业链上的关键替代者。” 他切换幻灯片,展示那位“非核心成员”的发言关键词云图:“再看这位张盛达的大学同窗、盛达早期联合创始人之一王工。他在专业社区的发言,近半年明显倾向于强调‘技术理想’与‘资本急功近利’的对立,多次引用硅谷那家‘神经元科技’的理念。而启明资本,恰好是‘神经元科技’的B轮领投方。这不是巧合。”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汪楠的分析将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勾勒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可能性:启明或许并非真心竞购盛达,而是想通过搅局,抬高收购价格,消耗叶氏的资源,同时为自己投资的“神经元科技”未来进入中国市场扫清障碍,或至少制造麻烦。 “有道理。”周明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个角度我们之前忽略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谈判策略就需要调整,不能完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汪楠,会后你把这个分析补充进正式报告,重点突出启明与‘神经元科技’的关联,以及他们近期投资行为模式的异常。” “好的,周老师。”汪楠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在专业层面,他再次得到了认可。 然而,会议刚散,关于他“独吞”重要分析方向、在周明远面前“露脸”的闲话,便已在小范围内悄然传开。林薇在茶水间碰到他时,那眼神里的冷意几乎要凝成冰。汪楠只当没看见,专注于修改和补充报告。 下午,他将完善后的报告再次提交。不到半小时,内线电话响起,是叶婧的助理王小姐:“汪楠,叶总请你现在到总裁办公室一趟。” 又来了。汪楠的心脏习惯性地一紧。他整理了一下西装——依旧是公寓衣帽间里那些昂贵却让他不自在的衣服——走向那部通往顶层的专属电梯。 电梯平稳上升,他对着光可鉴人的金属壁面,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表情,试图抹去所有疲惫和情绪。门开,他踏入那个开阔、冰冷、充满权势气息的空间。 叶婧今天似乎格外忙碌,办公室里除了她,还有两位正在汇报的高管。她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正低头快速阅览,偶尔抬眼看向正在说话的下属,目光锐利如刀。那两位高管语气恭敬,却难掩紧张。 汪楠安静地站在门口附近等候。他能听到他们的讨论内容,是关于某个海外并购案的法律风险,似乎遇到了棘子的当地政策障碍。叶婧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对方准备不足和风险预判的疏漏,语气平静,却让那两位经验丰富的高管额头冒汗。 “所以,你们的预案就是赌当地政府会网开一面?”叶婧合上一份文件,声音不大,却让空气瞬间降至冰点,“用集团的战略布局,去赌别人的仁慈?我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侥幸心理。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新的风险评估和至少三套应对方案,否则这个项目组可以解散了。” “是,叶总!我们立刻去改!”两位高管如蒙大赦,又惶恐不安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叶婧和汪楠。她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疲惫,但转瞬即逝。她抬起头,看向汪楠,目光落在他脸上,停顿了几秒。 “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她开口,语气听不出关切,更像是一种观察陈述。 汪楠没想到她会先问这个,愣了一下,如实回答:“赶启明的分析报告,睡得晚了些。” “嗯。”叶婧点了点头,从桌上那一摞文件中,精准地抽出了他上午提交的那份报告,翻到某一页,“关于启明和‘神经元科技’关联的分析,是你独立完成的?” “是,结合了公开资料和一些侧面信息验证。”汪楠谨慎地回答,不知道她对此是何态度。 叶婧没有立刻评价,而是往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审视着他:“思路不错,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东西。但证据链还是弱了点,猜测成分偏多。在正式谈判中,这种程度的分析,只能作为辅助参考,不能作为主要依据。明白吗?” “明白,叶总。”汪楠心服口服。叶婧一眼就看出了他这份急就章报告中最致命的弱点——缺乏一击必中的铁证。这提醒他,在真正的商业博弈中,仅有聪明的猜测是不够的。 “不过,”叶婧话锋一转,将报告放到一边,“有这个警觉性是好事。周明远跟我提了,你最近在项目上很拼,基础也扎实。” 这算是……表扬?汪楠垂下眼:“应该的。” 叶婧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推到办公桌的边缘。“这个,给你。” 汪楠一怔,看着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盒子,没有动:“叶总,这是……?” “打开看看。”叶婧语气平淡,仿佛给的只是一支笔。 汪楠迟疑地走上前,拿起盒子,打开。里面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铂金袖扣。设计极其简约,就是两个光滑的铂金圆扣,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Logo,但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内敛的光芒,质感非凡。旁边还附有一张制作精良的保养卡,全英文,来自某个他只在国际顶级时尚杂志广告页上瞥见过名字的瑞士百年珠宝工坊。 这东西的价值,恐怕远超他身上这套西装的总和。 “叶总,这太贵重了,我……”汪楠本能地想推拒。袖扣,尤其是这种品质的袖扣,已经超出了普通“工作奖励”或“上司关怀”的范畴,带着更强烈的个人色彩和某种象征意味。 “上次看你见德国客人,衬衫袖口空着,不太成样子。”叶婧打断他,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以后代表公司出去,或者跟我见人,细节要注意。拿着吧,算是……对你这份报告的额外奖励。” 她把“额外奖励”几个字,说得轻描淡写,但汪楠听出了其中的不容拒绝。这不是商量,是赐予。而且,她提到了“代表公司出去”,尤其是“跟我见人”,这无异于再次明确了他“身边人”的定位。 汪楠握着那个丝绒盒子,感觉有千斤重。收下,就意味着接受了这种更深入、更私密的“标记”。拒绝,后果难料。 看着他沉默挣扎的样子,叶婧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忽然问:“你开的那辆奥迪,车窗上的划痕,怎么回事?” 汪楠心头猛地一震。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是司机汇报的,还是……她其实一直在某种程度上,关注着他的动向?这个认知让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我……昨晚下班发现的,可能是停车时不小心蹭到,或者……”他试图轻描淡写。 “车库有24小时监控,需要我让人去查吗?”叶婧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也锐利起来。 汪楠哑然。他听出了她话里的不悦,不是对划痕本身,而是对他试图隐瞒的态度。 “不必了,叶总。”他低下头,“一点小划痕,我自己处理就行,不麻烦公司。” “你自己的车,当然随你。”叶婧的语气缓和了些,但话里的意思却更深,“但你要记住,你现在开的是公司的车,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公司的形象。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免就避免。如果觉得那辆车不合适,或者开得不顺手,可以换一辆。地库里那辆保时捷,你一直没动过?”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汪楠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窒息感。在她面前,他似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我……觉得奥迪就够了,那辆太招摇。”他低声说。 “招摇?”叶婧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有时候,适当的‘招摇’,也是一种态度,一种保护。让人知道,你是谁的人,动你之前,得先掂量掂量。” 她的话说得直白而冷酷,彻底撕开了那层温情的伪装。这枚袖扣,这辆(或那辆)车,包括这间办公室里的“召见”,都是烙印,是宣示所有权的方式。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接受她的“投资”和“关照”,就要彻底进入她的规则体系,包括承受因此而来的嫉妒与敌意,也包括,利用她的权势作为护身符。 汪楠握着袖扣盒子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屈辱,但在这屈辱之下,却又诡异地生出一丝扭曲的安全感。是啊,如果注定要身处风暴中心,那么抱住最粗的那棵大树,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至少,她能为他挡掉最直接的恶意,比如……车库里的划痕,如果她愿意追究的话。 “我明白了,叶总。”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顺从,“谢谢您的……提醒和礼物。” 叶婧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明白”。然后,她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去吧。袖扣用上,报告再完善一下,证据部分想办法补强。另外,明天晚上跟我去个地方,穿正式点。” “是。”汪楠应下,不再多问,躬身退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他站在空旷的走廊里,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在灯光下流淌着冰冷贵气的铂金袖扣。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直接的“特殊关照”,像一件华美而沉重的枷锁,正式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再也无法回头。他必须学会戴着这枷锁行走,学会利用这枷锁赋予的“特权”,也学会忍受这枷锁带来的、更加无所不在的审视与敌意。 他将丝绒盒子合上,握紧,然后迈步,走向电梯。脚步比来时,似乎沉重了许多,却也……坚定了几分。既然已无退路,那就只能沿着这条被照亮的、危险的路径,一直走下去。至于前方是什么,他已无暇,也无法去细想。 第24章 部门会议的刁难 袖扣像两颗冰冷的星辰,缀在汪楠的衬衫袖口。铂金的重量很轻,戴在手上几乎感觉不到,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意识里。每当他的手臂移动,那两点寒光便会在他眼角的余光中一闪而过,像无声的提醒,也像灼人的烙印。 从叶婧办公室回来后,他刻意在工位上多坐了一会儿,整理着明天晚上“正式场合”可能需要准备的资料——虽然叶婧没有明说是什么场合,但“穿正式点”这几个字,本身就意味着那不会是轻松随意的私下会面。他能感觉到,叶婧在一步步将他带入她那个圈子更核心的层面。这既是机遇,也是更彻底的绑定。 周围同事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那枚袖扣实在太显眼了——不是因为它设计夸张,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它极致的简约和无可挑剔的质感,在投资部这群见多识广、对奢侈品有着近乎本能敏感度的精英眼中,反而显得格外扎眼。有人认出了那个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的瑞士工坊标志,眼神里的惊诧和嫉妒几乎掩饰不住。没有人问,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绝不是汪楠这个级别、这个收入能负担得起的东西。它的来源,不言而喻。 第二天上午,投资分析部召开月度例会。会议由李德明总监主持,周明远和几位资深项目经理、分析师参加。会议内容除了常规的项目进度汇报,重点讨论了几个即将进入关键阶段的案子,其中就包括“盛达科技”。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墙上巨大的显示屏轮流展示着各个项目的关键数据和风险矩阵。李德明坐在主位,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周明远坐在他左手边,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和平板,神情专注。其他几位项目经理分坐两侧,表情各异。 汪楠作为“星图”项目的核心助理,也被要求列席,坐在靠后的位置。他面前同样摊开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数据和要点。他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尤其是他袖口的位置。 会议进行到中段,轮到周明远汇报“盛达科技”的进展。他站起身,走到显示屏前,调出最新的项目时间表和风险评估图。 “盛达方面,张盛达已经结束硅谷之行回国,但态度依然暧昧。”周明远的语气平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们提出的‘技术共鸣’方案初步框架,对方技术团队反馈积极,认为我们比启明和华晟‘更懂他们’。但张盛达本人还没有明确表态。他提出,希望在下周的正式谈判前,先进行一次‘非技术层面’的交流,主题是……企业的‘灵魂’与‘长远价值’。”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轻微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嗤笑。 “灵魂?”一位姓赵的资深项目经理,也是部门里资历仅次于周明远的老资格,靠进椅背,手指敲着桌面,“张盛达这是跟我们玩哲学?还是想继续待价而沽?” “恐怕兼而有之。”周明远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他对资本的警惕深入骨髓。我们的方案虽然从技术层面打动了他的人,但还没有触达他本人的核心顾虑——他怕卖掉的不仅仅是公司,更是他坚持了二十年的技术理想,是盛达的‘魂’。这个‘魂’,在他眼里,比财务报表上的数字更重要。” “幼稚!”赵经理毫不客气地评价,“商业就是商业,扯什么灵魂?他要是真这么清高,当年何必拿风投的钱?” “话不能这么说,”另一位相对年轻些的项目经理插话,“技术型创始人往往有这样的执念。处理不好,确实可能成为交易的死结。我们之前并购‘灵思科技’的时候,就吃过类似的亏。” 李德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摩挲着下巴。这时,他抬眼看向周明远:“老周,你的意见呢?这个‘灵魂’问题,怎么破?” 周明远沉吟片刻,刚要开口,赵经理却抢先一步,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坐在后排的汪楠,语气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尖锐:“我听说,咱们部门新来的汪助理,在‘理解人性’,尤其是‘理解张盛达这种偏执技术狂’方面,很有一套?前几天启明那个分析报告,角度就很‘独到’嘛。” 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汪楠身上。有探究,有好奇,也有毫不掩饰的看戏心态。那枚铂金袖扣,在会议室的灯光下,似乎又闪了一下。 汪楠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这是刁难。赵经理显然是看不惯他“火箭式”上升的速度和背后那些心照不宣的原因,故意在公开场合把他架出来,想看他出丑,或者至少给他一个下马威。如果他接不住,那么之前积累的那点专业认可,就会大打折扣,甚至坐实了“靠关系没真本事”的标签。 周明远眉头微皱,看了赵经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李德明则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 汪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先看了一眼周明远,见后者微微颔首,他才缓缓起身。 “赵老师过奖了,”汪楠的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我只是做了一些基础的信息整理和分析。关于张盛达先生的‘灵魂’顾虑,我个人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他走到会议室前方的小白板旁,拿起一支记号笔。 “张盛达担心的,无非两点。”他在白板上写下两个词:“失控”和“变味”。“他怕资本介入后,他会失去对技术方向和公司文化的控制权,怕盛达会变成纯粹的赚钱机器,背离他创立公司的初衷。” “所以呢?”赵经理追问,语气依旧带着刺,“我们要给他写保证书?保证永远不干涉他搞他的‘理想’?这可能吗?” “不可能,也不需要。”汪楠转过身,面对众人,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承诺‘不干涉’,而是重新定义‘控制’和‘价值’。” 他在“失控”旁边画了个箭头,写下“共同驾驶”。又在“变味”旁边画了个箭头,写下“价值升华”。 “我们不能让他觉得,我们是来‘夺方向盘’的。而是要让他相信,我们能提供更先进的‘导航系统’和更强大的‘发动机’,帮助他抵达他单靠自己永远去不了的地方——把技术理想变成真正的行业标准,影响更多人,创造更深远的社会价值,而不仅仅是财务报表上的利润。”汪楠的语速适中,逻辑清晰,“所谓‘灵魂’,换个角度看,就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和独特文化。我们要做的,不是扼杀它,而是投资它,放大它。让他明白,叶氏的资源和平台,不是来稀释他的‘魂’,而是来给他的‘魂’插上翅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德明身上:“具体的策略,我初步想了几条。第一,在董事会层面设立‘技术战略委员会’,由张盛达担任**,在核心技术路线和研发投入方向上,给予他高度自主权。第二,在并购协议中,加入‘文化保护条款’,承诺保留盛达的核心团队和企业文化内核,叶氏只做‘赋能’而不做‘取代’。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我们要帮助他重新描绘盛达的‘未来图景’——不是一家被收购的软件公司,而是一个在叶氏生态加持下,能够重新定义行业智能未来的‘技术旗舰’。这个愿景,必须比他原本想象的更大、更激动人心,大到让他觉得,不借助叶氏的力量,就是一种遗憾。”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几位项目经理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看戏和不以为然,渐渐变得认真起来。周明远的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赵经理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几分。汪楠的回答不仅没有露怯,反而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甚至提出了具体的、可操作的思路,这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说得倒是挺漂亮,”赵经理冷哼了一声,语气却不如之前那么笃定了,“但这些条款的度怎么把握?给多少自主权算‘高度’?‘赋能’和‘取代’的界限在哪里?还有那个‘未来图景’,听起来更像是画大饼。张盛达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是进一步的刁难,试图在细节上找出漏洞。 汪楠没有慌张,他早有准备。“具体的条款细节,当然需要法务和谈判团队仔细推敲。但核心原则是:在涉及盛达核心技术竞争力和企业文化的关键领域,我们要‘以他为主’;在涉及市场拓展、资本运作、供应链整合等他不擅长或需要外部资源的领域,我们‘全力支持’。至于‘未来图景’,绝不是空谈,需要基于扎实的技术趋势分析、市场规模预测和双方资源协同效应的详细推演报告来支撑。这部分工作,我已经和行业研究部的同事在沟通,准备启动。”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展现了宏观思考,也考虑到了执行层面的落地,甚至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周明远这时开口了,语气沉稳:“汪楠的思路,和项目组之前的讨论方向是一致的,但在具体化和操作性上,提出了有价值的补充。关于‘技术战略委员会’和‘文化保护条款’的设想,可以作为下周谈判的备选方案之一。老赵,”他看向赵经理,“你经验丰富,怎么看这些具体条款可能的风险点?” 周明远这话很巧妙,既肯定了汪楠,又把问题抛回给赵经理,让他从专业角度提意见,而不是单纯的情绪化刁难。 赵经理脸色变了变,知道再纠缠下去就显得自己气量小了。他清了清嗓子,勉强道:“风险点肯定不少,比如技术决策权的边界怎么界定,文化冲突如何化解,还有退出机制的设计……需要仔细评估。不过,这个思路……确实可以作为一个谈判方向。” 李德明终于说话了,他坐直身体,目光在汪楠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汪助理的分析很到位,思路也清晰。老周,就按这个方向,让团队尽快拿出更详细的方案和风险评估。散会。”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汪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落在后面。他能感觉到,经过刚才那一番交锋,有些人看他的眼神,除了之前的嫉妒和疏离,似乎多了一丝……不得不承认的、勉强的好奇? 赵经理经过他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哼了一声,快步走了。 周明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表现不错。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树大招风。以后的路,自己小心。” “谢谢周老师提醒。”汪楠诚恳地说。 走出会议室,汪楠感觉后背有些湿。刚才那二十分钟,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他不仅仅是在应对一个刁难的同事,更是在向整个部门证明,他坐在这里,靠的不仅仅是叶婧的“关照”。那枚铂金袖扣或许带来了非议,但也逼得他必须用加倍的努力和更出色的表现,来回应所有的质疑。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赵经理不会就此罢休,其他暗中不服的人,也不会。他必须走得更稳,做得更好,才能在这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中,真正站稳脚跟。 至于叶婧……他抬手,看了一眼袖口那两点冰冷的铂金光芒。她给了他这把双刃剑,既是护身符,也是靶心。他必须学会,如何用它来劈开前路的荆棘,而不是被它反噬。 路还长,风已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迎着风,继续往前走。 第25章 总裁的御前解围 部门会议上的“小试牛刀”,并未让汪楠获得喘息。恰恰相反,那场短兵相接更像是一道裂痕,撕开了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赵经理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块,激起的涟漪扩散到了整个投资分析部。 接下来的几天,汪楠能更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无形的排挤。一些原本可以轻易获得的跨部门协作信息,变得滞涩;几个需要其他项目组提供数据支持的分析任务,对方总是拖拖拉拉,需要他反复催促;甚至在午餐的公共区域,当他端着餐盘寻找座位时,某些原本有空位的桌子会“恰好”坐满,或者正在聊天的人会突然陷入沉默,气氛尴尬。 林薇依旧是最明显的那一个。她不再用那种夹枪带棒的语言,而是换了一种更“专业”也更有效的方式——疏离。除了工作邮件上必要的沟通,她几乎不再与汪楠有任何私下交流。而当汪楠因为“盛达”项目需要,向她询问一些行业研究部掌握的、关于“启明资本”与地方政府关联的深度信息时,她要么回复“正在整理,稍后发您”,然后杳无音信;要么就直接转发几份早已公开、毫无价值的行业白皮书,附上一句“目前公开信息只有这些”。 周明远私下找过汪楠一次,提醒他“专注项目本身,其他的暂时忍耐”。但汪楠知道,忍耐解决不了问题。在一个高度依赖团队协作和信息共享的环境里,被孤立和边缘化,本身就是一种慢性扼杀。尤其当“盛达”项目的谈判进入倒计时,每一份准确、及时的情报都至关重要。 这天下午,一份关于“华晟集团”近期异常资金调动的报告,被送到了“星图”项目组。报告是行业研究部一位与周明远私交不错的分析师私下转来的,标注着“内部参考,注意保密”。报告显示,“华晟”在过去两周内,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关联交易,从几个非核心子公司和海外账户抽调了巨额资金,规模远超其常规运营所需,资金用途不明。结合最近“华晟”与盛达某位持股比例不低、但一直态度摇摆的机构股东频繁接触的传闻,这不得不让人警惕——“华晟”可能正在暗中筹措弹药,准备在收购战中扮演更激进的角色,甚至与“启明”形成某种默契,联手抬价。 这份情报的价值毋庸置疑。但问题是,它来自非正式渠道,且涉及对另一家大型产业集团的资金动向分析,敏感度极高。在正式报告中如何引用、引用到什么程度,需要极其谨慎的判断。更重要的是,需要核实。 周明远召集核心团队开会讨论。汪楠作为负责竞争对手分析的成员,自然在场。 “消息来源可靠吗?”周明远问那位提供报告的分析师。 “是我一个在券商自营部的老同学,他们正在做华晟债券的承销,在尽调时注意到的异常。数据本身应该没问题,但资金具体用途,他们也查不到。”那位分析师回答。 “这就难办了。”一位负责财务建模的同事皱眉,“光有资金异动,没有明确指向,说服力不够。贸然在谈判中抛出,反而可能被对方反咬一口,说我们捕风捉影,恶意揣测。” “但如果我们不提前准备应对方案,”汪楠开口,指着报告中的几个关键数据节点,“万一华晟真的在最后关头跳出来搅局,或者与启明达成某种默契,我们可能会很被动。张盛达本来就在待价而沽,任何新的、有实力的竞价者出现,都会增加我们的谈判难度和成本。” “问题是,怎么准备?”另一位同事摊手,“我们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都不知道。是单独竞购,还是联合启明?如果是联合,条件是什么?这些都不知道,预案无从做起。” 会议陷入了僵局。这份情报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刺,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王助理那张万年不变的平静面孔出现在门口。 “周总监,叶总请项目组核心成员,现在到小会议室开个紧急短会。”王助理的声音清晰平稳,目光在室内扫过,在汪楠身上略微停顿了半秒。 周明远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好,我们马上过去。” 众人起身,匆匆收拾东西,跟着王助理走向位于同一楼层、但更为私密的小型战略会议室。汪楠的心提了起来。叶婧突然召集紧急会议,而且点名要核心成员参加,显然与“盛达”项目有关。是出了什么新的变故? 小会议室里,叶婧已经坐在主位上。她今天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套裙,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似乎也没休息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她没有看鱼贯而入的众人,只是低头翻阅着面前一份薄薄的文件。 “坐。”等人都到齐了,她才抬起头,言简意赅。 众人落座,气氛比在周明远那里开会时更加凝重。叶婧的气场太强,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华晟资金异常调动的报告,我看到了。”叶婧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消息来源基本可靠。但你们的分析,停留在表面。” 她将手中的文件往前推了推,王助理立刻接过,用投影仪将其中一页打在大屏幕上。那是一张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和时间线,比汪楠他们看到的要详细得多,其中用红线清晰地标出了几条隐秘的资金流转路径,最终指向海外几个注册在维京群岛的壳公司。 “华晟抽调资金,不是用来直接竞购盛达,”叶婧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至少,不完全是。他们的目标,是盛达上游的一家关键精密部件供应商——‘精工科技’。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但掌握着几项盛达核心产品不可或缺的专利和独家生产工艺。华晟通过海外壳公司,正在与‘精工科技’的控股家族接触,意图收购其控股权。” 会议室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一招太狠了!如果让华晟控制了“精工科技”,就等于扼住了盛达的咽喉。无论最终谁收购盛达,都不得不看华晟的脸色,甚至需要付出更高昂的代价来保证供应链安全。这对叶氏的收购计划,是致命的威胁! “叶总,这消息……”周明远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让人从特殊渠道确认的。”叶婧打断他,没有解释渠道来源,但她的语气让人毫不怀疑其真实性,“华晟这一手,是典型的‘围魏救赵’,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釜底抽薪’。他们未必想自己吞下盛达,但绝对不想让我们轻松得手。控制了‘精工科技’,进可亲自下场竞购,退可作为筹码,在我们与启明之间待价而沽,甚至可以在我们收购成功后,长期卡我们的脖子,获取超额利益。” 汪楠看着屏幕上那清晰的脉络,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们还在为华晟那笔不明用途的资金猜测纷纭时,叶婧已经看到了棋盘十步之后的杀招。这种信息获取能力和战略眼光,令人胆寒。更让他心惊的是,叶婧显然拥有他们这个层级根本无法接触的、深不见底的信息网络和调查资源。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位项目经理焦急地问,“收购‘精工科技’?可那会打草惊蛇,而且华晟已经占了先机。” “为什么要收购?”叶婧反问,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精工科技’的控股家族,老爷子身体不好,一直想套现去国外养老,但几个子女对出售方式和价格分歧很大,尤其是小儿子,想自己接手经营。华晟开出的条件,是整体收购,家族出局。这是我们机会。”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汪楠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看看他的反应,然后继续道:“联系‘精工科技’的小儿子,给他提供一笔过桥贷款,支持他进行管理层收购(MBO),我们做隐名股东。条件有两个:第一,与盛达签订长期独家供货协议,价格锁定;第二,未来如果我们成功收购盛达,他必须支持将‘精工科技’并入盛达体系,他可以保留部分股权和运营权。这样,既能阻断华晟的企图,又能将潜在威胁变成我们的盟友,甚至未来资产。” 这个方案堪称精妙!以较小的代价(一笔过桥贷款),四两拨千斤,不仅化解了危机,还可能额外收获一枚重要棋子。更重要的是,操作隐蔽,不会立刻引发与华晟的正面冲突。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和叶婧提出的解决方案。震惊、钦佩、后怕……种种情绪交织。 “周总监,”叶婧看向周明远,“这件事,你亲自抓,要快,要保密。用你在海外的那个离岸基金操作,不要直接经公司账。汪楠,”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汪楠身上,语气平静无波:“你配合周总监,负责‘精工科技’小儿子那边的背景调查和初步接触方案,明天中午之前给我。你不是擅长‘理解人性’吗?看看怎么能打动那位想证明自己、又不想完全卖掉祖业的少爷。” “是,叶总!”汪楠立刻应下,心脏狂跳。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更是一种无形的“解围”和“正名”。叶婧当着所有核心成员的面,将如此重要、如此隐秘的任务交给他配合周明远,这本身就是一种强有力的姿态。她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汪楠是她信任且要用的人,之前的那些刁难和排挤,可以适可而止了。 果然,汪楠能感觉到,会议室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变了。之前的质疑、疏离、甚至幸灾乐祸,都被震惊和一种复杂的敬畏所取代。叶婧轻描淡写间展现出的情报能力和雷霆手段,已经足够震慑所有人。而她将汪楠纳入这个核心操作,更是一种明确的信号。 “另外,”叶婧似乎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目光扫过刚才在周明远会议室里质疑汪楠“画大饼”的赵经理,“关于张盛达的‘企业灵魂’问题,汪助理之前的思路方向是对的。但具体到谈判条款,法务和风控要提前介入,把各种极端情况下的风险对冲方案都做出来,不要留任何被对方反制的漏洞。赵经理,你经验丰富,这部分你牵头,和法务部、风控部一起,尽快拿出东西。” 赵经理的脸色微微一白,连忙点头:“是,叶总,我马上安排。” 叶婧没有再看他,而是转向周明远:“整体谈判策略,按我们之前定的方向推进。华晟这件事,是个插曲,处理好,说不定能变成我们的助攻。散会。” 她站起身,率先离开了会议室,王助理紧随其后。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才响起松气声和低低的议论。周明远走到汪楠身边,低声道:“按叶总吩咐的,抓紧时间。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找我。” “明白,周老师。”汪楠点头。 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经过赵经理身边时,对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汪助理,年轻有为啊,叶总很看重你。‘精工科技’那边,有什么需要协调的,也可以找我。” “谢谢赵老师。”汪楠客气地回应,心中却没有多少波澜。他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友善”,并非源于对他能力的认可,而是源于对叶婧权威的畏惧。 走出小会议室,汪楠深深吸了一口气。总裁的“御前解围”,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势,瞬间扭转了他在部门里的不利局面。但与此同时,他也被更深地绑在了叶婧的战车上,卷入了一场更隐秘、更危险的棋局。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一条来自“YJ”的新信息,只有短短几个字:“资料发你了。用心做。” 他点开附件,是“精工科技”及其控股家族成员极其详尽的背景资料,包括那位小儿子的教育经历、职业轨迹、性格分析、个人爱好、乃至一些不那么光彩的私生活传闻。其细致程度,远超常规的商业尽调报告。 汪楠握着手机,站在空旷的走廊里,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与刚才在会议室里因叶婧撑腰而产生的那点热度,形成奇异的对比。 解围,从来都不是免费的。它意味着更深的卷入,更大的责任,以及……更无法挣脱的掌控。他抬头,望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总裁办公室大门,知道从今以后,自己与那扇门后的世界,已经再也无法分割。 第26章 电梯里的惩罚 叶婧的“御前解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余波在投资分析部乃至更广泛的范围内持续扩散。那场小会议室里的紧急会议内容,虽然被要求严格保密,但叶婧当众将“精工科技”这么隐秘且关键的任务交予汪楠配合周明远,本身就是一则爆炸性的新闻。一夜之间,部门里那些或明或暗的刁难和排挤,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悄然消融了大半。 林薇再次见到汪楠时,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笑容,但至少会将最新的行业简报准时抄送给他,语气也变得公事公办,不再刻意拖延或敷衍。赵经理更是主动在几次项目协调会上,肯定了汪楠之前关于“企业灵魂”谈判思路的“前瞻性”,虽然那笑容依旧有些僵硬,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了。其他同事,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的客气和协作,都恢复了正常。 这就是权力的无形震慑。叶婧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仅仅一个姿态,就足以让那些窥伺、质疑的目光收敛,让那些暗中的手脚缩回。汪楠的工作环境似乎一下子变得“正常”了许多,但他深知,这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的暗流从未停歇,只是暂时蛰伏。他必须更加小心,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因为叶婧的“青睐”既是护身符,也是放大镜,会将他的一切失误无限放大。 “精工科技”的任务,成了他当前的重中之重。叶婧提供的资料详尽到令人咋舌,但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必须在极短时间内消化这些信息,理解那位名叫苏睿的“小儿子”的成长经历、性格矛盾、野心与软肋,然后与周明远商定接触策略。这不仅仅是商业谈判,更是一场精密的心理博弈。 他几乎不眠不休,白天处理“盛达”项目的常规工作,晚上和凌晨则完全扑在“苏睿”身上。咖啡成了续命水,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重。周明远看出了他的拼命,私下提醒他注意身体,但也没有阻止。在这个节骨眼上,时间就是一切。 三天后的傍晚,汪楠终于将一份详细的接触方案和风险评估报告,发给了周明远和叶婧。报告里,他不仅分析了苏睿的个人动机和可趁之机,还设计了三套不同情境下的沟通话术和利益交换方案,甚至预判了华晟方面可能做出的反应及反制措施。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他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彻底掏空,但精神却有种异样的亢奋。他知道这份报告未必完美,但已是他竭尽全力、反复推敲的成果。他等待着回应,或者说,等待着审判。 回复来得比预想的快。不到一个小时,周明远的邮件先到了,只有简洁的四个字:“已阅。可行。” 紧接着,叶婧的加密通讯软件上,跳出一条信息,同样简短:“来我办公室。现在。” 没有评价,没有批示,只有命令。汪楠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整层楼空旷而安静。他不知道叶婧为何在这个时间召见他,是因为报告不够好,还是有别的什么事?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仪表,虽然疲惫难以掩饰,但至少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他搭乘专属电梯,直达总裁办公室所在楼层。电梯里只有他一人,金属壁面映出他苍白而紧绷的脸。那枚铂金袖扣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光,像两只监视的眼睛。 走出电梯,总裁办公室所在楼层的灯光比下面办公区昏暗一些,营造出一种更私密、也更威严的氛围。王助理的工位已经空了,只有总裁办公室的门缝下,透出些微光亮。 汪楠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叶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不出情绪。 他推门进去。叶婧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将她纤瘦挺拔的身影勾勒成一个黑色的剪影。她手里端着一个水晶杯,里面是琥珀色的液体,在窗外光线的映衬下,微微晃动。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以及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的木质香气。 汪楠站在原地,不敢打扰,只能默默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寂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搏动。 “报告我看了。” 叶婧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汪楠身上。办公室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昏黄,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朦胧,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逻辑清晰,考虑也算周全。” 她评价道,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对苏睿的心理把握,有几分见地。比之前那些只会看报表的分析师,强一点。” 这算是……肯定?汪楠的心稍稍落定一点,但依旧不敢放松。叶婧的话往往后面跟着转折。 果然,她话锋一转,端着酒杯,慢慢踱步到宽大的沙发旁,却没有坐下,而是倚靠在沙发扶手上,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汪楠疲惫的脸。 “但是,” 她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杯中荡漾的液体,“你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低级,但很致命的错误。” 汪楠的心猛地一沉,背脊瞬间绷紧:“叶总,请问是……” “你在报告第三部分,关于应对华晟反制的预判中,” 叶婧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也锐利如冰,“引用了上个月集团战略投资部一份未公开的、关于东南亚某新兴市场政策风险的内部分析数据,作为佐证华晟可能采取的‘声东击西’策略的论据之一。有没有这回事?” 汪楠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空白。他想起来了!那份关于东南亚政策的分析报告,是他前几天在内部数据库进行交叉检索时,偶然看到的。因为其中提到的某些政策变动趋势,与华晟在东南亚的产业布局有潜在关联,他觉得可以作为华晟可能转移视线、分散我方注意力的一个旁证,就谨慎地引用了一个非核心的数据点。那份报告确实标注了“内部参考,严格控制”,但他当时认为,自己作为“星图”核心成员,且引用的是非关键数据,应该没有问题…… “那份报告,是战略投资部提供给董事会核心成员的绝密简报,涉及集团未来三年的东南亚布局。” 叶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汪楠耳中,“你的权限,根本不应该看到。而你,不仅看了,还把它写进了这份需要发给周明远,甚至未来可能需要给更高级别人员审阅的报告里。谁给你的权限?谁告诉你可以随意调用超出你层级的机要文件?” 冷汗,瞬间从汪楠的额头、后背渗出。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在叶氏这样等级森严、对信息管控近乎苛刻的地方,越权查阅、特别是引用绝密文件,是足以被立即开除,甚至追究法律责任的大忌!这不仅仅是专业失误,更是对规则的严重挑衅,是对她所制定的秩序的破坏! “叶总,我……” 汪楠的声音干涩嘶哑,试图解释,“我当时只是做关联分析,觉得那个数据点有参考价值,我绝对没有泄露的意思,报告也只发给了您和周总监,我……” “够了。” 叶婧打断他,将手中的酒杯“叮”一声,重重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却像一声惊雷。“我不需要听借口。在叶氏,结果就是一切。你的报告写得再好,思路再巧,这个错误,就足以让它变成一堆废纸,甚至可能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把柄,攻击我的把柄!你明白吗?” 她走到汪楠面前,离得很近。那股混合着酒气的冷香更加清晰地压迫过来。她的身高穿着高跟鞋几乎与他平视,目光冰冷地逼视着他,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被冒犯的怒意和深不见底的失望。 “我以为你够聪明,知道分寸。” 叶婧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骇人的力度,“看来是我高估你了。还是说,你觉得有了我几句所谓的‘看重’,就可以得意忘形,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汪楠,你告诉我,是谁给了你这种错觉?” 汪楠感觉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屈辱、恐惧、后怕,还有一丝被冤枉的委屈(他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种种情绪交织,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叶婧冰冷的脸,那双曾经在深夜电话里流露过一丝疲惫和脆弱的眼睛,此刻只有全然的威严和审视。 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触犯了她的逆鳞,挑战了她的绝对权威。他低下头,声音艰涩:“对不起,叶总。是我疏忽,是我越界了。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处罚?” 叶婧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做错事说句对不起就行了?你知道这份报告如果流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吗?你以为你那点所谓的‘才华’和‘努力’,抵得过这个错误可能造成的损失?” 她的话像鞭子,一下下抽在汪楠心上。他紧紧抿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站立。 叶婧看了他几秒,忽然转过身,走向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点燃。她没有看汪楠,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淡蓝色的烟雾,侧脸在烟雾中显得更加冷硬莫测。 “报告我已经让王助理处理了,所有副本销毁,数据库里的痕迹也会抹掉。” 她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种平静比刚才的怒意更让人心寒,“周明远那边,我会跟他说,那份报告有些数据需要重新核实,暂缓执行。‘精工科技’的事情,你不用再跟了。” 汪楠的心彻底沉入谷底。这意味着,他几天几夜的努力付诸东流,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这个证明自己价值、巩固地位的关键机会。叶婧的惩罚,不是公开斥责,不是物质处罚,而是最直接、也最残忍的——剥夺。 “至于你,” 叶婧终于转过身,指尖夹着香烟,目光重新落在他惨白的脸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明天起,你手上的其他工作,除了‘盛达’项目必须由你跟进的部分,全部移交。未来一个月,每天晚上下班后,到顶层我的休息室,把我指定的、过去三年集团所有重大并购案的完整归档资料——从最初的市场分析到最后的交割文件——全部重看一遍,做一份详细的、关于流程漏洞、决策失误和潜在改进点的分析报告。每天完成的部分,第二天一早发我邮箱。我要看到你的‘反思’和‘长进’。” 这个惩罚,比加班更加严酷。意味着他未来一个月将没有任何个人时间,被钉在故纸堆和无穷尽的“反思”中。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和驯化,也是一种变相的观察期。 “是,叶总。” 汪楠哑声应道,没有抬头。除了接受,他别无选择。 叶婧不再看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出去。” 汪楠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时,身后再次传来叶婧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汪楠,记住今天。记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记住谁给你机会,谁也能随时收回一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别让我觉得,那五百万,和给你的这些‘特殊关照’,是投错了地方。” 汪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没有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和那个令人恐惧的女人。走廊里空无一人,灯光惨白。汪楠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感觉自己能重新呼吸。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慢慢走向电梯。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他走进去,按下48楼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合拢,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四面光可鉴人的金属墙壁,映出他此刻狼狈、苍白、失魂落魄的脸。 电梯开始下降,轻微的失重感传来。汪楠看着镜中那个眼神空洞、袖口铂金光芒也显得黯淡无光的自己,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几个小时前,他还因为完成了那份“杰作”而隐隐自豪,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聪明”,终于在这个残酷的丛林里站稳了一角。现在,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记耳光,告诉他,在叶婧的棋盘上,他从来都不是棋手,甚至连一颗有自主意识的棋子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件工具,好用则用,出错则弃。所谓的“看重”和“解围”,不过是主人对趁手工具的维护,而非对“人”的认可。 电梯里的灯光惨白刺眼,将他的孤独和无力无限放大。他看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不断下坠。惩罚已经开始,而这一个月的“禁闭”和“反思”,与其说是为了让他“长进”,不如说是一场更加严酷的驯服仪式。她要磨掉他可能因为短暂顺遂而生出的、不合时宜的“骄矜”和“自主”,让他更深刻地明白自己的位置,更彻底地依赖和服从她的意志。 电梯“叮”一声,停在48楼。门开了,外面是“星图”项目组空无一人的办公区,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显得格外冷清。 汪楠迈步走了出去,脚步沉重。他知道,从今晚起,一些东西彻底改变了。那条看似被照亮的晋升之路,布满了更加隐秘的荆棘和陷阱。而他,必须带着这份“电梯里的惩罚”所带来的耻辱与清醒,继续走下去。 前路莫测,但他已无路可退。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场名为“驯服”的游戏中,努力活下去,然后……等待未知的变数。夜色,正浓。惩罚,刚刚开始。 第27章 学会扮演小白脸 惩罚生效了。以一种静默而彻底的方式,渗透进汪楠生活的每一丝缝隙。 白天,在“星图”项目组,他依旧忙碌,但被明确限定了范围——只处理“盛达”项目中必须由他跟进的技术细节和数据分析部分。周明远对他态度如常,布置任务,听取汇报,偶尔指点,仿佛那晚发生在顶层办公室的一切从未发生。但汪楠能感觉到,一些原本会交给他、带有一定自主性和挑战性的辅助性分析工作,被周明远默默分配给了其他人。他在项目组中的角色,被精准地收缩、定位,像一颗被拧回特定卡槽的螺丝。 没有人再公开刁难他,甚至因为叶婧那场“御前解围”的余威,表面的客气和协作恢复了。但那种客气之下,是一种更深的、心照不宣的疏离。人们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之前的嫉妒和不屑,多了几分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意味——像是看一个被主人当众责罚后又未完全丢弃的宠物,既有一丝幸灾乐祸后的微妙同情,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离他远点免得惹祸上身”的谨慎。那枚铂金袖扣依然戴在他腕上,但似乎失去了之前那种象征“特殊关照”的光环,变成了某种尴尬的、提醒他“僭越”与“受罚”的标识。 真正的惩罚,在夜晚降临。 每晚六点,普通员工的下班时间,对汪楠而言,却是另一场“刑期”的开始。他需要整理好白天的工作,然后搭乘电梯,再次前往顶层。不过目的地不再是总裁办公室,而是隔壁那间设施齐全、风格冷硬的专属休息室。 休息室很大,有独立的卫生间、小型厨房、一张看起来就不常使用的单人床,以及一面墙的书架和一张巨大的实木书桌。书桌上,早已堆满了叶婧指定的、过去三年集团重大并购案的完整归档文件盒。每个文件盒都厚如砖头,标签上印着项目名称和保密等级。旁边还有一台配置普通的台式电脑,只连接了内部数据库,无法连接外网,USB端口全部禁用。 王助理会准时在六点一刻出现,面无表情地交给他当天需要阅读和分析的文件盒编号清单,以及一份打印好的、关于今日阅读部分需要重点回答的问题列表。问题极其细致刁钻,从“当时为何选择A方案而非B方案,背后的决策逻辑漏洞是什么”,到“交割后第三个月出现的供应链危机,在尽调报告中是否有预警,为何被忽略”,再到“如果由你主导这个案子,会在哪个环节采取与当时不同的策略,依据是什么”。 没有交流,没有指导。王助理放下东西,确认他明白任务后,便会离开,锁上休息室的门——从外面。直到晚上十一点,她会再次出现,收走他完成的、写在特定格式纸张上的手写分析报告(不允许使用电脑编辑),然后放他离开。 休息室里恒温恒湿,极其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低微的嗡鸣,和他翻动纸张、笔尖划过的沙沙声。时间在这里变得粘稠而漫长。最初几天,汪楠几乎被这种高强度的、带着“悔罪”性质的重复劳动和“事后诸葛亮”式的诘问逼疯。他需要逐字逐句阅读那些浩如烟海的合同、会议纪要、财务模型、法律意见书,在已成定局的历史中,寻找那些当时被忽略的蛛丝马迹和决策失误。这不仅仅是脑力劳动,更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犯下的错误,以及他与那些真正决策者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 疲惫、枯燥、屈辱感如同潮水,在寂静中一次次将他淹没。有几次,他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几乎产生幻觉,觉得自己也会变成这故纸堆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被遗忘在这间豪华的囚室里。 但他不能倒下。他知道,这是叶婧的考验,也是她独特的“驯化”方式。她要磨掉他的毛刺,挫掉他因短暂顺遂而生出的虚妄自信,让他沉入最基础、最繁琐的细节,用前人的失误反复捶打他,直到他形成某种条件反射般的谨慎和敬畏。同时,这也是在培养他——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让他站在“上帝视角”,系统性地审视叶氏过去重大交易的成败得失,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宝贵、常人难以获得的学习机会。只是,这机会的滋味,苦涩难当。 他必须坚持下去。他每天强迫自己吃下王助理放在小厨房冰箱里的、寡淡但营养均衡的便当,喝下大量的黑咖啡,在眼睛酸涩时滴眼药水,在腰背僵直时站起来做几个拉伸。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阅读-思考-分析-书写”的流程。 偶尔,在深夜十点多,临近“释放”的时间,他会听到隔壁总裁办公室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可能是高跟鞋走过地毯的声音,可能是内线电话被接起的轻响,甚至是隐约的、听不真切的说话声。他知道,叶婧可能还在工作。这个认知让他心情复杂。那个惩罚他、掌控他的女人,似乎比他这个受罚者更加忙碌,更加不知疲倦。这种对比,让他感到一种荒谬的平衡,也让他窥见那座冰冷权力王座之下,需要付出的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一周后的某个晚上,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天汪楠分析的是一个两年前失败的跨境并购案,叶氏在其中损失不小。报告中有一个关键财务数据的处理方式,与当时通行的会计准则存在灰色地带,最终引发了监管审查和巨额罚款。汪楠在分析中,不仅指出了数据处理的冒险性,还结合当时的国际政治经济背景,分析了这种冒险决策背后的深层动机——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做高估值,更是为了在谈判中获取某种非商业层面的战略筹码,只是最终玩火自灭。 他的分析写得很长,也很大胆,甚至有些逾越了他这个“反思者”的本分,触及了决策的敏感地带。写完最后一个字,已是十点五十分。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将手写报告整理好,放在桌边,等待王助理。 十一点整,门锁轻响,王助理准时推门进来。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拿起报告离开,而是侧身让开,对着门外微微躬身。 叶婧走了进来。 她似乎刚结束一个会议,身上还穿着白天那套浅灰色的西装套裙,只是脱掉了外套,搭在手臂上。长发挽起,露出一截优美的脖颈,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在踏入休息室的瞬间,就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清醒而锐利的审视。她的目光扫过堆满文件的桌面,扫过汪楠面前写到一半的稿纸,最后落在他因熬夜和疲惫而显得更加苍白的脸上。 汪楠立刻站起身,垂下目光:“叶总。” 叶婧没有回应,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了他刚刚写好的那份分析报告,快速翻阅起来。休息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响。王助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婧看得很专注,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汪楠屏息站在一旁,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不知道这份过于大胆的分析,会引来她怎样的反应。是更严厉的斥责,还是…… 终于,叶婧看完了最后一页,将报告轻轻放回桌上。她没有立刻评价,而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对着汪楠。 “这个案子,当年是我力主推进的。” 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罕见的、仿佛沉浸于回忆的飘忽,“那个财务数据的处理方式,也是我最终拍板定的。” 汪楠的心猛地一沉。他撞到枪口上了!而且直接质疑了她本人的决策!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太冒险,包括董事会的几个老家伙。” 叶婧继续说,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但我坚持。因为我们需要那个标的公司在欧洲的渠道和专利,来打破技术封锁。常规的商业谈判拿不下来,只能用非常规的手段,赌一把监管的盲区和时间差。” 她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汪楠脸上,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看到了冒险,看到了最终失败的后果。这没错。但你还看到了决策背后的战略意图,虽然猜得并不完全准确。比起那些只知道揪着会计准则说事的老古董,你至少……看到了水面下的冰山。” 这算是……肯定?汪楠不敢确定,只是更谨慎地低着头。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这些陈年旧案吗?” 叶婧走近几步,离他更近了些。她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烟草味(她似乎刚抽过烟)和冷香的气息,再次清晰起来。 “为了让我吸取教训,长记性。” 汪楠低声回答。 “是,也不是。” 叶婧轻轻摇头,目光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我是要让你明白,在真正的商业世界,尤其是走到一定高度之后,没有绝对的黑白对错,只有权衡和取舍。每一个光鲜的成功案例背后,都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巨大的风险;每一个惨痛的失败教训里面,也可能蕴含着被忽略的、有价值的挣扎和意图。我要你看的,不是简单的对错,而是决策者的思维逻辑、面临的约束条件、以及他们最终为何选择了那条路——哪怕那条路通向的是悬崖。”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你很聪明,学东西也快。但有时候,聪明容易反被聪明误,觉得自己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就想走捷径,就想标新立异。那晚的报告是这样,你今晚的这份分析,骨子里也有这种倾向。记住,在叶氏,或者说在任何地方,真正的‘看见’,不是看到水面上的涟漪,而是理解水下推动涟漪的力量。而理解之后,是选择何时沉默,何时发声,以及用何种方式发声。这比单纯的分析能力,更重要。” 这番话,与其说是训诫,不如说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指点。叶婧在教他,在这个复杂而残酷的游戏里,如何生存,乃至……如何向上爬。她指出了他的问题(聪明外露,急于证明),但也肯定了他潜质(能看到深层逻辑)。这种恩威并施、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方式,比单纯的惩罚更让人心悸,也更容易让人产生某种扭曲的依赖和忠诚。 “我明白了,叶总。” 汪楠的声音依旧干涩,但这次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受教。 叶婧看着他,几秒后,似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像错觉。她转身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这张卡,每个月二十万额度,是给你这一个月……‘加班’的额外补贴。” 她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仿佛在安排一项普通福利,“密码是你入职日期。该吃吃,该用用,别整天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叶氏的人,走出去要有个样子。” 每个月二十万!仅仅是“加班补贴”?这已经远超他原本的薪水。而且,她注意到了他“营养不良的样子”?汪楠看着那张纯黑色的、没有任何银行标识、只有一串凸起数字的卡片,喉咙发紧。这又是一份“礼物”,一份与惩罚并行的、带着施舍意味的“补偿”。它在提醒他,他的“价值”,以及他需要为此维持的“样子”。 “谢谢叶总。” 他伸手,拿起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卡片,指尖冰凉。 “嗯。” 叶婧点了点头,似乎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晚上的‘反思’暂停一次。七点,车库,跟我去个地方。穿那套深蓝色的Brioni,配我给你的袖扣。” 又是命令。不容置疑。而且,她连他衣帽间里有哪套Brioni,什么颜色,都一清二楚。汪楠的心缩了一下,低声应道:“是。” 叶婧离开了。休息室里重新只剩下汪楠一人,和满桌的故纸堆,以及手中那张崭新的黑色卡片。 他站在原地,良久。然后,缓缓走到那面光洁的、能映出人影的玻璃窗前,看着里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苍白,疲惫,眼神复杂,袖口两点铂金冷光,手里捏着一张象征耻辱与“补偿”的黑卡。 “走出去要有个样子……” 他低声重复着叶婧的话。 他知道,从今晚起,他需要学习的,不仅仅是分析那些故纸堆里的成败得失,也不仅仅是谨慎和敬畏。他需要学习的,是如何“扮演”好叶婧所需要的那个“样子”。一个聪明、识趣、懂得分寸、能在必要时提供专业价值,同时又能满足她某种心理或社交需求的“身边人”。一个被圈养、被标记、被给予优渥物质条件,也必须时刻保持体面、顺从、并随时准备被使用的……“小白脸”。 这个词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带来尖锐的耻辱。但在这耻辱之下,是一种冰冷的、逐渐蔓延开的认命,甚至是一丝扭曲的、对即将到来的、另一种层面“考验”的隐秘悸动。 他将黑卡小心地放进西装内袋,和那枚铂金袖扣放在一起。然后,他开始收拾桌面,将文件归档,将草稿纸叠好。动作一丝不苟,像个最听话的学生。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阑珊。休息室的灯光苍白冰冷。汪楠知道,今夜之后,某些东西在他心里,已经悄然生根。他必须学会与它们共处,学会戴着这双重枷锁——知识的枷锁与身份的枷锁——继续行走。 扮演,才刚刚开始。而舞台,正在叶婧的掌控下,徐徐展开。 第28章 内心的耻辱与欲望 那张黑色的卡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揣在汪楠西装内袋里,紧贴着胸口,仿佛要将那块皮肤连同下面的心脏,一起灼伤。每个月二十万,仅仅是“加班补贴”。这个数字,在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是一个需要仰望、需要付出数年甚至更久努力才可能企及的目标。而现在,它轻飘飘地,以“补贴”的名义,成了他夜晚“反思”的附赠品。 耻辱感,如同冰冷粘稠的原油,从内袋那个小小的接触点蔓延开来,浸透四肢百骸。他知道这钱意味着什么。它不是对他专业能力的肯定,不是对他加班辛苦的合理补偿,甚至不是叶婧口中所谓的“走出去要有个样子”的包装费。它是一种更直白、更残酷的定价——为他这段时间的顺从,为他未来一个月(甚至更久)夜晚的“陪伴”与“服务”,为他这个“小白脸”角色,支付的、明码标价的酬劳。 二十万,买断他一个月的夜晚,买断他部分的尊严,买断他必须维持的某种“体面”。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部痉挛,几乎要干呕出来。他想把那张卡掰断,扔进垃圾桶,或者直接摔回给叶婧,告诉她他不是出来卖的。 但他没有。 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耻辱和冲动。他知道,折断这张卡容易,但折断之后呢?他能回到那个潮湿破旧的出租屋,重新面对堆积如山的账单和渺茫的前途吗?他能承受叶婧可能的怒火,以及随之而来的、在叶氏乃至整个行业的社会性死亡吗?他已经尝过了一点云端生活的滋味,哪怕这滋味夹杂着砒霜,要让他再心甘情愿地跌回泥泞,需要的不只是勇气,更是对自己过去一切选择的彻底否定。 他做不到。或者说,他内心深处的某个部分,那个被贫穷和卑微长久压抑、对成功和优渥生活有着近乎本能渴望的部分,在疯狂地阻止他这么做。 “走出去要有个样子……” 叶婧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回响。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一个靠女人“圈养”、戴着昂贵袖扣、住着江景公寓、即将拥有每月二十万“零花钱”的玩物?还是那个在“星图”项目组里凭借专业能力获得周明远认可、在部门会议上敢于直面刁难的潜力新人? 两个形象在他脑海中激烈交战,互相撕扯。前者带来无边的羞耻和自我厌弃,后者则带来一丝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价值感和尊严。他知道,后者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附于前者而存在的。没有叶婧的“破格提拔”和“御前解围”,他可能连在赵经理面前发言的机会都没有。没有叶婧提供的平台和信息,他那些所谓的“洞察”和“分析”,也可能只是无根之木。 这种认知,让耻辱感更加深入骨髓,却也带来一种诡异的、令人绝望的清醒。他正走在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上,两旁的风景一边是天堂般的物质诱惑和权力气息,一边是万丈深渊般的道德沦丧和自我迷失。而他,已经半只脚踏在悬崖边上,重心正在无可挽回地滑向诱惑的那一侧。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去公司,处理“盛达”项目的日常工作。周围的目光依旧复杂,但似乎因为他最近“安分”地接受惩罚,并且重新变得低调沉默,那些目光里的审视意味淡了一些,多了点“果然被收拾老实了”的了然。汪楠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技术细节的核对中,只有在独处或深夜时,那黑色的卡片才会如同鬼魅般,在他意识中浮现。 傍晚,他按时结束了白天的工作。没有像前几天一样立刻去顶层“受罚”,而是先回到了江景公寓。他站在巨大的衣帽间里,面对那排悬挂整齐、价值不菲的衣物。叶婧说的那套深蓝色Brioni西装,果然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布料质感高级,剪裁无可挑剔,颜色沉稳中透着奢华。旁边搭配的衬衫、领带、皮鞋,甚至腕表,都一应俱全,仿佛早就为他今晚的出场准备好了。 他看着镜中那个换上Brioni、袖口铂金光芒闪烁、整个人焕然一新的自己。确实,人靠衣装。这套行头将他身上最后一点属于“穷学生”的青涩和局促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的、带着疏离感的精英气质。镜子里的男人英俊,挺拔,眼神深处却藏着挥之不去的挣扎和一丝冰冷的锐利。 这就是叶婧要的“样子”。一个拿得出手、镇得住场的“身边人”。 耻辱感再次翻涌。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精心装扮的人偶,即将被主人带到某个场合去展示。但与此同时,内心深处,一种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欲望,也在悄然滋长——是对这种精致生活本身的适应,是对即将踏入的、更高层次圈子的隐秘好奇,甚至是对自己这副“新形象”下潜藏力量的模糊感知。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彻底摆脱。 晚上七点,他准时出现在地下车库。那辆黑色的奥迪车窗上的划痕已经处理好了,几乎看不出痕迹。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发现驾驶座上不是平时的司机,而是王助理。 “叶总在‘琉璃台’等您。”王助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发动了车子。 “琉璃台”,汪楠听说过,是城中最高端的私人艺术会所兼俱乐部,实行严格的会员邀请制,据说入会资格不仅仅是财富,更看重背景和影响力。那是真正的顶级名利场。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驶入一片幽静的别墅区,最终停在一座外观极简、通体覆盖着特殊玻璃幕墙的建筑前。夜幕下,建筑内部透出温暖而朦胧的光,如同一个巨大的、发光的琉璃盒子,故名“琉璃台”。 王助理为他拉开车门,引领他走入。内部空间挑高惊人,设计充满现代艺术感,巨大的抽象画作和雕塑随处可见,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光线经过特殊设计,营造出一种既私密又开放的氛围。寥寥无几的客人分散在各处,低声交谈,举止优雅,衣着皆是不动声色的奢华。 叶婧坐在靠里侧一个半开放的卡座里。她今天穿了一身烟紫色的丝绒长裙,款式简约,却将她的身材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美的肩颈线条,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在柔和的光线下,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她面前放着一杯酒,正微微侧头,听着坐在她对面的一个男人说话。 那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合体的休闲西装,气质儒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但眼神却十分锐利,偶尔扫过周围时,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汪楠觉得他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心中微微一惊——是本市主管经济的副市长,陈竞,经常在财经新闻里出现的人物。 王助理低声在叶婧耳边说了句什么。叶婧转过头,目光落在汪楠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样子”还算满意。然后,她朝汪楠招了招手。 “陈市长,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们公司投资部的后起之秀,汪楠。汪楠,这位是陈市长。”叶婧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在介绍一个普通的得力下属。 汪楠立刻上前,微微躬身,礼貌地打招呼:“陈市长,您好。我是汪楠。” 陈竞的目光落在汪楠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哦,汪楠。听叶总提起过你,说你在‘盛达科技’的项目上很有想法。年轻人,不错。” “陈市长过奖了,是叶总和周总监领导有方,我只是尽力做好本职工作。”汪楠回答得谦逊得体,手心却在微微冒汗。他没想到叶婧会把他带到这种场合,介绍给这个级别的人物。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技术顾问”或“私人助理”的范畴。 “坐吧。”叶婧示意汪楠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然后对陈竞笑道,“陈市长,您刚才说的关于扶持本地‘专精特新’企业的税收政策试点,我觉得很有前瞻性。我们最近在看的几个项目,正好符合这个方向,特别是盛达这种掌握核心技术的企业,如果能有更优化的政策环境,对他们在本地扩大研发和生产基地,会是很大的激励。” 话题重新回到了相对正式的政商讨论上。陈竞显然对经济政策和企业发展颇有见地,谈吐不凡。叶婧则应对自如,既能从宏观层面理解政策意图,又能从企业实操角度提出具体的问题和建议。两人交谈甚欢,气氛融洽。 汪楠大部分时间在倾听,只有在叶婧偶尔将话题抛给他,让他补充某个技术细节或市场数据时,他才谨慎地发言。他尽量让自己的表述清晰、简洁、专业,既不过分表现,也不显得木讷。他能感觉到,陈竞偶尔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赞许。 这顿“会面”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又有两位看起来身份不凡的男女过来打招呼,叶婧也一一为汪楠做了简短的介绍,一位是某个大型国资背景投资公司的老总,另一位是知名的律所合伙人。他们对汪楠的态度都很客气,但那种客气背后,是一种对“叶婧身边新人”的打量和评估。 汪楠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和姿态,内心却波澜起伏。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个城市真正的权力与财富核心圈层。尽管他知道,自己此刻能坐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叶婧。在这些人眼中,他或许只是叶婧今晚带在身边的一件“配饰”,或者一个值得观察的“新宠”。这种认知带来更深的耻辱,但与之交织的,是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黑暗的欲望——是对这个圈层所代表的资源、人脉、影响力的本能渴望,是“有朝一日,我能否真正凭自己坐在这里”的疯狂念头。 他知道这念头危险而虚妄,但它一旦产生,就如同野草,在心底疯狂蔓延。 会面结束,叶婧和陈竞等人握手告别。坐进回程的车里,叶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车厢内一片安静。 “今晚表现还行。”叶婧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有些慵懒,“话不多,但该说的都说了,样子也撑住了。陈竞对你印象应该不错。” “谢谢叶总给我这个机会。”汪楠低声道,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今晚的“亮相”,是叶婧对他“扮演”成果的一次检验,也是将他进一步推向台前的信号。 “记住这种场合的感觉。”叶婧睁开眼,侧过头,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中看着他,目光深邃,“以后这样的场合不会少。你需要学的,不仅仅是说什么,更是怎么听,怎么看,怎么在不动声色中,获取你需要的信息,建立你需要的关系。这张脸,”她伸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汪楠的下颌线,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评估意味,“还有你脑子里的东西,是你的本钱。用好了,它们能带你到很高的地方。用不好……” 她没有说完,但汪楠明白那未尽之意。用不好,或者不听话,那么这一切,包括这张脸和这个脑子,都可能成为被毁灭的理由。 指尖的冰凉触感一触即分,却像一道电流,击中了汪楠。耻辱感再次翻腾,但这一次,与这耻辱感同时升起的,还有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战栗的悸动。是对她这种直白掌控的恐惧,也是对她所描绘的那个“很高地方”的隐秘向往。两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绞杀,最终,欲望的藤蔓,似乎又悄无声息地,将耻辱的根系,缠绕得更紧了一些。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手不自觉地在口袋里,握紧了那张黑色的卡片。冰凉的塑料边缘硌着掌心。 内心的耻辱与欲望,如同光与影,在他灵魂深处交织、撕扯、共生。他知道,从今夜起,这场战争将永无宁日。而他,已经在这场战争中,一步步地,滑向欲望的深渊。前方的路,是更璀璨的霓虹,还是更黑暗的泥沼,他已无力分辨,也不想分辨。 第29章 第一份内幕消息 “琉璃台”的那一晚,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带着璀璨的光晕和冰冷的触感,烙印在汪楠的意识里。之后几天,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某种“常规”轨道。白天的“星图”项目组,夜晚顶层休息室的“反思”与“阅读”,周而复始。叶婧没有再带他出席类似的场合,也没有再给予任何新的、带有私人意味的“任务”或“礼物”。那张每月二十万额度的黑卡,他一次也没用过,仿佛不用,就能暂时忘记它的存在和背后的意味。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经过那晚的“亮相”,他感觉自己身上那个属于“叶婧身边人”的标签,被烫得更深、也更公开了一些。在48楼,甚至在公司的其他场合,一些以前不会与他有交集的中高层,偶尔遇到时,会对他点头致意,那笑容里带着探究和一种心照不宣的客气。连周明远在布置工作时,也会偶尔多提点他几句关于某些高管或部门的背景和行事风格,仿佛默认他需要了解这些“水面下”的东西。 汪楠将这些变化默默记在心里,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惩罚”。每晚的阅读和分析任务越来越重,叶婧通过王助理下发的问题也越来越刁钻,有时甚至涉及对当年决策者个人能力和风格的隐晦评价。汪楠的回答也越发谨慎,在指出问题的同时,尽量用客观数据和逻辑推演说话,避免任何可能被视为“人身攻击”或“妄议高层”的措辞。他知道,这些“反思报告”不仅是考察他的专业能力,更是对他政治敏感度和忠诚度的测试。 耻辱感并未消退,但似乎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某种奇异的麻木所掩盖。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格子间、顶层休息室和江景公寓之间三点一线地运转。只有深夜回到那间空旷奢华的公寓,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永恒流动的城市灯火时,那种尖锐的自我厌恶和迷茫才会短暂地冲破麻木,将他吞噬。但很快,更深的疲惫会涌上来,将他拖入短暂而质量低下的睡眠。 这天下午,距离“盛达”项目正式谈判启动还有三天。“星图”项目组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周明远召集核心团队进行最后一次推演,模拟谈判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及应对策略。汪楠负责的竞争对手分析部分,尤其关于“启明资本”和“华晟集团”的最新动向,是重中之重。 “华晟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周明远问,眉头紧锁。虽然叶婧出手截胡“精工科技”暂时化解了最直接的威胁,但华晟绝不会善罢甘休。 负责外部情报搜集的同事摇了摇头:“很安静。公开层面没有任何异常动作,跟我们掌握的‘精工科技’那边的接触也似乎停滞了。但这反而更让人不安。” “启明呢?”周明远转向汪楠。 “公开信息显示,启明的亚洲区合伙人上周去了硅谷,名义上是考察‘神经元科技’,但行程很神秘,接触了哪些人,谈了些什么,查不到。”汪楠调出自己整理的资料,“另外,我们监测到盛达的第三大股东,那家叫‘鼎晖创投’的机构,其管理合伙人上周和启明的人在上海私下见过一面,地点在一家私人会所。具体内容不详,但‘鼎晖’最近半年一直在减持非核心资产,现金流充裕。” “又是私下接触……”周明远揉了揉太阳穴,“张盛达那边呢?对我们提出的‘技术共鸣’方案和‘文化保护’条款,最新反馈是什么?” “技术团队很认同,但张盛达本人……” 负责与盛达对接的项目经理苦笑,“他还是那句话,要和我们最高决策者进行一次‘关于企业灵魂和未来愿景’的对话后,才能决定是否进入正式谈判。时间定在后天下午,地点在盛达的研发中心。” “看来,最后的关键,还是落在叶总身上。”周明远叹了口气,“行了,大家再把各自负责的部分过一遍,查漏补缺。汪楠,你留一下。” 其他人散去后,周明远关上会议室的门,神色严肃地看着汪楠。 “汪楠,有件事,我觉得需要让你知道。”周明远的声音压得很低,“是关于‘鼎晖创投’的。我有个老朋友在那边,他私下透露,‘鼎晖’内部对是否出售盛达股份分歧很大。一部分人认为价格合适可以出手,另一部分人,尤其是几个跟着张盛达创业起家的老股东,感情上难以接受,担心收购后盛达变味。启明接触的,正是主张出售的那一派。” 汪楠心中一动,这信息很重要。如果能知道“鼎晖”内部出售派的心理价位和核心诉求,或许能在谈判中加以利用,甚至分化他们。 “周老师,这个消息……” “来源绝对可靠,但你知道就行,不要记录,不要外传。”周明远打断他,目光深沉,“商场如战场,情报就是生命线。但有些情报,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尤其对你现在的……位置。” 汪楠听懂了周明远的言外之意。他是担心自己年轻,又被卷入高层复杂的博弈中,掌握这种敏感信息容易惹祸上身。“我明白,周老师,谢谢您提醒。” “嗯,”周明远点点头,似乎犹豫了一下,又道,“另外……叶总那边,如果有任何关于谈判的……特别指示,你要多留个心眼,及时跟我通气。这次并购,牵涉的利益方太多,水很深。”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更浓了。汪楠郑重地点头:“您放心,周老师,我知道轻重。” 离开会议室,汪楠的心情有些沉重。周明远的提醒是好意,但也印证了他的感觉——这场并购远不止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暗流汹涌。而他,正被叶婧有意无意地,推向某些暗流的中心。 傍晚,他照例准备前往顶层休息室。刚走到电梯口,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叶婧的加密通讯软件发来的信息,只有寥寥数字:“来办公室。现在。” 不是休息室,是办公室。而且是在这个本该去“反思”的时间点。汪楠的心提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向那部专属电梯。 总裁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叶婧正站在那面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前,屏幕上是一幅复杂的产业链图谱,中心正是“盛达科技”。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长发随意披散,手里拿着一个电子笔,正在图上做着标记。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把门关上。”她淡淡吩咐。 汪楠依言关上门,室内顿时更加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低微的送风声。 “过来。”叶婧说。 汪楠走到她身侧稍后的位置站定。屏幕上,除了“盛达”,还清晰地标出了“启明资本”、“华晟集团”、“精工科技”,甚至“鼎晖创投”等关联方的位置和联系线条。其中一些线条是实线,一些是虚线,还有一些打着问号。 “看清楚。”叶婧用电子笔点着“鼎晖创投”的位置,“这是我们目前最大的变数之一。他们手握盛达18%的股份,态度摇摆。如果倒向启明,或者被华晟暗中收购,我们会很被动。” “是,周老师也提到了,‘鼎晖’内部有分歧。”汪楠谨慎地接口。 “分歧可以利用。”叶婧转过身,背靠着巨大的屏幕边缘,双臂环胸,目光落在汪楠脸上,“我们需要知道,主张出售的那一派,领头的是谁,他们能影响多少投票权,以及他们真正的底线在哪里。不仅仅是价格底线,还有……其他诉求。” 汪楠点点头,这和他下午的猜想一致。 “常规的商业尽调和情报手段,速度太慢,而且容易打草惊蛇。”叶婧的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我们需要一条……更直接的线。” 她走到办公桌旁,从一份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对折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便签纸,递给汪楠。 汪楠接过,打开。上面手写着一个名字、一个电话号码,以及一个地址。名字是“宋辉”,职位是“鼎晖创投高级合伙人”,后面用括号标注了一个“(主管TMT投资)”。地址是市中心一家高端私人诊所。 “宋辉,就是‘鼎晖’内部主张出售盛达股份最积极的人。他也是当年最早投资盛达的元老之一,对张盛达有知遇之恩,但在公司发展方向上,和张盛达分歧越来越大,近两年关系很僵。”叶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确信,“他上个月在那家诊所做了一个小手术,胆囊切除。主刀医生姓陆,是我的……一位故交。宋辉术后恢复期间,和陆医生闲聊时,透露过一些对盛达现状的不满,以及对张盛达‘技术偏执’的失望。” 汪楠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便签纸的手指微微收紧。叶婧不仅知道“鼎晖”的内部分歧,甚至连对方关键人物的健康状况、私下言论,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这种无孔不入的信息网络,再次让他感到脊背发凉。 “这个陆医生,欠我个人情。”叶婧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液体,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明天上午,宋辉会去诊所复查。陆医生会安排你们‘偶遇’。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会帮你创造一个单独交谈的机会,大概……十五分钟。”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汪楠:“这十五分钟,你要做的,不是直接探听他的价格底线。那样太蠢。你要做的,是倾听,是理解,是共情。听他抱怨张盛达的固执,听他倾诉对盛达现状的忧虑,听他展望套现后这笔钱可能的去处——是投向下一个项目,还是享受生活。然后,在不经意间,让他知道,叶氏理解并尊重他们这些早期投资人的付出和担忧,我们提出的方案,会充分考虑他们的利益,不仅仅是钱,还有……体面的退出,以及在叶氏未来的生态中,可能的新机会。” 她顿了顿,喝了一小口酒,继续道:“重点要让他感觉到,我们和启明、华晟那种纯粹的资本玩家不同。我们有产业情怀,我们懂技术,也尊重他们这些‘老臣’的感情。我们要争取的,不是简单的股权交易,而是……‘传承’与‘新生’。” 这番话,与之前她让他理解张盛达的“企业灵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对象和目的截然不同。对张盛达,是“理解理想,描绘更大的未来”。对宋辉这样的“失意老臣”,则是“理解委屈,给予体面和新的希望”。精准地抓住了不同人的心理软肋。 “这是你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内幕消息’,也是第一次独立处理这种层级的、非正式接触。”叶婧放下酒杯,走到汪楠面前,距离很近,那股混合着酒意的冷香再次将他笼罩,“做得好,可以为谈判扫清一个大障碍。做不好……或者泄露出去,你知道后果。这不仅关乎项目成败,也关乎……我对你的信任,还能剩下多少。” 她的目光极具压迫性,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汪楠感到喉咙发干,握着便签纸的手心渗出汗水。他知道这份“内幕消息”的分量,也知道这个任务的风险。这不再是分析报告,而是实打实的、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运作”。成功了,他或许能真正获得叶婧的几分倚重;失败了,或者处理不当,之前的“电梯惩罚”恐怕只是开胃小菜。 “我……明白,叶总。”汪楠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叶婧的目光,“我会把握好的。” “嗯。”叶婧审视了他几秒,似乎还算满意他的反应,伸手,从他手中抽回了那张便签纸。 汪楠一愣。 “信息你已经记在脑子里了。这张纸,不该存在。”叶婧语气平淡,走到碎纸机旁,将便签纸塞了进去。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片刻后,那张纸化为细碎的纸条。 她走回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看起来像老式MP3的黑色小设备,和一个同样不起眼的无线耳机,递给汪楠。 “明天,戴着这个。它会自动录音。回来后,把录音文件交给我,原始文件删除。你只需要转述你认为关键的、无法在录音中体现的情绪和潜台词。”叶婧的指令清晰而冷酷,“记住,你只是去‘倾听’和‘理解’。不要做任何承诺,不要留下任何文字记录。所有的判断和决定,由我来做。” 汪楠接过那冰冷的小设备,感觉它重若千斤。这不仅仅是录音设备,更是一个枷锁,一个监控器,确保他的一切行动都在叶婧的掌控之中,无法脱离轨道,也无法私自隐瞒。 “今晚的‘反思’暂停。”叶婧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回去好好准备。想想该怎么和一个对老东家又爱又怨、既想套现又怕被指责‘背叛’的失意功臣聊天。出去吧。” 汪楠捏着那台小小的录音设备,躬身退出办公室。 走廊里灯光惨白,空无一人。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一片潮湿。 第一份内幕消息……以这样一种方式降临。它带来了一丝靠近权力核心、参与真正博弈的刺激感,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恐惧和沉重的负担。他知道,从接受这个任务开始,他就彻底踏过了某条线。从此以后,那些商业报告和数据分析,将只是他工作的表象。水面下的暗流、灰色的交易、人心的算计,将成为他必须直面甚至参与的游戏。 他将录音设备紧紧攥在手里,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耻辱、恐惧、一丝病态的兴奋,以及对未知的茫然,在他心中翻江倒海。 明天,他将以“叶婧的人”的身份,去接触另一个在资本游戏中沉浮多年的人物。他必须扮演好指定的角色,完成既定的任务。而这场扮演,没有剧本,只有一张被粉碎的便签纸,和一台冰冷沉默的录音机。 夜色,如墨般泼洒下来。汪楠知道,自己正滑向一个更深的、更无法预知的漩涡。而手中这份“内幕消息”,既是通往漩涡中心的船票,也可能……是最终的葬身之地。 第30章 隐秘账户的首次收益 与宋辉的“偶遇”和交谈,发生得比预想中更加顺利,却也更加令人不安。陆医生安排得天衣无缝,在复查结束后的“休息区”,汪楠“恰好”坐在了正对着窗外发呆、神色略显落寞的宋辉旁边。几句关于天气和诊所环境的闲聊后,话题很自然地滑向了健康、压力,进而引出了工作。 宋辉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角的皱纹和略显疲惫的眼神,透露出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或许是在病后脆弱期,或许是对陆医生(叶婧的“故交”)有种本能的信任,又或许是汪楠刻意表现出的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倾听者”姿态起了作用,宋辉的话匣子渐渐打开了。 他没有直接谈盛达,而是从当年如何看好张盛达这个“技术天才”说起,说到如何力排众议促成“鼎晖”的A轮投资,陪着盛达经历最初的艰难和后来的爆发式增长。他的语气里,有骄傲,有怀念,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老张这个人,技术没得说,是个天才。可天才往往偏执。”宋辉端起面前的白水,喝了一口,目光有些空茫,“他眼里只有他的代码,他的算法,他的‘理想国’。市场?客户?资本回报?他觉得那是玷污。我们这些早期投资人,在他眼里,恐怕也和后来那些只想套现的资本没什么区别,都是‘商人’,不懂他的‘匠心’。” 汪楠没有插话,只是适时地点头,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这两年,盛达的增速明显放缓了。不是技术不行,是市场变了,竞争维度不一样了。需要整合,需要生态,需要更敏锐的商业嗅觉。可老张还是抱着他那套‘技术至上’,拒绝任何‘不必要的’商业化改造,研发投入高得吓人,现金流一直紧绷。”宋辉叹了口气,“董事会里吵过很多次,没用。他觉得自己是对的,我们这些‘外行’不懂。心寒啊……当年一起打江山的情分,都快磨没了。” “所以,您和一部分股东,才考虑退出?”汪楠轻声问,语气里不带任何评判,只有理解。 “退出?”宋辉苦笑了一下,“说退出难听。是寻求一个……体面的解决方案。对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钱当然重要,但也不是全部。我们投了心血,投了时间,看着它从无到有。我们当然希望它好,希望它能在新的格局里继续发光,而不是困在老张一个人的理想里,慢慢失去活力。”他看向汪楠,眼神复杂,“叶氏……我打听过。你们是产业资本,作风比纯粹的财务投资者稳健,也有自己的技术布局。如果能让盛达融入一个更大的、更健康的生态,获得新的增长动力,未必是坏事。总好过被启明那种玩资本游戏的,或者华晟那种只想吞并整合的拿去吧?” 这番话,几乎与叶婧预判的一模一样。宋辉要的,不仅仅是高价,更是一个能说服自己、也说服其他股东的、情感上能接受的“传承”理由,一个证明自己“退出”并非“背叛”,而是为了盛达“更好未来”的台阶。 十五分钟的交谈很快结束。汪楠自始至终牢记叶婧的指示:倾听,理解,共情,不做承诺。他只是在不经意间,提到了叶氏对核心技术的尊重,对“工程师文化”的推崇,以及在并购后“赋能而不替代”的理念。他注意到,当他提到叶婧本人对盛达技术路线的欣赏,以及希望保留其独立“技术灵魂”的意愿时,宋辉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离开诊所,坐进车里,汪楠才感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层。他取下那个伪装成普通蓝牙耳机的录音设备,紧紧握在手里,金属外壳冰凉。回放是晚上的事,但他知道,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语气,都已经被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公司,而是让司机在江边停下。他需要吹吹风,理清思绪。宋辉的无奈、失望,以及对“体面”和“传承”的渴望,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带着任务、别着录音机去套话的。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对这位“失意老臣”产生了一丝同情。但很快,叶婧冰冷的目光和“后果自负”的警告,便将这丝不合时宜的同情压了下去。 他只是棋子,是工具。完成任务,交出录音,是他的本分。至于叶婧会如何利用这些信息,宋辉最终会得到他想要的“体面”还是别的什么,不是他该关心的。 晚上,在顶层休息室,他将录音文件导出,连同自己手写的一份关于宋辉情绪状态、关键诉求和潜在突破口(比如他对“技术灵魂”传承的在意,以及对“体面退出”的执念)的简要分析,交给了准时前来的王助理。王助理什么也没问,收起东西,点点头便离开了。 惩罚性的“反思”阅读继续进行。但汪楠能感觉到,自那晚办公室谈话后,叶婧似乎对他“宽容”了一些。王助理下发的问题不再那么刁钻刻薄,有时甚至带着引导他思考战略层面的意味。晚上离开的时间,也从铁打的十一点,偶尔可以提前到十点半。叶婧本人没有再露面,也没有对录音内容做任何反馈。 这种沉默,反而让汪楠更加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及格,不知道那份录音和分析是否发挥了作用,更不知道叶婧下一步会如何动作。他只能继续扮演好“被惩罚者”和“学习者”的角色,在故纸堆和日益临近的“盛达”谈判筹备中,消耗掉全部精力。 谈判前一天的下午,汪楠正在“星图”项目组核对最后一批技术参数,内部通讯软件上,王助理的头像跳动起来,发来一条消息:“汪楠,请到财务部三楼,305室,找李经理。现在。” 财务部?305室?汪楠一愣。那不是普通报销或薪资查询的窗口,那是处理特殊款项、高管薪酬和股权激励的独立办公室。叶婧让他去那里做什么?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跟周明远打了个招呼,离开48楼,来到财务部所在区域。三楼很安静,305室的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 推门进去,是一个不大的办公室,陈设简洁。办公桌后坐着一位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男人,正是财务部负责特殊薪酬的李经理。他面前摆着一台电脑和几份文件。 “汪楠是吧?请坐。”李经理笑容可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汪楠坐下,心里有些打鼓。 “不用紧张,是好事。”李经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白色信封,推到他面前,“这是叶总特别交代,发给你的项目激励奖金。金额是……一百万元。因为属于特殊贡献奖励,不走常规工资渠道,所以单独发放。需要你在这里签个字。” 一百万?!项目激励奖金?汪楠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猛地抬头看向李经理,对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平静,显然对处理这种“特殊”款项早已习以为常。 “李经理,这……是什么项目的激励?我好像……” 汪楠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当然知道这可能和什么有关,但“鼎晖”的事情尚未有定论,谈判还没开始,这“激励”从何而来?而且,一百万!这远远超出了常规项目奖金的范畴,甚至超过了那笔“五百万”带给他的冲击——因为那五百万好歹还有个“预支”的名头,而这一百万,来得如此突兀,如此……直接。 “具体项目,叶总自有考量。我们财务部只负责执行指令,处理手续。”李经理的语气滴水不漏,将一份简单的签收单推到他面前,上面只有金额、日期和他的姓名栏,没有任何项目名称或备注,“这笔钱已经处理好,税后。收款账户是你入职时登记的那个工资卡。签字确认后,款项会在24小时内到账。这是完全合规的发放,请放心。” 税后一百万!直接打到他的工资卡!汪楠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签收单,感觉有千斤重。他知道,自己一旦签下这个名字,就意味着正式接受了这笔来路蹊跷的“奖金”,和叶婧之间的那笔账,就再也算不清了。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个烙印,一个把他彻底绑死的结。 他的手有些发抖。脑海中闪过宋辉疲惫而失望的脸,闪过叶婧冰冷审视的目光,闪过那台沉默的录音机,闪过自己深夜在江景公寓里的茫然与挣扎。 耻辱感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算什么?他做的事情,值这一百万吗?还是说,在叶婧的价值体系里,他所扮演的角色,所冒的风险,所付出的“忠诚”与“服从”,就值这个价? “汪楠?”李经理温和地提醒了一声,但眼神里没有丝毫催促,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了。 汪楠猛地惊醒。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拒绝?后果是什么?他不敢想。叶婧的“惩罚”和“奖赏”,从来都是一体两面。不接受奖赏,可能意味着要承受更严厉的惩罚,甚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那点可怜的安全感和虚幻的“前程”。 他慢慢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签字笔。笔身冰凉。他盯着签收单上自己的名字,停顿了几秒,然后,用力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汪楠”两个字。字迹有些僵硬,但很清晰。 “好了。”李经理收起签收单,脸上笑容不变,“款项会准时到账。以后如果有类似的……发放,可能还会麻烦你过来。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李经理。”汪楠站起身,声音有些飘忽。 “不客气,应该的。”李经理也站起来,将他送到门口,依旧客气周到。 走出财务部,走在安静明亮的走廊里,汪楠感觉脚步有些虚浮。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动账通知短信。他掏出手机,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 “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x时xx分存入人民币1,000,000.00元,余额……” 一连串的零,刺得他眼睛生疼。一百万,就这么安静地躺进了他的账户,和他每个月那点微薄的工资躺在了一起。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这不是结束,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是叶婧对他“任务”完成的肯定,也是对他进一步驯服和绑定的诱饵。这笔“隐秘账户的首次收益”,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毒药,甜蜜而致命。它解决了他最迫切的财务焦虑,甚至能让他瞬间跨入一个以前不敢想象的物质阶层。但与此同时,它也彻底玷污了他那点残存的、关于“凭本事赚钱”的念想,将他更深地拖入了权钱交易的泥潭。 他握着手机,站在空旷的走廊中间,四周寂静无声。耻辱、恐惧、一丝扭曲的兴奋,还有更深重的、对未来命运的茫然,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账户里多了一百万,但他感觉自己失去的,远比这多得多。而前方的路,在这笔“收益”的光芒映照下,似乎更加清晰,也更加……漆黑一片。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头,只能沿着这条用金钱和欲望铺就的不归路,一直走下去,直到……尽头,或者毁灭。 第31章 奢侈品包装的囚徒 一百万。 这个数字在汪楠的银行账户里安静地躺着,像一颗沉入深水的石子,表面上波澜不惊,内里却搅动着惊涛骇浪。一连几天,他都会在夜深人静时,不自觉地打开手机银行,反复确认那串数字的真实性。它如此突兀地存在于他原本只有四位数余额的账户里,像一个华丽而狰狞的烙印,宣告着他与过去的彻底割裂。 他没有动这笔钱。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也不能。它烫手。每一分钱都浸染着与宋辉“偶遇”时他扮演的虚伪,浸染着录音笔冰冷的窥探,浸染着叶婧审视的目光和那句“后果自负”的警告。这是他的“卖身钱”,是他戴上更华丽枷锁的第一笔“酬劳”。 然而,生活并未因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而停滞。“盛达科技”的正式谈判在即,“星图”项目组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汪楠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繁重的数据核对、方案推演和模拟谈判,来麻痹那笔巨款带来的持续震颤。他依然是那个拼命的、专业的汪助理,至少在白天,在同事和周明远眼中是如此。 但有些变化,是藏不住的。 首先注意到的是孙薇(Vicky)。一天午休后,她凑到汪楠工位旁,看似随意地闲聊,目光却扫过他手腕上那块新出现的、设计极其低调简约的铂金腕表——那是某个以极致工艺和天文台认证闻名的瑞士小众顶级品牌,价格足以在二线城市付个首付。 “新表不错啊,汪楠。挺有品味。”孙薇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眼神里的探究显而易见。她这样的资深人士,对奢侈品有着本能的嗅觉。 汪楠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拉下袖口遮盖,又觉此举更显心虚,只得勉强笑了笑:“家里……以前留下的旧物,最近翻出来戴戴。”这个借口拙劣得他自己都不信。 孙薇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懂得对自己好点,是好事。”转身离开时,那背影分明写着“了然”二字。 接着是周明远。在一次关于谈判底线的小范围讨论后,周明远叫住他,递给他一份文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汪楠,明天下午跟叶总去‘璞澜会所’见几个关键人,穿精神点。那边……比较讲究。” 周明远的语气很平常,但“璞澜会所”四个字,就让汪楠明白了——那是城中另一个顶级私密会所,会员非富即贵,对客人的着装、配饰乃至气质都有不成文的苛刻要求。周明远这是在提醒他,他现在的“样子”,已经进入了需要匹配那种场合的层级,而那块表,或许就是个开始。 甚至连前台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好奇和仰慕——当然,那可能更多是针对他迅速提升的职位和传闻中“叶总红人”的光环,但他身上那些悄然变化的细节:剪裁更合体、面料明显升级的西装,擦得锃亮、款式经典的手工皮鞋,乃至身上那丝若有若无、区别于普通古龙水的沉静木质调香水味(公寓浴室里准备的),都在无声地强化着这种光环。 他就像一个突然被套上华丽戏服的木偶,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装扮,以匹配即将登上的、更高规格的舞台。而这些“包装”的费用,显然不会来自他那份透明的工资。人们心照不宣,目光复杂。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淡漠和疏离。他与普通同事之间,那道无形的墙,砌得更高了。 真正促使他动用那笔钱的,是谈判前三天的一个细节。叶婧的助理王小姐,那个永远面无表情、高效得像机器的女人,在下班前递给他一个印着某顶级男装定制品牌Logo的纸袋。 “叶总吩咐,明天去‘璞澜’,穿这套。”王小姐的声音平板无波,“尺寸是根据您之前的记录预估的,如果不合身,今晚七点前联系这个电话,裁缝会上门修改。” 她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手机号码。 纸袋里的西装是深海军蓝三件套,面料触手温润细腻,泛着只有顶级羊毛才有的光泽,内衬绣着精致的品牌缩写。搭配的衬衫、领带、口袋巾,甚至一双深色袜子,都一应俱全。不用看标签,汪楠也知道,这一身行头的价值,可能超过他过去一年的全部收入。 这是一种更直白、也更具有压迫感的“馈赠”。它不是在询问他的喜好,也不是在给他选择,而是在下达指令:你该以何种形象出现在何种场合。这身衣服,就像一套为他量身定做的戏服,或者说,囚服。 那一刻,汪楠看着那套奢华得刺眼的西装,胸口堵得发慌。他感觉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关于“自我选择”的遮羞布,也被彻底扯掉了。叶婧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你的一切,包括外表,都在我的掌控和塑造之中。 强烈的反感和屈辱涌上心头。他几乎想抓起那个纸袋,扔回给王助理,或者直接丢进垃圾桶。但他没有。他只是沉默地接过来,手指收紧,几乎要捏破那光滑的纸袋表面。 晚上,他回到那间空旷的江景公寓,那套昂贵的西装被他随手扔在客厅昂贵的沙发上,像一团华丽的垃圾。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灯火,第一次对这套象征着“成功”和“馈赠”的公寓,产生了深深的厌恶。这里的一切——开阔的视野、顶级的家具、智能化的设施、衣帽间里那些他叫不出名字却价格惊人的衣物配饰——都不是他的。它们是装饰囚笼的金丝绒,是束缚他的美丽枷锁。 他需要一点什么,一点属于“汪楠”自己的东西,而不是“叶婧的汪楠”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来抵抗这种被全面吞噬、被重新塑造的恐惧。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疯狂滋长。他想起了账户里那一百万。这笔钱带着原罪,但此刻,它似乎成了他唯一可以动用的、能证明自己还有一点点“自主权”的资源。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脑,登录了那个他偷偷注册、从未动用过的海外证券交易账户。这个账户,是他在研究“盛达科技”及其竞争对手时,为了更好理解市场动态而顺手开的,用的是他老家的身份证和一张不常用的银行卡,里面只有几百块零钱,纯粹是为了观察和学习。 他盯着屏幕上闪烁的行情数据,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心中成形。他不想用这一百万去购买任何奢侈品——那只会让他更像一个被包养的金丝雀。他想用这笔钱,做点“正经事”,证明自己除了扮演“小白脸”和“分析工具”之外,还有别的价值,哪怕只是在无人知晓的暗处。 他开始搜索与“盛达科技”产业链相关的上游材料供应商。得益于在“星图”项目组的高强度工作,他对这个行业的关键节点和潜在痛点有了远超常人的了解。他知道,如果叶氏成功并购盛达,必然会对上游供应链进行整合和优化,一些掌握关键技术或稀缺材料的中小型供应商,其价值可能会被重估。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家名为“新锐材料”的新三板挂牌公司上。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但掌握着一种用于盛达下一代产品的关键复合材料的核心专利技术。目前因为产能和资金问题,市场估值偏低,且流通盘很小。汪楠深入研究后发现,这家公司的几个核心研发人员来自国内顶尖院所,技术实力扎实,只是缺乏资本和市场渠道。如果盛达并购成功,叶氏为了保障供应链安全和技术领先,很可能会对“新锐材料”进行投资或收购。 这是一个基于内幕信息(尽管是公开项目信息衍生的推理)的判断,风险极高。新三板流动性差,“新锐材料”本身也存在各种不确定性。但他此刻被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驱使着,再加上那一百万带来的、扭曲的“底气”,他决定赌一把。 他小心翼翼地,通过复杂的多层转账(动用了那笔“奖金”的一小部分作为启动资金),将五十万元人民币,分批换汇,转入那个海外证券账户。整个过程,他手都在微微发抖,既有对可能被发现(尽管他自认为做得隐秘)的恐惧,也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兴奋。 周一,“璞澜会所”。汪楠穿着那身量身修改后无比合体的海军蓝三件套,戴着那块低调的铂金腕表,以“叶总助理兼技术顾问”的身份,陪同叶婧会见几位重要的政府联络人和行业专家。会谈气氛融洽,汪楠谨记周明远的提醒,少说多听,只在被问及时,用专业而审慎的语言回答技术性问题。他的衣着、举止、谈吐,都与这个环境完美融合,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里。叶婧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身奢华“包装”之下,他的心脏正为另一个战场而狂跳。他用手机隐藏的浏览器,悄悄登录海外账户。屏幕上,“新锐材料”的股价,在他买入后的短短两个交易日内,因为一份关于其与某个大型车企(与叶氏无关)达成初步合作意向的模糊传闻,竟然上涨了15%!账面浮盈七万多元! 微薄的盈利,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击中了他。那种凭借自己的判断(哪怕基于内幕信息)、独立操作、并获得市场验证的成就感,是他在叶氏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无法比拟的。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他自己的“征服感”和“控制感”,哪怕这控制感建立在巨大的风险和不道德的基础之上。 会议间隙,他借口去洗手间,反锁隔间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能勉强平复急促的呼吸和狂跳的心脏。镜子里的男人,衣着光鲜,表情镇定,是人人羡慕的“叶总身边的红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精致的皮囊下,藏着一个怎样惊惶、贪婪又充满罪恶感的灵魂。他用叶婧“奖赏”的钱,在暗处进行着她可能绝不会允许的投机,以此换取一点点可怜的心理平衡和虚幻的“自我证明”。 他既是叶婧用奢侈品精心包装、陈列于高台上的囚徒,也是一个在囚笼阴影里,偷偷挖掘地道、企图获得一丝喘息和掌控感的越狱者。只是这地道通向何方,是更广阔的自由,还是更深的陷阱,他无从得知。 回到会议厅,他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袖口的铂金袖扣在灯光下闪烁。没有人知道,这个被奢侈品包裹的“完美囚徒”内心,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风暴,并且已经悄悄点燃了一簇危险的火苗。而这簇火苗,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照亮他的前路,还是将他连同这华丽的囚笼一起焚毁? 第32章 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 “璞澜会所”的那场晚宴后,生活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又像陷入一种诡异的、充满仪式感的日常循环。汪楠发现,自己正被纳入一个精密运转的体系,这个体系的核心是叶婧的意志,而他的角色,则被精确地定义为——二十四小时待命。 这种“待命”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随时准备加班工作,而是一种更全面、更侵入性的存在方式。它从每天清晨开始。 七点整,无论汪楠是否已经醒来,公寓门铃都会准时响起。开门,是物业管家推着餐车,上面摆着精致的早餐:新鲜水果、温热的牛奶燕麦、全麦面包配低脂奶酪、一小杯现榨的绿色果蔬汁。餐盘旁附有一张打印的便签,上面是叶婧助理王小姐的字迹:“今日行程:上午10点,项目组内部推演;下午2点,与法务部、风控部联席会议;晚上7点,叶总另有安排。着装:深灰条纹西装套装(衣帽间左三),配浅蓝衬衫及银色领带夹。” 这不是建议,是指令。从早餐内容到着装选择,事无巨细。最初几天,汪楠还有些别扭,试图保留一点自主权——比如偷偷喝掉那杯果蔬汁,换上自己更喜欢的一件白衬衫。但第二天,他便发现,衣帽间里那件白衬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同品牌、但颜色稍有不同的浅蓝衬衫。管家送早餐时,也会微笑着“提醒”:“汪先生,叶总说您昨晚休息得似乎不太好,今天的果蔬汁特别加了安神的西番莲,请您务必饮用。”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只有温柔而坚决的“修正”。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控制,比直接的命令更令人窒息。它仿佛在说:你的一切,包括睡眠质量、饮食偏好、衣着品味,都在我的关照(监控)之下。你只需服从,不必思考。 白天在“星图”项目组,情况略有不同,但核心逻辑未变。他依然需要高强度工作,处理“盛达”项目的核心数据和技术分析。但周明远布置任务的语气,不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交代,偶尔会夹杂一两句:“叶总特别关注这部分的风险敞口,分析要再深一层。”或者,“晚上叶总可能会问到这个模型的敏感性测试结果,提前准备好。” 他的时间,被切割成两部分:一部分属于项目组的“公共时间”,另一部分,则属于叶婧的“私人时间”。而后者,往往具有绝对的优先权。 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随传随到”的威力,是在一个周三的深夜。那时汪楠刚结束连续三晚在顶层休息室的“反思”阅读(惩罚内容已经调整为更战略性的案例分析),回到公寓已是凌晨一点。身心俱疲的他刚冲完澡,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阵特殊的、低沉的震动——那是叶婧私人号码的专属提示音。 时间显示:01:17。 汪楠的心猛地一跳,凌晨的电话……会是什么事?他深吸一口气,接通。 “喂?”叶婧的声音传来,不同于平时的清冷,带着一种深夜特有的、略显沙哑的质感,但语气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还没睡?” “正准备睡,叶总。”汪楠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清醒。 “嗯。‘新锐材料’今天收盘的异动,你注意到了吗?”叶婧直入主题,语气平淡,却让汪楠瞬间浑身冰凉。 新锐材料!她怎么会知道?难道……她发现了那个海外账户? 冷汗瞬间浸湿了刚换上的睡衣。他强压住狂乱的心跳,脑子飞速运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单纯的困惑:“新锐材料?是……盛达上游的那家供应商吗?抱歉叶总,我今天主要在核对技术参数,没太关注二级市场细节。是有什么异常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这两秒钟,对汪楠而言如同两年。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 “下午盘中有资金突然拉升,尾盘又回落,成交放量。交易所发了关注函,要求说明是否存在应披露未披露事项。”叶婧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作为我们重点关注的对象,这种异常波动需要跟进。你明天早上,上班第一件事,查清楚背后是谁在动作,有没有可能和华晟或者启明有关。我要在十点前看到简要报告。” 汪楠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回落了一点点。她似乎只是从正常的市场监控中注意到这家公司,并非发现了他的私人操作。但他立刻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她要求他“明天早上上班第一件事”就处理,这意味着即使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多,他明天也必须很早到公司开始调查,并且要在短短几小时内给出有深度的分析。 “好的,叶总,我明早一到公司就处理。”他立刻应道。 “不是明早。”叶婧纠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现在,去你书房,打开电脑,接入公司数据库,开始查。我要你明天早上八点半,在我到办公室之前,把初步分析发到我邮箱。相关的权限已经给你临时开通了。” 现在?凌晨一点多?汪楠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现在已经很晚,调查需要时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明白,这不是商量,是命令。她在测试他的反应速度和极限承压能力。 “明白了,叶总。我马上去。”他没有丝毫犹豫。 “嗯。”叶婧应了一声,似乎准备挂断,却又补充了一句,“查的时候,注意看看有没有海外关联账户的蛛丝马迹。这种小盘股的异动,有时候是……某些人提前布局的试探。” 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汪楠的脊椎。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只是常规的提醒? “我会留意的。”他声音平稳,心脏却狂跳不止。 “好。去吧。”叶婧挂断了电话。 汪楠握着已经发烫的手机,在黑暗的卧室里坐了足足一分钟。冷汗已经彻底湿透了睡衣。他猛地起身,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时,仍在微微颤抖。 他首先接入公司内部的行业情报系统,调取“新锐材料”的所有公开信息、近期公告、股东变化、以及通过特殊渠道获得的一些非公开调研纪要。然后,他动用刚刚获得的临时高级权限,接入更底层的交易数据监控模块——这是风控部门用来追踪异常交易行为的工具,可以查看更详细的逐笔成交记录、买卖席位、甚至部分穿透后的关联方信息。 凌晨的城市寂静无声,只有书房里键盘的敲击声和电脑风扇的低鸣。汪楠强迫自己全神贯注,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数据中快速扫描。他发现,今天下午两点左右,确实有几笔大额买单集中涌入,将股价快速推高了超过8%,买单主要来自两家营业部,其中一家是市场上知名的“敢死队”席位。尾盘的回落,则伴随着几个机构席位的净卖出。 他追踪那家“敢死队”席位近期的操作记录,发现其最近一个月还频繁交易过另外两家与“盛达”产业链相关的公司,且都是在小道消息传出前有所动作。这不太像是纯粹的游资炒作,更像是有针对性的“消息型”操作。 难道真有人提前知道了什么?是华晟?启明?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汪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果真是有内幕消息驱动的操作,那说明“盛达”这个案子牵涉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而他那个建立在“内幕推理”基础上的私人投机,此刻显得无比危险和愚蠢。 按照叶婧的要求,他必须在报告中提出可能的原因和后续跟进的建议。他斟酌词句,既要指出异常和疑点,又不能显得自己“知道太多”。他写得很谨慎,反复修改。 凌晨四点半,当窗外的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灰白,他终于完成了初步报告。报告指出了资金异动的可疑模式,建议进一步核查那几个关联席位背后的实际控制人,以及关注“新锐材料”是否与其他潜在竞购方有非公开接触。他刻意没有过度强调“内幕交易”的可能性,只是列为“需要排除的风险之一”。 点击发送。看着邮件进入“已发送”文件夹,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身体和精神都已被掏空。 他没有回卧室,只是靠在书房的椅子上,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城市在晨光中渐渐苏醒,车流声开始隐约传来。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已经奋战了半个夜晚。 早上七点,管家准时送来早餐和今日行程便签。便签上多了一行手写的字迹,是叶婧的笔迹,锋利而简洁:“报告已阅。方向正确。上午推演会你主讲竞争对手潜在狙击策略部分。准备充分点。” 没有丝毫对他熬夜的“慰问”或“感谢”,只有对下一步工作的指令。仿佛他彻夜的付出,只是理所应当的“本分”。 汪楠麻木地吃着寡淡但营养均衡的早餐,换上了指定的深灰色条纹西装。镜子里的人,衣着光鲜,但眼底是浓重的青黑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知道,今天将又是漫长而紧张的一天。而到了晚上,不知叶婧又会有什么“安排”。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精密编程的机器人,输入指令(叶婧的意志),输出结果(完成工作、保持体面)。他的时间、精力、甚至穿着和饮食,都被纳入了这个系统的调度之中。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随时响应。 这是一种极致的控制,包裹在“无微不至的关照”和“严格的工作要求”之下。它剥夺的不仅是时间,更是一种对自我生活节奏和选择的根本权利。 坐进那辆黑色的奥迪,车子平稳地驶向公司。汪楠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第一次对这个他曾经拼命想要挤进来的世界,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倦和……一种冰冷的恨意。 但这恨意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这条船,没有回头路。他只能在这个“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的系统中,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寻找可能的缝隙,积攒力量,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车子驶入叶氏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下车库。新的一天,新的指令,新的待命状态,周而复始。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带和袖口,推开车门,走向那部通往48楼的专属电梯。 电梯门映出他苍白而坚毅的脸。他知道,在这座由玻璃、钢铁和野心构筑的冰冷迷宫里,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只是这场战争中最微不足道、却也最无孔不入的日常消耗。 第33章 查岗 “新锐材料”股价异动的后续,在叶婧的亲自过问和周明远的跟进下,被初步定性为“市场游资基于行业景气度提升的短期炒作行为”,与“盛达”并购案的关联性被暂时排除。虽然汪楠心中那份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但至少表面上,警报解除了。他投入那个海外账户的五十万资金,随着“新锐材料”股价的回落,盈利回吐了大半,但他并不急于卖出。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或许还没完,而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和耐心。 叶婧对此事的态度,似乎也印证了“虚惊一场”的结论。她没有再单独就此事找过汪楠,仿佛那晚凌晨的电话和紧急任务,只是她无数个日常指令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但汪楠能感觉到,某种微妙的变化正在发生。叶婧对他的“关注”,正以一种更细致、更无孔不入的方式展开,超出了单纯的工作范畴。 这种变化,在一个周五的晚上,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清晰地展现出来。 那天晚上没有“反思”任务,也没有临时的商务应酬安排。叶婧下午就飞去了北京,参加一个重要的行业峰会,预计第二天晚上才能回来。这对汪楠而言,是近期难得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个夜晚。 他没有留在公司加班。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精神紧绷,让他迫切需要一个喘息的空间。下班后,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叫车,而是沿着江边走了很长一段路。初冬的风带着寒意,吹在脸上,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自由”的清醒。他看着江对岸的万家灯火,看着身边擦肩而过的、行色匆匆或悠闲漫步的陌生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了。 他在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吃了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味道普通,环境嘈杂,但那种混杂着烟火气和市井声的热闹,竟让他感到一丝慰藉。他甚至拿出那个几乎不用的旧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母亲的声音带着惊喜和担忧,絮絮叨叨地问他工作累不累,吃得好不好,钱够不够用。他含糊地应付着,说自己一切都好,让父母放心,然后匆匆挂了电话。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他站在嘈杂的街边,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涩。 回到江景公寓,已是晚上九点多。他脱下那身昂贵的西装,换上简单的家居服,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发呆。没有工作,没有指令,没有需要扮演的角色,他甚至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浪费”这难得的自由时间。 他打开电视,随意调着频道,最终停留在一个播放着老电影的文艺台。电影很闷,但他看得心不在焉。思绪飘忽着,一会儿是“盛达”谈判的细节,一会儿是“新锐材料”的股价K线,一会儿是叶婧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一会儿又是父母在电话里关切的声音。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客厅茶几上,那张叶婧给的、每月二十万额度的黑色信用卡,以及旁边那枚铂金袖扣上。 耻辱感和对自由的渴望,再次尖锐地交织在一起。他猛地站起身,走进浴室,想冲个热水澡,让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热水从顶喷花洒中倾泻而下,雾气氤氲,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汪楠闭上眼睛,仰起头,任凭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脸庞和身体。肌肉在热水的抚慰下,似乎放松了一些。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穿透水声和雾气,清晰地传了进来。 汪楠的动作猛地顿住。这个时间?谁会来?物业管家?不可能,没有预约,他们不会在晚上九点后打扰。送快递的?他从不用这个地址购物。同事?更不可能,没人知道他的具体住址,而且以他现在的“特殊”身份,也极少有同事会私下造访。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椎。 他关掉水,扯过浴巾匆匆擦干身体,套上家居服,湿着头发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空无一人。 是听错了?还是……他皱起眉,警惕地打开内门,隔着防盗门往外看。走廊里灯光明亮,安静无人。正当他准备关门时,眼角余光瞥见,在靠近电梯的墙边,似乎放着一个不大的、包装精美的纸袋。 他迟疑了一下,打开防盗门,走过去。那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纸袋,没有任何标识,看起来很轻。他拿起纸袋,里面似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硬盒。 谁放在这里的?为什么放在这里,不按门铃? 他拿着纸袋回到屋里,关上门,心中疑窦丛生。他打开纸袋,取出里面的硬盒。是一个深蓝色、印着烫金法文的手工巧克力品牌礼盒。附着一张对折的卡片。 汪楠打开卡片。上面是打印出来的一行字,没有落款,但那个字体,他早已刻骨铭心——是叶婧的常用字体。 “路过一家不错的巧克力店,想起你似乎喜欢黑巧。尝尝。另:头发要吹干,小心着凉。”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平淡的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掌控和……窥视。 “路过”?叶婧此刻应该在北京!而且,她怎么知道他“似乎喜欢黑巧”?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在她面前表露过这个偏好!最重要的是——“头发要吹干”?她怎么知道他刚洗了澡,没吹头发?! 汪楠握着那张轻飘飘的卡片,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巨大的落地窗,装饰画,空调出风口,书架上的摆件……这个他以为绝对私密的空间,此刻在他眼中,处处都充满了被窥探的可能。 摄像头?监听设备?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那种感觉,比“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更加恐怖。那是一种物理空间上的安全感被彻底摧毁的颤栗。在这个她提供的、象征着“馈赠”和“地位”的豪华公寓里,他竟然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真正的隐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不一定。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她从物业或管家那里知道他今晚没出门,猜测他在家?至于头发……也许是看到他湿着头发开门拿东西的监控?公寓门口应该有监控,这很正常…… 他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握着卡片的手微微颤抖。无论是不是监控,叶婧用这种方式,在这个时间点,送来一份“随手”的礼物和一句看似关心、实则警告的留言,其意图再明显不过——她在“查岗”。用一种优雅的、不留痕迹的方式,提醒他,她无所不在,无所不知。即使她人不在本市,她的影响力,她的“关注”,依然如影随形。 自由?喘息?他刚才在江边感受到的那点可怜的“自由”,此刻看来如此可笑。他就像一只被圈养在华丽笼子里的鸟,主人即使暂时离开,笼子的门也从未真正打开过,甚至,主人可能正通过某个隐蔽的摄像头,欣赏着他偶尔扑腾翅膀、以为自己拥有天空的错觉。 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把那个巧克力礼盒狠狠砸在地上,想把那张卡片撕碎。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将礼盒和卡片放在茶几上,和那张黑卡、那枚袖扣放在一起。 然后,他拿起吹风机,走到浴室镜子前,开始认真地吹干头发。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只有吹风机单调的嗡嗡声在寂静的公寓里回响。 吹干头发,他回到客厅,拿起那个巧克力礼盒,打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各种浓度的黑巧克力。他拿起一颗浓度最高的,放入口中。极致的苦涩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诡异的醇香。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吞咽下去。然后,他拿起手机,点开叶婧的加密通讯软件,输入一行字:“巧克力收到了,味道很好。谢谢叶总关心,头发已吹干。祝您在北京一切顺利。” 点击发送。语气恭敬,无可指摘。 几乎是立刻,叶婧回复了,只有一个字:“嗯。” 再无下文。 汪楠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窗外,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但在他眼中,这片繁华背后,似乎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查岗,结束了。但那种被彻底透视、无处遁形的感觉,却如附骨之疽,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他知道,从今以后,即使在这间看似属于他的公寓里,他也必须时刻谨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叶婧的意志,如同这无所不在的监控网络(无论是真实存在还是心理暗示),已经渗透到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他既是她棋盘上被精心安置的棋子,也是她玻璃牢笼中被时刻观察的宠物。而“查岗”,不过是主人确认宠物是否安分、是否在视线范围内的,最寻常不过的小小举动。 夜,还很长。但汪楠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感受到丝毫“自由”的气息。这座用奢侈品和“关怀”包装的囚笼,终于向他展露了它冰冷坚硬的栅栏。而他,除了接受,别无选择。至少,在找到打破牢笼的方法之前,他必须学会,在注视下生活,在控制中呼吸。 第34章 独立灵魂的挣扎 巧克力事件带来的刺骨寒意,并未随着夜色褪去,反而如同渗入墙壁的湿气,在汪楠的意识里弥散开来,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房间的质地。那个曾经象征着奢华与“优待”的江景公寓,此刻在他眼中,更像一个精致的、布满无形传感器的囚笼。他无法确定叶婧的“关怀”究竟基于何种程度的监控——是门口普通的安保摄像头记录了他的出入和状态,还是更隐秘的设备潜藏在某个角落?这种不确定性,比明确的监视更令人窒息。 他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每天依旧按时接受管家的“日程安排”和“营养建议”,穿着指定的衣物,出现在公司,高效地完成叶婧和周明远交付的工作。在同事和上司眼中,他依然是那个沉稳、专业、甚至因为备受“重用”而显得格外忙碌的“汪助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某种东西正在悄然质变。 那笔投入“新锐材料”的五十万,成了他幽暗内心世界里唯一一簇摇曳的、属于自己的火苗。每当被叶婧无处不在的控制感压得喘不过气时,他就会在深夜,用那台物理上完全独立、仅使用移动数据网络的旧手机,登录那个海外证券账户。看着屏幕上代表“新锐材料”的代码和起伏的K线图,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浮盈或浮亏,都能给他带来一种病态的慰藉。那是一种隐秘的、叛逆的掌控感——至少,在这里,在这一小片虚拟的数字疆域里,他的判断、他的操作、他的盈亏,只属于他自己,与叶婧无关。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研究“新锐材料”,以及整个“盛达”产业链相关的上市公司。他利用在公司的高权限,调阅了大量公开和非公开的行业研究报告、上下游公司的财报和公告,甚至通过一些灰色地带的金融数据终端,追踪着大资金的流向和股东结构的变化。这一切,都被他巧妙地包裹在“为‘盛达’并购案提供更全面的竞争环境分析”的正当理由之下。周明远对他这种“主动加班、拓宽研究视野”的态度颇为赞许,偶尔还会点拨几句。 但汪楠知道,自己的目的早已不纯粹。他是在借公器的便利,为自己的私心服务。这种认知带来强烈的罪恶感,却又与那股寻求“独立”的渴望激烈交织,让他如同在刀尖上起舞,既痛苦又兴奋。 他将更多的业余时间(如果那能被称作“业余”的话)投入到对“新锐材料”的深度剖析中。他分析它的专利壁垒、客户结构、原材料成本波动、甚至管理层人员的背景和持股变动。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股价投机,开始尝试理解这家公司的真实价值,判断它是否真的具备在“盛达”被并购后价值重估的潜力。这个过程,意外地让他找回了些许在校园里钻研课题时的纯粹感——一种剥离了人际倾轧和权力算计的、智力上的挑战与愉悦。 这种“地下研究”带来的第一个微小胜利,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周四下午。当时,“星图”项目组正在讨论“盛达”并购后,对其上游供应链的整合策略。一位同事提出,可以考虑收购或控股几家关键材料供应商,以降低成本并保障供应安全。 汪楠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私下梳理的供应商名单,谨慎地开口补充:“如果我们考虑垂直整合,‘新锐材料’确实是个潜在目标,它的专利技术有独特性。但我最近注意到,它的二股东,也就是创始人的弟弟,近期在二级市场有小幅减持,虽然比例不大,但结合公司刚刚公布的扩产计划需要大笔资金,可能意味着原始股东层面对巨额融资导致的股权稀释有分歧,或者……个人财务上有些安排。” 他顿了顿,看到周明远投来感兴趣的目光,继续道:“如果是前者,我们在接触时可能需要设计更灵活的方案,比如部分现金加换股,减少对他们的股权稀释冲击;如果是后者,或许存在直接受让其部分股权的机会,比全面收购阻力更小,也能更快建立联系。” 这个观点并非来自任何正式的内部报告,纯粹是他自己“地下研究”的副产品。他说得尽量客观,避免显得过于关注这家公司。 周明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角度值得跟一下。汪楠,你整理一份‘新锐材料’的股东结构和近期变动简报,明天给我。另外,查一下那个二股东减持的资金去向,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好的,周老师。”汪楠应下,心跳微微加速。这既是一个表现机会,也让他私下研究的部分成果,得以用正当的方式浮出水面,甚至可能影响项目组的实际决策。这种“暗度陈仓”带来的成就感,微妙地冲淡了罪恶感。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在叶婧从北京回来的当晚,就被打破了。 那天晚上没有安排,汪楠难得地在下班后直接回到了公寓。他正一边吃着管家送来的、据说有安神作用的晚餐(依然是寡淡的营养搭配),一边用旧手机看着“新锐材料”的盘后数据和最新的一篇行业分析,门禁系统忽然传来提示音。 不是门铃,而是可视门禁屏幕上,直接跳出了地下车库电梯厅的实时画面。画面里,叶婧正从她那辆黑色劳斯莱斯上下来,王助理跟在身后,手里提着一个小型行李箱。她似乎刚从机场回来,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淡淡倦意,但眼神依旧清明,径直走向通往顶层的专属电梯。 她回来了?而且直接回了这里?不是应该先回她在别处的住所吗? 汪楠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将旧手机锁屏,藏到沙发垫子下面,然后迅速整理了一下衣着和表情,走到玄关处等待。几秒钟后,电梯抵达的提示音响起,紧接着是密码锁解锁的轻微“咔哒”声。 叶婧推门而入,带着一丝室外的清冷气息。她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羊绒衫和长裤,长发松松挽着,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居家的随意。但汪楠不敢有丝毫放松。 “叶总。”他微微躬身。 “嗯。”叶婧应了一声,目光在室内扫过,最后落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还没休息?” “正准备。”汪楠回答,侧身让她进来。 王助理将行李箱放在玄关,对叶婧微微颔首,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公寓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婧似乎很疲惫,走到客厅的沙发边坐下,揉了揉眉心。汪楠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该做点什么。按照“二十四小时待命”的规则,他似乎应该在此听候吩咐。 “有水吗?”叶婧闭着眼问。 “有,您稍等。”汪楠连忙去厨房,从恒温酒柜里拿出一瓶依云,倒进水晶杯,想了想,又加了两块冰块(他记得叶婧似乎偏好喝冰水),然后小心地端过去。 叶婧接过水杯,指尖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指。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丝旅途的干燥。汪楠像被电流轻轻触了一下,迅速收回手。 “坐。”叶婧喝了一口水,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 汪楠依言坐下,姿势有些僵硬。他不知道叶婧突然回来的目的,更不知道那晚“巧克力查岗”之后,她此刻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北京的事情办完了,提前半天回来。”叶婧放下水杯,像是解释,又像是随口一提,“那边空气不好,吵。” 汪楠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点点头。 “这几天,公司怎么样?”叶婧睁开眼,看向他,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审视,“‘盛达’那边,张盛达有没有新的动静?” 汪楠立刻打起精神,将这几天项目组的进展、周明远主持的推演情况、以及张盛达那边传回的一些关于“技术共鸣”方案的初步反馈,条理清晰地汇报了一遍。他刻意提到了自己关于“新锐材料”股东结构的发现,以及周明远让他跟进的事情,以此证明自己一直在“认真工作”。 叶婧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等汪楠说完,她才淡淡开口:“张盛达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但对‘真诚’异常敏感。技术方案再完美,如果让他感觉不到诚意,一切都是空谈。”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汪楠脸上,“你觉得,我们够‘真诚’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尖锐。汪楠愣了一下,谨慎地回答:“从技术尊重和保留核心团队的角度,我们的方案体现了足够的诚意。但张盛达要的‘真诚’,可能不止于此。他可能……更需要一种情感上的认同,一种对他个人理想和付出的尊重。” 叶婧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情感认同?商业谈判里谈情感?”她摇摇头,但语气并不严厉,“不过,你说对了一点。对付这种理想主义者,光有利益不够,还得给他造一个更美的梦,让他觉得,把‘孩子’交给我们,是去了更好的地方,实现了更伟大的理想。” 她的话让汪楠心中一动。这和他私下分析“新锐材料”原始股东心态时,得出的结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最近在研究‘新锐材料’?”叶婧忽然话题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汪楠心里一紧,但面上维持着平静:“是的,周老师让我跟进一下,作为潜在供应链整合的备选方案之一。” “嗯。”叶婧不置可否,手指停止了敲击,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显得有些慵懒,但眼神依旧清明,“除了股东分歧,还看出什么了?” 汪楠斟酌着词句,将他认为“新锐材料”真正有价值的地方——那个被市场低估的核心专利技术,以及其研发团队与国内顶尖高校的紧密合作背景——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他小心地避开了任何关于股价和短期资金异动的敏感话题。 叶婧听完,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如果让你个人投资,你会投这家公司吗?”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汪楠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是在试探?还是随口一问? 他强迫自己镇定,用尽可能客观的分析师口吻回答:“从长期产业趋势和公司技术储备来看,它有投资价值。但目前估值受限于产能和市场规模,且二级市场流动性不佳,短期波动风险较大。个人投资的话,需要很强的风险承受能力和长期持有的耐心。” “风险承受能力……长期持有……”叶婧重复着他的话,目光有些飘忽,仿佛在思考别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她才重新聚焦视线,看着汪楠,“你倒是越来越像个真正的投资人了。不仅能看到风险,还能看到风险背后的价值。”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汪楠只能保持沉默。 叶婧似乎也累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她站起身,走向通往主卧的走廊,在门口停住,背对着汪楠,声音有些低:“今晚我住这里。你自便。” 说完,她便进了主卧,关上了门。 汪楠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良久没有动弹。叶婧要住在这里?这意味着什么?仅仅是行程临时改变,懒得回其他地方?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查岗”或“控制”? 他看向主卧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玄关处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最后目光落回自己身上。这套公寓,名义上是给他住的,但真正的主人,随时可以回来,行使一切权利。而他,连问一句“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 那种被彻底物化、毫无私人空间和自主权的感觉,再次汹涌而来,比巧克力事件那次更加强烈,更加具象化。他甚至能想象,此刻在主卧里,叶婧或许正通过某种方式,观察着他在客厅里的一举一动。 他走回沙发,缓缓坐下。藏在垫子下的旧手机像一块烙铁,提醒着他那点可怜的、试图保留的“独立”。然而,在叶婧绝对的控制面前,这点偷偷摸摸的“独立”,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独立灵魂的挣扎,在巨大的、无处不在的掌控面前,微弱如风中之烛。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停止这种挣扎。那簇微弱的火苗,即便随时可能被掐灭,也是他在这个华丽囚笼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自己的温度。 夜深了。主卧里悄无声息。汪楠躺在客卧的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他知道,从今夜起,这个“家”最后的私密感也荡然无存。他的独立,他的挣扎,都必须被压缩到更隐秘的角落,在更沉重的枷锁下,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他依旧需要穿上那身昂贵的“戏服”,扮演好那个被精心包装的、二十四小时待命的角色。唯一的区别是,观众或许就在一墙之隔,从未离场。 第35章 用投资证明自己 叶婧在公寓主卧的那一夜,汪楠几乎无眠。一墙之隔,呼吸可闻,那种被侵入、被凝视的窒息感,比任何物理监控都更强烈。他躺在床上,身体僵硬,耳朵却捕捉着隔壁最细微的声响——衣帽间门开的轻响,浴室隐约的水流,甚至……一片寂静。他无从知晓叶婧是否真的休息了,还是在黑暗中,思考着下一步的安排。 直到凌晨,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他才在极度疲惫中昏沉睡去。似乎只过了片刻,便被生物钟和长久以来的紧绷感强行唤醒。早上七点,他挣扎着起身,走到客厅。主卧的门依旧紧闭,悄无声息。管家送来的早餐已经静静摆在餐桌上,依旧是营养均衡的搭配,但旁边附着的今日行程便签,字迹换成了王助理的,内容简洁,只提到了上午的项目会议。 没有叶婧的额外指示,也没有她是否已经离开的说明。这种不确定,让汪楠的心依旧悬着。他快速洗漱,换上了便签上指定的服装——一套相对不那么正式的深灰色羊绒混纺西装,没有打领带。镜子里的人,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但眼神深处,除了疲惫,还沉淀了一丝被逼到极限后的、冰冷的清醒。 他安静地吃完早餐,没有去打扰主卧。直到准备出门时,主卧的门才从里面打开。 叶婧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那身利落的商务装束,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脸上化了淡妆,遮住了旅途的疲惫,恢复了平日那个无懈可击的叶总形象。她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文件袋,目光平静地扫过正在玄关穿鞋的汪楠。 “醒了?”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仿佛昨晚同处一室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叶总早。”汪楠停下动作,站直身体。 “嗯。”叶婧走到门口,与他并肩站立,等待电梯,“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汪楠心头一凛。他斟酌了一下,谨慎地回答:“还好。叶总您呢?时差调整过来了吗?” “我习惯了。”叶婧淡淡地说,没有看他。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以及电梯运行的轻微噪音。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高级酒店的沐浴露气息。 “今天上午的会,你重点听一下法务部关于对赌协议条款的修订意见。”叶婧忽然开口,目光看着前方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张盛达可能会在这个点上反复。我们需要提前预判他所有的顾虑,准备好应对方案。下午,你跟我去趟开发区,见一下主管科技的陈副主任,有些政策细节需要当面敲定。” “好的,叶总。”汪楠应下。这些工作安排都在预期之中。 电梯抵达车库。叶婧的司机和王助理已经等候在车旁。叶婧走向她的劳斯莱斯,在拉开车门前,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对汪楠说了一句:“对了,你关于‘新锐材料’股东结构的简报,周明远给我看过了。分析得不错。继续跟进,有新的发现,直接向我汇报。” 说完,她便坐进车里,车窗升起,车子无声地滑出车位,驶离。 汪楠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消失在地库出口的光亮中,心脏还在为刚才那句话而微微加速。叶婧特意提到了“新锐材料”,而且用了“分析得不错”、“直接向我汇报”这样的措辞。这是一种肯定,也是一种更直接的纳入掌控。她似乎对他在这方面的“兴趣”和“能力”给予了关注,甚至可能有所期待。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意味着他私下的“地下研究”有了一个看似正当的出口,还是意味着他这簇微弱的“独立火苗”,即将被纳入叶婧的规划,成为她棋盘上另一枚更具功能性的棋子? 他不知道。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叶婧的注意力,已经更明确地落在了“新锐材料”和他身上。他必须更加小心。 接下来的几天,汪楠感觉自己像在走钢丝。白天,他全力以赴投入“盛达”并购案的最终筹备,跟着叶婧和周明远参加各种高层会议、政府拜访、专家咨询,精神高度紧张。晚上,他回到那个叶婧可能随时“驾临”的公寓,在完成可能的“反思”阅读或临时任务后,才能挤出一点点时间,用那台旧手机,继续他隐秘的“投资研究”。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新锐材料”的“价值挖掘”中,而不仅仅是股价波动。他动用自己在公司的权限,甚至私下通过一些金融圈边缘的人脉,收集关于其核心技术专利的评估报告、研发团队核心人员的背景和论文、主要客户的采购数据和反馈。他还尝试着建立了一个简单的财务模型,结合行业增长率和潜在的协同效应,推算“新锐材料”在“盛达”被叶氏成功并购后的可能估值区间。 这个过程艰辛而孤独,但每一点新的发现,每一次模型的修正,都给他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这与他为“盛达”项目所做的分析不同,那是为叶氏、为叶婧工作,成果属于集体,荣耀归于上司。而这份关于“新锐材料”的研究,无论其最初的动机多么不纯,至少在过程中,他的思考、他的判断、他得出的结论,在那一刻,是完全属于“汪楠”自己的。这种纯粹的智力劳动带来的掌控感,微弱地对抗着白天被全面掌控的窒息。 他的海外账户,依旧持有那五十万元市值的“新锐材料”股票。股价在经历了之前的异动后,进入了窄幅震荡,他的账面盈亏也随之波动,但他并不在意。他的目标,已经悄然从短期的投机获利,转向了验证自己的“价值判断”是否正确。他渴望证明,自己不仅能做好叶婧交代的分析,更能独立发现价值,做出有远见的投资决策——哪怕这决策目前只存在于一个无人知晓的隐秘账户里。 机会,在一个周四的傍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天下午,他陪同叶婧参加一个半官方的产学研沙龙,与会者大多是高校学者、科研院所负责人和部分科技企业代表。沙龙的氛围相对轻松,旨在促进交流。叶婧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与几位院士和司长谈笑风生。汪楠则安静地跟在稍后,负责记录要点和适时补充一些技术细节。 茶歇期间,汪楠独自在点心台边挑选水果,忽然听到旁边两个中年学者的低声交谈,提到了“复合陶瓷基板”和“高温稳定性”等关键词——这正是“新锐材料”核心专利涉及的技术领域!他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靠近了一些。 只听其中一位戴着眼镜、学者气浓厚的中年人抱怨道:“……我们那个项目,卡在材料上了。国内能做高性能复合陶瓷基板的就那么两三家,‘新材’那边价格咬得死,交货期还长。‘新锐’倒是有技术,样品性能也不错,但就是产能和品控一直上不去,听说内部管理有点问题,不敢大规模用他们的。”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学者点头:“‘新锐’的刘博士是我学生,技术没得说,就是书生办企业,搞不定生产和销售。上次听说他们想扩产,融资好像也不太顺利,股东有分歧。可惜了那摊子技术。” 汪楠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来自一线研发人员的、最真实的市场反馈!印证了他之前关于“新锐材料”“技术强、管理弱、融资难”的判断!而且,听他们的意思,“新锐”在细分领域的技术实力甚至可能优于目前市场份额更大的竞争对手“新材”,只是受限于产能和管理,无法兑现价值。 他强压住激动,记住这两位学者的外貌特征,并暗暗记下了“刘博士”这个关键人名。沙龙结束后,他立刻通过公司内网和行业数据库,搜索关于“新锐材料”创始人兼CTO刘博士的信息。资料显示,刘博士是国内该领域的顶尖专家,发表过多篇高水平论文,但关于其管理能力和公司内部情况,公开信息极少。 这个偶然获得的信息片段,像一块关键的拼图,让汪楠对“新锐材料”的价值和困境有了更立体、也更确信的认识。他连夜整理了一份新的分析简报,不仅更新了财务数据和股东信息,更重要的是,加入了从沙龙上获得的、关于其技术市场认可度、竞争地位以及内部管理短板的“一线情报”,并据此调整了自己私下建立的估值模型,将“管理改善”和“产能突破”设为关键变量,推演了在叶氏介入赋能后,其价值可能发生的跃升。 这份简报,比他之前提交给周明远的更加深入,也更具“洞察力”。他知道,如果以“工作”名义提交,可能会过于突出,甚至引来对消息来源的追问。但他又迫切希望这份凝聚了他心血和独立判断的成果,能够被看见,被验证——哪怕只是以某种曲折的方式。 第二天上午,在向叶婧汇报“盛达”项目另一个技术细节时,他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叶总,关于‘新锐材料’,我最近又补充了一些市场一线的反馈信息,对其技术竞争力和当前瓶颈有了更具体的认识。简报我更新了,您如果有空可以看看。” 叶婧正在批阅文件,闻言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发我邮箱。” “是。”汪楠应下,退出了办公室。 发送邮件时,他的手心微微出汗。他不知道叶婧会如何看待这份明显超出常规工作范畴、甚至带着点“越位”嫌疑的报告。是欣赏他的主动和深入,还是质疑他过于关注这家“小公司”的动机? 等待是煎熬的。一整天,叶婧都没有任何回复。直到晚上八点多,汪楠正在公寓里对着电脑,心神不宁地处理一些收尾工作,手机震动,是叶婧的加密信息。 只有一句话,却让汪楠瞬间屏住了呼吸: “明天下午三点,跟我去趟‘新锐材料’。” 不是疑问,不是商量,是直接的指令。而且,是亲自去!这意味着,他提交的那份简报,不仅引起了叶婧的注意,还促使她决定亲自下场考察!他的分析,他的判断,成功地影响了这位决策者的行动! 一股混杂着巨大成就感、验证后的兴奋以及更深层次不安的热流,猛地冲上汪楠头顶。他成功了!至少在“用投资证明自己”这条隐秘战线上,他迈出了关键的一步,让叶婧看到了他独立发现和判断价值的能力! 但紧接着,寒意随之而来。叶婧亲自去“新锐材料”,目的绝不仅仅是“看看”。这很可能意味着,叶氏对这家公司的兴趣,已经从“潜在供应链整合目标”,上升到了更实质性的层面。而他的“独立研究”和“价值发现”,恰恰为叶婧提供了切入的理由和依据。 他这簇试图证明“独立”的火苗,在照亮自己价值的同时,似乎也无可避免地,将他更深地卷入了叶婧主导的资本棋局之中。他用投资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但这证明的结果,却是将自己更牢固地绑在了叶婧的战车上。 他看着屏幕上“新锐材料”的K线图,那微微上扬的曲线,此刻在他眼中,既像通往证明自我的阶梯,也像一道将他引向更复杂深渊的幽光。 明天,他将以“叶婧身边人”的身份,踏进那家他研究了无数个日夜的公司。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操控的棋子,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成了推动棋局的人——尽管,推动的力道和方向,依然牢牢掌握在执棋者的手中。 用投资证明自己?或许他证明了。但这证明带来的,究竟是更大的自主,还是更精巧的牢笼?他无从知晓,只能踏上明天下午三点的行程,去亲自寻找答案。 第36章 研究报告初显锋芒 前往“新锐材料”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叶婧坐在后座,膝盖上摊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正是汪楠昨晚更新的那份关于“新锐材料”的分析简报。她看得很快,手指偶尔在纸页上轻轻划过,目光专注,脸上没什么表情。 汪楠坐在她旁边,身体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他能闻到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能感觉到叶婧专注时那种无形的气场。他提交的这份报告,不仅基于公开数据和他之前的“地下研究”,更融入了沙龙上获得的一线情报,以及对刘博士技术背景的初步挖掘。这是他独立判断和信息的综合产物,他既期待叶婧的反应,又本能地感到不安。 “你提到的这位刘博士,刘文瀚,”叶婧忽然开口,视线没有离开文件,“背景很干净,学术成果也扎实。但你说他‘书生办企业’,判断依据是什么?除了那次沙龙的只言片语。” 汪楠收回心神,转向叶婧,谨慎地措辞:“除了沙龙上听到的评论,我还查了他作为法人代表和核心管理人员的公开访谈记录、公司历次融资公告的措辞,以及一些行业论坛上关于‘新锐材料’管理风格的零星讨论。综合来看,刘博士的公开言论几乎全部集中在技术研发、产品性能、行业趋势上,极少涉及公司治理、市场策略、财务规划等商业运营层面。在几次融资相关的公告中,对资金用途的描述也偏向于‘扩大研发’、‘升级设备’,对如何构建销售网络、控制成本、提升运营效率提及很少。这或许能侧面说明,他的精力和关注点,可能确实更多地停留在技术层面。” 叶婧不置可否,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那里是汪楠调整后的、带有情景假设的估值模型简表。“你认为,如果我们介入,提供管理和渠道支持,其价值在一年内有30%到50%的提升空间?” “这是基于其技术壁垒和市场潜在需求推算的理想情景,”汪楠解释道,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客观冷静,“前提是能够解决其当前的管理瓶颈和产能约束,并成功对接像‘盛达’这样的优质客户需求。如果管理改善不及预期,或者市场拓展受阻,这个提升可能会打折扣,甚至因为扩张带来的新增成本而稀释价值。” 叶婧合上文件夹,抬起头,目光转向车窗外。车子已经驶离繁华的市区,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工业园区。街道变得安静,两旁多是造型方正、风格朴素的厂房和研发楼。 “先看看再说。”她淡淡地说,将文件夹递给前排的王助理。 “新锐材料”的公司总部,位于园区深处一栋灰白色的五层建筑内,外观简洁,甚至有些不起眼。门口没有气派的招牌,只有一块不大的铜质铭牌。与叶氏国际金融中心的摩天大楼相比,这里显得朴素甚至有些寒酸。 车子在门口停稳,一位穿着朴素西装、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儒雅中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中年男人,带着两名看起来像是技术主管模样的人,已经等候在门口。正是刘文瀚博士本人。 叶婧下车,脸上露出职业化的、略显疏离的微笑,伸出手:“刘博士,久仰。我是叶婧。” 刘文瀚连忙握住叶婧的手,神情有些拘谨,但眼神清亮:“叶总,欢迎欢迎!没想到您真的亲自过来,太让我们意外了。” “对有价值的技术和人才,我们一向重视。”叶婧的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分量。她侧身,介绍汪楠:“这位是我们投资部的汪楠,对贵公司的技术很感兴趣,也是他极力推荐我来看看。” 汪楠心中微动,上前一步,与刘文瀚握手:“刘博士您好,我是汪楠。一直拜读您在《材料学报》上的论文,受益匪浅。” 刘文瀚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那是一种找到“知音”的喜悦,瞬间冲淡了之前的拘谨:“汪先生客气了,没想到叶氏还有懂行的专家,快请进,快请进!” 考察从一尘不染、但设备看起来相当先进的研发实验室开始。刘文瀚亲自讲解,一进入技术领域,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语速加快,眼神发光,对各种材料的特性、合成工艺的难点、性能测试的数据如数家珍。他甚至随手拿起一块颜色奇特的复合材料样板,对着灯光讲解其微观结构如何带来卓越的高温稳定性和机械强度。 汪楠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提出一两个专业性问题,这些问题都恰到好处地切中技术核心,显示出他确实做过功课,并非附庸风雅。刘文瀚的讲解更加深入,甚至有些忘我。叶婧则安静地跟在旁边,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台设备,每一个实验台,偶尔也会就某个技术细节的商业化前景,提出一两个一针见血的问题,每每让刘文瀚从技术的狂热中短暂抽离,陷入几秒认真的思考。 参观完实验室,来到生产车间。与实验室的洁净有序相比,车间显得略有凌乱。几条生产线看起来有些年头,工人操作熟练,但自动化程度不高,生产节奏似乎也不够紧凑。刘文瀚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资金限制,设备更新慢,有些工序还得依赖老师傅的手艺。 叶婧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微微点头,目光在车间里缓缓移动,仿佛在评估着什么。汪楠则注意到,车间角落堆放着一些包装好的成品,但数量不多,旁边还有一小片区域似乎空置着,像是预留的扩产位置。 最后,众人来到一间不大的会议室。墙上挂着各种专利证书和技术获奖证明,桌面上摊开着一些产品样品和测试报告。 落座后,刘文瀚亲自给叶婧和汪楠泡了茶,茶叶普通,但泡得很用心。寒暄几句后,叶婧将话题引向了正题。 “刘博士,贵公司的技术实力,我们今天亲眼所见,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叶婧的语气很真诚,“特别是你们在高温复合陶瓷基板方面的独到之处,解决了行业的痛点。不过,我有个疑问,以这样的技术水准,为什么市场份额似乎一直没有完全打开?是市场推广的问题,还是……”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刘文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露出一丝苦笑和无奈:“不瞒叶总,这个问题……我们自己也很头疼。技术,我们有信心。但市场……确实不是我们的强项。之前也尝试过组建销售团队,但效果不理想,懂技术的不懂销售,懂销售的又不太理解我们产品的特殊性,沟通成本很高。再加上产能有限,交货周期长,一些大客户虽然认可我们的样品,但不敢把大订单下给我们。”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一位负责生产的主管,对方也是一脸无奈:“融资也一直不太顺。前两年市场好的时候,有机构找过我们,但条件比较苛刻,要求对赌业绩,还要介入管理。我们觉得……可能会干扰研发,就没谈拢。后来市场降温,就更难了。现在扩产的计划一直停留在纸上,没有资金,动不了。”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刘文瀚的话,几乎完美印证了汪楠在报告中分析的所有困境:技术强,管理弱(特别是市场营销和融资),产能受限。 叶婧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有喝,目光平静地看着刘文瀚:“所以,刘博士,你们现在最需要的,不仅仅是资金,还有能帮你们打通市场、优化运营,同时又不干扰你们核心研发的合作伙伴,对吗?” 刘文瀚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对!叶总您说得太对了!我们不怕辛苦,也不怕投入,就是需要有人能带我们走对路,把好技术变成真正有市场竞争力的好产品,走出去!” “如果我们叶氏,”叶婧放下茶杯,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以战略投资者的身份进入,不要求对赌,不干涉你们具体的技术研发方向,但会派驻专业团队,协助你们优化生产流程、拓展销售渠道、并进行必要的财务和公司治理规范。同时,我们旗下像‘盛达科技’这样的企业,未来也可以成为你们稳定的大客户。这样的合作模式,你们有兴趣深入谈谈吗?” 刘文瀚和几位主管明显激动起来,互相交换着眼神。这简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合作方式!既解决了资金和管理短板,又保住了技术命脉,还带来了实实在在的订单! “有兴趣!当然有兴趣!”刘文瀚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叶总,您这个提议,简直是……雪中送炭!” 叶婧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但真实的微笑。她转向汪楠:“汪楠,你比较了解情况,关于初步的合作框架和估值区间,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抛过来,让汪楠瞬间成为会议室的焦点。他知道,这是叶婧在给他机会,也是在考验他临场发挥和将研究转化为实际方案的能力。 他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目光扫过刘文瀚等人期待的脸,然后沉稳地开口,声音清晰而有力: “基于我们之前的初步调研和对今天实地考察的观察,我认为合作可以分两步走。第一步,叶氏以可转债或优先股的形式,进行一笔规模在五千万到八千万之间的首轮投资,资金专项用于设备升级和初步产能扩张,解决当前的交付瓶颈。同时,我们派驻一个由生产、品控、市场专家组成的小型赋能团队,进驻协助,不占管理席位,但拥有建议权。估值可以参照近期同类技术企业的融资情况,并结合‘新锐材料’特有的专利壁垒和技术团队价值,给予一定的溢价。” 他顿了顿,看到刘文瀚等人认真倾听,继续道:“第二步,在产能提升和市场初步打开后,大概一年左右,根据业绩达成情况,启动第二轮投资,或者直接探讨更深度的股权合作乃至并购。彼时的估值,将基于实实在在的财务数据和市场地位重新评估。这样的安排,既给了贵公司急需的资金和支持,保留了充分的灵活性和未来想象空间,也保障了叶氏作为战略投资者的权益和风险控制。” 汪楠的阐述条理清晰,既有战略高度,又有实操细节,既考虑了“新锐材料”的需求(保留独立性、获得支持),也兼顾了叶氏的利益(控制风险、分步进入、获取未来收益)。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基于他深入研究和反复推演的结果。 刘文瀚等人听得频频点头,眼中光芒更盛。叶婧则静静地看着汪楠,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汪楠似乎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几不可察的赞许。 “汪先生的思路很清晰,也很务实。”刘文瀚由衷地说,看向叶婧,“叶总,您手下真是人才济济。” 叶婧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对刘文瀚说:“具体的条款和细节,可以让我们的团队后续详细对接。今天算是有了一个很好的初步共识。刘博士,期待我们后续的深入合作。” 考察在友好而充满希望的气氛中结束。回程的车上,叶婧似乎有些疲惫,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汪楠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成就感,也有种虚幻感。他的研究报告,今天在真正的商业谈判桌上,初显锋芒。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分析工具,更是一个能够理解问题、提出解决方案的潜在操盘手。 “今天表现不错。”叶婧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临场反应,比坐在办公室里写报告强。看来,有些东西,光看数据不够,还得走出来看看。” “谢谢叶总。”汪楠低声说,心头微热。这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不过,”叶婧话锋一转,睁开眼,目光清亮地看着他,“你提的那个分两步走的方案,估值区间给得有些保守了。刘文瀚是技术天才,但他不懂商业。我们今天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和技术尊重,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在估值上,可以更……进取一些。毕竟,我们给的不仅仅是钱,是活下去并做大的机会。” 汪楠心头一震,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书生”,在商业谈判的锐利和魄力上,还是有所欠缺。“是,叶总,我明白了。后续的谈判,我会注意。” “嗯。”叶婧重新闭上眼睛,“今天之后,‘新锐材料’这个项目,你继续重点跟进,直接向我汇报进展。周明远那边,我会打招呼。” “是。”汪楠应下,心中波澜再起。这意味着,他获得了一个独立于“星图”项目组、直接对叶婧负责的“小项目”。这既是莫大的信任和机会,也意味着更直接的责任和更紧密的绑定。 车子驶入霓虹闪烁的市区。汪楠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那份初显锋芒的喜悦,渐渐沉淀下来,混合着更深的思虑。他用一份扎实的研究报告,为自己打开了一扇新的门。但门后的世界,是更广阔的舞台,还是更复杂的迷宫?他手中的光芒,是照亮前路的火把,还是吸引更多注视的灯塔?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无法退回那个仅仅埋头分析数据的“汪助理”角色了。他已经被推到了更前沿,必须用更锋利的头脑和更坚韧的神经,去应对接下来的每一步。研究报告初显锋芒,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37章 叶婧的惊讶 “新锐材料”项目被正式命名为“星火”,由汪楠作为叶婧的直派代表全权负责前期接洽与方案细化,直接向叶婧汇报。这个消息在“星图”项目组内部引起了一阵微小的涟漪,但很快被“盛达”并购谈判最后冲刺阶段的紧张氛围所掩盖。周明远对此表示支持,只是私下提醒汪楠注意平衡精力,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叶总亲自抓的项目,意义不同,你多上心。” 汪楠明白这“意义不同”的含义。这既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也是一场更严峻的考验。他必须同时驾驭好两条战线:一边是如火如荼、牵动整个叶氏神经的“盛达”主战场,他仍需作为核心成员提供技术支持;另一边是刚刚点燃、前途未卜但直接关乎他个人前程的“星火”项目。这意味着他的时间被进一步压榨,精神需要时刻在宏观战略与微观操作之间切换。 他将那间江景公寓的书房彻底改造成了作战室。一面墙的白板上贴满了“盛达”项目的股权结构图、谈判要点和竞争对手分析;另一面则被“新锐材料”的技术图谱、财务数据、合作方案草稿所占据。深夜,当城市沉睡,他常常独自站在两块白板之间,目光在“千亿帝国”与“千万估值”之间游移,感受着一种近乎分裂的张力,却也奇异地被这种高强度、高自主性的挑战所刺激。 叶婧将“星火”的初步谈判授权给了他,但设定了明确的边界和汇报节点。他需要在一周内,与“新锐材料”团队完成首轮投资意向书(Term Sheet)的核心条款磋商,并拿出详细的尽职调查清单和时间表。她不再事无巨细地过问,只是在每天傍晚,会通过加密通讯软件,接收他发来的当日进展简报,回复通常简洁到只有一个“阅”字,或偶尔提出一两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这种相对“放手”的态度,给了汪楠前所未有的施展空间,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知道,叶婧在观察,在评估,看他是否真的能独当一面,而不仅仅是她思路的延伸。 与刘文瀚团队的对接进行得比预想中顺利,但也并非全无波澜。刘文瀚在技术上的纯粹和合作诚意毋庸置疑,但他带来的所谓“管理团队”,实际上更像是他的几个得意门生和实验室助手,对商业和法律的认知几乎停留在学生阶段。在讨论到股权稀释、反稀释条款、董事会构成、退出机制等具体条款时,对方往往一脸茫然,需要汪楠反复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进程缓慢。 这天下午,就在汪楠耐心解释“优先清算权”的不同情形时,刘文瀚的一位负责生产的弟子,一个叫赵工的年轻人,突然皱着眉头插话:“汪先生,我们听下来,觉得叶氏的条件是不是太……苛刻了?又是优先股,又是董事会观察员,还要派驻团队。我们出技术,出公司,你们出点钱,然后就要管这管那,感觉像……像被收编了。” 会议室里气氛一滞。刘文瀚有些尴尬地喝止了赵工,但眼神里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其他几位“高管”也沉默着,显然这话也说出了他们部分心声。 汪楠的心沉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信任关卡。技术人员的敏感和多疑,尤其是对资本“侵夺”的天然防备,在此刻显露无遗。如果处理不好,之前建立的良好印象和合作基础可能瞬间瓦解。 他没有急于反驳或继续解释条款,而是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刘文瀚脸上。 “刘博士,赵工,各位,”他的声音平稳而诚恳,“我完全理解大家的顾虑。如果我们换位思考,我可能也会有同样的担心——自己辛苦创立、视若心血的技术和公司,会不会因为引入资本而失去控制,变了味道?” 这话一说,刘文瀚等人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至少感觉被理解了。 “但我想请大家也换个角度想想,”汪楠继续道,语气不急不缓,“叶氏为什么会对‘新锐材料’感兴趣?是因为叶总钱多没处花吗?还是因为我们单纯想‘收编’一家小公司,给自己添个不起眼的零件?” 他自问自答,摇了摇头:“都不是。叶总亲自来看,我花这么多时间在这里跟各位沟通,是因为我们真的看到了‘新锐材料’技术的独特价值和巨大潜力。我们相信,这项技术不应该被埋没在产能不足和市场的困境里,它值得被更多人看到,用到更重要的地方去,创造更大的价值。” 他指向白板上“新锐材料”的核心专利图谱:“但是,要实现这个价值,需要什么?需要钱来升级设备,扩大产能,让好技术能稳定地变成好产品。需要懂市场、懂销售的人,把好产品送到需要它的客户手里。还需要规范的公司治理,清晰的财务制度,让公司能健康、可持续地发展,而不是一直挣扎在生存线上。” “我们提出的这些条款,”汪楠拿起那份Terms Sheet草案,“不是为了‘管’大家,而是为了‘帮’大家建立一个更结实、更高效的‘脚手架’。优先股和董事会观察员席位,是保障叶氏作为战略投资者的基本知情权和风险底线,防止我们的投资因为某些不可控的管理决策而打了水漂。派驻团队,不是来夺权的,是来补短板的——补上各位在产业化、市场化和公司运营上的短板。他们的KPI,是和各位一起,把‘新锐材料’做大做强,而不是来搞内斗。” 他顿了顿,看着若有所思的刘文瀚:“刘博士,您热爱技术,希望心无旁骛地钻研。但一个公司的负责人,不得不分心去管生产、跑贷款、应付客户、处理工商税务……这些琐事占用了您多少本该用于思考技术突破的精力?如果我们能帮您把这些‘杂事’接过来,用更专业的方式处理好,让您和您的团队能更专注地攻坚下一代技术,这难道不是您更需要的吗?” 刘文瀚的目光亮了起来,显然被说中了心事。他之前确实被这些运营杂务弄得焦头烂额。 “至于最终的控制权,”汪楠的语气更加郑重,“叶总从一开始就明确表示,尊重刘博士您对技术的绝对主导权。在Terms Sheet里,核心技术决策、研发方向、核心团队人事,这些条款都明确列出了需要您点头才能通过。我们要的是共赢,是共同把蛋糕做大,而不是抢过勺子自己吃独食。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谈合作了。” 这一番话,既有共情理解,又有理性分析,既阐明了叶氏的立场和诚意,也描绘了合作带来的切实好处,最后还给予了对方最关心的“技术控制权”的明确保证。汪楠没有回避问题,而是将问题摊开,正面回应,并将条款背后的逻辑和双方的共同利益清晰地呈现出来。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赵工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刘文瀚的脸色,又闭上了。刘文瀚深吸一口气,看向汪楠,眼神复杂,有感慨,有释然,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汪先生,您这番话……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是我们之前想岔了,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叶总的诚意,我们感受到了。这些条款,我们原则上同意,细节上可以再慢慢敲定。” 最大的障碍,就此消弭。接下来的沟通顺畅了许多。汪楠趁热打铁,与对方逐条梳理了Terms Sheet的要点,明确了双方的权责利边界,并初步拟定了尽职调查的启动时间和范围。会议结束时,双方握手,气氛比开始时更加融洽,甚至多了几分并肩作战的意味。 离开“新锐材料”,坐进车里,汪楠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刚才那一番应对,看似从容,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知道,自己不仅是在谈判条款,更是在建立信任,塑造“叶氏”在这个团队心中的形象。他不能完全代表叶婧,但他此刻的言行,就是叶婧意志的延伸。他必须既柔软,又坚定;既展示力量,又释放善意。 他拿出手机,准备给叶婧编辑今日简报。刚打了几个字,手机忽然震动,是叶婧的来电。 “叶总。”他立刻接通。 “谈得怎么样?”叶婧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安静,似乎也在车里。 汪楠快速将下午会议的过程、遇到的阻力、自己的应对方式以及最终达成的初步共识,清晰扼要地汇报了一遍,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叶婧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带着一种汪楠从未听过的、淡淡的……或许是惊讶? “你最后那番关于‘脚手架’和‘技术控制权’的话,是你自己临场想的?” 汪楠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她此问何意,只能如实回答:“是,叶总。当时感觉对方对‘控制权流失’的担忧是核心障碍,需要正面回应,同时也要把我们合作的真正价值说清楚。”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汪楠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极细微的、指尖轻轻敲击皮革表面的声音,那是叶婧思考时的习惯。 “嗯。”叶婧最终只是应了一声,但这一声“嗯”的尾音,似乎比平时略长,也略轻一些,“条款把控得不错,既守住了底线,也给了对方台阶。最关键的是……你抓住了刘文瀚这种人真正的痛点——对技术纯粹的追求,以及对运营杂务的厌烦。这个切入点找得很准。”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汪楠感觉心脏微微加速:“谢谢叶总。是您之前提醒我,要理解不同人的需求。” “光理解不够,还得能转化成对方听得进去的语言。”叶婧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汪楠似乎能听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满意的东西,“后续的尽职调查,你牵头,从‘星图’组抽调两个财务和法务背景的同事配合你。一周时间,我要看到能支撑投资决策的完整报告。” “是,叶总。”汪楠立刻应下。这意味着他获得了调用部分项目组资源的权力,虽然只是临时性的。 “另外,”叶婧顿了顿,似乎在想什么,“明天晚上,‘盛达’那边张盛达终于同意进行一次非正式的晚餐交流,地点定在他的私人茶室。你跟我一起去。穿上次那套深蓝色的Brioni。张盛达对形式感很看重。” “明白。”汪楠心领神会。与张盛达的会面,是“盛达”并购案最关键也最微妙的一环,叶婧带他出席,意义不言而喻。 “嗯。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叶婧说完,便挂了电话。 汪楠握着手机,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心中情绪翻涌。叶婧最后那句“早点回去休息”,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关怀”了。还有她语气里那转瞬即逝的惊讶和认可……这一切,都与他凭借自己能力化解“新锐材料”谈判危机直接相关。 他用一场干净利落的临场发挥,不仅推动了项目,更在叶婧心中,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不仅仅是分析价值,更是沟通价值、谈判价值,乃至某种程度的“知人”之明。 然而,这份“惊讶”和随之而来的更大权责,并未带来纯粹的喜悦。反而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复杂难辨。他正被更快、更深入地卷入叶婧的商业版图之中,与她的绑定越发紧密。他证明了自己,但证明的结果,是更难以挣脱的牵连。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叶婧在电话那头,可能微微挑眉、流露出一丝讶异神情的模样。那个永远冷静、掌控一切的女人,也会因为他的表现而感到“惊讶”吗?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力,悄然滋生。他猛地睁开眼,甩开这不合时宜的思绪。 路还很长,陷阱或许就藏在下一份认可的糖衣之下。他必须保持清醒,记住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以及……那簇在隐秘账户中,代表着另一种“独立”与“野心”的微弱火苗。 车子驶入霓虹深处。叶婧的“惊讶”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会扩散向何方,无人知晓。但汪楠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更加谨慎地,在这位女王的注视与“赏识”下,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第38章 阳台上的奖励 与张盛达的“非正式晚餐交流”,被安排在城郊一座颇有年头的私人园林深处,一间名为“竹里馆”的茶室。环境清幽至极,月色透过竹影洒在青石板上,潺潺水声隐约可闻。茶室内部陈设古朴,燃着淡淡的檀香。 张盛达本人,与汪楠想象中那种不修边幅的技术狂人形象略有出入。他五十多岁,身形清瘦,穿着棉麻质地的中式服装,头发梳得整齐,眼神明亮而专注,带着一种长期沉浸于自己世界所形成的、既纯粹又偏执的气质。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很有分量,话题始终围绕材料科学的前沿、人工智能与制造业融合的哲学思辨,以及对“技术如何真正造福于人而非异化人”的忧虑。 叶婧今晚的角色,更像一个倾听者和共鸣者。她罕见地没有主导话题,而是顺着张盛达的思路,适时地提出一些深刻的问题,或分享一些她在全球考察时看到的、技术与人文成功结合的案例。她谈论起某些顶尖实验室的“无用之用”研究,谈起硅谷一些技术理想主义者的社区实验,甚至聊到东方传统文化中“器以载道”的思想。她的知识储备之广博,见解之独到,让汪楠暗自心惊,也让张盛达眼中不时闪过知音般的亮光。 汪楠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只在涉及具体技术参数或产业现状时,被叶婧点名才会谨慎发言。他扮演着一个专业、可靠、但绝不喧宾夺主的“技术副手”角色。他注意到,张盛达对叶婧的称呼,从最初的“叶总”,渐渐变成了“叶女士”,语气里的疏离和审视,也化为了越来越多的探讨意味。 这场谈话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没有涉及任何具体的并购条款、估值数字或商业条件。结束时,张盛达亲自将叶婧和汪楠送到园林门口,握着叶婧的手,很认真地说:“叶女士,今晚受益匪浅。您和那些只盯着报表的资本代表,确实不一样。关于盛达的未来,我想……我们可以继续深入谈谈。” 他没有说“卖”,说的是“谈谈未来”。 回程的车上,叶婧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但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放松的弧度。汪楠知道,今晚这场“攻心战”,成效显著。叶婧用她的方式,成功地与张盛达建立了超越商业谈判的、基于理念认同的初步信任。这是金钱和条款无法换来的东西。 “今天配合得不错。”叶婧忽然开口,眼睛没睁,“该说话的时候说,不该说的时候懂得闭嘴。张盛达很反感急功近利和不懂装懂的人。” “是叶总您主导得好。”汪楠由衷地说。今晚的叶婧,展现出了她作为顶尖商业领袖的另一面——强大的共情能力、深厚的学识底蕴以及精准的节奏把控。这比她在谈判桌上的凌厉更令人折服,也……更危险。 “回公寓。”叶婧对前排的司机吩咐道,然后对汪楠说,“你也上来,有事跟你说。” 回公寓?这个时间?汪楠心里微微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是。” 再次踏入那间江景公寓,心境与以往又有些不同。这里不仅是叶婧可能随时“查岗”的囚笼,也刚刚见证了他在“新锐材料”项目上的小试锋芒。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昨夜谈判成功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亢奋余韵。 叶婧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背影在玻璃的映衬下,显得纤细而孤独。她没有开大灯,只留了几盏氛围灯,室内光线昏暗而暧昧。 “坐。”她没有回头。 汪楠在靠近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静候指示。 “张盛达这边,算是打开了一个口子。但后面的正式谈判,才是硬仗。”叶婧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清晰而冷静,“‘启明’和‘华晟’不会坐视,一定会想尽办法搅局,抬价,或者挖坑。‘鼎晖’那边的摇摆股东,也需要尽快稳住。接下来一段时间,会非常辛苦。” “我明白,叶总。”汪楠应道。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叶婧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面朝汪楠。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她凌厉的线条显得柔和了一些。她的目光落在汪楠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评估,更像是在衡量一件已通过初步测试、有待进一步使用的工具。 “你最近的表现,超出我的预期。”叶婧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新锐材料’那边,处理得干净利落。今晚在张盛达面前,也没掉链子。看来,那一个月的‘反思’,没白费。” 汪楠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明确的、来自叶婧本人的肯定。他垂下眼:“是叶总给的机会,我尽力而为。” 叶婧没接这话,而是走到客厅角落的小吧台,拿出两个水晶杯,打开一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倒了小半杯,将其中一杯递给汪楠。 “陪我喝一杯。”她说,不是命令,但也不容拒绝。 汪楠接过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出醇厚复杂的香气。他很少喝酒,更少喝这么烈的酒。但他没有犹豫,举杯向叶婧示意,然后浅浅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流。 叶婧也喝了一小口,然后拿着酒杯,重新走回窗边,但没有再背对他,而是侧身倚靠着窗框,目光投向窗外的灯火。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她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他。 汪楠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次。 “一开始,或许是因为那场雨,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不是那种见了豪车就腿软的。”叶婧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飘忽,“后来,看了你的简历和面试分析,觉得脑子还算清楚,也有股不肯认输的劲头。再后来……” 她顿了顿,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深邃难测,“我发现,你学东西很快,而且懂得举一反三,最关键的是……你有野心,但懂得藏。在叶氏,或者在任何地方,有野心不难,难的是有野心还能沉得住气,知道什么时候该亮爪子,什么时候该收起来。” 她的话,像***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汪楠一直试图隐藏的内核。他感到一阵被彻底看穿的寒意,但同时,也有一种奇异的、被“懂得”的震动。 “野心不是坏事,”叶婧喝了一口酒,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没有野心的人,走不到高处。但野心需要匹配相应的能力和……忠诚。能力,你可以学,可以练。忠诚……”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汪楠眼睛深处,“需要证明,也需要经营。” 汪楠屏住呼吸,感觉喉咙发干。他知道,叶婧在给他划出更清晰的界线,也在给他指明“向上”的路径。 “你证明了一部分能力。”叶婧放下酒杯,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那股混合着酒意的冷香再次将他笼罩。她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轻轻拿走了他手中几乎没怎么动的酒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今晚,给你一点奖励。”她看着他,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一种汪楠从未听过的、近乎诱哄的柔和,但眼底深处,依旧是那种不容错辨的掌控,“不是金钱,也不是职位。” 她转过身,走向客厅一侧那扇通往巨大观景阳台的玻璃门,按下开关。门无声滑开,初冬夜晚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城市特有的、微尘与灯火混合的气息。 “过来。”叶婧站在阳台入口,回头看他。 汪楠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阳台?奖励?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他站起身,脚步有些发僵地走过去。 阳台极其宽敞,几乎像一个空中花园,铺着厚实的木地板,摆放着舒适的户外沙发和取暖设备。从这里俯瞰,城市的夜景毫无遮挡,浩瀚如星河倒悬,江面如墨色绸缎,闪烁着游船的灯光。夜风带着寒意,吹动了叶婧鬓边的发丝,也吹得汪楠一个激灵。 叶婧没有走向沙发,而是径直走到阳台边缘的玻璃护栏旁,双臂轻轻搭在冰凉的栏杆上,眺望着远方。汪楠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站定,不敢靠得太近。 “这里视野很好,对吗?”叶婧轻声说,没有看他,“我有时候压力大了,会一个人在这里站一会儿。看看下面,那么多人,那么多车,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看久了,就会觉得,自己那点烦恼,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汪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确实,站在这个高度,尘世的纷扰似乎都被距离稀释了,只剩下冰冷而壮阔的图景。但他此刻无心欣赏景色,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侧这个女人身上。 “汪楠,”叶婧忽然叫他的名字,转过头,在朦胧的夜色和远处灯火的映衬下,她的侧脸美丽得有些不真实,“你觉得,站在这里,能看到什么?” 汪楠沉默了一下,谨慎地回答:“看到……城市的繁华,和……个人的渺小。” 叶婧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瞬间被夜风吹散。“是啊,渺小。但换个角度想,能站在这里看风景本身,就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不渺小’了。” 她转过身,正面朝向汪楠,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栏杆上,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攻击性,多了几分慵懒和……脆弱?不,汪楠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叶婧永远不会真正脆弱。 “我给你的奖励,就是今晚,站在这里的资格。”叶婧看着他,目光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不是以叶氏员工的身份,也不是以我下属的身份。是以……汪楠,你自己的身份,站在我身边,看一会儿风景。”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汪楠脑中炸开。以“汪楠”自己的身份?站在她身边?这算是什么奖励?一种身份认同的赋予?还是一种更高级的、精神层面的“标记”和“拉拢”? 没等他想明白,叶婧又往前逼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夜风将她身上的冷香和威士忌的气息,更清晰地送到汪楠的鼻端。他能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看到她眼底倒映的、细碎的远方灯火,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酒意的微热体温。 “还有,”叶婧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沙哑,“闭上眼睛。” 汪楠的身体瞬间僵硬,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情欲,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探究和某种决断的平静。他知道,这是一个命令,也是一个测试。闭上眼睛,意味着将一切感官和判断,短暂地交托给她。 理智在尖叫着警告,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视野陷入黑暗的瞬间,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他听到夜风的呜咽,听到远处江面轮船低沉的汽笛,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然后,他感觉到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覆在了他闭着的眼睛上。 指尖的凉意让他微微一颤。那只手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下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力道,拂过他的脸颊,最后停在他的下颌,用拇指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他的下巴。 动作很轻,很短暂,一触即分。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带着酒香,拂过他的唇角。不是吻,只是一个极其靠近的、若有若无的触碰,像羽毛扫过,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记住这一刻的感觉,汪楠。”叶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记住站在这里看到的风景,记住……谁让你站在了这里。” 说完,那贴近的气息和温度骤然远离。 汪楠猛地睁开眼。叶婧已经退后了两步,重新恢复了那种清冷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只有唇角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触感,和耳畔尚未消散的战栗,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叶婧已经转身,走向阳台门口。“风大,进去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 汪楠站在原地,夜风吹得他浑身发冷,但脸颊和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却像火烧一样烫。他看着叶婧走进室内灯光下的背影,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混杂着巨大的震惊、屈辱、一种被亵渎的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而可耻的悸动。 这就是“阳台上的奖励”。一个看似给予“平等”和“自我”的幻觉,一次超越物质、直击精神的暧昧触碰,一场精心设计的、将服从与诱惑、认可与掌控完美结合的“驯化”仪式。 他获得了站在她身边、分享片刻夜景的“资格”,代价是更彻底的交付和更深的沉沦。 汪楠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走回温暖的室内。玻璃门在身后自动合拢,将冰冷的夜色和那场惊心动魄的“奖励”,隔绝在外。 叶婧已经坐回了沙发上,手里拿着那杯没喝完的酒,姿态优雅,仿佛刚才在阳台上那个带着诱惑气息的女人从未存在过。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她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明天还有很多事。” “是,叶总。您也早点休息。”汪楠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躬身,然后转身,走向玄关。 走出公寓,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汪楠才像卸下千斤重担,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幻影般的触感。 奖励?不,那是烙印。是比铂金袖扣、豪华公寓、黑卡和职位更深入骨髓的烙印。叶婧用一种他无法拒绝、甚至无法清晰定义的方式,在他灵魂深处,刻下了属于她的印记。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车回到另一个住所的(叶婧并未要求他今晚留宿)。躺在床上,黑暗中,他睁着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阳台上那一幕。那份“奖励”带来的悸动早已冷却,只剩下冰冷的清醒和无边的茫然。 他用能力和忠诚,换来了站在她身边看风景的“资格”,以及一个曖昧的、含义不明的触碰。这条路,他越走越远,也越走越深。而前方的风景,是更加壮丽辉煌,还是万丈深渊,他已无法看清。 他只知道,从今夜起,他再也无法用简单的“交易”或“被迫”来定义自己与叶婧的关系。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变质,滑向一个更加危险、也更加难以挣脱的漩涡。阳台上的“奖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毒药,美丽,致命,且已生效。 第39章 枷锁下的喘息 阳台上的那一夜,像一枚滚烫的烙印,即使晨光驱散了夜色,那份灼人的触感和叶婧低语的回响,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汪楠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在他与这个世界之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隔膜。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去了一层皮肤,对外界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却又异常恍惚。 白天,他强迫自己投入工作,用加倍的事务性繁忙来填塞每一寸可能滋生杂念的思维空隙。“盛达”并购案进入最后的条款拉锯阶段,谈判桌上每一个用词的修改,都可能意味着千万甚至上亿的利益得失。汪楠作为技术核心团队成员,必须保持极致的专注,在激烈的争辩中快速计算不同方案对技术路线、研发投入和未来产品竞争力的潜在影响。周明远对他的依赖明显加重,许多关键的技术验证和数据分析,都直接交到他手上。 与此同时,“星火”项目的尽职调查也全面铺开。叶婧果然从“星图”组抽调了一名财务背景的女分析师林悦和一名法务部的年轻律师郑轩配合汪楠。两人都是各自部门的业务骨干,对临时被抽调来跟一个“新人”做“小案子”起初都有些疑虑,但几天高强度工作下来,汪楠展现出的专业素养、对“新锐材料”的了如指掌,以及清晰高效的统筹能力,很快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和配合。三人小组夜以继日,翻阅账目,核查合同,访谈核心人员,试图在最短时间内,为叶婧的决策提供一份扎实的基石报告。 汪楠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在“盛达”与“星火”两条战线之间来回奔命。白天是宏大的资本博弈,夜晚是细微的账实核对。大脑在不同量级、不同维度的问题上高速切换,睡眠被压缩到极致,咖啡和功能性饮料成了维持清醒的唯一燃料。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但更深的疲惫,来自精神上那种无时无刻不被审视、被期待、被“绑定”的窒息感。 叶婧的身影无处不在,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不再突然出现在公寓,也没有再提起那个阳台夜晚。但汪楠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穿透了繁忙的表象,落在他每一个工作成果、每一次临场反应上。她会在“盛达”谈判的胶着时刻,突然在内部通讯软件上发来一句:“三号技术附件第三条,关于专利授权期限的表述,有歧义,让法务重新措辞,要堵死任何提前终止的可能。”也会在“星火”项目每日简报的邮件里,用红色字体批注:“产能爬坡期的良品率数据,需要与设备供应商的维保记录交叉验证,可能存在关联交易粉饰。” 她的指令精准、高效,不容置疑。汪楠必须立刻执行,并在极短时间内给出反馈。这种高强度的、被“遥控”的工作状态,让他几乎没有任何个人时间,也无暇去细细品味、消化那个夜晚带来的复杂情绪。那些震惊、悸动、屈辱和隐秘的波澜,似乎都被这庞杂而高压的工作,暂时压制、冻结在了意识的某个暗角。 只有在深夜,当他终于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那个叶婧不再“查岗”但阴影犹在的公寓,站在浴室的花洒下,任凭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时,某些被压抑的东西才会悄然浮起。水流声中,他会不自觉地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角,或者下颌——那里明明没有任何痕迹,皮肤却仿佛残留着被微凉指尖拂过、被温热气息靠近的记忆。然后,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自我厌弃和生理性战栗的感觉会瞬间攫住他,让他猛地关掉水龙头,用冰冷的毛巾狠狠擦脸,试图用物理的刺激驱散那恼人的幻影。 他需要喘息。不是在叶婧“恩赐”的、站在她身边看夜景的那种“喘息”,而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不被任何目光注视的、能让他短暂找回“汪楠”这个独立个体的空隙。 这个空隙,被他寄托在了那个隐秘的海外证券账户,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地下”研究上。这成了他枷锁之下,唯一能自主呼吸的狭窄气孔。 “新锐材料”的尽职调查,在某种意义上,为他的私人“投资”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和深度信息。他得以名正言顺地调阅这家公司最核心的财务数据、客户合同、技术评估报告,甚至接触到一些不对外公开的内部会议纪要。这些信息,远超普通投资者所能获得的范畴。他像一只钻进米仓的老鼠,贪婪地吸收、分析、验证着自己之前的判断。 他发现,“新锐材料”的技术壁垒比他预想的还要坚实,刘博士团队正在研发的下一代材料,一旦突破,可能颠覆现有市场格局。但同时,公司的管理混乱和财务漏洞也触目惊心——关联交易输送利益、成本控制形同虚设、应收账款账期长得惊人。这些发现,让他对自己那笔投资的风险和潜在回报,有了更清醒、也更矛盾的认识。 他小心翼翼地,没有在自己的私人研究中留下任何可能被追溯的痕迹。所有敏感信息的下载和存储,都通过那台物理隔离的旧手机和复杂的加密手段完成。分析模型和笔记,也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或者用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记在一个廉价的纸质笔记本上,藏在公寓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他的海外账户,依旧持有“新锐材料”的股票。股价在尽职调查开始后,因为市场隐约察觉到“叶氏可能介入”的传闻,又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攀升,他的账面浮盈已经接近20%。但他没有卖出。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取代了简单的获利了结——他想亲眼见证,自己的判断如何一步步被验证,甚至……在叶氏的介入下,这家公司的价值如何被真正释放。这似乎成了他证明自己“独立性”和“远见”的一种扭曲方式,尽管这“独立性”的根基,恰恰建立在对内幕信息的掌握之上。 这天晚上,在公寓书房,汪楠刚刚结束与林悦、郑轩的视频会议,敲定了尽职调查报告的最终框架。窗外夜色正浓,万籁俱寂。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桌上摊开的、关于“盛达”竞争对手“启明资本”最新动向的一份外部简报。简报提到,“启明”的亚洲区合伙人再次秘密到访本市,据传与本地几家有政府背景的产业基金接触频繁。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在他疲惫的大脑中一闪而过。“启明”如此频繁而隐秘的动作,目标真的只是“盛达”吗?还是说,他们也在布局“盛达”的上下游,就像叶氏关注“新锐材料”一样?如果他们也在寻找类似“新锐材料”这样的技术标的呢?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立刻打开那台旧手机,登录海外数据终端,开始快速检索与“启明资本”近期投资记录、关注的行业领域、以及其合伙人在公开场合提及的技术关键词。同时,他也调阅了“新锐材料”所在细分领域其他几家规模稍大、但技术路线不同的潜在竞争对手的信息。 时间在专注的搜索和比对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浓黑转为深蓝,又渐渐透出灰白。汪楠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他像一名在黑暗森林中独自搜寻猎物的猎人,依靠直觉和零星线索,试图拼凑出一幅可能存在的潜在竞争图景。 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他捕捉到几条极其隐蔽的线索。通过交叉对比“启明”某家海外被投企业的技术路线图、某次行业闭门会议的模糊纪要,以及“新锐材料”某个竞争对手近期异常的研发人员招聘信息,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启明资本”可能正在暗中扶持“新锐材料”的直接竞争对手“科芯材料”,试图通过技术嫁接和资本注入,快速打造一个能与“新锐材料”抗衡,甚至意图在“新锐材料”被叶氏投资后,与之打擂台的替代者!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新锐材料”面临的竞争环境,将比目前看到的更加严峻。“科芯材料”本身有一定基础,如果得到“启明”的资金和技术资源支持,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威胁。这对叶氏投资“新锐材料”的潜在回报,构成了新的风险变量。 这个发现,让汪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混合着验证的快感和更深忧虑的复杂情绪。他再次证明了自己独立发现问题的能力,甚至可能比叶婧手下的情报系统更早察觉到这个潜在的威胁。但与此同时,这个威胁本身,也让他对自己那笔私人投资的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将这些线索、推测和初步的风险评估,用极其隐晦的方式,记录在那个纸质笔记本上。他没有立刻将这个发现上报给叶婧。一方面,这仅仅是基于蛛丝马迹的推测,缺乏铁证;另一方面,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他自己的“掌控欲”在作祟——他想先靠自己的力量,继续深挖,验证这个推测,甚至……看看能否从中找到某种对自己有利的机会。毕竟,如果“启明”真的在扶持“科芯”,那么“新锐材料”的股价,短期内可能会因为竞争加剧的预期而承压,这或许是他调整持仓、甚至进行对冲操作的一个时间窗口?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带着强烈的诱惑力。它代表着一种更主动、更复杂的“游戏”,一种在叶婧的巨大棋局之外,由他自己开辟的、更隐秘的副战场。在这里,他不仅仅是棋子,更是试图理解规则、甚至利用规则的参与者。 窗外的天空彻底亮了,朝霞给城市的天际线镀上了一层金边。汪楠合上笔记本,将它小心地藏好。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渐渐苏醒的城市。一夜未眠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深处,却有一种奇异的清明。 枷锁依旧沉重,叶婧的掌控无处不在。但在这令人窒息的缝隙里,他凭借自己的头脑和那点不肯熄灭的野心,竟然也为自己挣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喘息”。这喘息不是自由,更像是在深水之下,凭借自制的水肺,偷偷吸到的、带着铁锈味的稀薄空气。 他知道这条路危险而孤独,随时可能被暗流吞噬,或者被水面上的掌控者发现。但他已无法回头。这枷锁下的喘息,无论多么扭曲和微不足道,已经成为他在这座黄金囚笼中,继续存活下去、并保持一丝“自我”意识的,唯一方式。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需要换上行头,戴上袖扣,重新变回那个干练、顺从、高效的“汪助理”和“星火”项目负责人。而那个在深夜独自推演、发现了潜在威胁、并开始筹划更隐秘操作的“汪楠”,将被小心地隐藏起来,如同深海中的发光水母,只在最黑暗的无人之境,才悄然舒展触须,闪烁微光。 第40章 暗下决心 “新锐材料”的尽职调查报告,在汪楠、林悦、郑轩三人近乎不眠不休的努力下,终于在周五傍晚前完成。报告厚达两百多页,条分缕析,逻辑严谨,既肯定了其技术的独特价值和发展潜力,也毫不客气地揭示了其在公司治理、财务管理、市场拓展等方面的诸多问题和潜在风险。结论部分,汪楠精心措辞,既没有过度渲染风险而吓退投资,也没有刻意美化而忽视隐患,最终给出了“建议以战略投资者身份进入,分步投资,派驻赋能团队,估值可在当前市场价基础上给予适度溢价,但需设置严格的对赌条款和退出保护机制”的审慎建议。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汪楠感觉支撑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他瘫在书房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大脑一片空白。林悦和郑轩早已在线上会议中道别,声音里也透着解脱般的疲惫。这个临时组建的“星火”小组,在短短一周多的时间里,完成了一项通常需要数周甚至更久的工作。 手机震动,是叶婧的信息,只有两个字:“收到。” 没有评价,没有指示。汪楠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份报告,并与她的核心智囊团商议。他强迫自己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试图洗去连日的疲惫和油垢。热水冲刷着身体,带来短暂的放松,但紧绷的神经却无法真正松弛。那个关于“启明资本”可能扶持“科芯材料”的推测,像一根细刺,扎在他意识的深处。 洗完澡,他换上舒适的家居服,从藏匿处拿出那个廉价的笔记本,坐在书桌前,再次翻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连日来搜集的线索、推导的逻辑,以及关于“科芯材料”近期异常动态的分析。证据链依然薄弱,但指向性越来越清晰。 他打开那台旧手机,登录海外证券账户。屏幕上,“新锐材料”的股价在尽职调查期间稳步上扬,他的账面浮盈已接近30%。然而,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如果“启明”扶持“科芯”的推测成真,那么“新锐材料”即将面临的,可能不是想象中的一片坦途,而是一场硬仗。技术竞争、价格战、人才争夺……任何一项都可能侵蚀其利润,打击市场信心,进而影响估值。叶氏的投资或许能提供保护,但商业世界的变数,谁又能完全预料? 他必须做出决定。关于这笔私人投资,也关于……他未来在叶婧这盘棋局中的位置。 继续持有,甚至加仓,赌叶氏能成功赋能“新锐”,击败潜在对手,兑现价值?这需要对叶婧的能力和决心有绝对的信心,同时也意味着将自己的私利更深地与叶婧的意志捆绑。 或者,趁现在股价处于相对高位,逐步减仓甚至清仓,锁定利润,落袋为安?这看起来更稳妥,也符合“见好就收”的投机原则。但这样一来,他“用投资证明自己”的试验,就变成了纯粹的短线投机,失去了验证自己“价值发现”能力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如果“新锐”最终在叶氏手中大放异彩,而他却过早退出,那将证明他的眼光和格局,终究有限。 还有一种更激进、也更危险的选择——利用这个信息差和时间差,进行更复杂的操作。比如,在“启明”扶持“科芯”的消息明确发酵、对“新锐”股价形成压制前,逐步减仓;同时,密切关注“科芯材料”的动向,甚至……在合适的时机,小仓位试探性做空“新锐”,或者做多“科芯”?但这需要极其精准的时机把握和对市场情绪的预判,风险呈几何级数放大。而且,这几乎是在与叶婧未来的行动对赌。 汪楠看着屏幕上冰冷的K线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节奏缓慢而沉重。这不是简单的投资决策,这是一场关于野心、恐惧、信任和背叛的内心博弈。 他想起了阳台上的那一夜,叶婧靠近时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的低语,以及那个含义不明的触碰。那是一种奖励,也是一种标记,一种更深的驯化。她给了他站在高处的“资格”,却也收紧了拴住他的绳索。 他想起了自己账户里那一百万的“奖金”,那套量身定做的Brioni西装,袖口冰冷的铂金袖扣,以及这间可以俯瞰众生的公寓。这些都是叶婧给予的,是饵,也是笼。 他想起了父母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关切,想起了自己曾经挤在破旧出租屋里修改简历的夜晚,想起了在雨中送外卖时,看到那辆劳斯莱斯幻影时的震撼与不甘。 野心如同藤蔓,在心底的黑暗中疯狂滋长。他渴望成功,渴望财富,渴望被人尊重,渴望摆脱那种卑微无力、任人拿捏的处境。叶婧给了他梯子,但梯子的尽头是什么?是更大的舞台,还是更华丽的牢笼? 他不甘心。不甘心永远只做一枚被动的棋子,一个被精心包装的“身边人”,一个需要用身体和灵魂的顺从去换取生存空间的“小白脸”。他看到了自己在“新锐材料”这个案子上展现出的价值——不仅仅是分析,是判断,是沟通,甚至可能是某种程度的战略眼光。他想证明,自己配得上更多,不仅仅是物质,更是……某种意义上的“平等”与“自主”。 那个关于“启明”和“科芯”的推测,像一簇危险的火焰,在他心中跳跃。这或许是个危机,但也可能……是个机会。一个让他能够更早洞察局势、甚至可能比叶婧更早做出反应的机会。如果他能在叶婧意识到这个威胁之前,就有所准备,甚至提出预警或应对方案,那么他在她眼中的价值,将不再是简单的“好用”,而是“不可或缺”。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也伴随着坠入深渊的风险。这意味着,他不仅要应付叶婧的考验,还要在暗中,与“启明”这样的资本大鳄进行一场看不见的博弈。而他手中的筹码,少得可怜。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冰冷而璀璨的轮廓。汪楠坐在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和旧笔记本上零散的荧光,映着他沉静而决绝的脸。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冰冷的清醒所取代。 他做出了决定。 他拿起那台旧手机,登录海外账户,没有进行任何买卖操作,而是调出了“科芯材料”的详细资料,开始更深入地研究其股权结构、技术路线、财务状况和近期所有公开动态。同时,他也重新打开了关于“启明资本”亚洲区合伙人行程和投资偏好的分析页面。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扎实的证据,来验证自己的推测,并评估其影响的严重程度和时间窗口。这不是为了立刻向叶婧邀功,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在可能到来的风暴中,提前找到避风港,甚至……找到乘风而起的机会。 然后,他拿起那个廉价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写下了一行字: “目标:在‘新锐’与‘科芯’的竞争中,找到关键变量,建立独立于叶的‘信息优势’和‘操作空间’。验证自身判断,积累独立资本。等待时机。” 写下这行字,仿佛完成了一个隐秘的仪式。他将笔记本重新藏好,关掉旧手机。然后,他打开那台用于工作的笔记本电脑,登录公司邮箱,开始给叶婧起草一份新的邮件。 邮件标题是:“关于‘新锐材料’尽职调查中发现的一个潜在竞争风险点的补充思考”。正文中,他没有直接抛出“启明扶持科芯”的推测(因为缺乏铁证),而是以尽职调查中发现的“科芯材料近期研发投入异常增加、人才招聘方向与‘新锐’高度重叠”为切入点,结合行业竞争格局的分析,委婉地提出了“需警惕主要竞争对手可能通过资本或技术合作方式,快速提升竞争力,对‘新锐’形成挤压”的风险提示,并建议在投资后整合方案中,加入针对性的市场竞争应对预案。 这是一份看起来完全基于工作、出于谨慎的补充报告。既展示了他思维的缜密和前瞻性,又不过分突出,将最终判断和决策权留给叶婧。同时,这也是一份“投石问路”——他想看看叶婧对这个“潜在风险”的反应,是否她早已掌握,或者,是否会引起她的重视。 点击发送。邮件飞向叶婧的加密邮箱。 做完这一切,汪楠关掉电脑,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夜景依旧辉煌,车流如织,灯火如星河倒悬。但此刻,在他眼中,这片繁华背后隐藏的,不再是简单的机会或陷阱,而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由无数利益、欲望和算计交织而成的战场。 而他,汪楠,一个出身卑微、曾被现实碾压的年轻人,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挣扎、屈辱和短暂的迷失后,终于在这个看似被叶婧完全掌控的棋盘上,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也暗下决心。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做一枚听话的棋子,或一个被圈养的宠物。他要尝试着,在服从与反抗、依赖与独立、棋子与棋手之间,走出第三条路——一条在枷锁中寻找钥匙,在掌控下积蓄力量,在黑暗里点亮微光的路。他要利用叶婧给予的平台和资源,学习一切能学习的,积累一切能积累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守护并发展那点属于自己的、隐秘的“独立”空间。 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危险重重。他可能会失败,可能会被叶婧彻底看穿并抛弃,可能会在复杂的资本博弈中粉身碎骨。但至少,他不再是被动承受。他选择了主动踏入,带着清醒的认知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夜色深沉,前路莫测。但汪楠站在窗前,背脊挺直,眼神深处燃烧着一种混合了冰冷与炽热的光芒。那是对命运的不甘,对掌控的反抗,也是对更高处、更远处,那模糊而诱人影子的,决绝的追逐。 暗下决心,无声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而他,将独自前行,在光明与阴影的交界处,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和……那遥不可及的可能。 第41章 老同学聚会 周六。一个在普通上班族看来理应属于休息、懒散、处理私事的日子。但对汪楠而言,日历上的“周末”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工作日,只是“待命”的形态略有不同——没有固定的办公室会议,但叶婧随时可能的一条加密指令,或临时安排的“非正式”会面,就足以将完整的休息日切割得支离破碎。 早上八点,管家送来的早餐和今日“建议行程”便签,如同时钟般准时。便签上意外地没有列出任何与“盛达”或“星火”相关的具体工作,只简单打印着:“上午自由安排,建议适当休息。下午如需用车,联系司机。叶总另有行程。” “自由安排”?汪楠看着那四个字,有些恍惚。自从踏入叶氏,不,确切说是自从那个雨夜之后,“自由”这个词对他来说,早已变得奢侈而陌生。这四个字更像是一种恩赐,一种带着观察意味的、短暂的“放风”。 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身体内部的紧张感也不允许。他慢吞吞地吃完那顿依旧精致但寡淡的营养早餐,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公园里晨练的人们和嬉戏的孩子,第一次对“普通人”的生活,产生了一种近乎贪婪的、却又遥不可及的注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那个常用的、与过去世界仍有微弱联系的旧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消息,来自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大学同学群。群名还保留着毕业时的中二气息:“金融四小龙与他们的朋友们”。 消息是班长陈涛发的:“@全体成员 同志们!临时起意,今晚六点,‘老地方’蜀香阁,能来的都来啊!毕业快两年了,好多人都没见过,听说汪楠也回来了?@汪楠 大佬务必赏光啊!让兄弟们看看你现在混得多牛逼!” 下面瞬间跟了几条消息: “汪楠回来了?真的假的?” “必须来啊!好久没见了!” “汪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汪楠 求带飞!” 汪楠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大学同学聚会。那是一个几乎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概念。记忆里的那些人,那些在图书馆抢座、在食堂抱怨、在宿舍通宵打游戏、为找工作焦头烂额的青涩面孔,如今想来,竟有种隔世的模糊感。而他,汪楠,在他们口中,似乎已经成了某种“混得牛逼”、“求带飞”的传说。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他现在的处境,如何能去见那些旧日同窗?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说什么工作?告诉他们自己在叶氏国际,是叶总眼前的“红人”,参与着动辄几十亿的并购案?然后呢?接受或真或假的恭维,回答各种或好奇或打探的提问,在推杯换盏中,扮演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成功人士”?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种场景带来的不适和……危险。他身上的每一寸“包装”,都可能成为话题,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可能通过某些意想不到的渠道,传到不该传的人耳朵里。叶婧虽然今天“自由安排”,但谁知道她是否真的完全“放风”?那个关于“新锐材料”竞争风险的补充邮件,她还没回复。 指尖悬在拒绝的虚拟键盘上方,犹豫着。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是一条私聊,来自陈涛:“汪楠,在吗?今晚能来不?大家都挺想你的。特别是……苏晚可能也会来。” 苏晚。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汪楠早已麻木的神经。记忆的闸门被撬开一丝缝隙,涌出一些褪了色的画面。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女孩低头看书的侧脸,阳光在她发梢跳跃;食堂里,她笑着把不爱吃的青椒夹到他碗里;毕业散伙饭那晚,她红着眼圈,在他耳边轻声说“保重”,然后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就是永远。 那是他的初恋,是大学时代灰扑扑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带着温度和光亮的色彩。也是他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去寻求所谓“更好机会”时,不得不狠心斩断的牵挂。他记得分手时她眼中的不解和受伤,记得自己当时故作洒脱实则心虚的借口,也记得后来辗转从同学那里听说,她回了家乡的银行,似乎过得平静。 两年了。他刻意不去打听她的消息,将她连同那段纯粹的、却也承载着他无力与愧疚的过去,一起封存在了记忆深处。他以为早已淡忘,此刻却发现,那个名字依然拥有瞬间击穿他所有伪装的魔力。 苏晚也会来。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混杂着愧疚、怀念、好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在他心中翻腾起来。他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看看她变了没有,甚至……想让她看看,现在的汪楠,不再是当年那个除了成绩和一股狠劲、一无所有、连未来都看不清的穷小子了。 尽管他知道,这种“证明”毫无意义,甚至可悲。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建立在怎样不堪的基础上,他心知肚明。但在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那个曾经在苏晚面前感到自卑、无力的少年,似乎正蠢蠢欲动,渴望着一场迟来的、扭曲的“胜利”展览。 他盯着陈涛的对话框,良久,手指终于动了,打下了两个字:“地址发我。” 发送。 几乎立刻,陈涛发来了“蜀香阁”的地址和包厢号,附带一串感叹号:“太好了!等你啊大佬!” 放下手机,汪楠走到衣帽间。满目琳琅,皆是叶婧“安排”的昂贵衣物。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那些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或Brioni,而是挑了一套相对低调的深蓝色羊绒混纺休闲西装,里面搭一件简单的白色牛津纺衬衫,没有打领带。鞋子选了双麂皮乐福鞋。袖口……他犹豫再三,还是戴上了那枚铂金袖扣。它似乎已经成了某种无形的身份标识,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摆脱的、与叶婧联结的象征。 看着镜子里的人,英俊,挺拔,衣着得体而不张扬,透着一种经过良好教养和优渥生活浸润后才有的从容气度。这与他记忆中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帆布鞋,眼神里总带着一丝焦虑和倔强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现在的汪楠。一个用奢侈品精心包装、内里却充满裂痕的、虚假的“成功者”。 下午,他没有叫司机,而是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普通的网约车。他不想开那辆奥迪A8,更不想碰那辆保时捷。他需要尽可能地,在踏入那个旧日世界时,抹去一些过于扎眼的痕迹。 “蜀香阁”是大学城附近一家老牌川菜馆,价格亲民,味道正宗,是他们当年改善伙食、庆祝各种大小事的“老地方”。车子停在略显陈旧的店门口,熟悉的招牌和空气中飘散的麻辣香气,瞬间将汪楠拉回了数年前。只是门前停着的车,比当年好了不少,依稀能看出同学们经济状况的改善。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大堂里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他走向二楼包厢。离包厢越近,里面传出的喧哗笑声越清晰,心脏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他停在包厢门口,门上贴着“牡丹亭”三个字。里面隐约能听到陈涛的大嗓门在劝酒,还有几个熟悉又陌生的笑闹声。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一下。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圆桌上已经坐了大半人,菜肴上了一些,啤酒瓶开了好几个。一张张面孔,有些几乎没变,只是褪去了学生的青涩,多了些社会的痕迹;有些则变化颇大,发型、穿着、气质,都与记忆相去甚远。 “我靠!汪楠!真是你!” 陈涛第一个跳起来,他比大学时胖了一圈,穿着POLO衫,一副标准的职场“小中层”模样,满脸红光地冲过来,用力拍了拍汪楠的肩膀,“可以啊兄弟!这派头!差点没敢认!”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招呼声此起彼伏: “汪楠!好久不见!” “哇,变这么帅了!” “来来来,就等你了!” “坐这儿,专门给你留的位子!” 汪楠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应着,目光却在人群中快速扫过。然后,他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她。 苏晚。 她似乎没怎么变,还是长发披肩,穿着一条鹅黄色的针织连衣裙,妆容清淡,正微微侧着头,和旁边的女同学说着什么。似乎感受到门口的动静和骤然集中的目光,她也抬起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有了片刻的凝滞。汪楠看到她眼中清晰的错愕,随即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飞快闪过——是惊讶,是陌生,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妥善隐藏起来的波动?然后,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个很浅的、礼节性的微笑,便移开了目光,重新和旁边的女同学低语起来,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久未谋面的老同学。 那平静的、带着距离感的反应,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汪楠心中那点隐秘的、想要“证明”什么的火苗。没有激动,没有怨恨,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成年人的客气与疏离。 他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随即又涌起一种自嘲般的释然。这样也好。难道还指望她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眼中含泪,欲语还休吗?两年了,各自有了新的生活,那些年少的情愫,早已被时间冲刷得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发什么呆呢!快过来坐!”陈涛热情地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向主位旁边特意空出的一个座位,正好在苏晚的斜对面。 落座。寒暄。敬酒。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近况展开。 “汪楠,你现在在哪儿发财呢?听说在叶氏?真的假的?” 一个在证券公司做经纪的同学率先发问,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嗯,在叶氏投资部,刚去没多久。”汪楠斟酌着回答,语气尽量平淡。 “叶氏国际?牛逼啊!” 另一位在银行做对公业务的同学惊叹,“那可是咱们金融圈的顶级殿堂!汪楠你可以啊,不声不响就进去了!做什么方向?股票?债券?还是……” “做点并购相关的分析工作。”汪楠含糊道,不想说得太细。 “并购?那都是大项目啊!动辄几十亿上百亿的吧?你跟项目吗?” 证券公司那位眼睛更亮了。 “跟着学习,打打下手。”汪楠举起酒杯,敬了对方一下,试图转移话题,“你呢?现在行情怎么样?” 话题被带开,但关于他工作的好奇和恭维并未停止。他身上的穿着,腕间若隐若现的精致手表(虽然他已经选了最不显眼的一块),以及那种经过顶级环境熏陶后自然流露的、与周遭略有些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都成了“混得好”的佐证。同学们或真心或假意地恭维着,开着“以后靠你提携”、“苟富贵勿相忘”的玩笑。 汪楠应付着,脸上带着笑,心里却一片麻木。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环境,与这些曾经亲密无间的同学之间,已经隔了一层无形的、厚厚的玻璃墙。他们谈论的房价、车贷、职场八卦、育儿烦恼,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遥远。他无法分享自己正在经历的惊心动魄、如履薄冰,也无法解释自己“成功”背后真实而屈辱的代价。 他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对面的苏晚。她话不多,安静地吃着菜,偶尔附和旁边女伴的聊天,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当有人把话题引向她,问她近况时,她会用温软的声音简单回答:“还在老家的分行,做对私业务,挺安稳的。” 语气平和,没有不甘,也没有炫耀。 有男同学开玩笑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只是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巧妙地用“工作忙”带过了。那笑容坦然,眼神清澈,与汪楠记忆中那个带点羞涩、眼神明亮的女孩重叠,又似乎有些不同。她身上有一种被安稳生活滋养出的、宁静柔和的气质,与这个包厢里大部分被社会压力催生出浮躁或圆滑的男女,都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让汪楠感到一种更深的、无声的刺痛。她看起来过得很好,至少,是一种真实的、脚踏实地的“好”。而他,坐在这里,穿着昂贵的衣服,接受着虚假的恭维,内心却是一片荒芜和危机四伏的沼泽。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有人开始忆当年,说起大学时的糗事,说起谁追过谁,说起逃课被抓的惊险。笑声一阵高过一阵。汪楠也配合地笑着,偶尔插一两句,仿佛也沉浸在这怀旧的氛围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冷却,凝固。这场老同学聚会,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温暖或释然,反而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他现在生活的全部虚假与不堪。他在旧日同窗眼中,或许是个“成功”的典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成功”的底座,是多么的摇摇欲坠,且布满荆棘。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微凉的啤酒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更复杂难言的滋味。 聚会还在继续,喧嚣还在耳畔。汪楠坐在热闹的中心,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他看着苏晚平静的侧脸,看着同学们谈笑风生的脸,再低头看看自己袖口那点冰冷的铂金光芒。 他知道,从踏入这个包厢开始,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不仅是与苏晚之间那段早已逝去的青春,更是与那个曾经简单、贫穷却也相对“干净”的汪楠,彻底的诀别。 镜中的“我”,光彩照人,备受艳羡。而真实的“我”,正在这虚假的荣光与往昔的倒影中,承受着缓慢而无声的凌迟。这场老同学聚会,不是叙旧,是一场对他双重人生的、残酷的展览与审判。而他,既是展览品,也是唯一的、沉默的受审者。 第42章 物是人非的感慨 包厢里的喧哗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酒精是绝佳的润滑剂,让久别重逢的拘谨迅速消融,也让那些被现实生活打磨出的谨慎和伪装,在“回忆杀”的攻势下,有了短暂的松动。话题天马行空,从吐槽奇葩老板、抱怨飙升的房价,到回忆某次全班集体挂科的壮举,再到八卦当年谁暗恋谁、谁和谁差点成了的校园秘辛。 汪楠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随着众人的哄笑而笑,在提及自己时,用几句自嘲或含糊带过。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社交机器,精准地输出着合适的反应。然而,他的心思,却有一大半飘在斜对面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苏晚话依然不多,但比刚进来时放松了些。她被身边的闺蜜拉着追问感情状况,也只是笑着摇头,说“随缘”。有人提到她当年是系里的“学霸女神”,追她的人能排到校门口,她微微脸红,轻声说“哪有的事,别乱讲”。那略带羞赧的模样,依稀还有几分旧日的影子。 汪楠看着她,心里那股物是人非的感慨,越来越浓。眼前这个温婉沉静、在老家银行过着安稳日子的苏晚,与他记忆中那个会为了一个数学模型和他争得面红耳赤、会在篮球场边为他呐喊加油、会因为他随口一句“喜欢”就熬夜织围巾的活泼女孩,重叠又分离。时间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磨平了棱角,沉淀了气质,却也似乎……带走了一些他曾经最为珍视的、鲜活明亮的东西。 或许,变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是他的眼睛,被这两年光怪陆离的经历和无处不在的算计污染,再也看不到那份纯粹的好了。 “哎,说到这个,汪楠,你当年可是咱们系里数一数二的拼命三郎,又拿了那么多奖,怎么最后没留在北京上海,反而回来了?”一个在私募基金做分析师、名叫赵峰的同学,带着几分酒意,把话题又引回了汪楠身上,眼神里除了好奇,还有一丝同行间不易察觉的较劲,“叶氏固然是好平台,但以你当年的成绩,去头部券商或者外资投行,应该也不难吧?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安排?” 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些泛泛的恭维更直接,也更敏感。包厢里安静了一瞬,不少人都看了过来。连苏晚也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汪楠脸上,似乎也在等待他的答案。 家里安排?汪楠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他哪有什么“家里安排”。他回来,是因为高昂的生活成本和渺茫的机会让他喘不过气,是因为母亲的病需要钱,是因为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冰冷的钢铁森林里撞得头破血流。进入叶氏,更是一场始于雨夜的、充满屈辱与侥幸的意外,而非什么精心规划的职业路径。 但这些,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机缘巧合吧。”汪楠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当时叶氏这边有个职位比较合适,就回来了。至于外资投行……”他顿了顿,放下茶杯,看向赵峰,嘴角带着一丝无可挑剔的、略带谦逊的笑意,“那边高手如云,节奏也太快,我这种慢性子,恐怕适应不了。还是现在这样,做点自己感兴趣的研究,慢慢来,更适合我。” 这话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没否认自己的能力(“职位合适”),又捧了叶氏(“适合自己”),还顺带恭维了赵峰所在的“快节奏”领域,显得情商极高。赵峰听了,脸上的那点较劲淡了些,哈哈一笑:“也是,人各有志。你现在跟的‘盛达’那个案子,可是最近圈里的大热门,能参与进去,本身就是实力的证明。来,走一个!”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话题再次转到行业动态和最近的资本市场热点上。汪楠松了口气,应付着,目光却瞥见苏晚微微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情绪。她刚才……是在认真听他的回答吗?她会怎么想?相信他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还是能察觉到他言语下的闪躲和空洞? 他不知道。也无从问起。 聚会继续进行,啤酒空瓶堆满了桌角,气氛愈加热烈。有人开始勾肩搭背地唱起跑调的歌,有人红着脸大声说着创业梦想,也有人拉着旁边的人喋喋不休地倾诉职场委屈。空气里弥漫着饭菜、酒气和青春不再、却试图抓住尾巴肆意狂欢的复杂气息。 汪楠渐渐感到一种抽离。他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听着那些或雄心勃勃、或牢骚满腹、或家长里短的对话,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剧场的观众,台上的悲欢离合与他有关,却又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们的烦恼如此具体而真实——房贷、车贷、孩子上学、婆媳关系、上司刁难、晋升无望……这些曾经也可能成为他生活主旋律的烦恼,如今对他而言,却显得那么……“正常”,甚至带着一丝令人羡慕的“烟火气”。 至少,他们的成功或失败,喜悦或痛苦,是真实的,是可以用努力、运气、或者简单的是非对错来衡量的。而他的世界,成功包裹着耻辱,机会伴随着陷阱,每一分“得到”都标好了需要付出的、难以言说的代价。他的烦恼,无法对人言说,甚至无法清晰地向自己剖白。 “我去下洗手间。”他对旁边的陈涛说了一声,起身离席。 走出喧闹的包厢,走廊里相对安静了许多。他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扑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眼神略显疲惫、面色在灯光下有些苍白的自己。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滴在洁白的陶瓷台面上。镜子里的人,穿着质地上乘的羊绒西装,袖口一点铂金冷光,眉眼间是经过历练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感。 这是汪楠。叶婧身边的汪楠。“星图”项目的核心成员。“星火”项目的负责人。同学们眼中“混得牛逼”的典范。 可这真的是他吗?还是只是一具被精心装扮、按照特定剧本表演的皮囊? 他想起刚才苏晚看他的眼神,那平静的、带着距离感的注视。在她眼中,他是不是也只是一个陌生的、甚至有些虚假的“成功人士”?那个曾经会在她面前紧张得手心出汗、会为了给她买一份像样的生日礼物省吃俭用一个月、会和她一起在自习室憧憬未来的青涩少年,早已死在了时光里,死在了他对“成功”扭曲的追逐路上。 物是人非。岂止是苏晚变了,他自己才是变得最面目全非的那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不是旧手机,是那台用于联系叶婧和工作的工作手机。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叶婧的助理王小姐发来的信息:“叶总问,关于‘新锐材料’竞争风险的补充报告,是否有更具体的证据或时间判断?” 即使是在这难得的、她“恩赐”的“自由安排”日,她的掌控依然如影随形。汪楠看着那条信息,心里那点因同学聚会而泛起的、对“正常”生活的短暂眷恋和感慨,瞬间被冰冷的现实驱散。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快速回复:“目前还停留在推测和迹象层面,正在通过其他渠道交叉验证。有明确进展会第一时间汇报。” 点击发送。然后,他关掉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他没有立刻回包厢,而是靠在洗手台边,又点了一支烟——这是他在叶婧身边学会的、为数不多的、属于他自己的、不那么“健康”的习惯。烟雾在寂静的洗手间里缭绕,模糊了镜中人的轮廓。 一支烟抽完,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表情,重新走回那个喧闹的、属于“过去”的包厢。 推门进去时,正好听到苏晚在轻声对旁边的闺蜜说:“……嗯,下个月行里有个去总行培训的名额,领导问我想不想去,我还在考虑。去的话,可能要在北京待半年……” 北京?汪楠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可能会去北京?那个他曾经逃离、如今却以另一种方式与之紧密相连的城市。 他坐回座位,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聚会已近尾声,有人提议转场去KTV,有人嚷嚷着明天还要加班得撤了。最终,在陈涛的张罗下,大家决定散场,并约好下次再聚——尽管谁都知道,这种“下次”往往遥遥无期。 在饭店门口告别,夜风带着凉意。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或打车,或走向不远处的地铁站。汪楠站在台阶上,看着苏晚和几个女同学一起走向公交站。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鹅黄色的裙子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陈涛凑过来,搂着他的肩膀,满嘴酒气:“行啊汪楠,真给咱班长脸!你看把赵峰那小子羡慕的,哈哈!对了,”他挤挤眼,压低声音,“苏晚好像还单着呢,你俩……当年可是金童玉女,要不要再续前缘?哥们儿帮你打听打听?” 汪楠扯了扯嘴角,推开他:“别瞎说。都过去的事了。” “过去怎么了?感情这事儿,说不定呢!”陈涛不以为然,拍拍他的背,“行了,你怎么走?我叫个代驾?” “不用,我叫了车。”汪楠说。他拿出手机,叫的还是一辆普通的网约车。 车子很快来了。汪楠拉开车门,最后看了一眼公交站的方向。苏晚正低着头看手机,侧脸在站台广告牌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安静。然后,她抬起头,似乎朝他这个方向望了一眼。 隔着夜色和距离,汪楠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许只是无意的一瞥。 他收回目光,坐进车里,对司机报出那个豪华公寓的地址。车子驶离热闹的饭店门口,汇入城市夜晚不息的车流。 车窗外的光影飞速掠过,映照着汪楠沉静的侧脸。同学聚会的喧嚣渐渐远去,物是人非的感慨却在心头沉淀,混合着对苏晚可能去北京的消息带来的一丝莫名悸动,以及更深处,对自身处境的冰冷清醒。 他知道,那个属于“汪楠”的、简单纯粹的过去,已经彻底结束了。无论他如何伪装,如何感慨,他都再也回不去了。他选择的路,是一条单行道,只能向前,走向那个被叶婧的阴影笼罩、充满诱惑与危机的未来。 而苏晚,那个代表着另一种可能性的符号,或许会去北京,进入他如今所在的、却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他们的人生轨迹,曾经相交,而后分离,未来或许会再次接近,但早已走向不同的维度。 车子驶入灯火通明的高档社区,停在那栋可以俯瞰江景的塔楼下。汪楠推开车门,夜风带着江水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向公寓高层的某个窗口,那里一片漆黑。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那扇厚重的、需要密码和指纹才能打开的大门。身后,是平凡世界的烟火与喧嚣;身前,是奢华精致的囚笼与无尽的博弈。 物是人非。而他,已别无选择,只能走进那扇门,继续扮演那个被无数人“艳羡”的、虚假的“汪楠”。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成功”的重量,与心底那份日益沉重的、关于“我是谁”的迷失。 第43章 被艳羡的虚假成功 回到那间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的豪华公寓,巨大的空间在寂静中更显空旷。汪楠脱下那身精心挑选、却在同学眼中已然是“成功象征”的羊绒西装,随手扔在客厅昂贵的沙发上。布料与皮革摩擦发出轻微的窣窣声,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他没有开大灯,只点亮了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他走到吧台,倒了小半杯威士忌,没加冰,直接仰头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烧灼着食道,带来一种自虐般的、短暂的清醒。然后,他端着酒杯,赤脚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缓缓滑坐到厚实的地毯上。 窗外,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霓虹勾勒出欲望的轮廓,车流如光河,永不停歇。就在几个小时前,在几公里外那个烟火气十足的川菜馆里,他被昔日的同窗环绕,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维和羡慕。那些目光,那些话语,此刻在他脑海中异常清晰地回放。 “叶氏国际!牛逼啊!” “汪楠你可以啊,不声不响就进去了!” “跟的‘盛达’那个案子吧?那可是大热门!能参与进去,了不得!” “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老同学啊!” “苟富贵,勿相忘!” 还有赵峰那种同行间不易察觉的较劲和探究,以及陈涛那带着酒气的、“给咱班长脸”的骄傲。在所有人眼中,他汪楠,无疑已经是他们那个圈子里,走得最高、最快、也最“光鲜”的那一个。他出入顶级写字楼,参与动辄数十亿的资本游戏,衣着体面,气度从容,连手腕上那块不起眼的表,都可能是他们半年甚至一年的收入。 被艳羡的感觉,并非全无愉悦。在那些瞬间,虚荣心像被轻轻搔刮,泛起一丝隐秘的快意。尤其是当苏晚那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种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曾短暂地压倒过内心的清醒。看,我做到了。我爬到了你或许无法想象的高度。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为下一顿饭、下个季度的房租发愁的穷小子了。 然而,此刻,坐在这间奢华却冰冷、仿佛没有一丝人气的公寓地板上,那点可怜的、建立在虚假之上的“愉悦”和“快意”,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虚和自嘲。 他们羡慕的,是什么?是这间可以俯瞰众生的公寓?是他们不知道价格、但一眼就能看出“很贵”的衣着?是“叶氏国际”那块金光闪闪的招牌?还是他看似“从容不迫”、“前途无量”的状态? 他们不知道,这间公寓是黄金打造的囚笼,每一件家具、每一寸空间,都浸染着叶婧的意志和无处不在的控制。他们不知道,他身上每一件“体面”的行头,从内裤到外套,可能都经过叶婧或她助理的“审核”与“安排”,是标记,是戏服。他们不知道,“叶氏国际”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职业生涯的跳板,更是一个深不见底、布满陷阱的斗兽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们更不知道,他所谓的“从容”,不过是长期高压和高度戒备下,被迫练就的一层僵硬外壳,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充满恐惧、屈辱和日益严重的自我厌弃。 他“成功”地扮演了他们眼中那个“成功的汪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场表演多么拙劣,多么可悲。他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误入上流社会舞会的孩子,表面强作镇定,内心却惶恐不安,生怕下一秒就被当众揭穿,打回原形。 他想起苏晚。她自始至终的平静,那种置身事外的淡然,此刻想来,竟像一种无声的审判。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追问他、恭维他,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好奇。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旧相识,人生轨迹上早已无关紧要的一个点。 或许,在她眼里,他这种刻意低调、却又处处透着“不同”的做派,这种含糊其辞、充满社交辞令的回答,恰恰暴露了他的不真实和内心的虚弱?她会不会觉得,他变了,变得圆滑,变得陌生,变得……和这个浮华世界里的许多人一样,戴着一张自己都认不出的面具? 这个猜想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任何同学的直接质疑都更让他难堪。因为在苏晚那里,他曾经是真实的,或者说,试图展现过最真实(哪怕是贫穷和窘迫)的一面。而如今,他在她面前,连那份真实都丢失了。 手机在一旁的地毯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工作手机,一条新邮件提示。发件人是“周明远”,标题是“关于‘盛达’并购谈判最终技术附件三的修订意见(紧急)”。 看,连这片刻的、属于“汪楠”自己的、沉浸在可悲感慨中的时间,都不被允许。工作的浪潮,叶婧的意志,随时会拍打过来,将他重新卷入那个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的“角色”中。 汪楠没有立刻去拿手机。他仰起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酒精带来的灼热感从胃部蔓延开,试图温暖冰冷僵硬的四肢,却只让他感到一种更深沉的疲惫。 他想起了白天叶婧助理发来的那条询问“新锐材料”竞争风险的信息。他回复了,但叶婧本人没有再追问。是暂时相信了他的判断,还是……在暗中观察,看他是否真的在“跟进”?他提交的那份补充报告,那份试图展现自己“前瞻性”和“价值”的报告,是否真的引起了她的重视,还是仅仅被当作一份普通的、需要处理的文件? 还有那个关于“启明”可能扶持“科芯”的推测。这是他目前握在手中的、唯一一点可能超越叶婧掌控范围、由他自己独立发现的“信息优势”。他该如何利用这点优势?仅仅是作为向叶婧表忠心的筹码,证明自己“有用”?还是……可以尝试着,用它做点什么,为自己谋取一点真正的、独立的“空间”或“资本”?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带着危险的诱惑。他需要钱,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不依附于叶婧的资本。那笔投入“新锐材料”的五十万,是第一步,但还远远不够。如果他判断正确,“启明”的动作迟早会影响“新锐材料”乃至整个相关板块的股价。这里面,是否存在套利的空间?或者,他能否通过更隐秘的渠道,了解到“科芯材料”的实质进展,甚至……在其中寻找到投资或投机的机会? 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被叶婧发现,他在利用公司资源(哪怕是间接的)和内部信息进行私人投机,甚至可能与她未来的投资决策产生利益冲突,后果不堪设想。那个“电梯里的惩罚”恐怕只是开胃小菜。 但是,如果不冒风险,他永远只能是叶婧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一颗被圈养在黄金笼子里的宠物。他的“成功”,永远建立在她的“恩赐”之上,随时可能被收回。他受够了那种被完全掌控、毫无自主权的感觉,受够了那种必须时刻扮演、永远无法做真实自己的窒息。 被艳羡的虚假成功,如同裹着糖衣的毒药。外表光鲜诱人,内里却腐蚀灵魂。他已经吞下了太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找到解药,或者……找到另一种毒药,至少是能让他自己掌控剂量的毒药。 汪楠扶着冰冷的玻璃,缓缓站起身。酒精让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比刚才更加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冰冷。 他走到沙发边,拿起那部工作手机,点开周明远的邮件,快速浏览。是几处关于技术参数定义和验收标准的细节修改,需要他连夜核对并给出专业意见。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映照着他伏案工作的侧影。此刻的他,是那个高效的、专业的、值得信赖的“汪助理”。但在他心底,某个黑暗的角落,一颗种子已经悄然发芽。那不是对过往纯粹的怀念,也不是对虚假荣光的沉迷,而是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决心——他要在这被艳羡的虚假成功之下,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隐秘的、通往真正“独立”和“力量”的道路。 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通向的可能是更深的黑暗。他也决意,要试上一试。因为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只能在这华丽的囚笼中,慢慢腐朽,最终变成一具连自己都厌恶的空壳。 夜,还很长。工作,才刚刚开始。而内心的战争,已然打响。这场战争没有硝烟,却更加残酷。对手,是那个无所不在的叶婧,是那个光鲜诱人的虚假世界,更是……内心深处,那个不甘被吞噬、渴望破笼而出的,真实的自己。 第44章 洗手间里的自我审视 处理完周明远发来的紧急修订意见,发送回复邮件时,窗外的天空已呈现出深沉的墨蓝色,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汪楠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带来的僵硬和疲劳,如同潮水般从脊椎向四肢蔓延。 他没有丝毫睡意。酒精的微醺早已被高强度的工作驱散,大脑皮层却因连续的刺激和内心翻腾的思绪,处于一种异样的亢奋状态。同学聚会的片段,叶婧无声的掌控,对“新锐材料”和“启明资本”的推测,以及那个关于“独立”与“反抗”的危险决心,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像一团混乱的毛线,找不到头绪,却越缠越紧。 胃部传来一阵隐隐的、烧灼般的不适。是空腹饮酒,加上连续熬夜和精神紧张的结果。他起身,想去厨房找点吃的,或者至少喝杯水。走过客厅时,脚下踢到了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羊绒西装。昂贵的面料皱成一团,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条被遗弃的、华丽的蛇蜕。 他停住脚步,低头看着那件衣服。然后,他弯腰,将它捡了起来。触手温润,是顶级的羊绒混纺,带着专业干洗后特有的、淡淡的清新剂味道,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蜀香阁”的烟火气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不快的违和感。 他拎着西装,没有走向厨房,而是转身,走向了主卧室里那个巨大的、几乎可以当小型游泳池使用的步入式淋浴间。他没有开顶灯,只按亮了镜前灯。柔和的光线瞬间充满这个以大理石和玻璃为主材质的空间,光洁的表面反射着清冷的光。 汪楠站在巨大的镜墙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他身上还穿着那件为了同学聚会特意挑选的、相对“低调”的白色牛津纺衬衫,只是此刻衬衫的下摆从裤腰里扯出了一半,领口微敞,袖口卷到了小臂,露出那块同样“低调”却价值不菲的腕表。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脸色在冷白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只有那双眼睛,虽然布满血丝,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的光芒。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手,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的纽扣。动作很慢,很用力,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第一颗,第二颗……布料从肩头滑落,露出同样苍白的皮肤和清晰的锁骨线条。他继续解,直到衬衫完全敞开,然后,他用力将它从身上扯了下来,扔在脚下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现在,镜子里是一个只穿着西裤和皮鞋、上身赤裸的年轻男人。身形清瘦但肌肉线条流畅,是长期自律和偶尔健身的结果,也是这具身体被“精心保养”的证明。但汪楠的目光,没有落在这些“优点”上。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一寸寸地刮过自己的胸膛、腹部、手臂。 他看到皮肤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或印记,干净得近乎完美。但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无形的烙印——被叶婧的目光扫过时留下的灼热感,被她指尖触碰过的地方残留的冰冷战栗,被她用金钱、物质、地位和暧昧话语一层层包裹、渗透进来的、无所不在的控制力。这些烙印,深植于皮下,融入血肉,比任何纹身都更难以祛除。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的左臂。手腕上方,那枚铂金袖扣依旧紧紧地扣在衬衫袖口上——那件被他扔在地上的衬衫的袖口。此刻,袖扣失去了衣料的依托,孤零零地挂在折叠的袖口边缘,在镜前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冰冷、内敛、却无比刺眼的光芒。 他看着那点光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这就是标记。最直接,最无法回避的标记。叶婧给的。他每天都戴着。在同学聚会上,在“新锐材料”的会议室里,在叶婧身边的所有场合。它像一道符咒,一个标签,无声地向所有人宣告:他是叶婧的所有物。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恶心感和愤怒,猛地涌了上来。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解那枚袖扣(扣子设计巧妙,需要特定的角度和力道),而是直接抓住了那截带着袖扣的衬衫袖口,用尽全力,狠狠地撕扯! “刺啦——” 一声布料撕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浴室里显得格外惊人。昂贵的牛津纺衬衫,袖口连接处被硬生生扯开了一道裂口。那枚铂金袖扣,连着那一小块被撕裂的布料,晃荡了几下,最终“叮”的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排水地漏的边缘,依旧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汪楠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地上那枚袖扣,又看看镜中那个眼神凶狠、表情有些狰狞、上身赤裸、脚下踩着撕裂衬衫的自己。这个形象,与他平时那个沉稳、得体、一丝不苟的“汪助理”判若两人。疯狂,狼狈,却又……真实。 撕扯带来的短暂发泄感很快过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空虚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清醒。他毁掉了一件价值不菲的衬衫,扯掉了一枚象征着“恩宠”与“控制”的袖扣。但这改变不了什么。明天,或者下一秒,王助理可能会送来一件新的衬衫,叶婧可能会给他另一件“礼物”。只要他还在这个游戏里,只要他还需要依附于叶婧的权势,这种标记和控制就会以各种形式存在,无穷无尽。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了那枚袖扣。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捏着它,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流,反复冲洗着这枚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金属物件。水流冲刷着铂金光滑的表面,冲不掉任何东西,只让它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冰冷剔透。 然后,他关掉水,用毛巾擦干袖扣,却没有将它扔掉,也没有放回任何地方。他握着它,走回卧室,从衣柜的隐秘角落,翻出了那个廉价的、用来记录他“地下研究”的笔记本。他打开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然后,将这枚铂金袖扣,用力地、狠狠地,按进了纸张里。 坚硬的金属边缘嵌入了纸纤维,留下一个清晰的、凹凸不平的印记。他将袖扣取出,那个印记留在了纸上,像一个特殊的、无声的符号。然后,他将袖扣随手扔进了床头柜的抽屉深处,与一些零钱、旧票据为伍,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走回浴室,站在镜前。这一次,他没有再看自己赤裸的上身,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镜中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有疲惫,有血丝,有挣扎留下的痕迹。但此刻,在那片疲惫的深处,似乎燃起了一点不同以往的、冰冷而坚定的火焰。那不再仅仅是野心,或是对摆脱现状的渴望。那是一种更清醒、也更决绝的认知——他看清了自己所处的泥潭,看清了身上的枷锁,也看清了,除了依靠自己,别无他法。 虚假的成功如同镜花水月,一触即碎。他人的艳羡如同隔靴搔痒,毫无意义。叶婧的掌控如同天罗地网,难以挣脱。但他,汪楠,这个从底层挣扎上来、见识过最真实残酷、也品尝过最屈辱滋味的年轻人,不想就此认命,不想永远做一个被包装、被展示、被使用的“物品”。 他要从这具被精心打扮的皮囊里,找回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会痛会怒、也有欲望和野心的灵魂。哪怕这个灵魂已经沾满了泥污,布满了裂痕。 洗手间里的自我审视,像一场无声的、残酷的解剖。他剥离了光鲜的外衣,直视了赤裸的、带着烙印的躯体,也窥见了内心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危险的火星。 他打开花洒,调至冷水。冰凉刺骨的水流瞬间从头顶浇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瞬间冷却、清醒。 冷水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思绪。那些纷乱的念头逐渐沉淀,那个危险的“决心”变得更加清晰、具体。 首先,他必须更好地扮演“叶婧的汪楠”,获取更多的信任、资源和信息。这是他在这个丛林里生存和向上爬的基础,也是他积蓄力量的土壤。 其次,他要利用一切机会,深化那个关于“启明资本”和“科芯材料”的独立调查。这不仅仅是向叶婧证明价值的工具,更是他构建“信息优势”、寻找潜在“操作空间”的关键。他需要更隐秘的渠道,更扎实的证据。 第三,他需要钱。真正属于自己、可以自由支配、不依附于叶婧的资本。那个海外证券账户里的五十万和可能的浮盈,远远不够。他需要寻找更多的机会,在叶婧的巨大棋局之外,进行更谨慎、也可能更冒险的“私人”运作。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记住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记住这身皮囊之下的真实感受,记住那份不甘与愤怒。不能沉溺于虚假的荣光,也不能被恐惧和安逸消磨了斗志。 冷水顺着身体的曲线流淌,带走体温,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汪楠关掉水,扯过浴巾,用力擦干身体和头发。镜子上蒙了一层水雾,模糊了他的身影。 他没有去擦镜子,而是直接走出浴室,走进更衣室,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最普通的纯棉家居服换上。然后,他走到书房,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黎明前最微弱的天光,坐到了书桌前。 他拿出那个廉价的笔记本,翻到被铂金袖扣按下印记的那一页旁边。然后,他拿起笔,借着微光,缓慢而坚定地,写下了一行字: “第一步:获取‘科芯材料’B轮融资的内部评估报告,验证‘启明’角色。渠道:?”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将它重新藏好。然后,他走到窗边,看着东方天际那一线逐渐亮起的鱼肚白。 天,快亮了。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他将继续戴上那副沉稳、专业、顺从的面具,回到叶婧的棋盘上,扮演好他的角色。但在那副面具之下,在无人可见的暗处,一场属于他自己的、隐秘而危险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洗手间里的自我审视,让他看清了枷锁,也找到了内心深处那点不肯屈服的、微弱却执拗的力量。前路依然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从这一刻起,他将不再是被动承受的囚徒,而是试图在囚笼中,寻找钥匙的、清醒的越狱者。 晨曦,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将第一缕金色的光芒,洒向这座苏醒的城市。汪楠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一半仍隐在未散的黑暗里。他的眼神,如同淬过火的刀锋,冰冷,锐利,且深不见底。 第45章 来自林薇的消息 周一,清晨。城市在短暂的周末喘息后,重新被注入急促的脉搏。汪楠如同精密的仪器,在设定的程序下醒来、洗漱、换上王助理“建议”的深灰色细条纹西装、食用那份永远营养均衡却缺乏惊喜的早餐。镜中的他,除了眼下无法完全掩饰的淡淡青黑,一切如常。沉稳,得体,是叶婧需要的样子。 铂金袖扣没有出现。他换了一对极其简单的、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哑光黑扣。他给王助理发了条信息,谎称之前那对袖扣的卡扣有些松动,送去保养了。没有解释,只是陈述。王助理很快回复:“好的,备用袖扣在衣帽间右侧第二个抽屉。” 平淡,高效,不问缘由。 叶婧似乎对袖扣的消失也毫无表示。她今天看起来很忙,上午连着几个跨洋视频会议,下午要飞去深圳见一个重要客户。在晨间的短暂碰头中,她只就“盛达”谈判中几个悬而未决的法律条款,快速问询了汪楠的看法,得到明确答复后,便挥手让他去准备下午“星火”项目与“新锐材料”的下一轮对接会材料。公事公办,毫无波澜。 汪楠知道,这种“平静”之下,可能是更深思熟虑的观察,或者仅仅是她此刻无暇他顾。他不敢放松,但内心那点因撕毁衬衫、隐藏袖扣而产生的、幼稚的“反抗”快感,也迅速被现实的紧迫感取代。他必须尽快推进“科芯材料”的调查,而第一步——获取其B轮融资的内部评估报告——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在叶氏的权限不低,但主要集中在“盛达”及其相关产业链的分析上,对“科芯”这种目前看似关联不大的竞争对手,能调阅的公开信息有限。至于其未公开的融资文件,更是绝密。通过常规的公司情报网络?那几乎等同于告诉叶婧,他在私自调查与“新锐材料”直接竞争的公司,动机可疑。通过外部数据服务商或灰色渠道?不仅昂贵,而且风险极大,容易留下痕迹。 就在他一筹莫展,只能利用午休时间,在加密的私人浏览器中,徒劳地搜索着关于“科芯材料”和几家知名FA(财务顾问)之间可能联系的蛛丝马迹时,工作手机的内部通讯软件上,一个意想不到的头像跳动起来。 是林薇。 汪楠的心微微提了一下。自从叶婧“御前解围”、他接手“星火”项目后,林薇对他的态度恢复了表面的客气,但私下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她负责行业研究,消息灵通,但之前的不愉快,让汪楠对她始终抱有一份警惕。 他点开消息。林薇的措辞很简短,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生硬:“汪楠,方便说话吗?有点关于‘科芯材料’的情况,可能对你们‘星火’项目有参考价值。” “科芯材料”!汪楠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瞬间收紧。他强迫自己镇定,快速扫了一眼周围。午休时间,48楼办公区人很少,他所在的角落更是安静。他深吸一口气,回复:“方便。林工请说。” 消息刚发出去,林薇的内线电话就打了过来。汪楠接起,将听筒贴近耳边。 “汪楠,”林薇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冷淡,多了些公事化的直接,“我刚从一个FA朋友那边听到点风声,‘科芯材料’的B轮融资,可能很快就要close了,领投方据说背景很深,不是纯粹的财务资本,有点像产业基金的路子,对赌条款很激进。他们最近在疯狂挖人,不止是技术,还有市场和销售,开价很高,有点不计成本抢人的意思。” 汪楠的呼吸微微屏住。林薇提供的消息,与他之前的推测隐隐吻合!“产业基金的路子”、“对赌激进”、“不计成本挖人”——这都指向一个意图明确、资金雄厚、且急于看到短期回报的强势资本方。会是“启明”吗?还是其他? “消息可靠吗?具体是哪家产业基金,有更确切的信息吗?”汪楠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出于工作需要的探究,而非过度的急切。 “FA那边口风很紧,只说背景很深,有政府资源。具体哪家,不肯透露,说是签了保密协议。”林薇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不过,我朋友私下提了句,说‘科芯’这次找的律所,是‘衡泰’。你应该知道,‘衡泰’最近两年在TMT领域很活跃,尤其是代表一些有……特殊背景的资本方。” 衡泰律师事务所!汪楠知道这家所,在资本市场以作风强悍、背景深厚著称,尤其擅长处理一些涉及复杂政商关系的交易。如果“科芯”的B轮用了“衡泰”,那领投方的“背景很深”就绝非虚言。 “这个消息很重要,林工,谢谢你。”汪楠真诚地道谢,不管林薇出于什么目的告知,这确实是极具价值的情报。 “不用谢我,我也是觉得这事有点不寻常,可能对你们有影响,才跟你说一声。”林薇的语气依旧平淡,“‘新锐材料’那边,叶总很看重,你也花了不少心思。‘科芯’这么搞,明显是想打擂台。你们最好提前有个准备。” “我明白。我会向叶总汇报。”汪楠说,心里快速盘算着如何将这个消息,与自己之前的推测结合,形成一份更有说服力的风险预警报告。 “嗯。”林薇应了一声,似乎准备挂电话,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我那个FA朋友,跟‘衡泰’负责这个案子的合伙人是校友,关系不错。如果你……或者叶总那边,需要更深入了解一下对方的具体条款和底细,或许……我可以试着问问,看能不能安排一次非正式的交流。当然,这很敏感,未必能成,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是我牵的线。我朋友担不起这个风险。” 汪楠的心跳再次加速。林薇这不仅是提供了情报,更是暗示了一条可能接触核心信息的隐秘渠道!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觉得不寻常”、“可能对你们有影响”?还是另有目的? “林工,这……”汪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接受,意味着欠下林薇一个大人情,而且要将自己和“星火”项目的部分机密,暴露在一个不完全可控的外部渠道面前。拒绝,则可能错失一个验证推测、甚至获取关键信息的宝贵机会。 “你不用马上决定。”林薇似乎猜到了他的犹豫,语气依旧平静,“我只是提供一个可能性。你可以先跟叶总汇报一下情况,看看她的意思。如果有需要,再联系我。不过要快,‘科芯’那边动作很快,等他们B轮close、消息完全公开,可能就晚了。” “好,我明白了。再次感谢你,林工。”汪楠郑重地说。 “嗯,先这样。”林薇干脆地挂了电话。 汪楠握着听筒,听着里面的忙音,久久没有放下。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却感到一丝寒意。 林薇的主动示好和情报分享,太不寻常了。在叶氏这样的地方,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她是因为看到他如今“得势”,想提前缓和关系,投资未来?还是因为“星火”项目是叶婧亲自抓的,她通过这种方式向叶婧示好?抑或……这里面有更复杂的利益纠葛,甚至可能是某个他尚未察觉的派系试探? 他无法确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林薇提供的关于“科芯材料”B轮融资的消息,以及那条可能接触“衡泰”合伙人的隐秘渠道,价值巨大。这或许能帮他验证“启明资本”是否参与其中,甚至可能窥见对方的战略意图和具体条款。 他需要立刻向叶婧汇报。但如何汇报,却需要技巧。他不能直接说“林薇告诉我的”,那样等于把林薇推到了前面,也显得他消息来源单一。他必须将林薇的消息,与自己之前的独立研究和推测结合起来,形成一份逻辑完整、证据链(尽管是间接证据)清晰的风险分析报告。 他坐回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他调出之前关于“启明资本”近期投资偏好的分析,关于“科芯材料”异常动态的整理,以及“衡泰”律所在相关领域代表交易的案例。他将林薇提供的“B轮接近close、产业基金领投、对赌激进、不计成本挖人、聘用衡泰”等信息,作为最新的、关键的动态补充进去。 报告很快成型。他没有过多渲染“启明”的角色,只是客观陈述“科芯”获得强势产业资本支持的可能性及其对“新锐材料”构成的潜在威胁。最后,他谨慎地提了一句:“鉴于对方聘请了‘衡泰’律所,其资本方背景可能较为特殊。如有必要,可通过可信渠道,尝试了解对方B轮融资的具体条款和战略意图,以便我方提前制定应对策略。” 这里的“可信渠道”,为林薇可能提供的帮助留下了伏笔,但又没有点明。 他将报告加密,发送给了叶婧,抄送了周明远。在给叶婧的单独附言中,他写道:“叶总,以上是基于公开信息、行业动态及部分非正式渠道信息综合研判。‘科芯’动作迅猛,建议高度关注。如有进一步指示,请随时吩咐。” 点击发送。汪楠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等待叶婧的反应。 整个下午,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准备“星火”项目的对接材料上,但心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份已发送的报告,以及林薇那个意味深长的电话。 临近下班,叶婧的回复来了,同样是通过加密通讯软件,只有一句话:“报告已阅。‘科芯’之事,你继续跟进,重点查清其背后资本意图及对‘新锐’的具体威胁。与林薇保持沟通,必要时可按她提供的渠道尝试接触,但务必谨慎,所有进展单独向我汇报。‘星火’项目按原计划推进。” 汪楠看着这条指令,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同时又提起了另一块。叶婧认可了他的分析和预警,并授权他继续深入调查,甚至默许了他通过林薇的渠道进行试探。这无疑是对他能力的进一步肯定和赋权。 但“单独向我汇报”、“务必谨慎”这几个字,又像一道紧箍咒。叶婧在给他更大活动空间的同时,也收紧了那根看不见的线。她要他成为她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触角,去探查暗处的威胁,但同时,他的一举一动,也必须完全在她的监控和掌控之下。与林薇的接触,成了得到她许可的“任务”,而不再是他私下的“机遇”。 他必须更加小心地走好这根钢丝。既要利用林薇的渠道获取有价值的信息,向叶婧证明自己的价值,又不能在这个过程中,被林薇或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利用或卷入更复杂的漩涡。同时,他还得时刻提防,叶婧是否也在通过这件事,观察他处理复杂人际关系和隐秘情报的能力,甚至……测试他的忠诚度。 “来自林薇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正将他推向一个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局面。机遇与陷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而他,必须凭借越来越清醒的头脑和日益增长的谨慎,在这片暗流涌动的深水中,找到那条能通向目标、又不至于溺毙的狭窄通道。 他回复叶婧:“明白。我会谨慎处理,随时汇报。” 然后,他点开与林薇的对话框,斟酌着词句:“林工,关于你提到的信息,叶总很重视。如果方便,可否安排与你那位FA朋友,进行一次非常初步的、非正式的交流?时间地点由对方定,内容仅限于行业宏观情况,绝不涉及具体公司商业机密。一切以你朋友的安全和便利为前提。” 消息发出。汪楠看着屏幕,等待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玻璃上,与窗外璀璨而虚幻的夜景融为一体。 新的一轮博弈,开始了。而他,既是棋子,也在尝试着,成为那个在棋盘边缘,悄悄移动另一颗棋子的人。 第46章 白月光的问候 与林薇的沟通暂时没有新的进展。那位FA朋友似乎有些犹豫,或者需要时间安排。汪楠没有催促,只是将情况简要汇报给了叶婧。叶婧的回复依旧简洁:“等。” “等”这个字,在叶婧的词典里,往往意味着蓄势、观察,以及随时可能发起的雷霆行动。汪楠知道,自己必须保持耐心,同时也要做好一切准备。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星火”项目下一轮谈判的细节打磨,以及与“盛达”主战场最后冲刺阶段的技术支持上。日子在高压和等待中,以一种既缓慢又迅疾的节奏滑过。 这天晚上,汪楠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公寓。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将自己沉入窗外那片永恒的、璀璨而冰冷的灯火之中。身体是疲惫的,但精神却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即使在寂静的独处中,也难以真正放松。 他拿出那台用于私人联系的旧手机,习惯性地解锁,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屏幕。通讯录里名字寥寥,除了家人和几个极少联系的老同学,就是一些因工作不得不添加、但几乎从不私下联络的同事。社交软件上同样冷清,同学群在聚会后热闹了几天,也渐渐沉寂下去。他的生活,仿佛被无形地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是叶婧世界里高强度、高密度的喧嚣与博弈;另一半,则是无人知晓的、极致的孤独与空洞。 就在这时,微信通讯录上方,悄然出现了一个新的好友申请提示。 一个简单的风景头像,昵称是“晚风”。备注信息里,只有两个字:“苏晚。” 汪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苏晚?她怎么会主动加他?同学聚会那晚,他们甚至连单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最后的对视也隔着人群和喧嚣,平静得近乎冷漠。 他盯着那个好友申请,足足看了十几秒。窗外的灯火映在手机屏幕上,与“苏晚”那两个字重叠,带来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理智在第一时间拉响了警报:不要通过。你的生活已经够复杂了,不要再把过去的、简单的人牵扯进来。你无法向她解释你现在的一切,也无法承担任何可能的、因她而产生的变数。 然而,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志,在“同意”按钮上悬停片刻后,轻轻点了下去。 添加成功。对话框弹开。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但过了好几秒,消息才发过来。 苏晚:“汪楠,晚上好。没打扰你吧?” 语气很平常,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客气,就像对待一个久未联系、关系已经有些生疏的普通朋友。 汪楠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冰凉的屏幕边缘摩挲了几下,才打字回复:“晚上好,苏晚。不打扰。刚下班。” 发送。他刻意强调了“刚下班”,试图将自己代入一个普通上班族的角色,尽管他知道,自己所谓的“下班”,与大多数人理解的,相去甚远。 苏晚:“这么晚才下班,工作很忙吧。在叶氏那样的大公司,压力一定很大。” 她果然知道了。是听同学说的,还是……她自己查的?汪楠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平复。以叶氏的名气,这并不难打听。 “还好,习惯了。”他回复,言简意赅,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 苏晚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嗯,注意身体。对了,加你没别的事,就是上次聚会后,陈涛把我拉进了一个咱们班的小群,我看你也在里面,想着以后联系起来方便点,就加了。没提前跟你说一声,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汪楠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和紧张,悄悄回落了一些,随即又泛起一丝自嘲。是啊,还能是因为什么呢?难道还指望是旧情难忘,特意来寻他吗? “没关系,应该的。”他打字,觉得自己的回复干巴巴的,像个没有感情的客服。 对话框安静了片刻。就在汪楠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时,苏晚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上次听你说,你现在主要做并购分析?我下个月去北京总行培训,可能会接触到一些投行部和战略投资部的人,他们对并购这块好像挺看重的。我……我对这方面了解很少,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简单跟我讲讲,像你们做项目的时候,一般最关注哪些点?就当……给我提前补补课,免得去了什么都不知道,闹笑话。” 后面跟了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吐舌头表情。 下个月去北京。她真的要去。而且,是为了工作,为了提升自己。她的语气里,有对陌生领域的忐忑,也有想要学习、想要做得更好的认真。这种姿态,真诚,质朴,带着她一贯的、带着点书卷气的上进心。 汪楠看着这条消息,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这和他平时接触的那些人——叶婧的杀伐果断、周明远的严谨苛刻、林薇的疏离精明、乃至同行间的互相算计试探——截然不同。苏晚的问题,如此“基础”,甚至有些“外行”,却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图书馆里,皱着眉头啃噬难懂的专业书,遇到不懂就一定要搞清楚的女孩。 他犹豫了。一方面,他内心深处,或许也渴望能与她产生一些超越“老同学”标签的联系,哪怕是如此“学术”和“工作”的交流。另一方面,他又本能地想要保护她,将她隔绝在自己那个复杂、阴暗、充满危险的世界之外。告诉她太多,会不会无意中泄露什么?或者,让她对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产生不必要的兴趣和联想? 最终,他还是没能狠下心拒绝。他斟酌着词句,尽量用最通俗、最不涉及敏感信息的方式回复:“并购分析关注的方面很多,宏观的比如行业趋势、政策环境、市场格局;微观的比如标的公司的财务状况、技术专利、客户结构、管理层能力等等。核心是判断并购能否产生‘1+1>2’的协同效应,以及潜在的风险和整合难度。你们银行的话,可能更关注交易结构、融资安排、还款保障这些金融层面的问题。” 他发了一段不短的文字,尽量做到了深入浅出。 苏晚很快回复:“哇,听起来好复杂。不过你说得挺清楚的,谢谢!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你们平时看那么多报表和数据,会不会很枯燥?” “习惯了就好。有时候从一堆数据里发现关键问题,也挺有成就感的。”汪楠回复,这倒是他的真心话,至少在纯粹的技术分析层面是如此。 “嗯,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出价值,真的很棒。”苏晚发来一个点赞的表情,“你现在……应该做得很好吧?感觉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这句“和以前很不一样了”,让汪楠的心猛地一沉。他盯着那几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苏晚在手机那头,微微偏着头,若有所思的神情。哪里不一样了?是外表?是气质?是谈吐?还是……那种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被这个环境浸染出的、难以言说的“味道”? “人总是会变的。”他最终只回了这四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 苏晚似乎感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停顿了一下,发来:“嗯,也是。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了。谢谢你刚才的解答,很有帮助。晚安。” “晚安。”汪楠回复。 对话就此结束。短短几分钟,寥寥数语。没有追忆往昔,没有打探现状,甚至没有约定下次再聊。就像两颗在浩瀚星空中短暂交汇的流星,擦肩而过,留下一点微光,随即重归各自的轨道。 汪楠退出微信,将手机锁屏,扔在一旁的沙发上。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但此刻,那片璀璨的夜景却无法再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苏晚那句“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像一句咒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是啊,不一样了。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变得世故,变得谨慎,变得善于伪装,也变得更加……冷酷和自私。他拥有了以前不敢想象的物质条件和社会地位,却也付出了灵魂被逐渐侵蚀的代价。那个会在苏晚面前脸红、会为了梦想热血沸腾、会相信努力就有回报的年轻人,早已死去。活下来的,是一个在欲望和恐惧中挣扎、在掌控与反抗间摇摆、戴着精致面具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怪物。 苏晚的问候,像一道清澈的溪流,短暂地淌过他布满污浊和裂痕的心田。那清澈让他感到一瞬间的慰藉,随即是更强烈的、自惭形秽的刺痛。他配不上这份清澈的问候,配不上她语气里那点残留的、或许只是出于礼貌的欣赏。 他站起身,走到酒柜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这一次,他没有加冰,直接仰头灌了下去。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 “白月光的问候”。他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苏晚之于他,或许早已不是爱情,而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干净的青春岁月的一个象征,一个对照。她的出现,她的问候,像一面纤尘不染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生活的全部扭曲与不堪。 他既渴望从这面镜子里汲取一丝温暖和力量,又害怕被它照出自己灵魂深处的肮脏与懦弱。这种矛盾的情绪,撕扯着他,让他感到一种比面对叶婧时更加深重、也更加无处遁形的疲惫。 他将空酒杯放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然后,他走回卧室,没有开灯,直接和衣倒在床上。黑暗中,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苏晚下个月要去北京。那个他如今以另一种身份与之紧密相连的城市。他们会在那里相遇吗?如果相遇,他又该如何自处?继续用这副虚假的面孔和言辞应对她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今晚这通“白月光的问候”,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更加绵长。它搅动了他试图深埋的过往,也让他对现在和未来,产生了更深的迷茫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另一种可能”的、极其微弱的悸动。 然而,这悸动刚刚萌芽,就被更现实的思虑压了下去。明天,他还要面对叶婧,面对“盛达”和“星火”的项目,面对林薇可能带来的新消息,面对自己那隐秘的、危险的“独立计划”。 苏晚和她的世界,是窗外的明月,清冷,遥远,可望而不可即。而他,早已深陷这片由欲望、权势和危机构筑的泥沼,无法脱身,只能继续挣扎前行。 他闭上眼睛,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睡意迟迟不来,只有窗外永恒的城市噪音,如同背景音般,低低地轰鸣着,陪伴他度过又一个漫长而孤独的夜晚。白月光的问候,温暖而短暂,终究照不亮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必须依靠自己,在这黑暗中,摸索着,寻找那条不知是否存在的光明缝隙。 第47章 双重人生的撕裂感 “新锐材料”的第二轮谈判地点,定在了叶氏国际金融中心内一间中型会议室。比起之前在“新锐”那间朴素甚至有些简陋的会议室,这里的环境是降维打击。巨大的落地窗将繁华的CBD景观尽收眼底,恒温恒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舒缓的香氛。长条形会议桌光可鉴人,每把椅子都符合人体工学,面前的记事本和笔都印着叶氏的烫金Logo。连提供的矿泉水和咖啡,都来自普通人不会留意的进口品牌。 刘文瀚带着他的两位核心弟子(赵工和另一位负责生产的孙工)走进来时,脸上明显带着几分拘谨和震撼。他们穿着熨烫过但款式过时的西装,手里拿着普通的公文包,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汪楠注意到,刘文瀚甚至还下意识地擦了擦鞋底,仿佛怕弄脏了光洁如镜的地毯。 汪楠作为叶婧的授权代表,与法务部、财务部抽调的同事一起,坐在谈判桌的一侧。他今天穿了一套炭灰色的定制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松着第一颗纽扣,显得专业而不失亲和力。他微笑着起身,与刘文瀚握手,引他们入座,并亲手为他们倒了水。姿态放得很低,语气诚恳,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属于“主场”的从容和掌控感,无形中已经建立了心理优势。 谈判进行得比预想的顺利。叶婧虽然不在场,但她的意志通过汪楠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汪楠提出的那份分步投资、派驻赋能团队的方案,在“新锐材料”团队看来,已经是“最优解”。他们最关心的技术主导权、核心团队去留问题,在协议草案中都得到了明确的保障。谈判的重点,集中在了一些具体的财务条款、估值对赌的细节、以及赋能团队的具体权限和汇报机制上。 汪楠展现了出色的专业素养和沟通技巧。他既能用精准的数据和逻辑说服对方,也能在僵持时,用理解对方立场、共同寻找解决方案的姿态来化解矛盾。当刘文瀚的弟子赵工再次对某个看似“严苛”的业绩考核指标表示质疑时,汪楠没有像上次那样长篇大论地解释,只是平静地调出了“新锐材料”过去三年的销售数据和成本结构,指出了其中几个明显的效率提升空间,然后说:“赵工,这个目标看起来有挑战,但如果我们能帮你把生产线的综合效率提升15%——这是我们派驻的生产专家评估后认为完全可行的——再配合新的市场渠道,达成这个目标的概率,至少在70%以上。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个‘可能’,变成‘确定’。你觉得呢?” 他用数据和事实说话,将“考核”包装成了“共同的目标”和“可实现的路径”。赵工张了张嘴,看着屏幕上清晰的数据对比,最终没有再反驳。 刘文瀚看着汪楠,眼神复杂,有欣赏,有感慨,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弟子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在这个庞大的商业机器里,如此游刃有余,将复杂的交易和人心,梳理得条理分明。这与他熟悉的实验室和方程式,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会议中途休息。汪楠将刘文瀚请到一旁的小休息区,递给他一杯手冲咖啡。 “刘博士,这几天辛苦你们了。”汪楠真诚地说,“我知道,让你们一下子接受这么多新东西,不容易。” 刘文瀚捧着温热的咖啡杯,叹了口气:“汪先生,说实话,是挺不容易的。但你们……特别是你,让我们觉得,这件事是靠谱的,是有希望的。不像之前接触的一些机构,要么高高在上,要么就只盯着短期回报。”他顿了顿,看着汪楠,“你年纪轻轻,看问题却很透彻,做事也稳。叶总真是……慧眼识珠。” 慧眼识珠。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汪楠一下。他脸上笑容不变,谦逊地说:“刘博士过奖了。是叶总战略清晰,给了我们方向。我也只是尽力把工作做好。” “能把工作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了。”刘文瀚感慨道,目光望向窗外林立的高楼,“这个世界,有时候挺让人看不懂的。我们埋头搞技术,觉得做出了好东西,世界就应该认可。其实不是,酒香也怕巷子深,还得有人会吆喝,会卖。你们……就是那个会吆喝,也会帮着把巷子拓宽的人。” 他的话里,有一种技术人面对商业世界的无奈和认命,也有对汪楠所代表的这种“能力”的复杂认同。汪楠听懂了。在刘文瀚眼中,他或许已经成了那种他曾经不太理解、甚至有些轻视的、精通“商业规则”和“资源运作”的人。一种“自己人”之外的、“有用的”他者。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星图”项目组,在叶氏,甚至在老同学眼中,他越来越多地被贴上类似的标签——“能干”、“有潜力”、“叶总的人”、“懂行”……这些标签构成了他现在“成功”的外壳,却也像一层坚硬的茧,将他与某种更真实、更柔软的内核隔离开来。 短暂的休息后,谈判继续。最终,在汪楠的主导和斡旋下,双方就投资意向书的核心条款达成了一致。估值、投资金额、对赌条件、赋能团队权限、董事会席位等关键问题全部落定。法务和财务的同事开始着手准备正式的协议文本。 送走刘文瀚一行,看着他们有些疲惫但眼中燃起新希望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汪楠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谈判成功了,而且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他用他的能力,推动了“星火”项目迈出关键一步,再次向叶婧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甚至有几分成就感。 然而,没有。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厌倦。 他成功扮演了“叶婧的得力干将”、“专业的谈判代表”、“新锐材料的引路人”。每一个角色都演绎到位,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每一个决定都符合“利益最大化”的原则。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在舞台上完美地呈现了一场观众(叶婧、刘文瀚、同事)期待的戏码。但谢幕后,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面对散场后的寂静,涌上心头的不是满足,而是更深的虚空。 他走回刚才的会议室,同事们正在收拾东西,低声交流着刚才的细节,语气轻松。看到汪楠进来,法务部的同事笑着对他说:“汪楠,可以啊!节奏把握得真好,那几个难点都被你化解了。叶总果然没看错人。” 财务部的女同事也点头:“是啊,刘博士他们其实挺轴的,不好谈。你今天这软硬兼施,分寸拿捏得绝了。” 面对同事的肯定,汪楠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大家辛苦了”,便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天空湛蓝如洗。这座城市永远充满活力,野心勃勃。他站在这个城市的中心,站在许多人仰望的位置,参与着足以影响行业格局的交易。这是他曾经梦想过的“成功”场景。 可是,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在扮演那个“成功的汪楠”时,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汪楠”——那个会为了一道解不出的难题熬夜、会为了一场输掉的篮球赛懊恼、会为了心爱的女孩一句话而心跳加速的、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年轻人——正在被一点点挤压,吞噬,变得模糊不清? 他想起刚才刘文瀚看他的眼神,那种混合着欣赏、感慨和疏离的眼神。在刘文瀚这样的纯粹技术者眼中,他是不是也已经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变成了精于算计、善于操控的“商业精英”?那个曾经同样痴迷于技术、相信专业力量的汪楠,去哪儿了? 他又想起苏晚那句“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是的,不一样了。他变得善于计算得失,善于揣摩人心,善于在规则中游刃有余。他获得了权力、尊重和物质,却也失去了简单、真诚,以及那种不掺杂质的、对热爱之事全力以赴的纯粹快乐。 双重人生的撕裂感,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而尖锐。白天,他是叶氏投资部的明日之星,是“星火”项目的负责人,是冷静专业的谈判高手。夜晚,在独处时,他才是那个会对着铂金袖扣的印记出神、会在廉价笔记本上写下危险计划、会在苏晚寥寥数语中寻找慰藉的、内心充满挣扎和迷茫的汪楠。 这两个“我”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互相撕扯。一个“我”在现实的泥沼中奋力向上爬,学习规则,利用规则,甚至试图驾驭规则。另一个“我”则在精神的荒野中迷失,怀念着来路,恐惧着去路,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承受着无声的凌迟。 “汪楠,走了啊!”同事的招呼声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好,马上。”汪楠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拿起自己的东西,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刺眼的阳光,然后迈步,走出会议室。 走廊里灯光通明,脚步声在厚地毯上几不可闻。他朝着电梯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身影被拉长,倒映在光可鉴人的墙壁上。那个身影,挺拔,沉稳,是标准的精英模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看似坚实的步伐之下,是日益加剧的、源于双重人生的、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痛楚。他走得越高,离那个真实的“汪楠”似乎就越远。而他不知道,当这撕裂达到极限时,等待他的,是彻底的崩溃,还是一场……浴火重生?抑或,是在这撕裂的缝隙中,扭曲地开出一种全新的、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的、黑暗的花? 电梯门打开,他走进去,按下48楼的按钮。金属门缓缓合拢,将那个站在窗边茫然的身影隔绝在外。镜面的轿厢内壁,再次映出他无懈可击的、属于“叶婧的汪楠”的侧脸。 他知道,这场扮演还将继续。而内心的撕裂,也远未到尽头。他只能带着这份日益清晰的痛感,继续走下去,在这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上,寻找着那个或许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名为“自我”的终点。 第48章 拒绝林薇的见面 “星火”项目投资意向书的顺利签署,在叶氏内部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毕竟,与“盛达”那场牵动无数神经的数十亿级并购案相比,这笔数千万级别的战略投资,更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注脚。但对于汪楠而言,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他在叶婧的棋局中,位置更加稳固,手中的棋子也多了些许分量。 叶婧对他的表现给予了肯定,方式很“叶婧”——没有公开表扬,只是在他次日早间汇报时,淡淡说了句“协议条款把控得不错,后续执行盯紧点”,然后便布置了新的任务:与“新锐材料”对接,尽快确定赋能团队人选,并启动第一阶段的财务和法律规范工作。同时,“盛达”并购案的谈判进入最后冲刺,几个核心争议点的技术评估报告,需要他带领团队在三天内完成。 工作像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汪楠像个熟练的冲浪者,在浪尖上腾挪,试图保持平衡,但精神上的疲惫和那种日益严重的“扮演”感,却如影随形,在每一次完美的“表现”之后,带来更深的内耗。 就在这时,林薇那边有了回音。 消息发在工作日下午,临近下班。汪楠正被一份关于“盛达”供应链风险的评估报告搞得焦头烂额,看到林薇的头像跳动,心里莫名地紧了一下。 点开。林薇的措辞依旧简洁直接:“汪楠,我朋友那边松口了。‘衡泰’负责‘科芯材料’B轮的那个合伙人,这周五晚上有个私人饭局,在‘静苑’。对方答应可以带个‘朋友’过去,聊聊行业,不涉及具体案子。机会难得,但很敏感。去不去?” 静苑。又一个汪楠只闻其名、从未踏足过的顶级私人会所,以极致隐秘和接待特殊客人著称。林薇的朋友能量不小,竟然能安排进这种场合。而且,是“私人饭局”,可以带“朋友”聊聊行业。这比汪楠预想的、在咖啡馆或茶馆的“非正式交流”要深入得多,也危险得多。在那种场合,觥筹交错之间,看似随意的闲聊,往往能透露出比正式谈判桌上更多的信息,也更容易在放松警惕时,说出或听到不该说的话。 去,还是不去? 汪楠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没有立刻回复。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蚂蚁般的车流,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去的理由很充分:这是验证“启明资本”是否参与“科芯”B轮、了解对方战略意图和具体条款的绝佳机会,甚至可能获取到影响“新锐材料”竞争格局的关键信息。这对于他完成叶婧交代的“查清背后资本意图”的任务至关重要。而且,如果操作得当,这将成为他向叶婧展示自己情报获取和人际运作能力的又一次漂亮“成绩单”。 但风险也同样巨大。第一,消息来源是林薇,一个他始终无法完全信任、动机不明的同事。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林薇是否与“科芯”或“启明”那边有某种关联,故意设局引他入瓮,获取叶氏对“新锐材料”的真实态度和底线?或者,是想借此抓住他私下接触竞争对手的“把柄”?第二,即便林薇没有恶意,在“静苑”那种地方与“衡泰”的合伙人会面,本身就极度敏感。“衡泰”是“科芯”的律师,他代表叶氏(尽管是以个人名义)与对方律师在非正式场合接触,一旦被外界知晓,很容易引发“不当接触”甚至“刺探商业机密”的质疑,对叶氏声誉和“星火”项目都可能造成负面影响。第三,叶婧虽然授权他“必要时可按她提供的渠道尝试接触”,但明确要求“务必谨慎”、“单独汇报”。“静苑”的饭局,显然超出了“谨慎”的范畴,更像是一场**险的冒险。他需要先请示叶婧。 然而,请示叶婧,本身也有风险。叶婧会同意吗?以她的性格,可能会欣赏这种主动进取、敢于接触核心信息源的胆识,但也可能认为他过于冒进,不够沉稳,甚至质疑他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更关键的是,一旦请示,这件事就完全暴露在叶婧的审视之下,他失去了所有的操作空间和缓冲余地。届时,无论饭局上获得什么信息,他都必须毫无保留地上报,无法再为自己保留任何“独立”分析或操作的余地。 他需要权衡。更需要时间。 他走回座位,给林薇回复:“收到,谢谢林工。这个机会确实难得。我需要一点时间评估和准备,明天上午给您确切答复,可以吗?” 林薇很快回复:“可以。不过要快,最迟明天中午前给我消息,对方也要安排。另外,”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朋友特别强调,这件事仅限于你我知道。如果去,你只能以‘对行业感兴趣的独立分析师’个人身份,绝不能提及叶氏或‘新锐材料’。否则,以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明白。我会谨慎。”汪楠回复,心往下沉了沉。条件更加苛刻了。“独立分析师”个人身份?这简直是欲盖弥彰。在“静苑”那种地方,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他的来历不凡。这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伪装,风险却一点没少。 下班后,汪楠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公寓。他让司机将车开到江边,然后独自下车,沿着堤岸慢慢走着。初冬的晚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在脸上,却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他需要做出决定。这个决定,不仅关乎“科芯材料”的情报,更关乎他未来在叶婧这盘棋局中的定位和……他自己的“独立计划”。 如果他去,并且成功获取了关键信息,他将在叶婧面前进一步证明自己的“不可或缺”。但同时,他也将更深地卷入与林薇以及其背后复杂关系的网络中,并且将自己的一次重要行动,完全置于叶婧的监控和评判之下。这固然能带来短期利益和安全,却也意味着他离真正的“独立”更远一步。 如果他不去,或者以更保守的方式(比如只通过林薇的朋友间接打听)获取信息,可能错失良机,但也规避了最大的风险。他可以继续按部就班地推进叶婧交代的任务,同时暗中通过其他更隐秘的渠道,验证自己的推测。这样更安全,但进展会慢,也可能永远无法触及核心。 江风凛冽,吹得他大衣下摆猎猎作响。远处,江对岸的摩天楼群亮起了绚烂的灯光秀,变幻的色彩倒映在漆黑的江面上,光怪陆离,如同他此刻面临的、充满诱惑与陷阱的抉择。 他想起“新锐材料”谈判成功后,心里那片冰冷的虚空。想起苏晚那句“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想起镜中那个日益陌生、却必须时刻扮演完美的自己。 他厌恶这种被完全掌控、每一步都必须计算得失、如履薄冰的感觉。他渴望一点自主,一点能按照自己意志行事、哪怕只是小小一步的空间。林薇提供的这个机会,固然危险,但未尝不是一种“自主”的试探。如果他能在叶婧不知情、或者不完全知情的情况下,处理好这件事,获取到有价值的信息,那么,这将成为他构建“独立信息优势”的第一步,也证明他具备在叶婧掌控之外,独立运作、获取资源的能力。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也伴随着坠入深渊的恐惧。 他在江边站了很久,直到手脚冻得有些麻木,才转身往回走。坐进车里,温暖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与刚才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回到公寓,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他拿出那台私人手机,登录了海外证券账户。屏幕上,“新锐材料”的股价在投资意向书签署后,又有了小幅上扬,他的账面浮盈已超过35%。而“科芯材料”的股价,最近几个交易日也异常活跃,成交量放大,似乎有资金在默默吸纳。 他看着那两根走势迥异却又隐隐相关的K线,眼神越来越冷,也越来越静。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汪楠先处理了几件紧急的公事。然后,在九点半左右,他点开了与林薇的对话框,斟酌着,一字一句地输入: “林工,经过慎重考虑,并请示了叶总,叶总认为目前阶段,我方与‘新锐材料’的合作刚步入正轨,应以稳为主。‘科芯材料’B轮融资事宜,属于其自身商业机密,我方通过非正式渠道过度打探,恐有不妥,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误解和风险。因此,叶总指示,暂时不安排与‘衡泰’方面的非正式接触。感谢你和你的朋友提供的信息和机会,这些信息对我们评估竞争环境很有帮助。后续关于‘科芯’的动向,还望林工继续留意,如有新的公开信息或行业动态,随时沟通。” 点击发送。 他拒绝了。用了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叶总的指示,以稳为主。既抬出了叶婧这面大旗,表明这不是他个人的怯懦或犹豫,又将“风险”和“不妥”点明,给了林薇和她朋友台阶下。同时,他再次强调了“公开信息或行业动态”的沟通渠道,既维持了与林薇的工作联系,也划清了界限——他只接受正当范围内的信息共享,不参与越界的私下接触。 消息发出后,汪楠静静等待。他不知道林薇会作何反应。是觉得他胆小怕事、错失良机?还是认为他成熟稳重、懂得分寸?亦或,能看出他这番回应背后,更深层的算计和保留? 几分钟后,林薇回复了,只有短短几个字:“明白了。我会转告。” 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追问,甚至没有一个表情符号。平静得有些异常。 汪楠看着那三个字,心里并没有感到轻松。他知道,自己这个选择,或许规避了眼前最直接的风险,但也可能错过了重要情报,甚至……让林薇对他产生了新的看法或距离。在叶氏这样人际关系复杂的地方,任何一个看似微小的选择,都可能在未来引发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 他将与林薇的沟通记录截图(隐去敏感信息),整理了一份简要说明,通过加密渠道发给了叶婧。在说明中,他汇报了林薇提供的机会,以及自己基于“稳健优先、避免风险”的考虑,婉拒接触的决策。他重点强调了“静苑”场合的敏感性和对方要求“独立分析师”身份的潜在风险。 很快,叶婧的回复来了,同样简洁:“处理得当。继续保持关注。” “处理得当”。这四个字,让汪楠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叶婧认可了他的决定。她没有因为可能错失情报而责怪他冒进,反而肯定了他对风险的预判和规避。这说明,在叶婧的价值体系里,“稳妥”和“可控”,有时候比“激进”和“机会”更重要。尤其是在“盛达”并购案即将收官、“星火”项目刚刚启动的这个微妙时刻。 汪楠关掉通讯窗口,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拒绝了林薇的见面,看似放弃了一个诱人的机会,却也在叶婧那里,进一步巩固了自己“谨慎”、“可靠”、“懂得分寸”的形象。同时,他也为自己保留了一丝余地——他没有将自己完全绑上林薇那条船,也没有在叶婧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任何越界操作。 更重要的是,这个决定,是他基于自己的独立判断做出的。他权衡了利弊,评估了风险,最终选择了看似保守、实则更符合他当前处境和长远利益的道路。这让他感到一种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掌控感。 他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眼神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依旧在跳动。拒绝一次见面,不代表放弃整个战场。关于“科芯”和“启明”的调查,他会通过其他更隐秘、更安全的方式进行。而构建“独立信息优势”和“操作空间”的计划,也并未改变,只是需要更耐心,更迂回。 路还很长,陷阱只会更多。但他学会了,在诱惑面前,如何冷静地分析,如何审慎地抉择,如何在这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为自己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的主动。 拒绝,有时是为了更好地前进。而这次拒绝,或许正是他在这个复杂棋局中,逐渐成熟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主落子。 第49章 用酒精麻痹自我 叶婧的“处理得当”四个字,像一纸暂时有效的赦免令,让汪楠紧绷的神经得以片刻松懈,却也抽走了支撑他维持“完美状态”的最后一丝力气。白天剩下的时间,他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处理着邮件、参加电话会议、审阅报告。身体在运转,思维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对周遭的一切感知变得迟钝而遥远。 那种“双重人生的撕裂感”并未因拒绝了林薇的见面而缓解,反而在叶婧的“认可”之后,变得更加尖锐。他成功扮演了叶婧需要的“谨慎下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这“正确”带来的,不是成就感,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自我背叛的空虚。他知道,如果换成两年前,甚至一年前的自己,面对“静苑”那样的机会,或许会热血上涌,不顾一切地去闯一闯,哪怕头破血流。可现在,他学会了计算风险,学会了权衡利弊,学会了在诱惑面前,用“稳妥”和“分寸”来压抑内心的冲动。 他变成了自己曾经不太理解、甚至隐隐轻视的那种“成熟的职场人”。而这“成熟”,是用棱角被磨平、热血被冷却、真实的渴望被层层包裹和压抑换来的。每一次“正确”的选择,都像是在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汪楠”身上,又覆盖了一层坚硬而冰冷的外壳。 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区的人陆续离开。汪楠没有动。他不想回到那间空旷冰冷、充满叶婧气息的公寓。在那里,孤独和自省会将他彻底吞噬。他需要一点噪音,一点人气,一点能暂时淹没内心嘶吼的东西。 他没有叫司机,也没有去那些叶婧可能“安排”或“知晓”的高档场所。他独自一人,搭乘地铁,混入晚高峰疲惫而沉默的人潮。陌生的面孔,混杂的气味,列车运行单调的轰鸣,这一切与他平时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却意外地给他带来一种扭曲的、匿名般的轻松感。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用那种或探究、或艳羡、或审视的目光看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面无表情的、晚归的上班族。 他在一个陌生的街区下了车,随意走进一家看起来生意不错、人声鼎沸的居酒屋。暖黄的灯光,氤氲的食物香气,嘈杂的谈笑和碰杯声,瞬间将他包围。他在角落找到一个空位坐下,点了几样烤串,然后对服务员说:“先来一壶清酒,要烈的。” 酒很快上来,温在精致的陶瓷壶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就菜,直接仰头灌了下去。清冽而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随即化作一股暖流,缓缓向四肢百骸扩散。他闭上眼,感受着酒精带来的、最初的、轻微的晕眩感,那感觉像一层薄雾,暂时模糊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和尖锐的自我审视。 一杯,又一杯。烤串上来了,他食不知味地吃着,味蕾似乎也被酒精麻痹了。周围的喧嚣渐渐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水传来。邻座几个年轻白领在高谈阔论,另一桌的情侣在低声细语,后厨传来滋滋的烤肉声和厨师洪亮的吆喝……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属于尘世的背景噪音。 他需要的就是这个。不是寂静,不是思考,而是这种能将他淹没的、无害的嘈杂。酒精是最好的催化剂,它软化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也让那层坚硬的外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壶很快见了底。他又要了一壶。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漂浮,视线里的景物微微晃动。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情绪,在酒精的掩护下,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冲破堤防。 他想起了苏晚。想起她加他微信时那小心翼翼的问候,想起她谈起去北京培训时,语气里那点忐忑和认真。她像一株生长在清澈溪水边的植物,安静,坚韧,带着属于自己的、不张扬的生命力。而他自己呢?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华丽温室、用名贵肥料催生、却早已失去原本色泽和香气的畸形植物。他们早已不在同一个世界。他那点隐秘的悸动和怀念,在现实巨大的鸿沟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可悲。他甚至不敢,也不能,向她袒露一丝一毫真实的自己。 他又想起了白天的谈判,想起了刘文瀚看他时那复杂的眼神。在刘文瀚眼里,他这个“成功的商业精英”,是不是也是一种悲哀的存在?拥有他们渴望的资源和能力,却可能失去了他们珍视的、对技术的纯粹热爱和执着? 还有林薇。她主动递来的橄榄枝,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是单纯的示好,还是精心的算计?他拒绝了,是对的,还是错的?如果去了“静苑”,又会发生什么?他会得到梦寐以求的关键信息,还是会一脚踏进某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最顽固、也最不愿去触碰的,是叶婧。是她冰冷审视的目光,是她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她无处不在的控制,是那晚阳台上,带着酒意的、蛊惑人心的气息和那个含义不明的触碰……那个触碰带来的战栗和屈辱,如同附骨之疽,即使在此刻酒精的作用下,也依然清晰。他厌恶那种被完全掌控、被当作物品般标记和赏玩的感觉,但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却又可耻地记得那一刻的心跳加速,记得她指尖的微凉和气息的温热…… “呕——” 胃部一阵剧烈的翻腾,打断了他越来越危险的思绪。他猛地捂住嘴,冲向洗手间。趴在冰冷的陶瓷洗手池边,他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眼泪生理性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冷水扑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他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睛通红、头发凌乱、嘴角还挂着水渍的男人。多么狼狈,多么不堪。这就是那个在谈判桌上侃侃而谈、在叶婧面前沉稳得体的“汪楠”? 自嘲的笑容在嘴角扭曲地绽开,比哭还难看。他用纸巾狠狠擦了把脸,走回座位。剩下的半壶酒还在那里,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他盯着那壶酒,仿佛盯着一个能带他暂时逃离一切的魔鬼。 他没有再喝。不是因为理智回笼,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疲惫。酒精带来的麻痹是短暂的,醒来后,现实只会更加清晰,更加沉重。他需要的不是逃避,而是……力量。足以打破现状、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可这力量,要从何而来? 他结了账,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居酒屋。夜风一吹,酒意上涌,头更加昏沉。他没有叫车,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着。霓虹灯在湿润的空气中晕开迷离的光斑,车灯划出一道道流动的光轨。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却与他内心的死寂,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江边。还是那个他常来的堤岸,只是今晚没有驻足思考的心情。他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望着脚下墨黑如深渊的江水,听着江水拍打岸边的、单调而固执的声音。 酒精带来的最后一丝暖意也被江风吹散,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虚无感。他觉得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外表光鲜,内里却已千疮百孔,空空如也。所有的扮演,所有的计算,所有的忍耐,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那点可怜的、建立在沙砾之上的“成功”?为了在这座黄金囚笼里,得到主人偶尔施舍的一点“奖励”和“认可”? 不。他不甘心。 一个声音在心底深处嘶吼,微弱,却带着不肯熄灭的执拗。他不甘心永远做一枚棋子,一个玩物,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假面人。他要挣脱,要反抗,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是,怎么挣脱?叶婧的掌控如此严密,她的权势如此庞大。他像一只困在琥珀里的飞虫,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动弹不得。 或许……他需要的不是正面冲撞,而是更深的潜伏,更耐心的经营,以及……更隐秘的武器。金钱,信息,人脉,还有……时机。他必须学会在叶婧的规则下游刃有余,同时暗中积累自己的力量,等待那个可能出现的、撬动全局的支点。 酒精没能麻痹他,反而在醉意最深时,让他看到了内心最赤裸的渴望和最冰冷的决绝。那种自我厌弃和无力感,在冰冷的江风吹拂下,渐渐凝结成一种更加坚硬、也更加黑暗的东西。 不知在江边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他才缓缓转身,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虚浮,但眼神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混沌中透出的、令人心悸的清明。 回到公寓,他没有开灯,直接倒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黑暗中,只有窗外永恒的城市灯火,将模糊的光影投在天花板上。酒精的后劲彻底袭来,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沉浮。 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他仿佛又看到了叶婧,站在阳台的栏杆边,背对着璀璨的夜景,回头看他,目光深邃难测。然后,那个幻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站在谈判桌前冷静陈述的样子,是刘文瀚复杂的眼神,是苏晚安静的侧脸,是林薇平淡的对话框,是镜中那个陌生而狼狈的自己…… 所有的画面交织、碎裂、重组,最终化为一团混乱的、带着刺痛感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 用酒精麻痹自我,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一场更加漫长而痛苦的、在泥沼中的沉沦与挣扎。但在这场挣扎中,某些东西正在死去,而另一些更加黑暗、也更加坚韧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黑夜漫长,宿醉的痛苦还未真正开始。而新的一天,总会到来。带着宿醉的头痛,带着更深的疲惫,也带着那份在冰冷黑暗中,悄然凝聚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第50章 叶婧的深夜质询 宿醉像一头蛰伏在颅内的怪兽,在晨光初现时,用它冰冷沉重的触手,缓慢而执拗地搅动着汪楠的脑浆。头痛欲裂,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钝击般的闷痛。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胃里空空如也,却翻腾着令人作呕的酸意。他睁开眼,刺目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钻入,让他瞬间又闭上,发出一声压抑的**。 他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只盖了条薄毯。昨晚是如何回到这里,如何倒下,记忆模糊一片,只剩下江边刺骨的风、居酒屋晃动的灯光,以及那两壶烧灼喉咙的清酒带来的、短暂的麻木与放纵后的无尽虚空。 他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动了头部,又是一阵眩晕。他扶住额头,指尖冰凉。茶几上空空如也,没有水。他踉跄着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大口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却无法驱散身体深处弥漫开来的、沉重的疲惫和不适。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上午八点二十。他已经迟到了。叶婧最反感不守时,尤其是无故迟到。他必须立刻赶去公司。 他用冷水狠狠地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珠暂时刺激了昏沉的神经。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他试图用发蜡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手指却有些发抖。宿醉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不适,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涣散和脆弱,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随时可能彻底碎裂。 他强撑着,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西装——深灰色,相对不那么扎眼。他从抽屉深处翻出那对备用袖扣,简单的哑光黑色,扣上时,指尖的微颤让他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然后,他拿起车钥匙和公文包,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公寓。 早高峰的车流缓慢而粘稠。汪楠握着方向盘,努力集中精神,但视线不时有些模糊,头痛一阵阵袭来。他不得不将车窗打开一条缝,让冷风灌入,才能勉强保持清醒。电台里播放着轻松的音乐,此刻听来却异常刺耳。他关掉电台,车内只剩下发动机的低鸣和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赶到公司,停好车,走进电梯。金属壁面映出他苍白憔悴的脸,他迅速移开视线。电梯直达48楼,走出时,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调整呼吸,脸上挂上惯常的、平静无波的表情。 办公区里已经是一片忙碌景象。“星图”项目组弥漫着最后冲刺前的凝重气氛。周明远看到他,微微皱眉:“脸色怎么这么差?病了?” “没事,周老师,昨晚没睡好。”汪楠含糊地解释,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 一坐下,电脑屏幕上已经堆积了数十封未读邮件。有“盛达”项目的,有“星火”项目的,有跨部门协调的,还有叶婧助理发来的、关于下午一个重要行业论坛的行程提醒。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邮箱,开始处理。指尖敲击键盘时,仍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宿醉带来的迟钝感和持续的头痛,让平时轻而易举的工作变得异常艰难。他需要反复阅读邮件内容才能理解,回复时措辞也显得比平时迟缓。一份关于“盛达”技术替代方案的风险评估报告,他看了三遍,才勉强抓住重点。他知道自己状态很差,但别无选择,只能硬撑。 午餐时间,他没有去餐厅,也没有胃口。只是去茶水间冲了杯特浓的黑咖啡,试图用***来对抗头痛和疲惫。苦涩的液体入喉,带来短暂的清醒,但胃部的不适感也随之加剧。 下午的行业论坛,叶婧亲自出席并发表主题演讲。汪楠作为随行人员之一,必须参加。他提前来到论坛所在的酒店会议中心,在嘉宾休息室与叶婧汇合。 叶婧已经到了。她今天穿着一身珍珠白的西装套裙,衬得肤色愈发冷白,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脸上妆容精致,气场强大。她正在与论坛主办方的负责人低声交谈,看到汪楠进来,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停留了大约半秒。 那半秒,汪楠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停跳。叶婧的目光平静,却锐利如手术刀,仿佛瞬间穿透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看到了他眼底的血丝、苍白的脸色,以及那份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与涣散。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移开了目光,继续与对方交谈。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论坛开始,叶婧的演讲一如既往的精彩,逻辑清晰,见解独到,赢得阵阵掌声。汪楠坐在台下靠前的位置,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聆听,记录要点,但头痛和昏沉感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他不得不在桌下,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演讲结束后的交流环节,叶婧被众人簇拥。汪楠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负责应对一些技术性的提问,并适时为她补充信息。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但反应速度明显比平时慢,偶尔需要停顿一下才能组织语言。他能感觉到,叶婧虽然没有看他,但似乎对他的每一次应答,都听在耳中。 论坛结束,已是傍晚。回程的车里,叶婧靠在后座,闭目养神。汪楠坐在她旁边,同样闭着眼,但神经依旧紧绷,头痛并未缓解。车厢内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今晚有什么安排?”叶婧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听不出情绪。 汪楠心头一紧,迅速回答:“暂时没有,叶总。‘星火’项目赋能团队的初步名单已经拟好,需要您过目。‘盛达’那边……” “晚上九点,来我办公室。”叶婧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带上‘星火’的团队名单,还有你手上关于‘科芯材料’最新动态的所有分析,包括你拒绝林薇接触后的后续思考。” 晚上九点。办公室。汪楠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工作汇报。叶婧选择在这个时间,单独召见他,并且点明了“科芯材料”和他“拒绝林薇”的决策,这更像是一场……质询。是对他白天异常状态的察觉?还是对他最近一系列表现和决策的重新评估? “是,叶总。”他低声应道,喉咙发干。 回到公寓,已是七点多。宿醉的不适感在疲惫的叠加下,似乎更加强烈。汪楠没有胃口,只强迫自己喝了些清淡的汤。然后,他强打精神,开始整理叶婧要求的材料。“星火”项目赋能团队名单是现成的,他只需最后核对一遍。“科芯材料”的最新动态,除了公开信息,主要就是林薇提供的那些,以及他基于这些信息所做的风险研判。他将这些内容整理成一份简洁清晰的报告,重点突出了“科芯”获得强势资本支持后可能采取的竞争策略,以及对“新锐材料”构成的潜在威胁。 在准备材料的过程中,他反复回想自己白天的表现,以及叶婧那短暂却锐利的一瞥。他知道自己状态很差,肯定没能完全掩饰过去。叶婧会怎么看?是认为他因私事影响工作,不堪大用?还是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挣扎和“双重人生”的撕裂?亦或,她早就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他昨晚买醉的事情? 时间在不安中流逝。八点五十,他再次检查了一遍材料,确认无误,然后换上那套深灰色的西装(下午那套已经有些皱),没有打领带,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刻板。他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表情,试图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难看,但眼底的疲惫和血丝,难以完全遮掩。 九点整,他准时出现在叶婧的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敲门。 “进。”叶婧的声音传来。 他推门进去。办公室只开了办公桌区域的灯,光线集中在宽大的桌面上,其他地方笼罩在昏暗中。叶婧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坐在会客区的单人沙发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清水。她换下了白天的正装,穿着简单的深色羊绒衫和长裤,长发披散下来,少了些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亮锐利,如同黑夜中审视猎物的母豹。 “叶总。”汪楠走到她面前不远处站定,微微躬身。 “坐。”叶婧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汪楠依言坐下,将手中的文件袋轻轻放在小几上。 “材料都带了?”叶婧问,目光落在他脸上,这次没有移开,带着一种专注的、审视的打量。 “带了。‘星火’项目赋能团队初步名单,以及关于‘科芯材料’竞争风险的补充分析报告。”汪楠回答,尽量让声音平稳。 叶婧没有立刻去看文件,而是端起水杯,轻轻喝了一口,然后看着他,忽然问:“你昨晚没休息好?” 问题来得直接。汪楠的心跳漏了一拍,垂下眼睑:“是,有点失眠。” “失眠?”叶婧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手指在光滑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摩挲,“看你白天的状态,可不像是简单的失眠。倒像是……”她顿了顿,目光在他有些干燥的嘴唇和眼底的血丝上停留,“喝了酒,而且没少喝。” 汪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知道。她果然知道。是司机汇报的?还是公寓的监控?或者,仅仅是凭借她惊人的观察力和对人性的洞察? 他无法否认,也无法承认。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中央空调低微的送风声。 “工作压力大,偶尔放松一下,可以理解。”叶婧放下水杯,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放松,但目光依旧紧锁着他,“但要有分寸。尤其是现在,‘盛达’和‘星火’都到了关键阶段。我不需要一个被私事或情绪影响判断、无法保持最佳状态的下属。你明白吗?”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得上平和,但话里的分量,却重如千钧。这不是关心,是警告。警告他必须时刻保持“可用”和“可靠”的状态,警告他的个人情绪和生活,不能影响他为她创造的价值。 “我明白,叶总。抱歉,是我疏忽了,以后不会了。”汪楠低声回答,喉咙发紧。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混合着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在她眼里,他首先是“工具”,其次才是“人”。工具的“状态”必须完美,否则就有被替换或修理的风险。 “嗯。”叶婧不置可否,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小几上的文件袋,“‘星火’的团队名单,我稍后看。先说说‘科芯材料’。你拒绝林薇的安排,理由是什么?除了你报告里写的‘稳健优先’。” 她开始进入正题了。汪楠打起精神,将之前权衡的利弊,用更清晰的逻辑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静苑”场合的敏感性、对方要求“独立分析师”身份的潜在风险,以及可能引发的法律和声誉问题。 叶婧安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等他说完,她才开口:“分析得不错,风险意识是有了。但你想过没有,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可能也藏着最有价值的信息。林薇这个人,心思是深,但她提供的这条线,未必不能用。” 汪楠心中一动,抬起头,看向叶婧。 “当然,不是让你现在再去接触。”叶婧的目光深邃,“而是要懂得,如何在拒绝的同时,不把路堵死。林薇今天能给你提供‘科芯’的消息,明天就可能提供别的。她在行业里扎根多年,人脉和消息渠道,有时候比正式的情报系统更灵通。你需要做的,不是简单地拒绝或接受,而是……评估价值,控制风险,适时利用。” 她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汪楠之前未曾深入思考的层面。他过于警惕林薇的动机,只想着规避风险,却没想过如何将她提供的“资源”,转化为可被自己掌控和利用的“工具”。叶婧在教他,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人际网络中,更高级地运作。 “我明白了,叶总。是我考虑不够周全。”汪楠诚恳地说。 “你还年轻,需要学的还很多。”叶婧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科芯材料’这边,你继续通过公开渠道和行业信息跟进。林薇那边,保持适当的联系,但不要主动提及。如果她再有有价值的信息分享,可以听着,判断,然后向我汇报。记住,所有的信息和判断,最终要为我所用,而不是被信息牵着鼻子走,更不是被提供信息的人左右。” “是。”汪楠郑重应下。 叶婧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她重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目光再次落回汪楠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更复杂的、探究的意味。 “汪楠,”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低沉,“你最近……心里有事?” 这个问题,比之前关于宿醉的质问,更加致命。它直接指向了他内心深处那些无法言说的挣扎、撕裂和黑暗的谋划。 汪楠的呼吸微微一滞,强迫自己迎上叶婧的目光,努力让眼神看起来平静而坦荡:“工作上确实有些压力,但都在可控范围内。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请叶总放心。” 他避开了“心里有事”这个更私人的范畴,将问题拉回到“工作压力”上。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安全也最符合“下属”身份的答案。 叶婧看着他,看了很久。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抵灵魂深处。汪楠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露丝毫怯意。 最终,叶婧缓缓收回了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淡:“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状态调整好,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今天这样的表现。‘盛达’的最终谈判下周启动,我不允许有任何闪失。‘星火’项目也要稳步推进。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别让我失望。” “明白,叶总。我一定全力以赴。”汪楠再次保证。 “好了,回去吧。材料留下。”叶婧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汪楠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微微躬身,然后放轻脚步,退出了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和那个令人恐惧的女人。汪楠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才感觉自己能重新呼吸。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了一层。 叶婧的深夜质询,结束了。没有疾风骤雨般的斥责,没有直接的惩罚,只有冷静的分析、清晰的警告、以及更深层次的……掌控与教导。她看穿了他的状态,点明了他的问题,也为他指明了在这个复杂游戏中,更高级的玩法。恩威并施,一如既往。 但汪楠知道,这次质询,远非表面那么简单。叶婧不仅是在考察他的工作能力和忠诚度,更是在试探他内心的稳定性和……可塑性。她像一位严苛的导师,在测试她亲手挑选的“作品”,是否出现了她无法容忍的瑕疵,是否还能按照她的预期,继续“成长”和“完善”。 他拖着依旧沉重疲惫的身体,走向电梯。头痛并未缓解,但内心的某个地方,却比来时更加清醒,也更加冰冷。 叶婧的质询,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残存的醉意和侥幸。他彻底明白,在这个女人面前,任何脆弱、任何失态、任何内心的动摇,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他必须更快地成长,变得更强大,更冷静,更善于隐藏和计算。不仅要学会在她的规则下游刃有余,更要学会……利用她的规则,来武装自己,积蓄力量,等待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挣脱枷锁的时机。 深夜的电梯寂静无声,载着他向下沉去。镜面墙壁上,映出他苍白而坚毅的脸,眼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在经历了这场质询的淬炼后,似乎燃烧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决绝。 质询结束了。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在这条越来越窄、也越来越危险的钢丝上,继续走下去,直到……力竭坠亡,或者,走到连叶婧也无法预料的彼岸。 第51章 组建秘密同盟 叶婧的深夜质询,如同一场精确的外科手术,切开了汪楠试图用酒精和疲惫掩盖的脓疮,暴露了他状态不稳、内心动摇的事实。然而,手术之后,并未给予缝合与疗愈,只是丢下一句冰冷的“别让我失望”,便将他重新扔回了斗兽场。疼痛是清醒的,屈辱是尖锐的,但更深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必须立刻找到生路的紧迫感。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永远活在叶婧的审视、掌控和“恩威并施”之下,做一个永远需要证明自己“可用”、“可靠”、情绪必须稳定完美的工具。他需要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不受她监控的力量。一点能够让他在这张巨大的网中,获得些许喘息、甚至可能在未来某天,助他挣脱的力量。 “组建秘密同盟”——这个在江边寒风中萌芽、在宿醉痛苦中清晰、在叶婧质询后变得无比迫切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疯狂生长。这不是简单的拉帮结派,也不是幼稚的反抗游戏。这是在叶婧精心构建的权力金字塔之外,暗中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隐秘的关系网络。这张网络要足够小,足够安全,足够互补,能够在关键时刻,提供信息、资源,甚至……掩护。 人选,是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难题。他必须极其谨慎。这个人,或者这几个人,必须满足几个几乎不可能同时满足的条件:有能力,有资源,对现状(至少是部分现状)不满或有所求,值得一定程度的信任,并且……最重要的是,与叶婧的核心圈子保持足够的距离,不会被轻易察觉。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星图”项目组内部。周明远?不,他是叶婧的得力干将,正统的技术派,对公司忠诚,行事严谨,几乎不可能参与这种“地下活动”。其他几位资深分析师,要么是周明远的坚定追随者,要么明哲保身,要么能力有限。 林薇?她主动提供过关于“科芯”的信息,似乎有意示好,人脉和消息灵通。但她动机不明,心思深沉,与叶婧的关系也颇为微妙(既有竞争又有合作)。与她结盟,风险极高,收益也可能巨大,但更像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反噬。目前阶段,只能将她作为一个需要谨慎评估、有限利用的“外部信息源”,而非可以托付秘密的“同盟”。 他的思绪,飘向了“星火”项目。刘文瀚?这位技术天才拥有他急需的专业知识和行业洞见,也对资本和商业运作有天然的警惕和疏离感。但刘文瀚过于纯粹,不擅权谋,且“新锐材料”现在与叶氏深度绑定,刘文瀚很难、也不愿背叛叶婧(至少在他眼中是如此)。更重要的是,刘文瀚缺乏在资本市场和复杂人际关系中运作的经验和资源。 那么,项目组之外呢?他想起了财务部那个被临时抽调来协助“星火”项目的女分析师,林悦。她专业扎实,做事细致,在财务部似乎并不十分得意,对临时被抽调来跟汪楠这个“新人”做项目,起初也有些疑虑,但合作下来,态度认真,也没有打探过多。她拥有汪楠欠缺的、深入的财务分析和法务合规知识。也许……可以试探? 还有法务部那个年轻的律师郑轩,同样被抽调来协助“星火”。他话不多,但提出的法律意见往往一针见血,看得出功底不错,在法务部似乎也不是核心红人。他掌握着汪楠需要的法律风险规避和合同条款设计的专业知识。 林悦和郑轩,是目前看来,相对“安全”且“有用”的人选。他们与叶婧的直接联系较弱,处于公司中层,有专业能力,也有一定的上升诉求(否则不会认真对待临时抽调的工作)。最关键的是,在“星火”项目合作中,汪楠展现出的能力和(相对)公正的处事方式,或许已经赢得了他们初步的认可和信任。 但这远远不够。他需要一个“技术核心”,一个能帮他处理那些最敏感、最需要保密操作的人。这个人必须拥有顶尖的技术能力,绝对的谨慎,以及对隐私和安全的极致追求。他几乎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阿杰。他的大学室友,计算机天才,痴迷于网络安全、密码学和一切“不可追踪”的技术。毕业后没有进入大厂,据说一直在某个神秘的“安全咨询”公司工作,行踪飘忽,网上几乎找不到他的痕迹。大学时,两人关系不错,汪楠欣赏阿杰的技术偏执和纯粹,阿杰则觉得汪楠是少数能理解他那些“疯狂”想法、又不觉得他古怪的“正常人”。毕业后起初还有联系,后来各自忙碌,渐渐疏远,但逢年过节,还会发个不痛不痒的问候。 阿杰是完美的“技术后盾”人选。如果他能说服阿杰帮忙,那么很多技术层面的难题——比如更安全的通讯渠道、信息加密、痕迹清除、甚至某些特定的“信息获取”——或许都能找到解决方案。而且,阿杰游离于主流商业体系之外,与叶婧的世界毫无交集,几乎不可能被叶婧察觉。 目标初步清晰:林悦(财务)、郑轩(法务)作为潜在的、需要逐步考察和拉拢的内部“协作节点”;阿杰作为必须争取的外部“技术核心”。而他自己,则是这个尚在雏形的、脆弱同盟的“大脑”和“连接器”。 然而,如何开始?直接找上门,吐露心声,邀请结盟?那无异于自杀。他必须用更迂回、更谨慎的方式。 机会,首先出现在与“星火”项目相关的一次财务数据交叉核对中。林悦发现“新锐材料”某笔应付账款的账期异常,与合同约定不符,可能存在潜在的现金流风险或关联交易嫌疑。她将问题私下整理了一份简要说明,发给了汪楠,并附言:“汪助,这个发现可能有点敏感,你看是否需要向叶总汇报前,我们先内部核实一下?” 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林悦没有直接上报,而是先发给了他,并用了“内部核实”这个词。这表明她意识到了问题的敏感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将他视为了可以“先商量”的对象。这或许是一个建立信任的切入点。 汪楠仔细看了林悦的分析,确实发现了问题。他没有立刻回复“立刻上报叶总”,而是回复道:“林工观察很细致。这个问题确实需要谨慎处理。我建议我们先不声张,你能否从财务角度,再深入挖掘一下这笔应付账款背后的供应商背景、历史合作记录,以及‘新锐材料’同期其他应付款项的情况?我们需要更全面的图景,才能判断是偶发失误、管理疏漏,还是更复杂的问题。辛苦了。” 他的回复,肯定了林悦的发现,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调查方向,并且将“不声张”、“深入挖掘”的责任交给了她,这是一种隐晦的信任和授权。同时,他将自己放在了“共同分析、谨慎决策”的位置上,而非简单的“上级批示”。 林悦很快回复:“明白。我会再仔细查一下。有进展立刻告诉你。” 第一次试探,似乎有了积极的回应。 与此同时,汪楠开始重新联系阿杰。他没有用工作手机或常用社交软件,而是翻出了那个几乎废弃的、用一次性邮箱注册的即时通讯软件账号,给阿杰那个同样沉寂多年的账号,发去了一条经过简单加密(用了他们大学时自创的、只有彼此知道规则的替换密码)的信息:“老狗,还活着吗?有点技术问题想请教,关于‘不可追踪的对话’和‘信息深海潜泳’。报酬好说,只要安全。看到回个暗号。” 信息发出,石沉大海。汪楠并不着急。阿杰就是这样,可能几个月不看一次那个软件,也可能下一秒就出现。他需要耐心。 几天后,在“星火”项目关于赋能团队权限划分的法律条款讨论中,汪楠与郑轩有了更深入的交流。郑轩对叶氏法务部某些过于模板化、缺乏灵活性的标准条款提出了委婉的批评,认为在“星火”这种需要“赋能”而非“管控”的项目中,某些条款可能会适得其反,阻碍协同效率。 汪楠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的思路,提出了几个修改方向,既保障叶氏的基本权益,又给予赋能团队更大的操作空间。两人就具体措辞反复推敲,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讨论间隙,汪楠状似无意地提起:“郑律师对这类‘非典型’投资项目的法律架构,似乎很有研究。以后‘星火’项目遇到类似问题,还得多多请教。说实话,公司标准模板有时候确实不太够用。” 郑轩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苦笑:“汪助过奖了。只是觉得,法务不该只是风险的‘刹车片’,有时候也该是创新的‘润滑剂’。可惜……”他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两人心照不宣。 汪楠点点头,没有接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星火’这个项目,叶总很重视,也是我们尝试新东西的机会。一起把它做好。” 又一根潜在的线,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就在汪楠小心翼翼地编织着他那脆弱的、尚看不见形体的网络时,叶婧那边传来了新的、更具冲击力的消息。不是关于“盛达”或“星火”,而是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领域。 王助理发来一封加密邮件,附件是一份精美的电子邀请函,来自巴黎某顶级奢侈品牌,邀请叶婧出席其即将举行的春夏高定时装周大秀及后续的私人晚宴。邀请函上,叶婧的名字后面,用优雅的花体字,手写添加了一个名字:“及随行嘉宾一位”。 邮件正文,王助理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叶总接受邀请。请您作为随行嘉宾出席。行程约五天,需办理短期商务签证。请准备好护照信息及个人资料,明天中午前提交。具体行程和着装要求另行通知。叶总特别叮嘱:此行涉及重要社交,请务必重视。” 巴黎。时装周。高定晚宴。随行嘉宾。 汪楠盯着屏幕,一时有些恍惚。这完全超出了他现有的认知范畴和职责范围。他不是公关,不是助理,更不是叶婧的……男伴。叶婧带他去做什么?展示她“培养”的成果?还是将他带入一个更奢华、也更危险的社交名利场,作为一种新的“考验”或“标记”? 无论目的如何,这无疑是一个信号——叶婧正在将他推向更前沿、更公开的舞台,一个与资本市场、技术并购截然不同的、属于顶级奢侈、时尚与名流的世界。这既是莫大的“殊荣”,也可能是一个更精致的囚笼,或者……一个充满未知变数的、危险的机遇。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不是宿醉,而是对未来走向彻底失控的预感。他的“秘密同盟”计划刚刚萌芽,叶婧却已经将他拽向了另一个维度。他必须尽快调整,适应,并且……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 他关掉邮件,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那里还打开着与林悦关于“新锐材料”账务问题的沟通窗口,以及那个等待着阿杰回复的、沉寂的加密聊天软件。 组建秘密同盟的计划,不能停,甚至必须加快。因为叶婧的棋,下得比他想象的更快,也更远。他必须在被完全裹挟进那个光怪陆离的名利场之前,为自己打下一点隐秘的根基,积蓄一点微弱但真实的力量。 巴黎之行,是危机,也可能是他观察、学习、甚至……在叶婧无暇他顾的异国他乡,悄悄推进自己计划的窗口。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护照信息,同时,脑中飞速运转,思考着该如何利用这次突如其来的行程。或许,远离叶婧势力根深蒂固的本地,在陌生的环境里,他能获得一丝短暂喘息,甚至……找到与阿杰建立更稳定联系的机会? 同盟的组建,迫在眉睫。而巴黎的天空下,等待他的,是霓裳幻影,还是另一个战场?他无从知晓,只能带着日益沉重的枷锁和那点不肯熄灭的野心,踏上这趟未知的旅程。暗度陈仓,才刚刚开始,而明面上的征途,已经指向了塞纳河畔的鎏金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