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借你而生》 第122章 介入 阳光很好。 李立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提着果篮,犹豫了很久才敲门。他昨晚几乎没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陈阳那张麻木的脸,还有那句“是我自己的劫”。 愧疚像藤蔓,一夜之间长得更加茂密,缠得他透不过气。 门开了,苏曼站在里面。 “李立?”苏曼有些意外,侧身让他进来,“快进来。” 李立走进病房。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拉开了一半,阳光斜照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块明亮的梯形。 林淑慧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但还是苍白得让人心惊。各种管线少了很多,只剩下氧气管和心电监护仪。 他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站在那里,看着林淑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姨情况稳定。”苏曼轻声说,“医生早上来看过,说指标都在好转,可能就这两天会醒。” 李立点点头,目光在病房里扫了一圈。很整洁,床头柜上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旁边放着水杯、棉签、润唇膏,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 “雪姐安排的?”他问。 “嗯。”苏曼点头,“她白天得去公司,托我在这儿。” 李立沉默了一会儿。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医院的小花园。有病人坐着轮椅被推出来晒太阳,有家属提着饭盒匆匆走过,有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慢慢散步。 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平静。 只有这间病房里,躺着一个因为儿子出事而急病的母亲,陪护的是一个非亲非故的邻居,而那个儿子——那个他李立介绍了一个又一个项目,最后把人推进火坑的儿子——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在经历什么。 “苏曼姐,”李立转过身,声音有些干涩,“陈阳他……这两天来过吗?” 苏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平静,但李立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昨天来过一次。”苏曼说,“他状态……不太好。” “不太好”这个词,用得很克制。但李立听懂了。 他想起陈阳办公室里那股绝望的气息,想起陈阳看着热水瓶碎片时空洞的眼神,想起他说“命里有这一劫”时那种认命般的平静。 那不是不太好。 那是快垮了。 “雪姐怎么说?”李立问。 “她没说什么。”苏曼摇摇头,“但看得出来,她不放心让陈阳在这儿陪护。所以才找我。” 李立明白了。陈雪做了最理性的选择——一个不可靠的弟弟,不如一个可靠的外人。 他重新走到病床边,看着林淑慧。老人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想起小时候,经常去陈家玩。林阿姨总是笑眯眯的,会给他们切西瓜,会留他们吃饭,会在他调皮捣蛋时假装生气地说“小李立,你再这样阿姨不给你吃糖了”。 那时候他觉得,林阿姨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大人。 现在这个最温柔的大人,因为他介绍的项目,因为他的“好意”,躺在这里,生死一线。 “苏曼姐,”李立开口,声音很轻,“辛苦你了。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 苏曼点点头:“好,路上小心。” 李立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浓,他快步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电梯上行得很慢,数字一跳一跳,像心跳。 他拿出手机,找到母亲的号码,拨过去。 响了三四声,接通了。 “妈,是我。”李立说,“林姨住院了,心脏病,挺严重的。” 电话那头,王秀芬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回事?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李立含糊地带过,“现在在医院,雪姐请了苏曼白天陪护。但苏曼一个人也撑不了多久,她还有女儿要照顾……”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 “妈,陈阳那边有点事,脱不开身。雪姐工作也走不开,白天黑夜都在医院,谁也熬不住。”他说,“苏曼跟林家非亲非故,人家都挺身帮忙了。咱们家跟林姨几十年交情,这个时候……更该当仁不让。您白天要是没事,能不能去搭把手?不用您干什么重活,就是去坐坐,陪苏曼说说话,替换她一下,让她能喘口气。” 他说得很诚恳,也很小心。没提陈阳惹的麻烦,没提自己的愧疚,只提交情,提道义,提一个老姐妹该做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王秀芬说:“行,我去。明天一早就去。你林姨爱干净,我去了帮她擦擦身子,跟苏曼说说话。你也别太担心,你林姨人好,老天爷会保佑的。” 李立松了口气:“嗯。” 王秀芬说,“你也是,别光顾着别人家的事,自己家里也多上心。丽华和宝宝都需要你。” “我知道。”李立说,“那我先挂了,妈您明天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电梯正好到了。李立走进去,按下1楼。电梯下行时,他看着镜面墙壁里自己的倒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眼眶有点红,胡子没刮干净,衬衫领子皱了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 还有一件事要做。 --- 陈阳的办公室里,窗帘拉着,光线昏暗。 陈阳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身体都有些僵硬,但他不想动。 动有什么意义呢? 警察那边还没消息,但早晚会有的。要么罚款,要么更糟。严丽已经签了离婚协议,豆豆再也见不到了。母亲躺在医院,因为他的事急出了心脏病。姐姐忙得焦头烂额,看他时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像刀子一样。 他的人生像一栋烂尾楼,地基塌了,结构裂了,只剩下一个空壳,等着被爆破拆除。 门被推开了。 陈阳没转头。他知道是谁。昨天李立来过,今天还会来。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愧疚。李立觉得对不起他,觉得是他的“介绍”害了他。 但陈阳不这么想。 路是自己选的,坑是自己跳的。怪别人,没意思。 李立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他走到茶几旁,把塑料袋放下,从里面拿出两罐啤酒,一包花生米。 “喝点?”他说。 陈阳慢慢坐起来,伸手拿过一罐,拉开拉环。泡沫涌出来,他也没擦,仰头灌了一大口。 酒很冰,顺着喉咙滑下去,冻得胃一抽。 李立在他旁边坐下,也开了一罐。两人沉默地喝着,房间里只有吞咽的声音和空调低沉的嗡鸣。 喝到一半,李立放下罐子。 “阳哥,”他开口,声音很低,“那个姓杨的……我对不住你。” 陈阳拿着啤酒罐的手停在半空。他转过头,看着李立,看了很久。 然后他扯了扯嘴角。 “跟你没关系。”他说,声音嘶哑,“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贪,是我急,是我……命里有这一劫。” 他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李立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宁愿陈阳骂他,打他,那样他还能好受点。 “阳哥……” “行了。”陈阳打断他,又灌了一口酒,“说这些没意思。” 他放下空罐子,重新躺回沙发上,闭上眼睛。 李立看着陈阳,看了很久。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几上,压在手机旁边。 “手机你拿着,卡装好了。”李立的声音很平静,“这是两万现金,你先应应急。放好。” 陈阳的目光从手机移到那个信封上。牛皮纸信封,很普通,但鼓鼓囊囊的,边缘被钞票撑得有些变形。它就那么躺在积着灰的玻璃茶几上,旁边是那部崭新的手机。 他没动,只是看着。 李立也没催他。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阳光刺进来,在昏暗的房间里切出一道锐利的光带。灰尘在光带里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生命。 过了很久,陈阳才慢慢伸出手,手指碰到信封。纸质的触感,有点粗糙。他拿起来,握在手里。很沉,比想象中沉。 他抬起头,看向李立的背影。 李立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看着外面。阳光给他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谢了,立哥。”陈阳说。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但李立听见了。 他转过身,看着陈阳。陈阳也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被强行压下去的颤动。 “等我……等我缓过来。”陈阳又说了一句,像是承诺,又像是自言自语。 李立点点头,没说什么。 有些话,不用说。有些事,只能等。 等时间过去,等伤口结痂,等生活以某种方式,继续下去。 --- 第二天上午,王秀芬来了。 她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毛巾、梳子、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推开病房门时,苏曼正在给林淑慧擦脸。 “小曼!”王秀芬眼睛一亮,快步走进来,“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王姨,您怎么来了?”苏曼有些意外。 “李立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太辛苦,让我来搭把手。”王秀芬把布袋子放在椅子上,走到床边,看着林淑慧,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唉,你说这人啊……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她握住林淑慧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着。 “老姐姐,你可快点好起来。咱们还约好了秋天一起去爬山呢,你说要给我拍照,我新买的丝巾都准备好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很轻,像在哄孩子。 苏曼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松了一下。这两天她一个人在这儿,虽然安静,但那种寂静的压力,只有自己知道。现在王秀芬来了,带来了烟火气,带来了唠叨,也带来了另一种支撑。 “王姨,您坐。”苏曼拉过另一把椅子,“我正好要去趟超市,买点东西。您在这儿陪阿姨说说话,我很快回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去你去,这儿交给我。”王秀芬摆摆手,“对了,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让你李叔做了送过来。” “不用麻烦,我随便吃点就行。” “那怎么行,你也是辛苦。”王秀芬坚持,“我让他炖点汤,补补气。” 苏曼没再推辞,道了谢,拎着包出去了。 门关上,病房里只剩下王秀芬和林淑慧两个人。 王秀芬重新坐下,从布口袋里拿出那本相册,翻开。里面全是老照片,黑白的,彩色的,尺寸不一。有她们年轻时的合影,两个姑娘梳着辫子,穿着碎花裙子,站在公园的假山前,笑得很傻。 “老姐姐,你看这张。”王秀芬指着其中一张,“这是咱们第一次去故宫,门票才五分钱。你非要穿那双新买的高跟鞋,结果走到太和殿脚就磨破了,是我扶着你一瘸一拐走出来的……” 她一张一张地翻,一张一张地讲。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像在讲述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林淑慧静静地躺着,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但王秀芬相信,她能听见。 一定能听见。 --- 同一时间,陈雪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曾经的办公区现在只剩下一排排空置的工位,电脑搬走了,文件清空了,绿植枯萎了。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照在积了灰的桌面上,反射出苍白的光。 她的办公室还留着,因为收尾工作需要。但外面那片曾经热闹的开放办公区,如今寂静得像坟墓。 桌上堆着厚厚的文件,都是需要处理的客商合同、代理协议、索赔函。法务部给她的清单上列了三十多家需要重点安抚的客户,每一家都有可能提起诉讼,每一家都可能让她那八十六万的补偿金打水漂。 电话响了。 陈雪看了一眼屏幕,是一个外地号码。她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您好,我是陈雪。” “陈总,我是华南区的张总!”电话那头的声音又急又怒,“你们公司怎么回事?说停运营就停运营?我们仓库里还有两百多万的货,现在怎么办?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陈雪的手指收紧,但声音依然平稳:“张总,非常抱歉。公司总部做出了全球战略调整,中国区业务暂停。关于库存问题,我们已经在制定回收和补偿方案……” “方案?什么方案?我要看到具体的赔偿条款!”张总打断她,“我告诉你陈雪,如果你们不给出让我满意的解决方案,我马上起诉!不仅起诉公司,我连你一起告!你是中国区负责人,你要负全责!” “张总,我理解您的心情。”陈雪的声音依然冷静,但语速加快,“请您给我一点时间,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给您具体的处理方案。包括库存回收的计价方式、运输安排,以及相应的补偿。” “三天?我等不了三天!我这边经销商天天堵我门!” “那这样,张总,”陈雪当机立断,“您今天先把库存清单和进货凭证发给我,我马上让财务核算。明天上午十点,我给您初步方案。如果可行,我们立刻走流程。这样可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明天上午十点,我要看到方案。”张总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点,“陈雪,我不是针对你,但我也是做生意的人,不能赔本。” “我明白。”陈雪说,“谢谢张总理解。” 挂了电话,她放下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然后她打开电脑,调出华南区的合同文件,开始起草处理方案。 窗外,天空很蓝,云很白。 城市在运转,车流在流淌,人群在移动。 只有这间办公室里,一个女人坐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后面,独自面对一场又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她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 傍晚,金俊明又来了医院。 他推开病房门时,王秀芬正坐在床边,拿着湿毛巾给林淑慧擦手。看见他,王秀芬立刻笑起来:“俊明来啦!” “王姨。”金俊明点头,“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王秀芬站起来,“你坐,我去打点热水。” 她拎着热水瓶出去了,把空间留给金俊明。 金俊明走到床边,看着岳母。老人的脸色比昨天又好了一些,嘴唇有了点血色。他稍微放心了些。 门又开了,陈雪走进来。 她手里拎着电脑包,身上还穿着职业装,但脸上的疲惫已经掩饰不住。看见金俊明,她愣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妈今天情况稳定。”金俊明主动说,“王阿姨在,苏曼回去休息了。” 陈雪点点头,把电脑包放在椅子上,走到床边,握住母亲的手。 “今天忙吗?”金俊明问。 “嗯。”陈雪应了一声,没多说。 “吃饭了吗?我给你带了点粥。” “不饿。” 简单的对话,像两块冰冷的石头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金俊明看着她。陈雪侧对着他,低着头看着母亲,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侧脸线条很清晰,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很美,但也很冷。 像一尊精致的冰雕。 “小雪,”金俊明开口,声音很轻,“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陈雪没抬头:“谈什么?” “谈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金俊明说,“我知道你累,知道妈生病你压力大。但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也想分担。可你现在……你把我推得远远的,我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陈雪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依然没抬头,但呼吸的节奏变了一下。 “我没有推你。”她说,“我只是……需要空间。” “需要空间到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金俊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痛苦,“需要空间到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小雪,我们是夫妻,有什么问题不能一起面对?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陈雪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 “金俊明,”她说,“我现在没有精力去分析我们之间的问题。妈躺在这里,公司一堆烂摊子,陈阳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我脑子里已经塞不下别的东西了。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金俊明苦笑,“我已经给了你两个星期了。这两个星期,你对我说的所有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每次我想靠近,你就把我推开。小雪,我也是人,我也会累,也会难过。” 陈雪沉默了。 她看着金俊明,看着这张她熟悉了十几年的脸。他的眉头皱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难过。 她知道。 但她能怎么办? 告诉他,她那晚在未告知的情况下去公司找他,是想让他回家,却看到沈薇穿着家居拖鞋在他办公室,看到他对她的暧昧毫无不适感?告诉他,她怀疑他出轨,怀疑这个她以为坚固无比的婚姻其实早就出现了裂痕?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妈还躺在病床上,她自己的事业岌岌可危,弟弟惹上了官司……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处理另一场可能存在的背叛了。 “对不起。”陈雪说,声音很轻,“但我现在……真的没办法。” 金俊明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点点头,站起来。 “好。”他说,“我给你时间。”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离开前,他回头说:“我明天再来。” 门轻轻关上。 窗外,天色渐暗。 病房里的灯光,柔和的,温暖的,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没入鬓发,消失不见。 只有她自己知道。 --- 深夜,陈阳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握着那部新手机。 屏幕是黑的,映出他模糊的脸。他按亮屏幕,又按熄,再按亮,再按熄。重复这个动作,像某种无意识的仪式。 最后,他打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号码,是李立存进去的,备注是“立哥”。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空,很久。 然后他退出通讯录,打开短信,新建一条。 收件人:陈雪 内容: 他打了两个字:“姐,” 然后停住了。 说什么? 说“妈怎么样了”?苏曼已经告诉他了。 说“对不起”?太轻了。 说“我需要钱”?李立已经给了。 说什么都显得苍白,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他慢慢地把它们删掉,退出短信,锁屏。 手机屏幕暗下去,彻底暗下去。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 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 有的正在结束,有的刚刚开始。 而在这个昏暗的办公室里,一个男人握着一部新手机,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握着一块沉重的墓碑。 他知道,夜还很长。 长到足够让所有的恐惧、愧疚、绝望和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都沉淀下来,变成心底最沉重的部分。 然后,天会亮。 天总是会亮的。 不管你想不想。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3章 听见 晚上九点,病房里很安静。 监护仪发出规律而轻柔的嘀嗒声,氧气经过湿化瓶冒出细密的气泡。林淑慧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灯光调得很暗,只在床头留了一盏小夜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老人苍白的脸。 陈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在看一份代理商发来的律师函草稿,措辞严厉,索赔金额触目惊心。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文档一页页往下翻,但那些字好像飘在屏幕上,进不到眼睛里。 累。 那种累不是身体上的,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是心里某个地方被彻底掏空之后,灌进去的铅。沉甸甸的,拽着她往下坠。 门被轻轻推开了。 陈雪抬起头,看见陈阳站在门口。他没进来,就站在那儿,背光,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姐。”他叫了一声,声音嘶哑。 陈雪合上电脑,放在一边。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陈阳慢慢走进来,脚步很轻,像怕惊动什么。他走到床尾,停下来,看着母亲。看了很久,才转过头,看向陈雪。 “妈……今天怎么样?”他问。 “稳定。”陈雪说,“医生说明天可能醒。” 陈阳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病床的金属栏杆。指甲和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陈雪皱起眉头:“别抠了。” 陈阳停下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目光在病房里游移,看输液架,看监护仪,看窗外的夜色,就是不看陈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仪器的声音,嘀嗒,嘀嗒,像某种倒计时。 “姐,”陈阳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我有点事。” 陈雪没接话。她等着。 “今天……派出所那边有结果了。”陈阳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行政处罚。罚款……二十万。” 陈雪的身体微微绷紧。她看着弟弟,眼神很冷。 “二十万。”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然后呢?” “限期……一个月内缴纳。”陈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如果逾期不交,可能会……升级处理。” 他没说“升级处理”是什么意思,但陈雪听懂了。罚款只是开始,如果连罚款都交不起,后面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她没说话。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陈阳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他抬起头,看向陈雪,眼睛里有一种近乎乞求的光。 “姐,”他又叫了一声,声音更低了,“我……我现在真的没办法了。严丽那边……不可能。李立刚给了两万,但那是……那是应急的钱。二十万……我凑不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最后那句话: “你能不能……先借我?” 说完,他盯着陈雪,眼睛一眨不眨,像在等待宣判。 陈雪也看着他。看着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看着那双眼睛里混合着恐惧、羞愧和最后一点希望的光。 她想起很多年前,陈阳还在上中学,有一次把同学的游戏机弄坏了,不敢告诉爸妈,也是这样低着头来找她,说:“姐,你能不能……先借我钱?” 那时候她刚工作,工资不高,但还是把钱给了他。陈阳拿着钱,眼睛亮起来,说:“姐,我以后一定还你。” 后来他还了吗?陈雪不记得了。好像还了,又好像没还。 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他又来了。三十多岁的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她面前,说:“姐,你能不能……先借我?” 这是这半年来他第N次开口借钱了。 这次,二十万。 陈雪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没笑出来。她感到一种深切的荒谬,像在看一场荒诞剧,而她自己也是剧中的角色。 “陈阳,”她开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你觉得,我现在拿得出二十万吗?” 陈阳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陈雪没给他机会。 “妈躺在这里,手术费、住院费、后续康复,都要钱。我公司停运了,正在收拾烂摊子,手里唯一能动的,是还没到账的遣散费。金晶要上学,家里的房贷要还,金俊明那边……”她顿了一下,没往下说,“我自己已经焦头烂额了,你让我去哪儿给你变二十万出来?”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正是这种平静,让陈阳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我……我知道。”他嗫嚅着,“可是姐,我真的没办法了……如果交不上罚款,我可能……可能就真的完了……” “你早就完了!”陈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怕吵到母亲。她站起来,走到陈阳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从你有了豆豆后,听严丽的,辞职带娃,到三年前开始创业,你就已经完了!陈阳,你三十多了,不是三岁!做事情之前能不能用用脑子?你知道自己是哪根葱哪块料吗?现在妈躺在这,都是我一个人在负责,你还要找我拿线,你连底线都不要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阳被她逼得后退一步,背抵在墙上。他低下头,肩膀垮下来。 “我知道我错了……”他声音发抖,“可是姐,我现在真的……真的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陈雪冷笑,“你走投无路,所以来找我?那我呢?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找谁?” 她往前一步,声音压抑着,但每个字都像冰锥: “妈生病,我一个人守在这里。公司一堆破事,我一个人扛着。金俊明那边……算了,不提了。陈阳,我不是超人,我也会累,我也会怕!你能不能……能不能有一天,不给我添乱?能不能有一天,像个男人一样,把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陈阳猛地抬起头,眼睛红了。 “我怎么不像男人了?”他的声音也提高了,“我也想好好干!我也想把事情做成!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没背景,没资源,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创业,不就是因为我敢拼敢搏吗!我需要证明我能行!我需要……” “你需要什么?”陈雪打断他,声音尖锐,“你需要钱,所以你去骗妈的钱?二十万!那是爸用命换来的钱!你拿去干嘛了?你拿去填窟窿了!别人创业是积少成多,积沙成塔,你是每天给自己脚下挖一铲子,每天都在给自己挖坑,挖洞,无底洞!” 这话太重了。重到陈阳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盯着陈雪,嘴唇颤抖,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变成一片死灰。 “是……我是拿了妈的钱。”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可那钱,本来就有我一半!爸的赔偿金,子女没份吗?妈捏在手里这么多年,我拿来救急怎么了?我要是成功了,别说二十万,两百万我都还给妈!”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陈雪也愣住了。她看着弟弟,看着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看着那双眼睛里混合着愤怒、委屈和绝望的光。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是她弟弟吗?是那个小时候跟在她后面,被她护着长大的弟弟吗? “陈阳,”她的声音轻下来,轻得可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这是第几次说这种话了吗?” 陈阳张了张嘴,想辩解,但话堵在喉咙里。他看见了姐姐眼里的失望,那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失望。 就在这时,陈雪的手机响了。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炸开,像一把刀,劈开了紧绷的空气。 陈雪看了一眼屏幕,是公司的法务。她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喂,李律师。”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语速很快。陈雪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是另一个代理商,态度强硬,要求明天必须给出解决方案,否则立刻起诉。 “好,我知道了。”陈雪说,“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开个电话会议。把法务条款准备好,赔偿方案我晚点发给你。” 挂了电话,她放下手机,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累。真的太累了。 “姐……”陈阳小声叫了一句。 陈雪没理他。她只是靠着墙,闭着眼,像一尊疲惫的雕像。 陈阳站在那儿,看着她,又看看病床上的母亲。监护仪的绿灯规律地闪烁,氧气管里冒着气泡,母亲睡得很沉,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他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像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绝路。姐姐靠不住了,母亲躺在这里,妻子走了,朋友帮了一次不能再帮第二次。 二十万。一个月。 他能怎么办?去偷?去抢?去卖肾? 绝望像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淹过膝盖,淹过腰,淹过胸口,快要没顶。 “姐,”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我真的会还你。会还你三十万,含爸那笔赔偿金时属于你的十万。我写借条,我按手印,我给你利息……你帮帮我,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陈雪睁开眼,看着他。眼神很空,空得像一口枯井。 “陈阳,”她说,“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陈阳问,声音发颤,“你告诉我,是什么问题?是我没用?是我废物?是我不配当你弟弟?” 陈雪没说话。她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说: “是你从来没长大过。” 这句话很轻,但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阳心上。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站稳。 “是……我是没长大。”他笑了,笑声干涩,嘶哑,像哭,“我要是长大了,就不会从设计院出来,就不会创业!我要是长大了,当年,那天就不会让爸妈去送晶上学,那样妈就不会莫名其妙拉爸去看什展,她就不会闯红灯,爸就不会为了拉她,救她,被车撞……” 最后那句话,他是吼出来的。 吼完,他自己都愣住了。眼睛惊恐地睁大,看向病床。 陈雪也愣住了。她看着弟弟,又看看母亲,浑身血液好像瞬间冻结。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有监护仪的声音,嘀嗒,嘀嗒,嘀嗒。 规律,平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了很久,陈雪才缓缓转过头,看向病床。 林淑慧还躺着,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好像真的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但陈雪似乎看见,一滴眼泪,正从母亲紧闭的眼角滑下来,没入鬓角花白的头发里。 陈雪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然而,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 第二天早上,苏曼推开病房门时,看见林淑慧睁着眼睛,正看着天花板。 “林姨!”苏曼又惊又喜,快步走过去,“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淑慧缓缓转过头,看向苏曼。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没有劫后余生的激动,也没有昏迷多日后的迷茫,就是一种……很淡的,很远的平静。 “小曼来了。”她开口,声音很轻,有点哑,但很清晰。 “您等等,我马上叫医生!”苏曼按了呼叫铃,又拿出手机,“我告诉陈雪姐,她一定高兴坏了!” 林淑慧轻轻摇了摇头。 “别急。”她说,“先让医生看看。小雪她……工作忙,别打扰她。” 苏曼愣了一下。她看着林淑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老人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医生很快来了,做了一系列检查。 “情况很好。”医生说,“意识清楚,生命体征平稳。接下来就是好好休养,按时服药,定期复查。” “谢谢医生。”林淑慧说,声音依然很轻。 医生走后,苏曼在床边坐下,握住林淑慧的手。 “林姨,您吓死我们了。”她眼眶有点红,“还好您没事……” 林淑慧反手握了握她的手,力气不大,但很温暖。 “辛苦你了,小曼。”她说,“还有秀芬。让你们担心了。” “您说的什么话。”苏曼摇头,“您没事比什么都强。” 正说着,陈雪匆匆推门进来。她显然是接到电话赶来的,头发有些乱,呼吸急促,脸上还带着熬夜后的疲惫。 “妈!”她冲到床边,看着母亲睁开的眼睛,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林淑慧看着她,眼神很柔和,但那种柔和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醒了。”她说,“没事了,你别哭。” 陈雪抹了把眼泪,握住母亲的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吗?胸口闷吗?” “都好。”林淑慧说,“医生刚来看过,说没事了。” 陈雪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跌坐在椅子上。 “您吓死我了……”她喃喃地说。 林淑慧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她说: “小雪,你去忙吧。妈这儿没事了,有苏曼在。你工作要紧,别耽误了。” 陈雪愣了一下:“妈,我不忙,我在这儿陪您……” “不用。”林淑慧轻轻打断她,“你去吧。妈真的没事了,你在这儿,反倒让我担心。” 她的语气很温和,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雪看着母亲,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母亲醒了,没有欣喜若狂,没有追问病情,反而急着把她往外推。 这不对劲。 “妈……”她还想说什么。 “去吧。”林淑慧又说了一遍,声音依然很轻,但眼神很坚决,“听话。” 陈雪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坚持。她站起来,帮母亲掖了掖被角。 “那我……我晚上再来。” “好。”林淑慧点点头,“路上小心。” 陈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病房门关上,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苏曼看着林淑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林姨,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林淑慧转过头,看向窗外。阳光很好,照在窗台上,亮得晃眼。 “没有。”她说,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就是觉得……人这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 “所以啊,不能病。病了,就什么都没了。” 苏曼心里一紧。她看着林淑慧的侧脸,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看着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她好像明白了。 老人不是刚醒。 她是早就醒了。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真正“睡”过。 有些风暴,发生在表面。有些风暴,发生在心里。 而心里的风暴,往往更安静,也更彻底。 窗外,天空很蓝,云很白。 又是一个好天气。 但病房里的空气,却冷得让人发颤。 --- 陈雪走出医院大楼,站在阳光下,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拿出手机,想给金俊明打个电话,但手指悬在屏幕上,很久没按下去。 最后她锁了屏,把手机塞回口袋。 没多一会,她驾车汇入车流,窗外景色飞速后退。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晚病房里的那一幕。陈阳绝望的脸,自己尖锐的话语,还有母亲眼角那滴似有若无的泪。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父亲去世的那个下午,就像女儿出生的那个清晨,就像人生中所有重大的、不可逆的时刻一样。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而未来—— 未来还在黑暗的隧道里。 但这一次,她连出口的光,都看不见了。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4章 病房真言 早上七点半,苏曼推开病房门时,手里除了保温桶,还拎着一个小小的相机包。 林淑慧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升起的病床上,看着窗外。听见声音,她转过头来,脸色比昨天又好了些,眼睛里的浑浊褪去,露出一种清明的、平静的光。 “小曼来了。”她说。 “林姨,今天感觉怎么样?”苏曼把东西放下,走到床边。 “好多了。”林淑慧活动了一下手指,“手上有点力气了。” 苏曼注意到,老人的目光落在那个相机包上。她心里一动,把包拿过来,取出里面的微单相机。 “我想着,你醒了,我也该重操旧业了,身上有个旧机,什么时候想拍什么就拍。”苏曼开玩笑着解释,“你别多想哦,不是要让你赶紧起来跟我回去拍我们的帐号内容。” 林淑慧看着那台黑色的相机,看了很久。然后她抬起眼,看向苏曼。 “小曼,咱们那个‘暖心厨房’的账号,”她问,声音很平稳,“现在怎么样了?” 苏曼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做这帐号以来,林淑慧很少主动问过账号的事。她只是配合拍摄,苏曼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切菜,翻炒,讲解,微笑。拍完了,她也从不问成片怎么样,有多少人看,大家说什么。 好像那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一个陪苏曼做的事情。 但现在,她问了。而且问得很认真。 “账号……”苏曼回过神,组织了一下语言,“还好。您之前状态不太好,我们不是就没拍新内容嘛,我把以前的一些花絮和备用素材重新剪辑了一下,隔几天发一条,维持更新。” 她停顿了一下,决定说实话。 “不过很多老粉丝都在问,问林阿姨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有人猜您是不是去旅游了,或者家里有事。” 林淑慧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你怎么回他们的?”她问。 “我……”苏曼有点犹豫,“我说,林阿姨最近有个机会出去走走,散散心,所以内容先暂停一段时间。让大家别担心,等阿姨回来,会有更好的内容。” 这个说法是她权衡过的。既给了交代,又保留了隐私,也给了未来重启的余地。 林淑慧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照在她平静的脸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子的边缘,一下,又一下。 “就说我病了,住院了嘛。”她忽然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苏曼又是一愣。 “阿姨,这……”她下意识地想说,这不太好吧,把私事公开出去,会不会…… “怎么了?”林淑慧看着她,“生病住院,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不是,当然不是。”苏曼连忙摇头,“我是觉得……这事得谨慎。要不要先问问雪姐和陈阳?看他们愿不愿意……” “为什么要看他们愿不愿意?” 林淑慧打断了她。 声音依然很轻,但语气里有一种苏曼从未听过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账号是我的,病也是我的。”林淑慧说,眼睛看着苏曼,一眨不眨,“应该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应该怎么跟大家交代——这些事,应该看我想不想,不是吗?” 苏曼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话卡在喉咙里。 她看着林淑慧,看着这张她熟悉了快半年的、总是温和微笑的脸。此刻这张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的、仿佛看透了很多东西的清醒。 那一瞬间,苏曼忽然明白了。 老人不是在跟她商量。 她是在告诉她:从现在开始,有些事情,要按我的方式来。 这个认知让苏曼心里震动了一下。不是害怕,也不是反感,而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惊讶、钦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想起之前林淑慧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说话前会先看看儿女的脸色,做什么决定都会说“我得问问小雪”或者“阳阳说不行”。那时候的老人,像一个被无形的线牵着的风筝,飞不高,也飞不远。 现在,线好像断了。 或者说,是她自己把线剪断了。 “林姨,”苏曼轻声说,“您说得对。账号是您的,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林淑慧点点头,目光重新转向窗外。 “那就说实话。”她说,“生病了,住院了,心脏做了手术,现在在康复。告诉大家,我挺好,会好起来的。” 她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苏曼听出了里面的重量。 说实话。不遮掩,不美化,不为了维持什么体面而编造借口。 这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宣告。 宣告我不再需要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不再需要扮演一个永远健康、永远乐观、永远不让儿女担心的“完美母亲”。 我只是我。一个会生病、会脆弱、也会努力好起来的,普通的老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苏曼心里那点复杂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清晰的认知: 眼前的林淑慧,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这种不一样,或许正是她一直隐隐期待,却不敢说出口的。 “好。”苏曼说,声音也坚定起来,“那我们就拍点真实的。拍您做康复训练,拍您吃饭,拍您看窗外——拍一个真实的,正在好起来的林阿姨。” 林淑慧转过头,看着她,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但眼睛里有了点暖意。 “谢谢你,小曼。”她说。 谢谢你不阻拦,不质疑,不把我当做一个需要被保护、被隐瞒的病人。 谢谢你把我当成一个可以自己做决定的,平等的人。 这些话林淑慧没有说出口,但苏曼听懂了。 她握住老人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上午十点,严丽带着豆豆来了。 她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包装精美,一看就不便宜。 “妈。”严丽走到床边,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听说您醒了,带豆豆来看看您。” 林淑慧看着严丽,又看看躲在她身后的豆豆,脸上露出笑容。 “豆豆,来,让奶奶看看。” 豆豆怯生生地走过来,小手扒着床沿,仰起脸看着林淑慧。孩子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像陈阳小时候。 “奶奶,你疼不疼?”豆豆小声问。 “不疼了。”林淑慧伸手,轻轻摸了摸孙子的头,“豆豆长高了。” “我每天都喝牛奶。”豆豆认真地说,“爸爸说,喝牛奶长得高。” 提到“爸爸”,病房里的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下。 严丽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语气平静:“妈,您好好养病,别的事都不用操心。医药费那边,我已经跟姐对接过了,该出的部分我会出。” 她说的是“该出的部分”,而不是“我们家该出的部分”。用词很谨慎,界限很清晰。 林淑慧点点头:“辛苦你了。” “应该的。”严丽说。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严丽不是个擅长闲聊的人,林淑慧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追着问“陈阳最近怎么样”、“你们还好吗”。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膜,能看见彼此,但触碰不到。 豆豆倒是很快适应了环境,他爬到床边的椅子上,给林淑慧讲幼儿园里的事。哪个小朋友摔跤了,老师教了什么新歌,中午吃了什么饭。童言稚语,给安静的病房带来了些许生气。 林淑慧听着,不时点点头,摸摸孙子的脸。 她的目光很温柔,但苏曼注意到,那种温柔里少了一点以前那种近乎贪婪的、想把孙子时刻留在身边的黏稠感,多了一种更平静的、欣赏的、却也懂得放手的清醒。 好像在看一朵别人家的花,很美,很喜欢,但知道不属于自己,所以只是看着,不伸手去摘。 严丽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坐在一旁,看着婆婆和儿子的互动,眼神有些复杂。 坐了大概二十分钟,严丽站起来。 “妈,您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她说,“豆豆,跟奶奶说再见。” 豆豆依依不舍地跳下椅子,凑到林淑慧脸边,亲了一下。 “奶奶,你要快点好起来。” “好,奶奶一定快点好起来。”林淑慧笑着点头。 严丽牵着豆豆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林淑慧正靠在床头,目送他们离开。脸上还是那种平静的、温和的笑容。 严丽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结束了。 下午放学后,金晶和高苗一起来了。 两个女孩背着书包,手里还拎着一袋橙子。进门时,金晶的眼睛就红了。 “外婆……”她扑到床边,想抱又不敢抱,怕碰到外婆身上的管子。 “傻孩子,哭什么。”林淑慧伸手,擦掉外孙女的眼泪,“外婆不是好好的吗?” “我害怕……”金晶哽咽着,“妈妈说你差点……” “差点的事多了,不都过来了。”林淑慧拍拍她的手,招呼高苗,“苗苗,这几天是不是都吃不上好吃的饭了,妈妈每天都要来陪林婆婆?” 高苗有些腼腆地走上前:“婆婆,我和晶晶姐好着呢,得你回去了,才能有好吃的饭吃,我妈做饭本就不好吃……” 她说着话,眼睛却瞅向苏曼:“不过,她学你的菜也能学到五分像了。” 林淑慧哈哈大笑,苏曼对女儿的调整侃也好不开心。 两个女孩在床边坐下。金晶开始汇报学校里的情况,这次考试考了第几名,老师表扬了她什么,体育课跑了多少米。高苗在旁边补充,说到好玩的地方,两个女孩一起笑起来。 病房里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林淑慧听着,不时问一两句,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都要追问,都要给出指导意见。她更像一个倾听者,一个欣赏者,看着外孙女像一棵小树一样,在自己选择的土壤里生长。 “外婆,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啊?”金晶问。 “医生说,还要观察几天。”林淑慧说,“不过快了。” “那等你出院了,我也要跟你学做菜,”金晶眼睛亮起来,“以后,我做菜给你吃。” 林淑慧笑了,摇摇头。 “外婆还没到那么没用的时候。”她说,“你好好上学,好好长大,就是对外婆最大的照顾了。” 金晶看着她,总觉得外婆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好像更……轻松了?也更……远了? 但无论如何,外婆醒了,能说话,能笑,这就够了。 两个女孩待了半个多小时,怕影响外婆休息,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金晶又回头看了一眼。 林淑慧靠在床头,微笑着朝她们挥手。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老人花白的头发上,照在她平静的脸上。 那一瞬间,金晶忽然觉得,外婆好像一棵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老树。枝叶可能被吹落了一些,树干可能留下了伤痕,但她还站在那里,根扎得更深,姿态更稳。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5章 微光新生 晚上,李立家里。 孙丽华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眉头微皱。女儿李婷坐在她旁边的小凳子上,仰着脸看她。 “妈妈,老师说,下个月有个钢琴表演,我想参加。”婷婷说,“但是要交报名费,还有演出服……” 孙丽华摸了摸女儿的头,转向刚从浴室出来的李立。 “李立,婷婷下个月有个钢琴表演,要交费用。”她说,“你那边还有钱吗?” 李立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他走到沙发旁坐下,拿起自己的手机,却没有去点。 “我们去表演,不仅没有出场费,还要自己贴,这世道!。 看到老婆向自己瞪眼,忙又说:“报名费和置装费嘛,能要多少钱,肯定有啊。” “报名费五百,演出服估计要一千左右。”孙丽华看着他,“另外,下季度钢琴班的学费也要交了,四千八。” 加起来六千多。 这个数字让他喉咙发紧。他已经借两万给陈阳——不,不是借,是给的。他没指望陈阳还——卡里应该只有一万出头。 他脑子快速计算。房贷、车贷、奶粉、尿不湿、日常开销……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一万覆盖不了这些固定支出,现在又要加上六千…… “要不,演出服咱们先不买新的?”李立试探着说,“去年那套还能穿吗?” 婷婷的小脸垮了下来:“去年那套小了……” 孙丽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很平静,但李立读懂了里面的意思。 不是责备,不是埋怨,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李立,”孙丽华开口,声音不高,“你是不是没钱了,钱呢?” 李立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坦白:“阳哥不是遇到事了嘛,我借他两万应急用,所以……” 婷婷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突然说,“我去写作业了,不管你们了。” 李立小心翼翼地看孙丽华。 她会有什么样反应?他有些忐忑。 但他也知道,坦白从宽,何况家里还有婷婷,还有在房间里哄儿子的岳母。 孙丽华看聪明伶俐的女儿消失在小房间的门里,一脸的欣慰:“哟,这小不点,才三年级就知道什么时候该躲了。” 李立刚要笑,孙丽华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甩过来:“你胆肥啊,两万块钱,你都敢先斩后奏!” 她向他扔过来一个靠枕。他用头去接,然后就把那靠枕摁在自己的天灵盖上,这样,他就自然地只看地板不必看她。 没想到,孙丽华却悠悠地说道:“阳哥出事你是该帮。我还吃了那多林姨做的菜呢。” 李立意外之喜余,把靠枕放回沙发上,憨憨地看向自己的老婆,这一刻的她,身上罩着光环。 “但是你看,”孙丽华继续说,语气依然很平和,“咱们家现在的情况是,借出去两万块钱,就能影响到女儿学琴、参加表演。婷婷八岁了,很多东西都耽搁不起了。”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李立。 “我是说,咱们家的底子,还是太薄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扛不住。” 李立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我知道。”他说,“我……”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孙丽华打断他,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得想想办法了。不是让你去拼命,是让你想想,怎么能让这个家更稳一点,更宽裕一点。婷婷要长大,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咱们不能永远这么紧巴巴的。” 她说得很务实,很清醒。没有情绪化的指责,只是把现实摊开在他面前。 而这个现实,比任何争吵都更有分量。 李立沉默了很久。 他想说,我在努力,我工作很认真,我在攒钱。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这些努力,在现实面前,好像还是不够。 两万块钱就能动摇的家庭财务,确实太脆弱了。 “我会想办法的。”最后,李立说,声音很低,但很坚定。 孙丽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小房间传来婷婷的叫唤:“妈,这道题多不会…” 孙丽华应了一声:“来了。” 客厅里只剩下李立一人,他闭上眼睛,全身松弛下来,向后躺倒在沙发的靠拢背上,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发酵。 同一时间,金俊明提着一个果篮,站在病房门口。 他犹豫了一下,才敲门进去。 林淑慧正在喝粥,苏曼在旁边陪着。看见他,林淑慧放下勺子。 “俊明来了。” “妈。”金俊明把果篮放下,走到床边。 林淑慧微笑,“坐。” 金俊明坐下,问了问病情,问了问饮食。林淑慧一一回答,态度温和,但也仅限于此。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拉着他的手说“小雪脾气急,你多担待”,也没有追问“你们俩最近怎么样”。 她好像……不太关心了。 这个认知让金俊明心里空了一下。他原本还指望能从岳母这里得到一点支持,一点理解,甚至一点调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但现在看来,岳母自己的世界,好像正在发生某种他看不懂的变化。 “小雪她……今天来过吗?”金俊明试探着问。 “早上来了,我让她去忙工作了。”林淑慧说,“她最近很累,别让她总往医院跑。” 话说得合情合理,但金俊明听出了里面的疏离。 不是“别让她总往医院跑,你多陪陪她”,而是“别让她总往医院跑,让她忙自己的”。 好像女儿和女婿,是两个独立的、不需要被强行捆绑的个体。 金俊明坐了大概十分钟,实在找不到更多话说,起身告辞。 走出医院,晚风很凉。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立刻发动,只是靠在椅背上,看着前方。 手机屏幕亮着,是和陈雪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他问她“吃饭了吗”,她没回。 金俊明盯着那个界面,看了很久。 然后他锁了屏,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 发动车子,驶入夜色。 累了。 他是真的累了。 不是身体累,是心里累。那种无论怎么努力,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那种被最亲近的人拒之门外的冰冷感,一点一点,消磨掉他所有的热情和耐心。 也许,真的该顺其自然了。 深夜,苏曼对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打开着“林阿姨的暖心厨房”的后台。粉丝数、播放量、评论、私信……数据在她眼前滚动。 她点开最新的一条私信,是一个老粉丝发来的: “苏曼小姐姐,林阿姨到底怎么了?快半个月没更新正片了,只有一些旧片段。大家都很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请一定告诉我们真实情况,我们都把林阿姨当自己家老人一样惦记着。” 苏曼看着这条私信,看了很久。 然后她新建了一个文档,开始打字。 标题是:《致所有关心林阿姨的朋友们》。 内容很简单,很直接: “大家好,我是苏曼。很抱歉这么久没有更新正片。真实的情况是,林阿姨前段时间身体不适,住院接受治疗。目前手术很成功,正在康复中。阿姨让我告诉大家,她很好,谢谢大家的惦记。等阿姨身体再好一些,我们会继续更新‘暖心厨房’,和大家分享更多温暖的故事和美食。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写完后,她检查了一遍,点了发送。 消息发出去了。很快,评论区开始出现回复: “祝林阿姨早日康复!” “阿姨一定要好好的!” “我们等你回来!” 苏曼一条条看着,眼眶有点热。 然后她打开另一个文档,标题是:《“暖心厨房”2.0版本内容规划》。 不再是随性的记录,而是系统的规划。栏目设计、内容方向、拍摄计划、商业可能性……一条条,一项项,清晰而具体。 她想起白天林淑慧说的那句话: “应该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应该怎么跟大家交代——这些事,应该看我想不想,不是吗?” 是的。 应该说真话,做真事,成为真实的自己。 而不是活在别人的期待里,活在虚假的完美里。 苏曼关上电脑,走到窗边。 夜色很深,城市睡了。 但她知道,有一些东西,正在醒来。 缓慢地,坚定地,不可阻挡地。 就像春天里第一棵破土而出的笋,就像深夜里第一颗亮起的星。 微小,但有力。 足以照亮前路,也足以改变一切。 病房里,林淑慧还没有睡。 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深蓝的夜空。城市的光污染很重,看不见星星,只有一片浑浊的暗红。 但她好像看见了什么。 似乎那里就应该有她极喜欢的北极星。 只是,它好像……熄灭了。 或者说,它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北极星。只是一盏别人挂在她前方的灯,告诉她该往哪里走。 现在灯灭了,她站在黑暗里,四顾茫然。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 因为黑暗里,她看见了自己心里,有一点微弱的光。 很小,很暗,但真实地存在着。 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光。 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母亲,只是林淑慧这个人,心里还活着的那点东西。 她想抓住那点光。 想看看,如果跟着它走,会走到哪里。 窗外,夜色温柔。 病房里,监护仪的绿灯规律地闪烁。 嘀嗒,嘀嗒,嘀嗒。 像心跳,也像钟摆。 丈量着时间,也丈量着新生。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6章 新厨房的基石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是病房里唯一的背景音。 林淑慧睁开眼,先看到的是白色天花板上一小块水渍晕开的痕迹,形状像朵淡淡的云。她盯着那朵云看了很久,记忆像被水浸湿又晾干的宣纸,一层层缓慢地舒展开来。 胸口的钝痛提醒着她还活着。也提醒着,她是怎样活下来的。 “林姨,醒啦?” 苏曼的声音从床尾传来,她正把一束白色洋桔梗插进玻璃瓶,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花瓣。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斜斜切进来,给她的侧影镀了层毛茸茸的光边。 “嗯。”林淑慧应了声,声音比预想中嘶哑。 “刚好,护士说今天可以试着坐起来一会儿。”苏曼放下花,走过来调整病床角度。 她的手指触碰到控制器时,林淑慧看见她无名指上那道很浅的戒痕——离婚四年了,痕迹还没完全消退。 这样的痕,或许每个人都有,就像她自己。 床缓缓升起,视线从天花板移向窗外。五楼,能看到医院花园的一角,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像一排静默的、褪了色的雕塑。 “晶晶和苗苗昨晚来过,”苏曼在她身后说,递来温水杯,“看你睡着,没叫醒。苗苗那丫头,非要把她画的康复贺卡塞你枕头底下。” 林淑慧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张硬卡纸。抽出来,是高苗稚嫩又认真的笔迹:“林婆婆,快点好起来,我想吃您做的糖醋排骨了。PS:我妈做的太难吃了,救命。” 她嘴角牵动了一下,很轻的弧度,但苏曼捕捉到了。 “这小没良心的。”苏曼笑骂,眼圈却有点红,“林姨,你是不知道,你昏迷那几天,她每天晚上问我‘林婆婆会不会醒’,问得我都……” 话没说完,她转过身去整理输液管。 林淑慧看着她的背影。苏曼今天穿了件浅灰色针织衫,肩线处有点起球,大概是穿了很久的旧衣。 这半个月,这个三十五岁的女人白天在医院陪护,晚上回去剪视频、照顾两个孩子——这些,苏曼从没说过,但林淑慧都懂。 就像她懂自己昏迷时,那两个孩子在病床边的争吵。 “妈害死了爸,那笔钱本来就不该她一个人拿着。” “陈阳你闭嘴!妈还在这!” “我说错了吗?姐,你别装得好像多孝顺,你这些年回过几次家?要不是这次妈病倒,你能在这儿?” 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原来在孩子们心里,她是这样的母亲:害死丈夫的罪人,霸占赔偿金的自私者,一个需要被偶尔探望以示孝道的符号。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很响。 “苏曼,”林淑慧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手机给我一下。” 苏曼转身,愣了一下:“林姨,你要联系陈雪他们吗?陈雪早上来过电话,说她今天公司有重要会议,晚点过来。陈阳他……” “不是找他们。”林淑慧说,“看看账号。”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主动提这件事。苏曼明显松了口气,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解锁,点开那个熟悉的图标。 “林阿姨的暖心厨房”主页跳出来。 置顶是一条三天前发布的视频,标题是《致所有关心林阿姨的朋友:一封坦白信》。封面是苏曼拍的——林淑慧躺在病床上睡着,侧脸陷在枕头里,手上还打着留置针,但表情很安宁。窗外有一束阳光正好落在她花白的鬓角。 播放量:87.3万。点赞:12.5万。评论:8943条。 林淑慧示意苏曼点开评论区。 热评第一条:“林阿姨一定要快快好起来!每天都在等您的视频,那是我的精神小厨房啊。[爱心]” 第二条:“看到封面就哭了。阿姨看起来好疲惫但好平静。祝平安。[拥抱]” 第三条:“实话实说的人值得被爱。祝康复,等您回来做饭。” 第四条:“阿姨,我妈妈也是心梗做了搭桥,现在五年了,每天跳舞打太极。您也会好起来的!” 第五条:“苏曼姐姐也辛苦了,看得出来照顾得很好。期待林阿姨康复后的新作品!” 一条条往下翻,大多是温暖的祝福,偶尔夹杂着几个询问菜谱细节的粉丝。没有恶意揣测,没有猎奇围观,只有一种朴素而直接的关怀。 林淑慧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很久没有动。 “那天你说要实话实说,”苏曼轻声说,“我其实犹豫过。互联网上什么人都有,我怕……” “怕什么?”林淑慧问,眼睛还盯着屏幕,“怕人家说我装可怜?还是怕他们觉得我们炒作?” 苏曼没吭声,算是默认。 “我以前也怕。”林淑慧慢慢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像在确认什么,“怕别人说我一个老太太抛头露面,怕女儿不高兴,怕给孩子们‘丢脸’。怕这怕那,怕了一辈子。” 她抬起眼,看向苏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结果呢?差点把命怕没了。” 窗外的云飘远了,那束阳光移到了她手上。她看着自己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和老年斑,还有那道五年前车祸留下的、很浅的疤痕——那是陈国栋用力拉她时,她摔在地上划伤的。 “苏曼,”她说,“等我出院,视频重新拍。但内容要改改。” 苏曼坐直身体:“怎么改?” 林淑慧没有立刻回答。她转头看向窗外,花园里有个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助行器,一步一步往前挪。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不光是聊做菜了。”她说,“和大家聊聊怎么一个人好好吃饭,怎么把日子过出滋味。教怎么……”她顿了顿,找到那个词,“怎么当个不给孩子添负担,但也不看孩子脸色的老人。” 苏曼的眼睛亮了:“银发生活美学?” “没那么大词儿。”林淑慧笑了笑,这次笑容深了些,眼角的皱纹像水波漾开,“就……林淑慧的活法。有用的,愿意看的人看看。没用,就当我自己留个记录。” 她接过平板,笨拙但认真地戳着屏幕,点开自己的主页简介。那里原本写着:“退休厨艺爱好者,分享家常温暖。” 她删掉,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林淑慧,六十六岁,心脏搭桥术后康复中。正在学习如何好好老去。” 点击保存。 “会不会太……直白了?”苏曼问。 “实话嘛。”林淑慧把平板还给她,靠回枕头,闭上眼,“累了,我再睡会儿。你帮我跟晶晶和苗苗说,周末……周末我要是能出院,给她们做糖醋排骨。” “林姨,不用那么急?” “你要一起学着做。”林淑慧没睁眼,“你也在旁边学着点。总不能老让孩子‘救命’。” 苏曼噗嗤笑出声,笑着笑着,抬手擦了擦眼角。 监护仪的滴答声还在继续,稳定,规律。林淑慧听着那声音,心里那片荒芜了很多年的空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破开坚硬的冻土,试探着要长出来。 她知道那是什么。 是她决定要为自己活一次的决心。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7章 沉默的告别 下午四点三十七分,陈雪签完了最后一份文件。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法务部的小张抱着纸箱站在门口,欲言又止:“陈总,这些……您还要吗?” 纸箱里是些零碎物品:一盆早已干枯的绿萝,几个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一本三年前的行业白皮书,还有桌角那个相框——里面是她三年前拿下年度销冠时,团队在庆功宴上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穿着利落的西装,笑容里都是锐气。 “不要了。”陈雪说,没看那个箱子。 小张松了口气,抱着箱子快步离开,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祥的气息。走廊里传来他渐远的脚步声,然后是电梯“叮”的一声。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陈雪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三十九层,能看见大半个城市的轮廓。远处国贸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金红一片,刺得人眼睛发酸。 她在这间办公室待了七年,从市场部经理到总监,从三十出头到逼近四十。她熟悉窗前每栋建筑的剪影,甚至能根据阳光移动的角度判断时间。 手机震了一下。 银行短信:“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17:02入账860,000.00元,余额……” 很长一串数字。陈雪盯着看了几秒,按熄屏幕。 八十六万。比她预想的少吗?好像也没有。比她应得的少吗?大概吧。但这都不重要了。这笔钱此刻对她而言,不是补偿,不是酬劳,而是一道清晰的、冰冷的界限——划开了她的前半生和后半生。 她打开随身的大托特包,里面没几样东西:钱包、钥匙、车钥匙、一管快用完的口红,还有母亲住院这些天的缴费单和病历复印件。她把这些纸拿出来,在桌上摊开。 心脏搭桥手术费、材料费、重症监护、术后用药……社保报销后,自付部分已经过了十万。这还不算后续康复、定期复查、长期服药的费用。母亲有退休金,但不高。父亲那笔赔偿金…… 陈雪的指尖停在“赔偿金”这三个字上。 那笔钱的数额……二十万。父亲用命换来的。然而,它已经消失在弟弟的创业窟窿里,弟弟说,那钱应该归他和她——然而,理智告诉她,这样的说法说不通。只是,她却从未驳过,似乎在情感上,她愿意接受这个说法! 陈雪闭上眼,胸腔里涌上一股熟悉的窒息感,像被人扼住了喉咙。那天在病房里的争吵,每一个字都刻在她脑子里。她气陈阳的混账,更气自己——气自己为什么不坚决地反驳他,气自己为什么也在某个瞬间,闪过和弟弟相似的念头。 “妈害死了爸。” 不。不是的。 可是当母亲恍惚地走向红灯,当父亲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当刺耳的刹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同时响起……那个画面像梦魇,缠了她五年。她不敢深想,如果当时是母亲被撞倒,她现在会不会恨父亲?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电话。 屏幕亮起,“金俊明”三个字跳动着。 陈雪看着那名字,没有接。铃声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回荡,响了59秒,断了。几秒后,微信提示音:一条未读语音。 她点开。 “小雪,妈那边要是需要钱,你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语音结束。 陈雪把手机扣在桌上。 她知道金俊明在示好。这半个月,他每天发信息,问母亲情况,问需不需要帮忙,问要不要送饭。她回复得很少,有时干脆不回。不是不想回,是不知道回什么。 她上次去他公司找他,本是让他跟自己回家——没想到那一夜,这个决定却把她和他的距离生生地撑开。沈薇,沈薇……算了,不想了。 如果那夜没去他公司,他现在应该回家住了,她应该可以躺在他怀里,向他倾诉自己的哀伤……可惜,没有如果!有些事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有些思绪翻涌过就是翻涌过! 那一幕,看见了,就像一根刺扎进眼睛里。你可以不去碰它,但它就在那里,每一次眨眼都提醒你它的存在。 衣服沾了灰,就脱掉。而不是看看,那到底是什么灰。 夕阳又沉下去一些,办公室里的阴影拉长了。陈雪开始收拾最后一点东西。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该带走的早就带走了。她拉上托特包的拉链,环视一圈。 目光落在窗台上。 那里有一小盆多肉,是去年生日时部门同事合送的。当时还是青翠饱满的样子,现在叶片已经发皱发黄,边缘干枯卷曲。但仔细看,顶端竟抽出了一根细细的、倔强的花茎,顶端顶着个米粒大小的粉色花苞。 还活着。 陈雪看了它很久,然后伸手,连盆带土端起来,放进了托特包里。 走出办公室,她没回头。电梯下行,镜面墙壁映出她的脸:妆容依然精致,口红是早上补过的正红色,头发一丝不乱。只有眼底那层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微微抿紧的嘴角,泄露着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车库。上车。系安全带。 发动引擎前,她看了眼手机。多了条陈阳的微信:“姐,妈今天怎么样?我晚点过去。” 陈雪回:“稳定。罚款的事,你等我消息。” 发送。 然后她打开计算器,在昏暗的车库里,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开始按数字。 八十六万。 减:母亲后续康复预留(十五万)。 减:陈阳罚款(二十万)。 减:家里未来六个月基本开支(八万)。 减:给晶晶留的准备金(五万)。 等于:三十八万。 三十八万。是她和这个家庭,在不发生任何其他意外的情况下,可以维持体面的缓冲期。 车开出车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红色尾灯连成一片潮湿的河,缓慢地流动着。陈雪握紧方向盘,目光看向前方。 她得去医院。晚上是她陪护。 她得跟母亲商量出院后的安排——是接去自己家,还是请保姆,或者……母亲会不会想回自己家?如果回自己家,谁照顾?苏曼?金晶?还是她得天天跑? 她还得想陈阳。二十万可以帮,但帮完之后呢?他那个公司肯定没了,严丽要离婚,豆豆怎么办?母亲要是知道陈阳又搞成这样,心脏受得了吗? 一个问题叠着一个问题,像层层堆叠的积木,摇摇欲坠。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苏曼:“陈雪姐,林姨今天精神很好,。你大概几点到?我带了些粥,你来了可以吃点。” 陈雪看着那条信息,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她深吸一口气,打下回复:“半小时后到。谢谢。” 发送。 车流开始动了。她踩下油门,汇入那片红色的河流。后视镜里,那栋工作了七年的大厦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楼群之后。 没有告别仪式。没有鲜花掌声。只有一个三十九岁的女人,开着一辆中档SUV,载着一盆快枯死的多肉和一张存有八十六万的银行卡,驶向医院的住院部。 去面对她病中的母亲。 去面对她一团乱麻的生活。 去面对那个,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8章 在废墟上点灯 办公室的灯是惨白色的。 陈阳盯着天花板上的LED灯管,眼睛被那白光刺得发酸。他翻了个身,身下的折叠行军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里是他的“家”——或者说,曾经是他的“战场”,现在是他的“避难所”。 这个办公空间,一个月前还挤着七个员工。现在只剩下一片狼藉:散落的文件、闲置的工位上蒙着灰的电脑显示器、白板上还留着半年前的项目脑暴图,线条已经模糊。只有他蜷缩的角落还算“整洁”——一张行军床,一个塞满衣服的行李箱,墙角堆着几箱泡面和矿泉水。 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味道。隔夜泡面汤、汗味、还有打印机墨粉的化学气息。窗户关着,因为外面工地彻夜施工的噪音更让人无法忍受。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陈雪:“稳定。罚款的事,你等我消息。” 短短十个字。陈阳盯着看了很久。他想回点什么,“谢谢姐”或者“不用,我自己想办法”,但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什么也没打。 回什么呢? 说“谢谢”,就是承认自己无能到需要姐姐掏二十万救命。 说“不用”,就是虚伪。他现在连下个月办公室的租金都交不起。 他把手机屏幕扣在胸口,闭上眼。行军床的钢丝硌着背,很疼,但这种疼真实,比心里那片空荡荡的钝痛好受些。 二十万罚款。还有……十七天。 他爬起来,摸到桌上的烟盒,最后一根。点燃,深吸一口,尼古丁暂时麻痹了神经。烟雾在惨白的灯光下盘旋上升,像某种垂死的仪式。 目光落在对面墙上。 那里挂着一张照片,是公司成立第一年团建时拍的。他和李立勾肩搭背站在最中间,背后是海,所有人都笑得没心没肺。李立旁边站着孙丽华。照片角落里,严丽也难得露了脸,虽然笑得有些勉强。 现在呢? 李立塞给他两万现金时说,“阳哥,先撑着。丽华那边……我慢慢说。”李立说这话时不敢看他的眼睛。 孙丽华上周来过一次,拎了一袋水果和熟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在他吃面时,看似随意地聊起:“我表哥他们厂最近想搞个内部流程小程序,预算不高,但要求特别细。你说这种活儿,接不接?” 他当时没接话。现在想想,孙丽华是在探路。探他还有没有心气儿,探他肯不肯从最脏最累的小活儿重新开始。 至于严丽…… 陈阳狠狠掐灭烟头。 他签离婚协议时,手没抖,字迹甚至比平时更工整。净身出户,房子、车、存款全归严丽。没有探视权条款,没有抚养费数额——严丽根本不在乎他给不给钱,她只在乎在法律上彻底切割干净。 “你恨我吗?”签完字,他问。 严丽收起协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失望,有愤怒,唯独没有恨。 “我恨你干什么?”她说,“我只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信你能成事。” 这句话比任何咒骂都狠。她不是恨他这个人,是恨自己看走了眼。他在她心里,已经连被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陈阳抓起来看,是李立的微信:“睡了没?刚跟丽华聊了会儿,她说街道办好像在招标一个社区服务小程序,特别简单的功能。我明天去打听打听?” 陈阳盯着屏幕,眼眶突然发热。 他没回李立,就像没回陈雪。有些话说不出口。比如“谢谢你还看得起我”,比如“我可能真的不行了”,比如“你们其实不用这样”。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走到白板前。 拿起一支快干了的白板笔,在那些模糊的旧线条旁边,开始写。 第一行:二十万罚款(17天)。 第二行:办公室下月租金(22天)。 第三行:吃饭交通(每天50,先算30天)。 第四行:…… 笔停了。他写不下去。这些数字像一把把刀,插在心上,还要自己亲手去数刀柄。 但下一瞬间,他用力擦掉那几行字。 白板上留下一片模糊的痕迹。 他重新写,这次写得很大,很用力,笔尖几乎要戳穿板面: 翻身。 只有两个字。 写完了,他退后两步,看着。惨白灯光下,那两个黑色的大字张牙舞爪,像某种困兽的嘶吼。 必须翻身。不是因为还有梦想,不是因为不甘心。是因为——如果不翻身,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尊严,没有未来。连死,都会死得像个笑话。 手机在行军床上又震动起来。这次是电话。 陈阳没接。他知道是谁。应该是那个“杨哥”,那个拍着胸脯说项目绝对干净、出事了第一时间消失、最近又隐约冒头说“有门路”的“杨哥”。 去他妈的门路。 陈阳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的一条缝。外面是凌晨三点的城市,工地塔吊上的灯像红色的眼睛,冷漠地俯瞰着这片沉睡的废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起很多年前,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有一次他考试考砸了,躲在房间不肯吃饭。父亲推门进来,没骂他,只是说:“人这一辈子,摔跤不可怕。可怕的是摔倒了,就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他当时不服气:“那我要是爬不起来呢?” 父亲看了他一眼:“那就一点一点挪。手断了用手肘,手肘断了用下巴。只要还想往前,总有办法。” 那时觉得父亲说话太狠。现在懂了。 陈阳转身,回到行军床边,从行李箱最底层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名片。最上面一张是他自己的,印着“陈阳 创始人/技术总监”,纸张已经发黄。 他一张张翻过去。有客户,有供应商,有以前合作过的程序员。大部分人现在应该已经把他拉黑了,但总有几个……也许还愿意说句话? 他挑出三张,放在枕边。 然后拿起手机,打开计算器。 如果他接三个最基础的小程序定制,每个收费两万,扣掉税和成本,能剩三万左右。十七天,接四个单,可能吗? 不可能也要可能。 他躺回行军床上,把三张名片盖在眼睛上。纸张粗糙的触感贴着皮肤,像某种粗糙的安慰。 窗外的工地传来打桩机沉闷的撞击声。 咚。咚。咚。 一声,一声,像心跳,像倒计时,也像……某种重新开始鼓动的节奏。 陈阳在黑暗中睁着眼。 他想,明天要去医院看母亲。不能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得刮胡子,换件干净衣服,最好带点水果。 他想,要回李立微信。就说:“街道办那个,资料发我看看。” 他想,等姐姐的钱到了,要写借条。利息按银行最高算。 他还想…… 手机屏幕在枕边幽幽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 陈阳闭上眼。 在彻底沉入睡眠前,他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豆豆两岁时骑在他脖子上咯咯笑的画面。笑声很响,震得他耳朵发麻。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能给儿子整个世界。 现在他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个能重新挺直腰杆、走到儿子面前说“爸爸还在”的机会。 哪怕要爬着去。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9章 模糊地带的午餐 周六的病房里,金晶削苹果的手法已经相当熟练。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到垃圾桶边沿,没断。 “外婆,我爸这周还是没回家。”她状似随意地说,眼睛盯着苹果。 林淑慧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看着窗外。阳光很好,楼下花园里有人推着轮椅散步。 “你妈呢?” “我妈说,是她不让爸回来的。”金晶把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我不懂。外婆你都这样了,家里正需要人,爸回来不是正好能帮忙吗?妈为什么非要把他往外推?” 林淑慧接过苹果,没立刻吃。 “你妈有她的道理。” “什么道理比一家人在一起还重要?”金晶声音有点急,“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因为我,他们……” “晶晶。”林淑慧打断她,声音很温和,但有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大人的事,有时候不是对错题。你爸不回来,可能也有工作上的原因。别逼你妈,也别逼你爸。” 金晶抿紧嘴唇。外婆的话听起来是劝和,可那种平静底下,好像隔着一层什么。 以前外婆不是这样的。 以前外婆会叹气,会念叨“你们要好好的”,会明确地站在“家要团圆”这一边。 现在的外婆,好像更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下床走路,什么时候能重新拍视频。 周日上午,金晶背了个双肩包,坐地铁去了金俊明公司所在的科技园。她没提前说,到了楼下才打电话。 “爸,我在你公司楼下。”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然后金俊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和……一丝慌乱? “晶晶?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你吃饭了吗?” “还没……你等我一下,我下来。” 金晶站在玻璃幕墙的大厦前,看着自己的倒影。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卫衣,头发扎成马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可以谈正事”的大人。包里还装着昨晚写好的“谈话要点”:1. 外婆生病,家里需要人;2. 妈妈其实很累;3. 我马上要高二了,需要稳定的家庭环境支持。 爸爸很快出来了,穿着灰白色的POLO衫和休闲裤,比在家时看起来精神些,但眼底有熬夜留下的暗影。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他拍拍金晶的肩膀,笑容有点勉强,“还没吃饭吧?爸带你去吃好的。” “嗯。” 金晶跟着他往园区商业街走。路上金俊明问了几句外婆的情况,又问她在学校怎么样。对话干巴巴的,像在履行某种义务。 快到餐厅门口时,金俊明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嗯……对,我在楼下。带晶晶吃个饭……行,那你下来吧,一起。” 挂了电话,他转头解释:“你沈薇阿姨,正好也没吃,一起吧。人多热闹。” 金晶心里咯噔一下。沈薇?这个名字像熟悉又不熟悉。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穿着米白色西装套裙、高跟鞋踩得清脆利落的女人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 “金总,晶晶!” 沈薇笑容明媚,很自然地站到金俊明身侧,目光落在金晶脸上,“这就是晶晶呀,比照片上还好看。上高一了对吧?学习辛苦吗?” 她说话的语气亲昵又自然,好像和金晶很熟似的。金晶僵硬地点点头:“沈阿姨好。” “别站门口了,进去吧。”沈薇率先推开门,对迎上来的服务员熟稔地说,“三位,靠窗有位置吗?” 是中餐馆,装修雅致。沈薇很自然地接过菜单,先递给金晶:“晶晶看看想吃什么?这家糖醋排骨不错,你爸也爱吃。” 然后又转向金俊明,“金总,今天有新鲜的清蒸鲈鱼,要不要来一条?你最近熬夜多,吃点清淡的。” 金俊明“嗯”了一声,低头看手机回工作消息。 点菜的过程几乎是沈薇主导的。她记得金俊明不吃香菜,记得他喜欢偏甜的口味,甚至记得金晶小时候爱吃玉米烙(虽然金晶现在早就不爱了)。她一边点,一边和服务员确认做法,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 菜上来了。沈薇很自然地用公筷给金俊明夹了块鱼腹肉,又给金晶舀了一勺排骨。“晶晶多吃点,长身体呢。你爸也是,工作再忙也得按时吃饭。” 金晶看着碗里的菜,又看看父亲。金俊明很自然地吃掉了沈薇夹的鱼,甚至没抬头说声谢谢,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那一刻,金晶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清晰了。 不是愤怒,不是委屈,是一种冰冷的、尖锐的认知:在这个饭桌上,沈薇扮演着“女主人”的角色。而爸爸,接受了这种扮演。 她低头默默吃饭,味同嚼蜡。 饭吃到一半,金俊明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来听了片刻,眉头皱紧。“服务器故障?我马上回来。”他挂断电话,歉意地看向金晶,“晶晶,公司有点急事,爸得回去处理。你……” “我陪晶晶吃完吧。”沈薇接过话头,笑容依然得体,“金总你先去忙,我等会儿送晶晶去地铁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金俊明松了口气:“那麻烦你了。”他掏出钱包准备结账,沈薇却已经抬手示意服务员:“挂我账上。” 动作流畅自然。 金俊明也没坚持,只拍了拍金晶的头:“乖,听沈阿姨的话。吃完早点回家,别让你妈担心。” 他匆匆走了。甚至,他都没问清楚女儿为什么来。 桌上只剩金晶和沈薇。气氛忽然安静下来。沈薇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看着金晶:“其实你吃饱了吧?” 金晶抬起头,直视她:“沈阿姨,我觉得我要和你谈谈。” 沈薇眉梢微挑,没有意外,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淡然。 “好呀,谈什么?” “你和我爸爸……”金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不发抖,“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薇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闪躲,也没有被冒犯的怒气,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晶晶,你觉得‘关系’是什么?”她反问,声音很轻,“是法律上的一纸证书,是血缘上的基因纽带,还是每天在一起吃饭睡觉的物理陪伴?” 金晶愣住了。 “陪伴分很多种的。”沈薇继续说,语气像在给下属分析项目,“有物理上的,就是人在身边;有心理上的,就是懂你在想什么、需要什么。很多时候,这两种陪伴不一定在同一个人身上得到满足。” 她顿了顿,“家庭关系,除了血缘是天生的,其他都是社会性的设定。夫妻,父母子女,这些角色有固定的脚本,但演的人……未必每时每刻都能入戏。” “你在为我爸爸辩护。”金晶听懂了潜台词。 “不全是。”沈薇摇头,“我是在陈述一种状态。你爸爸是个好人,也是个优秀的项目总监。但他同时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当他在公司解决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时,他在实现社会价值;可当他回到家,面对的可能是另一种无法用代码解决的困境。那种感觉……像踩空楼梯,你知道吧?明明该有东西接着你,可脚下是空的。” “所以你就接住他?”金晶的声音尖锐起来。 沈薇笑了,笑容里有点无奈:“我只是他的助手。工作上的。我能做的,就是在他加班时点一份他爱吃的夜宵,在他忘记吃饭时提醒一句,在他需要有人讨论方案时,给出专业的建议。这叫做‘照顾’,晶晶。而照顾,不一定非要发生在家庭里。”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金晶追问,“仅仅因为你是他的下属?” 沈薇沉默了几秒。窗外阳光移动,照在她无名指上——那里空空如也。 “因为我愿意。”她最终说,语气很坦然,“也因为……他值得被好好对待。至于你妈妈为什么不这样做,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不是当事人,没资格评判。” 她站起身,拿起账单:“走吧,我送你去地铁站。” 路上,沈薇没再说什么深刻的话。她只是像个普通长辈一样,叮嘱金晶注意安全,好好学习。在地铁闸机口,她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金晶。 “晶晶,你是个好孩子。你想保护妈妈,想维护家庭,这没错。”她说,“但有时候,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非黑即白的答案。你爸爸的困扰,是一种……社会病。治这个病,药方不在我这里,也不完全在他自己那里。最关键的那味药,在他家里,在他的配偶那里。” 她轻轻推了推金晶的背:“回去吧。今天的话,你可以告诉你妈妈,也可以不告诉。你自己决定。” 金晶刷了卡,走进地铁站。回头时,沈薇还站在那儿,朝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踩着高跟鞋,背影挺直地消失在人群里。 地铁呼啸进站,带起一阵风。 金晶站在原地,没上去。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沈薇的话像一堆打乱的拼图,每一块都有道理,但拼在一起,却拼不出她想要的“爸爸妈妈和好如初”的画面。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想的太简单了。让爸爸回家就行了吗?妈妈为什么不让爸爸回家?爸爸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地接受沈薇的照顾?沈薇说的“社会病”、“家庭价值的踏空”到底是什么? 她需要找人说说。不是高苗,高苗比她小,而且高苗自己的家庭更复杂。不是外婆,外婆现在好像更关心自己的新生活。也不是妈妈,妈妈只会让她别管。 她需要一个既了解成人世界,又能站在她这边、帮她理清头绪的人。 地铁又一趟开走了。 金晶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名字。 苏曼阿姨。 她打了很长一段字,又删掉。最后只发了简短的一句: “苏曼阿姨,你晚上在家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发送。 她把手机握在手里,像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地铁站的白炽灯冰冷地照着,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好像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只有她,十六岁的金晶,站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第一次发现,有些路,连方向都看不清。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心语心愿 傍晚的光线斜斜地切进厨房,照在苏曼切土豆的手上。刀起刀落,节奏稳定,土豆丝均匀地落在案板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在做土豆丝炒肉,这算是拿手菜了,金晶也爱吃。高苗今天去她爸爸那儿了,按协议是两个星期一次,但苏曼从没拦过。孩子想见父亲,天经地义。 手机震了一下,金晶的微信:“苏曼阿姨,我晚上回来吃饭。有点事……想和你说说话。” 苏曼擦了擦手,回了个“好”字,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这半个月,金晶住在这儿,家里多了不少生气。小姑娘懂事,会帮着收拾,和高苗也处得好。有时候看着两个孩子挤在书桌前写作业,她会恍惚,好像自己有两个女儿。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时,苏曼以为是金晶提前回来了。她头也没抬:“晶晶,洗手准备吃饭,今天有……” 话卡在喉咙里。 进来的不止是高苗。她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高山。 苏曼手里的刀“哐当”一声落在案板上。 “妈,我回来了。”高苗声音有点虚,眼神躲闪,飞快地换好鞋,径直往自己房间走,“我先写作业。”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留下一室令人窒息的安静。 高山站在玄关,没换鞋,目光扫视着这间不大的客厅。他的视线掠过沙发、电视柜、窗台上苏曼养的多肉,最后落在厨房门口僵立的苏曼身上。 “来看看。”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看看我付着租金的房子,长什么样。” 苏曼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她深吸一口气,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到客厅中央,挡住高山进一步往里走的脚步。 “租金我还付得起。”她的声音很冷,每个字都像冰碴子,“当初说好的,你付钱,可以。条件是别上门。我不想苗苗每周、每月、每年,都活在一个‘爸妈还能在一起’的假象里撕扯。你答应过的。” 高山挑了挑眉。他今天穿了件质地很好的灰蓝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腕表。这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在这个简陋的出租屋里显得格格不入。 “苏曼,你别这么极端。”他语气里带着那种苏曼最厌烦的、自以为是的理性,“我们离婚了,不错。但苗苗永远是我们的女儿。如果孩子需要,偶尔让她感受一下父母都在的环境,有什么不好?这是弥补,不是伤害。” “弥补?”苏曼笑了,笑声干涩,“你用钱弥补你的缺席,用偶尔的现身弥补你作为父亲的失职,现在还想用这种‘合家欢’的表演来弥补婚姻的失败?高山,你太贪心了。你什么都想要——新的家庭、旧的女儿、一个还能随时踏入的前妻的家,以此来证明你人生完美无缺?” 高山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付租金,是不想苗苗住得太差。我来看她,是因为我想她。这有什么错?” “错在边界!”苏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她忍了太久了,“错在你以为钱能买到一切,包括打扰我们生活的权利!错在你永远学不会尊重——尊重我的空间,尊重我们已经结束的事实!” “我没有不尊重!”高山也提高了音量,“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苗苗好的事!你能不能别总是用你那种受害者的心态来解读一切?离婚是你提的!” “是!是我提的!”苏曼眼眶红了,但她死死瞪着高山,“因为我受够了互当秀明人的日子!不愿总是要按照你的计划生活!离了婚,我就能喘口气了,可你现在在干什么?用房租继续牵着我吗?现在还想登堂入室!高山,你是不是觉得,我苏曼的生活里应该有你?” 争吵像失控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那些被四年时光冲涮的委屈、愤怒、被轻视的痛楚,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他们争执着协议、争执着高苗的感受、争执着谁更自私、谁更不负责任。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捅向对方最痛的地方。 直到—— “苏曼阿姨,我回来了。”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曼猛地回头。金晶站在敞开的门口,书包还背在肩上,脸上写满了惊愕和无措。她看着面红耳赤的苏曼,又看看那个陌生的、气势迫人的男人,进退不得。 高苗的房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她探出头,对金晶拼命招手,用口型说:“快进来!那是我爸!” 金晶像得到赦令,低着头快步穿过客厅,溜进了高苗房间。房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暴,但争吵声依然隐约可闻。 高山因为外人的突然出现,气势稍敛,但脸色依旧难看。苏曼浑身发抖,不只是气,更是羞耻——让金晶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 “你看,”高山压低声音,却更显讽刺,“连外人都觉得尴尬。这就是你想要给苗苗营造的‘健康环境’?一个母亲像个刺猬,随时准备攻击前来关心女儿的父亲?”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苏曼忽然平静了下来。那种平静不是消气,而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后的死寂。她看着高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高山,你听好。如果你做不到泾渭分明——你的钱是你的钱,你的探望是你的探望,我的生活是我的生活——那么,你付的每一分房租,我都会原路退回。不仅如此,我会把你付的所有钱,一笔一笔算清楚,打到你妻子林晓鸥的账户上。附言我会写:‘高山先生资助前妻租房款项,请查收。’” 高山的瞳孔骤然收缩。“你疯了?” “你可以试试。”苏曼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看看是林晓鸥将是什么反应。看看你精心维持的‘完美现任丈夫’形象,经不经得起这种考验。”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高山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看着苏曼,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陌生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轻蔑,而是……一丝惊惧。他意识到,眼前这个被他认为“太刚愎自用”的前妻,真的做得出来。而且一旦做了,他在林晓鸥那里、在双方家庭那里、甚至在工作圈里建立的形象,将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痕。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没有摔上,只是轻轻合拢。但那种决绝的意味,比任何巨响都更清晰。 苏曼站在原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她腿一软,扶住了旁边的餐椅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冷得像冰。 高苗的房门开了。两个女孩走了出来。高苗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母亲,脸上没什么表情。 “走了?”她问。 “嗯。”苏曼哑声应道。 “哦。”高苗走向厨房,“那我热饭。饿了。” 金晶站在房间门口,看着这对母女,有点不知所措。她想象中的画面应该是高苗扑进妈妈怀里安慰,或者至少问一句“妈你没事吧”;又或者她应该质问妈妈,为什么要那样对爸爸……但什么都没有。高苗平静地打开冰箱,拿出饭菜,放进微波炉。 苏曼疲惫地坐到沙发上,按着太阳穴。 微波炉“叮”的一声。 吃饭时,气氛异常沉默。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金晶偷偷看高苗,发现她吃得挺香,好像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根本没发生过。 饭后,高苗收拾碗筷进厨房。金晶跟进去帮忙,小声问:“苗苗,你……不担心吗?” 高苗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她侧过头,看着金晶,脸上是超越年龄的淡然。 “担心什么?他们吵他们的,我过我的。”她把洗洁精挤进水池,“这不算什么。更猛烈的我都见过。他们只是碰巧生了我,不代表有了我就必须绑在一起一辈子。离了婚还硬要装和谐,那才累。” 金晶愣住了。她看着高苗平静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女孩,内心某个部分可能早已千疮百孔,并且自己完成了修补。那种淡然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无奈的早熟和自我保护。 她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佩服,混杂着淡淡的心疼。 收拾完厨房,高苗回房间写作业。苏曼拎起垃圾袋,对金晶说:“陪我下去扔个垃圾吧。” 夜晚的小区很安静,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走到健身角,苏曼在秋千上坐下,示意金晶坐另一个。 “吓到了吧?”苏曼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金晶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苏曼阿姨,你……好厉害。” 苏曼苦笑:“不是厉害,是被逼到墙角了。”她轻轻晃着秋千,铁链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有时候,人得亮出底线,哪怕那底线看起来有点难看。” 沉默了一会儿,金晶鼓起勇气:“苏曼阿姨,我……我今天也遇到了点事。” 她开始讲述。中午去找爸爸,意外见到沈薇阿姨,那顿尴尬的午餐,沈薇那些让她似懂非懂的话,还有最后那句“药方在他配偶那里”。 苏曼静静听着,没有打断。直到金晶说完,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妈妈陈雪啊,”苏曼望着远处楼宇的灯火,“骄傲,要强,凡事都想掌控。你爸爸金俊明呢,直男思维,务实,不太在意细枝末节,也不太懂女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从互补的角度看,其实是良配——一个主外抓方向,一个主内理细节。但问题就在于……”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 “当他们生活的频道出现偏差时,纠错会特别难。因为他们在乎的东西根本不同。你妈妈在意的是忠诚、是绝对的拥有感、是关系的纯洁性。你爸爸在意的是效率、是舒服、是实际的问题有没有被解决。所以,当你妈妈怀疑沈薇时,她看到的是‘背叛的苗头’;而你爸爸可能只觉得‘同事帮忙照顾一下,怎么了?’他甚至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 金晶急切地问:“那沈薇阿姨呢?她是不是真的……” “以我对你爸爸有限的了解,还有你描述的沈薇那些话,”苏曼沉吟着,“我认为,沈薇目前应该还没有实质性的插足行为。她可能确实欣赏你爸爸,享受那种‘被需要’和‘照顾人’的感觉,但她理智上知道边界在哪里。她说的那些话,看似深奥,其实是在为自己和你爸爸的关系做合理化解释,同时也是一种……委婉的示威和自我保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秋千轻轻晃动着,晚风微凉。 “但是,晶晶,”苏曼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金晶,“人心是流动的。现在没有,不代表永远没有。一层纸,有时候需要的只是一阵风,或者一次脆弱的契机,就可能被捅破。沈薇说得对,也不全对。症结确实在你妈妈那里,但不仅仅在她那里。你爸爸的麻木和不以为意,沈薇的‘恰到好处的贴心’,都在给那层纸增加压力。” “那我该怎么办?”金晶的声音带了点哭腔,“我能做什么?” 苏曼伸出手,握住了金晶冰凉的手。 “你什么也做不了,晶晶。”她的声音很温柔,却残酷地诚实,“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这是两个成年人,在他们的婚姻里必须自己去面对的课题。你那样和沈薇说话,已经是你作为女儿能做的最勇敢、也最冒险的尝试了。剩下的,交给他们自己。” “可是……”金晶的眼泪掉下来,“我怕他们真的……” “那就接受他们真的可能会分开。”苏曼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种力量,“就像我和高山,就像苗苗必须接受爸爸妈妈不再相爱。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也不是世界末日。只是……人生的一种可能性。” 她抬头望着夜空,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稀疏暗淡。 “你妈妈现在最需要的,可能不是丈夫回家,而是找回她自己。你爸爸需要的,也许不是辩解,而是真正看见你妈妈的恐惧。而沈薇……”苏曼笑了笑,有些讽刺,“她需要想清楚,她想要的到底是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带来的隐秘快感,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的伴侣。” “这些,你都帮不上忙,晶晶。”苏曼收回目光,看向金晶,“你能做的,是好好长大,好好爱自己。将来有一天,当你遇到喜欢的人,记得今天你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记得沟通比猜疑重要,尊重比控制长久,而保持自我的完整,比依附任何一段关系都更重要。” 金晶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无助,而是因为某种沉重的、被迫提前到来的领悟。 苏曼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回去吧,苗苗该等急了。” 两人起身,往回走。路灯把她们的影子再次拉长,依偎在一起。 上楼时,金晶忽然问:“苏曼阿姨,那你呢?你真的会把房租退给高山叔叔的妻子吗?” 苏曼在楼梯拐角停下,沉默了几秒。 “会。这得看他接下来怎么做!”她说,语气坚定,“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我自己。有些线,一旦划下,就不能退。退了,我就又回到过去了。” 她推开门,屋内温暖的灯光涌了出来,照亮了她们的脸。 高苗从房间里探出头:“聊完啦?要不要吃水果?我切了苹果。” “吃。”苏曼笑了,笑容里有疲惫,但更多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明。 金晶看着这对母女,看着这个并不完美、甚至有些拥挤杂乱,却莫名让人安心的“临时之家”,心里那片翻腾的旋涡,似乎慢慢平静了下来。 有些问题没有答案。 但至少,你知道有人和你一起,站在问题面前。 这就够了。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1章 家庭政治局 晚上九点半,李立坐在餐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文档标题是《社区商业数字化服务初步方案》,他已经改了第七稿。删删减减,总觉得哪里不对。市场分析太泛,盈利模式太理想,风险评估又太轻描淡写。他写惯了严谨的项目报告,这种带着梦想色彩的商业计划,让他下笔千斤重。 隔壁房间传来孙丽华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 “李婷,这道题你再读一遍。‘总共’是什么意思?是加还是减?” “加……”女儿的声音怯怯的。 “那你为什么用减法?思路呢?思路跑哪里去了?” 李立揉了揉太阳穴。辅导作业是孙丽华的雷区,一点就炸。他想起上个月家长会,老师说李婷数学思维有点慢,需要多练。孙丽华当时脸就白了,回来念叨了一晚上“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弹出一条通知: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本期账单人民币18,743.56元,最后还款日10月25日。 李立心里一紧。今天23号。 那两万块现金给陈阳的时候,他没跟孙丽华细说,只含糊提了句“帮一把”。家里钱一直是孙丽华管,他的工资卡每月自动转账到她那里,自己留一张信用卡周转。往常这点额度不算什么,但这个月……他点开账单详情,几笔大额消费:给二宝买的进口奶粉、孙丽华换季买的大衣、老家表弟结婚的礼金……还有他上个月悄悄取现的那两万。 还款缺口,一万二。 他盯着那个数字,觉得喉咙发干。 隔壁房间,孙丽华的声音陡然拔高:“李婷!我说话你听不见是不是?眼睛看哪里?看题!” 紧接着是孩子压抑的抽泣声。 李立合上电脑,起身走过去。推开儿童房的门,李婷坐在书桌前,小肩膀一耸一耸,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练习册上。孙丽华站在旁边,胸口起伏,手里攥着铅笔。 “丽华,”李立开口,声音有点干,“先休息会儿吧。婷婷也累了。” 孙丽华猛地转过头,眼神里的火气还没消,但看到李立,硬生生压下去一些。“累?现在累,以后更累!三年级跟不上,四年级五年级怎么办?初中怎么办?你看看对门小王家的孩子,这次奥数拿了奖,人家妈妈说什么了?说准备冲外国语学校的提前批!我们呢?” “慢慢来,急也没用。”李立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婷婷,先去刷牙洗脸,准备睡觉。作业明天早上爸爸陪你做,好不好?” 李婷如蒙大赦,小兔子一样溜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他们俩。孙丽华把铅笔啪地扔在桌上,坐到床边,揉着眉心。 “我不是冲她发火,”她声音低下来,带着疲惫,“我是着急。李立,你算过没有?婷婷马上四年级,对口那所小学初中一体化,中考升学率才多少?百分之四十不到。要想上好初中,要么买学区房,要么考私立。学区房现在什么价?我们这片,老破小都六万一平了。私立呢?一年学费加杂费,少说十万。还有老二,再过两年也该上幼儿园了……” 她没再说下去,但李立懂。那是一个无底洞,靠他们俩的工资,填不满。 空气沉默得让人窒息。 李立走到她身边坐下,犹豫了几秒,开口:“丽华,有件事……信用卡账单出来了,这个月有点超。还差一万二左右。” 孙丽华猛地抬眼看他,眼神锐利:“怎么超这么多?你买什么了?” “没买什么,就……之前陈阳那边急用,我不是取了两万现金给他嘛。”李立说完,立刻补充,“我知道该跟你商量,但当时他电话里声音都不对了,我怕他真出什么事……” 孙丽华没立刻发作。她沉默着,那沉默比骂人更让人心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钱呢?他还了吗?” “他说等……” “等什么?等他天上掉钱?”孙丽华打断他,语气冷了下来,“李立,我不是不让你帮朋友。但帮要有帮的限度,要有帮的智慧!你前脚刚因为给他介绍的项目让他栽进去,后脚又拿钱填他的窟窿?你这是帮他还是害他?让他永远觉得身后有退路,永远学不会自己站起来?” “他这次不一样!”李立急道,“他真的在想办法!我听说他这几天在接那种特别小的小程序单子,以前他看都不看的……” “那就对了!”孙丽华截住他的话头,身体转过来正对着他,眼神里有种李立熟悉的、谈判时才有的光,“肯低头,肯从最脏最累的活儿干起,这说明他还没废。心气还在,人就能救。” 李立愣了一下,没想到妻子是这个反应。 孙丽华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李立那本商业计划书草稿,翻了翻。“这东西,你写了是给自己看,还是真想干?” 李立心跳加快:“你觉得……能行?” “行不行,不看计划书,看人。”孙丽华合上本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李立,我问你,如果现在让你辞职,跟陈阳合伙干,你敢不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问题来得太直接,李立噎住了。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不敢,是不是?”孙丽华替他说了,“因为你不信他。你怕他再把你带坑里。你也怕自己输不起,怕万一失败了,这个家怎么办,两个孩子怎么办。” 每一个字都砸在李立心坎上。他低下头。 “但我告诉你,”孙丽华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我现在觉得,可以赌一把。” 李立愕然抬头。 “别这么看我。”孙丽华走回床边坐下,“我不是发善心。我是算过账的。靠我们俩死工资,这辈子就这样了。婷婷的学区房,老二的早教班,以后老人的医疗……哪一样不要钱?光节流没用,必须开源。创业是开源的捷径,也是最险的路。” 她顿了顿,继续说:“陈阳这个人,我观察他很久了。技术过硬,脑子活,胆子大——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他缺的是什么?是稳,是细,是有人在后头拽着他别跑偏。这些,你都有。你做事扎实,人脉稳当,懂管理,也压得住场子。你们俩搭档,互补。” 李立听得心跳加速,但理智还在:“可他现在……一身麻烦。罚款二十万没着落,行业名声也坏了,办公室下个月租金都不知道在哪……” “所以才是机会。”孙丽华眼神锐利,“他现在是最不值钱的时候。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哪个情分重?哪个将来话语权大?李立,我们要入股,就现在入。趁他谷底的时候入。” “入股?我们哪有钱入股?” “技术入股。”孙丽华一字一句,“你这个人,就是股本。你的管理经验,你的行业资源,你这么多年积累的信誉,就是钱。我们不出现金,或者只出极少量的启动资金。占股比例,可以谈,但核心原则是:你必须和他平起平坐,甚至在某些关键决策上,有一票否决权。” 李立彻底震惊了。他没想到妻子想得这么深,这么……狠。 “那……万一失败了?”他声音干涩。 “失败了,你就回来打工。”孙丽华语气平静,“我跟几个猎头熟,以你的资历,再找个月薪两万以上的项目经理位置,不难。最多就是这两年白干,积累点经验教训。但我们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看着陈阳缓过劲来,甚至做大了,你心里不痒?不后悔?” 她看着李立,眼神复杂,有算计,有期待,也有一丝罕见的温柔。 “李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团火。当年陈阳拉你下海,你犹豫了,选择了安稳。现在这团火还没灭,我看得出来。以前我不让你去,是觉得时候没到,风险太大。现在……”她深吸一口气,“我觉得,风险还在,但值得冒。为了这个家,也为了你自己。”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客厅时钟滴答的声响。 李立看着妻子。她眼角有了细纹,头发随便扎着,身上穿的还是几年前买的睡衣。就是这个女人,精打细算地撑着这个家,辅导孩子时暴躁,算账时精明,此刻却对他说:去赌一把。 “丽华,”他嗓子发紧,“你……真这么想?” “前提是,约法三章。”孙丽华恢复了她谈判式的语气,“第一,技术入股,现金投入不超过五万。第二,你要有财务监管权,每一笔大支出必须你签字。第三,如果发现陈阳再碰任何灰色地带,或者决策出现重大风险,你随时可以撤,不犹豫。” 她说完,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李立的手机,当着他的面,操作转账。 手机震动,银行通知:转账存入 22,000.00元。 “信用卡的钱,我先还上。”她把手机塞回李立手里,“剩下的,是你下个月的生活费。以后,你每个月工资,自己留三千,其他照旧转给我。这三千,是你应酬、交通、还有……为创业做准备的活动经费。” 李立握着还有余温的手机,说不出话。 “明天,”孙丽华看着他,眼神坚定,“去找陈阳。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去安慰,是以未来合伙人的身份去谈判。把我刚才说的三点,变成正式的条款。他答应,我们就干。他不答应……” 她停了一下,轻轻吐出四个字: “到此为止。” 说完,她转身走向卫生间,声音从里面传来,混着水声:“洗澡睡觉。明天你还得上班,我也得早起送婷婷。” 李立独自坐在床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转账通知,又看看桌上那份改了七稿的商业计划书。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每一盏灯下,可能都有一个像他一样的中年男人,在计算着风险,衡量着家庭与梦想。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和陈阳一起喝到凌晨,站在天台上,对着空旷的城市大喊“将来一定要自己干”的场景。 那时候他们以为,未来有无限可能。 现在他知道,可能性有限,且昂贵。 但至少今夜,有一扇门,被最不可能的人,推开了一条缝。 门后是荆棘还是花,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得走过去看看。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2章 在最低处重建 晚上十一点十七分,陈阳按下了发送键。 邮件正文很简单:“王老板,您要的会员积分系统原型已发附件,请查收。基础功能已实现,详情可参考文档。如有修改意见,随时联系。” 收件人是“欣欣果蔬超市”的王老板。这个名字是李立辗转介绍的,李立只说了一句:“老街坊,人实在,就是预算特别紧,要求特别细。” 陈阳知道“预算特别紧”是什么意思。他报了个价:八千块。对方还到五千,最后咬死在六千,含一年维护。放在以前,这种单子他连报价都懒得做,现在他花了三个通宵,写了四千多行代码,画了十七张界面草图,还配了份八页的说明文档。 电话响了。陈阳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陈工啊,我是老王。”对面的声音洪亮,带着菜市场里练出来的穿透力,“邮件我看了,挺好挺好!就是我还有几个小想法啊,你看这个积分兑换,能不能再加个‘生日双倍积分’?还有啊,那个优惠券,最好能设置成满三十减五、满五十减八、满一百减十五这样阶梯式的,顾客算起来明白……” 陈阳听着,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六千块,要做一个完整的会员系统,带积分、优惠券、消费记录查询,现在还要加生日特惠和阶梯满减。他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工时和复杂度。 “王老板,”他打断对方,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您说的这些都能做。但按咱们之前定的六千预算,功能已经超额了。如果要加,得额外算开发费。生日双倍积分功能加五百,阶梯满减逻辑比较复杂,加八百。”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嘈杂的背景音。“哎呀,陈工,咱们都是实在人,你看我都把我这老店托付给你了,以后还要长期合作的嘛……” “王老板,”陈阳的声音依旧平稳,“我理解。这样,两个功能我都给您做进去,总价加一千,七千。这是我最低价。您要是觉得行,我今晚就改。不行,我也理解,您再找别人看看。” 话说得客气,但底牌亮得干脆。没有哀求,没有解释,就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 那边又沉默了几秒。“行吧行吧,七千就七千!但你要给我做好啊,尤其是那个阶梯满减,一定要算清楚,不能坑了顾客也不能让我亏本!” “放心。”陈阳挂了电话。 他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忽然觉得很饿。从中午到现在,他只吃了一袋泡面。起身去翻行李箱,找到半袋不知道哪天剩下的面包,已经有点发硬。他接了点自来水,就着面包,一口口咽下去。 面包屑掉在键盘缝里,他也懒得吹。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李立的微信:“阳哥,明天下午有空吗?找个地方聊聊。” 少年时,他们俩约好互称对方为哥,谁都不吃亏,谁都有依靠,时至今日,这个约定依然有效。 陈阳看了眼,手指悬在键盘上。聊聊?聊什么?聊他这七千块的单子,还是聊那二十万的窟窿?他没什么可聊的,也没时间聊。他现在需要的是代码,是下一个单子,是钱。 他回了一个字:“行。” 然后把手机扣在桌上,继续对着屏幕。他得把王老板要的那些功能加进去,今晚就得弄出个大概。六千变七千,多了一千,能多撑几天。 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他盯着屏幕,眼神专注得像在攻克什么世界级难题,尽管那只是一个街边果蔬超市的会员系统。 男人到了这份上,只要不疯,都是平静而专注。 因为情绪没用。崩溃没用。唯一有用的,是把眼前这行代码写对,把这一千块钱挣到手,把今天撑过去,然后再撑明天。 周三,下午两点半。阳光正好,从病房窗户斜射进来,在米色的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午后的病房有一种独特的宁静。查房已过,探视高峰未到,只有走廊偶尔传来护士推车轻缓的轮子声。 林淑慧没有躺在床上。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头披了件苏曼带来的淡灰色开衫,正一手扶着窗边的扶手,缓缓地、一小步一小步地,从窗前挪到床尾,再慢慢折返。她的步子很慢,背微微佝偻,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苏曼没有去扶,只是站在两步远的地方,举着手机,镜头安静地记录着。她今天穿了件方便活动的棉质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松松挽着,鼻梁上架着那副偶尔工作才戴的防蓝光眼镜。 “好了,林姨,今天就到这里,非常棒!”苏曼按下停止键,上前递过毛巾和温水,“比昨天多走了三圈。” 林淑慧接过毛巾擦了汗,就着苏曼的手喝了两口水,气息稍平,脸上却泛起一丝淡淡的、满足的红晕。“这腿,像不是自己的,沉。”她说着,在苏曼搀扶下慢慢坐回床边的扶手椅。 “慢慢来,医生说了,循序渐进。”苏曼将手机固定在小三脚架上,调整角度,对准了小茶几。茶几上,有一个打开的保温桶,旁边是那个素白的瓷碗和勺子。“咱们开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开始吧。”林淑慧点点头,目光落在保温桶上,那是苏曼早上在家熬好带来的山药小米粥,此刻还温着。 苏曼按下录制键,镜头里出现她洗净的双手,然后小心地盛出小半碗粥,递给林淑慧。整个过程没有台词,只有瓷勺与碗壁轻碰的脆响,和窗外隐约的市声。林淑慧接过,低头闻了闻,然后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吞咽。她的表情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品尝的专注。 苏曼在一旁的笔记本上快速敲了几行字,又拿起另一部手机,快速回复了几条工作微信——是关于“林阿姨的暖心厨房”账号的评论管理和一条简单的商务咨询。她处理得高效而沉默,尽量不打扰林淑慧休息,也维持着病房的宁静。 这就是她们工作日的常态:康复训练、拍摄点滴、处理账号事务。一种在疾病中建立起来的、充满生活实感的秩序。 等林淑慧吃完,苏曼收拾好碗勺,才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她。“林姨,您看,这是昨晚我剪好的片段,就是您昨天看窗外那一段,我配了段很轻的音乐。还有,这是后台的数据,昨天那条‘病房Day 10’的视频,播放量涨得不错,很多人在问您今天怎么样了。” 林淑慧凑近看了看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和温暖的评论,眼神温和。“大家有心了。”她顿了顿,目光从屏幕移向窗外生机勃勃的绿树,“小曼,前天……不是周末,是周三吧?晶晶中午放学,绕道来看我,说了些事。” 苏曼敲键盘的手停了一下。“关于她爸妈?” “嗯。”林淑慧放下碗,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孩子心里难受,觉得家要散了。我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苏曼合上电脑,认真听着。 “我就跟她说,”林淑慧转过头,看着苏曼,眼神清澈,“这世上的关系啊,像衣服。有的衣服穿着舒服,但旧了,破了,补补还能穿。有的衣服看着光鲜,但料子扎人,穿着受罪。是补是扔,得穿衣服的人自己决定。旁的人,顶多说说这料子怎么样,款式过不过时,但不能替她决定是忍还是换。” 苏曼若有所思。“那您觉得,陈雪姐和金哥那件‘衣服’,是哪种?” “料子是好的。”林淑慧答得很快,“一个能干,一个实在,本是合身的。但现在可能哪儿脱了线,或者沾了洗不掉的灰。晶晶这孩子,想当那个缝补的人,或者拼命想把那灰搓掉。可她没想过,也许她妈妈介意的不是那点灰,而是穿衣服的人,根本忘了这衣服需要呵护,任由它脏着、破着。”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雪儿那孩子,太要强。要强的人,最容易累。累了,就容易钻牛角尖,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她。俊明呢,太直。直的人,看不见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总觉得‘我没变,你为什么变了’。这两人,一个在迷宫里自己转,一个在迷宫外头喊‘你出来啊’,其实谁也没错,但就是碰不上。” 苏曼听得入神。这些道理,她也隐约想过,但从林淑慧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和平静,没有指责,只有淡淡的怜悯。 “那……咱们能做什么?”苏曼问。 “什么都做不了。”林淑慧摇头,“那是他们俩的迷宫。我们能做的,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让晶晶看看,人生除了爸爸妈妈那件‘衣服’,还有很多别的风景。也让雪儿看看,她妈没了丈夫,生了场大病,但还在想办法把日子往好里过。” 她重新拿起碗,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动作慢而稳。 “小曼,你上次说,想把账号往‘银发生活美学’上转。我这两天躺着,想了挺多。”林淑慧的目光落在苏曼电脑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账号图标上,“咱们不和人聊怎么‘熬日子’,而是聊怎么‘过日子’。生病了怎么过,一个人住怎么过,跟儿女处不来怎么过,想学新东西怎么过……就拍这些。” 苏曼心脏砰砰跳,这样的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 “具体呢?从哪儿开始?” “从我出院开始。”林淑慧说,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拍我怎么从需要人扶,到自己走路,到自己做饭。拍我怎么重新布置家里,添点让心里亮堂的东西。拍我……怎么学着,不再把所有指望都放在儿女身上。” 她看向苏曼,眼神里有种近乎天真的信任:“苏曼,我老了,脑子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新花样。但我知道什么样儿的生活是真的,是好的。你就按你想的去做,去策划。只要你觉得对,是往那个‘好日子’上走的,我都跟着。” 苏曼喉头一哽,重重地点头:“好,林姨。我们一起。” 午后的阳光缓缓移动,将病房一分为二,一半明亮温暖,一半宁静荫凉。空气中漂浮着极淡的消毒水味和若有似无的粥米清香。 林淑慧没有提儿子陈阳。她也并不知道,她和他正在做类似的事情: 一个在废墟般的办公室里,啃着干面包,一行行地写代码,用最卑微的方式重建生存的根基。 一个在弥漫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喝着温热的粥,一字字地规划未来,用最平静的姿态重建生活的意义。 他们都在最低处。 但他们都选择了,不躺平,不哭嚎,而是弯下腰,捡起手边能捡的东西——一行代码,一碗粥,一个想法,一点信任——开始重建。 重建的不是宫殿。 只是作为一个人,在倒下之后,还能自己爬起来,往前走的那点尊严和盼头。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3章 兄弟同心 下午四点,陈阳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他正蹲在地上,给一台老式打印机换墨盒。墨水沾了一手,黑乎乎的。 他抬头,看见李立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餐盒,里面装着码得整整齐齐的饺子,还冒着热气。 “立哥?”陈阳有点愣,手在牛仔裤上蹭了蹭,站起来,“你怎么……” “路过,估摸着你没吃饭。”李立走进来,把餐盒放在唯一还算干净的会议桌上,环视一圈。地上散着线缆,几个显示器屏幕黑着,墙角堆着泡面箱。空气里有灰尘和电子设备发热的混合味道。 “坐。”陈阳拖过两把办公椅,用袖子擦了擦椅面。 李立坐下,打开餐盒盖子,香味飘出来。“丽华包的,白菜猪肉。趁热。” 陈阳没客气,接过一次性筷子,夹起一个塞进嘴里。皮薄馅大,汁水很足。他嚼着,没说话。李立也没说话,就看着他吃。 吃了五六个,陈阳停下,喝了口水。“立哥,不只是送饭吧?” 李立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没打开。“嗯,聊聊。” 陈阳看了眼文件夹,又看了眼李立。李立今天穿了件挺括的衬衫,头发梳得整齐,眼神平静,但陈阳能看出他下眼睑的淡青色——那是长期睡不好觉的痕迹。 “聊什么?”陈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要是那两万块钱,我现在还不上,但……” “不是钱的事。”李立打断他,手指在文件夹上轻轻敲了敲,“阳哥,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废话,你觉得多少年就是多少年,都一辈子了。”陈阳答得很快。他和他是邻居加发小,毫不客气地说,除了自己的家人,李立就是他生来认识的第四个人。 “一辈子。”李立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感慨,“我结婚你当的伴郎,你结婚我忙前忙后。婷婷出生你第一个来医院,豆豆满月我包了个大红包。”他顿了顿,看向陈阳,“咱们之间,除了钱,还能聊点别的。” 陈阳喉咙发紧,没接话。 李立打开文件夹,抽出两页纸,推到陈阳面前。“你看看。” 第一页是《合伙意向书(草案)》。标题下面,公司名称暂空。陈阳快速扫下去,看到了几个关键数字和条款: · 股权结构:陈阳(技术出资+现有部分客户资源),占股 55%;李立(管理出资+市场资源+少量现金),占股 45%。 · 管理职责:李立负责技术研发与产品;陈阳负责商务、运营、财务。 · 财务监管:所有支出超过五千元,需双人签字。 · 退出机制:如一方严重违反协议(如涉及违法、重大决策隐瞒等),另一方有权以约定价格收购其股份。 第二页是一份简单的《项目机会清单》,列了七八个潜在客户,有街道办的社区服务小程序,有孙丽华表哥厂里的内部系统,还有李立之前合作过的一些中小企业,后面备注了联系人和大致预算,从一两万到五六万不等。 陈阳看了很久,手指捏着纸边,微微发抖。 “55%,”他开口,声音有点哑,“为什么?” “你是创始人,技术核心,公司招牌。你占大头,天经地义。”李立说得很自然,“再说了,控股权在你手里,你安心,我也安心。免得以后做大做强了,你觉得我图你什么,我觉得你防着我什么,没意思。” 陈阳抬起头,盯着李立:“立哥,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情况。罚款二十万还没交,行业里名声臭了,办公室下个月租金都不知道在哪。这55%的股权,现在一毛钱不值,可能还是负资产。” “我知道。”李立点头,“所以我才现在来。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强。现在不值钱,以后值钱了,我跟着沾光。” “要是以后也不值钱呢?”陈阳问,问得很直接,“要是这次又黄了,你这45%的股份,加上你投进来的时间、资源,还有你辞掉的工作,全打水漂。你想过没有?” 李立身体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想过。”他说,“我跟丽华算了三晚上。最坏的结果,公司干不起来,我积蓄搭进去一些,履历上多了一段创业经历,可能还更值钱。我再出去找工作,以我的经验,找个年薪三十万左右的项目总监位置,问题不大。丽华说,她认识几个猎头,能兜底。” 他说得平静,像在分析别人的事。“所以,我输得起。至少,输得起这一次。” 陈阳鼻子里冲上一股酸意,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低头看着那份意向书。“那嫂子……什么条件?我不信她白白让你来冒险。” 李立笑了,笑容里有点无奈,也有点佩服。“她提了三点。第一,技术入股为主,现金投入不超过五万。第二,财务必须监管,大钱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第三,”他顿了顿,看着陈阳的眼睛,“如果你再碰任何灰色地带,或者做超出我们共识的高风险决策,我有权退出,并且你要按约定价格回购我的股份。这一点,写进协议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 陈阳知道,这三点是孙丽华的底线,也是李立家庭的防火墙。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仁至义尽。在商言商,他现在的处境,有人肯带着资源和钱进来,只拿45%的股份,还给出这么清晰的退出保护,简直是慈善。 但他心里还是堵得慌。那55%的控股权,像最后一块遮羞布,盖着他早已破碎的尊严。他需要它,证明自己还不是一条只能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财务监管,我同意。”陈阳开口,声音稳了些,“双人签字,应该的。高风险决策……立哥,我跟你交个底,经过杨哥这次,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我看都不会再看一眼。我输怕了,也输不起了。豆豆以后还要认我这个爹,我不能让别人指着我说‘那是个坐过牢的’。” 李立点了点头,没说话。 “至于这55%……”陈阳手指在那数字上摩挲了一下,忽然抬起头,咧开嘴,笑了。那笑容有点痞,有点野,是李立很久没在他脸上见过的、属于当年那个愣头青技术男的笑容。 “立哥,这55%,我现在厚着脸皮收下。但我跟你保证,不用三年,我会让你觉得,你今天带来的不只是资源和钱,是你这辈子最牛逼的一笔投资。”他拍了拍那沓项目清单,“就从这几个开始。街道办那个,我明天就去对接。你表哥厂里的系统,需求你发我,我一周内出方案。” 李立看着陈阳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心里那块一直压着的石头,忽然松动了。他知道,那个打不死的陈阳,又回来了。 “不用等明天。”李立也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推过去,“街道办的需求文档,我初步沟通记录,还有联系人电话,都在里面。表哥那边,我约了后天下午,你跟我一起去。” 陈阳接过U盘,攥在手心,金属外壳硌着皮肤,真实的触感。 两人对视着,忽然同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破败的办公室里回荡,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妈的,”陈阳笑出了眼泪,“搞得跟结婚签约似的。” “比结婚靠谱。”李立也笑得眼角皱纹都出来了,“结婚可能离,咱这合伙,白纸黑字,绑死了。” 笑够了,陈阳拿过笔,在那份意向书草案上,唰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写得很大,很用力,穿透了纸背。 李立也签了。两人的名字并排在一起。 没有握手,没有拥抱。陈阳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午后炽热的阳光和嘈杂的市声一股脑涌进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汽车尾气的空气,回头对李立说: “立哥,以前总觉得,成家立业、买房买车,就是大人了。现在才发现,成人是啥?是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知道脚下可能是悬崖,但还敢拉着兄弟的手,说‘咱跳下去,说不定能飞’。是知道家里老婆孩子等着吃饭,还敢把饭碗暂时扔了,换个地方刨食。” 李立走到他身边,也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 “是啊。”他说,声音很轻,但很沉,“成人就是,输得起,也赢得起。知道什么不能丢,也敢为了值得的东西,押上所有。”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楼下如蚂蚁般匆忙的人群。 “晚上别吃泡面了。”李立说,“去我家,丽华说今天包的饺子管够。一起,热闹。” “成。”陈阳点头,“我带酒。白的。你先回去。” 李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拿起公文包,转身走了。 陈阳站在窗前,听着李立的脚步声在楼梯间渐渐消失。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份签了两个人名字的意向书,又看看桌上那盒已经凉了的饺子。 然后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之前写的“翻身”两个大字下面,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又加了两个字: “一起。” 阳光照在那四个字上,亮得刺眼。 陈阳拿起一个凉了的饺子,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味道,还是很好。 喜欢空巢:借你而生请大家收藏:()空巢:借你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