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种田当上校长》 1、回归 “大师,我家少爷为何还不醒啊?” 病榻旁,顶着俩总角揪揪的小书童拧紧了眉头,恨不能用气音说话。两只乌黑溜圆的大眼里蓄满了泪水,怕哭出声扰了方丈诊病,硬扛着不敢眨眼。 “无需挂碍,高热已退,最迟今日晚间程小施主就会醒来。” 清瘦挺拔的老和尚眼带慈祥,细语和声。把完脉,又帮着小书童给少年喂了药。 送走方丈,书童搬了张圆凳,安静地守在少年床边。一边抹泪,一边盘算着离天黑还有多久。 昨日午后刚进寺院,他家少爷就突发了高热晕厥,躺到现在都一整天了。老方丈说最迟晚间,那就还要再等两个时辰。 …… “画,画砚?” “少爷!少爷醒了?!” 盆里水又凉了,小书童正要再去换点热的,就听见少爷唤自己,赶忙跑回床边,只应了一声就忍不住嚎了起来。 哇!!感谢佛祖!少爷终于醒了!! “醒了,扶我起来。” “欸!” 书童画砚才十岁,个子瘦小,站在床边不好施展。刚醒来的少年又是病弱绵软,使不出力。只靠坐个床头就耗得主仆俩都冒了汗。 “老方丈果然神医!他说少爷今日醒,果然就醒了!” “我去取些热水来,给少爷擦洗擦洗,再去请方丈过来给少爷把个脉。” 拿了件干净的外袍抖开,画砚踮着脚给少爷披上,又倒了杯温水过来。 “不急,你先站好。” 刚刚醒来的少年面色苍白,只有眼尾泛着一抹淡红。 画砚老老实实站到床前。这两日孩子哭得多了,眼中血丝比生病的少爷还甚,眼皮肿得像两粒白白的棉花糖,小脸上还残留着几道泪痕。 “这两日辛苦你了。” “画砚不怕辛苦,就是少爷一直不醒……” 想到这两日的凶险,书童垂下嘴角,满眼的后怕。 “我好多了,你就站好,让少爷看看。” “嗯?看我?有何不妥吗?” 画砚低头看向自己,少爷烧了一宿,他也几乎没睡,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蓝布短袄,难道脸上脏了?孩子抬起小手,在脸上抹了两把。 找不出自己的毛病,画砚倒是觉着他家少爷似有不同。虽然脸色还是不好,但少爷的双眼很是清亮,看着比没生病时还有神采,精气神也与往常不同,像是屋外刚刚破土的那株绿苗,娇嫩又坚韧。 “没有不妥,只是太久不见,少爷想你了。”《 》 2、程颂 要不是一整天滴米未进,加上刚退了烧四肢依旧绵软,程颂早蹿起来狂喷老天了! 昏昏沉沉的十多个时辰,他并未被高热制住,而是快快乐乐穿越去了现代。狂卷二十年,归来依旧是病患。 程颂在现代是胎穿,从幼儿园卷到了省二本。正头疼考研跨什么专业呢,忽然做了个画砚守着他哭哭啼啼的梦,醒来就又穿回来了。 “少爷,水打来了。” 一大早,画砚抱着面盆晃晃悠悠走进屋中。许是用力过度,面团般的小圆脸上一片涨红,鼻尖上还淌着几滴热汗,眼瞅着巾架就在眼前,却耐不住双臂过于酸累,一个没忍住就将面盆蹲地上了。 撅着小屁股、深吸两口气蓄力的空当,水盆已经被程颂抄走放到了架上。 “少爷起来了?可还气闷?” 蹭了把脑门上的热汗,画砚仰起小脸关心道。 昨晚方丈大师又来了一次,看过诊后说少爷脉象平稳,高热已退,可以停药了。但今日少爷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病气看着也没退干净。只端了下面盆,气息就重了几分,怕是还得休养几日。 “不闷了,闷也要不回预付款了。” 程颂取来两块巾帕一同放入水中,拧干后一块自己用来擦脸净手,另一块呼到画砚脸上:“把汗擦了,吃饭!” “唔……” “少爷,‘yufu款’是哪位名士的款字啊?” 这两日哭得厉害,画砚的眼皮还没消肿,配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可怜中透着几分可乐。捧住热毛巾使劲在脸上抹了两圈,孩子舒服地吁了口气。 “嗯……算不得名士,丢就丢了。” “哦,丢了总是可惜。少爷若喜欢,画砚就去求一求,兴许还能买来。这菌子烧得好,少爷多吃些。” 放好巾帕,画砚走到桌边,仔细挑拣着三道素斋中看起来最补身子的菌菇,全都送到了程颂碗中。 “老夫人要是知道少爷发了高热,定会后悔让咱们跑这一趟。幸亏清远寺的住持医术不凡,前夜里真是吓死我了。” “不用管我,你快吃吧。” 程颂拦住画砚只顾给自己夹菜,拉着他坐下一块儿吃。 “欸。” “少爷,明日去县学,听前院人说,老爷怕是没空送咱们过去。” 这两天程颂生病,画砚也没好好吃饭,加上想起老爷的打算,孩子嚼饼子的气势都凶悍了不少。 “少爷都过了预考,有资格入读县学,将来是要考秀才的,老爷居然连送一趟都不肯,明明每日都闲得不行,定是林姨娘又使坏说了什么。” “不去就不去,许是爹嫌弃我那最后一名的成绩丢了面子。” 程颂吃得慢条斯理,被画砚的一脸不平逗得直乐,在他皱起的小眉头上轻轻按了下。 原本见面就少,又穿越二十多年,这爹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了,哪还在意什么送不送。 “最后一名也是过了预考啊,别说咱们青寿镇,整个长宁县每次都有二三百人去考,能通过的不过三十几人。” “过了预考可就能参加院试考秀才了,这是多大的本事啊,老夫人都夸少爷聪明呢。” “这么有脸的喜事,老爷都不去送,还说有事忙。” “老爷哪有什么正事,不是去茶馆就是跑戏楼!” 一整天没好好说话了,这会儿画砚跟开了闸似的,一句接着一句。 “别气了,吃过饭还得去上香,把祖母交代的事办好,咱们抓紧回去。” 素斋清淡,却正合程颂现在的肠胃,只是大病初愈,吃不了太多。一碗米粥下去,气力又恢复了几分。 “你慢慢吃,别说话了,我去院中透透气。” 早上天寒,画砚顾不得埋怨老爷,放下碗筷去给少爷取了披风。 清远寺建在半山。早上天朗气清,好久没感受过含氧量这么高的空气,程颂忍不住大口深吸了几下。 回来也好,还能孝顺祖母,也能照顾画砚。 穿越前后,他的父母缘都不深。现代的爸妈在他十岁时候就离婚了。不久前两人合资了一套平层,说是给他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也算是了结了对成年儿子的义务。只可惜刚交了搬家的预付款,他就穿回来了。 现在这里则是母亲早逝,父亲多年前就娶了侧室,虽说没有刻意冷落他,却也算不得亲近。家里宅子大院子多,几天见不到面都是常事。 好在家中掌事的是祖母,对没了娘的长孙多有照顾,吃喝用度都不会亏了他。 在这里真正能和他作伴的就是画砚。这孩子四岁时就被爹娘卖入了程家。 母亲买下画砚后安排给当时刚八岁的自己当了书童,也是半个玩伴。两个人是真真正正相伴长大的,说是主仆,胜似兄弟。 去大殿上完香,程颂在小和尚的引领下见到了住持。他代祖母捐了三十两香油钱,又深施一礼感谢大师为自己诊病。 “程小施主不必多礼,既来此处,必有源起,安心静待,诸事自明。” 嗯?? 程颂心中一突,住持话中有话啊! 一场高热把他烧成了穿越游魂,住持的眼神又如古镜寒潭一般,似是能直透人心。几句话让原本就心虚的程颂更忐忑了。他想要多请教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先告辞了。 “莫急,这玉牌请小施主收下。” 住持从袖中取出块硬币大小的玉石,就系了根红绳,也没个包装,直接递向程颂。 需要付钱吗?程颂拿不准,这是他头一次自己来寺院,什么规矩也不懂,该接了付款还是拒绝呢? “小施主无需多虑,这玉牌与你有缘,收下即可。” 那就是白给吧,程颂厚着脸皮笑纳了。 …… 车夫前日就返回程家给老夫人送信,说大少爷受了寒要在寺里暂住,今天一大早已经到寺外等着了。 到家后程颂先回了自己院子。 多年未归,小院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书房里还挂着那幅“金榜题名”,是去年他参加预考时,画砚在考场被人哄骗着买下的——足足花了二两银子,孩子抠抠索索攒的私房钱。 程颂在门边站了半晌,恍如隔世。 “少爷,少爷,该去老夫人院子了。” “哦,好。” “孙儿不孝,害祖母担心了。” 借着躬身,程颂努力平复着心绪。二十年没见,即便做好了准备,真到了祖母跟前,泪意依旧不受控地上涌。 说是老夫人,其实祖母才五十出头,螺髻中的白发都算不得显眼,眼角的纹路也不深,只是脸色有些暗沉。 伺候的婆子说得了程颂在清远寺发热的消息,老夫人担心了两宿。 程颂听罢又要认错。 “坐下坐下,无事就好,生病哪是你能左右的。” 孙子平安回来了,程老夫人心中高兴,让人坐下说话。见程颂双眼泛红,以为他还是难受。 “要不过些时再去县学,在家好好休养几日。” “不必了,孙儿已经好了,明日就能去长宁。” 看孙子坚持,老夫人没再劝,转头说起了去长宁的安排。 “到了长宁抽空去你舅父那里看看,你娘走后两家也没什么走动,你年纪小,当主动去拜望一下。” “祖母放心,孙儿谨记。” 程颂点头应了。 外祖家当初对程父娶二房就很不满,母亲去世后两家关系比断亲强不了多少。 程颂年纪小,他自己去不了长宁探亲,上次见舅父还是两年前外祖父去世。祖母遣人送他去灵堂磕了头,之后两家就没再有过往来。 “在县学读书是要用功,但也不能过于劳累,吃用上别亏着自己,缺什么找人给祖母捎话,也不必去看你爹和林春杏的脸色。” 祖母抓着程颂的手仔细叮嘱。 这孙子自小就算不得机灵,甚至比不上不成器的儿子,但好在乖巧听话,让读书就日日埋头在小院。只是天资过于平庸,学跑了好几个先生,一度老太太都担心他读书读傻了。如今总算是过了预考,家里也松了口气。 林春杏就是程父后娶的侧室。程颂六七岁时,林春杏就进门了。他生母周宜走后,老夫人看在几个孙儿份上,也没再给儿子张罗婚事。程父自己也没了再娶的心思,如今家里只有个林春杏,日子过得倒也清静。 程颂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了解很少,林春杏也不喜他们与自己多接触,加上他的精力多用在备考上了,兄妹之间的相处很是陌生。 亲爹与这姨娘倒不至于联手虐待他,最多就是漠不关心。 老夫人心中不满却也不好管束,毕竟林氏还给程家生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大孙子就自己看顾吧。 程颂老实听着继续点头,谢过祖母又陪着老人用了午饭,就带着画砚回了小院。 去长宁要住到县学,两人的行李还得收拾。 “钱夫子要是不跑,少爷也不用去县学。在外面住哪有家中自在。” “不怨钱夫子。比起其他先生,他至少忍了我三年。这三年他很是辛苦,再教下去怕要心梗了……柏烛就是从长宁买的,用不着带这么多。” 柏烛是蜡烛的一种,见画砚装了近百支,程颂忍不住提醒。 “去县里买就得少爷花银子,柏烛一支就要八十文呢,要不是管家说就这些了,我还得装一盒。” 程颂原是家中独子,林春杏进门后生育了三个子女,画砚便总觉着他家少爷吃亏了。像是笔墨纸砚、蜡烛熏香这类的消耗品,总是忍不住多领。 一般人晚上读书点一盏油灯或是一根蜡烛足矣,画砚偏要给他点三根。 “心梗是何意啊少爷?” “嗯,是种急症,与中风相似。” “中风?那病厉害得很!隔壁王老爷就是这个病,话都不会说了。钱夫子给少爷上完课常说他胸闷、胸痛,还要我给他捶捶,说不准真是这个病。走就走吧,还是保命要紧,但愿县学夫子的身子骨能好些。” 程颂…… 作为一枚稳定的学渣,不论是这里的预考还是现代的高考,程颂都是挂尾入围。 他读书的态度一直很端正,奈何资质过于平常。好在现代社会风气自由,天地广阔,跨出小院的程颂长了许多见识,早从资质平庸的自我质疑中解脱了。 他就是正常水平的智商,年纪小学得慢很正常。早前的那些夫子多是不擅教学,来他家混银子,教不下去了就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当初自己也被那些评价困住了,越学越轴,才会让祖母担心他学傻了。 他们这里的国号是大琞。预考相当于报考秀才的资格考试,三年两次,由县级官府主办,每个县城的通过人数限制在三十至四十之间。 程颂能挂上榜尾,除了拼尽的实力和运气,也依赖最后的钱夫子足够尽心,使出洪荒之力教了三年,总算助他挤上了预考榜单。 放榜之日,掉发严重的钱夫子领了赏钱,含泪推拒了谢师宴,连夜从程家辞别,归乡休养去了。 之后程颂在青寿镇私塾试读了一阵,那先生的水平远不如辞职跑路的钱夫子。 祖母无奈之下才决定将他送去长宁县的官办县学。 倒数第一也有入学资格,就是束脩需要全额缴纳,程家不缺那点束脩,只是祖母担心他年纪还小,一人在外有些不舍。 正收拾着,前院下人来请,说是老爷回来了,唤大少爷过去。 二十年不见,程颂走在路上回忆着这个爹的一切。 家里的铺面和田地都是祖产,他爹没什么本事,正如画砚所言,每日不是混茶馆就是跑戏楼。幸好没染上太烧钱的恶习,靠着啃老本也能不愁温饱。 碍着孝字当头,以前的程颂觉不出这里的不妥。但见识过现代社会、学习过古代历史之后,现在的他不敢说胸怀大志,至少有了居安思危的意识。 家里这点儿底子不薄也不厚,将来能分到他手里的最多二百亩田地,随便一个天灾人祸就能让他和画砚拥抱贫穷。等去了县学,他得好好筹划一番,不能白费了穿越学来的这些本事…… 程父和现代的程颂爸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大琞这爹操心少营养好,囤得有些圆润。程颂到的时候,他正垂眼安坐,等着给大儿子训话。 林春杏坐在下首。这姨娘是个爱捯饬的,正月马上过了还是一身淡红色的衣裙,怀里抱着两岁的程晖。八岁的程胜和五岁的女儿程晓站在两侧。 程颂看向印象不深的弟弟妹妹。几个孩子样貌都不错,只是神情都有几分紧绷,不知是畏惧上座的爹,还是不喜刚进门的自己。 程颂向爹和姨娘都施了礼。二十年不见,他对这两人的怨烦早都消散了,尤其是林春杏,连模样都是刚看见才想起来。如今再见,就和拜访一门远亲差不多。 林春杏见程颂居然主动向自己问好,眉眼使劲抬了抬,堪堪憋住了没说话,三个小的倒是都恭敬地喊了大哥。 程家没有正规成文的家学传承,门风却是清正。老夫人极重风骨气韵上的规矩,几个孩子的言行礼仪皆由她亲自教导,从学步说话时便已开始。 程父都没什么异议,林春杏更不敢替孩子叫苦。 程颂应了弟弟妹妹的问好,转头看向他爹。 “去到县城须要刻苦向学,不可懈怠,更不可学那些膏粱之辈贪图享乐耽误学业。” 程父半垂着眼给儿子训话。生病的事他也听说了,但见程颂神色如常便没多问,只交代了几句场面话,语调中满是应付,找不出一丝温情。 程颂自小多是亲娘照料教导,他爹一直就是甩手掌柜。他六岁时林春杏进门,此后父子俩甚至几日才会见上一面,互动更是连点赞之交都不如。 “孩儿明白。” 程颂微微垂首。 “那下去吧,收拾好行李明日一早出发就不用过来了。” “是,爹,那孩儿的束脩?” 程颂先是点头,之后挺直腰身要钱。 刚刚画砚和自己一起出门,说是要再去找管家要几盒牙粉。一两牙粉才八文钱,不能都指着孩子薅羊毛,自己也得尽尽力。 而且这爹也确实过分,学费都不给还担心浪费呢。 “咳咳,怎么束脩还没给颂儿?” 程父刚摆完当爹的威风,心头正美,没成想儿子抬手就上了份账单,赶紧把锅甩给林春杏。 “呵呵,还不是这几日事情多,有些耽搁了,这就去取。” 林春杏也愣了下,想辩白又没敢开口,只能接下这句责难。别说她没扣着不给钱,就算真耍点心眼又如何。侧室不喜正妻的儿子,那不天经地义嘛! 不过束脩的事情她还真不是故意拖延,是根本没想过这钱需要她出。 收起林春杏取来的银钱,程颂也不废话了,与父亲道别后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林春杏在程颂面前逞不起威风的缘由也很简单,程颂平日的花费都不归她分配。 周宜离世前就料到即使没有林春杏,丈夫也必定再娶,所以早早就将私房首饰和银票都交到了儿子手里,并叮嘱他仔细收好,平日的花销就从程家支取,除非程家倒了或将来程颂成家单过了,再把这钱取出来花用。 母亲去世后,程颂带着画砚在自己屋中院中好一顿凿墙打洞,将这些家底分藏在了各处,仅留一份备作日常急用。 虽然亲爹送不了温暖,好在还有程老夫人心疼孙子,院子的固定开支都让人按月送来,私下还经常给他塞些零花。当初的程颂又是个大门不出的性子,一直都没碰上急用的机会。 去县城读书生活的费用老夫人也给了,只是没点明是束脩还是日常用度。程颂也是看不惯父亲只嘴上当爹的做派,没忍住才顺便坑了一把。 晚间洗漱过后,程颂躺在床上分外清醒,思索着自己是怎么穿回来的。 想着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就发现眼前的景象居然又换成了现代的自己家! 这这这……怎么又穿了啊???《 》 3、黎仁诚 瘫在客厅沙发上,盯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程颂没觉出半分踏实。 他是后悔本科学了化学,辗转纠结了大半年才下定了考研的决心,也懊恼过要是能穿越回高考绝对不会再选这个专业,但也就是想想啊! 怎么老天爷如此慷慨,直接把他扔回大琞了…… 回就回吧,毕竟也是自己家,但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穿回去的两天过于真实,程颂连娘亲留下的青玉莲花簪藏在画砚床底靠西墙第五块砖下都想起来了。 所以,这颠来倒去的穿越中,到底哪头儿是真实的?? 局面过于奇幻,程颂决定喝点凉的清醒清醒。反正回来了,就先把志愿选了。他起身走到餐厅,拽开冰箱门想要拿瓶矿泉水,瓶子还没摸到,耳边就响起了画砚的呼唤: “少爷,少爷醒醒。” “少爷……” 骡车里,画砚捏着帕子,一脸忧心地看着他家少爷。怎么精神头儿比昨日大病初愈还不济,这生无可恋的样子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到县学…… 程颂心神受了巨震,实在分不出精力回应画砚。他连冰箱冷藏室的凉意都清晰地感受到了,怎么再睁眼就又回了大琞?! 要穿就穿,要回就回,这嗖来嗖去的是要闹哪样,老天爷的撤回键是短路了吗? 一个学渣有什么好涮的啊! …… 长宁在青寿镇西边,赶车去县学不到两个时辰。程家只有驴车,拉不动这么多人和行李。租来的骡子又不熟悉秉性,车夫没敢赶得太快,临近午时才进了县城。 “少爷,我们去舅老爷家吗?” 见程颂涣散的神情似有好转,画砚赶忙问道。 “带着行李不便,等安顿好再说。” “噢,那就先去县学。 “不急,此时过去怕要错过午食,先去城内用饭吧。” 长宁县人口两万出头,放现代,随便一个省级高校本科在校生都不止这个数,可就这规模在云州府十四县中长宁都能排在中游。 简单用过午饭,程颂他们赶到了县学。 为求安静,长宁县学盖在了县城西门外,依山而建,再往西不远还有六百亩的学田。 学田是官府拨给县学的福利,收成都用来贴补县学支出和夫子俸禄。仅靠每名学子一年三两银子的束脩根本撑不起日常的开销。 县学门口有负责通报访客的门子,程颂他们赶到时,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门子带领程颂去找了直学。 直学就是县学管事,看年纪四十上下,后勤杂务都由他负责。 “不能带书童??” “哎,哎,别哭别哭!” 听直学讲完规矩,程颂只是意外,画砚却是一下掉了金豆。 画砚哪忍得住,他从被卖进程家还没和少爷分开过,这县学要是不让住,那他去哪儿啊?!回程家?想少爷怎么办啊?! “县学内住宿是两人一室,但必须是学子本人,家人、下人、书童都不可。” 见画砚年纪小,又哭得可怜,直学有了几分心软,可规矩还是不可破,只能耐心给这对主仆解释。 “那在县学读书是必须住宿吗?” 程颂请教。 “自是不必,家在县中每日往返的学子也有不少,辰时前赶来便可。” 从西城门到县学,刚才骡车走了不到一刻,距离不算远。但车夫和骡子今日就要回青寿,自己去县城租房子置办用具都需要时间,看来只能先去找间客栈住下,把这些事情办好再来上学。 至于将画砚送回家的选项,根本不在程颂考虑之列。 这孩子才十岁,跟着自己能被当作弟弟心疼,送回程家就真成了童工。就算落不到林春杏手里,每日也只能干些杂活,平白耽误了大好时光。 “倒也还有个办法。” 直学又说了句。 刚打算告假呢,程颂不敢吐槽对方喘的这口大气,赶紧躬身:“请教先生”。 受了礼,直学的态度更软了几分,耐心道: “若是租房而居,也可去学田看看,那边屋院都属于县学,还有几间空院没有赁出。” “那里住的也是县学学子吗?” “住户多是学田佃农,一家一院,学子也有,只是不多。那些屋院距离县学仅半里,往返起来很是便利。” “学子不多是多少?” 程颂追问。 “一人。” …… 明显嗅到坑味,程颂也没客气,直接请教这里的缘由。 “学田那边的屋院本就是为佃农而建,那位学子因家贫也向县学申请赁下了五亩田地,耕作所得用以自足。” 我去,不就勤工俭学嘛,有什么好遮掩的,害得他以为是什么不可言说的轶事…… 半里地按照大琞朝的标准,也就二三百米,比起县城租房,早上至少能晚起两刻,程颂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请直学帮忙安排!” 屋院租赁算县学杂务,也由这名直学负责。办完程颂的入学登记,就带他们去看房了。 六百亩学田分租给了三十多户。佃农聚居的地方被称作佃农村,但这里不像寻常村子有村正或村长主事,有什么诉求纠纷都是县学派人来处理。 从县学走到佃农村用了不到五分钟。今日天暖,村中和远处的田头都有不少忙碌的农人,见到直学都会打个招呼问好。 各户的院子大小相近,目测二百平起步,只是院中的房屋数量不同。 “院子占地是衙门划定好的,佃农多是无房无地的贫户,全家生计都倚仗学田的产出,有些人家三代聚居于此,屋子不够住的可以在院内加盖。” 直学解释道。 “那这房租?” “学田每年的产出一半须交予县学,另一半归属佃户,交足了粮食,无需再支付房租。” 田地多的富户多是雇了佃农打理,每年的收成上完田税,余下的再划给佃户三成半,家中人口多的也就勉强温饱,赶上个水旱歉收,都要向主家赊粮才能活下去。那日子苦得程颂很难想象,当初画砚就是因为歉收被卖入程家的。 县学能分给佃农一半,算是很高的比例了。 “欸?那学田的田税如何算?” 程颂没明白,县学一半,佃户一半,税呢? “不论县学府学还是京城的太学,大琞的官学学田都可免交田税,算作官学的福祉。” 直学迟疑道。 朝廷免税的田地就那几样,算是常识,怎么这小郎君连预考都过了,却连学田免税都不清楚。 穿越二十年,这些算不上重要的事,程颂早都忘光了。听完直学的介绍,只觉着用束脩叠加学田收益供养县学的政策很是合理。比起朝廷下发补贴,自产自用能避开被地方衙门挪用的风险,还能减轻朝廷负担,称得上是仁政。 “若不种学田,这院子如何租?” “租整院三百文每月,合租二百文每月,就是这个院子。” 站在一处院门前,直学给程颂说明。 还有合租?不都一家一院,怎么还出来合租了,就算合租,不应该一百五十文吗? 程颂不明白这账是如何算的,刚想再问问,就见直学冲着田里的某个方向高声唤道: “黎秀才!” ??? 秀才?秀才不都应该在云州的府学吗?他们长宁县学的学生不都是备考秀才的,怎么佃农村里还藏着活秀才??程颂满眼问号。 他与画砚循着直学呼喊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高个少年擒着锄头,正朝他们大步走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等少年走到近前,程颂和画砚才看清对方样子。 画砚:这秀才真高啊! 程颂:这秀才,怎么这么帅啊!!! 穿越二十年,程颂见过的帅哥属实不少,但被帅得心跳加速却是实实在在的头一回。 眼前的秀才鼻挺眉深,双眼清亮,脸部线条清晰利落没有丝毫冗余。看年纪大概十六七,一身土白色麻布短打,身型还是少年人的单薄劲瘦。没有夸张的肌肉,但可能经常运动或劳动,全身充满了勃发的力量感,加上混杂在眉宇间平稳端正的斯文俊气,简直死扣在了程颂的审美取向上。 “见过直学。” 放下锄头,少年施礼问好。嗓音清朗沉稳,透着与年龄不大相衬的持重。 “你这是?” 见少年身上沾着不少黄泥,直学关心道。 “晌午时帮吴老伯修了下屋顶,还未及更衣。” “屋顶漏了?” “是,腊月那场雪太大,有几家屋顶出了渗漏,趁这两日回暖,都赶着修补。” “那你这院中的空屋?” 直学问道。要是屋顶漏了,就得给程颂另找院子。 “无事,下雪时我都清理了,这院中的屋子都还好。” “那就好,这两位是程颂和他的书童,想在村中租个院子,方便在县学读书。” 说完直学又转向程颂: “这是黎仁诚黎秀才,他在学田租了耕地,就住在这个院子西面的屋子。如愿合租,就只有这个院子,因黎秀才只住其中一间,其余房间你们都可以用,租金是二百文。” 直学正好把租金的问题一同解释了。 “合租,就这儿了!” 程颂痛快拍板。 怕自己司马昭之心过于外露,程颂清了下嗓子补充道: “我与书童都是初次在外租房,年纪小见识不足,对此处也不熟悉。如能与黎秀才合住,想来定能方便不少,心中也安稳。希望黎秀才能同意我二人住进院中,彼此有个关照。” 说最后两句时程颂转向黎仁诚,稳稳行了个揖礼。 黎仁诚抬手回礼,面色平静,向程颂和直学表明自己对合租无异议。 租下学田的两年多,黎仁诚一直独居,每日忙完地里的农活就回到小院安心读书,一心想着早日考中功名,带着全家摆脱贫困,自然不愿与人合租扰了清静。 不过这屋院是县学的,他也只租了五亩学田,不像其他佃户都是十亩二十亩地租,交上的粮食能包含整个院子的房租,只能听从县学安排。 合租双方都无异议,直学这差事也算完成,租房手续就等程颂去县学再办,今日先住进去整理洒扫。 趁着看房,直学又将黎仁诚的情况向程颂多说了几句,言语中一派难言的骄傲。 原来黎仁诚不但已经考上了秀才,还是上年云州府的院试案首,就是秀才考试第一名。 按照大琞的规定,有了秀才功名,若打算继续参加乡试考举人须到府城的官学报到,所有秀才都可免束脩入学。 原本这项福利只适用于京城的太学国子学等官学学府,后来推广到了大琞境内的所有府学。 黎仁诚也去云州走了报到手续,而且以他的院试排名,每年还能领十两银子朝廷补贴,也算奖银,仅靠学习好就能赚钱! 他人在学田原因实是有些特殊。 原本他在长宁县学读书的两年就租种了学田,院试放榜后他去府学报到并找到教授1说了自家的情况。 父亲早逝,母亲体弱,兄弟年幼,家中田地尤其农忙时节主要依靠自己,而府学离长宁县走路需两日路程,月底休沐都来不及往返。 虽然他来报了到,日常却无法在府学安心读书,因此打算申请个校外自学,除了按时回来参加府学的重要考试,每年也会有几次带着积攒的问题来向夫子请教。 免束脩读书受益最多的就是寒门学子,很少有人放弃机会,为了帮家里种地不来修习就更罕见了。 不过比起一些心安理得享受全家辛苦供养还不够努力的学子,教授对黎仁诚的选择反倒很能体谅。 这份体谅在考校过他的学识功底后就直接升为欣赏了,痛快地批了个特例。 之所以没有返家读书,一是因为他家中田地不多,除了农忙,每半月或一月回去一次就能把活儿干完,日常的打理家中二弟也能做好,他在县学多租一份田地还能多些收入。 学田都是上等田,五亩地的产出就几乎追平了家中的十亩薄田。 还有就是租种学田可以免费在县学附近租住,功课中的一些问题也能到县学向夫子请教。 夫子们对黎仁诚这样很可能前途远大的学子自是不会拒绝,学籍不在县学也无碍,反正他本就是从这里出去的,将来若是考中功名,县学也跟着光彩。 …… 跟在众人身后,画砚好几次好奇地看向少年秀才。凭借多年默契,他明显感受到当黎秀才点头时,自家少爷迸发出的非熟人不易识别的喜悦之情。 他倒是也承认这秀才相貌出众气宇不凡,只是在自己眼里,谁都比不上自家少爷,俊俏又优秀! 与他合租就值得如此高兴,难道少爷是想蹭这秀才的考运……《 》 4、合租 直学离开前,程颂又请了两日事假。只留画砚一人很多活儿不好干,他打算安顿好再去县学。 除了黎秀才住的西屋,程颂带着画砚把其它房间都逛了一遍,结论是差不多能住! 屋顶是没漏,却也着实朴素,要啥没啥。 黎仁诚独居在这个院子两年多,灶房厕房他经常打扫,堂屋和另外能住人的三个房间他很少进去,只会偶尔打开门窗通通风。都在一个院子,发了霉自己也容易呛着。 除了砌好的土炕,三间候选房空旷得自带回音。 “黎兄,那是水井吗?” 程颂看向角落,问得不太有把握。大半个圆台旁散落了几块碎石,看着像个塌了的井台。 “是,这井台在我搬来前就塌了,平日用水都去那边的水井担回。” 黎仁诚抬手给程颂指了位置,远远地能够看到井架,目测距离大于一百米。 程颂看看自己又瞅了瞅画砚。 “井台塌了,那这井中会不会也无水了?” “不知。” 黎仁诚看出程颂的想法。这两人和家中两个幼弟年龄相仿,加上程颂的态度一直谦恭有礼,消减了一些他对合租的反感,介绍屋院也多了几分耐心。 “你二人身小力薄,去井边担水应是勉强。我每日晨起会将这水缸挑满,应是够你我三人所用。” 见小秀才居然主动承担了重活儿,程颂心中好感更甚。只是回到大琞没电就算了,用水也不便利就不想忍了。 “多谢黎兄,每日倚仗黎兄担水实在不忍。我打算一会儿去县城采买些日用,也找找修井的工人,试着修一下这眼井,不知黎兄是否介意?” 黎兄当然不介意,这井又不是他的。 趁着车夫还在,程颂决定抓紧去县城把日常所需尽量多买些回来。骡车进城用不了一刻,走路怎么也得半个小时,至少得把家具粮食之类的重货买回来。 为了减轻骡车负担,程颂没带画砚。画砚自己也不想去。 空着的东面三间屋子是相连的,少爷说三间都租了,眼下用不了也要收拾出来。这屋里都是尘土,少爷爱干净,趁着啥也没有得赶紧清洗清洗,好让少爷住得舒服些。 程颂又跑去问黎仁诚有没有需要捎带的东西,收到没有的答复后,就赶紧出发了。 刚在县城用饭时,程颂就回忆出了不少关于街道布局的信息。大部分的商铺都开在主街上,采买倒不用跑来跑去。 进城后他直接奔向了离西门最近的人市。这人市类似于后世的人力市场,锯木的、凿石的、箍桶的、磨刀的,这些有点技术又无力开店的个人大多在人市等活儿。程颂进去直接喊谁会修井,很快有人跑了过来。 听完水井的情况,那工人估价三百文。程颂没还价,说了学田院子的地址,让那人自己先过去。 画砚年纪虽小,去个工人安排下活计他还能处理,程颂并不担心。 “小郎君,需要淘井吗?” 旁边凑过来的另一人问。 “修井不管淘吗?” 程颂有点蒙。 “修井是把那塌了的井台修好,井壁的墙砖也能换,并不淘井。” 这人回道。 其实有的修井人也能淘井,但都在这市场生存,修井和淘井的互相帮衬一下生意也是常事。程颂多少能猜到些,不过多个人干活儿效率应当高些,他也想早点用上井水,就同意将两人都雇了。 “小郎君放心,定将活计做得让您满意。” 离开人市,程颂去了木工行看家具。刚租的院子连堂屋在内,所有房间都是空的,要填补的不少。 除了摆在房间里的书桌木椅炕几衣架,堂屋要用的饭桌方凳,院子里也要摆上矮桌矮凳,天热时想与黎秀才在院中聊聊天,不能总是盘腿席地。 还有巾架盆架面盆浴桶大小提桶,通通都得备上。 画砚从程家薅了不少消耗品,大件可是一样没带。 买好这些现成的,程颂还订了两个衣柜几个木箱,付了银钱留了地址,叮嘱伙计尽快将家具送去学田。 出了木工行他又去找石匠订做了一个石磨。在现代他经常磨豆浆打果汁,换成手工石磨能不能做好他也没把握。左右不贵,先定做个小号的试试。 衣服被褥画砚卷来不少,剩下需要买的大多是吃食。 油行、盐行、粮食行,杂货铺,果子铺、调料铺,程颂带着车夫匆匆忙忙地一通逛买,还加了三文钱,让路边卖干柴的农人直接将整担柴送去了学田。 买得差不多快要回去时,他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县学读书的,赶紧掉头又去书肆买了本最新的院试题集。 连赶路带买货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回到小院程颂发现黎仁诚也在帮着打扫。 画砚嘴快:“少爷,黎秀才人真好。看我收拾洒扫,帮忙挑了两担水呢,还帮我把高处都扫了。” 程颂:早知道让你去采买了…… 将买来的东西卸下骡车,程颂就让车夫回去了,叮嘱他转告祖母自己一切顺利不必挂心。 这院子两年多就黎仁诚一人居住,佃农村就他一个秀才,平日里村民说起来都管这个小院叫“秀才院”。 今天秀才院搬进了新人,还又是送货又是修井的,不少村民尤其是小孩儿都围在院子门口看热闹。有些胆大的还问能不能进来看修井,见程颂点头就都涌进来了。 瞧热闹的孩子多,程颂让画砚去装了一小盆水果,有梨子有林檎,每个孩子都分了两个。站在院外没好意思进来的看见有果子分,也顾不上害羞全跑过来了。 这梨子一文钱就能买四个,林檎贵些一文钱一个,程颂买了两大筐,原本也是打算用来睦邻友好的。 这时的水果种类和味道都无法和现代相比,对佃农村的孩子们而言,却是过年也吃不到几口的稀罕物。 满打满算这才是程颂穿回大琞的第三天。穿越两世,虽然与父母缘分浅薄,但他过得都是衣食无忧的日子。之前在清远寺、程家和县学见到的人也都是不愁温饱,能让他操心的无非就是别露出穿越的马脚。直到乍一见这么多捧着果子使劲闻却都舍不得吃的孩子,程颂才忽然对这场没道理的穿越有了接地的实感。 这里,和那个他有幸见识过的未来世界,有着至少千年的距离! 黎仁诚看程颂安排画砚给孩子们分果子,眼中还不带一丝施舍的傲慢,对这合租小少爷的印象又好了不少,只是不明白为何程颂眼中忽然显出了几分悲凉。 “颂弟可有不妥?” 刚才在程颂坚持下,黎仁诚放弃了“程小郎君”和“程公子”的选项。两人对彼此的称呼就定下了“黎兄”与“颂弟”。 “没有,多谢黎兄关心,兴许是今日起得太早,多少有些疲累,跑了下神。” 程颂顿了顿,又说: “请问黎兄,村里人平日采买些肉蛋菜蔬都要去到县城吗?” “这里几乎家家开了菜畦,日常的菜蔬无需采买。养鸡的人家大多攒了鸡蛋到县城卖掉,自己留存不多,颂弟想买可以去各家问问。肉食多是年节才会到县城买上一些。” 看程颂确实像累了,黎仁诚没再多问,只是把疑问给他解了。 “菜畦?” 程颂把院子又扫视了一圈。 “那黎兄呢?菜蔬和村人买吗?” “少爷,黎秀才开的菜畦在后院,芦菔菘菜都有,还有葱蒜。” 画砚分完果子回来,正好听见少爷问话,抓紧抢答。 刚才急着去县城,程颂没去看后院的情况。他以为就是厕房在后院,没什么值得参观…… 后院的菜畦不大,黎仁诚自己住吃不了多少。家中二弟也开了小片菜地,不需要他多种带回去。 现在多了程颂画砚,要是不挑食这地里的菜应是够他们三人吃的。 问题就麻烦在,程颂挑食。 青寿程家,祖母从没在吃食上亏待过程颂。现代的父母虽然离异各自婚嫁,倒全都按时缴纳了抚养费。程颂的日常花销从不委屈,特别舍得吃。 他妈还给他雇了个厨艺不错的家政阿姨,家里冰箱从来都是满的,口味和种类的荤素搭配不敢说顶尖至少做到了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 程颂上的是本地的二本院校,大三之后他就回家里住了。家政阿姨又像他中学阶段一样,天天过来做顿晚饭。说起来程颂功课一般真是和饮食一点关联没有,纯纯就是学不会。 参观完菜地回到前院,修井的工人说这井坏的年头太久,今天是来不及弄好了,明天一早他们再过来。 程颂看他俩挺辛苦,也给他们一人装了几个果子。两个工人笑得连连道谢。这果子平日里他们很少舍得买,装起来带回去家里孩子指定高兴坏了。 工人走了,参观修井的村民也散了,程颂转身走进厨房,开启了他回归大琞的厨艺首秀。 画砚还是年纪小,看少爷进了厨房才反应过来。住到学田,今后他们都得自己做饭了。 来之前他俩都以为是要住县学,要么县学管饭要么出去买,唯一没算住的就是自己做。 “少爷,还是我来吧,你哪能做这个。” 画砚挠了挠头开口,勇气有余,底气不足。 “你做过?” 程颂逗孩子。 “没有……” 在程家,老夫人并不要求平日必须全家一起吃饭,都是厨娘做好了送到各院,画砚也只是去过厨房,没用过。 “去把肉洗了米淘了,今日少爷给你做红烧肉!” 程颂还真没诓画砚,他确实会做饭。 在现代,学习累了他经常刷手机解压,关注最多的就是各菜系的厨神,时常感叹现代厨艺的神奇多变。再加上有个厨艺高深的家政阿姨做指导,多年来程颂都是靠做美食治愈分数带来的伤害。 要说回到大琞有什么能带给程颂一丝安慰的,截至目前,铁锅妥妥能进前三。 这锅也是刚买的,五两银子一个,县学一年束脩才三两。 将铁锅洗好,放到灶上烧热,程颂取了切好的肥猪肉开始转圈开锅。 为了开好铁锅,他还特意多买了些肥肉。重复了三四遍,直到擦锅的猪肉不再变黑,就到展示技术的时候了。 这厨房之前只黎仁诚自己用,说是没什么需要留心不能碰的。 程颂也没客气,半分钟就把厨房的底细摸清了。半颗菘菜,两袋杂粮,一点油,一点盐,再就是陶釜木箸之类的餐厨具,一人份。 刚才程颂用感谢帮忙洒扫为由,让黎仁诚答应了晚饭一起吃,现在他特别庆幸自己这个邀约! 亏他黎兄靠这一言难尽的粮菜储备居然就考上了秀才,还有力气种地! 烧火放油,炒糖色爆葱姜,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配上程颂从调料铺、中药铺凑齐的炖肉香料,这天傍晚,秀才院的几户友邻都是就着前所未有的肉香味下饭的…… 没见到程颂本人的村民全都坚信,秀才院新搬来的住户定是个厨子! 画砚和黎仁诚从闻到米饭香味就饿了,等红烧肉的味道出来,平日都和少爷一起吃饭,从不亏嘴的画砚愣是馋得直咽口水,钻到厨房不错眼地盯着炖肉锅。 “尝尝。” 程颂从锅里夹了两块肉,放碗里递给画砚。 “小心烫。” 做饭的时候有些晚了,想要节省时间,他把肉块切得比常规炖肉小了不少。 “好吃,太香了少爷!” 画砚被烫得直吹气,热气刚退点儿就忍不住把另一块也送进嘴里。 “香就对了!” 程颂把炖肉盛出大半,又把切好的菘菜撒进锅里,让画砚盛饭,自己把炖肉端出去。 堂屋已经打扫干净,木工行送来的桌椅也摆好了,三个人分别坐下,开吃! “今日有些晚了,灶上的菘菜一会儿才熟,黎兄请先尝尝小弟炖肉的手艺。” “辛苦颂弟了。” 黎仁诚也是满心意外。任谁看程颂都是被宠爱娇养的小少爷模样,居然还有这般不凡的厨艺。 一口红烧肉入口,彻底趟平了他对合租的最后一丝抵触。 怕黎仁诚不好意思多吃,程颂刻意放慢了速度陪到最后。 直到三个人把所有饭菜吃了个盘干碗净,画砚靠在椅背上捋着自己凸出弧形的小肚子,对程颂说: “少爷,这县学要是不好读,咱就开馆子吧,保证客人不会像钱夫子那样跑了。”《 》 5、交友 对上黎仁诚眼中疑惑,程颂头一次生出揍孩子冲动。 怎么就不知替你家少爷遮丑呢!刚靠红烧肉攒的这点好感都被嘴碎孩子败光了! “不瞒黎兄,小弟虽侥幸过了预考,成绩却在最末位,家中夫子也因我过于鲁钝,愤而辞了教职。” 科举榜单都是公开的,黎仁诚早晚能知道,遮掩也是白费心力,程颂干脆实话实说。 从小学到高中,程颂对大大小小的考试排名早都麻木了。预考的作用就是获取院试资格,是榜尾还是榜首并无区别。只是黎仁诚的优点太多,成绩太好,程颂原打算仔细盘点自己的亮点逐条展示呢,哪想到滤镜还没挂好就被孩子捅出个窟窿。 听完程颂略带自嘲的解释,黎仁诚面色未改。 “乡试中举者百中二三,会试大比更是英才汇聚,愚兄十六岁才通过预考,还不及颂弟。如今对乡试也并无把握,颂弟无需为此自轻。” 院试案首怎么可能对乡试没信心? 自己什么斤两程颂心中有数。当初随着各位夫子备战预考不提,在现代上中学时,他也曾困惑过“别人都行,你也行”、“别人行,怎么就你不行”、“别人不行,不代表你不行”。那时他都想报个哲学专业,研究研究自己到底行不行。直到上了大学,他对学业的爱恨交加才归于平静,我佛保佑,不挂科就行。 回到大琞,他对科举的结果也没有执念。不过经过半日相处,他已经认清了黎仁诚寡言的性格,现在听对方憋出一长串安慰送给自己,程颂连揍孩子的想法都飘没了,单方面认定这人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 一顿红烧肉和一场称得上交心的谈话,程颂自觉和黎仁诚的关系拉近不少。 饭后画砚刷碗,黎仁诚来东屋帮程颂收拾。正月刚过,冻土渐松,空屋又是几年没住过人,相当阴冷。 中午他们就把火炕烧上了,黎仁诚把烧热的火炕仔细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裂缝和塌陷,又帮忙把新买的柜子架子摆好才回了自己屋。 洗漱完,画砚从行囊中翻出换洗衣物,这一日没少在路上颠簸,少爷的里衣外衣都须换了。 “明日你出去打听一下,村里应是有人愿意帮着浆洗衣物换些银钱。” “不必了少爷,这些我能洗。” 画砚知道少爷心疼自己,但如今不像在程家粗活细活都有人干,少爷身边除了他没有别人伺候,这些杂活该做的他可不会躲懒。 “画砚啊,村里人难得有挣外快的机会,你就别参与竞价了。” “欸?” 夜深人静,隔壁画砚打起了小呼噜。程颂也很疲累,却还在望着屋顶无法入睡,脑中依旧盘旋着关于反复穿越的疑问,甚至分不清哪里的自己才是真实的。 他手中还捻着住持赠予的玉牌。这玉牌昨日揣在内衣袋中,刚刚画砚让他把衣服换了才取出来,握在手中的触感清凉滑润,捻来捻去得还挺舒服。 捻着捻着就迷糊了,惦记着穿越的关窍,却又睡不踏实。反反复复地睡着又醒来,醒来又迷糊,也不知折腾到了什么时辰,更不知是已经入梦还是产生了幻觉,在这虚虚实实的边界,再次醒来的程颂发现自己又站到了现代家里的客厅! 平静!一定要平静! 他先是摸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试着把手伸向了书桌上的平板,摸到了!摸到了!做梦不会有摸到东西的实感吧? 松开平板,他又走到餐厅,昨天离开得突然,冰箱门还留了条缝,好在家里空调还开着,门没关严也就是多费点儿电,东西不会坏了。 再次打开冷藏室,里面像以往一样塞得种类齐全满满当当,程颂试着拿了个颜色最艳的西红柿,也拿到了!合上冰箱门,他决定把这个西红柿洗了,试试能不能吃到,可手刚伸向水龙头…… “少爷,少爷醒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画砚!! 气死了气死了!!! 画砚啊!再晚一分钟,不用,半分钟,你家少爷就能吃到西红柿了!! 程颂气得都不想睁眼。 画砚只当少爷是赖床,平日就算了,可眼下他实在好奇得紧,只能蹬掉毡鞋,躲开少爷乱蹬的两条细腿,凑到枕头边摇晃起来。 “少爷醒醒,这是什么果子啊?” 什么果子?哪来的果子,昨天剩的果子不都在厨房嘛。程颂知道这觉是睡不了了,只能认命。哪知刚一睁眼就差点吓麻了!画砚手里的果子,不就是他没来得及吃的西红柿吗?? 老天爷,这又什么情况啊???!!! 画砚没发现他家少爷僵得快半身不遂了,满眼都是手里的果子。红红的,圆圆的,闻起来还有股特别的酸香,不知道吃起来什么味道?这是能吃的吧? “少爷,这是果子吧?” 画砚又问。 程颂晨间的尿意都被吓没了,赶紧问画砚: “这,这哪儿来的?” “就在少爷手边啊,是果子吧少爷?” 少爷不是果子,少爷是个傻子!这到底什么设置?这西红柿也穿越了?他家的穿越机关难道是冰箱门?? 画砚终于看出来程颂有些不对了,放下手中果子。 “少爷怎么了,是又气闷了?” “没事,没事,做梦了,不大清醒。” 程颂定了定神,虽然弄不清楚这西红柿怎么回事,但也不想吓到画砚。 “这是果子。” 程颂先给了个肯定答复,正想着接下来怎么忽悠画砚,就看他又把西红柿抓起来了。 “但现在不能吃!” 这孩子眼神都啃上去了,程颂赶紧拦住。 “为何不能吃?” 当然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啊!! “因为,因为只有这一个。” 程颂这即时撒谎的技能急需报班,直接就把实话秃噜了。 “只有一个,少爷为何就买一个啊?” 画砚更糊涂了。 “你怎知是买的?” 程颂觉得自己比画砚还糊涂。 “这不是少爷昨日去县城买的吗?那是哪来的,家中也没见过啊。” “对,对,是昨日买的。” 程颂稍稍吐气。 “我这梦做得有些恼人,还没清醒。总之,这果子还不能吃。” “哦,那少爷,这果子叫什么?” “西红柿。” 打发画砚先去洗漱,程颂拿起西红柿开始仔细回想,试图弄明白冰箱门的入口到底在哪儿。 他从昨晚躺下开始逐帧回忆,倒是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住持给的玉牌没了,只剩了小段红绳垂在床边,而自己的右腕内侧隐约生出个印迹,形状大小都与那玉牌相似,只是印记并不明显,光线稍暗就无法看出。 程颂猜测这印记大概率是和穿越有关联。 关窍是找到了,但如何开启运用还得继续摸索。门外已经传来画砚和黎兄的说话声,程颂决定先起床收拾,等空下来再说。 “朝食怎能不吃呢?黎秀才稍待,昨日少爷买回不少糕点,我这就去装来。” 昨天黎仁诚没少帮忙,画砚已将他看作了半个自己人。而且他盘算着少爷功课艰难,自己对黎秀才好一些,若以后少爷再考不好就请他来开解一二。虽说想不通缘由,但他能看出少爷对黎秀才特别有好感,兴许能结为挚友呢。 黎仁诚刚想拒绝,就看到程颂也出了屋。 “黎兄早。” “颂弟早,昨日歇得可好?” 歇得可好了,还回了趟家,带回个西红柿…… 在心里调侃完自己,程颂看到了黎仁诚手中的铁锹。 “睡得还行,黎兄这么早就去下田?” “是,去冬雨水少,土地有些干结开裂,这两日天气渐暖,需将喧松的土地压实,利于根苗吸水。” 昨天和程颂画砚聊了不少,黎仁诚知道这两人对农事不熟,说得细致些。 “哦哦缺水了,我对田间事确是知之甚少,正好有事想要请教,黎兄可否稍待,一起吃些朝食,边吃边说。” 黎仁诚看不出他是真有事想问,还是找借口请自己吃饭,倒也没再推让,点头放下铁锹和程颂一起进了堂屋。 见画砚沏好茶端出糕点,程颂意识到以后的三餐也许都要自己操心了,比如早上想吃根油条,头天晚上得把面发上…… “黎兄对耕种之事十分熟悉?” 等黎仁诚吃了两块玉粱糕,程颂才开口。 “寻常作物都种过一些,县学这里都是上等田,耕种还算省力。” 黎仁诚看了过来,不明白程颂为何一大早关心上种地了。 程颂想把接下来的问题再美化一下,但脑子转了几个圈也没修饰好,干脆直接问了。 “黎兄见谅,我并非想探究黎兄私隐,只是确有些想不通之处。” “无妨,颂弟直说便可。” “昨日听直学说黎兄是院试案首,去府学入读还有奖银可领,那边夫子的学问也高,为何黎兄要屈居在此种地呢?” 换个人这么问,他定然懒得理会,但程颂眼神专注清澈,满面赤诚,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关心,黎仁诚稍顿过后就说了家中难处。 除了府学和县学的夫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和他人讲述。 “原是如此,那黎兄若回去家中读书,照顾起来应是更加便利。而且不种学田也能少些劳作,腾出心力专心备考,早日中举,就能早点改善家中状况。利弊相衡,损失的也无非就是这几亩学田的收益。” 黎仁诚的境况程颂能猜到几分,听他说完并没觉得意外。只是早日通过乡试考中举人才是名利双收的正途。为几亩学田的收益耽误读书,程颂还是有些想不通。 “我家本不在云州,早年因躲避战祸,全家从西边迁到了长宁。按照安置流民的政令落户分田,全家仅分得十亩耕地,且田地贫瘠产量不丰,地里的产出扣去税赋仅能糊口。” “去年有了秀才功名,免了田税,府学那边也有了奖银,家中负担确实减轻了许多。但当年父亲病逝后全家又因躲避战祸一路流亡,母亲忧病交加身体一直不好,需要常年服药调理。学田这里的五亩地至少能让母亲用些好药。” 原来是家中有长期服药的病人,程颂这下理解黎仁诚的处境了。因病返贫在现代都不少见,更别说像他这种本就勉强温饱的家庭。 长宁上等田亩产大概三石,五亩地十五石,就是一千五百斤左右。自己能留下一半,按照七文一斤的官价,差不多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在富人家就是一口铁锅钱,放到贫苦人家就是能否继续活下去的凭靠。 程颂打听这些并非想八卦别人隐私。他一个穿越人士,自己的隐私才是最危险的,哪里有闲情操心他人。可既然回了大琞,还很可能以后就留下了,他也需要想想自己今后如何生活。 程家是有些底子,可如今的局面比起祖辈还是差了不少。家里的铺面最早也是自家开的买卖,传到他爹手里实在懒得操心才都停了,只赁出去挣点租金。 每年的租金比起以前做生意挣的钱是差远了,但他爹挺满足。啥也不干月月收钱,少就少点儿,又不是养不起妻儿,还有余钱出去喝酒吃茶,日日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家中几百亩良田的地租是祖母管着,每年多少收益程颂并不清楚。想想家里的吃穿用度从没节俭过,还雇了不少婆子小厮,维持现在的生活每年没个几百两应是下不来。 照此下去,程颂怕等不及自己成年,家里的生活水平就得倒着走。 要想避免坐吃山空,亲爹是指不上的,他只能靠自己。 虽说专业是调剂的,平时成绩也一般,但穿越常用的玻璃肥皂之类程颂还是会做的。只是他穿回大琞才三天,很多事还要重新熟悉,加上年纪又太小,哪敢立马就折腾这些过于显眼的东西。 再者,不论将来做什么,单打独斗早晚累死,必须得有帮手。当前他身边只有个画砚,程颂深感自己得扩大交友圈,而像黎仁诚这样学习好、有孝心、不怕吃苦、品格高尚又长得帅的秀才,程颂觉得就非常好!相当希望深交! 想做好朋友就得坦诚相待,程颂就着话题把自己的情况也说了。 “我家中祖母主事,家里虽不愁吃穿,但也是依靠祖产度日。” “母亲三年前病逝,父亲娶了侧室,还有三个异母弟妹,年纪都还小。家中倒是没什么太过分的纷争,各自相安吧。家父……父亲没什么好介绍的,跳过吧。” “黎兄,虽说你我昨日才相识,但我对黎兄为人非常敬重,希望能与你成为挚友,这才聊得多了些,望黎兄莫要介意。” 黎仁诚也是头回碰到这样主动交朋友的,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颂弟过誉,你我能同居小院也算有缘,我亦觉与颂弟颇为投契,愿与你深交为友。” 旁观了一场友谊的升华,画砚嘴里嚼着糯米枣团,心中不断为少爷骄傲。 老爷和二夫人那边的人总私下笑话少爷愚笨,真该让他们过来看看。 少爷一顿朝食就交下个案首挚友,比只会日日去茶馆送钱吹牛的老爷不知强了多少!《 》 6、印记 “这就是想和黎兄商量的农事。” 程颂取来西红柿递给黎仁诚。 “这是?” “西红柿!” 画砚抢答。 秀才都不认得这果子啊,他家少爷可真会买! “西,红柿?这柿子颜色好,和冬日的柿子很是不同,是西边的特产?” “呃,应是吧。” 程颂挠了挠额头,避开黎兄询问的眼神。 “我在西边倒是从未见过此果。” 程颂哪能料到黎仁诚是从西边迁来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那怕是更西边!” “更西,那就是蛮人或胡人地界了。” 程颂心里一突,幸亏没说这东西叫番茄,那可直接坐实产地了,以后被人问起来更不好掰了。 大琞对边境贸易管控很严格。逃脱监管税收,私自在边境榷场之外交易都有受到刑罚的风险。虽说就一个西红柿,要是被有心人揪住,也能做出不小的文章。 “是大琞还是胡地,小弟也不清楚。只知这果子十分难得,据说既可生食也能当作菜蔬。而且此物种收周期短,产量高,我才想试种一下,还需黎兄帮忙。” 西红柿来得太突然,刚刚只顾着编词糊弄画砚了。现在冷静下来,程颂终于意识到了其中的价值。 大琞的主流蔬果他还记得,与现代根本无法相比,别看一个小小的西红柿,真要种出来,堪当大用!可他只擅长做饭,种植的本事不行。好在他家这西红柿很特别,是家政阿姨从家带来、自己种的。她还说过这柿子能留种,挂果还多。方才黎兄说佃农村都是上等田,种植难度应该不高。不过即便如此,考虑到种子太珍贵,要想降低浪费,还是最好找个会种地的搭把手。 再者,在这小院种也不可能瞒过黎仁诚,倒不如趁早坦诚相告。 反正西红柿再少见,也就只是个蔬果,自己咬死了是买的,别人也查不出什么。 世上的植物何止万千,谁也不敢保证大琞朝一定没有。至于其它办法,程颂暂时没想,也来不及多想,西红柿放不住…… 黎仁诚没尝试过新作物种植,但这西红柿色泽红艳,气味清香,应是对身体有益,种就种吧。 见黎兄同意了,程颂自己去把西红柿洗好,让画砚去找了两个小陶罐洗净擦干。 准备就绪,三人重新围坐一起。程颂把西红柿切成几瓣。挂着汁水的种子被分装到了两个陶罐。 “听说这种子能直接种,也可先闷在罐中两三日,洗去汁水晾干再种。” 这些方法程颂以前在网络上都刷到过,还有印象,勉强够得上一知半解,大不了种得粗糙些。 挖去汁水种子的果肉三人分食了。咬下第一口,画砚就眯了眼,还没咽下就不停点头。 “好吃好吃!” 又沙又糯,酸甜可口,比寻常果子都好吃! 这绝对是第一次吃产生滤镜了。 程颂笑了笑没反驳。他记得家政阿姨说过,这西红柿是她特意托人弄来的老品种,味道确实浓郁。 黎仁诚尝过之后就问程颂打算在哪儿种,他去把地翻了。程颂不懂,说让他决定,反正种子也不多。 “后院有现成的空地,今日就能种下一些。这两日我将前院的地也翻出一片,晾干的种子就种前院,日后也能做个比较。” “黎兄安排得甚好!” 早饭后不久,修井工人就到了,很快木工行的伙计驾车把定好的大件家具也送来了。 程颂想了下,就剩下石磨还没到,昨天石匠也说应该需要三四天才能打好。 他之前和直学请了两天假,没想到有黎兄帮忙,一天就都收拾整理好了。 听了黎仁诚推荐,程颂找了隔壁吴姓婶子帮忙浆洗衣物。 吴婶子与她男人都姓吴,就是黎仁诚去帮忙修屋顶的吴老伯家的儿媳妇。她自己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前些年她小叔两口子染了疫病双双去世,留下的三个孩子也被吴婶子夫妻收养了。 两口子拉扯八个孩子,还要奉养公公,日子自然十分拮据。但吴婶子身上却不见被生活压垮的颓气,嗓门洪亮,说话爽利,人也收拾得干净齐整。衣衫补丁不少,却缝得平平整整。 听说她把儿女教得也好,大点儿的孩子都会帮忙干活儿看顾弟弟妹妹。家里人口虽多,日子却是井井有条。 佃农村没有雇人洗衣的先例,吴婶子说洗一次给三文钱就行,程颂没答应。 三文钱带进县城才能买一个素包子,他的衣服还是长衫居多,用布跟不要钱似的。 这天还冷着,三文钱一大盆也太少了,最后程颂定了个一文钱洗一件的长期合作价。吴婶子很高兴,还给秀才院送来一个自家窖里存的大冬瓜。 午饭后,两个工人把水井修好淘好了。这井其实就是外面的井台塌了,里面的井壁倒还完整。 脏水打出了十多桶,肉眼看着水质就清了。程颂不放心又让多倒了几桶。最后黎仁诚说可以了,打出的水已经和村中井水一样了。 午饭是黎仁诚做的,程颂没争抢,想看看他平时如何准备饭食,结果比自己预想得还差。 水煮的杂粮饭,说是饭,其实就是稠粥。 煮饭的同时在陶釜上架了个陶甑,就是蒸笼,里面放了切块的芦菔(萝卜),这样菜饭就能同时熟了。出锅后在芦菔上加了盐、淋上一勺菜油,拌一拌,这饭就算做好了。 程颂怀疑那一勺菜油还是临时升级的,为了照顾他和画砚。要是就黎兄自己,怕是三滴足矣。 就这营养结构居然能供出个一米八的院试案首,程颂对自己穿越两世吃下的饭莫名多了点儿愧疚…… 一顿午饭直接让黎仁诚丧失了掌勺主动权。 “过几日小弟想再去县城寻一寻那行商。那人手中似是还有异果,我不谙农事,若能买到,还需辛苦黎兄帮忙栽种。你帮小弟种菜,我负责做饭,甚是公平。黎兄千万莫再与我相争。” 程颂这套说辞有两个目的。一是怕将来他还会拿来什么东西,万一家里冰箱门又开了呢?得先有个铺垫。二是为了他们三人健康着想,奢侈浪费不好,但天天咸盐拌青菜…… 黎仁诚当然明白程颂是在给他找台阶,想让自己也跟着吃好些。两人刚说了要做挚友,没必要作态般争着做饭,略加思索便点了头。 三餐由程颂动手,那平日院中的大小活计自己要多承担些,尤其是重活。待今年收成下来也不能全卖了,须给小院留些新麦,这主仆俩一看就是吃不惯杂粮饭。 早上一人几块糕点,午饭拌萝卜杂粮粥,晚饭再凑合程颂怕不仅画砚要哭,他自己也该委屈了。 好在天气尚冷,昨日买的猪肉还有一块。他让画砚出去找种了韭菜的人家买上一把,再买回几个鸡蛋。 晚上黎仁诚和面,程颂搅馅料,三人一齐动手包。一顿肉三鲜饺子吃得又香又满足,成功驱散了一日的辛劳。 临睡前程颂又去厨房看了看早上揉好的老面肥,看状态明天能用了。等自己去了县学,黎兄与画砚近日的午饭应该就是包子了。 这日晚间,程颂以从未有过的虔诚迎来了入睡时刻。平躺后双手交叠在腹前,两眼瞪着房梁,等待着冰箱门开启…… 没表,他不清楚自己瞪了多久,直到眼眶实在是酸涩,才闭眼歇了一会儿。之后又坐起来瞪着右手腕上的印记,屏住呼吸努力调运并不存在的真气,也不行…… 实在没办法,程颂将左手覆在了印记上,准备念上一通“冰箱开门”,看看能不能,能不能……能! 变了! 我程小颂又回来了!! 看着眼前的冰箱,第三次回归的程颂无法形容自己心情。他定了定神,努力将心绪压平,打算先总结一份时空穿梭指南。 首先,不能开冰箱! 冰箱门是穿越媒介的嫌疑还没洗清! 绕过餐厅,程颂在屋里走了一圈,哪个房间都能进,东西也都可以拿。只有家里大门无法触到,像有层屏障隔绝在门内,就是说他不能离开家,选拿完东西只能先回大琞。 确认清了活动范围,他转身回屋,却在余光扫过玄关镜时,被镜中的自己惊呆了! 镜子里的他不是刚过一米六的大琞小矬子,而是一米七八的现代程颂! 身上穿的也不是画砚给他准备的睡衣,而是光溜溜的仅着一条短裤,就是他第一次穿回大琞当晚,洗完澡新换的那条。 之前两次回来也是这个造型,只是他光顾着琢磨穿越关窍了,忽略了这么大的差别。 没时间思考原因,程颂快步去了卧室,拿起床头的手机。这东西在大琞肯定没法用,抓到手里只是打算测试一下能不能带过去。 走之前程颂又去了厨房,抬手扶住冰箱门。打定主意前,这门不能开。昨天的西红柿是随手拿的,今天可要慎重挑选。 考虑到保鲜期、实用性和编故事难度,他打开冰箱,挑了几个小辣椒。 关好冰箱门,重复昨天的动作,打开水龙头。这次是真打开了,水流出来了,再拧紧,自己没动,还在家里。 略加思索后,程颂把辣椒和手机换到右手攥着,又用左手覆上了玉牌印记,闭眼,再睁眼。 土炕,木梁,回来了!看看手中,辣椒在,手机居然也在,睡衣也已经变回来了! 第二次成功回家取货,程颂平静了许多。先将辣椒塞到枕下,又回想了一下刚刚的过程,他至少能确定手覆印记就能开启回家通道,不过回去的只是他的意识。 只靠意识就能带回一些东西,这中间的缘由凭自己智商怕是这辈子也想不通了。 他尝试解锁手机,能开,就是没信号。手机里的内容也能看。不过这东西风险太大,藏哪儿也不安全,程颂思考了两秒,重复操作一遍,将手机放回了原位。 寻找穿越方式加上接连折腾两趟,程颂精力消耗很大,第二天勉强被生物钟叫醒,却是无限留恋被窝,不想睁眼。直到—— “少爷,少爷醒醒,这又是什么啊?”《 》 7、做饭 什么是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程颂不敢墨迹了,睁眼一看,画砚手里抓着的真是辣椒! 他不是塞枕头底下了吗? “少爷,这是什么,为何放枕下了,幸好枕头偏了露出个尖尖,再不取出要被少爷枕坏了。” 画砚举着辣椒嘿嘿直乐。 搬出程家可真有意思,天天早上都能从少爷床上拣宝贝,明日还得早起! “坏不了,压坏了也能吃。” 程颂吁了口气又倒回枕头上。 “画砚啊,少爷就这两样东西忘记让你看了,明日不必一早唤我了。” “那不行,明日该去县学了,少爷还须早起。” 黎仁诚也体会到了画砚的快乐。 这颂弟怎么像个上古神农门内的小童子,每日晨起都能取来个新蔬果。 “黎兄说笑了。此物乃辣椒,确也是罕见,但味辛,不似西红柿酸甜可口,只用于烹煮调味。昨日只想着栽种西红柿,一时把它忘了。” 这么特别的东西能忘了?黎仁诚心中发笑。颂底既不想说,必有难言之处。反正就是味菜蔬调料,无需深究,多翻几锹土而已。 连续拿出两样新作物,程颂也是心虚的,怕黎仁诚猜到什么。 其实他是多虑了。画砚和黎仁诚,一个年纪小,一个家里穷,都默认自己的见识还远远不够,根本不会琢磨这些蔬果有什么怪异,更不会设想它来自哪个未知的远方。 尤其在黎仁诚眼中,程颂这样小富之家的小郎君,手中有些特别的吃食本就不值得奇怪。 “据说这辣椒与西红柿的采摘时日相近,到时做些新菜式请黎兄品尝。” “善!” 切开辣椒,取出种子放到一边,余下的辣椒肉程颂决定用来腌萝卜。 画砚守着灶台,少爷切辣椒时他贪嘴尝了点,还给黎秀才送去一小块,这会儿正在院子里不停啃梨子。 黎仁诚也被辣到了,只是绷住了面子没嚷嚷,十分利落地灌了半瓢凉水。 “此物甚辛!” 黎仁诚冲着厨房里的程颂高声道。 “据说辣椒可祛湿散寒,还有些其它药用。少食一些有不少益处,黎兄可慢慢适应。” 程颂正劈萝卜,停下动作喊了句。刀沉,还不算快,想对付这大萝卜,只能先砍再劈最后切片。 辣椒种类太多,程颂不清楚自己拿的什么品种。不过他吃辣能力普通,家政阿姨平时就用这种香味很浓但辣度不高的辣椒做菜、炸辣椒油。 黎兄画砚都是第一次吃,才会反应大些。 后院种的萝卜不少,程颂看着辣椒的量,又评估了一下三个人吃辣能力,宰了六根大的。 萝卜片要用盐腌制,软化后洗去盐水,再加醋加糖加辣椒。没有酱油,程颂用细麻布裹着豆酱滤了点酱汁,最后还让画砚剥了两个柑橘把汁水都挤进去。这时候没农药,柑橘皮洗净切丝也一起拌了。 云州不产柑橘,需走运河从南方运来,价格比其他果子贵不少。这东西还放不住,程颂也只买了两斤。 黎仁诚推不过只肯收下一个。画砚每日也只舍得吃一个,看少爷拌芦菔就用了两个柑橘,心疼地把瘪掉的橘子瓣都吃了。 腌好萝卜,程颂开始揉面,感慨着自己最后的开学准备居然是做包子。 县学要求每日辰时到校。前半个时辰自修,之后上课到午时两刻。吃饭午休后,下午的课从未时到申时半,住校的学子还会自学到酉时开晚饭。 午休算上吃饭不到一个时辰。其他走读学子中午都在县学用饭,住处离得是近,程颂也不打算搞特殊。画砚与黎兄的午饭就得提前准备好,不能让他俩一直用杂粮粥糊弄。 揉好的面盖上两层麻布等待发酵。趁着有空,程颂打算带着画砚去趟舅父家。 就算没经历穿越,程颂对外祖家的记忆也是模糊的。 爹娘的婚事能成,靠的是爹的巧舌如簧,娘的心盲倔强。婚后感情消退、日子不顺也只能忍下。可能是心中有愧有悔,母亲很少和程颂提起娘家。 程颂只记得外祖家是开山货铺的。两年前外祖父母相继去世,舅父一家应该是守着长宁县城里的铺子。 母亲去世前与娘家关系如何程颂并不清楚,只记得两家年节都很少走动,近两年更是全无往来。今日他去了也就是送些点心酒水,再互相问候一下说说近况,就算完成祖母交代了。 嘱咐好黎仁诚午饭等自己回来蒸包子,程颂就带着画砚出发了。礼物可以进了县城再买。 …… “舅父舅母在学田?” 程颂眼露惊讶,问向眼前的表姐。 舅父名字是周伏。程颂按地址找来却发现山货铺的牌子已经换成了木工坊,住在这里的只有表姐周青月和表姐夫刘实。 姑母很少带孩子回娘家,家里人对程颂都不算熟悉。两年他被接来参加祖父丧礼,还是两个弟弟招待的,周青月与这表弟只是匆匆照了个面。突然再见都不大敢认,报名之后才赶紧把人让进后院堂屋。 刘实也放下手里的箩筐摘了羊皮围裙,陪着过去说话。 后院就是周家以前的宅院,如今院子里堆了不少竹子木料。程颂对这院子印象不深,母亲曾经的闺房也早做了它用。 “舅父为何去了学田?” 程颂接过表姐递来的茶水,急着问道。 他记忆中的外祖父豁达和善、长于经营。周家山货铺应该生意不错,就算比不了程家富裕,至少能温饱自足,怎么就跑去租种学田了? “六七年前,山货铺的买卖就不好做了。通了运河,往来云州的商人多爱走水路。长宁没码头只能走陆路,商人来得少,生意自然更差。” “祖父和父亲还有些木工手艺,就把铺子改成了作坊。只是长宁有家老牌木工行,大些的买卖都去了那家。县里其他木匠只能做些小活儿,赚不了几个钱。” “爹娘觉着死守作坊不是长久之计,就带着青山青河去了学田,租了二十亩地。种地的收成比不了开铺子的好年景,倒也算安稳。” 听表姐说完,程颂想起前天光顾过的木工行,早知道就来舅父家定家具了…… “可是县学学田不是只租给无房无地的贫苦百姓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家怎么也不至沦落到贫苦境地吧。 “祖父去世前,家里就商量了要租学田,父亲就去办了。家里本就没有田地,当时铺子还在祖父名下,父亲名下确实无房无地。” 原来如此。程颂暗暗叹气,两家少有往来,怕是母亲去世前都不知道娘家已经败落了。 “那表姐与表姐夫就在此处继续经营木器生意?” 舅父舅母带着两个表哥去种地,院子里还堆了这么多木头竹子,一看就是买卖没停。 “相公原是爹的徒弟。他倒是手巧,除了木工,还会编些竹篓笸箩卖,赚得钱不多,维持这个作坊倒也够了。” “爹娘不想卖铺子,我二人就继续守着。年节时全家人还会搬回来,学田那边毕竟算不得家。” 表姐的长相与母亲有几分相似,只是颧骨稍高,眼型略长,说话也爽利些。 程颂只记得舅父家有三个孩子,都比自己大。最大的表姐周青月今年二十岁,表哥周青山周青河应该是十七八。 表姐说她是去年成的亲,可程家没听说一点消息,可见两家关系有多冷淡。 不过为什么出了嫁的表姐会和表姐夫守着娘家,程颂没好意思问,只说了自己如今也租住在学田,回去再看望舅父舅母。把礼物放下,又和表姐买了些竹编的笸箩,就告辞离开了。 至于买笸箩,一是程颂觉得自己竟然不知舅父家困顿至此,前些天买家具也没照顾亲人生意,心里有些愧疚,想要补偿一下。二是这院子里成品最多的就是竹笸箩。 大的十文小的八文,程颂大小各要了十个,买少了他怕表姐不收钱,再多要没有现货了。 这么多笸箩他和画砚搬不了,表姐夫说下午用推车给他送去,顺便去看看爹娘。 “少爷,咱们买这么多笸箩去哪儿卖啊?” 画砚猜到了少爷想要照顾舅老爷家买卖,可笸箩又不能吃,灶房里放一两个足够了,多的不得卖了嘛,城门口支个摊子? “不卖,有用。” 买的时候只想给表姐家添点儿生意,走了一会儿程颂倒是琢磨出用途了。 想着下午要看望舅父,他先去点心铺子重买了一份礼,又去粮行盐行买了一百斤黄豆五十斤细盐,加了运费让伙计送去学田。 画砚拎着点心,跟着他家少爷乱转。说是来长宁读书,这两日少爷却只绕着厨房忙活。一百斤豆子五十斤盐?这不得齁死! 买好东西回到佃农村已近午时,黎仁诚把种辣椒的地都翻好了,程颂赶紧洗手揉面包包子。 包子是菘菜鸡蛋馅的,没有猪肉他就多放了油。上午腌的萝卜也可以吃了。 腌萝卜酸甜香辣,味道好得另外两人都快不认得芦菔了,想不到这最常见的菜蔬居然还能腌出这个味道。 早上被辣得烧舌头,画砚黎仁诚就默默打算好以后不碰辣椒了,现在都香得不舍放筷子! “陶釜中还蒸了几个馒头,我明早煮个粥,将馒头煎一煎,午饭黎兄和画砚就热这个包子,晚饭可等我散学后再做。” 程颂边吃边说,秀才院的锅铲他是放不下了。 “少爷读书辛苦,明日起我会和黎秀才学着做一些,不能日日让少爷做饭。” 画砚还没馋到忘记程颂是来县学读书的,没听过哪家少爷读书还要自己做饭的,再香也不行! 几句贴心话听得程颂直想哭。吃着少爷做的包子,你还能琢磨和黎秀才学做饭? 就黎兄那只需撒盐的厨艺还用学?这孩子找师傅的眼光也是不求上进得很啊…… “颂弟每日操劳饭食确实不妥,不若也从村里寻个帮手。” 黎仁诚清楚自己的手艺,也看出程颂不打算在饮食上凑合,给了个比较可行的建议。 “对啊,再找个家政阿姨不就行了!” 程颂拍了下大腿,这么简单的事还得靠黎兄提醒。 “家政阿姨?” 另两人齐声道。 “呃,就是厨娘。寻常厨娘多是住在主家,咱们就找个每日能按时来帮忙做饭的人。从村里找挺好,近便。” “厨艺也无需多高。农户家中都不富裕,估计也就会料理些常见食材,只要人像吴婶子那样干净利索就行。” “我也可以简单教一教,保证咱们每日吃得干净卫生,营养均衡就够了。” 干净能听懂,卫生应是护卫生命,入口的东西要洁净才能保命。 试着理解完,画砚举筷叉向第三个包子。 “营养均衡是何意啊少爷?” “营养就是每日饭食中的水谷精微,餐食最好有荤有素,食材种类尽量多一些,杂粮细粮搭配。这样饮食于身体有益。” “有荤有素好,少爷烧得红烧肉好吃。” 画砚把少爷话中的重点记下了。《 》 8、舅父 “颂弟所言有理。” 黎仁诚听罢点头。饮食多样确是养生正道,自己还需努力多抄几本书多挣些银钱,让母亲和家中姐弟吃得好些。 “做饭之人黎兄可有推荐?” 放下碗筷,程颂问向黎仁诚。只是做两顿饭,总不能把全村人都吆喝来试工。 “嗯,住在村尾的孙姓佃农,有些做炊饼的手艺。每逢年节,村里人会去他家买些胡麻饼。” “那他不去摆摊卖饼,还租种学田?” “似是有些内情,具体如何不知。” 只说村人去买饼,也没说饼怎么样,程颂猜黎兄没买过也没吃过孙佃农做的胡麻饼。 不过有人愿意买,那手艺就不会太差。反正也没其他人选,吃过午饭,程颂跟着黎仁诚去找帮工,身后的画砚还提了一篮果子。 孙家人口简单,只有夫妻二人和两个孩子,男主人名叫孙大。 除了租种的十二亩学田,两口子还攒钱买了架织机。一有空就会坐在家中织麻布,攒够一匹就背到县城换些银钱。 程颂他们到的时候,孙大媳妇正要穿线织布。 黎秀才很少在村中走动,也不会与村人闲话,更没来过他家。突然带着新住户登门,孙大夫妻很是意外,客客气气把人请进了堂屋。 孙家没茶叶,程颂拦下要去倒水的孙大媳妇,直接说明了来意。 进门后他就观察了。孙家院子开了大片菜畦,院中却并不杂乱。两个孩子穿得也干净,能看出这对夫妻都是勤快人。两人也都是忠厚的面相,只是孙大右脚似是伤过,略有些跛行。 听说要雇自己做饭,孙大夫妻先是高兴,又说了些顾虑: “不瞒公子,我是有些家传的做饼手艺。除了胡麻饼,寻常的蒸饼、杂粮烧饼也做得。我家娘子也能做些汤羹,此外就不会了。” “会做发面饼吗?” “会,杂粮细粮都会。” “那就行了,我就是雇人每日做些面食主粮,具体做什么前一日会与你商量。” 县城铁锅都要五两银子一口,程颂不用问也知道寻常百姓不可能擅长炒菜。自己准备的那些调料孙大都未必认识,还不如安排画砚每日把菜洗好,孙大只做主食,自己回来连切带炒也不算费事。 谈完工作内容,程颂又和夫妻俩谈了工钱。 来之前他听黎仁诚讲了学田的产出收益。县学的耕地都是上等田。每年都是种一茬冬麦,一茬杂粮。亩产三石左右。 麦子通常要卖掉换钱。杂粮的收成县学不按分成抽,只每亩收半斗粮食做地租。剩余杂粮全归佃农,也就是各家一年的主粮。 孙家租了十二亩学田,收成约是三千六百斤。上交县学一半,自家能剩下一千八百斤,合算下来十二三两银子。加上杂粮和织布的收入,程颂猜他家一年能收入二十五两。 “小郎君算多了。田税是免了,还有丁税。赶上不旱不涝的好年景才能有二十两出头。这还是如今的县令大人清廉,免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摊派。还有就是我这腿不好,不用服徭役,还能在家侍弄点菜地。婆娘会织布,也能贴补些。就是如此,一年下来总不会超过二十二两。” 一年二十二两在乡下算多的,放在长宁县城也够温饱。没有大的花销,一年也许能攒下五六两银子。孙家田地是少,可人口也简单,相比吴婶子家租了二十亩地,他家日子可能更宽松些。 “孙大哥既然有手艺,为何没去县城摆个摊子?” 学田离县城不远,按说两口子做个小买卖总比织布挣得多。 “摆过,他这腿就是摆摊时伤的,遇上了不给钱的泼皮,非要追……唉!” 孙大媳妇坐在门边,一直没说话。听程颂问起摆摊,才忍不住插了句。话没说全,程颂也能猜个大概。 别说那些势大的泼皮,碰上一般市井无赖,像孙家这样的小摊贩也很难对付,即便告去衙门得来点赔偿,都未必够买药的。 比照孙家的年收入,程颂给孙大定的工钱是五百文一个月,工作内容就是每日去做一顿面食。 上午他们夫妻经常下田劳作,做饭的时间就定在下午,每日酉时半前做好就行。 一次要做出三顿的主食量,这样第二天的早饭午饭直接热热就行了。目前先这样安排,等天热了吃食放不住再说。 一个月五百文,一年就是六两银子。每日做顿面食就能挣以前全年三成多的收入,孙大夫妻不敢要,说程颂给太多了。 双方推拒不下,最后程颂让孙大随自己回去取些细面和面肥,当晚就发面,明日一早做些蒸饼送到秀才院。他尝过蒸饼再做决定,不满意,就再找其他人,要是满意就按照五百文付工钱。 离开前程颂把带去的果子倒到了孙家的笸箩里。前日秀才院分果子时他家一儿一女也在。一人两个果子俩孩子没舍得吃,揣回家后这两天全家人每日分食一个,吃得特别香甜。 现在这笸箩里得有十多个果子,两个孩子向程颂三人行礼道谢,之后就围在笸箩旁不肯离开了。等客人走了,孙大媳妇给他们一人洗了个林檎,也不分食了。 “娘,以后我也去帮爹做饼,给咱家换果子吃!” 九岁的大儿子牛娃啃着林檎果,找到了子承父业的理由。 从孙家出来原路返回,路过一个院子时,忽然冲出来几个孩子,险些把程颂撞倒了,亏了黎仁诚手快扶了把。 “嚯,这家孩子真多。” 看着跑向村口的六七个娃娃,程颂笑道。 “不是这家的,这家就一个人。” “一个?” 听黎兄说一个,程颂往院子里看了眼。确实,这院子和秀才院差不多,没有加盖房屋,应是人口不多。 “直学不是说村里独居的只有黎兄?” 程颂突然想起来问道。 “原本是兄弟俩,眼下只一人在村中。” 黎仁诚回道。 原来如此。租住佃农村的都是穷苦人,各有难处,程颂也不好奇陌生人家事,收回目光回了秀才院。 送走了取面的孙大,程颂向黎仁诚问起自己舅父一家。自家亲人的情况还要向外人打听,多少有些怪异,程颂还简单说了下两家走动少的原因。 “周家与我同一年来的学田,这家人应是好相处的,没听过不好的传言。” 黎仁诚回忆着说道,没有多打听程颂家事。 黎兄种地以外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了,与村人接触少,了解不多也在意料中,程颂便没再多问。 未时过半,表姐夫妻还没到,黄豆和细盐倒是送来了,收了货,程颂拎着礼品带着画砚先去了舅父家。位置黎仁诚给他指过了,就隔了五六个院子,没几步路。 程颂到的时候周家人都在,舅父舅母自然认得程颂,对他突然登门很是意外,尤其想不到他能找到学田来。 大表哥周青山赶忙搬来两个凳子,招呼程颂画砚: “原来秀才院新搬来的竟是表弟,快坐,小郎君也坐。” “前日秀才院分果子我还看见小郎君,却没见到表弟。” 二表哥周青河跟着笑道,说完去了厨房烧水煮茶。 周家没有小娃,没人去看修井,更不会去领果子,只是听说秀才院搬了个新住户,却不曾想是自家亲戚。 程颂对亲爹印象都模糊了,更别说久不见面的舅父舅母和表哥。见了人倒是很快找回了熟悉感,毕竟是血缘近亲,天然的亲近还是有的。 舅父周伏身材中等,看着很结实,容貌应是肖似外祖父,脸方耳大,眼角额头都有了明显的纹路。母亲和自己都是小圆脸,可能是随了外祖母。 舅母比寻常女子身型高些。上午程颂还觉着表姐与母亲周宜相似,见了舅母才看出表姐的长相还是更像亲娘。两个表哥都是壮实的大高个,肩宽背直,相貌取了爹娘优点,浓眉朗目,很是精神。 放下点心瓜果,程颂向舅父舅母行了礼,又向表哥问了好才坐下,说起自己的近况和找来的经过。 周家人还真不知道程颂去年过了预考,尤其舅父周伏,高兴地很是夸了一通,尬得程颂实在没好意思提自己挂在榜尾的成绩。舅父与表哥满口称赞,舅母倒也说了好,只是话语间明显带出了对程家的不满。程颂没装糊涂,向舅母请教其中的缘由。 舅母姓卫。见丈夫没有拦话的意思,卫氏就把两家以往的矛盾全说了。 十几年前,周家的买卖正是红火,在长宁城内算是小富。周宜样貌出众,上门求亲的自然不少。没人知道周宜在何处见过程父。比起街面上常见的糙汉,小白脸的程父最能拿出手的就是皮相不错。迷了眼的周宜只愿答应程家的提亲,疼惜女儿的爹娘只能答应。 论家世,当时两家还算门当户对,但程父早早立好了啃老的人设,太大的毛病没有,就是不够上进。两家结亲前,程父在周家人面前承诺了绝不再娶,会好好对待妻子。 可惜这份承诺只维持了五六年,程父就以妻子身体不好、后续子嗣艰难为由娶了侧室。 外祖和舅父上程家理论,程父那个胆量只敢唯唯诺诺地辩说自己也是为了程家香火。程老夫人既然能答应儿子再娶,当然和亲家说不到一块儿。自此两家的关系也就是勉强没撕破脸。 后来程颂外祖母还惦记女儿身体不好,想把她接回家休养,也被周宜拒绝了。 她是可以回家,却不能带走程颂。那时周宜心里唯一记挂的就是儿子,加上对爹娘的愧疚,到死也没再回过娘家。 接下来几年周家的买卖遇到了危机,两家往来就更少了。再后来的事程颂倒是知道。母亲和外祖父母相继去世,除了丧礼上那一面,之后再无联络,自己通过了预考,程家也没想着给周家送个信儿。 要不是担心自己和舅父在县城亲家路窄,估计祖母还不会让他来走这门亲戚。在祖母眼中,老人都去世了,一个舅父家走不走动算不上重要。 过往就是个俗套的婚姻不忠故事。娶侧室在大琞也不犯法,碍着孝道,儿女也不可对父亲多加指摘。 画砚听得津津有味双目炯炯,程颂却只敢在心中叫好。待舅母说完,他没有多言爹娘,只说了自己也有不对,应该早些来长宁看望舅父舅母。 “不怨你,你年纪小,家里事知道得也少,还是程家不做人。” 见程颂没替亲爹辩白,卫氏对他印象好了不少。听孩子道歉就更不忍苛责了,反而安慰了两句。 “过去事就算了,你既到了县学就好好读书。当初为给你找夫子,你娘没少费心,还托了我和爹在县城打听,如今你能入县学也是全了你娘的心愿。” 周伏见媳妇儿说痛快了,外甥态度也很谦顺,就给这话题结了尾。同住学田将来肯定少不了来往,一次把两家矛盾恩怨讲完,以后也就不提了,反正他们和程家其他人也没什么见面机会。 程颂又打听了几句家中买卖,舅父和表姐说的差不多。山货铺干不下去了,木工行也接不到大的生意,不如带着两个儿子来种地。 有了母亲的前车之鉴,舅父舅母又心疼女儿,不愿表姐远嫁,就给她招了婿。姐夫刘实是孤儿,一直在周家做事,知根知底,老实勤快。 两人自幼相识,双方也都有意。大琞孙辈的守孝期是一年,去年秋天家里给他们办了婚礼。婚后两人就守着县城的铺子,日子过得也算安稳。 快聊完时,刘实推着一车笸箩进了院子,周青月提着上午程颂送去的礼物跟在后面。他俩不清楚秀才院在哪儿,就先来了爹娘院子。 “你这孩子买这么多笸箩作甚?” 周伏听说这一车笸箩是程颂买的,立马猜到他是为了照顾自家生意,让女儿把钱给程颂退回去,笸箩也推回铺子。 “不必不必,舅父我是真买来有用。” 程颂赶紧出声阻拦。 “你买这些有何用?” 卫氏好奇道。 “做酱油。” “酱油是甚?” “就是酱清,与豆酱制法相似,但做出来是油状,可用来调味。不过我也未曾上手做过,只知做法,还需试制。” 程颂没谦虚,做酱油的方法他刷过不少,虽然耗时长,但步骤简单,他打算试试,毕竟酱油的作用太大了。 豆酱大家都吃过,酱清可没几个人听过。酱油更是个新鲜词儿,不过既是调味用,还和豆酱相似,兴许真是有大用的。 黄豆一斤三四文,豆酱一斤四十文,这要是能做出来,他家这外甥本事可牛大发了。卫氏听完就说要帮忙,周伏倒是冷静了些,问程颂这法子哪来的,是不是保密。 “书上看的,知道的人应是不多。咱们自家人当然不保密,对外人还须少提,而且这酱油还未做出,说多了做不出还徒惹笑话。” “那是自然。哎呦,这孩子真是灵光,怪不能过了预考。书读得多,有见识!” 下午刚见时,因着过往纠葛,卫氏对程颂虽无不满也说不上多喜欢。此刻却是越看越顺眼,止不住地夸。 比起最后一名通过预考,靠着酱油被夸也强不到哪去,尬得程颂暗暗搓手,借口赶着回去干活儿向舅父舅母告辞。 一句自家人不需保密已经把周家人都收服了,看程颂的眼神又亲近了许多。卫氏是急性子,听说做酱油的原料都送到了哪还坐得住,拉起程颂就走。画砚都来不及问少爷要不要带上笸箩,捯着小短腿赶紧跟上。 见程颂引着亲人过来,黎仁诚便知他这一趟走得不错,向周家人拱手问好。 学田就这么一个秀才,村里人对黎仁诚都有几分尊重。外甥与他合租,周伏也很高兴,笑着向黎仁诚回了礼。 黄豆和细盐已经送到了。 “剔去坏豆,加一倍清水泡豆。做酱油不似磨豆浆做豆腐,无需浸泡太久,一个时辰左右,豆皮微皱即可。” 程颂检查了黄豆品质,颗粒饱满、颜色鲜亮,应该都是新豆。 “表弟还会做豆腐?” 二表哥周青河正帮忙搬笸箩,听程颂说起做豆腐,抢先喊了一嗓子。 “呃,知道点。” 对上众人眼中的不可置信,程颂一下囧了。县里就有卖豆腐的啊,这算不得秘技吧……《 》 9、上学 敌不过众人的热切,程颂先把做豆腐的步骤讲了一遍。 他知道的是浆水豆腐做法。青菜焯水放入洗净的陶罐,再倒入晾温不烫嘴的煮面汤,盖好盖子发酵。四五天后作为凝固剂的浆水就做好了。之后就是煮豆浆点豆腐,凝固过滤后再用重物压制成型就做好了。 “说完了?” 卫氏瞪着双眼等待下文。 “完了,就这些,不过点豆腐的手法需要多练。豆浆也不能开锅就点浆水,需要多熬制一会儿再离火晾温,这些火候技法只能靠积累手感。” 豆腐就是个菜品原料,程颂做美食解压也没少用。但做豆腐本身费功夫又没什么特色,他还真没尝试过。 尽管程颂说做豆腐过于辛苦,不如买来省事,其他人却是一点没听出麻烦,只觉着惊奇。 卫氏放下手里正挑的豆子,接着问外甥: “那做浆水的青菜有什么讲究?” “多数青菜应是都可用,据说旱芹最好,这个时节用荠菜也行。” 程颂回忆了一下,觉得未必准确,现在也不方便穿回现代百度,只能就着记忆说个大概。 “好!” 卫氏把笸箩塞给男人,站起身就跑回家做浆水去了。大外甥说了,还得发酵四五天呢,得尽快做出来! “做豆腐十分辛苦,只自家吃真不若去县城买来。” 程颂继续劝舅父。 “你说那一斤豆子能做多少豆腐?” “三斤左右,若是嫩豆腐还能出得多些。” 程颂记得大概是这个比例。 “县城豆腐三文一块五文两块,一块半斤多,做个豆腐菜全家吃至少得买三块,花费八文钱。按你所说,九文钱的三斤豆子能做十几块豆腐了,哪会嫌费事。” 周伏笑着把账算了一遍。 果然是做过买卖的,程颂冲舅父竖起大拇指。 有周家人帮忙,天刚擦黑,一百斤黄豆就都蒸好了。表姐夫妻赶在城门关闭前已经离开了,两个表哥帮着把豆子都摊到了笸箩上,等待发酵。 笸箩太多,表哥还往自家搬了几个。 “这么摆太占地方,明日给你打个木架送来。” 见外甥不仅会读书,还通晓些谋生本事,周伏很是高兴,替早逝的妹妹欣慰不已。 “多谢舅父!” 小院里忙乱了一下午,黎仁诚也一直在收拾豆子,连看书的时间都被挤占了。晚饭后,程颂挺认真地跑去对门道了个歉。 “应是我感谢颂弟的不藏私,这些法子于我而言也是涨了见识。寻常人家若学会了都能当个傍身的营生,求之都难得,何来打扰之说。” 黎仁诚面色温和,反而谢起了程颂。 感谢我?程颂被小秀才夸得有点飘,使了不少力气才压住上翘的嘴角。 好感越多,拉近关系的速度就越快。比起当日初识,眼下黎兄与他说话都是长句了,进展令人很满意啊。 心中高兴,程颂看那些摊在笸箩里的胖黄豆都觉得分外可爱,过几天你们就变绿了哦! 次日一早。 孙大做饼的手艺没让程颂失望。 本来只说让他做些蒸饼,为了拿下这份工,孙大把带回家的细面一分为二,一半做蒸饼,另一半加了自家的调料做了家传手艺胡麻饼。 蒸饼喧软筋道,麻饼层叠酥香,这手艺去县城食肆做个白案大厨妥妥胜任。程颂觉着五百文给少了。 孙大见程颂吃得满意就放心了,五百文是说什么不能再涨了。他对自己做的饼当然有信心,但再好吃也只是饼,工钱太高招来竞争对手就麻烦了! 解决了吃饭问题,程颂换好长衫,背起书笼,悲壮地向黎兄和画砚招了招手,出发去了县学。 几分钟后,站在县学门口,望向悬着的匾额,程颂的学渣本能终于开始觉醒了。每迈一步台阶都有转身逃离的冲动: 我就想换个专业,犯得上复读吗??!! 预考一年一次,院试是三年两考,县学会将每年通过预考的学子编入一个新学斋,就是班级。连续两年的新生又算作同一届。 院试是考秀才,竞争难度远远大于预考,一届两个学斋六七十名考生,至多能有三四人考中,当下各地县学的留校生积压都很严重。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朝廷做出了连续五次院试不中者须退出县学的规定。当然退出县学不等于不准参加院试,只是需要回家自学了。 程颂听黎仁诚讲过这个规定,他认为特别不合理。应该一次不中就把自己开除了! 交了租金,补好租房手续,程颂在直学指引下找到了自己所在的学斋。 他是去年四月通过的预考,今年的预考还没报名,依惯例他被分入了县学最新的学斋。斋中也都是去年和他出现在同一张榜单上的学子。 今日出发早,办完手续离辰时还有两刻,讲堂里人不多,都在伏案自修。讲堂就是教室,摆放的是矮脚书案,需要席地而坐,程颂直接走到了最后一排。 一学斋三十几人大多卡点才到,有些压根没发现讲堂里多了新人。临近辰时,看到他的也没工夫过来打招呼,都要忙着准备上课。 夫子不会因为多个新生调整内容,跟不上的只能私下努力。直学提醒过程颂,两月后就是今年的预考,要是他跟学得吃力,也可申请转去新生学斋。 程颂刚一下坐下就开始犯愁,新旧学斋无所谓,反正都听不懂。当前的紧要问题不是能不能跟上进度,而是他写不好字。 穿越二十年,程颂把大琞字体忘得七七八八。辨识不难,古人行文简洁,常用字本就不多,只是书写时总有拿不准的笔划。 刚在租约上签字时,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肌肉记忆还没改过来,握笔还是硬笔书法的姿势。虽然很快调整好了,可签下的名字是真难看啊。 上午的课是辰时到午时两刻,中间休息一次。 “你是新生?其它县学转来的?” 终于熬到下课,程颂正要起身直直腿,就有人过来打招呼了。 这人坐在自己斜前方,年岁不大,浓眉高鼻长得也算端正,就是身型有些黑壮,看着不大像书生。 程颂扶案站起,对着来人拱手。 “在下青寿镇程颂,今日刚入县学,确是新生。” “你就是程颂?” 黑小子瞬间高了几个声调。 程颂愣了一下后点头,看这份惊讶,此人早就听过自己,他什么时候有了在外的声名啊? “可算来了!等等啊,谢驰谢驰,青寿镇程颂来了。” 黑小子回身,冲着教室前方喊道。 顺着方向,程颂看到一个还坐在书案边没起来的小学子。 说小是因为这人从背后看起来十分瘦弱,肩背倒是挺直,正在握笔书写。听见自己名字,小学子放下毛笔,起身向两人走来。 “程学子好,在下谢驰,长宁县城人氏。” 小学子面容清秀白净,看起来和程颂年纪相近,说起话来比黑小子稳重得多。 “噢,对了,在下章清,也是长宁县城人。” 黑小子跟着行礼报名。 “二位认识我?” 程颂回礼问道。 “那是自然,去年预考放榜,你排在三十三位,我三十二,谢驰三十一。” 程颂…… 集齐三个倒数你能召唤个秀才吗?! 三个倒数又彼此序了下年齿。谢驰和程颂都是差几个月才满十五,但程颂生日略早,章清下个月十七。 “颂弟为何今日才入县学?” 同样一声“颂弟”,被章清喊得豪爽了许多。 “去年预考后,小弟在镇中私塾读了几个月,难有进益,这才来县学报到。” “原来如此,我也是去年底才来。家中从府城请了先生,教了几个月。后来那先生说家中有事,走得匆忙,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我就只能来县学了。” 程颂:这情形很是熟悉呢…… 课间相识后,午饭时三个人又一起去了饭堂。 除了一年三两束脩,县学还向住校生收取每人每月两百文食宿费,包三顿饭食。如果只在县学吃午食,一个月是一百文,等于住宿近似免费。 伙食标准是两菜一汤并一份主食。两菜说是一荤一素,实际没点运气连肉沫都很难遇到。菜里也看不到几滴油,一汤多是杂粮煮的稀粥。 “这饭食学子们能吃饱吗?” 程颂饭量不大,也预料到饭菜不会太好,却也没想到这么差,又没质又没量,比现代那些减脂餐都寡淡。 “菜蔬就按人数分发,主食随意取食,倒也能吃饱,只是油水确是不足。” 谢驰还给程颂讲了讲饭堂常见的菜式,无非就是菘菜芦菔和笋类,偶尔会有个豆腐汤。 “县学学子加上夫子、管事和杂工,两百多人,每日才买十斤猪肉,其中一半还被拿去了夫子们的小饭堂,油水如何能足。” 这饭菜章清几口就吃完了,坐在程颂旁边发起牢骚。 “饭堂每日的采买章兄都能知晓?” “那十斤猪肉就是从他家进的。” 谢驰吃得慢,倒不影响搭话。 “哦?” 这事程颂可有兴趣。 “章兄家开了肉铺?” “是,县城主街的两家猪肉铺都是我家的,祖父原是屠户,辛劳半生攒下两间铺子,如今是父兄在经营。” 县学里有些人看不起他家营生,章清倒不觉丢人,没有家中的两间铺子和父兄的辛苦,他一个屠户家儿子根本不可能考科举。 大琞对商籍不能科举的限制是两代人,也就是章清祖父和父亲是不能考的。到了他这辈,父亲把家里孩子都送到了私塾,但能坚持读下来的就只剩章清一个。 “饭堂每日都有人进城去章兄家买肉?” “非也,那十斤猪肉每日与他一同坐车来县学。” “这饭堂倒是会省车钱。” 程颂不禁笑道。 “可不,我爹还每日尽挑好肉送来县学,哪料想他儿子连根肉丝都很少见到。” “这十斤肉本也是卖给县学的,不是章大伯送来养儿子的。” …… 程颂听得直乐,这谢驰和章清的友情也不咋牢靠啊,浓浓的一厢情愿味。 “不知能否劳烦章兄每日多带一条五花?一斤左右即可,小弟租住在学田,买肉实是不便。” 程颂打起了代购的主意。秀才院的猪肉已经吃完了,学田附近也没有卖肉的,让画砚每日进城去买肉又怕他被人抢了。他刚还琢磨着给点跑腿费,让饭堂的工人帮着买些。 “自是方便,反正每日都带,多一条五花而已。颂弟为何租住学田啊?” “县学住宿不允许书童跟随,只能租房而居。学田比起县城内近了不少,还是便利许多。” “程兄住在学田?听说去年的案首黎秀才也在学田租住,程兄可认识?” 听程颂说租住学田,谢驰停下筷子,急着问道。 黎仁诚不仅是长宁县学考出去的秀才,更是全县近三十年来唯一的院试案首,有些名气、受人关注才正常,程颂并不意外谢驰的反应。 “黎兄确在学田,与小弟合租一院。” 这话一出,刚还坐姿随意的两人立刻直溜不少,向程颂打听起了黎仁诚。 三十年一遇的院试案首,对这些待考学子来说,就是真正的偶像大神,很有摁不住的八卦欲望。 黎兄的身世过往自然不能多说,程颂就拣着什么看起来博学多才、气质沉稳之类的夸了一通。 至于黎仁诚真正的学识实力,不是他不想夸,而是这两日就顾着种菜做饭煮豆子,一句学问他都没请教过,实在不知从哪儿开始夸。 不过就这几句虚词,也听得章谢二人很是满足,一脸案首果然名不虚传的叹服。 同一时间,小院中,画砚也和黎秀才吃起了午饭。 见画砚一脸萎靡,不似前两日活泼,吃饭都有些磨蹭,黎仁诚关心地问了句。 “多谢黎秀才关心,我只是想少爷了。以前在家中,钱夫子上课时,少爷也会让我在旁边一起听,就算听不懂,干坐在书房也踏实。如今少爷去了县学,我不能跟着伺候,心中总是惦记。” 回完黎秀才的话,画砚继续啃包子,这热过的包子不如昨日少爷现蒸的香。 “你也想读书?” “读不读都行,不过少爷让我识字,说识了字才好长见识。我也愿学,能跟着少爷一起读书也挺好,可以后……” 画砚闷闷答道。 吃罢午饭,黎仁诚回屋取了两本书拿给画砚。 “这是我当初在县学读书时抄过的经义,里面也有我做的一些注解。经义是院试必考内容,颂弟在县学与夫子学,你可在家中自学,不解之处问我便是。” 书册封面的角落里写着个“黎”字,画砚接过来捧在手中,稀罕地摸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眼中疲惫已经褪尽,转而浮起一层清亮的神采,冲着黎仁诚端端正正地作了个揖。 “多谢黎秀才!”《 》 10、代购 申时过半,不住校的学子陆续出了县学。 程颂在门口与两名倒数的同窗道了别。 这二人为了早上多睡会儿,都是坐了家中驴车来上学。散学就结伴步行回县城,反正就两刻多的路。 回到秀才院,送石磨的正在卸车。程颂买的这台石墨算定制款,尺寸只有寻常石磨一半大小,却也很有些分量。 付尾款前,程颂想试试石磨好不好用,给两名送货的工人打了碗水,让他们先等等。 黎仁诚打来清水,帮着仔细冲洗了石磨。擦干后程颂想磨点麦子,可他之前只买了细面,秀才院也只有一袋杂粮。 “我去问问,看哪家有麦子,买几斤来。” 说完程颂就要出门,被黎仁诚拦下了。 “夏收后村民只留麦种,其余的都会卖了换钱。这个季节没几家有麦子,颂弟不如直接去周家问问。” 在佃农村,周家还算条件好的。程颂点点头跑去找舅父。 “一碗麦子要什么钱。” 卫氏听程颂说打了石磨,盛了碗麦子叫上全家人一起过来参观。 当初周家做的是山货买卖,用不上石磨,搬来村里也没置办。佃农村只有一台大石磨,全村共用。程颂买的这台小石磨就成了个稀罕物,不止周家,路过的村民这个才走,那个又踱了进来,全都想瞧个新鲜。 见大家都对石磨感兴趣,程颂又去取了把黄豆。干黄豆磨出来都是大的颗粒,看大小还算均匀。 没让程颂动手,两个表哥把那碗麦子磨了三道。舅父舅母搓了搓面粉都说这石磨好使,程颂就将尾款付了。 收钱的伙计向程颂道了谢,又给了另外那人几文钱,也没管送磨的推车,自己先走了。 “你们不是一起的?” 程颂问正要推车离开的伙计。看年纪这人二十岁左右,比自己高半头,精瘦。 “回小郎君,那人是石匠铺的。我干的是送货跑腿的活儿,您要想送货搬家、跑腿送信,就到县城的人市,打听送货的王家就行,我若不在也有家中兄弟在。” 青年很是客气,话说得也利索。 还有专门干这个的?穿越前,程颂一年出不了几次家门,不知道大琞还有这么先进的跑腿行业,很是新鲜。 “小哥怎么称呼?” “在下王止。” “网址?哪个网站的?” 程颂乐了。 “王站?” 青年人眼露不解。 “玩笑话,小哥莫怪,是止戈的止?” “是,我出生那年家乡闹了水害。父亲盼着早日水止还乡,就起了这名字。可惜水是止了,村子却是彻底冲没了,家也回不去了,就到长宁县中干起了送货的营生。” “如此,那送货的费用是?” 穿回大琞少了外卖和网购的快乐,程颂对王家的服务项目很感兴趣。 “不出县城,跑腿送信或是一车轻货三文钱,重货五文。若送往县城以外,看距离远近,附近乡镇大多八到十文一车,重货十二三文钱。像今日小郎君家的石磨,算重货,但离县城近,八文钱。” 石磨一个八百文,送货才八文,便宜! “从县城送一担干柴到我这里多少文?” “这里离县城西门近。城门脚下就有卖干柴的,大多十文一担。如果从那边买,担过来给三文跑腿钱就行。” 程颂在县城买干柴也是十文一担,送到学田加了三文辛苦费,这小哥报的价钱挺实在。 “那劳烦王小哥,每隔一日代买一担干柴送来。暂时定到月底,明日就开始。” 说完,程颂让画砚取来十三个铜板。 “小郎君放心,明日一早就将干柴送来。” 送石磨还接了个生意,虽然就说是这个月内,也算难得的买卖,王止笑着把铜板收进怀中。 现在还是农历二月,每日做饭烧火炕用柴不少。之前都是黎仁诚自己上山砍柴捡拾,这活儿程颂帮不上忙,也不放心画砚上山,只能买柴让人送来。 他原本打算再从村中雇人捡柴呢,这下也省了麻烦。 晚饭的主食是孙大过来做的酥饼。没有荤菜,还有些猪油,程颂让他做饼时揉了些油酥进去,自己上手炖了锅菘菜,加了大料调味也挺香。 听少爷说找同窗订了猪肉,画砚又惦记上了红烧肉。 “不能总吃一样,明日把肉剁了,咱们吃冬瓜汆丸子。” 吴婶子给的冬瓜还在厨房放着,他们这小院没地窖,存不了几日。 “嗯嗯!明日我把肉剁了等少爷回来汆丸子!” 画砚听得直点头,他还没吃过少爷做的丸子呢! “不用,你把肉和葱姜洗好就行,肉馅等我回来剁。” 这小胳膊小手还剁肉,伤着了少爷还得穿一趟给你取创可贴。 晚饭后是黎仁诚的学习时间,程颂也回屋摆开了笔墨,自己这手字须得抓紧救。 画砚把自己的小书桌推过来,贴着少爷桌子摆好。这小桌可是少爷特意给他买的,可合用了。 “再拿两根柏烛来。” “不用了少爷,我蹭点儿亮就行。” “保护目力,从小做起。取来吧,用完了再买。” “哦!” 见画砚取来黎兄的笔记抄写,程颂也拿过一本。内容还没看,就先被黎兄的字折服了! 字迹工整是古今通吃的考试要求,一心仕途的学子都会苦练书法。以程颂当前的水平,就算他写出惊天的文章,也极可能败在他更惊天的这笔字上。 黎仁诚的字也是科举主流的台阁体,可除去字形漂亮挺拔,工整流畅,程颂硬是在这最常见的字体中感受出了一丝纵恣。 十八岁的少年,肩负着全家生计,不仅考中了案首,还能在笔墨间张扬出如此阔达的肆意。只冲这份自信坚毅的心志,他黎兄学子偶像的名头,担得瓷实! 收了原本的字帖,摆好黎兄的两本笔记,主仆二人一同临摹起来。 连续几天的忙碌都是为了到县学读书。真报了到,上完一天课,程颂才唤醒了脑子里对科举的遥远记忆,体会到了科举与高考的巨大差别。 这改变远不止是知识内容的多少,还有很多观念、意识上的差别。接下来怎么读,真的是满心茫然。 在现代,他可以拼一把考研换个专业。科举却是独木桥,过桥还是放弃科举重选方向,这是个问题。 …… 次日一早,正吃着早饭,王止就把干柴担来了。程颂看出这柴比自己买得量大,晒得也干,怕不止十文,就问了王止。 “小郎君满意就好,不瞒你说,这柴是我从家里担来的。” “你家还卖干柴?” “平日不卖,家中人口多用柴也多,无需送货时我兄弟几人就到城外山上多砍些备着,这一担就是今早从家中捆来的。” 只要柴好,程颂不介意他是买来还是从家背来,穷苦人家谁不想多挣几文钱。 收下干柴,又付了下次的柴钱,程颂喊画砚: “走了,等五花肉去。”《 》 11、算学 “两条都是五花,颂弟随意挑。” 县学门口,章清将两条五花肉拎到程颂面前。谢驰也从后面的驴车跳下。 程颂暗自挠头,昨天忘记和章清说说喜好了。眼前的两条都是厚膘的土猪肉,一条肥肉多,一条肥肉特别多。早上刚宰的猪,倒是比之前他买的新鲜不少。 他把两条都要了,递给画砚带回去,又告诉章清以后尽量帮他带偏瘦的。 “瘦肉哪有肥肉香?我去跟爹说,给颂弟算便宜些。” 肥肉贵,章清以为程颂是想省钱。在他眼里,谢驰和程颂都是过于矮小瘦弱,需要大补。 “肥肉油腻,吃多了对身体无益,等上了岁数就显出来了,体弱气喘,还容易害病。章兄最好也提醒家中长辈,少食肥肉。” 上了岁数?我才十七啊……没等章清搭话,旁听的谢驰点头道: “程兄所言极是。多食肥甘,内热中满1。今日回去我就提醒爹娘与祖父祖母,少食肥肉。” 又转过头对着章清一脸严肃: “你也少吃,虽无律法约束,但朝廷授官定是优选身强体健、姿态挺拔的举子,你莫要早早吃成了贪官模样。” 章清满眼困惑,为何吃点肥肉就成贪官了?不过—— “授官?你是说我也能考中举人?” “别走啊,急什么,是不是啊谢驰?” …… 进了讲堂,听说今日夫子有事,改上算学,程颂一下精神了。 对啊!怎么忘记算学了!大琞的科举可不止文举武举,还有医科算科和画科,换专业,大琞也行! 昨天还在为前途忧心,这一日程小颂就在算学课上找回了自信。 基础的算学是所有学子必修科目,内容也是真基础。 程颂,如假包换的理科学渣。除了不能写阿拉伯数字有点费劲,课上全部内容他都不惧与夫子对线。 一堆果子一家人分,每人两个剩三个,每人三个差1个,问几个果子几个人,这题目瞬间膨胀了程颂考秀才的信心! “程兄怎能算得如此快?” 下课后谢驰连饭都不急着吃,虚心请教。 “我算盘还没准备好,颂弟就给出作答了。” 章清也凑了过来,担心自己这倒数第二要保不住了。 “这题目有简便解法,无需算盘。” 用算盘他才真不会了。 钱夫子不擅长算学,当初给程颂讲得很少。他不确定大琞有没有天元术,就用求未知数的逻辑把题目给章清谢驰讲了讲。 “程兄这解法比夫子讲得还要简便。” 两人取过程颂的演算纸,埋头一同研究,越看越觉着便捷,猜测这思路是黎案首教的。 下午散学鼓一响,程颂第一个收拾好书笼,匆匆和章清谢驰道了别。他打算回去和黎兄好好请教一番,看自己专攻算学是否合适,有没有院试取中的希望。 “少爷,这罐中的西红柿种子可以种了吗?” 见程颂回来了,画砚举着个陶罐冲了过来。 早上取回五花肉,他就想起了西红柿种子。少爷说这种子还要取出晒干,但少爷不在,他也不敢动,眼睁睁盼了一天。 这两日醉心学业,程颂都把种子的事忘了。他接过陶罐看了看,倒出馊水将种子冲洗几遍,趁着还没日落放在院子里晾晒,告诉画砚明日就能用了。 厨房里孙大忙着做饼,黎仁诚在剁肉馅。早上程颂叮嘱画砚不能用刀,没想到黎兄将活儿揽了。 “怎好耽误黎兄功课干这个。” 洗净双手,程颂想把菜刀接过来。 “无妨,费不了多少事,看书多了剁个肉也醒神。” 程颂…… 黎兄是读到了哪篇大作,还得靠挥刀醒神? 见肉馅都要剁好了,程颂没再坚持,返回屋中换了短打。穿着书生袍汆丸子确实不像样。 二斤多的肉馅混了葱姜水,搅拌摔打后做出一大锅丸子。程颂盛出一碗让孙大带回家,又让画砚给吴婶子家送了一碗,舅父那里是他自己端去的。 县城猪肉三十文一斤,孙大家每年只除夕夜舍得炖上一碗,平日连猪油都吃得仔细,这么大一碗猪肉丸子他哪好意思收下,连连摆手推拒。 “给孩子解个馋,全家补补营养。” 程颂坚持道。 营养的意思孙大听画砚念叨过,知道是对身体好。穷苦人哪用这么补,可想到妻儿见到肉丸会有的欢喜,这中年汉子心头一软,终于没再拒绝,老老实实把碗接下了。 黎仁诚和画砚一人一碗,就着蒸饼吃过了瘾。画砚更是被程颂接连展示的厨艺唬住了,真以为他家少爷厨神下了凡,揉着吃撑的肚子,由衷赞道: “要是科举考厨艺,少爷定是状元才!” 程颂还没吃完,听罢乐得直抽抽,连黎仁诚也跟着点头都没注意。 这几日吃得好,不知是不是颂弟说的营养好了,黎仁诚只觉着身上的气力更足,每日去田间劳作都轻快了许多,读书久了也不觉疲累。 同一时间,周家人也在惊讶程颂的厨艺。兄弟俩还吃出了相同疑问: “爹不是说程家有下人做事,表弟只专心读书?为何这丸子比娘做得还香啊……” 一锅汆丸子吃得四户人家十分满足,孙家和吴家的孩子们更是被香得嗷嗷叫。 “秀才院新来的这位小公子,定是个好厨子。” 吴婶子公公在城中酒楼做过伙计,尝过丸子后给了个严肃的评价。 这日的小院晚自习是在堂屋上的,程颂向黎仁诚认真请教了自己专研算学的可行性。 他现在的心态很像刚上高中时,摆在眼前的院试就是高考,没有不参加的理由,却又缺乏强劲的主观动力,想糊弄应付又不愿蹉跎了机会。这就是一场硬着头皮上还不甘心彻底败北的竞赛。算学,就是他给自己选定的优势战场。 “算科应试者不到院试人数一成,通过名额也少,竞争亦是十分激烈,取中难度不亚于文举。” “若说优势,算科学子无论取中举人还是进士,授官的等候期通常短于文举。只是官职品级较低,就连会试排名靠前,被选入了户部工部,职位也少有晋升。” 黎仁诚早看出程颂对院试缺乏信心,怕他误以为算科中举难度很低,是条捷径。 “不瞒黎兄,小弟并未贪心乡试会试、中举授官,只想着既已入县学,就尽力争一争。较文举而言,我自认对算学把握更大,确有取巧的想法。” “人本各有所长,选择发挥长处,算不得取巧。颂弟打算转到算科,是今日遇到了机缘?” 昨日程颂积极张罗着试用石磨,看似兴致勃勃,身上的颓丧之气却是没能完全掩住。 考绩不佳的学子常有类似的失落,黎仁诚见过不少,正想着寻个时机开解一番,为何转天这人就支棱得要转算科了? 机缘就是我会解方程!程颂忍下小小的骄傲,难得腼腆地说了他做题快的事。 “既是如此,颂弟稍待。” 黎仁诚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很快取来本书,翻开其中一页。 “这是去年院试的算学试题,颂弟可以试做。” 进城当天,程颂从书肆买了本院试题集,花了二两银子。黎兄这本,从笔迹就能看出是他抄的。只是程颂没想到他连算学的院试题目都抄下了。 “文举中也会涉及算学内容,虽属末节,也需仔细准备。” 为了备战必修,索性连选修的进阶也都学了,学霸都这么干。学生当久了,程颂很熟悉这组套路,佩服但做不到。 半个时辰后。 “颂弟确是精于算学,若在天文历学上加以努力,取中院试大有可能。” 天文历法的题目程颂基本没做,除此之外的算学题目全做对了,而且未见深思,提笔就答。黎仁诚回忆自己初次见到这份考卷时,破题解题均是不如。 沾了穿越的光,程颂哪好意思在黎仁诚面前张扬得意。 “小弟只有这一项擅长,经义策论还要多向黎兄请教。” 比起文举,算学只少了诗赋,经义策论都还要考。而天文历法,他确实打算重学。 算科的试题不仅包含数学,还有一部分天文历法的内容,程颂早忘光了大琞的版本。他可以“想出”鸡兔同笼的便捷算法,可没胆拿出过于先进的天文知识。 这时候的天文与占卜可是近亲。不仅有“日食为失德,月食为失刑”2的说法,“观天象”甚至还能影射皇权更替。答错了不仅自己的穿越之旅直接剧终,还可能祸及到身边人,他必须抛掉过往记忆,重新学习。 “颂弟的算学确实精巧,敢问师从何人?” 看程颂在草稿纸上划拉了许多奇怪符号,黎仁诚猜测其中必有玄机,很是好奇。 呃~~~ 对于黎仁诚,程颂一直坚持以诚相待,除了与穿越有关的问题,其它都尽可能实话实说。今后还要与黎兄探讨数学,总不能都掰成自己的研究成果吧,他又不想上天!只是这阿拉伯数字应该怎么解释? “是家中夫子所授,不过听夫子讲,他似是从一些胡商处学来,有些不欲声张。” 与蛮人或胡人往来过密确实容易引起猜测,黎仁诚并没觉出不对。比起程颂是个算学天才,“与胡商学来”显然更可信。 “此算法有些精妙之处,黎兄若感兴趣,小弟可倾囊相授。” “如此甚好,愚兄不胜感激。” 于寒门学子而言,最稀缺的不是饱饭,而是教育资源。有人愿将新的知识传授给自己,是非常珍贵的。黎仁诚很清楚其中价值,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吓得程颂赶紧伸手相拦。 “黎兄莫要多礼,你我之间无需如此,正如方才所言,小弟的经义策论还要仰仗黎兄呢。” 院试的文举考诗赋、经义、策论三科,策和论各一道大题,一场同考。 算科学子不考诗赋,经义和策论的考试还要参加,只是录取时以算学考卷的成绩为重。 等少爷和黎秀才达成了互帮互助的学习合作,回到房间,画砚终于逮到了开口机会: “少爷,钱夫子何时教过算学啊?”《 》 12、同窗 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的破孩子真是气死了! “挑你打盹偷懒的时候教的。” “少爷乱说,画砚从不偷懒。” 孩子小,不傻。 程颂…… 一大早,哆哆嗦嗦钻出被窝,画砚看到了奇景。少爷居然已经起了,没赖床! “不着急,困就再睡会儿,反正你也不用上学。” 他俩房间是相通的,说完程颂就出了屋。 画砚以为昨天的丸子都吃完了,根本猜不到他还藏了碗肉馅,早上包馄饨! 与黎仁诚聊完,程颂坚定了转算科的决心,充盈沸腾的厌学情绪也跑了个七七八八。夜里睡得安稳无梦,早上一睁眼,居然期待起了上学! “黎兄早!” 元气饱满地和习惯早起的黎仁诚打过招呼,程颂钻进了厨房。 常进厨房的除了自己就是孙大,趁着黎兄在井边打水,程颂掏出包好的调料唰唰放。这调料包是他特意穿回现代取来的,煮馄饨汤提鲜用。味道和慢火高汤比不了,糊弄秀才院的两名食客足够了。 “少爷,这是甚?” 画砚挑起一筷子黑黑薄薄的汤菜。 “紫菜,一种干菜,海里打出来晒干的。” 干紫菜大琞就有,只是价钱高,程家厨子没用过,画砚不认识。 “海里来的?” “是。” “龙王家的喜宴就吃这个吗?” “谁?龙王家?喜宴?” “夫人讲的啊,龙王嫁女的故事,海里住的不就是龙王,嫁女不摆宴吗?” 画砚口中的夫人就是母亲周宜,只是年头太久,程颂早忘记母亲讲过什么神仙故事了。 龙王摆宴就上紫菜……程颂在孩子头上拍了拍,心中酸涩。 这孩子自小被爹娘卖掉,却是天性纯良,没有一点愤世嫉俗,就连蛐蛐林春杏也只说讨厌,一句诅咒都没有。 在现代,十岁左右的孩子动画片都看腻了,寒暑假还要被坑得四处游学。画砚却是和以前的自己一样,对程家以外的世界十分陌生。连个紫菜都不认得,太缺见识了! 当初家里的夫子给自己上课,画砚也跟着听,但两人差了四岁多,夫子们授课也不会迁就一个书童。程颂越想越心凉,他居然连画砚认得几个字都不清楚。 “摆,摆宴,除了紫菜,还有海带……” 程颂脑子跑了神,嘴上敷衍道。 画砚??? 原本激昂的学习热情被画砚的读书问题冷却了不少。次日午饭后回到讲堂,程颂才把转算科的事告诉了两位同窗。 “其实我也想专研算学。” 沉默片刻后,谢驰轻轻说了句。 “可是有阻碍?” 程颂问道。 谢驰读书很认真,和穿越前只会死学的自己很像。三人中,谢驰话最少。程颂没想到他也有转专业的想法,言语中还夹着几分低落的有志难伸。 “整个谢家都等着他中举重振家门呢。” 章清像是早知道谢驰想法,一点没意外。 程颂眉头轻挑,平日里都是谢驰揭底章清,怎么今日反过来了? 机会难得,也不管谢驰乐不乐意,章清冲着程颂继续嘚吧: “他祖父是致仕官员,从八品的县丞,回乡后便日日督促家中儿孙一心科举。不过只到他这辈才出了这么一个预考三十一名。名次不佳,也是他家中仅存的希望了。” “他要敢说转去算科,回家定会被训斥,嗯,怕是还要挨揍。” 最后一句章清还顿了顿,似是斟酌了一下事情的严重程度。 程颂忍不住撇嘴,他算明白为什么谢驰明明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却总逮着章清怼了,纯粹是这破嘴开足马力自找的。 这么守礼恭顺、勤奋刻苦的小书生,哪家祖父舍得随意乱揍?! “祖父年近四十才考中举人。补官倒是没等多久,主动请缨去了北边苦寒之地做了十几年的县丞。因病致仕后专心休养,偶尔教导和考校一下家中儿孙的学问。” “父亲与叔伯都是多次预考未过,孙辈中也仅我一人进到县学,但家中二弟和堂兄弟都在私塾苦读,我也算不得仅存的希望。” 谢驰难得没反驳章清,目光跳过这张脸,对着程颂说起了自家过往。 “那你父亲与叔伯预考不过,还在一直考吗?现如今以何为生?” 住校学子都回了住处休息,讲堂里人不多。事关谢家私事,程颂还是压低了嗓音。 谢驰用的笔洗都是名窑精品,家境定是不错。程颂一直以为他家也是经商的,到了谢驰这代有了科举资格,没想到他祖父居然是致仕的官员。 不是商贾,家中两辈人又一直考考考,一大家子就靠个县丞的退休金活着吗?或者谢家是大地主? 程颂想问清楚再思考如何劝慰同窗。 “祖父致仕时确有些家底。祖母善谋,父亲和叔伯的婚事都是门当户对的富家之女。像母亲的陪嫁中就有一间书画铺子,父亲化名‘告士先生’,在铺子中卖些画作,也能换些茶钱。” 噗…… 程颂听得差点笑出声来,赶忙把嘴捂住。这孩子连自家家底都揭得是毫无负担啊! 可能不够清正的祖父,兴许很是势利的祖母,依靠妻子嫁妆养家的父亲叔伯,最后连亲爹的画作水平也没放过,原来章清受到的伤害还算轻的。 “若是如此,我倒认为你大可向家中长辈坦诚想法,应是遇不到多大阻碍。” 好不容易压住笑意,程颂建议道。 “程兄何出此言?” 谢驰直起腰板,眼中颓色尽扫。章清则是一脸诧异,颂弟这是急着让谢驰挨揍啊! 因为你家长辈都很懂变通且能屈能伸啊!程颂心中腹诽,嘴上不敢直说。家中有个画砚就够够的了,他可不想再躺进谢驰的拆台名单。 “依你所言,家中应是衣食无忧。既然不缺银子,长辈自然有底气督促子孙安心向学。” “科举所费不低,贫苦的家境哪经得起一试再试。能提早筹谋,免了儿孙为生计辛苦奔波,足见你家长辈的通达明理、深谋远虑。” “转考算科于早日通过院试有益,与家中期望并不背离,长辈应是不会阻拦。” 为了把这套说辞美化下来,程颂费了不小的劲。 站在长辈角度,为保障儿孙生活富足,娶个有钱儿媳不难理解。同样的观念在现代都不算罕见,何况大琞。谢驰就是那个得利的儿孙,自然不能非议长辈。程颂一个外人,更没必要多嘴评论。他只是依靠自己的理解,猜测谢驰改学算科不至于受阻。 儿子卖画都不嫌丢人,孙子改个专业而已,算什么大事。 “程兄所言有理,今日回去就与祖父祖母言说。” 程颂的分析理据清晰,谢驰深受鼓舞,握紧双拳坚定道。 没理会一脸惊讶的章清,程颂把手掩进袖中,冲着谢驰悄悄比了个v。 秀才院没有食不言的好习惯。晚饭时,程颂讲起同窗也打算学他改考算科,黎仁诚只是听得点头,画砚却是骄傲得不行,挥着筷子连吃带夸。 “原以为少爷预考只居榜尾,到县学读书与同窗不好相处。想不到第一日就有同窗帮忙买肉,才几日就成了同窗榜样。如此风光,回去定要与老夫人好好讲讲!” 今日这道大葱炒肉也须好好讲讲!好吃! 你可省省吧,这算什么风光……程颂给他舀了一大勺清炒菘菜堵嘴: “别光吃肉!” 谢家长辈的反应确如程颂所料,都赞同谢驰改到算科。 “祖父说我既有志算科,必能更加刻苦。若算科无法取中,专攻文举更是无望。” “而且若有幸考中,算科的补官也更为容易,且少有发去边远之地的先例。” “至于晋升艰难,祖父说他当初本想靠着在北地的资历能换到富庶之地任职,没想到一直无人接替,只得无奈拖到了致仕。文举的晋升之路一样多有变数,让我无需因此忧心。” 昨日得了祖父许可,谢驰心中激动。今日早早就从家中出发。路上先去肉铺喊上章清,到了县学就在门口等着,见程颂来了便赶忙迎上去分享了喜讯。 程颂为谢驰高兴。 “恭喜驰弟,那今日你我同去与学谕言明此事。” “善。” 县学的学谕类似现代的教学管理人员,更改院试方向,须要去学谕那里做个登记。 “要不,我也改学算科?” 见两个好友笑得开心,一旁的章清纠结不已。 “我与程兄是对算学更有兴趣,你若也改算学,章大伯就不会同意。” “为何啊?你祖父都能同意,为何我爹不行?” “算账都没有章大伯快,他能同意你考算科?” …… 考生太少,县学没有单独的算科学斋,只能自己私下调整学习内容。算学的夫子也只是指导他们多看一些算学专著,若遇到疑难可以请教,不会单独开课。 听完学谕的话,程颂总结了一下,简言之就是考算科,靠自学。 “过两日休沐,不知程兄是否有空,我想请程兄到和乐居一聚。若不是受你启发,只怕我会一直困于浅见,误了前程。” 做好了登记,改考算科的事就算办妥了。能专精感兴趣的学科,谢驰心中高兴,出了学谕办公的院子便向程颂发出邀请,想要一同庆祝。 “和乐居的蜜炙肉和煎豆腐都是招牌菜,日日吃这饭堂,休沐自然得去补补油水,颂弟一起吧。” 不能跟着改专业,吃饭总能一道吧,等在院外的章清赶忙凑了过来。 县学十日一休沐,程颂是插班生,只上六天课就能赶上放假。不过和他俩去和乐居,就算能带上画砚,黎兄也肯定不去。 难得休沐,程颂不想单独出去,与二人商量: “既是相聚,也不拘何处。休沐要不到我租住的小院一聚,吃多了和乐居的蜜炙肉,也尝尝我的手艺。” “去颂弟的小院?那黎案首也在?” 程兄/颂弟可是与黎案首同租的,突然的邀请立时让两人亢奋了! “应是在的,不过黎兄每日读书耕作很是忙碌,未必有空与你我闲聊。” 程颂略带犹豫道。 他还没见过黎仁诚与其他学子相处,拿不准他会不会嫌乱躲起来读书。 “那是自然,不专心苦读怎能争得案首。” 章清谢驰齐齐点头,很是理解。 有机会近距离参观案首,章清谢驰果断放弃了和乐居。三人商定休沐日在秀才院相聚。 程颂叮嘱章清,让他到时顺便带一扇排骨、十块豆腐和二十斤黄酒过来。 “颂弟饮酒?” 章清惊讶道。还二十斤?看不出来啊。 “不饮酒,做腐乳用。” “腐乳是何物?” “发霉的豆腐。” “发霉的豆腐还能吃?” 谢驰听罢也端不住面色了,程兄穷困到如此境地了吗…… “发得如何?能用吗?” 晚饭后,卫氏端着一碗浆水过来,让程颂看看发得如何。 “豆腐做法我也只是听过,不过这浆水闻着酸香无异味,应是差不多了,今晚就泡豆子吧。” 程颂放下碗说道。拿不准就做一次试试,反正步骤简单,多练练早晚能把做法摸索出来。 卫氏听了程颂的话,回去就泡了三斤黄豆。 次日一早,程颂是被屋外的热闹吵醒的。叽叽索索地穿好衣服,刚一出门就被扑面的二月寒风激了个哆嗦。 院子里舅父和青河表哥在井旁打水,黎兄正提了一桶磨好的豆浆往厨房送。怪不得画砚没来叫自己起床,孩子正追在青山表哥后面,磨叨着想接手推石磨。 见只有自己起得晚,程颂略显尴尬,拢了拢外袍快步走到井边。 “是我们过来早了。你舅母看豆子泡好了,等不及天亮就想磨,早知道昨晚该和你借了石磨搬过去,今日又打扰黎秀才了。” 周伏没拦住媳妇一早就来,比外甥还不好意思。 “周大伯不必客气,平日这时我也起了,算不得太早。” 从厨房出来,黎仁诚把空桶放回到石磨旁。昨日周家人已经问过他们能不能早上来磨豆浆,现在只是来得早些。他自己也好奇做豆腐过程,理解周家人的急切。 “程颂起了?快来看看这桶豆浆能不能点了!” 厨房里,卫氏听见说话声,往院中看了眼。 “来了。” 煮豆浆有假沸现象,需要开锅后再多煮半刻。卫氏已经煮好了两锅,都倒进洗好的木桶中了。 用两根筷子挑出表面已经成型的豆皮,程颂又舀了半碗豆浆试了试温度: “差不多了。” “这浆水须要慢倒,边倒边轻搅。出现水絮分离就是开始凝结了。等凝结的絮块变多变大,贴近边缘部分的水显出青黄色就不要倒浆水了。再静置,嗯,一刻左右吧,就可沥水压制。” “沥出来的水要留下一些发酵做浆水,比用面汤发酵浆水快些。夏日里一天就发好了,眼下天凉,需要放火炕或灶火边上。” 装着豆浆的木桶被周青山搬到院中,所有人围成一圈听程颂讲解点豆腐。 小少爷也是头一次上手,这套磕磕巴巴的解说词更是昨夜穿回家现背的。实在是他也没料到舅父家会对做豆腐这么上心,只能牺牲睡眠突击学习。 压制豆腐的模具是自己做的,这东西简单,周家父子做了不少。吃罢早饭,泡好的三斤豆子已经全部熬好点好了,只等水再沥干些盖上重物压制了。 听程颂说挑出的豆皮晾干后能做菜,味道还很好。卫氏便守着最后一锅熬好的豆浆一张一张掀豆皮,定好了等程颂晚上回来烧肉吃。 做完豆腐,程颂回屋换长衫。再出来,见黎兄与舅父表哥都围在模具周围,像是要见证一下豆腐沥出多少水才能成型,也或是担心放在上面的陶罐将豆腐压碎了。 大家都围着豆腐,程颂自己也好奇上了,也想不出门留在小院,他也是头回做豆腐啊! 见外甥有些磨蹭,周伏以为他是担心豆腐做坏了,笑言定会给他留上几块晚上试吃。 只有画砚明白这是少爷厌学病又犯了,整理好书笼,拽上他赶紧出发,五花肉都快到了!《 》 13、酱油 从到校到散学,程颂心累了一天,凭什么大家都能等着吃豆腐,就他得上学??!! 秀才院,周家的第一批豆腐早就成型了。三斤黄豆出了近十斤豆腐,切出了十五块。让儿子回家拔了两棵小葱,卫氏就在秀才院做了个凉拌豆腐,吃得几个人都是直竖大拇指。 “这豆腐比城里卖得味道好!” “香味更浓,也更嫩。” “兴许刚做出来的都嫩?” 周家父子边吃边琢磨。 画砚跑回厨房,偷偷从少爷留下的汤料里挖了点儿料汁。这料汁不知少爷如何调配的,味道极鲜。 嫩豆腐配上特制调料,香得画砚半眯了眼。吃完豆腐又掰了块早上剩的蒸饼,在盘子上仔细抹了一遍,确保没一丝浪费。 得了肯定,卫氏又给相熟的几户佃农各送了一块豆腐。 等程颂散学回来,老周家会做豆腐,味道还特别好的消息已经传遍佃农村了。 这天晚饭两户聚在秀才院一起吃的。拌豆腐炒豆腐菘菜炖豆腐,还有程颂操刀的豆皮烧肉,吃得一桌人不但胃口大开,对即将开始的豆腐生意更是充满了期待。 “娘,这豆皮也香,咱们也做些豆皮卖吧?” “是啊娘,表弟这豆皮烧得好,比咱家过年时炖的肉还香。” 周家两兄弟一人一句道。 幼时家中富裕,比不了大户人家的排场,也算有几分家底。家里还雇了两个做活的杂役,他们三姐弟连家务都很少做。如今大姐两口子守着半死不活的木工坊,他们兄弟跟着爹娘种地,日子也还安稳,但哥俩心里都还憋着劲儿,常想着有一日能重振家业。 “真要做豆腐生意啊?” 程颂看向舅父舅母。做豆腐可不是一般辛苦,想赶上去早市售卖,寅时前就得起来忙碌。 “做什么不辛苦。既从你这儿得了手艺,不用岂不可惜。左右本钱不高,做着试试吧。” 这一日做豆腐,周伏心里的期望不比两个儿子少。山货铺日渐萧条时父亲还在,算不得败在自己手中,可他也确实没本事东山再起。 改行做木工,手艺又是真一般,家里境况一年不如一年。靠着家里那点底子是不至于吃不上饭,但比起当初总是差了许多。怕早晚坐吃山空,商议之后全家人才决定一起出来卖力气租种学田。 如今从亲外甥手里学会了做豆腐,即便不是独门手艺,总归会做的人不多,算是值得尝试的买卖。而且不知是不是这豆腐包含了全家人的辛苦,吃起来总觉着比外面卖的味道好。 “那是回县里做吗?” 程颂接着问。豆腐肯定要去县里卖,学田的三十来户可没什么购买力。 “就在这里做,不能误了春耕。两头跑着也折腾,今日刘实送了辆推车过来,做好了豆腐青山青河每日推去县里卖。” “对了,程颂啊,你这石磨能不能再让舅母用几天?小磨比村里的大石磨用着省力气,回头我们也去打一台。” 卫氏笑着和程颂商量。 “哪里用借,吃完饭表哥将那石磨搬走就是。我打石磨也就是想磨豆浆。舅父舅母要做豆腐,哪日馋了我就过去舀些豆浆喝。” 程颂答应得痛快,直接将石磨送给了周家。 外祖家生意艰难却从未向程家漏过口风,以致母亲去世前都不知娘家已经败落了,手里的钱财都留给了他。现在他有机会能帮一把舅父,自当竭尽全力。一台石磨而已,哪有什么舍不得。 “好好,哪日你想喝豆浆吃豆腐就过来取。” 卫氏高兴道。 几百文算不得大钱,但程颂教了豆腐做法,又白给了石磨,周家人自然领情欣慰。 “对了,那笸箩里的黄豆都发霉变绿了,你看看是不是能做酱油了?要能行,不如今日就腌上?” 卫氏突然想起了那几大笸箩黄豆,回忆了程颂说过的步骤问道: “发好了是不是就该放盐水了?” “是,发好了就得腌。” 听舅母说黄豆发霉了,程颂起身去了放笸箩的空屋。 黄绿色的曲霉生得均匀,应是能用了。程颂招呼两个表哥帮忙把豆子倒进洗好的陶缸,分次加水搅拌至豆子吸饱水分,再捞出来放回笸箩里二次发酵。 放笸箩的木架已经做好了。二次发酵需要的温度高些,木架都被抬到了空屋的火炕上,把火炕温度烧得比平日高一些,只需一宿就能发酵完成。 接下来的酿制步骤简单,周家马上开始做豆腐卖豆腐了,程颂不想再麻烦舅父舅母,说后面的操作自己就能顾得过来。 次日一早,黎仁诚帮着将二次发酵好的豆子倒入陶缸。程颂又取了三十斤细盐四十斤清水,搅成盐水倒进去拌匀,又在缸口洒了层盐,之后就可以上盖抹泥封缸了。 讲究些的做法应是一层豆子一层盐再撒些水,能腌得更均匀些。程颂的做法只是粗糙些,对成品的影响并不大。 “好了,这缸要等到,嗯,差不多六月再开,近日就不必管它了。” 封缸完活儿,程颂舒了口气。 “六月才能吃到酱油啊……” 画砚垂着脑袋站在酱缸旁,拉着长音念叨。他最近对程颂的手艺有了全新认识,少爷做什么他都特别期待,怎这酱油还要等四个月啊! “六月都未必,开缸出油后还要加糖熬煮再曝晒,七月能吃上就算快的。” 程颂看他嘴都撅起来了,觉得挺好玩,开心地又补了一刀。 休沐日一早,王止送来一担干柴。本来今天不是送柴日子,程颂怕炖排骨用柴多,昨天特意嘱咐他加送一趟。 他还打算趁休沐把腐乳坯做好发酵,要干活儿了才发现工具不够,又托王止再跑一趟县城,代买十个陶罐、一些细麻布。 昨日程颂和黎仁诚提了会邀两个同窗过来相聚,也说了这两人对他十分崇拜,但自己会尽量阻拦他们去打扰他。 “无妨,颂弟随意安排就好。” 这小院本就是合租,程颂邀请谁来也无需征得他同意,如今这份尊重黎仁诚是领情的。 辰时过半,章清谢驰乘着各家的驴车到了秀才院门口。知道程颂让他们捎带了排骨,黎仁诚跟出来一道迎接。 程颂在小院门口给几人做了介绍。刚下车就见到黎案首,章清谢驰都有些激动,如何见礼都忘了。 倒是黎仁诚这两日没少听程颂说起两个同窗,连他俩的榜单排名都知道了,主动向二人问了好,又帮着车夫将两扇排骨端下驴车。 “怎能让案首搬猪排骨!” 章清被眼前的情景吓清醒了,赶忙上去帮忙。谢驰也让车夫将带来的东西卸下,紧走着跟了进去。 相聚的主意是谢驰出的,负责掌勺的程颂,章清自是不肯收这排骨钱。程颂要的烧酒也都算作登门的礼物,无偿赠送。 昨日程颂已经和他们说了不用捎带豆腐,自己从舅父家买。从知道要吃发霉豆腐,他俩就疑惑不已,再问程颂就不解释了,让他们保持期待即可。 都发霉了还有甚可期待的,不就该扔了吗…… 不要钱就算了,程颂没和他们拉扯。把两人请进堂屋休息稍待,让画砚沏了清茶,自己先去厨房处理排骨。 紧锅鱼慢锅肉,这么多排骨要在午饭前做好得早早准备。 忘记叮嘱章清把排骨在肉铺切好再带来,现在只能让黎兄帮着自己一起将大扇排骨解开。 厨房那把菜刀干不动大活儿,黎仁诚把柴刀取来洗净,支好排骨按照程颂的要求切成了一指大小,其中一小半还又多加了一刀,剁成半指长的小块。 大琞已经有了劁猪技术,猪也容易上膘,但重量还是比不了现代的猪,应是与猪的品种和饲料构成有关。 章清说这两扇排骨是他爹亲自剔的,特意将骨上肉留得厚了些,两扇排骨称下来有十二三斤。 铁锅一次炖不开这么多排骨。周家的锅最近都要煮豆浆,沾了油腥洗起来费事。程颂喊画砚,让他去吴婶子家借了个大号陶釜。 回来后画砚想给少爷帮忙,被程颂撵了出去,让他去堂屋招待客人。 排骨先要加黄酒焯水去腥,之后放葱姜爆炒,再加入沙糖和调料上色炒香。想味道丰富些,程颂又从腌萝卜的陶罐里取了几段辣椒。 炒好的大块排骨倒入陶釜,加热水放到灶上用慢火炖着。程颂又取过小块排骨重复操作一遍,这份就直接在铁锅中烧。 两份排骨都架到火上,炖到脱骨至少需要一个时辰。程颂撤了两根木柴,等灶火变小,才出了厨房。 堂屋内,章清谢驰正端坐着与黎仁诚说话。神情也少了初见时的局促,反倒专注得很。画砚也搬了个小凳坐在一边旁听,手里还攥着个柑橘。 柑橘是谢驰带来的。原想着请程颂去和乐居吃蜜炙肉,却成了对方下厨请自己吃排骨,他只好买了些水果糕点送来。 程颂放轻脚步走进屋中,坐到黎兄旁边。听了两句才发现他们聊的不是院试的经验,也不是功课的疑难,而是田间的耕作农事。 “确是在探讨院试,听黎兄所言,才知原来这农事中亦有不少学问。” “我与章清从未下田劳作过,所知皆来自典籍中的文章。黎兄与我们讲了不少耕作的经验与农人的艰辛。” “稼穑乃国之根本,于农事一无所知,策论文章终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 在黎仁诚讲完农时于耕种的重要性后,谢驰向程颂说道。 “这附近都是官府拨的学田,在长宁地界已是上等田,丰年麦收亩产约三石,若遇水旱灾害可能收成减半,严重时甚至颗粒无收。” “长宁周边的其它田地,每年亩产两石二三斗居多。部分地力贫瘠的下等田,甚至不到两石。十亩地维持一个五口之家的生计都甚为勉强。” 聊完了农时,黎仁诚又给他们讲了不同田地的收成。 听黎仁诚说起亩产,程颂心下一动,忽然想起个重要事,肥料! 程家有农庄,也雇了佃农耕种。他爹偶尔会去巡视一番,平时都是庄子管事负责,程颂一次都没去过。 在现代他倒是去过郊区果园,付费采摘了几次。除此之外,他的农业知识基本稳定在没有。 之前听黎仁诚说家里只有十亩薄田,程颂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能做点什么,只是当时满脑子都是处理西红柿,过后也忘了这茬。 再次说到地力,他脑中的灵光总算蓄上了一丝虚电。 他自己没有种植经验,但给他做饭的家政阿姨是个痴迷阳台菜园的发烧友。每天做完饭都会把厨余垃圾单独装袋带走,说是拿回家堆肥用。 家里橱柜上还摆了本懒人种植,是阿姨做饭间隙的学习教材。程颂自己做解压美食的时候,也翻开看过一些。 不愧是给懒人看的书,里面字都没几个,全是图片为主。自制堆肥的部分程颂还有点印象,一层土一层什么什么,再一层土再什么什么。所以,都有什么来着……《 》 14、排骨 都不用穿回去翻书,什么什么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记不清书上怎么写的,程颂可知道家政阿姨每天都要带走什么。 大致就两类,所有的厨余垃圾和一切纸制品。 他做题的草稿纸,快递包装盒,连小区过期的物业通知都被阿姨撕走了。 秋天小区里的落叶她也捡,说以前老家土灶的草木灰也是很好的肥料。这东西以前没什么机会见,现在灶膛里天天不少清理。 想好了要堆肥,程颂叫过画砚嘱咐。 “中午吃完排骨,剩下的骨头都别扔。以后家中剩饭、淘米水、厨房剩下的蛋壳菜叶都不能扔。” “为何啊少爷?” “有用,这皮也不能扔。” 他指了指画砚手中的柑橘。 “还有灶膛里的草木灰也须留着。” 谢驰和章清也好奇上了。 “程兄,这吃剩的骨头能有何用啊?” “先保持期待。” 吃剩的骨头,发霉的豆腐,为何程兄/颂弟让他们期待的都不大想要期待呢…… 叮嘱完画砚,院外传来王止的喊人声。 “这是小郎君要的陶罐细布。” 王止从背筐中取出东西、又掏出剩下的铜板交给程颂。 代买一趟的费用是五文。快捷又省力,能给自己省不少事,程颂对王止家这个服务项目真是愈发满意。 “这时节应是没什么落叶,就捡些枯枝,铲些大树下的松土。不用深挖,千万不可铲出个大坑。混着草根烂叶的泥土最好,就这样的给我挖几车,二十文一车。” 附近山上植被茂密,多年积累的表层土本身就是很好的肥料,取来堆肥也合用。程颂自己没时间更没力气挖,又怕他说了黎仁诚要去,就问了王止。王止说过家中兄弟多,兴许能把这活儿接了,要不行他就雇几个村民上山。 “就几车土,哪用得了二十文,一车土小郎君给十文即可。” 又接了生意,王止眉眼生笑,赶忙说道。 铲土可比送干柴还省力,不用劈不用晒。山林离学田也近,铲好一车送过来一个时辰都用不了。 “小郎君打算要几车?” “先要五车。” 程颂看着王止的独轮车估算了一下。 “我这就回去取锹镐,唤家中兄弟再推辆车来,天黑前定将五车土送来。” 王止将独轮车停靠在小院墙根,转身就要回县城。程颂把人叫住,给他打了碗水又塞了两个昨日孙大做的炊饼: “今日若干不完,明后日也来得及。” 王止走后,程颂回了厨房。画砚把陶罐麻布都放好了,问少爷这些东西能作何用。 之前发酵黄豆用的笸箩已经清洗好了,程颂让他拿几个放到院子里晒晒,再把陶罐洗干净,洗好后再烧开水都烫一遍。他自己洗了手开始处理豆腐。 豆腐是舅父家早上刚做好的,豆香味很浓,程颂要了十五块。 做豆腐的技术是从外甥这里学来的,周伏卫氏坚持不要豆腐钱。程颂也没坚持,反正十几块豆腐也不多,将来用量大了再说给钱的事不迟。 做腐乳的十块豆腐用清水泡上备用,其余五块豆腐切薄块,等铁锅腾下来程颂打算也做个煎豆腐。 炖了一个多时辰,陶釜与铁锅中的排骨都熟到软烂脱骨了,最后大火收汁时程颂翻动得很小心,怕温度太高把陶釜烧裂了。 有惊无险地收好汤汁洒上芝麻,陶釜中的排骨就烧好了。铁锅中的也盛了盘,程颂开始煎豆腐。 铁锅毕竟不是平底,说是煎,其实是半煎半炸。先把裹好蛋液的豆腐煎熟,再倒入调好的料汁烧开,撒上葱叶就完事了。没有平底锅好用,倒也影响不大。 排骨都盛出后,程颂将陶釜涮洗干净,自己抱着陶釜,让画砚端了一碗切成小块的排骨,一起给吴婶子家送去。 就借个陶釜,吴婶子哪好意思收下一碗排骨,说什么也不肯要,却架不住程颂坚持给: “这排骨吃完,剩下的骨头吴婶子要用不上,就还给我送来。” 画砚…… 吴婶子…… 趁吴婶子被这不同凡俗的请托惊闪了神,程颂拉着画砚赶紧离开了。 “少爷,为何给吴婶子家送小块的排骨。” 画砚边走边问,他以为那些小块是给自己的。 “她家里老人孩子多,一碗都是大块,家中大人可能都不舍得取食,小块的兴许还能人人尝个味道。” 程颂也不是豪富,做顿排骨能让家家都吃个饱。一家人都能吃到两口解个馋,让日子多丝甜味就好。 “回去我给舅父家送些,你再给孙大家送上一碗。那小块的还剩不少,你想吃哪个都行。” 程颂进了厨房继续分排骨。反正都一个味儿,也就小孩能从形状再吃出点乐趣来。 “好嘞!” “颂弟,这排骨太香了,比和乐居的蜜炙肉还香!!” 猪肉铺少东家从小不缺肉吃,这么香的排骨还真是头一回吃到! 不止排骨,所有做法的猪肉都没这个好吃,骨酥肉烂、香嫩不腻! 平日章清最喜欢家中用豆酱焖炖的五花肉,这一半骨头一半肉的排骨总觉着吃起来不过瘾。想不到颂弟能将排骨做成如此美味,那和乐居的蜜炙肉根本比不了! “不止和乐居,府城望景楼也做不出这么好的味道。” 谢驰跟着夸道。他祖父虽已致仕,毕竟为官十余年,算当地数得上的乡绅,时不时会收到一些饮宴邀请,谢驰没少跟去见世面。 “望景楼也是馆子吗?能望什么景啊?” 画砚嚼着排骨肉提问。从孙家回来,他给自己也盛了半碗小块的,啃块大的再夹块小的,也不知吃的是个什么章程。 “望景楼是府城最大的酒楼,几个大厨都是厨艺精湛。不仅猪肉做得出名,夏秋时节还会推出几道海鲜河鲜的菜式,在云州府甚至整个河东名气都不小。” 常跟在祖父身边,谢驰对云州本地的官员富户还算熟悉,讲起这些头头是道。其余几人都是认真吃,安静听。 “望景楼的东家姓唐,原本就叫唐家酒楼。后来生意大了想扩大店面,就买地建了现在的望景楼。” “老的唐家酒楼在府城主街,算是城内的黄金位置。现在的望景楼虽然建到了城外,却是离运河码头更近。” “新搬的地方有块前朝建筑留下的台基,那台基有半层楼高,夯得很是结实。唐家就将酒楼直接建在了台基上。建好的望景楼只有两层,却比常见的两层铺子高上不少。” “坐在二层可以将运河码头的热闹尽收眼底,唐家就将名字改成了望景楼。据说改名之后,酒楼的生意更好了,很多客人都是冲着能望景去的。” 谢驰讲得很是清楚仔细。 “那望景楼的猪肉是如何做的?” 程颂听得一脸向往。他还没去过云州呢,都没听过这么有名的网红馆子,找机会一定带着黎兄画砚去探店! “最有名的应是酱烧肘子,味道也算咸香浓郁,不过我觉着不如程兄这排骨烧得好,肥腻很多。” “肥腻应不是做法问题,肘子肥肉多,排骨肉瘦嫩,想做得不腻更容易些。” 程颂说得客观,土猪肘子确实肥得很。 “可惜没有白米饭,只用这排骨和煎豆腐的汤汁拌饭,我也能食三大碗。颂弟竟能将煎豆腐做得如此滑嫩,味道也好。今日亏了没去和乐居,否则错过这两道菜,必是悔憾终生。” 章清撑得终于有空搭腔了。 “厨房就两个灶头,来不及蒸饭了,下次提早准备。” 程颂也想吃米饭了。排骨还有剩,要不晚上就蒸一锅,再煎块豆腐,让黎兄画砚也尝尝汤汁拌饭。 “那个,颂弟,这排骨能不能送我一份,我想带回去给祖父尝尝。几十年杀猪卖肉,祖父一定想不到铺子卖的猪肉还能做成如此美味。” 章清心下踌躇,面色也带了微红。 颂弟连发霉的豆腐都不舍得丢弃,自己还提出要排骨,实是有些不妥。但这排骨做得确实香甜,别处又买不到,除了此刻讨要也没别的法子,要不自己明天再带扇排骨来? “这有何难,这陶盆中的既已上桌,就不好再送去请章兄家人品尝。厨房内还有些小块排骨未动,我去装来。” 小块排骨也烧了一大锅。除去两碗送人,就画砚自己盛了点。其它的都没上桌,还剩半锅呢。 说着话程颂悄悄扫了眼画砚,见孩子还在埋头苦吃,对当前的谈话毫无所觉,更无一丝不舍,估计是没敢想那小排骨是给他留的。 画砚确实没多想。排骨是少爷同窗送的,少爷下厨做的。他一个书童能跟着吃过瘾就够有造化了,还想干涉少爷送谁不送谁? 让老夫人知道了还不得说他想上天,一生气给少爷换个书童咋办?! 几块排骨事小,少爷首席书童的位子必须守得牢牢的!! 程颂很快端出来两碗排骨。 “这小块排骨还有两碗,章兄和驰弟都带去请家人尝尝。今日想得不周,下次我早准备多做些。” 见程兄也给自己备了一份,谢驰连连道谢。 刚才章清说完,他就也有几分心动。这排骨做得确实难得,他也想带回去让祖父祖母尝尝,却是没好意思张口。 “下次若颂弟还做,我定好好挑两扇排骨过来,我给你打下手。” 章清乐呵呵接过排骨。方才还难为情呢,转眼就惦记上了下顿。 “我家少爷可不止会做排骨,那红烧肉也香得很!” 画砚听得骄傲,忍不住跟着一起夸。少爷这两个同窗不错嘛,很有眼光! 章清!谢驰! “红烧肉是甚?” 二人齐声道。 “用五花肉做的一道菜,与这排骨有些许相似,改日请二位再来小院品尝。” “谢过程兄/颂弟。” 章清谢驰是来吃饭聚会的,早上就告知车夫不用来接,准备两人一同走回去。 秀才院没有食盒,程颂又取来两个盘子,把陶碗盖好,好歹能防住落灰。这一刻程颂特别想念塑料袋…… “无妨,这碗不沉,我二人端回去就是。” 说完,章清谢驰拱手道别。一人端着一碗排骨,迈向了回家的方向。《 》 15、肥料 章清谢驰离开不久,王止就带着两个人来了,还又推来了两辆独轮车。 三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另两人更壮实些。王止上前向程颂介绍: “这是我二哥三哥,我们兄弟一道,用不了天黑就能把土铲回来,小郎君放心。” “你家中兄弟几人啊?” “兄弟六人,我排行第五,还有两个妹妹。” 王止笑着回道。程小郎君这里不仅活儿多,给钱也痛快。他回去就喊了两个哥哥同来,想快些将程颂要的土铲来。 八个兄弟姐妹?!难怪王止说用人去市场找王家兄弟就行,程颂还疑惑过那人市也没有摊位,这些卖力气的散工又不识字,没法立个指示牌啥的。万一赶上他们都出去干活儿自己上哪儿找人,原来他家有六个兄弟,能轮班。 加上留在秀才院的独轮车,三个人三辆车,程颂算了算用量,让他们干脆铲六车土回来。又和王止两位兄长重新强调了对土质的要求,特别是别可着一处使力挖个大坑,免得有人不留神陷进去。 上午黎仁诚在堂屋和章清谢驰说农事,没和王止碰面。现在才知道程颂雇了他们兄弟上山铲土,还要六车。 “颂弟要这山间树下土何用?” “做肥料。” 嘱咐完王家兄弟,和黎仁诚返回院内,程颂认真讲起了堆肥。 “上午听黎兄说到田间地力,我想起个用枯枝腐叶土做肥料的法子。” “秋日自然掉落的树叶枝条本也是地力催生而长,凋落腐败后其中肥力不减,若施加到农田中,应是能使土地增肥,粮食增收。” “灶膛中的草木灰也是如此,焚烧后的柴草、麦秸依旧保有肥力,也可用于肥田。” 黎仁诚不是章清谢驰,程颂不能用保持期待应付他。而且他费力折腾堆肥,就是希望能帮黎兄改良家中田地,肯定得说清楚道理。 “少爷,那要这吃剩的骨头作甚?” 饭后收拾的活儿是画砚的,他刚搓了一簸箕骨头,正寻摸着要往哪里堆。 “骨头、蛋壳、烂菜叶、淘米水这些厨余虽不能食用,其间的营养还在,与土壤混合发酵后也会转化为肥料,且肥力不弱于腐叶土。这些法子也可因地制宜,若在不好收取腐叶土的地方,就取用普通土或是草木灰,与厨余混合也可发酵,并无定式。” 程颂学的不是农业化学,对于各种肥料都适合种什么完全不摸门。 他特意把肥料做法说得灵活,就是怕黎仁诚太认真,用读书的态度去钻研个最佳配比的肥料。他是想帮黎兄减负,不是添乱的。 “田地也要营养啊……” 听完少爷解说,画砚小声嘟囔。 “颂弟所言确有道理,值得一试。” 黎仁诚眼含思索,认真说道。 “此法甚好,颂弟是从何处所学?” “呃~~~,小弟也记不清是从书中看来还是家中夫子所授,一些细节还恐有不周,但应是影响不大。” 程颂垂下眼皮抿了嘴,还皱了皱鼻子,没再直视黎仁诚,一副我在努力回忆的费力样子。 类似的为难黎仁诚不是第一次见,也没再追问。颂弟肯把法子告诉自己就是情谊所在,深究难言之处并非君子所为。 “等那腐叶土运回来,黎兄可在院中菜畦或学田中先试,确实有效再用于家中田地。” 程颂悄悄转移话题。 “不必,我曾在书中读到过肉汁养花1,却未如颂弟一般联想到厨余肥田,这其中的道理是相通的,是愚兄治学思虑不足。” !!!!! 程颂双眼圆睁,什么肉汁养花?黎兄居然给自己的瞎掰找到了出处!将来要是有人问起为什么用厨余作肥料,我就说灵感来自肉汁养花!书读得多就是有用!! 程颂对他黎兄的崇拜再次升级。一旁的画砚跟着直点头,还是黎秀才的话有理有据,不像少爷…… “我去将后院打扫一下,腾些地方制作肥料。” 说罢黎仁诚接过画砚手里的簸箕,朝后院走去。 “我帮黎兄。” 陪伴是表白的前奏,要把握每一次相处的机会。 默念着追爱秘籍,程颂兴冲冲就要跟去,却被画砚扯住了袖子。孩子小眉头皱着: “少爷,钱夫子没讲过肥料。” “没讲过就没讲过,少爷自己从书上读来的不行嘛!” 气死!孩子缺心眼该补维生素几?! 被画砚一打岔,程颂忽然想起豆腐了。做腐乳的豆腐还得再蒸一下,陪伴只能押后,他回过头拎住画砚: “走,干活去。” 蒸好的豆腐程颂负责切小块,画砚把小豆腐块均匀摆到已经烫过的笸箩里,再盖上洗好的细麻布,摆上木架后就等着发酵了。 收拾好豆腐,画砚就要掏草木灰。这一天炖排骨蒸豆腐,加上前两日的消耗,灶膛里灰都堆得近半尺了,能做多少肥料啊! 程颂没让他上手,自己取了块细麻布,蒙好口鼻系在脑后。掏净灶膛后叮嘱画砚: “我不在时,若要掏灰,必须像这样系块抹布,必须啊。掏完灰要把手脸都洗净,免得细菌侵入口鼻。一会儿得与黎兄也说说。” “细菌是何物啊少爷?” “看不见的毒物。” “毒物??!!那灶房的李大娘会被毒死吗??!!!” 画砚瞬间拔了调门。 灶房就是厨房,李大娘是程家厨娘,每日厨房的洒扫也是她负责。 画砚有时馋了会借口少爷想吃去找李大娘讨些吃食。李大娘的孙子也和画砚一般大小,别的院子点了什么特别的吃食也会给画砚留一份,一老一小很是熟悉。 程颂叹了口长气。 “没那么严重,但日积月累在灶房干活,无论掏灰还是被油烟熏呛,都对身体有害,最好戴上这细麻布挡一挡。” “哦……” 王家兄弟很快就推回来三车土。程颂让他们全部卸到黎仁诚租种的五亩学田,一亩田旁边卸一车。 “这腐叶土加水搅浑,就可直接灌入田地,省时省力。土都卸到田边,黎兄施灌时直接挑些水过去即可。” 程颂将黎仁诚喊来,得让他给王家兄弟带路。 小院留一车土,发酵做肥料差不多够用了,其余直接卸去田间更便利。 “颂弟想得周全。” 谢过程颂,黎仁诚引着王家兄弟去了他租种的田地。 六车土都铲回来还不到晚饭时候,铲土钱黎仁诚坚持要自己付。他只是节俭,并非身无分文。 平日饭食颂弟坚持一起吃,不能让他俩随着自己吃不好,但这铲来的腐叶土都用来给他租的田地施肥,定不能让颂弟出钱。 过度的付出很可能成为对方的负担! 程颂翻开心里的小本本,抓紧做笔记,没再争着付钱。 从田里回来,黎仁诚说每亩一车土不大够,至少要两车。 见黎兄取了背筐说要自己上山,程颂赶忙喊住要离开的王家兄弟,转回来劝说,建议他把铲土的活儿继续包给王家。 自己能做的事哪用雇人,大不了少睡几个时辰,黎仁诚早习惯了,说自己就能把这活儿干了。 “一车土十文钱,但这十文钱买下的并非只是腐叶土,还有黎兄的辛苦。” “若是大钱,小弟不会多说,全听黎兄作主。但春耕在即,除了学田,黎兄还要赶回家中耕种,必定十分辛苦。多花几十文钱就能让黎兄不必费力上山,不用承担可能受伤的风险,省下来的精力可以读书做题,也可以睡觉休息。留足精神,回家耕种也能轻省些。” 程颂努力劝说。他说出肥料的做法是心疼黎兄,想给他省些力气,不是让人上山铲土的。 听程颂叨叨了一串,黎仁诚难得愣了下,抓着背筐的手也松了两分。这番说辞浅显易懂,却是他从未想过的。 成为流民前,家里也只是勉强温饱。爹娘把每一文钱都花得仔细,不是衣食温饱,就是求医买药。 花掉一百多文钱,就为了他能省下力气,休息睡觉。这道理别说讲给爹娘,就是夫子听了,也会罚他至少默上五遍“告子下”2。 他与颂弟相识不足半月,即便投契,也还说不上至交。但此刻对方眼中有尽力劝说的急切,更有毫不掩饰的关心,似乎他能多休息两刻,睡上一觉是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颂弟说的是。” 说不清是听进了颂弟的劝说,还是不忍拒绝这人的关心,黎仁诚没再坚持,请王家兄弟再铲五车土回来,把背筐也送回了柴房。 王家兄弟再次上山后,黎仁诚说要去挑水,打算尽早把土肥都施灌上。不上山也不能不干活,程颂没再劝他雇人。消费观念的改变是一点一点积累的,不能操之过急。 云州界内的运河不经过长宁,学田附近的灌溉全靠着一条五六尺宽的小河和两眼灌溉井。据说雨季时河水十分丰沛,现在还是二月,河流刚刚解冻,水量很小,搅泥的水还得从灌溉井挑过来。 腐叶土已在林间堆积多年,土质松软肥力高,铲回来就能用,但五亩待浇的田地,只靠黎仁诚自己担水,一天下来不知要往返多少趟。 程颂哪会干看着。他去柴房提了两个空桶,装上平日给菜畦浇水用的葫芦瓢。画砚去灶房提了烧火棍,二人跟班一样随着黎仁诚下了田。 黎仁诚负责担水,画砚负责搅浑泥水,程颂负责浇地,忙活到天色渐暗,总算是浇完了一亩地。剩下的四亩黎仁诚说明日自己浇,拎上所有工具,带着主仆俩回了秀才院。 晚饭时卫氏过来还碗盘,把程颂的厨艺狠狠夸了一通,说他比酒楼大厨做得还好。 自己手艺确实还行,程颂也没谦虚,等舅母夸完才问起这两日豆腐卖得如何。 “好着呢,昨日第一次卖,只泡了十斤黄豆,没敢多做。五十块豆腐没到晌午就卖完了。” “今日做了一百块,你猜怎么着,不到一个时辰你表哥他们就卖完回来了。说来了不少昨日的回头客,都夸咱们豆腐好,比县里卖的香滑软嫩。” “你舅父正在家泡豆子呢,说明日再多做五十块,试试能不能卖动!” 周家豆腐定价也是一块三文两块五文。一百块豆腐用料是二十斤黄豆,成本六十文,至少能卖二百五十文。 干柴是自己砍的,水也不花钱,费些力气一日就能挣二百文左右,以后兴许赚得更多,卫氏脸上的激动根本压不住。 程颂边听边笑。他不敢奢望舅父靠着卖豆腐重振家业,只要收入有提升,让一家人觉得生活有奔头就好。 至于味道,黎兄也说县里卖的豆腐更硬实,味道没这么香,程颂估摸是用的凝固剂不同。 卫氏看秀才院里多了堆土,问程颂是要盖房还是砌灶,还要喊两个儿子过来帮忙。 “不盖房,这土是做肥料,给田地上肥、增强地力用的。” “那不就是积粪?” 听到肥田,卫氏来了兴趣。 “呃,差不多,不止用粪,还有……” 程颂又给舅母讲了一遍。 “明日做完豆腐,我与你舅父也去铲土。咱家租了二十亩地呢,也都上上肥。” 卫氏听得仔细,等程颂讲完立马拍板,一丝犹豫都没有。 “您家就一个推车,表哥他们推走卖豆腐,回来再铲土也辛苦。二十亩田地,得用差不多四十车土,至少忙活七八天。每日铲了土再洗车装豆腐十分费事,不如也雇人吧。” 程颂劝道。做豆腐就够累人,再去铲土,他怕用不了几天老两口就得累趴下,两个表哥也禁不住这么折腾。 “也是,听你的,雇人。” 卫氏毕竟富裕过,该花钱的地方手不会太紧。 四十车土雇人铲来就四百文,做两日豆腐就挣回来了,他们一家两天可铲不回四十车土。 明日王止还来送柴,让他家兄弟继续干就行。商定好铲土的事,卫氏便回去了。做豆腐起得早,这两日天刚擦黑他们就得休息。 “尊重对方,观点相左时要和气地商量……少爷写的这是?” 晚自习时间,画砚支着小脑袋看他家少爷练字。今日干得活多,他累得不想读书,更不想写字,少爷还夸他了,说就应该劳逸结合。 “交(追)友(爱)注意事项。” 画砚:?? …… 疲惫生出得略有迟缓。昨晚还能坚持做个笔记,第二天程小少爷却是浑身酸疼得床都起不来,十分想请个过劳假。 “少爷醒醒,再睡就迟了。” “画砚啊,搅了一下午泥水你不累吗?” 程颂困得睁不开眼,只想抱着被子地久天长。 “不累,搅泥水甚是有趣!少爷快起,伺候少爷洗漱好,我还要跟着黎秀才去浇地呢。” “你都多大了,还和小屁孩一样喜欢玩泥。” “小屁孩是谁?哪家的?” 画砚吓坏了,头一次生出了职业危机感。少爷什么时候认识个小屁孩?这家名字起得不雅,比自己差远了! …… “颂弟怎么了?昨日做菜累到了?” 一进教室,章清就看到程颂双手抱桌,姿态豪放。走到近前才发现他脸色不佳,眼底还微微泛了青。 “程兄说昨日你我走后,他带着画砚与黎案首去给学田施肥了,忙了一下午,有些疲倦。” 先到一步的谢驰已经问过程颂了。 午饭时,就着饭堂寻不到肉丝的肉丝芦菔,章清和程颂说有事想与他商量。 “章兄请讲。” “颂弟做的蜜汁排骨,家里人都觉着好。祖父和父兄更是评价甚高,说想不到猪肉能做得如此香甜。” 夸完排骨,章清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好开口。 “呃,那个,我爹让我问问颂弟,你这做排骨的方子,打算卖吗?”《 》 16、卖方子 “宰了三十年的猪,这是要炖了。” 谢驰替章清把话说完。 饭堂的饼子太干,谢驰没法轻咬慢嚼,又不能浪费粮食,蹙着眉头把饼子掰开。小半留在手里慢慢撕扯,大半放到了章清碗里。 章清嘿嘿笑着,继续道: “家中确有此意,但若颂弟不卖方子也不打紧。父亲叮嘱过此事不能强求,全看颂弟的想法。” “章兄家中真是想做这熟肉买卖?” 生肉铺子怎么卖热菜啊?程颂挺好奇。 “县城两家猪肉铺都是我家的,周边镇上小肉铺也多从我家进货,这些年生意也算安稳。” “当下这两间铺子一间是父亲带着二哥经营,另一间大哥管着,倒是不愁吃穿,却也难再进一步。” “昨日尝过蜜汁排骨,父亲和两位兄长都觉着这生意可做,祖父也赞同。” “排骨买卖要能做下,定是要与生肉分开。从现在的铺子做个隔断另起一摊,或是再租个铺子都行。主要还是这买卖的原料不愁,卖不好也不怕压了货。” 说完,章清拿起那半块饼子,两口就嚼完了。 程颂听懂了。章家有铺子有人手,原料更是现成。只要有了蜜汁排骨的做法,这新买卖很快就能开张。就算做不起来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最差的局面就是卖不动自己吃了。 可要是做成了,那家里就多了个营生。外人说起章家,也不再只是屠户家了。 “哪有馆子只卖一道菜的?” 总算嚼完了饼子,谢驰轻舒口气,将眉头展开,继续道: “蜜汁排骨不是包子炊饼,放到酒楼就是道招牌菜,只开个小食铺如何售卖?” “如何卖还需再想,先问问颂弟对卖方子的考虑。” 章清接话。这个问题昨日家里也商议了,暂时还没结论。 “方子可以卖。” 程颂答得痛快。 “关于作价小弟还没想好,倒是对章兄家如何经营有个建议。” “颂弟请讲!” 刚刚章清说完,程颂就有了思路。谢驰提出的根本算不得难处。一道菜的馆子,那不就是中式快餐的雏形嘛! 一份米饭一份面条,搭配几块排骨,再加份青菜,主副食都有了,还荤素搭配、营养丰富、制作简单,结账都快当。 把快餐的经营模式给他俩讲解了一通,程颂又加了句: “起店名都不用费力,直接就叫‘章家蜜汁排骨饭’。客人一看一听就知道这店里有什么,省事得很。” 章家蜜汁排骨饭?章清谢驰看向彼此,眼中闪现出一致的赞同。这主意,相当值得一试啊! “颂弟此法甚好,今日回去就与父兄商量,那这方子?” “方子我打算用来技术入股,章兄可与长辈们商议看看。” 技术入股?说法有些新鲜,倒也能明白意思。章清点头,说明日给程颂回复。 程颂说技术入股并没什么算计,他没做过买卖,纯粹就是不会定价。网络上,眼花缭乱的美食制作一搜一大把。不爱上网买本菜谱也花不了几个钱。 可回到大琞,一张做菜的方子可能就是道致富密码。 与其抹不开面子要个低价,那还不如不要,白送章清个人情。 若要价太高,万一章家经营不善亏了钱,自己愿意退钱他们也未必会收,不退自己心中又过不去。权衡之下,技术入股、共担风险该是最好的选择。 这日晚间,章家人聚在一处商议是否经营快餐铺子。 秀才院,程颂正忙着给黎兄准备吃食。 村里剩下的田地都施灌好了。黎仁诚打算明日一早就出发,赶回去忙活家里的十亩地。 “今日村民见我与黎秀才浇灌泥水,都说也要去山上铲土。少爷这肥田的法子真好。” 连着两天下地干活儿,画砚胳膊腿酸疼,把院中的小矮凳搬来,坐到厨房门口捶着小腿和少爷说话。 “法子好不好要等麦子收了才知道,记得提醒村民莫要紧着一处挖出大坑。” “少爷说过好几次,记得了。今日黎秀才也叮嘱大家了。不过佃农家中都没有车,要将土一筐一筐背下山,很是辛苦。” 程颂嗯了声,将配好的香料倒入锅中。 村里都是无房无地的佃农,应是无人舍得花钱买推车。 昨天夜里强忍着疲惫,他穿回家仔细翻了翻那本懒人种植,确认了做肥料的方法。可即便确认了,他也不敢挨家挨户地宣传,就算去说也未必有人敢信。 村里人愿意学着黎兄的做法尝试,也不冲他的秀才名头,而是这两年黎兄肯下辛苦,地里的收成不错,得了佃农的信任,否则只靠“书上看来的肥田法”,大家是万万不敢拿学田冒险的。 “舅父家的土铲得如何了?” “今日王家兄弟给周大伯家运了十八车土,说是明早城门一开他们就上山,把剩下的土都铲来。下午周家两个哥哥卖完豆腐回来就去浇地了,周大伯也在地里忙了一日。” 画砚接过少爷递来的柑橘,边吃边说。 他最早称呼周家人是舅老爷、周夫人和表少爷,喊了两次就被卫氏掰过来了,让他就和学田其他孩子一样叫大伯婶子。 做豆腐种地都是辛苦活儿,程颂打算一会儿去舅父家劝劝,让他们干脆把施肥的活儿包出去,不能硬扛着把身体累坏了。 “少爷,明日我与牛娃虎子一同上山行吗?” 牛娃是孙大家的大儿子,虎子是吴婶子三儿子,都和画砚差不多大。 “你想上山帮忙还是玩,若是想玩,等下次休沐我带你上去看看。” “去帮忙!今日浇地,牛娃和虎子也帮我搅泥了,明日该换我帮他们了。” 画砚一下挺直了小腰板,调门也拔高不少。 他才没想去玩! “行,那你上山不能乱跑,跟着牛娃他们,也别上得太高,怕那林子里有咬人的虫蚁。” 程颂不知道冬眠的动物几月醒,更不了解山上的深浅,怕他被狼叼了。反正画砚连虫子也怕,能吓住就行。 “记住了!” “这酱肉可冷食,夹在蒸饼中味道应是不错。黎兄别不舍得,多放肉才禁饱。” “饼和肉吃多了容易渴,这几个梨子洗好了,还有这柑橘,都带在路上当水喝。” 晚饭后,程颂给黎仁诚准备食篮,边装边叨叨。 “不需这么多,回去就半日多的路程,以往路上也不吃什么。” 独自租住两年多,黎仁诚早习惯了独来独往。每次从家中返回学田,最多带个杂粮饼子,从未试过有人如此周全地为他打点行程。 见颂弟一样一样码入食篮,他嘴上推拒,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温热温热的。 “带着吧,也不沉,这天气吃不完带回家也坏不了。” 程颂没听他的,继续往背筐里装。大半天的路呢,纯徒步多辛苦啊!什么也不带,又不是急着逃命,哪能饿着赶路! “对了黎兄,回去后你打算如何取土?家中可有推车?” 想起刚才画砚说的,他猜测黎仁诚回去取土也得用筐背。 “家中附近也有山林,没有推车,多背几次即可。” 果然! “黎兄家中兄弟多大,可能帮忙?” “我家中还有一个阿姐,两个幼弟,二弟今年十四,三弟与画砚一般大小。” 那就是十岁左右,主力还是他自己,程颂默念道。 “黎兄明早可否绕道去趟西城门?小弟有个建议,王家兄弟日日有人守在那市场,应是还有推车。黎兄过去租上一辆,推回家铲土,定能省下不少力气。” 看出黎仁诚想说不用,程颂又抢着说道: “当日我与王小哥问过价钱,运货到远处的乡镇,重货才十二三文钱,你就只是租车,一日七八文应是足够了。就是租上半月,不过百文左右。” “如今粮价七文钱一斤,若肥料施灌及时,兴许一亩地就能增收十多斤,租车钱也就挣回来了。” 黎仁诚压下差点出口的拒绝,垂眼沉默了片刻。颂弟算得很对,家中田地离山林不近,若仅靠自己和二弟每日背土,十亩地的施灌怕要月余才能完成。就算他不怕辛苦,也可能误了施肥的农时。 “还是颂弟思虑周全,如此,明日我去找王家兄弟租车。” …… “租车一日五文钱。” 王止笑着对二人说。 惦记着尽快把周家要的土铲完,城门一开他们兄弟就来了。大哥二哥直接上了山,王止想着既然顺路,就提前把明日的干柴推来了,正赶上黎仁诚要去他家租车。 “五文就够了?会否耽误你家接活儿?” 少了推车就要少了生意,算上误工费程颂以为一天至少得七文,正想趁着王止过来讲讲价呢。 要是他自己用就算了,可为了给黎兄省点儿,程颂就想着和王止商量一下。这几天多给他安排点代购,租车费就便宜点儿。 “这推车若买下是五百文一辆,租车都是一日五文。我家在市场那里还有两辆推车,今日是大哥二哥过来铲土,三哥在市场守着。黎秀才前日也见过,直接过去找他便是。若哪日我家不够用了,就在县中再租。” 王止说他乐意租车。家里的几辆车本就不是日日都能用上,黎秀才借走几日还能挣个租钱。家里急用就去别处租个一两日,总归是有的赚。 租车费用比预料得还低,黎仁诚也觉着合适,拱手与两人告别,背上食篮出发了。 吃罢早饭,画砚抄上烧火棍,急匆匆去吴家找虎子汇合。 这一日佃农村几乎家家都要去林中取土,早点铲回来才能尽快施灌。人手不够,村里不少女眷都背着工具一起上了山。铲土和浇地多是女人在干,男人主要负责背筐搬运。 程颂还是不放心,冲着画砚背影连喊了两句注意安全,见那烧火棍冲自己摇了摇知道是听见了。 难得一大早秀才院只剩了自己,背好书笼程颂又去灶房确认了炉火已灭,才关上院门上学去了。 今日画书童没空,五花肉都得自己去接。 “颂弟颂弟。” 见程颂站在县学门口,没等驴车停稳,章清就急着往下跳。 “这般着急,章兄家中是有了决定?” “决定了,昨日回去说了份饭套餐的卖法,祖父与父兄都说颂弟主意甚好。做起来省力,需要投入的银钱也不多。爹说今日就请人动工,将主街那间铺子隔出一段做食铺,过几日试做熟练就开张。” 章清一口气讲完了家里的商议结果。 “颂弟技术入股的主意祖父也赞同,就按照利润五五分成,不知颂弟可满意?” 自己就教教做法,不出人不出力,程颂哪好意思要章家五成利润,当场拒绝。 “一成足以。我就出个方子,五成太高了。今日我就将方子写好给你。” 章清想说一成太少了,但临近辰时,马上就要鸣鼓上课,只能先赶去讲堂。 一个非要多给,一个坚持少要,分成的问题到午饭结束也没个结论。章清无奈,只能回去再与父兄商议。 “除了排骨,这套餐中的菜蔬你家可想好了?” “应是芦菔菘菜吧,夏日可能换些雍菜胡瓜。” 昨日没说这个,章清还不太清楚。 “也可做些爽口的腌菜,鲜菜不够时也能顶上。” 程颂想起了秀才院的腌萝卜。最近黎兄不在,腌萝卜肯定吃得慢,不如让章清带回去尝尝,要是满意就把方子一起写给他们。 “如此甚好,多谢颂弟。” 散学后章清随程颂一起回了秀才院,身边还跟着无需邀请的谢驰。 忙碌了一天,佃农们也正陆续从田间归家。程颂眼神好,老远就锁定了混在其中沾了满身泥的画砚。 “你这是把自己当成烧火棍,跳桶里搅泥去了?” 程颂皱着眉叹气,他还是头一次见画砚淘得如此狼狈。 打从做了自己书童,画砚就一直与他相伴,规矩都是母亲周宜教的。这孩子还是天生的爱臭美,平日对仪表很是重视。不用人管着,日日记得把自己捯饬得干净利索。 可打从到了学田,少了程家那些约束,画砚的日子是愈发自在洒脱。脏成个土球不但没急着洗,还乐哈哈地冲过来,比比划划地给他家少爷讲起这身泥的由来。 “吴婶子家搬了个大桶去田里,虎子说那是洗他用的浴桶,有这么,这么高。” 画砚说着在自己胸口处比了比。 “那大桶搅起来颇费力,力大了泥水就容易溅,我搅了几次就这样了。不过今日差不多掌握好力道了,明日再搅定不至如此。” 明日还搅? 看他杵着烧火棍,眉飞色舞地像只落魄不自知的泥猴子,程颂满脸的哭笑不得。 “去把你的浴桶搬出来,我去烧些热水,赶紧把自己洗干净了,晚上吃酱肉。” “酱肉?酱肉酱肉!谢谢少爷,少爷真好!” 画砚拎着烧火棍,欢呼着冲向了厨房。少爷要做肉,那他得赶紧把灶火烧上,趁着现在一身黑! 昨日程颂就做了酱肉。听说是要给黎秀才带在路上吃,画砚只尝了一片就不肯再吃了。孩子懂事,把程颂心疼得够呛,早上就想好今天再给他酱一次。 “颂弟,酱肉又是甚?” 又听说一道新菜,章清赶忙拉住程颂。他忽然有种奇异的预感,这方子,买早了?《 》 17、黎家与腐乳 “也是道猪肉菜。今日来不及,等做好了你们再回去怕要耽误进城,以后再给你俩做。” 程颂让章清谢驰稍待,他去取腌萝卜。今天只有一斤五花,也就给画砚解个馋,时间来得及也做不出他俩的份。 错过城门和错过酱肉? “城门关了住哪,蹭吃不够你还想蹭住?” 见章清居然犹豫,谢驰立马猜出这厮打了什么主意,使劲斜了他一眼。秀才院就这么大,就算黎案首的屋子空着,程兄也不好作主让他俩留宿啊。 “哦哦,那就改日再来。” 章清赶忙收了馋心应道。 “颂弟竟能将芦菔做得如此酸甜爽口,还有些辛味,好吃!” 尝了一口,章清就决定了,这腌萝卜方子也得买。 “确实好吃,配那蜜汁排骨合适。” 谢驰也喜欢这个味道。听了一日的之乎者也,午食也是应付,这爽脆开胃的腌萝卜是越吃越饿。 今日确实来不及请吃酱肉,程颂只能给他俩一人装了碗腌萝卜。 还是熟悉的陶碗陶盘,两人道过谢后背好书笼,又一次端着碗盘向县城家中走去。 “所有佃农都去山中铲土了吗?” 黎兄不在,程颂胃口一般,不像画砚吃得热情洋溢满嘴汪油。 “应是都去了,反正吴婶子说都去了。不过有人怕少爷的主意不好用伤了麦苗,打算先少浇几亩看看。” 这酱肉真香,等少爷院试落榜,定要开个馆子。指定比老爷能赚钱,有出息! 程颂没看书童,猜不到他又在编排自己爹,只想着要不要穿回家再搜搜肥料制作的方法,琢磨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书上和网上教的大多是现代改良版,抄来也未必能完美复刻,倒不如就给个毛糙点的。村里不少佃农都是老把式,准能摸索出最适宜本地化的做法,做成了再推广不迟。 同一时间,已经到家的黎仁诚取出酱肉,给母亲、大姐和两个弟弟都分了几片,只给自己留了一片。 心中惦记家人,这酱肉路上他没舍得吃,但颂弟的心意他不想辜负,留给自己的一片也是慢慢品尝。 “大哥,这肉真香!” 说话的是三弟黎仁安。与画砚同岁,个子却要矮上几分。以前黎仁诚以为弟弟长个儿晚,现在看他那细胳膊细腿,担心是颂弟所说的营养不良。 “仁诚,这酱肉是你同窗做的?” 第一次听儿子提起友人,黎母难掩欣慰,眼角的细纹都舒展了几分。她只夹了一点酱肉尝了个味道,其余都平分给了几个孩子。 因为自己体弱,黎母总觉着拖累了儿女。 最有出息的大儿子考上了院试案首,放在别人家就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至少要大摆筵席遍请亲友乡邻。她家却只买了块肉,宰了只鸡,自家人吃了顿团圆饭,连挂鞭炮也没放。 放榜那几日有几家富户送银子过来,还有给儿子说亲的,都被他挡了回去,说要心无旁骛准备乡试。 可他连府学都没法安心去读,就为继续租着学田补贴家里,做母亲的自然内疚心疼。 “是今年才入县学的学子,也可算作师弟,与我一同租住在学田,人品与厨艺均是出众。” 黎仁诚停下筷子说道。 黎仁诚难得提起外人,全家人都听得新鲜。 打从前几年儿子/弟弟/大哥入读县学,就很少与学子们往来,每日除了读书就是耕作,其他人事都不挂心。这还是头一遭听他夸奖同窗,夸的还是人品和厨艺…… 黎家所在的村子不算富裕。包括他家在内,几家流民户分得的都是下等田,土地都很贫瘠。 这中间既有对流民的苛待,也是这里土地本就不够肥沃。村中原住民的耕地也就勉强算是中等田,每亩产量比下等田多个两三斗。 看到黎家的秀才儿子回来春耕,村民们都愿意凑上去打个招呼,见他和二弟日日去山上铲土回来浇地也很是好奇。 黎仁诚从不与人闲话家常,但有人问起田地施肥,他答得就很耐心。只是强调这法子自己也是头一次试,效用如何并不好说。 肥田是好事,但没见过的法子风险太大,多数人家还是不敢试。万一浇坏了地里的嫩苗,今年的口粮都无处寻去。愿意随着黎家一起尝试的自然也有,特别是几家流民户。 外来户融入本地十分不易,不论何处的流民,都会被看低一等。 黎仁诚读书好,考中了秀才还是案首,给流民挣了不少脸面,他说的话大伙总是更愿多听。 再就是他们的土地产出也实在太低,糊口都费劲。听说了不要钱的肥田法子,很难不心动。 黎家秀才嘴上说对法子没把握,但他既然敢把自家十亩田都施上,这些流民户就愿意放胆跟着他一起尝试。左不过就是多费些力气上山铲土,他们穷得也就只剩力气了,使出来去挣个盼头怎么也强过无奈苦熬。 …… 黎仁诚回家这几日,整个佃农村也在忙着春耕。 往年这时候田里也要施肥,只是多用农家的粪肥。今年多了去山上铲土浇地的活儿,各家的劳动力几乎全得用上,比起往年要忙碌得多得多。 家中就自己和画砚,每日要做的主食量不大。程颂让王止代购了两袋细面和一些油盐调料,直接送去了孙大家。 春耕最忙的这段时间,他让孙大把两家的主粮一起做了,都用这细粮,不用跑两边做两顿。在他家做完,给自己和画砚送去就好,工钱不变,算作特殊时期的雇工福利。 与章家的分成拉锯战最终以利润三七分成交。程颂又附赠了腌萝卜的方子,还把腌制方法做了本地化调整。 辛味可以试试山茱萸和食茱萸,柑橘汁可以根据季节调整成其他香味足些的果子。 现代原版用的是柠檬,大琞可能有类似的品种,但程颂还没见过。他特意让王止代购了一些小个硬实的梨子林檎。这两种果子最常见,成熟度不够的时候香味稍欠,但酸味更突出,用来拌萝卜味道也还不错。 回家施灌用了近十天,返回学田这日,黎仁诚先去还了推车,便急匆匆往佃农村赶。今日县学休沐,颂弟和画砚应该都在。 秀才院堂屋,程颂正带着画砚整理发好的豆腐坯。 住到学田后,画砚一直震撼在少爷的厨艺中,崇拜得不行。只有今日对着几笸箩长了白毛的豆腐块,他很难昧着良心继续夸了。 拿起一块豆腐坯捋啊捋,孩子心累得特想找个人说说,可少爷不让外人来帮忙,说第一次试做技术保密。 前些时那些长了绿毛的黄豆看着也奇怪,但好歹他是吃过豆酱的,对少爷说的酱油也有几分信心。可酱腐乳都没人听过,这么多毛的豆腐更是前所未见,实在是不知好在哪儿啊! 黎仁诚刚一进院,就被消极怠工的画砚发现了,扔下豆腐就往外跑。 “黎秀才回来了!” 乍起的惊呼吓得程颂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豆腐捏报废了。 心里爆了句粗口,程颂在揍孩子和继续整理豆腐毛中选择了黎仁诚。 “黎兄回来了,还以为你至少要在家中忙上半月。午食还没吃吧?快坐下歇歇,我去打些热水,黎兄先洗把脸,赶路肯定疲累。” 快步出了堂屋,程颂转进厨房取水热饭。 黎仁诚进院后都没轮到开口的机会,就被这主仆二人抢完了话。 程颂舀了瓢水,招呼画砚和自己先洗手,然后又给黎仁诚打了盆热水。 “黎兄快洗洗,今日吃包子,这会儿还温着,再热热很快就好。黎兄家中一切都好?” 程颂关心道。 “多谢颂弟,家中还好,这几日渐暖,林间土也好收集,用上推车一日就能施灌两亩地。” “不过家中田地贫瘠,又赶上返青,春耕事多,我就多干了几日。” “后面压实除草这些二弟大姐也能干得,等下月回去看看雨水和麦田的长势,再决定是否追肥灌溉。” “中午还没吃饭,县城中的饭食自是比不得颂弟做的。” 黎仁诚答得仔细,还难得打趣了一下程颂。 程颂正听得仔细,突然被夸还愣了一下。他是被黎兄夸了吧?是吧?是吧? 高兴!! “黎秀才快吃。今日这韭菜包子不仅有肉有鸡蛋,少爷还让王小哥买了些虾干放进去,特别香!” 午时刚过,他俩也是刚吃完。包子热得快,画砚端了一大盘出来。 “这包子味道好。” 黎仁诚咽下第一口就打了好评。 “好就多吃几个,赶了半天路定是累了,我去调个醋碟来。” 程颂和黎仁诚都喜欢蘸点醋,画砚不喜欢,也没想起来。 一勺醋加点豆酱、香油,又从腌萝卜里夹点辣椒,醋碟就调好了。 当初那点辣椒都用来腌了萝卜,后面再想吃辣就夹出一点,也亏了这辣椒味道够浓,否则真禁不起程颂的连番折腾。 院子里的辣椒西红柿都冒出了小苗,画砚日日都要去看看长势,盘算什么时候能再吃上那酸甜的果子。 严格说来他们三人上次分食的是半个西红柿,汁水包裹种子的精华部分黎兄和画砚还没尝过,程颂也盼着它能早日开花结果。 吃完包子,黎仁诚被画砚念叨着先去看了菜苗。 当初一个西红柿取出了二百多个种子,前后院各种了一半,后种的也都破了土。 程颂数过,冒了将近二百个小苗,也就是一大半都活了。原本他担心自己也没做什么浸种催芽,种子成活率不高。 现在看来要么是阿姨买的西红柿好,要么是小院菜畦的土壤肥沃,再不然就是黎兄属于天生擅种植的体质,实在都不对就只能归功自己不讲道理的穿越光环了。 辣椒苗冒得更多,当初的几个辣椒扒拉出七百多粒种子,秀才院种不下,程颂还留了一半晒干没种。 现在出苗的也有将近三百棵,程颂不确定是否需要移栽,黎仁诚说再看看。 他当初撒种留了间距,生长空间应是够的。只是这菜畦最好也灌些肥水,让菜苗长得更壮实些。 “这豆腐要如何做?” 刚刚画砚悄悄与他抱怨了好几句发霉的豆腐坯,黎仁诚也有些准备,可乍一面对这满笸箩白毛,还是没忍住惊讶。 拿起一块豆腐坯,程颂边顺毛边给黎仁诚解释。 “将白毛搓倒,贴着豆腐捋顺,再放入陶罐中即可。这腐乳制作,使其发酵长毛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放入罐中用盐腌制。” “小弟也是第一次做,发酵这步最易腐败,只有发出白毛或浅黄色毛才可用,绿毛黑毛均要舍弃,幸好这批菌毛发得都算合适。” 几个笸箩都发成了白毛,程颂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豆腐比黄豆更易发酵失败。网络上教的大多要放曲种或菌种,程颂手里没有。 如果有曲种,豆腐坯两三天就能发酵完成。 没有曲种,借助空气中的毛霉菌也可以发酵,只是需要的时间略长,温度也不易控制。这次长好白毛就用了近十天,夏日温度高了能快些,应该五天左右就够了。 发酵好的豆腐还需用盐腌制几天,当初看阿姨制作的时候,程颂也刷了几个短视频。讲得都是发酵出白毛后用调料水腌制就可以了,但阿姨坚持用她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老法子,先用盐腌制五六天再灌调料水封坛二次发酵。 程颂和舅父特意要的大块豆腐,十块豆腐切了差不多六百个小块,一层带毛豆腐一层盐,用盐量差不多就是一百个小豆腐块一斤盐。 大琞盐价不低,一斤细盐七十文,与十斤细粮同价。黎仁诚与画砚都随着程颂一起捋毛摆豆腐,看六斤细盐用下去,难免生出几分心疼。 “少爷说这腌好的豆腐叫酱腐乳,那除了这几斤细盐,是不是还要费酱?” 画砚仰起小脸,眉心蹙成了一团。 “对。” 吁…… 一块豆腐三文钱,就算周大伯给切了大块,加起来也就值三四十文。 焖了十天长了堆毛,再腌制居然就要四百二十文盐钱!后面竟然还要费酱!谁见过这么奢侈的毛! 程颂被他憋屈的小表情逗得直乐,忍不住接着下刀: “不止盐和酱,这些豆腐还须用差不多十斤黄酒,炖肉的香料也要用一些。” 画砚!!!!! “用如此多的银钱伺候这豆腐毛?少爷这是为甚啊?” “不是豆腐毛,是霉豆腐。能为甚,自是为了吃,这酱腐乳用处大得很。” 六百块豆腐坯捋起来也是枯燥,逗逗孩子取乐当放松了,程颂又拿起一块吓唬画砚。 “若不舍下料,还有个青方,二次发酵时不用酒也不用酱,只需用此次腌制豆腐的盐卤水,再去舅父家取些黄浆水兑进去,调料加不加都看个人口味。” “那少爷为何不用青方,酱和酒价都不低呢。” “因为青方腌出的不叫酱腐乳。” “那叫甚?” “臭腐乳。” “少爷!!都长毛了再等等不就臭了,还费甚的料啊??!!”《 》 18、小溪哥哥 程颂做腐乳这天,“章家蜜汁排骨”开业了。 赶早买肉的客人都注意到了章家铺子新加的牌匾。 “二郎,这蜜汁排骨是甚?你家猪骨头还抹蜜了?” 被追着问的章二郎是章清二哥,他爹继承了祖父章屠户的名头,家中几个儿子就被客人们唤作大郎二郎三郎。 “是道用猪排骨做的荤菜,味道甚好。今日晌午开售,开业前三天都是八折,还请各位街坊帮着吆喝两声。” “荤菜啊,抹了蜜的排骨菜,如何卖?” “一指长的排骨八文一块,套餐三十文一份。” “套餐又是甚?” “套餐含三块排骨,一份白米饭,一份菜蔬。” 这套餐的卖法是有些新鲜,但一指长的排骨就要八文钱,多数人都嫌贵。 县城生猪肉三十文一斤,全要肥的还要贵三文。骨头平日都是剔净肉单卖的,十文一斤,多是被不太富裕的人家买了,加上豆腐菜蔬煮上一锅汤菜,能借个肉味解解馋。 排骨上就算有肉,也是瘦肉为主,价钱理应在生肉和骨头之间。一块做熟的排骨卖八文钱,这不明摆着坑人嘛! “那排骨有甚的吃头,居然要八文一块?” “老章家嫌卖猪肉赚得不够,这是要把卖不动的骨头做熟了换钱。” “听说了吗?章家肉铺要卖排骨,一指长,八文钱一块,说是抹了蜜。” “那蜜是贵,但为何要抹在骨头上?” “抹了蜜的骨头也不值八文一块啊。” …… 八文一块卖排骨也算新鲜事,消息很快传开了,好奇的人确实不少,都打算中午过来试吃,确定难吃了再有理有据地骂两句黑心。 经过几日试做,章家人对蜜汁排骨的信心越来越足。刚开始有人嫌贵也在意料之中,章老爹对家里人交代了,只管把味道做好,其它的无需担心,到底贵不贵他们尝过之后自然知晓。 卖排骨的这家铺子更靠近主街中心,早市过了人也不见少。这一日临近午时,主街上的行人都被一股特别的肉香吸引了注意。 “谁家在街上烧菜了?闻着甚好。” “哪家炖肉了?味道如此香浓。” “好香,谁用糖烧肉了?” 这是鼻子灵的。 “好像是章家肉铺,不是说今日要卖什么蜜汁排骨,是他家吧?” “章家肉铺在哪儿?” “仁兄别问了,跟着味道去寻。” …… 猪肉铺平日都是一早生意最好,过了辰时客人就少了。早上章清父兄在前面卖肉,章母带着两个儿媳在后院准备做排骨。 在程颂的建议下,章家也买了两口铁锅,炝锅爆炒用大火,炖煮换陶釜用小火,最后大火收汁再换到铁锅。 长宁买不到大号铁锅,定制倒是可以,就是得等些时日,开业初期只能铁锅陶釜轮换着折腾。 炝锅炖煮都在后院完成,章家在铺子门口架起个大泥炉,放上铁锅专做最后的收汁,街上的行人就是被这收汁起锅的味道馋过来的。 “伙计,这肉如何卖?” “排骨八文一块,加米饭菜蔬的的套餐三十文。” “两份套餐。” “好嘞!” “给我也来两份” …… 章家抹了蜜的排骨不消一日就将名声打了出去,靠的就是好吃! 吃过的食客就没有不夸的,八文一块的排骨一口就嗦完了,买了套餐的几乎都要再加几块排骨,就连搭配的腌萝卜都有不少人买了带走。 这一日,长宁县城最热闹的话题就是章家猪肉铺的新菜,令人口舌生津的蜜汁排骨和酸甜爽口的腌萝卜。嫌排骨八文一块贵,那就买五文一碗的腌萝卜,还赠汤汁。 头一日开张准备了三十斤斩去大骨的软排,章清父兄都是下刀有准的熟手,一斤排骨破十块,三十斤三百块排骨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光了! 腌萝卜也没了,白米饭剩了两锅。不少客人自己吃过之后就十块八块的单买排骨,腌萝卜也来两碗,米饭回家自己蒸。 不算人工,这一日排骨铺子的利润将近两千文,与两头猪赚的银钱相当。 章家人乐坏了。两千文看似不多,但这才是第一日,县城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他家的新菜呢。 下午就有在别处听了消息赶来买的,到了才听说今日份都卖光了,只能明日赶早。 账目算清后,章父立时拍板,第二日备货翻倍! …… 十天没见,晚上程颂画砚都没心思看书,拉着黎仁诚坐在堂屋聊天。 “黎兄家人爱吃,那我下次多做些。” 听说黎家人都夸他做的酱肉好吃,程颂美得不行,恨不能再酱上两锅快递过去。 “那就先谢过颂弟了。” 几句夸奖感谢就把这人高兴得一副坐不住的样子,见程颂笑得得意满足,黎仁诚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以前在县学读书,他与同窗多是泛泛之交,偶尔也会谈论一下学问,却是很少闲聊。也有学子想与他结识深交,但他不是读书就是耕作,挤不出吟诗作对的工夫,更没有畅聊人生的闲情。 像眼前这般,与好友同桌而坐,闲谈日常的体验还从未有过。黎仁诚说不清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自在。 “那老伯兴许是王止父亲,黎兄刚还的推车明日就得来学田。” 聊完家里,两人又说起了农事。 黎仁诚说去送还推车时,王家兄弟都不在,只见到一位老伯。程颂顺着话题聊起了学田近日的忙碌。 “王家推车都在学田?” “是啊,给舅父家铲完土,又有几家雇了王止帮忙,这几日他家兄弟全在学田铲土。” “那租车是否耽误了王家生意?” “没有没有。他家五辆推车,黎兄租了一辆,王止又从别处租了三辆,也是五文一日。这两日铲土的活儿也快干完了,接下来还要帮几户佃农施肥。” “雇人施肥?” “是,舅父家,吴婶子家,于婶子家,好几户都雇了。” 铲土、搅泥水、施灌,都是临时增加的农活,家里人口少、田地多的难免忙不过来。花钱雇人是有些心疼,总比误了农时强。 “小溪哥哥也雇了。” 画砚吃着柑橘插话。 少爷说今晚不读书只聊天,他便端了盘柑橘过来,先剥了两个给少爷和黎秀才。 他俩都不吃,真好。 “小溪?宋归?” “对,是宋大哥,黎兄认得?” 程颂知道黎仁诚能辨得出村中佃农,但走动很少,不少人可能连话都没说过。 “遇到过几次,说不上熟悉,只知道宋兄也是读书人,住在……” “原来是那个院子。” 听黎仁诚说完,程颂想起来了。第一次从孙大家回来,路上好几个孩子从一户人家跑出来,差点撞到自己。黎兄说那院子原本住了兄弟俩,如今只剩了一人。要不是自己搬来,村里就只有他与宋归是独居户。 “独居户?小溪哥哥不算吧,虎子说他大哥还回来呢。” 最近黎仁诚不在,程颂白天要去县学,画砚整日和虎子牛娃他们混在一起,除了下田帮忙也没少疯跑。 功课是别指望长进了,倒是对村子熟悉了不少,每日都能和少爷叨叨几句家长里短,读过书、会讲故事脾气还好的小溪哥哥就是其中之一。 “我搬来时他家就只剩了宋归,听吴老伯说当初是住了兄弟两人,他兄长去从军了。” “嗯嗯嗯,对对,虎子也说小溪哥哥的大哥去当兵了。” 画砚点头附和,又抓了个柑橘握在手里转圈圈。 “从军?哪里打仗了?” 程颂一惊。就算穿去现代二十年,打仗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忘记啊。 “没有打仗,那次是朝廷为北境募兵。据说北地春迟秋早,雪窖冰天,且偶有蛮人骚扰边境百姓,兵士折损大,常年兵源不足。” 大琞的兵役不算重,除了战时,少有强制征召,多是募兵。虽说从军能有份稳定的收入,但其中的艰苦和未知还是令多数人却步,何况是最为艰苦的北境。 “那北境是很危险吗?” 画砚听得入神,眼中还浮上了几分害怕。 “相较于内陆州府,北地算是险境了。” “那为何小溪哥哥的兄长还要去呢?” “不知,我与宋归并无交往。不过那次募兵给出的待遇比以往要高,若是被选上,除了衣被口粮,每月还能领一千五百文。比内陆的驻军多五百文。” 一个月一千五百文,一年就是十八两银子。小有家资的人家肯定不会送子孙去冒风险,但对穷苦百姓而言,十八两确实算得上高收入了。 程颂只与宋归见过一面。是宋归主动找来秀才院,感谢他们分享了腐叶土肥田的法子。 除了直接问过黎仁诚的几个佃农,多数村民都是口口相传跟着学,还没谁正式过来道谢的,程颂还被谢得有些不好意思。 听完黎兄的话,程颂明白了宋归大哥很可能是冲着银子去当兵的。兴许只是单纯地想多赚点钱,也可能当时兄弟俩遇到了难处。 “原来小溪哥哥的兄长是为了挣银子啊。” 画砚一副恍然大悟的严肃样,手上却是挺活泼,悄悄给盘了半天的柑橘去了皮。 “你吃几个了,快睡觉了不怕积食啊?” …… 休沐之后的起床总是格外艰难。 等程颂拖拖拉拉地出了屋,秀才院里已经热闹上了。黎兄在厨房热包子,青山表哥送来了半桶豆浆,青河表哥推着一车豆腐等在院外,兄弟俩和程颂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进城了。 舅父今早也过来了,看样子是来打水的,正站在井边与人说话。 与舅父站在一处的那人白净俊秀、清瘦挺拔,雨后新竹般温润澄澈。 旁边还站着个扬着脖子不时点头的画砚。 “少爷,小溪哥哥来打水了。” 跑回程颂近前,画砚小声问能不能邀请宋归一起吃早饭。 程颂点头,带着画砚过来和舅父问好。 “正好碰到宋溪去打水,我就让他进来了。” 一桶水不算什么,但毕竟不是自己家,舅父和程颂解释了一下。 “那水井是远,宋大哥以后就来这里打水吧。” 程颂笑着劝说宋归。画砚没少去听人家说故事,打点水算什么。 不过怎么是宋溪,舅父嘴瓢了? 宋归推辞了两句,听程颂说孙大吴婶子他们都来,便点了头,道了谢。画砚高兴,趁机拉着宋归一同坐下吃饭。 “我去请舅母过来,昨日包子还有不少,别让舅母做早饭了。” “我去喊她,顺便把水送回去。” 舅父提起水桶,把程颂叫住。 “小溪哥哥,你的名字是宋溪还是宋归啊?” 画砚也听到了周伏那句称呼,憋不住好奇,在饭桌上直接问了。 “以前是宋溪,前两年改成了宋归。村里人喊惯了不好改,怎么都行。” 宋归笑着解释。 “名字还能改啊?” “能改,前两年峰哥去从军,盼着他能早日平安归来,我就将名字改了。” “峰哥?就是小溪哥哥的兄长吗?” “是。” 宋归点头,眼中含着浅浅笑意。 “原来小溪哥哥的兄长叫宋峰啊,山峰的峰吗?” “是山峰的峰,不过不是宋峰。他姓项,项峰。”《 》 19、饴糖 周家搬到学田时,募兵刚刚结束。他们见过宋归的大哥,记得是个高高大大、沉默冷峻的青年。 做了多年买卖,周伏识人的眼力还是有的。同样是寡言的性子,相比黎仁诚的清峻冷然,宋归大哥的眼中却是暗隐着几分狠决。 不过那人很快就从军离开了。后来他们逐渐与宋归熟悉了,这年轻人温良知礼,待人和煦,对他那大哥的印象倒是浅淡了。 “幼年时,我被人贩子拐了,是大哥救的我,后来我们兄弟被义父收养,一直住在邻县。” “七年前义父来长宁访友失踪,大哥带我来找,却是一无所获。” “义父的友人就是县学的夫子,帮我们兄弟租种了学田安顿下来。大哥去从军也是想搏个好前程。” 几句话,宋归说清了自己的过往。 这就完了? 程颂一脸懵圈。 你怎么就被人贩子拐了? 多大被拐,家在哪儿啊? 获救了怎么没回去找家人? 你大哥也没家吗?他一个小孩子怎么救的你? 你倒是仔细说说啊…… 同样被点燃了八卦魂的还有画砚,不过—— “小溪哥哥,你兄长好厉害啊!他是侠士吗?他去从军,是要去当将军吗?” 什么侠士,什么将军,你以为将军是报名上岗的? 书童太憨傻,少爷很尴尬。 “宋兄见谅,我这书童是话多了些。” “无妨,画砚天真纯善,慷慨大方,很是可爱。” 宋归客气道。 慷慨大方?程颂扫了眼被夸的画砚,这小崽子居然还脸红了,真是难得一见!大方倒是真的,昨晚还惦记着给虎子牛娃分肉吃呢。 小溪哥哥比黎秀才还大一岁,画砚不知道怎么回夸,嘻嘻着把一盘包子向宋归跟前推了推。 是挺大方,程颂端起豆浆灌了半碗。 …… 与章家的合作是每月底结算分红。银子还没到手,但听说自己已经有了六百文的积累,程颂也是笑眯了眼。 除了在现代做过一阵子暑期工,这还是程颂第一次在大琞挣钱,只听个数就高兴!一日六百文,若能日日如此,一个月就十八两银子! 程家每月给他五两月银。若是吃住在县学,少买点书,肯定够了。程颂也料不到进城首日,一口铁锅就掏空了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过只冲着能认识黎兄,别说一月,一年的生活费都掏了也值。 为了庆祝自己没到手的分成,程颂决定晚饭做个红烧狮子头。 打从王止在学田干活儿,除了送柴,程颂还让他帮忙代购新鲜的果子和菜蔬。拿不准的王止就记下,和程颂确认后再买。现在厨房就有十几个带泥的荸荠,正适合做丸子。 听说少爷挣到了分成要庆祝,画砚激动地就要出去吹一波,被程颂拎到厨房洗菜了。 画砚被买入程家的时候,他爹已经娶了侧室。不知是受人挑唆还是孩子自己悟的,从小把林春杏当作了他们院子的天敌。 母亲去世后,画砚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只要少爷有一点进步就恨不能宣扬得家里耗子都得知道。 程颂一直在掰他这毛病,有好转但没根治。 画砚洗菜,黎仁诚剁肉,程颂负责调味烹煮。一斤五花肉做了十五个小丸子,三个人都没吃过瘾。 “这小狮子头比那日的冬瓜汆丸子还香,荸荠居然还能烧丸子!少爷,明日还能接着庆祝吗?我把肉洗好,葱姜备好。” 打完申请,画砚眨着眼看向黎秀才。 “我来剁肉。” 收到暗示,黎仁诚不负所托。 喜欢吃就再做,程颂不嫌麻烦,但明日有些为难, “最快后日了,明日我托章兄多带些肉来,再让王止买斤荸荠。” “哦,后日也行。” 画砚在椅子上扭了扭,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 “明日一早我去县城,肉和菜我带回来吧,颂弟再想想还缺甚,我一并买上。” “黎兄去县城何事啊?” 除了回家,程颂还没见过他离开学田。 “将抄好的书送去书肆,再取两本新的来。” “抄的书?为何要抄书呢?” 画砚不明白,抄好的书不留着看,为何还送去书肆了。 “县中不少学子都靠抄书挣些银钱,或是租书回来抄录自用,比买书便宜些。” 黎仁诚解释道。 他黎兄字写得好,抄书定是没问题,程颂倒没觉着意外。 “黎兄,学子抄书不会耽误功课吗?” “通常不会,抄些圣贤书也能巩固学问,算不得耽误,若无心科考,就多抄些话本小说,酬劳会给得多些。” 程颂没深问抄书具体能挣多少,要是给得够多,这人也不必租种学田,只抄书好了。 “既是如此,黎兄能否将画砚带上?这几日跟着佃农施灌辛苦,也让他去县城买些吃食补补。” 其实画砚说是日日下田,更多是去凑个热闹,没有哪家佃农会真让他多干。程颂让他跟着主要是去付钱,直接把钱给黎兄怕他不收。 “善,明日让画砚与我同去。” 黎仁诚多少能猜到程颂的用意,但不愿为这点事与他争执推让,怕显得生分。 次日一早,程颂去找舅父要了两块豆腐,晚上回来做了一大锅小狮子头。除去给周家送了一大碗,他们仨也都吃了个尽兴。 问过程颂后,画砚把虎子、牛娃和牛娃妹妹小花邀来同享。他也不知道自己碗里有多少丸子,就一人一个一轮一轮地分,看得程颂直乐,又给他们加了一大勺。 画砚吃美了,和程颂讲起了章家排骨的售卖盛况。 “客人多得不行,铺子里都坐不下了呢。” “还专门去章家铺子了?” 黎仁诚点头,说画砚提了要去,他们就去看了看。 “嗯嗯,得去啊,去替少爷看看买卖。” 早上章清已经和程颂讲了一通,说第二日排骨卖得更好,但米饭又剩了不少。 他大嫂干脆将斩下的大骨也炖了,下同样的调料烧出不少汤汁,将剩米饭卖了个汤汁版的套餐。 一勺汤汁一份米饭一份菜蔬,五文钱。嫌排骨贵的就买份汤汁拌饭过过瘾。 他爹把今日的备货量又翻了倍,说是一点儿不愁卖。 “唯一发愁的就是排骨不够。以往每日就宰那几头猪,能出的排骨有限。不过祖父说若是排骨一直好卖,那就每日多宰几头,生肉卖不动就降些价钱。” “那蜜汁做法也不拘于排骨,烧五花肉、烧肘子都可。只需将肉皮处理干净,炖煮时间略长,其余做法与排骨无异。” 程颂给了建议。其它部位味道如何不好说,至少五花和肘子肯定没问题。。 “还可做五花和肘子?那敢情好,今日回去就与父兄讲讲。这几日二哥要去府城买调料,若能炖的种类多了,正好让他多买些。” 章清高兴道。 “为何去府城买调料?” 去府城批发,省下来的钱够路费吗? “其它调料还好,这蜜汁需要的沙糖量大。调料铺卖二百文一斤,多买也只肯便宜五文,县里就是从府城进的货,爹就说让二哥去看看价钱。” 糖价贵程颂也知道,相比七文钱一斤的粮价,七十文的盐价就够高了。 盐铁自古是国家重要收入,价格受到很多非市场因素制约,波动较大。而且就算盐价再高,作为生活必需品,食盐也是不愁卖的。 只是盐价越高铤而走险贩私盐的人就越多,所以大琞的官盐价格就一直维持在有些贵但多数人还买得起、盐贩子获利空间有限的水平上。 糖价则不然,说是自由买卖,但其实定价权是掌握在几家大糖商手中的。 甘蔗的种植受地域限制,大型的甘蔗园、制糖坊都在南方,北方售卖的沙糖都是从南方运来。 以前运河未通、漕粮与南货走陆路过来的时候价钱更高,据说有过一贯钱的高价,就是一两银子一斤糖。 现如今不仅漕粮运得便利,包括沙糖在内的不少南方货物还能通过先海运、再换河运或陆路的方式送到北方各地。 两种方式都能大幅降低运费,这才有了现在二百文一斤的糖价。看似很贵,实则已经便宜不少了。 只是这个价钱也并非真正的市场调节,而是几大糖商商议之后定下的,利润空间应该还是很大。 “沙糖价贵也可混入蜂蜜或饴糖,减少沙糖用量,味道并无太大影响。” 程颂想了想又说: “蜂蜜分不同花蜜,味道有些差别,还是饴糖稳定些。” 章清点头。 “蜂蜜县城很少能买到,饴糖一百文一斤,倒是便宜很多,晚间我与父兄说说。会做饴糖的作坊多,兴许讲讲价还能再低些,二哥也不用跑府城了。” “饴糖也要百文一斤?” 程颂就在县城买过一次沙糖,还没买过饴糖。最近秀才院的糖也不多了,还没来得及再买。 若饴糖也能卖百文一斤,那还不如自己做些。长宁没有甘蔗做不了沙糖,饴糖就简单多了,原料只需麦子和糯米,大琞的粮价那是相当便宜。 “平日都是百文一斤,若买得多,也许能便宜个十文八文。” “那你先让家中去问问价,这几日我也做些饴糖试试。” “程兄会做饴糖?” 见两人说正事,谢驰一直没插嘴。听到程颂说会做饴糖,他是真惊讶了。 “会是会,但十分手生。这饴糖的制作需要小半月,这两日我就试做。” 做饴糖需要先发麦芽。程颂估摸现在白天的温度大概在十到十五度之间,麦芽生长不会太快。 “颂弟定是这县学中最不惧落榜的学子。” 章清一脸叹服道。 饴糖就是麦芽糖,制作方法很简单,基础材料是发好的麦芽,配合材料并不唯一,最便宜的是绿玉米秸秆。 先将秸秆切段碾碎,放入麸皮蒸到彻底软化,稍微晾凉后与碎麦芽混合,加水发酵一夜,大部分糖分就析出到水里了,然后把滤出的糖水熬制到糊状就算做成了。 但玉米和西红柿辣椒一样,都是起源美洲的作物,大琞的地理分布程颂基本一无所知,没见过就只能当没有。 没有玉米,就只能选择最常见的糯米。好在近些年少战少灾,大琞几乎所有的粮食都不贵,糯米一斤也才十文钱。 程颂让王止代买了十斤麦子,三十斤糯米,这个比例不算严格,对味道甜度不满意可以随时调整。 怕制作失败,他把材料都分了三份,连续三天,每日取三分之一的麦子浸好后放到笸箩里避光发麦芽。 室外温度还有些低,他将笸箩都放到了厨房,嘱咐画砚每日都要均匀洒些水上去,但又不能量太大。 最后一批麦子浸好等待发芽后,用盐腌制的腐乳坯也差不多够日子了。 这日吃过晚饭,程颂用食盐、面酱和甘草、肉桂、丁香、砂仁等香料熬煮了汤料。 煮这汤料不用水,只用黄酒,煮好后滤去料渣和腌制好的腐乳盐坯一起装坛,一层腐乳盐坯一层料,最后还要撒层封口盐,盖盖封坛抹上封泥,几个月后就可以吃了。 白天程颂要去县学,画砚得了新鲜,总钻去厨房看麦芽。黎仁诚不拦他,偶尔自己也去看两眼。 程颂第三个休沐前一日,第一批麦芽已经长到了一指高,可用了。 这日散学回来,程颂蒸糯米,黎仁诚剁麦芽,画砚等糯米饭晾至温凉后跟着一起搅拌,搅好的糯米麦芽还需要发酵一宿。 休沐当日,将发酵好的糖水滤出后再用铁锅熬煮,煮至粘稠就是饴糖了。只是水多锅小,一锅一锅熬得程颂逐渐暴躁,下定决心要去定做个大号铁锅。 秀才院飘了整日的麦芽甜香,几乎全村的孩子都在院门外来回转悠不肯离开。 佃农家买不起沙糖,最多年节时花上几文钱买上一小块芝麻糖给孩子甜甜嘴。 芝麻糖就是用饴糖加工的。程颂在锅边转了一日大勺,肩痛腰酸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再拉硬糖、炒芝麻糖了。 他让画砚通知院外的孩子都回家取碗,自己舀了一勺刚熬好的饴糖准备煮锅糖水给他们分分。 煮糖水容易,黎仁诚没让程颂动手,自己煮好后端到院中,让孩子们排好队,一人两大勺。 小点的孩子还不太省事,端起糖水就喝了个眉开眼笑。稍大些的孩子不少都将糖水端回家中,与父母家人一起分食。 “少爷,能取一勺饴糖送给吴婶子家吗?今日虎子大哥回来了,他家可热闹了。” “虎子大哥去哪儿了?” “说是去服徭役了,去了一个多月。” 服徭役?程颂心中一动,没露声色,取碗舀了一大勺饴糖让他端走了。 见程颂面色微沉,一直在旁边学习熬糖的黎仁诚关心道: “颂弟可是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