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三年,侯府主母怀了亡夫的崽》 第一卷 第1章 侯府寡嫂 青色帐幔淡拂面。 姜沉璧额上沁一层细密的汗珠。 烈火灼烧身体的刺痛感犹在,鼻息间皮肉被烧焦的恐怖气味却莫名消失了。 空气里流动着甜腻的暖香。 她不是被烧死了吗? 这是哪里? “嫂嫂……” 一道低哑又熟悉的男音响起来。 姜沉璧怔了片刻后,陡然睁开了眼。 入目是陈设清雅的书房。 卫朔尚显青涩的俊脸潮红,一手扶书案,一手拉扯领口,身子摇摇晃晃,“嫂嫂,怎么会这么热?” 姜沉璧的心狂跳,全身血液似瞬间逆流到了头顶。 她竟重生在被婆母算计,与小叔卫朔锁在书房那一日! 前世她意识到被算计的时候已经太晚,完全没有力气走动。 她便只能缩在角落,狠力掐着自己强撑理智。 卫朔则避在另外一边,以匕首刺伤自己保持清醒。 两人虽被关了一阵,却清清白白。 可婆母程氏竟和二房、三房的人前来围堵,故意“撞破”那桩事…… 不行! 绝不能重蹈覆辙! 姜沉璧强压下燥热和眩晕,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毫不犹豫地朝自己手臂上狠狠一刺。 剧痛让她神智一清。 随即她转身,同样果断地刺向卫朔手臂! 卫朔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蓦地睁大双眼,眸中迷离被痛楚驱散,满是惊疑,“嫂嫂?你……” “把香灭了!” 姜沉璧丢下一句话,拖着虚软无力的身子冲向门口,又检查窗户。 果然如前世一样,被封死了。 她连停顿一刻都没有,立即拿下挂在柱子上的宝剑塞给卫朔:“劈窗!” 少年茫然:“为何……” “你知道我们被算计了吗?” 姜沉璧满脸寒霜,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门窗现在都被封住了,我们被关在一起,还嗅了那香,你可知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卫朔呆了呆,到底是年纪小,竟是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那香是……” 他难以说出口,一张青涩俊脸涨的通红,后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是谁——”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姜沉璧打断他,“快将窗户劈开。” “好。” 卫朔沉着脸挥剑。 咔咔数声,窗户掉落。 外头清新的空气飘进来,冲散室内情香甜腻。 也让屋中二人更清醒了一瞬。 姜沉璧深吸一口气,后用手帕包起一大把未燃尽的香料收好,冷静交代:“外面定有望风之人等着报信。 我走后门去祖母那里,你设法抓住望风的人,明白吗?” 卫朔沉声应:“嫂嫂放心!” 姜沉璧便拎起裙摆,利落地翻窗而出。 …… 姜沉璧摁着手臂上被银簪刺出的伤口,让那因药物而混沌的头脑始终保持清醒。 一路专挑花木遮蔽的小道走。 冷风一吹,前尘往事伴着恨意涌上心头…… 她五岁父母双亡。 因与永宁侯府指腹为婚,被卫家接到府上教养,与卫家长子卫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定下婚期。 十七岁大婚之前,卫珩出外公干,不幸被山洪冲走,尸骨无存。 她毅然决然抱着他的牌位嫁给了他。 发誓要替他孝顺母亲,抚养幼弟。 起初两年程氏总叹息委屈了她。 可后来,程氏不知怎的,一直旁敲侧击,说谁家一男挑两房,给故去的兄弟留了后云云。 她那时只觉可笑,从不放在心上。 直到她和卫朔被锁在书房,还被程氏亲自带人撞破,她才明白程氏是认真的! 程氏抹着泪说:“事已至此,你和朔儿给珩儿生个孩子吧。” 她与卫朔一起长大,从来只将他当做弟弟。 卫朔也有喜欢的人。 两人本就难以接受那样的安排。 “叔嫂私通”的事情又被人传播出去,闹得满城风雨,卫朔被逼的离家出走。 她则被各种流言压的直不起腰。 后来程氏忧思成疾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 她被二房和三房扣上克死丈夫、勾引小叔、谋害婆母的罪名活活烧死,对外则说她是羞愧难当畏罪自尽。 死后她怨气难消,魂魄留在卫家,才明白一切都是二房和三房的算计! 永宁侯府这爵位是卫珩父亲用军功挣来的。 卫珩父亲死后爵位空悬。 原是要等卫珩办差回来承继爵位。 可卫珩出事,卫朔又小。 本来和二房、三房无关的爵位瞬间成了一块肥肉。 他们教唆程氏算计她和卫朔,又从中挑拨分化,生生把大房一脉弄的分崩离析,他们则把爵位、产业全都吞没…… 这一回,她要拔了这些豺狼虎豹的獠牙。 非啖其肉、饮其血,难消心头之恨! …… 姜沉璧冲到寿安堂内,扑跪在地:“祖母!求祖母为我做主!” 往日端庄典雅的大房长媳,如今衣裙脏污、鬓发散乱,双眼蓄满泪水,一幅受尽委屈的模样。 房中原本和谐松弛的气氛瞬时就凝滞。 姜沉璧的婆母程氏吃惊地扑上前去:“沉璧?你怎么——” 二夫人姚氏先是愣了一下,后眼底飞快闪过幸灾乐祸,又捏着帕子捂嘴故作吃惊。 “哎哟!咱们大少夫人这是在哪受了天大的委屈?真心疼死二婶了!” 三夫人潘氏则稳重周到。 她吩咐下人和小辈们全部退下才开口。 “方才母亲问起你,大嫂说你去给朔儿送字帖……缘何弄成这样?” 老夫人也是满脸担忧与疑问:“怎么回事?” 程氏此时想起什么,脸一白,心虚地去拉姜沉璧:“母亲先带你去整理一下,等理好了你再慢慢和祖母诉说。” 可姜沉璧挣开了程氏的手,朝老夫人重重叩首,“孙媳的确是去为朔弟送字帖,谁料有人在朔弟书房内燃情香,还把门窗封死……” 她将衣袖挽起。 白皙的手臂上,被簪子刺出的血洞还在汩汩朝外渗血。 血迹蔓延,整条小臂几乎都被染成了红色,刺眼又可怖。 “情急之下孙媳只能刺伤自己,后来朔弟用剑劈开窗,孙媳才得以离开。” 程氏倒吸了一口冷气,忙用帕子去按伤口。 姜沉璧再一次挡开她的手,双眼含泪看着老夫人:“孙媳自幼在卫家长大。蒙长辈们垂爱,让我嫁给珩哥、执掌中馈。 这些年来从不敢懈怠,生怕辜负这份重托。 可我万万没想到,在这自小长大的家里,竟有人要毁我清白!” 第一卷 第2章 兼祧之事 “这可能是……是有什么误会吧?谁敢在府里——” 程氏脸色死白,言辞闪烁。 “误会在何处?” 姜沉璧厉声打断,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黑亮的像是能照透所有伪装。 “我手臂上的伤口是误会?被钉死的门窗是误会?还是这包能让人身败名裂的脏香是误会?” 她用力将先前收在袖内的香料砸在地上。 不等程氏回应,她再次转向老夫人。 “能在朔弟书房动手脚,还能使唤下人封死书房门窗之人,必定是府上主子。孙媳恳请祖母彻查!” 老夫人面色凝重,眼底一片深沉色,“这等腌臜之事,自然要追查到底!来人——” “母亲,不可啊!” 程氏失声惊呼,“这件事情关系沉璧名声,家丑不可外扬,不如咱们关起门来慢慢……” “母亲。” 姜沉璧盯住程氏:“您往日最是疼爱我,如今我受了天大的委屈,您却不见愤怒,还要‘慢慢’来?” 程氏脸上青白交错,绞着帕子。 她欲言又止还愧疚地看着姜沉璧,又咬牙切齿地瞪着姚氏。 对老夫人却是一点眼丝儿都不敢瞥过去。 姚氏则是目光闪烁,面上十分僵硬。 老夫人将这番眉眼官司看的一清二楚,心里已如明镜一般清晰。 一时间恨其蠢钝,怒其不争。 她“啪”一声将佛珠拍在桌上,“到底是谁!现在自己承认了!否则到时候查出来,别怪我不给她脸!” 厅内死寂到落针可闻。 程氏抖如筛糠,嘴唇哆嗦着,几乎要昏厥过去。 姚氏心头亦是狂跳。 老夫人这是动了真怒,事情绝无可能善了…… 她牙一咬,换了副又惊又怒的神情指着程氏,“大嫂,你怎能做出这等糊涂事?!” 瞬间,屋中几道目光全落在程氏身上。 程氏猛地抬头瞪住姚氏。 姚氏却直转向老夫人:“母亲!大嫂最近一直与儿媳念叨,说沉璧年轻守寡,她又十分优秀, 怕她以后会离开卫家寻别的出路,还与儿媳提起民间有兼祧之事,或许能把沉璧永远留在卫家。 儿媳只当她是随口乱说,万万没想到,她竟真的做了这种事!” “你胡说!”程氏气的发抖:“分明是你——” 姚氏立即抢断了话茬,“大嫂你可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和我说过担心沉璧离开卫家的话? 你亲口告诉我,凤阳公主府曾暗中派了人来打探,问沉璧可有再嫁心思,还想给沉璧保媒!” “你血口喷人!” 程氏气的眼前发黑,“是你与我说沉璧优秀,日后可能会离开卫家去攀高枝,也是你说的兼祧!” “事到如今大嫂何必攀咬我?” 姚氏至此时倒是冷静了:“我不过是见大嫂忧虑,宽慰了大嫂几句,大嫂竟要把一切都赖在我身上? 难道是我给沉璧和朔儿下药,把他们反锁在房中吗? 大嫂,你不想放沉璧离开卫家,也不能用这种毁人清白的法子!” 姚氏义正词严,一幅维护姜沉璧的样子。 实则句句坐实程氏罪名。 “还好今日沉璧机敏,及时发现香料不对,又刺伤自己保持清醒……否则真要出了事,你让沉璧日后如何自处,又让朔儿如何做人? 程氏气的几欲昏倒,指着姚氏“你”了数次,却难为自己辩驳一句。 只能痛悔又无助地看向姜沉璧, 又看向老夫人,瘫在原地失声哭泣。 姚氏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她这软弱无能的大嫂,哪里是她的对手? 她便要转向老夫人,将这件事情完全叩在程氏头上。 却不料这时,姜沉璧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响起来:“就算母亲一时情急想岔了,可她一向温婉柔顺,极少出去走动。 她是从何处弄到这样下作的香料?” 一直沉默的潘氏这时也点头道:“沉璧说的不错,这香能到大嫂手中,定有恶奴作祟,必须严查!” 程氏哭着连连点头。 老夫人沉声说:“桑嬷嬷,去查。” 姚氏一惊,脸色再一次发白。 她强作镇定:“香料来源固然要查,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大嫂她……”她试图将焦点重新拉回程氏身上。 院内这时忽然响起一道冰冷男音。 “祖母!” 卫朔大踏步进来。 他没换衣服,衣袖上渗出血迹,袍角沾染碎木屑,青涩俊脸一片阴沉,进来先深深看了自己母亲程氏一眼。 程氏担忧无比地盯着卫朔渗出血渍的手臂,却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卫朔给老夫人见了礼,声音冷沉:“孙儿从假山后面绕过去,把两个鬼鬼祟祟的婆子当场拿住, 她们两人有说有笑,还说等时机成熟,就把所有人引去捉奸!” 他侧身让开,朝外喝道:“进来!” 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婆子被推了进来。 一人是程氏身边的,另一个是姚氏身边的。 两人扑跪在地,对望风之事供认不讳。 程氏哭道:“那香是弟妹身边人寻来给我的!” 两个嬷嬷也你一言我一语的招供:香是从回春堂买的,何日何时用了多少银两等巨细无遗。 姚氏那嬷嬷甚至还招供,平日姚氏如何给程氏吹“兼祧”、“姜沉璧优秀恐攀高枝”、“算计留人”等耳边风。 一时间哭喊、求饶声搅作一团。 纵然追查香料的人还没回来,事情已经清清楚楚。 姚氏原还想将所有事情推到下人身上,谁知竟被指证,失控地大骂“刁奴”,“是你这老货背主行事,与我何干?” “母亲——” 她扑到老夫人身边,眼角挤出两滴泪,似乎受了天大的冤屈:“我没有做过!是刁奴攀诬我啊!” 老夫人一把甩开她,又怒又恨:“你还有脸喊冤?” 姜沉璧也冷声质问道:“她为何不攀扯别人,只攀扯二婶?连二婶怎样教唆我婆母都说的这么清楚! 我婆母性子温柔恬静,最是良善,要不是有人恶意挑拨,她怎么可能做出今日这种出格之事!” 她盯着姚氏,字字如刀:“二婶是想让大房出丑事,让我和朔儿无脸见人,让我婆母背上恶毒腌臜,算计儿媳的名声。 圣上不会允许永宁侯的爵位落到德行败坏之人身上。 到时朔儿承继爵位无望,二婶就可以想办法霸占爵位、独占爵产了,是不是?!” 第一卷 第3章 她怀孕了 程氏如梦初醒,呆若木鸡。 她、她竟听信姚氏挑唆,差点把自己、把最疼爱的儿媳和小儿子害得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她竟做了这样的蠢事?! 姚氏脸上血色尽褪:“是你臆测、你含血喷人,我没有那样想……” “是不是我臆测,二婶心里清楚!”姜沉璧冷冷扫了一眼姚氏,转向老夫人,“孙媳恳请祖母严办此事,以正家风!” 老夫人胸膛起伏,脸色已是凝重到极致。 她手指颤抖地指着程氏和姚氏骂道:“大家大族,外头轻易攻不破,往往都是从里头败丧…… 你们,你们真是应了这句话!” 程氏哭着扑上前去。 “是儿媳愚蠢,求母亲重重责罚……”她又哭着转向姜沉璧:“阿婴、阿婴,是母亲对不起你。” 姚氏还想喊冤。 可面对此情此景,面对姜沉璧的锐利,老夫人的怒气,下人的证词……她那些喊冤的话语全都梗在了喉间。 老夫人最后下令,姚氏和程氏一并祠堂罚跪三日,再禁足三月,日日抄写家训,静思己过。 至于两个下人,自是当场发卖,毫不留情。 程氏自觉愧疚难当,哭着领受。 姚氏极度不甘愿,奈何如今也无办法。 老夫人又拉着姜沉璧的手宽慰一番,才放人离去。 那时天已经黑透。 姜沉璧踏着夜色上长廊,忽然喉间一阵呕意。 “今日要不是嫂嫂机敏,不知酿成什么样的大祸。”卫朔担忧的声音响起,脚步声亦停在了姜沉璧的身后:“嫂嫂伤势如何?” 姜沉璧抿着唇将那呕意忍下去,才转过身,“不妨事……那两个婆子招的很是利索,你带去寿安堂之前先审了?” “嗯。” 卫朔脸色极其难看,“她们竟如此恶毒,我告诉她们,招了最差发卖,不招就把她们都杀了!” 姜沉璧莞尔,“虽言语暴力了些,但却极有用,” 目光落在卫朔那被血色浸透的衣袖上,姜沉璧又温声:“回去要好好养伤。” “好。母亲那里……”卫朔欲言又止,颇为懊丧,“她是被二婶挑唆了,嫂嫂别生她的气,等回头我好好说说她!” 姜沉璧应下,又催他离去。 “嫂嫂也要好好养伤,我便告退了。” 少年朝她恭敬行礼,转身踏入夜色间,身形挺拔修长,如一节青竹,既韧劲十足,又生机勃勃。 就是这样一个本该鲜衣怒马的少年,前世被“兼祧”之事拖累。 离开京城后没多久竟被马匪残杀…… 尚幸,老天开眼。 姜沉璧转身,回到自己的素兰斋。 婢女红莲忍了一路,这时再也忍不住,“您这袖子上全是血,伤的定然很严重,奴婢请大夫过来给您看伤。” 姜沉璧却失控地扑去盆边干呕。 “少夫人?!” 红莲惊叫一声上前,快速拍着姜沉璧后背。 半晌,姜沉璧消了呕意,白着脸气息粗重:“请大夫?你是怕大夫不知道我的秘密吗?” 红莲猛然反应过来什么,复杂的目光落在姜沉璧肚子上,欲言又止。 “自己处理就好了。”姜沉璧漱了口,又换衣净手,叫红莲帮自己上了药,后遣退下人,上床歇下。 可她躺在床帐里良久,却并无任何睡意,手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怀孕了。 算起来,是一个半月前的事情。 那时姜沉璧陪老夫人前去佛寺进香。 夜间有人朝她房中吹迷香。 她虽察觉到,从房中逃出来,但却在回廊撞入另一人怀中。 之后一切破碎不堪。 唯有陌生的触感、压抑的喘息,以及醒来后身体的酸痛与衣裙的狼藉,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是路过的香客? 还是什么更不堪的人? 她为此惊恐难安,还喝了避子汤。 可之后月信还是迟迟不来,恶心嗜睡。 当她终于确认自己怀了身孕时,巨大的恐惧、羞耻、愤怒几乎将她淹没。 这是一个“父不详”的野种。 她想打掉,也偷偷去看过大夫。 可大夫说她体质虚寒,贸然堕胎可能有性命之忧。 于是她只能忍着孕吐,藏着这个足以让她身败名裂的秘密。 前世她为这件事情日夜难安,又被算计了和卫朔,名声尽毁一蹶不振。 后面才会兵败如山倒,被二房和三房踩入尘泥。 她曾恨极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可她死后灵魂飘荡在侯府,这个孩子竟也做了小鬼,跟在她身边奶声奶气唤着“娘亲”。 烛火噼啪跳跃,姜沉璧眸光沉沉。 这个孩子她要生下来。 她还会扶卫朔夺得爵位,让二房和三房那恶毒又阴私的豺狼,把白占了去的全都吐出来! 隔日,姜沉璧就叫管事过来盘账。 …… 三天祠堂罚跪,对于姚氏和程氏这样的深闺夫人来说,绝对是极大的折磨。 三天时间到,两人是被抬出去的。 姚氏惨白了一张脸,弱声哭着对老夫人认了错。 程氏惭愧至极,在老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老夫人却把她留下了:“你啊,就是太老实了,人家稍微挑唆你一二,你竟上了贼船都不知道?” 程氏瞬间泪流满面,“都怪儿媳糊涂,儿媳怎么那么蠢笨!” “好了。”老夫人安抚:“这些事情不怪你,都是老二家的奸猾,你栽了这一回,日后就谨慎些, 实在防不住她,那你就离得远一些。” 程氏哭着点头,再三保证自己以后再不会犯糊涂,被抬去自己院子。 老夫人才说:“咱们卫家原本也是枝繁叶茂,可惜如今大房凋零,程家败落,二房的不争气,三房又没有男丁…… 我一直看好灵慧聪颖,是个当家做主的,她怎么就命里没儿子呢? 要是她有个儿子,这爵位直接扶去三房我也放心。” 老夫人口中的灵慧是三夫人潘氏。 她是老夫人的侄女,嫁到卫家来却只生了两个女儿。 桑嬷嬷宽慰,“这不还有少夫人吗?您早就说,她是个能当大事的,撑得住这宅门呢。” 老夫人闻言一顿。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满意姜沉璧和卫珩这桩婚事。 第一卷 第4章 清算旧账 卫珩是卫家最出色的孩子。 姜沉璧却无娘家可倚仗。 老夫人看过那么多公侯贵府起落浮沉,怎会不知道一个男子没有妻族帮衬,在这宦海中的艰难? 但姜沉璧有过人天赋。 十二岁起接触卫家家业,十五岁便全权掌家。 她不仅将原本微薄的爵产经营得年年翻番,更凭玲珑手腕与各府交好,成了京中交口称赞的能干媳妇。 甚至凤阳大长公主都曾说过,想收姜沉璧做义女。 她这才真正逐渐接纳了姜沉璧。 卫珩去后她更把姜沉璧视作撑着侯府的支柱。 可如今…… 老夫人轻轻一叹。 “沉璧是不错,可是珩儿死得早,她这么年轻,又这么能干……你没听到她们说吗?大长公主都想做媒。 难保日后她不会嫁到旁人家,还怎么撑卫家的宅门?” 老夫人缓了缓,又说:“兼祧这种事,虽说难听些,但未尝不是办法,只是程氏实在蠢笨,做的太难看了。” 先想办法让姜沉璧和卫朔养出情分,再给姜沉璧换个身份娶进家门。 那就不是兼祧,是正经的嫁娶了。 她早存了这份心。 可程氏干出这种事,还没成功。 …… 姜沉璧去看望程氏时,程氏红着眼,拉着她的手懊悔不已。 “姚红雁她说,长公主喜欢你,时时喊你去说话……长公主也确实派了身边嬷嬷,想给你和文渊郡王做媒, 她还说你和青鸾卫都督谢玄走得很近……母亲不是怀疑你清白,母亲是怕,你这样漂亮,这样能干,肯定会有很多男子喜欢你。 母亲也不是非要你为珩儿守一辈子,母亲只是……只是自己懦弱惯了,我离了你我可怎么活?” 程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是泪。 姜沉璧原本过来的时候揣着冷意,打定主意不给程氏半分好脸色,还要严厉至极地训问一番。 可此时看着她哭得如此惨烈…… 姜沉璧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程氏和卫家大爷前去青州接她。 那时她父母尸骨未寒,她跪在灵堂里哭得肝肠寸断,额头也为父母磕破,流了满脸的血。 程氏便是这样,哭得满脸是泪,怜惜地抱起她,问她痛不痛。 进到卫家后,程氏照看她十分细致。 她为她准备四季的衣裳,亲手帮她梳双环,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坐在床边为她念故事哄她入睡…… 她病了,程氏衣不解带地照看她,还抄经去佛堂祈福,一跪就是整夜。 姚氏笑她,说别人的孩子养不熟,仔细养出白眼狼。 程氏却从不把那些话放在心里。 她总说,阿婴已经没了爹娘,我不对她好谁对她好? 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女儿爱护,养育。 前世程氏算计过她和卫朔之后懊悔不已,到最后都没有怪过她,只说自己蠢笨,没福气。 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摆起脸色? 姜沉璧暗叹口气,拿起帕子给程氏拭泪:“您把我当女儿,我也把您当亲娘,我怎么会离开您?” “真的吗?”程氏泪眼朦胧地看着姜沉璧,“你真的不怪母亲?母亲做下了这等错事……” “我如果怪罪母亲,怎会来看望母亲?” “阿婴——” 程氏哭着唤姜沉璧的小名,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我再也不会信旁人半句胡话,再不会了!” 姜沉璧与程氏相依多年,早已将她当做娘亲。 前世她眼看着程氏咽了气,自己无能为力,她何其痛苦? 如今隔世重逢,被她这样紧紧抱着,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姜沉璧的眼眶也发了酸。 就这般相拥了好久好久。 姜沉璧叫人打温水来,给程氏净面。 又拿起药膏,给程氏那红肿淤青的膝盖处抹药,“二夫人除了说我的事,还说旁的了吗?” “她还说朔儿……” 程氏咬牙切齿:“她说朔儿喜欢桑瑶郡主,郡主是康王唯一的女儿,康王是想给郡主招赘的! 朔儿日后定会入赘王府!到时再不会管我,我就是被这些话拐得昏了头啊!” 姜沉璧暗暗又叹一口气。 她仔细上好了药,与程氏认真道:“朔儿是与桑瑶郡主交情不错,但两人现在都还小,招赘之事更是外人捕风捉影, 哪能当真? 母亲,您日后再不能随意相信别人的话,要有什么事情拿不准,您就找我还有朔儿商量。 万不可以打着为了我们好的名义做糊涂事了。” …… 姜沉璧陪了程氏大半日,安顿程氏歇下,便转去老夫人的寿安堂,送上了这三日她盘账出来的单据。 这些年她生财有道,外面田庄、铺子进项不少。 二房、三房经常以各种名目支取银钱。 三夫人潘氏是老夫人的侄女,虽也伸手,但尚且知道分寸,要的不多。 二夫人姚氏却是动辄开口就是一大笔。 姜沉璧念着一家子的和气,再者也不差那些银子,多半是给了,如今清清楚楚全在那单据上。 老夫人看过脸色极为难看,“给老二家父子打点铺路,给她自己置办穿戴也就罢了,还给娘家送钱, 一次、两次、三次! 这当我们卫家是银庄了不成?” 姜沉璧垂首:“是孙媳管家不严。” “不是你的错。” 老夫人把单据拍在小几上,“你二婶什么性子,我怎会不知道?仗着长辈身份撒泼,你是息事宁人才拿银子。 亲戚是该相互帮衬,可我卫家也不是开善堂的。 把单据给她们都送去,叫她们补齐占了公中的银子!” 姜沉璧离开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望着家里和睦, 可现在老二家的撺掇老大家的做出那等腌臜事,惹得沉璧翻脸,老婆子我也不管她了,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补吧。 也好长点教训,以后安分点!” …… 姜沉璧当晚就派人把单据分别送去二房、三房院中。 三房潘氏住云舒院,收到单据眉心微拧。 身边心腹诧异:“怎么好端端算起账来了?还算了往前好几年的……” “她差点就被算计了,自然气愤,要翻旧账。” 潘氏把单据过一遍,心里有了数,“五百多两而已,不多,从库中取了送去吧,你亲自去,客客气气地送回去。” “可少夫人只是晚辈,贴脸跟咱们要钱……” 潘氏:“她掌家,老夫人也向着她,她便是晚辈我也得给三分面子,你去吧,照我说的做。” 二夫人姚氏住锦华院。 收到单据后简直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第一卷 第5章 叔嫂情分 “乳臭未干的小蹄子,竟敢跟我算账!还算出七八千两的成年旧账,什么坏账、烂账都赖在我头上是不是? 还挑着用晚饭的时候送来,成心不让我好过! 你去告诉她,一两银子都没有,别做梦了!” 送单据来的是红莲,看姚氏这泼妇模样也是面不改色,只留下一句“那奴婢回去了”,而后端正行礼退走。 姚氏还是气得不行,一把将手边茶盏挥到地上摔个粉碎,布料牵拉到膝盖,疼得一阵哀嚎。 …… 红莲回去素兰斋,把姚氏的话转述一遍,冷嗤一声:“拿银子的时候舔着脸笑,恨不得把少夫人夸做天仙。 现在要算账了就翻脸,真真是泼皮无赖的做派,哪像宅门里的贵妇人!” 姜沉璧正在修剪窗边一盆兰草,“不管是泼皮无赖还是宅门贵妇,剥去身份都是人,是人就会贪财占利,欺软怕硬…… 不急,她会心甘情愿把银子吐出来的。” 她招手。 红莲忙上前附耳。 姜沉璧吩咐几句后,红莲咬紧下唇,面露犹豫:“这法子肯定有用,可要真这么做,会不会惊动到青鸾卫? 万一他们查到我们头上,与少夫人清算可怎么办?” 如今大雍,太皇太后与新帝争权。 青鸾卫是太皇太后组建的内卫,是由她亲自掌握的杀器。 青鸾卫不受朝廷任何机构管束,但有生杀予夺、先斩后奏之权,是让朝廷上下、民间百姓闻风丧胆的存在。 怎么敢利用他们? 姜沉璧淡淡一笑:“不会的。” 那桩案子是谢玄负责。 谢玄……又怎么可能会来找她清算? “你这就去办吧,另外,差人去请二少爷过来。” 红莲迟疑片刻,但见姜沉璧胸有成竹,终究没说什么,欠身退下去。 两刻钟后,卫朔来到素兰斋。 他先在廊下见了礼,得到姜沉璧的召唤才入花厅。 姜沉璧温声问:“伤势如何?” “都已经结痂了。” 卫朔直接撸起袖子给姜沉璧看伤口,“嫂嫂你瞧,长得很快。” 姜沉璧却皱起眉头,“那么深的伤口,才四日你就不做包扎,这怎么行?”她朝身后婢女青蝉吩咐,“取伤药来。” 卫朔忙摆手:“不用——” 姜沉璧却不理会他。 青蝉拿来伤药后,她示意卫朔上前,自己拿起药膏和干净的白棉纱。 卫朔拗不过,乖乖坐下,把伤处伸过去。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抽条儿的时候。 姜沉璧记得两月前他才比自己高一点儿,如今却坐着都快和自己弯着腰差不多高度。 卫朔生就一副极好的骨相。 剑眉斜飞,目若朗星。 此刻少年眼底闪动些许羞赧,和更多无保留的信任,飞扬的眉眼间便透出几分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干净与赤诚。 手臂上那个血洞已愈合大半。 但暗红色的痕迹还留在麦色皮肤上,依旧显得狰狞。 这伤口是她下的手。 姜沉璧有些自责,询问的声音很轻很轻:“可疼吗?” “不疼……” 卫朔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应。 姜沉璧来卫家那年,他正巧出生。 母亲程氏性子温柔,自小对他多是宠溺呵护。 父亲忙碌,又顾不上他。 是姜沉璧与大哥,教导他的课业、开解他的烦忧,一直陪伴着他。 父亲与兄长不在后,也是姜沉璧站出来,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大房,更用心地看顾着他成长。 在他心里,姜沉璧是姐姐,是师长,更是他最敬佩的人。 “即便好得快也不能大意。” 姜沉璧认真叮咛,“仔细沾了汗或脏水……留下疤痕是小,若引发溃脓,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听嫂嫂的。” 卫朔应得乖巧,顿了顿,声音压低,“嫂嫂叫我来,是为二婶赖账的事?红莲姐姐唤我时隐约提了一句,说您已有法子治她?” 姜沉璧给他包扎好伤口,才说:“有了。你手上可有近期二叔递回来的书信?” “有,嫂嫂是要笔迹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省力。”姜沉璧眼底滑动赞许,点头说:“不错,你拿一封信给我吧。” 卫朔:“嫂嫂要写什么,我帮你模仿。” “这……” 姜沉璧略有迟疑。 伪造信件,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之事。 让这样赤忱的少年参与? 卫朔将身体坐正,目光清亮而坚定:“嫂嫂曾教过我,做人应当正直明亮,但也要明白人生在世,并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还有许多灰暗之处。 在不损害别人利益,不伤害别人性命的前提下,为维护自己做些恰当变通之事,本也无伤大雅。 我如今已不是小孩子了,懂得分辨敌我,也相信嫂嫂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必要的,是对的。” 姜沉璧为少年眼中的担当所动,她不再犹豫,轻轻颔首:“好。” …… 姚氏在锦华院一养数日。 膝上的伤恢复得极慢,心情很是烦躁。 那七千多两银子的账单,她却从始至终都没当回事放在心上过。 听说潘氏那边已经把银两补回去。 老夫人又派桑嬷嬷来专门提点过她。 话里话外都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公中的银子不是私产”、“莫要带坏了小辈”。 意思催她补银子呢。 那可是七千两啊! 单单是想一想她就肉疼到滴血,断不可能补回去。 她就不信,姜沉璧能把她怎么样! 老夫人就算向着姜沉璧,也不能叫人来把她的院子给抄了吧? 无非是耗着。 果然姜沉璧之后数日都没露头,姚氏自然把这当做她无计可施,每日慵懒又悠闲地养着伤。 这日午后闷得紧。 姚氏叫人抬着她到外头去吹吹风。 远处花簇后几人的议论声隐隐约约飘进来。 “听说了吗?朝廷正在追查去年江东赈灾银贪污案,咱们二老爷和玠少爷去年不是也参与这桩事了吗?你说会不会被牵连进去?” “亏空的数目可不小,要是被牵连进去怕是在劫难逃。” “这案子是青鸾卫在办,青鸾卫那可是宁可抓错,绝不放过……” 姚氏脸色微变,“谁在那儿?出来!” 花树后议论的下人一惊,慌乱中想逃走。 但被姚氏身边婢女叫住,催着赶着到了姚氏面前。 却是两个平素负责采买的婆子。 姚氏眯着眼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第一卷 第6章 一叶障目 两个婆子连忙赔笑:“老奴们没说什么,就是闲聊……不敢打扰二夫人,老奴这就退下。” 说着便要退走。 姚氏喝道:“站住!” 两个婆子身子抖了抖,欲言又止:“真没说什么……” 姚氏重重拍了软轿扶手一把,怒道:“好啊,当本夫人是聋的不成?今日你们二人要么好好回话,要么本夫人把你们撵出府去!” “二夫人开恩呢,老奴这就告诉您——” 那两个婆子似被吓住,忙你一言我一语,将刚才议论的事情复述一遍,最后补一句:“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十有八九是真的。” 姚氏沉着一张脸斥责。 “道听途说而已,怎么做得真?今日本夫人先不与你们计较,日后你们还这样乱说话,仔细撕了你们的嘴!” 两个婆子谢了恩,匆匆忙忙退走。 等身边只有自己的心腹,姚氏眼底却闪过浓浓惊疑。 去年那桩贪污案,丈夫和儿子的确参与了一点边角之事。 丈夫当时还和她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过一手刮一层油水”之类模棱两可的话。 卫玠也曾很遗憾地说,他没在关键职位,占不到太多好处。 现在难道真的查到了头上? 姚氏怎能放心! 立即派了心腹出去。 …… 素兰斋 红莲先前使了银子,让洒扫小厮盯着锦华院那边。 姚氏一派人出去,红莲立刻把消息告知姜沉璧:“二夫人果然派人出去打探了,少夫人算得真准!” “二房父子本就手脚不干净,姚氏作为枕边人和母亲,怎会不清楚他们?如今自是听到一点风声都不敢轻视。” 姜沉璧淡淡一笑,“让她的人去打探吧。” 姚氏能打探消息的路径是有限的。 只要她在姚氏会走的路上,全都堆上二房父子涉嫌贪污的消息,那姚氏便会一叶障目,信以为真。 …… 姚氏等了整整一日,心腹带回消息—— 确如那两个婆子议论那样。 现在青鸾卫正在追查江东赈灾银贪污案,也的确追查到了卫二老爷和卫玠去年在户部的同僚。 下人惊慌:“听说老爷和少爷的同僚在狱中受了大刑,万一他胡乱攀诬,招供咱们老爷和少爷可怎么办?” “闭嘴!胡说什么?”姚氏怒斥一声,“事情要真到那个份上,不可能府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又招婢女上前,“姚家那边可有回信?” 白日派出心腹去外头打探后,姚氏又立即写信给娘家。 她娘家父兄也在朝为官。 虽只是太常寺官员,职位又不高,但消息到底是比市井灵通,也更值得信赖。 婢女却摇头:“还不曾回……信送到就下午了,舅老爷去打探消息,再回信怕是要明日。” 姚氏只得先歇下。 可心里记挂着那么要紧的事情,这一晚上怎么睡得好? 隔日天不亮,她就沉着脸皱着眉,顶着浓烈的烦躁和焦急起身,第一件事便问姚家那边回信。 婢女还是摇头:“没呢……” 姚氏心情糟糕至极,难道是她那刻薄的嫂嫂拦着兄长不为她奔走? 那个贱人! 她在娘家时就处处针对她。 她出嫁后更时时给兄长吹耳旁风,让兄长对她越来越冷淡,还常来她这里哭穷,要这要那…… 如果不是她现在腿伤着起不来,她早亲自去了。 哪会耗在这里心焦气愤? 姚氏越想越愤怒,“派个人去催一催,告诉舅老爷这件事情十分紧要,请他快些,别不放在心上。” 婢女匆匆离开了。 姚氏这一等,又是一整日。 姚家那边没回消息。 倒是心腹又在街上打探,带回许多关于卫玠父子被牵连,还有可能已经在外地被扣押的消息。 说得有鼻子有眼。 让姚氏整日白着脸茶饭不思。 晚上又是彻夜难眠。 到了第三日清晨,姚氏已等不下去,吩咐下人套车,就打算更衣后直接去姚家,亲自催兄长去确定情况。 姚家大爷却登门了,并且带来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传言是真的,你丈夫和玠儿真的被扣在外地了。” 姚家大爷脸色十分凝重,“原本他们前几日就该回家了,因为这贪污案的事情,被扣住才没回来!” “什么?” 姚氏只觉天都塌了,惨白一张脸跌在婢女身上,捏着帕子的手反复攥紧、松开,茫然不知所措。 姚家大爷沉沉吸口气,“青鸾卫暗中出京扣的人,这是我耗了好大的人情打听来的,绝对做不得假。” “青鸾卫……扣人……那现在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姚氏呆滞片刻后,一把揪住兄长的衣袖,急得白了脸,红了眼,“他们要是出事我可怎么活得下去啊!” “你先别急——” 姚家大爷这边刚要劝,一个姚氏的心腹婢女忽然从外头跑进来,“夫人、二老爷的信!” 姚氏怔了一瞬,喝道:“快给我!” 婢女将信拆开送到姚氏面前。 姚氏飞速扫一遍内容,面上竟没了惊骇,反倒喜极而泣:“原来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大哥你快看!” 信到了姚家大爷手上。 他拧眉看完,舒了口气,又缓缓点头:“这就是了,他们不是主事之人,只是过手了文书。 现在只要拿一万两银子给青鸾卫赎人,他们就能顺利回来。” “一万两而已,府上就有!” 姚氏十分欢喜,仔仔细细又将那信看了好几遍后收好:“劳烦大哥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妹妹自己去办。” 姚家大爷很快离开了。 姚氏叫婢女为自己更衣梳头后,坐上软轿,去到素兰斋。 却不料扑个空。 素兰斋的小丫鬟说,姜沉璧去陪程氏用早饭了。 姚氏只得又转去程氏院内。 程氏与姚氏多年妯娌,曾有许多看不惯姚氏的地方,但总是心地善良,没把姚氏当做什么仇敌恶人。 偶尔拌嘴,也从不放在心上。 可“兼祧”“下药”这桩事后,程氏是彻底看清了姚氏的真面目。 先前两人一起被罚跪祠堂,就气得骂了姚氏三日。 此时见姚氏还敢来,当场怒得眼睛都红了。 程氏抓起面前的茶碗砸在姚氏软轿边:“我这小庙,哪里迎得起你这尊大佛?你看你一进门我茶碗就碎了! 你要再往前走一点,我这命都要没! 二弟妹,你还是出去的好!” 第一卷 第7章 到时抄家流放 程氏素来待人温厚,好似一副懦弱无争,怎么都好的软柿子模样。 下人们哪里见过她这副泼辣相? 都惊住了。 姜沉璧却莞尔,微垂着眼弯了唇角。 卫珩亡故第二年,她与程氏外出,在街上遇到人幸灾乐祸嘲讽她们婆媳是一对煞星,还说她们废男人。 程氏红着眼瞪着那个妇人。 姜沉璧那时以为,程氏要被气哭了。 那个妇人是有些身份的,姜沉璧虽也愤怒,却明白不能冲撞,便想宽慰程氏一二赶紧离开。 谁知程氏忽然冲上前去,左右开弓给那妇人掴了好几巴掌。 并抓了一旁的花泥塞了那妇人满口。 把姜沉璧惊得目瞪口呆。 事后姜沉璧担心对方会报复,便让手下的大风堂仔细留意对方情况,也好随时应对。 谁料对方竟哑了火。 隔了大半年后,那个妇人对旁人哭诉程氏疯癫行径。 可别人看程氏那般温软性子,都不信,还说那妇人开玩笑。 只有当时亲眼目睹的姜沉璧和亲身经历的事主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姜沉璧也在那个时候明白,程氏大多数时候确是好性儿。 但谁要真的激怒她,她也绝不是好惹的。 前世姜沉璧对于对方不找麻烦之事并未深想。 如今想来,怕是那位在背后保着吧? 她唇角扯了扯。 姚氏也被程氏这一举动惊住。 但她先前在祠堂就见识了程氏的泼辣,又为丈夫和儿子的事情忧心,倒是没惊愣太久,很快就回神赔笑。 “大嫂这是做什么?咱们之间有误会,您对我有气我明白,可事情都过去好些天了,您也犯不着……” “闭嘴!” 程氏怒瞪着她,一双眼简直要烧出火来:“我们之间不是误会,是你心怀恶意当我是傻子, 你挑唆我,你想踩死大房,让我们娘儿三永远翻不了身!” “大嫂,那件事情是刁奴……” “出去!”程氏一指院门:“你自己如果不愿意出去,那我就把你赶出去!” 姚氏还想说什么。 程氏已经连喊数声“来人”。 下人们看姜沉璧没有劝和之意,程氏又怒极,纷纷听程氏命令上前。 大有姚氏不走就真丢出去的意思。 姚氏惊怒交加,却也不敢逗留,忙吩咐婆子抬她离开。 不想出院门的时候,前头抬轿的婆子没等后头的,转弯太急。 软脚碰到门框。 姚氏被摔了下来,哎呦呦惨叫了一阵儿,被下人扶着离开了。 程氏双眼喷火地瞪了姚氏远去的背影半晌,才重重“哼”了一声,“奸诈小人!我不会栽在一个坑里两次,绝不会再信她一句话!” “对,我也不信。” 姜沉璧上前来,捏着手帕轻抚程氏胸口为她顺气:“母亲好是厉害,只是气大伤身,可别为她累了身体。” “说得不错。” 程氏深呼吸数次,才牵着姜沉璧的手回屋内。 脸上又是往日里惯有的温婉柔顺模样。 但院子里第一次见程氏发飙的下人们却是久久都无法回神。 原来大夫人竟如此厉害…… 看来以后当差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才行。 屋中,程氏与姜沉璧继续用早饭,免不得将姚氏一番斥骂。 姜沉璧都安静听着。 程氏忽然蹙起眉毛来:“怪了,她到我这儿来干嘛?” 两人算是撕破脸了。 姚氏的腿伤没好,不在院中养着,跑这儿来? 不等姜沉璧回应,程氏又一声冷哼:“怕不是又揣了什么恶毒心肠想来诓骗我,我日后都不让她进我院子!” 姜沉璧莞尔。 与程氏闲聊一阵儿,又为她膝盖上药后,姜沉璧起身离开。 程氏叮嘱:“你也别靠近她。” “母亲放心吧,我明白的。” 姜沉璧宽慰地拍了拍程氏的手才离开。 一出院子,红莲就跟上去低声说:“二夫人到素兰斋去了。” 姜沉璧点点头,并未回素兰斋,直接往老夫人的寿安堂去,一待便是一个上午,并用了午饭,照看老夫人午歇才起身离开。 出寿安堂时,红莲回报最新消息:“二夫人还在素兰斋等着……” 姜沉璧一笑:“耐心很足。” 也是,事关丈夫和儿子的前途,哪会没耐心? “走吧。” 姜沉璧带着红莲、青蝉两个婢女,几乎是闲庭信步般慢悠悠地往素兰斋走。 还未到近前,已有下人瞧见,禀报了姚氏。 姚氏现在也不坐软轿了,轻一脚重一脚地让婆子扶着走过来。 她满脸都是焦急,几日没休息好,脸上的皱纹都更多了,“我不是让人传话给你了吗?有要事!你怎么才回来!” 姚氏被程氏赶出来后,就让人给红莲递了话催姜沉璧。 原想着姜沉璧很快就会回来了。 谁料到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二婶这是什么话?” 姜沉璧淡漠道:“母亲伤势要料理,老夫人那边也要诚心尽孝,自然要花时间。怎么,二婶是觉得我这时间花得不应该?” “我不是那个意思!” 姚氏暗暗咬牙,告诫自己现在不是口舌争执的事情,“你二叔出了点事,你快些给我拿一万两银子,我要解决!” “没有。” “府上那么多田庄铺子,怎么可能没有?” 姚氏忍无可忍地拔高声音,又意识到不远处还有洒扫下人,硬生生按下愤怒,“事情牵扯去年江东贪污案, 如果不拿这笔银子,必定会牵连整个侯府。 到时候抄家流放,你一人担待得起吗? 我可没和你开玩笑!” “这么严重?” 姜沉璧似乎很意外,她拧了拧眉,往素兰斋内走:“既然这么严重,那就进来说话吧。” 姚氏暗暗松了口气,扶着婆子的手,忍着膝盖疼痛一瘸一拐进到厢房内,立即就催:“快些取来,这事一刻耽误不得!” “不急。” 姜沉璧慢条斯理道:“二婶先把事情说清楚了,事态严重的证据是什么,也请二婶一并交给我。” 姚氏:“你将我当犯人审?那是我的丈夫和儿子,难道我还会拿他们的安危骗你银子不成?姜沉璧,你长没长脑子!” 第一卷 第8章 把银子吐出来! 姜沉璧淡淡笑,眼底无笑意,只有一片冷锐光芒:“二婶空口白话就要我拿一万两出来, 当侯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到底是谁没长脑子?” “你——” 姚氏面色铁青,沉着脸把二老爷的那封信甩出去。 红莲接下转送到姜沉璧手上。 姜沉璧瞧着那封卫朔模仿出的信,眸中几不可查掠过一抹赞许。 笔迹、语气一模一样。 也难怪姚氏看一眼就相信,还如此着急。 “这就是证据,你看清楚了吗?” 姚氏急切道:“他们爷俩现在被压在闵州地界,青鸾卫要一万两银子赎人才会放他们回京! 不然他们就要被打成贪污犯了啊! 你快点拿银子出来!” 姚氏几乎想冲上前去,扒拉着姜沉璧把库房钥匙和批条拿到手。 姜沉璧却说:“没有。” 姚氏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什么意思?你是故意的还是听不懂?” “这信上写得清清楚楚,” 姜沉璧摆了摆那软软的信纸:“一万两银子是他们父子贪墨的赈灾款,青鸾卫念及他们所犯金额小,只要返还就可不问罪。 到了二婶的口中,就成了赎人的银子了,二婶可真会说话。” 姚氏不觉羞耻,还骂道:“不管那一万两是什么明目,现在都是救命钱,你当真那么狠毒,捏着救命钱不给?” “不给。且不说如今账上没那么多现银,就算有,我也不会拿给二婶。”姜沉璧冷面无情。 “一万两银子是二叔贪墨的赈灾款项,他又没冲入公中来,如今事情兜不住了,却要公中为他善后?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姜沉璧!” 姚氏这下真是咬牙切齿:“你就不怕牵连侯府?到时候大家一起抄家流放你就高兴了?你怎么是这样目光短浅的蠢货!” 姜沉璧:“看来二婶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 大雍律法对连坐之事有明确规定,除非与谋逆沾边,或是涉及大笔款项贪墨才会牵连全家。 二叔不过是贪墨一万两,补不齐,至多就是下大狱。 根本够不到抄家流放。” 她朝姚氏淡淡一笑:“就是以后要劳烦二婶常常去狱中送牢饭罢了。” 姚氏倒抽一口冷气,惊怒得连连后退。 姜沉璧看她那样笑容更多:“不过,二婶想时常送牢饭,首先要确保自己的身子利落……还是回去好好养腿伤吧。” “姜沉璧!你这个小贱人!”姚氏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竟如此恶毒——你给我等着!” 她撂下狠话,带着自己的心腹很快离开了素兰斋。 青蝉为姜沉璧奉了茶,小声念道:“她竟然骂小姐不聪明?小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好吧。 她才是蠢货,整个一院子、一家子都是蠢货!” 红莲忍俊不禁,失笑道:“你呀你,少夫人和她是一道宅门里的,你这样岂不是把少夫人也骂了?” 青蝉哼道:“咱们小姐只和大夫人、和朔少爷是一家,哪和他们一家?” 红莲微顿。 倒也是。 不是一条心的,勉强叫做一家人属实没必要。 她转向姜沉璧:“二夫人在您这里碰了壁,出去也不知去何处。” “还能去何处?” 姜沉璧抿了口茶:“我这里行不通,她只能去找老夫人哭诉。” 红莲担忧起来:“这件事情只是少夫人给二夫人施的障眼法,万一老夫人信以为真,那事情岂不是闹大了?” “你把老夫人想得太简单了。” 姜沉璧目光移转,似穿透一切,看到了远处的寿安堂,“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会轻易就信以为真。” 这一叶障目的局,是专为姚氏所设。 以老夫人的精明自然看得透。 老夫人这些年不问府上事,是因为府上一切稳妥、平顺。 但姚氏前几日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老夫人。 老夫人既发了话让她清算旧账,这一次自然也会向着她。 银子,姚氏是非得吐出来不可了。 …… 姚氏果然去到寿安堂内一番哭诉。 说程氏泼辣驱赶她,又说姜沉璧心狠不拿银子出来,说起自己,则是丈夫和儿子都要被下狱,还没人管的可怜人。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听了半晌,终是受不了那哭闹:“你不算计你大嫂,她怎么会驱赶你? 你先前不随意伸手占公中银子,沉璧现在怎么会拿不出钱来填补那一万两?” 姚氏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却还挂着委屈:“母亲,儿媳也是被刁奴蒙蔽……儿媳哪敢算计大嫂? 儿媳冤枉啊! 至于占用公中银子更是没影的事儿,那些都是正常花销啊! 现在老爷和玠儿出事,沉璧完全不管,还说让他们去坐牢…… 母亲,求您与沉璧说说让她把银子拿出来吧,求您了!老爷和玠儿可都是您的骨肉啊!您不能不管!” 姚氏哭着扑到了老夫人身上,脸上花了的脂粉、眼泪、鼻水全糊上去。 老夫人眼底滑动嫌恶以及烦躁。 桑嬷嬷看在眼里,懂事地把姚氏半扶半推着离了老夫人身。 老夫人捻动手中念珠,半垂着眼:“那日沉璧给你们发下单据前,让老身看过府上账目了。 账上没多少现银,你要她从哪里拿一万两出来?” “府上那么多产业怎么可能没银子?没有一万两,老爷和玠儿——” “那你就想办法把亏空补上!” 老夫人见姚氏完全听不懂暗示,忍无可忍。 她的声音骤冷,眸光也冷沉地盯着姚氏。 “平日你以各种名目要钱,花销大手大脚,还拿钱去贴补娘家。现在要用钱你倒知道来哭求,早干什么去了?” 老夫人吃斋念佛,素来面对任何事情都平和淡定。 姚氏第一次见她眼神如此凶狠,当场惊得僵住,颤声唤:“母亲……” “别叫我!” 老夫人冷冷道:“银子你补得齐就拿去救老二和玠儿,补不起就让他们去吃几年牢饭,也算让他们长长记性。 不然日后什么银子都敢拿,什么事情都敢碰,迟早把全家人都害死!” …… “二夫人被老夫人赶出寿安堂了。” 素兰斋里,红莲笑着与姜沉璧禀报,看自家少夫人的眼神里全是佩服:“简直和您想的一模一样。” 姜沉璧翻着大风堂的帐,一边问:“那二夫人现在呢?” “在寿安堂前哭闹了一会儿,被桑嬷嬷警告,就丧着脸回自己院子去了……她应该会想办法,尽快补上亏空了吧。” 第一卷 第9章 刮姚家油水 “当然。” 姜沉璧在帐目上做了红色标记,浅浅一笑:“虽说坐牢不要命,但损名声。男人们在官场上名声一损,还是因为手脚不干净…… 日后就算活着出狱,仕途也走到头了。 二夫人不会拿这个赌的。 现在,咱们就等着银子吧。” 她招手,等红莲到近前吩咐:“你去给大风堂递个话,让霍总管盯着二夫人和姚家动向,随机应变。” 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以姚氏平日做派,姜沉璧笃定她手上根本没有多少现银。 姚氏这些年又贴补娘家不少。 那现在为凑齐一万两,少不得找姚家要钱。 姚家家底薄,不然也不能搜刮姚氏,那自然也难拿出太多现银。 这种时候,免不得要变卖些东西。 大风堂是姜沉璧手下一间镖行,在京城扎根已久,三教九流都有人脉,消息也是十分灵通。 这时候盯住姚氏和姚家,除去得到消息,也能顺手得不少好处。 姚氏、姚家的油水,不刮白不刮! …… 锦华院那边,姚氏可谓水深火热。 她带着心腹翻箱倒柜大半日,只凑出一百多两散碎银子。 离一万两何其远? 又叫心腹嬷嬷和婢女拿,以及自己的女儿都拿私房出来凑,勉强凑足二百两,多一文都没有。 姚氏只得前去姚家一趟。 姚家现在是大老爷的夫人,也就是姚氏的大嫂管家。 听完姚氏一番陈述, 她轻飘飘说:“都是一家子骨肉,我恨不得把库里的银子都搬给妹妹去应急,奈何我家银库也是空的啊!” 又对姚氏一番诉苦,说家中如何寒酸,如何揭不开锅,儿子上书院钱不够,女儿嫁妆也没有, 她自己更可怜的喝药都和药铺赊账。 反正是一文钱都不可能拿出来。 姚氏气得破口大骂:“这几年我每年给兄长贴补银钱,你拿的那样趁手,如今我要救命,你就这样对我? 我大哥怎么娶了你这样的白眼狼进门!” “你敢咒骂我?” 姚家大嫂当即沉了脸,“我是白眼狼你又是什么?要不是你成婚带走府上大半好东西做嫁妆撑面子,姚家怎么可能这么穷? 你攀了高枝补贴回来一点难道不应该? 那钱也全是用在你哥哥,你外甥身上了,难道被我花了吗? 你竟还要骂我! 姚家庙小,招待不起你这尊大佛,你还是赶紧回你的侯门里做你的夫人去吧!送客——” 姚家大爷不在府上。 姚氏竟被大嫂连轰带赶地撵了出去,回侯府的路上只能在马车里又哭又骂。 可银子还要凑。 她想了一路,回去后将自己值钱的首饰、头面、皮子、布料都翻了出来,叫心腹下人拿出去换银子。 因是急用钱,价格自然腰斩。 那些杂七杂八的凑了三千多两,又忍着心头滴血,从嫁妆里挑了几间铺子来卖。 姚家大爷那边,或许是心里愧疚吧,不知怎么凑了一千两送来给姚氏。 一番折腾,终于凑足了亏空公中的七千八百两。 姚氏带着银子来到素兰斋,那脸上的皱纹,好像比姜沉璧上次见她的时候更多,更深了。 她双眼阴沉,简直是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姜沉璧,“母亲说了,只要我补足亏了公中的银子,你就得凑足一万两!” 姜沉璧眸光掠过那一叠银票:“二婶可真是急不可耐。” “你还要说没钱,不救你二叔和玠儿?”姚氏尖声道:“那我们就去老夫人面前,叫老夫人亲口告诉你,走——” 说着她便上前要拉姜沉璧。 红莲忙把她拦住。 姚氏大怒:“姜沉璧,你到底想怎么样?非眼看着你二叔和玠儿坐牢你才满意是不是?!” “二嫂稍安勿躁。” 相较于姚氏的愤怒尖利,姜沉璧显得淡定又平和。 她站起身来,“老夫人已与我说过这事了。我这就想办法凑足一万两,叫人给青鸾卫那边送去。” 姚氏瞪着姜沉璧,竟有些不信:“你说真的?” “都是一家子骨肉,我怎会不管二叔和二弟?先前是没有银子,我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今银子既然到位,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姚氏打量姜沉璧好一阵儿,催促道:“那你就快些,免得夜长梦多!” 她带着心腹离开了。 到了素兰斋门口,姚氏忽然止住脚步,紧拧着眉心,心底滑动几分怀疑。 先前姜沉璧说话那样难听,不愿管老爷和玠儿的事。 现在银子到了,她怎么就变好说话了? 难不成姜沉璧设了局来骗她还钱?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一瞬间,姚氏就立即否决了。 绝对不可能! 外面的风声,大哥打探来的消息,还有丈夫递回来的信,这三样哪一样都做不得假。 更何况,姜沉璧哪有本事做这种局? 定是自己最近忧思太过,胡思乱想了。 姚氏往锦华院走。 这次他们父子俩回来,她非得好好训诫二人一番,赈灾的银子都敢拿,关键拿了也不见拿回家来一文。 她没占到半分好啊! 一万两都花什么地方去了?! 难不成老爷学别人在外头养小? 真要是那样,她非得扒他一层皮不可! …… 素兰斋 姜沉璧将银票点算一番,“可算都拿回来了。” “不止这个。” 红莲贴着姜沉璧耳朵小声说:“霍总管一直盯着二夫人呢,二夫人变卖的东西、铺子,好点的都是霍总管压价买下。 霍总管递了话来,说那些又重新拿出去转卖了,起码能赚五千两回来。” “是么?” 姜沉璧眉开眼笑,心情甚好—— 姚氏拿来的这些银票都是府上公中的钱。 而霍总管那里的,可都是她自己的。 一番折腾倒也值当。 “把银票存入钱庄吧。”姜沉璧交代红莲:“存公中的户头。” 日后卫朔和程氏要用银子的地方可多着,得早早攒起来。 红莲把银票仔细收好,垂首问姜沉璧:“那二夫人那边呢?现在她等着二老爷和二少爷‘被青鸾卫放回来’。 但事实是,二老爷和二少爷还在外办差,这回来的时间也没个准儿。 万一二夫人又来纠缠,怪您没给青鸾卫送去银子或者别的,那可真要烦死了。” 姜沉璧笑笑:“这你就想多了,他们父子二人至多半月后就会回来。” “少夫人怎么知道?” 第一卷 第10章 嫂嫂艳光更甚从前 姜沉璧垂眸不语。 怎么能不知道? 前世她和卫朔被锁在一起,被“捉奸”。 姚氏见事成,立即派人出去散播消息,让他们的事情弄到满城风雨, 又传信让二老爷卫元泰和儿子卫玠提前回京。 美其名曰“主持”侯府事务。 其实是来夺爵夺权。 那对父子是在上月二十七回到了府上。 立即就对姜沉璧和程氏斥责、咒骂,还请家法惩办她们婆媳二人。 叔嫂通奸,还是婆婆亲自下药陷害。 事态实在严重。 老夫人想插手都有心无力。 最终卫朔被驱逐出京城,姜沉璧管家权被夺,和婆母程氏受了家法后罚跪祠堂,忏悔思过…… 今生,书房之事因姜沉璧利落反击,姚氏自作自受。 自然也不会给卫元泰和卫玠递信。 按照父子二人离京时公文所示,正常回京就是半月后。 到时,姚氏知道没有“贪污”、“被青鸾卫扣押”,平白折了银子产业,也不知会如何跳脚? 姜沉璧托腮看着窗边花几上的兰,有点期盼。 …… 红莲把银子存入银庄后,去给锦华院那边递了话,说一万两银子已经送去该送的地方,请姚氏放心。 这话听在姚氏耳中,自是赎金送给了青鸾卫。 她安了安心,等待丈夫儿子归来,心里也琢磨了许多修理那对父子的法子。 夜深人静,姜沉璧忙完后歇下。 前世她是被烧死的。 如今重生,一看到火她便浑身紧绷,夜间外面点蜡烛,朦胧火光隔着床帐照过来她都不适。 最近她便让红莲用夜光珠代替了晚上照明。 除非必要,尽量不点蜡烛。 夜光珠上罩一层轻薄的菱纱,散出的光华打在淡青色床帐上,柔和、清凉得像是月光。 姜沉璧看了会儿那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夜莺轻啼,晚风簌簌。 渐渐似有甜腻异香冲入口鼻。 这是算计女子清白的下作香料! 姜沉璧抓起帕子捂了口鼻,怕前门有人,便从后窗翻了出去,跌跌撞撞一路往前跑。 意识渐渐涣散。 哪怕掐着手臂也无法保持清醒。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 身体也绵软得如煮熟的面条儿似的,力气逐渐消失。 她终于跌到一人怀中,本能攀附,“救……救我……” 那人一手扶握她肩头,一手揽她腰背,将推未推,似想保持几分君子风度,又似不舍温香软玉。 在她无助揪住他的衣襟时,那人将她抱起,带入僻静角落。 月亮挂梢头,落下的银霜照不见那角落的狂乱。 姜沉璧猛地翻身坐起。 额头上凝出豆大的汗珠,她苍白着一张脸,嘴唇微张,难以控制地喘着粗气。 环顾一周,又沉默了良久,她才逐渐平静下来。 这里还是素兰斋,她的卧房。 她竟梦到自己失身那夜。 前世,那一夜是她逃不开的梦魇,时不时就会梦到,并为那梦羞耻、愤怒、无助、彷徨。 重生后却从未梦到过。 今夜,怕是白日里红莲说起青鸾卫,她心里存了念头,便做了这个梦吧。 她呆坐半晌下了床榻,踩着鞋到窗边,推开窗。 弯月挂在夜空,落下银霜一般清凉的薄光,好似事发那一夜。 她手抚在尚平坦的小腹间,仰头看月。 许久许久,忽地扯唇,笑容讥诮。 …… 二老爷卫元泰和卫玠的事情“暂时解决”后,永宁侯府维持了几日平静。 姜沉璧也将现有产业清清楚楚理了一遍。 她为侯府操持数年,因心底认定自己已是侯府一份子,所以赚来的银钱、铺子等全都入了侯府公账。 到如今,在这京城以及周边,唯有大风堂那间镖行,算是她真正的私产。 当年买得随意。 但这些年霍家父子经营得当,姜沉璧这背后的东家也年年收入颇丰。 她父母还留下一些产业在青州,有旧仆看守。 累加起来倒也是一份厚厚的底气。 理好一切,姜沉璧叫红莲给大风堂那边递了口信。 她要亲自见霍家父子一面。 孩子如今虽还在腹中,但过不了几个月就会藏不住肚子,她得早做打算才行。 三日后,大风堂回了信儿。 霍家父子空出了足够的时间,只等她前去。 姜沉璧吩咐下人套车,带上红莲和青蝉,准备出府一趟。 谁料刚上回廊,不远处传来下人欢喜的喊声:“好消息,二老爷和二少爷办差回来了!” 姜沉璧脚步微微一顿。 红莲诧异:“先前少夫人说半月后,如今才过了十二日,他们早了三日回来啊。” “或许路况稳妥,提前三日也正常。” “那咱们还出去吗?” “为何不出去?”姜沉璧话音淡淡,迈步向前,“他们是玉皇大帝么?还能叫我改了计划。” 红莲心说:那当然不是。 可是他们回来,和二夫人姚氏一见面,万两银子和青鸾卫扣押的事情岂不是穿帮,好像留下来应对一二比较好。 但看姜沉璧秀挺背脊,淡然侧脸…… 红莲又没多嘴。 少夫人原就是极有主见的人。 被锁书房之后,好像更有想法,更稳得住,叫人看不太透,但又莫名信任了。 姜沉璧带两个婢女照常出府。 在将要出角门时和二老爷卫元泰与二少爷卫玠照了面。 卫元泰今年四十出头,身材已经发福,个子又不算高,立在那儿便像个粗木桩似的,蓄着须。 样貌说不上好看,也不算难看。 一眼瞧去像个老实人。 但那双眼睛里却又闪着些晦暗的光,不似表面那般忠厚。 卫玠比他高出一个头,今年二十三岁,倒是遗传了几分姚氏的精致,长眉细眼,很有些棱角。 但京中好看的人多了,他也便是寻常。 父子两人赶路而来,风尘仆仆,更显潦草。 竟与这雕梁画栋的精致侯府似有些格格不入。 姜沉璧垂首见礼:“见过二叔、二弟,你们一路辛苦了。” “快免礼。” 卫元泰呵呵笑着,抬了抬手:“侄媳这是要出去?” “是。” 姜沉璧微笑着,随口道:“知道二叔和二弟回府,特来相迎……然后出府采买些东西,晚上摆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卫元泰捋着胡子,夸赞了句“侄媳妇总是这样礼数周全”,叫人抬了行礼,往自己院子去了。 卫玠慢了会儿。 等下人们走远,他停在姜沉璧身边,朝姜沉璧倾了倾身子,用很低很低的声音笑着说:“数月不见,嫂嫂艳光更胜从前。” 第一卷 第11章 早死亡夫 这样的言辞,配上他毫不遮掩的眼神,已是赤裸裸的调戏。 红莲和青蝉两人齐刷刷沉了脸,眼底一片阴寒。 如果眼光能杀人,那现在卫玠已经死无全尸。 姜沉璧却还如往常一般平静,甚至唇角挂着客气温柔的笑,红唇开合:“是么?府上最近有两桩喜事。 我约莫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不过二弟瞧着,倒是比数月前骨头轻贱了许多,这张脸也更加丑陋粗鄙。” 卫玠怔住:“你说什么?” 姜沉璧笑容更多几分,“丑也就算了,又要学别人做风流姿态,真叫我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原来男人也会东施效颦。 算是叫我长了见识。” “……” 卫玠难以置信地盯住姜沉璧。 从未被人如此贬低过,也是第一次听到姜沉璧言语如此尖锐。 卫玠脸瞬间涨红,怒火极其猛烈地烧了起来。 但还未来得及发作,姜沉璧已出了府门。 他眼看着姜沉璧上了马车,吩咐出发,那张美丽绝伦的脸隔着车窗缝隙,极其冰冷锐利地睇了他一眼…… 卫玠心底的怒火竟忽地消失无踪,转而涌起更浓烈的兴奋,仿佛全身血液都似沸腾了起来。 这样的姜沉璧,更让他心动了。 便叫她嚣张得意吧,总有一日他会要她服服帖帖,跪在自己脚边。 …… 马车上,姜沉璧阖着眼靠车壁养神。 红莲忍了许久没忍住,咬牙骂道:“狗东西,怎么出门碰上他,真是脏了耳朵,脏了眼!” 青蝉也恨恨咬牙。 但两人看姜沉璧没有开口的意思,又默契地闭上嘴,怕惹她烦心。 姜沉璧却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前世卫珩还活着的时候,卫玠与她保持距离,并且态度十分谦和尊敬。 卫珩死后,卫玠才露出原貌,频繁对她言语骚扰,还送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表关心”。 姜沉璧在卫家十多年,还掌家业,自有办法应对卫玠那些骚扰。 一直谨慎处事,倒也没出过乱子。 直到两个月前她陪老夫人去法光寺进香,夜间被人算计,意外失身。 那次卫玠也去了。 并且在中算计的那日下午,卫玠看她的眼神十分贪婪,让人心中发毛。 姜沉璧曾猜测,自己是不是失身给了卫玠,孩子也是卫玠的? 为此她十分痛苦,彻夜难眠,恨不得将卫玠碎尸万段。 后来她通过许多方法,证实那晚不是卫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陷入更严重的愤怒和恐慌中。 那些愤怒和恐慌折磨了她大半年,直到她死—— 前世她被二房、三房压着关起来后,卫玠也不放过她。 他持续骚扰她、许多次试图侵犯她。 要不是她性子刚烈,姚氏又憎恨卫玠惦记她从中阻拦,只怕她早已被卫玠玷污。 前世发现她怀孕的第一个人也是卫玠…… 前尘往事如暴风雨般翻涌在脑海中。 马车颠簸让姜沉璧睁开眼。 她的心情极其糟糕,脸色也从未有过的冰冷。 红莲和青蝉对视一眼,心中担忧又疑惑,想问,却又不敢出声。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马车忽然停住。 红莲讶异地朝外询问:“怎么停下了?” 大风堂离的远。 这点时间最多走了一半路,不该停下。 外头响起一道男音,低沉且陌生,“请夫人下车。” 红莲吃了一惊,一把掀开车帘,那车辕上的车夫已换了一个魁梧的生面孔,正垂着眼做邀请动作。 而且这个人红莲见过。 “你是青鸾卫——” 她失声低呼,又猛地住了口,慌乱无措地看向姜沉璧。 姜沉璧也有些意外,但只是一瞬就面无表情,“你要做什么?” 那人声音压低:“都督要见夫人。” “我若不去呢?” “都督说了,今日必须见到夫人。” 姜沉璧扯了扯唇:“好,那就见吧。” 她下了车看了一圈,发现在她回忆前世的时候,马车已被驾到了僻静小巷。 车夫什么时候被换的,她们主仆三人毫无所觉…… 她抿了抿唇,眼底掠过一片暗色,面无表情道:“带路吧。” 那车夫打扮的青鸾卫引着她进了一座小院,转过月亮石洞门,上了三层台阶,推开了一间雅室,“夫人请。” 姜沉璧跨进屋内。 红莲和青鸾想进去,却被那青鸾卫拦在外头。 门在姜沉璧身后“咔”一声关上。 淡淡的松烟气息扑面而来。 姜沉璧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落在了那雪景寒林的苏绣屏风上。 屏风后立一人,极高,半边侧脸于屏风之上显露。 乌发束冠,额间一道两指宽的玄色织锦抹额,正中嵌一枚暗色玉石。 隐于屏风后的身形瘦削而英伟,正慢条斯理擦拭横刀。 刀鞘朱红点金漆挂腰间,随意地搭在金线绣鸾鸟的玄色袍摆之上。 阳光洒落,青年半边身子淬上点点金辉。 而那人眉眼如刀裁一般锋利,又硬生生将阳光与温暖割裂,只看一眼,便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危险和神秘。 正是如今太皇太后最倚重的亲信,青鸾卫左军都督谢玄。 姜沉璧眼睫轻晃,怔怔失神。 眼前云雾翻涌,时光仿似飞速后退,回到那一年。 杏花微雨,青年抚着她的眼尾,郑重至极地许下诺言:“等我回来娶你……” “要见夫人一面,可真是不易。” 屏风后的谢玄缓缓侧脸,冷沉的声音打碎了回忆。 姜沉璧几乎是下意识,既缓慢又悠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死寂已久的心竟失控地飞速跳动起来。 那不是恐惧或是兴奋。 而是浓的化不开的怒和恨。 因为眼前的谢玄,正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更是她原本以为,早已死去三年的“丈夫”! 前世她被二房、三房烧死,魂魄在侯府飘荡大半年后,谢玄从外归京,闯入卫府,表露身份。 她才知道,原来谢玄就是卫珩。 那夜的人是他,孩子是他的! 可他这个孩子的父亲,却从始至终不知道有那样一条生命曾存在过…… 谢玄发现她脸色苍白又僵硬,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完全没了以往碰面时的冷静,眼底掠过担忧。 “夫人不舒服?” “我很好。”姜沉璧强压下所有的情绪,“不知都督非要见我,有何指教?” 谢玄微蹙眉心看了姜沉璧良久,收刀入鞘:“夫人利用青鸾卫之名解决府上内宅事务,难道我这个盟友,不该询问夫人一二?” 第一卷 第12章 他让她节哀 男人的声音经过刻意改变,比记忆里卫珩的清朗更显低沉沙哑。 盟友?是了。 当初凤阳大长公主府初遇,他主动结交。 此后两年,他帮她解决她明面上无法处理的麻烦。 她则凭借大风堂的人脉,为他提供京城各府动向讯息。 他们的确勉强算得上各取所需的盟友。 她曾经真心感激过这位“谢都督”,甚至在无数个恐慌无助的夜里,悄悄将他视为可以信赖的伙伴。 可这所谓的盟友、伙伴,却正是她一切痛苦的源头! 如今他还来与她提“解决内宅事务”? 如果他不“死”,二房、三房怎么会生出贪婪野心。 侯府里怎会多出那么多的明枪暗箭,有那么多的麻烦要她来孤军奋战! “我的确利用了青鸾卫的名头。” 姜沉璧心情极其不好,语气便十分冷漠,甚至称得上尖锐:“应该罪不至死吧?还是都督要将我抓进大狱,刑讯一番?” 谢玄瞳孔微缩,“你对我有怨气?” “有么?” 姜沉璧隔着屏风看着他,喃喃一声“或许”,下一瞬笑容古怪:“但不是针对都督,我只是想起我那早死的夫君。” 谢玄眉心一紧。 姜沉璧声音轻飘飘的,却似字字如刀:“我在想,如果他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的妻子被人算计、迫害到无计可施, 还要铤而走险,利用旁人的名头才能解决问题,他会不会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死得那么早。” 风吹树叶唰唰响。 那声音顺着半开的窗飘进来,却冲不散房中诡异的死寂。 谢玄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知是否因为易容,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更加深沉,好似有黑色漩涡涌动着、冲撞着,想要破开某种无形桎梏。 但终究在片刻之后,不管是那暗色的漩涡,还是涌动和冲撞,都消失无踪。 谢玄眸中恢复一片平静,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沙哑,“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还需节哀。” 他转出屏风,将一只八角檀木匣子放在姜沉璧面前桌上,“这是最好的伤药,可以去疤生肌,你带回去用。” 话落,他跨步离开。 玄色袍角扫过姜沉璧水绿的裙摆,带起点滴绿浪涟漪。 英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姜沉璧一人在屋中静立许久,终于低头,目光落在那八角匣子上,眼底情绪翻涌半晌,忽而扯唇笑了。 他让她节哀。 可他不知道,她此刻心中翻腾的哪里是哀? 分明是恨,是怨。是前世被烈火焚身时的恐惧和不甘,是背负各种污名含恨而终的屈辱和愤懑…… 也罢。 他如今既换了别的身份,还不愿相认,那无妨彻底当他是个“死人”。 什么忠贞不渝的情义,都是虚的。 捏在手里的银钱和权柄,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走。” 姜沉璧转身,叫上红莲和青蝉也离开了那间房,独留那八角匣子,孤零零被搁在了桌上。 …… 之后路上,红莲和青蝉伴在主子一侧,却谁也没贸然随意出声。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 姜沉璧一下车,便听得一老一青两道声音:“恭迎大小姐。” 她抬眼看去。 五十岁的霍兴身形魁伟,国字脸,一幅正派端庄的长相,看着就叫人忍不住信赖。 他一袭青灰暗纹锦袍,须发灰白,精气神却极好。 霍云开是霍兴独子,二十六岁。 样貌和霍兴有五六分相似,但身形比霍兴高些,瘦些。 穿白色宽袖武服,腰带间别一把短刀,头发用发带束圆髻。 一眼看去轻便又威武,阳刚气十足。 前世卫元泰和卫玠回侯府后,姜沉璧就被关了起来,彻底失去了自由,直到最后被烧死。 侯府对外一直说她患了病需要修养。 她原就碍着寡居身份,和霍家父子见面不多。 侯府又将消息锁得很严,霍家父子便并未怀疑什么。 镖行照常料理,每年分红照常送到,珍贵药材和补品也隔三岔五送进去,却是全进了二房、三房的手。 直到她“畏罪自焚”,霍家父子才知她出事。 他们怒不可遏,四处奔走为她洗刷冤屈。 却到底是民难斗过官,被二房和三房扣上走私的帽子下了大狱,严刑逼供后死在了狱中。 这大风堂也被朝廷查抄,一众镖师死的死,发配的发配…… 如今隔世再见,姜沉璧心中感慨良多,眼底也忍不住泛起几分暖色:“怎么到门口来迎?” “大小姐是我们父子的在世恩人,出门相迎理所应当。”霍兴侧过身子,“大小姐请——” 姜沉璧颔首,随着霍家父子进到镖行大堂。 正中位置的虎皮椅后,是一个大大的义字,厅堂摆设也极有江湖客豪迈气。 霍兴:“大小姐请主位上座。” “嗯。”姜沉璧转身坐在那虎皮椅中。 椅子很大,虎皮也极其威猛。 可姜沉璧这样气度沉静的女子坐在其中,竟也一点不突兀。 霍兴和霍云开依次入座。 霍兴道:“上次大小姐给的信中说,有要紧的事情要与我们父子议一议,不知是何事?” 姜沉璧朝外面看了一眼。 霍云开会意地起身出厅堂:“退远一些,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是!” 厅外几个守卫很快退离。 姜沉璧才说:“我有三件事,希望霍总管帮我办。” “请大小姐吩咐。” “第一件,我要在溧阳买一座庄子,要僻静,置办好仆人,另外置一些田产铺子,希望能在四到五个月内办好; 第二,我希望在官场中培养一些人手。这些人不需要官位多高,也不需要十分的能力卓越。 但要在紧俏的位置,关键时刻能对咱们有所助益,更重要的是尽量忠诚,品行过得去。” 霍兴有些意外,但并未出声打断。 姜沉璧又说第三件:“最后,有一件陈年旧事,希望霍总管派人去查一查,讯息在这里。” 红莲上前,递一个信封给霍兴。 霍兴看过后面露诧异,“卫府二老爷……” 姜沉璧:“您没看错,就是查我那位二叔。” 她到卫家第一年,就发现卫家大老爷和三老爷长得很像,但卫家二老爷却与他们,不管样貌、身材、行为习惯都差得极多。 只是那时候从未想到身世方面去。 等她做了鬼魂在侯府飘荡,却听卫元泰叫一个老婆子做娘,还鬼鬼祟祟说换孩子如何云云。 她仔细琢磨一番,怀疑卫元泰不是老夫人的儿子。 现在她要对付二房和三房,就要追查这件事情始末,做好万全准备。 霍兴缓缓点头:“好,这件事情隐秘,就派秦晖去办吧。溧阳买庄子的事,听小姐语气也很要紧,就让云开亲自去一趟。 至于这第二件事……请恕老朽冒昧,大小姐怎的忽然想在朝中安插人手了?” 第一卷 第13章 为生孩子准备 姜沉璧淡道:“虽说大风堂在京城已有不少人脉及消息来源,但这大雍天下,最有话语权的还是朝中官员。 朝中任何一条政令改动,都有可能让百姓、以及我们的生活天翻地覆。 如今朝堂不稳,安插一些人手,是为咱们攒点底气,有个万一总好应对。” 顿一顿,姜沉璧又道:“永宁侯府上,我二弟卫朔迟早会袭爵,这也是为爵位稳妥起见。” “大小姐说的是。” 霍兴应下这件事,与姜沉璧说了合适去办这件事情的几人,又道:“大小姐放心,凡是您的吩咐,我们必定办得周周全全。” 姜沉璧见他如此恭敬,安排事情、人手也很是周全,忍不住感叹:“我有霍总管相助,何其幸运。” “大小姐说的哪里话?当年要不是大小姐相救,老夫早已死在洪水之中,哪会有今日?” 姜沉璧眸光微动,想起自己与这镖行的渊源。 她十二岁那年,滨江洪水肆虐,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她和卫珩当时正好出门在外,因见不得百姓疾苦,便主动救济灾民,中途遇到了一个镖师。 当时那镖师镖队的人死的死,逃命的逃命。 镖师自己也染了病奄奄一息。 但他却死死护着镖,老泪纵横地说:有负雇主所托,死不瞑目。 姜沉璧为他的诚信和担当所动,不但救他性命,还为他准备盘缠马匹,助他重新上路送镖。 后来证实那趟镖的收主已经死于洪灾。 镖师却也不放弃,费尽波折巡访多日,找到了收主的后人,终于将镖交付。 当时道路被洪水冲毁。 姜沉璧和卫珩与镖师结伴走了一路,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对镖师的人品、德行心服口服。 那趟镖交付后,她听镖师说无处可去,便邀那镖师同行。 等入了京城,姜沉璧为他买下一家镖行。 那镖师就是霍兴。 镖行,便是如今的大风堂。 霍兴声若洪钟,眼里全是感恩:“原该是我为小姐做牛做马,小姐却为我开镖行,还将我走散的儿子、遗失的家传兵器找回来, 又为这镖行投入许多银子、心思…… 我早就发过誓,此生都做大小姐忠仆,任凭大小姐驱策,绝无任何怨言!” 姜沉璧心中感动。 她起身走到霍兴面前,语气认真:“世上像霍叔这样有担当,还如此感恩的人凤毛麟角,您会有大福报的。” …… 姜沉璧离开大风堂后,去食肆买了卫朔与程氏喜欢的糕点。 这才坐上马车慢悠悠回府。 此时她神色恬静松弛,完全没那会儿去大风堂路上时候的阴沉。 青蝉总算敢说话了:“小姐为何要在溧阳买庄子?那里离京城好远,离咱们老爷夫人的祖籍也远呢。” 她是青州人。 五年前姜沉璧与卫珩前去青州祭奠父母,碰上青蝉被酗酒的继父卖入青楼。 姜沉璧出手救下她后,瞧她灵巧机敏,就一直带在身边。 青蝉今年才十六岁。 有张利嘴,性子不如红莲那么稳重。 又固执地认为她自己和姜沉璧都是青州人,因而自封娘家人,从始至终都叫姜沉璧做“小姐”。 今日姜沉璧旁的事情,她都一知半解,也明白自己不该问。 唯有这买庄子……好像很要紧,但好像很怪异。 她便忍不住,“为何啊,难道小姐想去溧阳那边发展什么生意吗?” “想什么呢?” 红莲轻笑,戳了戳青蝉额角,“小姐是侯府的少夫人,又不是商户,跑那里发展生意?小姐只是觉得那里风景好, 想买了有机会去住一住,换换心情而已。” “真的吗?” 青蝉看看红莲,又看向姜沉璧,目光询问。 姜沉璧笑道:“不错,我喜欢四季分明的地方,溧阳就是。” 等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府上这些人,她就得去个妥当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溧阳很合适。 …… 马车摇晃着,终于停在永宁侯府角门外时,天已经黑透。 姜沉璧刚下车,守在门边的一个婆子三两步冲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少夫人可算回来了,府里都翻天了!” “哦?” 姜沉璧跨进府门,“说说,翻了什么天?” “二夫人那边……”婆子快速捡了要紧的,把这一日府上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姜沉璧知道。 却说二老爷卫元泰和二公子卫玠回府后,先一起去拜见过老夫人,后到锦华院和姚氏团聚。 姚氏这段时间为他们父子二人吃不下、睡不着,还几乎掏空了私房。 她一直揣着怒火,今日一见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极而泣,立即就对父子二人一番咄咄逼人的质问。 卫元泰和卫玠一头雾水,便与姚氏对质。 结果双方消息根本是驴唇不对马嘴。 起初姚氏坚决不信,笃定他们父子已经将万两银子花掉,还揪着卫元泰的衣领问他养了几个狐狸精。 后来卫元泰和卫玠再三解释,又叫长随进来作证。 姚氏才不得不接受他们两方消息出入太大—— 卫元泰和卫玠父子虽在户部行走,但江东赈灾是要紧大事,他们父子两人官位太低根本摸不着那事。 他们在外地也没有被青鸾卫扣押。 卫元泰更没写过求救信。 姚氏如被雷劈,之后就哭闹到了老夫人面前去。 婆子低声说:“进去寿安堂有半个时辰了,哭喊着说少夫人勾结青鸾卫哄骗她,撒泼打滚地要老夫人给她主持公道。 三夫人现在也在寿安堂内。” 姜沉璧:“母亲和朔儿呢?” “夫人听说她攀咬少夫人很是生气,想过去,但被劝住了,三少爷今日外出访友,现在还没回来, 不过府上闹得这样厉害,夫人便派了人去寻他——” “嫂嫂!” 婆子话音未落,一道清朗呼唤自身后传来。 姜沉璧回过头。 卫朔一身靛青圆领直?,顺回廊大步而来,腰侧玉佩边流苏随他走动一荡一荡,很快就到姜沉璧面前。 少年沉着脸,“府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陪嫂嫂到寿安堂去见他们。” “好。” 姜沉璧挥退那婆子,“去到寿安堂,你可知道如何应对?” “大丈夫敢作敢当,我自会坦然承认,要怪只怪二婶占了公中银子不给,我会让她记住这个教训。” “十分莽撞。”姜沉璧无奈地摇摇头,又温声教导:“敢作敢当是好的,但用在这个时候却很不妥。” 卫朔微愣,“那依嫂嫂的意思该如何应对?” …… 第一卷 第14章 去衙门清算! 寿安堂里,姚氏哭嚎了大半个时辰,依然战斗力不减。 “老爷说没写过这封信,这信是别人仿照笔迹写的,一定是姜沉璧那小蹄子!” “她用假信和青鸾卫的名头骗我,叫我惊慌失措,还变卖所有拿出银子,她再把那些银子私吞!” “她竟用这样的下作手段算计家人!” “母亲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在这寿安堂不走了,我不走了!” 接着便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嚎。 姜沉璧站在门外,已然可以想象姚氏那撒泼打滚的模样,不由扯了扯唇角。 管着老夫人院子的宁嬷嬷低声催促:“少夫人快些进去吧。” 姚氏完全不顾形象地闹。 老夫人清静惯了,如何能受得了?便想叫人撵她出去。 谁料姚氏竟喊叫说谁碰她她就一头撞死。 二老爷卫元泰和卫玠竟也不劝劝,反而说什么,伪造书信,假传消息,并且牵连青鸾卫事关重大, 今日非要辨出个结果不成。 两人也坐在这寿安堂。 现在别说是老夫人,里外伺候的下人都快要被这番折腾给逼疯了。 见姜沉璧颔首,宁嬷嬷立即打起帘子。 姜沉璧弯身进屋,第一眼就看到姚氏坐在老夫人身边,揪着她的衣袍不撒手,涕泪横流,双眼发红。 潘氏坐在另一侧蹙着眉。 老夫人眉心紧拧,眼底满满都是压抑着的怒火。 卫元泰和卫玠父子俩坐在左侧椅上,第一时间目光射到姜沉璧身上。 卫元泰阴沉至极。 现在他已经大致猜到事情始末。 姜沉璧竟手段那样高超,哄骗姚氏和哄傻子似的,还把姚氏捏在手里的一点私房全都搜刮了去。 他在官场还需银钱打点。 姜沉璧先前就扣着银子不松手了,现在还搜刮走了姚氏的私房,岂不就是堵了他的官路? 卫元泰如何能不愤怒? 卫玠则眯着眼,眸光中流转着过火的审视,以及几分怀疑。 他不相信这一切是姜沉璧的手段—— 姜沉璧就是个内宅女子,赚赚钱,管管下人还行,哪能想到用官场手段对付母亲? 先前母亲与他说,下人曾看到姜沉璧和青鸾卫左都督谢玄说过话。 这次姜沉璧又用青鸾卫的名头算计,怕不是谢玄给她出的主意? 难道姜沉璧和谢玄有一腿? 那她表面做什么贞洁烈妇模样? 姜沉璧把那对父子的眼神尽收眼底,淡然平静,与卫朔齐齐朝着正位榻上的老夫人屈膝:“祖母金安。” “沉璧,” 老夫人立即招手唤,“快过来。” 姚氏听到这一声,眼底瞬间烧起火,踉跄着站起来,直接冲到姜沉璧面前要拉她。 “可算来了,快把事情说清楚,把我的一万两银子吐……哎呦!” 姚氏手没碰到姜沉璧衣袖,卫朔就展开手臂挡在姜沉璧面前,袖风震得姚氏踉跄着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卫朔冷冷道:“二婶说话就说话,莫要拉扯别人。” 姚氏呆愣,下一刻就拍着地蹬着腿嚎叫起来,“小辈们竟敢对长辈动手,这侯府的规矩全都稀碎了,倒反天罡啊!” 卫元泰和卫玠父子二人齐齐寒了脸—— 先前姚氏哭闹是坐在老夫人身边。 虽说叫喊得厉害些,也总有几分体面。 可现在她竟如此撒泼打滚,简直和市井泼妇没有区别,也等于把他们爷俩的脸丢在地上反复踩踏。 卫玠实在看不过,快步上前拉姚氏,压着声音说:“母亲先起来,现在弟妹来了,您的事情可以一条一条慢慢分说。” 姚氏偷觑老夫人一眼。 见老夫人脸色已经沉得不能再沉,却没有斥责卫朔冲撞长辈的意思。 暗暗咬了咬牙,她也只得起了身。 “沉璧,过来。”老夫人又唤。 姜沉璧款步上前,歉疚低声:“我今日出府办事,没想到会……让祖母烦忧,是孙媳的不是。” “家门不幸罢了,与你有什么关系?”老夫人恹恹出声,看都不想看姚氏那边,只与姜沉璧说, “万两银子的事情过了你手,现在你二婶非要吵嚷分辨,你与她说。” “是。” 姜沉璧躬身颔首应下,转身对上姚氏。 姚氏原还想揪着老夫人话茬,说“姜沉璧算计她银子可不就是家门不幸”,却被姜沉璧眼底锐利寒芒刺得哑了口。 竟心底有些发毛。 但很快就梗着脖子迎上姜沉璧的目光。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我没瞪你,你还敢瞪我? 姜沉璧,现在当着母亲、当着我家老爷和玠儿的面,你给我说清楚,我那万两银子你弄去哪了?” 卫朔冷冷道:“二婶什么时候给了一万两,你拿的分明是七千八百两。” “哪有你说话的份!”姚氏瞪卫朔一眼,对自己把七千八百两说成一万两是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卫朔便要反唇相讥。 但见姜沉璧朝他递来一个眼神,他压下怒火闭上嘴。 姜沉璧语气轻柔,好似微风拂面,“二婶给我七千八百两,我又凑二千二百两,共计一万两银子,叫人送去青鸾卫衙门了。 这件事情我不是与二婶回过了么? 怎么二婶又来问我? 也亏得那万两银子,才叫二叔和二弟安全归来。 这事我没有大功劳也有不少苦劳,我不与二婶计较您不和我道谢,您反倒又回过头来质问我,这是为何?” “姜沉璧!” 姚氏尖叫起来:“你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我家老爷根本没牵连那桩贪污案,那封书信也不是他写的!” “哦?”姜沉璧目露疑惑:“那信是谁写的?” “你装什么?信定是你写的!” “请二婶拿出证据。” “你做这种事怎么可能留下证据给我抓?” “所以二婶是没证据了。” 姜沉璧眸光转冷,“当日是二婶自己主动找上我,言之凿凿二叔牵连进案子,威胁我拿钱救人。 现在又反口说信有问题,二叔牵连贪污案的消息也是假,还将消息来源赖在我身上?二婶可真会倒打一耙。” 姚氏怒道:“你与我算账我没给,那么巧就出了这件事,不是你是谁?!定是你勾结青鸾卫套走府上银子!” “原来二婶也记得,你拿给我的七千八百两原就是你欠下公中的钱。”姜沉璧冷嗤,她面无表情地朝姚氏方向迈了半步。 “你贪公中银子在前,不知何处得来假消息,撒泼打滚要我拿钱救人,又让公中损失二千二百两在后。 现在还污蔑我和青鸾卫勾结……一个多月前你就撺掇我婆母算计我,那件事情祖母责罚了你,劝我不要与你计较, 我也念着都是一家人,忍了那份恶心。 没想到二婶半点不知收敛,如今又欺到我头上来。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我姜沉璧也不是好欺辱的,既然二婶非要争个高下,那我们就去衙门清算!” 第一卷 第15章 请家法 卫朔早已受不了姚氏嘴脸。 此时见姜沉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立即寒声:“不错!是非曲直,到衙门去分辨,来人,去套车!” 姚氏已经怒到极致,听罢脱口就道:“去就去,谁怕谁?!” 卫元泰和卫玠却齐齐变了脸色。 府宅里的事情怎么能闹到衙门去? 那不是叫外人看笑话吗? 男人在官场中的颜面何其重要! 而且眼下明显是姚氏理亏,去到衙门占不到多少便宜,更要紧的是,这件事情还牵连到了青鸾卫! 青鸾卫,那可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煞神。 卫元泰和卫玠是万万不敢沾染的。 只片刻而已,父子两人已经交换眼神,达成了共识。 那方姚氏还在叫嚷:“现在就去,叫青鸾卫的人来当堂对峙,我就不信问不出银子的去向——” 卫元泰怒不可遏,快步上前一巴掌挥过去。 啪! 他用力极大,姚氏整个人被扇倒在地,回头时脸上已浮起五个巴掌印,眼底更是一片惊骇。 “老爷?”她无法理解地瞪着卫元泰。 卫元泰怒斥:“无知蠢妇!被人骗了不知错,反倒诬赖侄媳,还想闹到衙门找青鸾卫对峙? 你想害死我们父子不成?” 他转向姜沉璧,“都是一家人,怎能去见官?侄媳息怒,莫要把你二婶说的话放在心上。” 他又转向老夫人,拱手行礼:“儿子一时糊涂才信了这蠢妇的胡话,来扰了母亲清静,母亲恕罪。 儿子这就带她回去,好好教训。” 老夫人眼如寒潭,“你打算怎么教训?” 卫元泰还未及开口,姜沉璧已靠近老夫人身边,“祖母,先前二婶犯错,您罚了禁足思过三月,抄写家规。 我婆母那里都是认真照做,不敢违逆半分。 二婶却随意走动,家规更是没往您这儿送一份…… 可见她不曾将您的惩罚放在心上过,只怕二叔回去后也要顾及夫妻情分,舍不得做什么教训之事。” 姜沉璧顿一顿,又垂首:“今日之事,到底是咱们宅内事务,家丑不可外扬,方才我也是气急了才说见官的话。 可要不震慑,二婶恐日后还要再犯, 府上鸡犬不宁暂且不提,万一像今日这样,吆喝着跑去找青鸾卫对峙,那岂不是给家门惹来大祸?” “不错。” 老夫人缓缓点头,“如今你掌家,她又屡次算计、污蔑你,你也是苦主,说说吧,你以为该如何惩戒?” “我是晚辈,怎敢惩戒长辈?” 姜沉璧看向卫元泰,“但二婶也不听祖母管束……二婶是二叔妻子,不如就让二叔亲自决定作何惩戒吧。” 老夫人沉了脸,朝卫元泰看过去:“你说!” 卫元泰听出来了,今日姚氏非得挨一番切实的惩罚才能了事。 被矮一辈的侄媳拿捏,卫元泰实在憋屈。 可姚氏也实在愚蠢,对付不了姜沉璧也就罢了,还说出找青鸾卫对峙的话,完全不知天高地厚,确实该给她点教训。 可到底又是夫妻,心中不舍。 卫元泰:“依我之见,将她送到庙中清修一段时间,养养心性,母亲、侄媳以为如何?” 老夫人沉声道:“养心性?如今暑热,你将她送去山寺之中,是去避暑纳凉的吧?什么时候避暑纳凉也叫做惩戒了!” “那……禁足祠堂、抄写家规……” 姜沉璧淡道:“一月前祖母便是罚了这个,二婶并未照做,显然二婶并不知错,如今又犯大错。” 卫元泰脸色难看,心一横:“那就请家法来。” “家法?” 老夫人手指捻动念珠,“她屡次胡作非为,也的确该家法惩戒,朔儿,你去祠堂请家法过来。” “是。” 卫朔拱手应,后撤几步退了出去。 姚氏刚才被卫元泰一巴掌扇懵了,到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 她瞪圆了一双眼喊了几声“老爷”,嘶声道:“你竟要对我用家法?我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好!” “闭嘴!” 卫元泰阴沉着一张脸,“你蠢而不自知,惹得家中鸡犬不宁,烦扰母亲,还说是为我好?” 姚氏和卫元泰成婚多年,感情算不上多好,但也绝对不差。 何曾被卫元泰如此凶狠斥骂过? 她白着脸张了张嘴,无助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卫玠。 卫玠站得远远的,眉眼收紧,既无力又恨铁不成钢似的:“母亲不必看我,您既犯了错,就该受到惩戒。” 姚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瞬间,像是四面八方射来无数利箭,把她整个人都穿透了。 她无法相信,她的夫君,她的儿子,竟对她如此冷漠无情——明明来寿安堂之前,他们还和她同仇敌忾! 他们说,定会从姜沉璧那儿给她讨回公道。 现在竟这么对她! 卫朔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好似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已双手捧家法送到卫元泰面前。 卫家这一脉祖上是武将出身,在京城立稳脚跟,开祠堂后,所设家法为马鞭。 卫元泰执起那马鞭。 桑嬷嬷带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左右扣住姚氏手臂。 卫元泰的马鞭便落下去。 每甩一鞭,问姚氏一句“你可知错”。 姚氏起初惨叫连连,十分嘴硬,咒骂卫元泰狼心狗肺。 三鞭之后她却是彻底怂了,哭喊着求饶,说自己知道错了,以后绝不再犯。 可老夫人一直没说停。 卫元泰只能继续抽打。 姚氏这些年过得算是金尊玉贵的生活,皮肉娇气,如今又是夏天,衣裳单薄。 几鞭下去,她后背就被抽打得见了血。 她见求不动卫元泰,便对老夫人哭喊求饶,又求姜沉璧放过她,还哭着求潘氏为她求情。 可她多年来愚蠢恶毒,老夫人早已忍无可忍,怎会轻易饶她? 潘氏亦是慧眼,看得清楚局面,这时自不会为她求情。 而姜沉璧—— 她双眼深沉地看着姚氏被家法抽打,脑海中浮现前世。 她自己被粗使婆子按在卫家祠堂,祖宗牌位的蒲团前,也曾被这条马鞭抽打过…… 那时老夫人因为“叔嫂私通”气得昏了过去。 潘氏冷眼旁观。 三老爷在外地任职。 姚氏吆喝着提前回府的卫元泰和卫玠开祠堂,审问姜沉璧私通之事。 姜沉璧是管了几年家。 可在下人的眼中心中,只有爷儿们才是一个家正经的主子。 卫元泰对府中上下说姜沉璧犯了大错。 除去几个心腹仆人外,谁敢质疑,谁又敢为姜沉璧说话? 她被抽了三十鞭,整个后背几乎血肉模糊。 要不是程氏拼死相护,她怕是当场就要死在那家法之下。 姚氏那时候的嘴脸,姜沉璧化成灰都记得。 如今,这鞭子落到了姚氏的身上。 姜沉璧好似听到,那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声音,心底升起浓浓兴奋和快意。 第一卷 第16章 皮开肉绽 卫元泰连抽十来鞭就体力不支,气喘吁吁。 姚氏也后背渗血,昏死过去。 老夫人睇去一眼,后双眸闭合,捻动佛珠的节奏从始至终没变过,“把人抬回去吧,看看伤,好好管教。” “是。” 卫元泰和卫玠带着姚氏很快离去。 潘氏似想说什么,但看老夫人脸色,又什么都没说,劝说老夫人好好休息,而后欠身告退了。 老夫人让卫朔将马鞭送回祠堂。 他一走,屋中只剩姜沉璧。 老夫人才抬眸:“万两银子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不敢欺瞒祖母……” 姜沉璧乖顺垂眸,将那一叶障目的局告诉老夫人,“姚家父子官职不高,才办得成。祖母放心,从始至终并未惊动青鸾卫。” “那就好。” 老夫人摆摆手,“你退下吧,我累了。” “是。” 姜沉璧恭敬地行了个礼,后撤数步,转身退走。 喧嚷了一个多时辰的寿安堂彻底安静下来。 老夫人手中挂着念珠,看着跳动的烛火怔了半晌,忽然烦躁至极地冷斥:“愚蠢又恶毒……她配不上我卫家!” 桑嬷嬷知道她说的是谁,幽幽叹了口气:“姚家本连末流小族都算不上,只勉强比泥腿子好些。 当年要不是两帝风波,他们都没机会入京。 二夫人更没半分大家闺秀气度……” 以老夫人的眼光,当然不可能聘她做儿媳。 可姚氏奸猾还胆大。 竟在贵府宴会时下药算计。 姚氏原本盯上的是卫家大爷卫元启,想给卫元启做个妾室。 奈何卫元启聪慧,躲了过去。 卫元泰正好去寻长兄,阴差阳错进了那间房。 姚氏见来的人不对,又询问得知卫元泰身份……她本就是为了攀高枝,自然巴着卫元泰不放,两人滚在了一起。 还被人给撞破。 姚氏便嘤嘤哭着要卫元泰负责。 卫元泰自小因长相身形都不如其余两兄弟,资质又极差,文不成武不就,性子也一言难尽。 在老夫人面前不得脸,京中贵女也退避三舍。 到了婚配年龄都无人问津。 而姚氏是有几分姿色的。 卫元泰便也喊着“大丈夫敢作敢当,要为姚氏负责”,把姚氏娶进门做了正妻。 老夫人想到这些就如吞了苍蝇似的厌烦:“她进了家门做作跋扈也就罢了,还长舌,害得我唯一的女儿丢了性命! 如今又痴心妄想算计爵位…… 要不是念着老二,念着她生养了两个孩子,我早已把她休出府去!” “老夫人息怒!” 桑嬷嬷见老人家气得浑身发抖,忙抚着她后背顺气,宽慰道:“二夫人就是再恶毒,这不是有少夫人治她吗? 今日打了十几鞭子,皮开肉绽了。 想必她能安分一段日子,二老爷接下去也会好好管束二夫人的。” “管束?”老夫人嗤笑一声:“老二要能管束她,她这些年能做出那么多愚蠢恶毒的事? 要能管束,今日老二还会和她到这寿安堂来,容她嚎叫那么久?” 老夫人闭上眼,怒恨到了极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无力:“我生了三个儿子,只有老二,不像我,也不像他父亲。 他就不像是卫家人,可又确实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老天爷啊,开的什么玩笑。” …… 姜沉璧回到素兰斋,整个人畅快得很,简直可说得上是神清气爽。 青蝉恨恨道:“可算叫她吃了大苦,活该!” “才十几鞭而已,也叫大苦么?” 姜沉璧接过红莲递上来的茶,笑着说了这样一句。 青蝉一顿,眼睛沉了沉。 “和她算计小姐的事情比起来,十几鞭的确只是毛毛雨……不过,二老爷真下得去手,二公子也好狠的心,没为二夫人求一句情! 他们既然那么狠心,一开始干嘛像是撑腰似的,陪二夫人去和老夫人要说法?” “你竟觉得,他们一开始是去给姚氏撑腰的?” 姜沉璧面含讥诮:“姚氏要去老夫人面前讨说法,他们跟着去,不过是想要回银子,还想借机压我一头。 我不受压迫,反倒要和他们见官清算。 他们不敢见官。 可又将话说到那个份上,覆水难收,只能回过头去,将所有错处都怪在姚氏身上。 这些男人啊,只为利益奔波劳苦。 一旦利益打了水漂,自然要翻脸无情。” 青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一顿家法,姚氏受伤不轻。 又被丈夫和儿子寒了心,这下彻底萎靡,消停了下去。 至于那万两银子的去处,自然也不了了之。 府上又一次安静起来。 姜沉璧去看程氏时,程氏兴奋又急切,拉着姜沉璧非要问那晚在寿安堂的细节。 姜沉璧拗不过,大致与她说了说。 程氏听得双眼发亮,握着姜沉璧的手摇晃个不停:“不愧是我家阿婴,该沉默时沉默,该出手时出手,该装傻时装傻…… 哎呦,我要是有阿婴的脑袋可多好?” 姜沉璧面上笑着,心里却道:有时候脑子转得多的人想得更宽、更远,也就比性子大咧的人活得更累。 其实也未见得是什么舒服事儿。 婆媳二人说了一阵话,姜沉璧离开程氏那儿,在花园里遇到了潘氏。 潘氏正带两个女儿散步。 见了面自然免不得寒暄几句。 潘氏是老夫人的侄女,典型的大家闺秀。 姜沉璧一直挺喜欢她的。 可前世做了鬼飘荡在侯府,她才算看清楚这个“大家闺秀”的真面目—— 潘氏比姚氏更狠。 只是潘氏披了一张温婉的皮。 这张皮,姜沉璧迟早给她扒下来。 晚上,大风堂来人了。 两个女镖师,一个叫陆九,一个叫宋七,都是二十多岁年纪,身形瘦削,步伐稳健,看着就与寻常柔弱女子不同。 陆九道:“大总管说,让我们跟在大小姐身边,保护小姐安全。” 姜沉璧上次去大风堂,除去说那三件事,还说想要两个武功不错的女护卫。 霍兴当时说,合适的人选是有的,但还在外头走镖,等人回来派过来。 姜沉璧以为起码要十天半个月,没想到这就派了过来。 她招手让两人免礼:“你们习武多久了?” 第一卷 第17章 师哥 陆九回:“我七岁习武,快二十年了,她比我少三年,大小姐放心,我们的武功不说是一等一的高手, 也比寻常护卫强一些,定能保护大小姐安全。” “好,这很好。” 姜沉璧满意地点点头。 青蝉好奇地问:“二位姐姐怎么都是以数字做名字,是家中排行么?” “并不是,” 先前对答利落的陆九神色古怪起来。 姜沉璧想或许有难言之隐吧。 镖行有些镖师背景不寻常,这些霍兴早说过,她是知道的,便笑了笑唤红莲过来,打算安顿这两人住处。 谁料陆九却忽然开口:“属下爹娘给取的名字是贱女,属下不喜欢,就自己改了现在这个,那时候识字少。” 青蝉皱了皱眉:“什么贱女?这个名字怎么……” 那边,一直没出声的宋七垂首:“属下在家中叫来弟,我与陆姐姐是一个村子的,好多年前村子里闹饥荒, 我俩跑了出来,被戏班收养,两人各自改了名字,一直用到现在。” 青蝉忽然意识到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她原来也不是叫青蝉的…… 她既愤怒又心疼,上去牵着两人的手,“两位姐姐……咱们把那些丢在地上踩碎,不要在意! 咱们小姐读过好多书,可会取名字了!” 她又跑到姜沉璧面前,激动地说:“小姐,你也帮这两位姐姐改名吧!” 姜沉璧曾听说寒苦人家喜男厌女,会给女孩儿取难听的名字,还有的地方生出女婴后,甚至会丢去深山或者直接溺死。 但听到“贱女”这类恶毒的名字,却属实是第一次。 她眉心动了动,有些感慨这两人的身世。 只是改名字这事,还要看她们自己的意愿。 这般思绪才从心中过,陆九就跪地叩首:“求大小姐赐名!” 宋七也跪在一边,“我们姐妹二人原在戏班混饭吃,动辄被打骂,还要被男人们欺辱……是大总管将我们买去了镖行。 大总管说,小姐说过‘大风堂要救苦济难’、‘镖师不限男女,有能者皆可’,他安排我们练功走镖, 他说大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人。 那大小姐赐下的名字定也是极好的。 求大小姐赐名!” 原来也是受尽了苦难的姑娘。 姜沉璧心里酸酸的。 她上前,亲自扶了两人起身,“你们既到我身边,就是缘分,我便为你们改了名字吧,” 她看向陆九,“你明朗又坦荡,便叫陆昭。”又看向宋七:“你五官清秀,语气柔韧,便叫宋雨。”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眸中有激动流窜,齐齐便要拜谢姜沉璧。 被姜沉璧扶住。 她温声道:“日后安危仰赖你们二人,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 很快入夜。 姜沉璧在自己的小书房内理账。 红莲从外面走进来,“陆昭、宋雨两人安排在小姐西耳房了,方便保护小姐安全,原先住在那儿的粗使丫鬟,我迁去了下人房。” 姜沉璧:“可安抚好丫鬟情绪?” “安抚了,封了两个红包,又给了几身衣裳,两人都是高高兴兴的。” “那就好。” 姜沉璧把账册合上,“明日你叫于护院过来见我。” 红莲应下,心里却有些纳闷。 于护院是两年多前来到永宁侯府的,那人二十四五岁,沉默寡言,但身手极好,办事也牢靠。 他也是卫朔的拳脚师父,卫朔很喜欢他,又一向都在外院。 姜沉璧极少找他。 这次为何? 隔日,姜沉璧用完早饭,红莲将于少宁引了来。 小花厅里,姜沉璧手中捧着茶盏,眸光清清淡淡落在于少宁身上,唇角还勾着点儿和善的浅笑。 但于少宁却感觉,少夫人今日这眼神有些锐利。 他不觉背脊微绷,态度更谦恭:“不知夫人唤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有件杂事,想请于护院帮个忙。” 姜沉璧放下茶盏,缓缓说:“我在外头有个镖行,最近接了一趟镖,镖物贵重,路途却凶险,想让于护院护送一趟。” 于少宁愣住:“这……” “怎么,于护院不方便?” “并不是……”他斟酌了一下,“走一趟也行,只是这侯府的安危,还有三少爷的拳脚课业……” “这你不必担心,我最近寻了两个武功高强的女护卫,府上安危不成问题。至于朔儿那边,他准备明年开春大考,现在要紧的是读书。 昨日母亲才与我说过练功暂缓。” 姜沉璧微笑着:“如果于护院没有不方便,那就这么定了吧,这趟镖回来,镖银给你三倍。” 于少宁欲言又止,最终领了命退走。 红莲:“小姐为何忽然派他出去呀?” 姜沉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为何? 因为这个人是谢玄放在永宁侯府的眼线,向谢玄传递永宁侯府消息。 可他传递消息时,又对谢玄半真半假,遮遮掩掩—— 前世她在侯府被二房的人欺压到那个份上,于少宁眼看着,并且谢玄就在京城,却对此毫无所知。 这样的一个人,她不愿意放在府上。 …… 清风吹来茉莉香,柳条飘荡,在水面划出浅浅涟漪。 湖心亭中,一个绿衣少女托着腮,疑惑出声,“让你去走镖?这个姜沉璧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身靛青宽袖劲装的于少宁皱着眉:“不知……提得很突然,在情在理,我不好拒绝。” “那你要出京了……” “嗯,明日就走。” “好吧,我祝你一路顺风!”少女声音清脆,笑盈盈道:“明日我有事,再加上身份之顾,我就不去送你啦!” “好……” 于少宁看着她的笑颜,刚毅的脸上浮起个憨憨的笑,整个人都似软和了几分。 “你走吧。” 少女瞥见远处有个玄色身影走来,朝于少宁挥挥手。 于少宁点头,转身将走,又回过头:“卫玠在法光寺算计姜沉璧那件事情,你有没有告诉谢都督?” “当然说了!” “最近她身边多了两个会武的女护卫,还有前几日,二房姚氏被卫元泰用了家法,如今卧床修养,那卫玠——” “好了好了!”绿衣少女有些不耐,推着于少宁,“我都知道了,等会儿就告诉他,你就安心吧!” 于少宁是受不得这少女娇腻催促的,憨笑一下,很快离开了。 少女赶紧理了理衣裙,扶了扶钗环,脚步轻快地跑去谢玄面前,“师哥,你今日怎么这个时辰回府了?” 第一卷 第18章 认出他了? “外头没什么事。” 谢玄朝远去的于少宁背影扫了一眼,“他带了什么消息来吗?” 绿衣少女:“说卫家二房的姚氏被用了家法,卧床修养,还有那姜少夫人要他出京去护一趟镖,就这两件。” “护镖?” 谢玄皱了皱眉,眸光深幽。 绿衣少女靠近他,小心翼翼去捏他袍袖,笑容娇甜:“师哥,过几日就是我生辰了,今年你能不能陪我……” “我忽然想起,江东赈灾案有些枝节没理清,我这就去一趟。”谢玄手负后,朝那绿衣少女颔首,很快离去。 绿衣少女探出的手滞了滞,面上笑容飞速消失,盯着那英伟的背影抿紧了唇,眼底更是一片阴郁。 …… 谢玄脚步极快地离开了府邸,却还是没追上于少宁。 戴毅问他:“您追他做什么?唐小姐不是都将侯府那边的消息告诉您了吗?” “有些古怪。” 谢玄蹙着眉,刀裁一般的眉眼中,滑动着不安。 上次他在清音阁见姜沉璧时,她的神态、语气明显不对,像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可他自问这两年多与她相交十分谨慎。 她先前也不曾流露那日的怪异,面对他时客气又带着防备。 怎就忽然变了态度? 他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太了解她。 定是发生了什么。 可于少宁回报的消息里,又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难道……她是因为法光寺那夜,认出了他? 可能吗? 当时她明明神志不清。 一个下属快步而来,“都督,太皇太后召您入宫。” “……” 谢玄眸光晃动一二,眼帘一垂一抬,已恢复原本冷静,翻身上马,提缰而去。 …… 于少宁走了。 他原本负责的事情,除去教导卫朔拳脚,其余全由陆昭接手。 于少宁手底下那几人不服陆昭是女子。 但陆昭混迹江湖多年,自有手段,三日时间而已,便让那些人俯首帖耳地叫老大。 青蝉口沫横飞地说着陆昭如何把高壮的护院打趴下,如何掷骰子叠成塔,如何拼酒把好几个大男人放倒…… 说到最后双眼简直都在闪闪发光。 “陆姐姐怎么能这么厉害!我太崇拜她啦!她要是个男子,我马上就嫁给他。” 姜沉璧和宋雨、红莲都笑了起来。 红莲不客气地戳她额角,“思春了?” 青蝉“哎呦”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姜沉璧笑着逗她:“真想成婚,我帮你安排相看,想要什么样的男子?你可把要求告诉我。” “哎呀小姐也欺负我!我不和你们说了!” 青蝉气恼地一跺脚,提着裙摆跑了。 姜沉璧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地大,轻轻笑出声来,“这丫头……茶都没给我添好就跑了。” “是呢。” 红莲上前拎起茶壶:“也就是小姐纵着她,要去旁的主子手底下,一日不知骂她多少回。” “她很能干。” 姜沉璧指一指手边账册,“她对算学有天赋,这些全是她算的,没有一项错漏,可省了我不少功夫呢。” “也是小姐教得好。” 红莲说起这个心中很是感慨。 姜沉璧明明自己也不大,但在用人和因材施教方面实在厉害。 比如她擅交际,便为姜沉璧奔走内外。 青蝉算术有天赋,就教算盘,管着账目。 陆昭性子豪爽,能担得了事儿,就派去替于少宁的位置。 宋雨更柔顺乖巧些,则放在身边做贴身护卫。 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做擅长的事,一点都不会吃力。 “来。” 姜沉璧招招手,宋雨走到近前后她问:“那日让你跟着于少宁,你瞧他出府后都去了哪些地方?” “先到大风堂报备,之后去了成衣行,应该是置办衣物,又去了药堂,出了药堂后七拐八拐一阵儿,进了一座府宅的后院, 属下绕到前头看了一眼,没牌匾,门户紧闭,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那宅院左右都是空的。 属下怕打草惊蛇,也没有打听。” 宋雨轻声回完,问:“要不要属下晚上去探一探?” “不必了。” 姜沉璧垂下眼,“既然没牌匾,想必只是人家暂时落脚的地方,或者甚至是随意前去玩耍罢了, 你去也探不出什么。” 稍不留神再惊动了人。 并且,这件事如今与她而言也不重要。 她让宋雨退走,又问红莲:“锦华院那边如何?” “二夫人后背伤势严重,如今只能趴在床上,二老爷一开始还去看她,后来被二夫人哭闹咒骂,二老爷就不去了。 这几日二老爷都歇在妾室那里。” 姜沉璧笑一声,“估摸着我那二叔去表愧疚吧?可姚氏这伤是血淋淋的,几句愧疚怎么抚得平?” 自然撒泼咒骂。 卫元泰本身胸无大志,如今怕是碍着老夫人,又自诩男人以及长辈身份,不屑和自己这个小辈找事。 倒是也相安无事了几天。 不过姚氏那里…… 姜沉璧盯着面前茶杯中浮动的茶叶看,前世碎片画面在眼前飘荡。 那时她受家法三十鞭,被关了数日祠堂之后,又被拖去最冷僻的寒风院关着。 卫元泰和姚氏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卫朔、程氏也被他们分开看管。 她后背那皮开肉绽的伤势得不到处理,引发溃脓、高热。 烧得人都快糊涂时,卫朔去看望她,瞧她凄惨模样赤红了一双眼:“他们竟对嫂嫂下这样重的手!” 她昏沉间露出虚弱的笑,下意识安抚他,又询问他外面情况。 卫朔怒恨交加:“他们让我离开京城,否则就要把私通的事情公告满京城……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是啊,明明什么都没做…… 一切不过是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的算计。 可他们算计了旁人后,半分心虚畏惧都不曾有,反倒摆出最公道端正的模样,站在道德和伦理的高点审判无辜! 何其可笑? 为了她和程氏的名声,卫朔不得不按照卫元泰和姚氏要求离开京城。 走之前,他跟卫元泰和姚氏要了红莲过去照看她。 红莲带了药为她涂抹伤口。 那药,却早被姚氏做了手脚。 她用过药后,伤口持续难以愈合。 要不是她发现不对,及时停了那药,又有青蝉为她拼死送了正常的伤药去,她只怕当时就一命呜呼了…… 姜沉璧眼睫轻晃,敛去其中阴郁杀气,召红莲上前附耳与她说了句话。 红莲迟疑:“换药?” 第一卷 第19章 给嫂嫂道歉 “十几鞭而已,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姜沉璧面上清淡,抿了口茶:“她欠我的,太多太多。” 红莲眉心也逐渐拧紧,“二夫人这些年时时为难少夫人,嘲笑大夫人,上月锁书房那事儿—— 当时要不是少夫人机敏逃离,只怕现在少夫人已身败名裂,处境凄凉。 还有法光寺……恐怕也和二夫人脱不了干系。 她只挨十几鞭,的确太轻巧。 奴婢晚些就去办。” 姜沉璧:“动一动伤药剂量就是,要让她那伤口好不了,也烂不掉,好好享受一下这受伤的生活。” “奴婢明白。” 红莲退走后,当晚就将这桩事办好。 姜沉璧站在窗前看着暗沉的夜,轻轻打着团扇。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得那美丽的脸庞一半银白透亮,一半灰暗晦涩,端雅美人,这一瞬竟渗出森森危险。 她浅笑低喃:“这才只是个开始呢。” …… 隔日,姜沉璧看过程氏,又去陪老夫人用过午饭。 离开寿安堂正好是午后最闷热的时候。 她便带红莲和两个小婢女在湖心亭纳凉闲谈。 今日她穿一身碧色如意裙,裙摆处暗色纹路折枝花草,月白绣鞋露在裙摆外,鞋边绣着花鸟。 朝云髻尾挂东珠流苏串,长长地搭在肩头。 与婢女说了会儿话,姜沉璧有些倦怠,身子便靠上栏杆,脑袋也歪到手肘上,闲适随意,平添几分疏懒风情。 远处花红柳绿,湖面上涟漪轻荡,亭台楼阁间美人小憩…… 简直是一幅美到极致的画儿。 卫玠停在不远处廊柱之后,狭长双眸半眯,盯着那慵懒美人削肩细腰,又长又白的脖颈, 呼吸一下更比一下粗重,恨不能冲上前去,将她拥在怀中好好疼惜一番。 这么多年,他过手那么多的女子,从没一个如姜沉璧这样,让他想到魂牵梦绕,却又难以得手的。 不是没用过手段。 可她太聪明,总能避过去。 好不容易上次在法光寺差点得手,又被她给逃了。 越是这样看得见,吃不着,他竟越是馋得浑身都疼,想的夜不能寐。 他在那里站了良久良久,终是忍不住,缓缓上前。 红莲眼角余光一看到他出现,立即身子微绷,还下意识侧身挡住了姜沉璧,冷硬道:“二少爷安。” “免礼。” 卫玠随意摆手,眼睛几乎粘在了姜沉璧身上,见她眼睫颤了颤,轻抬眼帘朝他看来,唇角一勾,露出善意又温柔的笑容。 “嫂嫂怎么在这里休憩?” 姜沉璧面上惬意淡去,眼神清冷,起身就要离开。 卫玠侧跨一步将她挡住:“嫂嫂可还是为我母亲的事情生气?她确实做得不对,先算计嫂嫂,后误会嫂嫂……” 他微微叹气:“嫂嫂掌家艰辛,她的行径着实可恶,我已经与她说过了,她日后不会再与嫂嫂为难。” 姜沉璧轻笑,眸中冷光滑动:“你如此有分寸,我该与你道谢么?” “不敢。只是盼嫂嫂少生气,莫伤了身子。” 卫玠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姜沉璧,嘴角含着笑,低语时的暧昧毫不掩饰,“不然,玠会心疼的……” 姜沉璧眸色瞬间一沉。 红莲则大怒出声:“二少爷,你怎能和少夫人说这种话!” “哪种话?”卫玠挑眉,故作茫然,“我只是在关心嫂嫂,你想到哪里去了?” 红莲怒不可遏:“你——” 这时,回廊尽头响起一串急促脚步声。 卫玠听到有人靠近,正要收敛几分,谁料下一瞬就被人一拳砸在脸上。 那一拳用力极猛。 卫玠被砸得踉跄几步,后脑撞在柱子上,十分狼狈地扑跌到栏杆边,头脑阵阵眩晕,口中亦是浓浓血腥咸湿。 他扶着栏杆缓了会儿神,朝一旁呸了一声,吐出两颗染血的大牙。 而后,他极其缓慢地看向挡在姜沉璧面前的卫朔,语气阴森至极:“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卫朔脸色铁青,愤怒至极,他指着卫玠:“下贱胚子,竟敢对嫂嫂不敬?” 书房燥热,他实在坐不下去,便出来寻点儿凉快。 谁知就看到卫玠躲在廊柱后面,一直在偷看姜沉璧,那眼神简直和老鼠、毒蛇一样。 卫朔瞧出不对,下意识靠近几分想看个清楚。 结果就听到卫玠那句暧昧的话。 以前他也曾见卫玠对姜沉璧眼神古怪,可那时候卫朔到底是年纪小,也想不到那么隐私恶心的地方去。 可这次书房被算计,他看清二房嘴脸,也似瞬间长大不少。 看到卫玠这样的眼神,听到那浪荡暧昧的话语,他又怎能分辨不出卫玠恶意肮脏的心思? 卫朔上前,揪着卫玠的衣领把他提起,“给嫂嫂道歉。” 卫玠此时也已是怒极,他咧嘴一笑,满口白牙染了血,恶向胆边生:“说我对她不敬?你这么护着她, 一口一个‘嫂嫂’叫得亲热,你又对她揣了什么心思?难道当日书房里你其实已经得手了吗?” 卫朔怒上加怒,大骂一声“无耻之徒”,又一拳砸下去。 卫玠身子直接从栏杆上一翻,掉进了湖里,疯狂扑腾起来。 卫玠的长随终于回过神,呼喊“来人、救命”,也顾不得卫朔和姜沉璧,赶紧往湖边跑。 远处护院、下人也朝这边围过来。 卫朔怒火未消,便要喝斥不许救他,姜沉璧却唤:“别管他了,随我走吧。” “可是——” “随我走。” 姜沉璧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看也不看湖面一眼,转身离去。 卫朔咬了咬牙,愤怒又不甘地瞪了被人拉出来的卫玠两眼,迅速跟上姜沉璧。 等到了书房,卫朔别了一肚子的话彻底忍无可忍:“他对嫂嫂那样不敬,两拳而已,太便宜他了!” 姜沉璧目光沉静:“那你想怎样,多打几拳?” 卫朔阴沉着声音咬牙说:“他就是一个衣冠禽兽!” 嫂嫂在他心中何其圣洁?卫玠不但言语调戏,还恶意揣摩他和嫂嫂的清白,打多少拳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忽地,卫朔震惊地看向姜沉璧,“嫂嫂怎么不生气?” 他又回想刚才细节,绷着声音不确定地问:“他是不是……经常对嫂嫂这样不敬?” 否则姜沉璧为何能如此冷静? 姜沉璧还未出声,红莲已经咬牙切齿地骂道:“不错,这两年他骚扰少夫人多少次?只是这次恰巧被三少爷看到……” 卫朔呆住,转瞬间那张青涩的脸上愤怒更甚,又满眼懊恨,“我竟然这么蠢笨,都两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卷 第20章 教导卫朔 姜沉璧又怎会怪他? 瞧他这样自责懊恼,她心里只觉欣慰,温声安抚道:“他不过是言语挑衅一二罢了……” “言语挑衅也不行——” “那你要怎样?” 相较于卫朔的激愤,姜沉璧平静得可怕,好像那被言语调戏的人不是她,“当着一群下人的面把他打个半死? 然后让他闹到老夫人面前,再诬赖你无事生非,不友爱手足?让别人议论你暴力莽撞?” 卫朔恨声:“我当然不会由他乱说,我会为自己分辨!” “分辨他对我言语不敬而后你怒而动手?他如果咬死自己没说过,你要怎么办?要我和红莲为你作证吗? 他若说我们几人沆瀣一气污蔑他呢? 你希望到时谁来主持公道? 祖母吗? 祖母一向希望家中平和,更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桩事最终定是不了了之。 卫玠必定记恨上你,回头再报复,散播你我不清白的消息呢? 我们原先被母亲锁书房,做兼祧局的事情,府上下人知道的不多,但也有些风声,如今姚氏被连番整治,下人们才不敢随意议论。 一旦散出那样的消息,你知道会是什么场面吗?” 姜沉璧看着卫朔僵硬的脸,一字字缓缓出口:“不管什么人都是喜欢探听、议论别人阴私的。 到时你一句,我一句,我们本来身正不怕影斜,也要被说出点儿事来。到时候如何收场?” 卫朔彻底青白了一张脸,“那难道就由他这样欺负嫂嫂?” “我自然不会白白受人欺辱,” 姜沉璧唇角浅笑,她的声音柔和,却又带着莫名的力量, “对付一个人的方法很多,当面将狠话撂尽,拳打脚踢……除非你直接能将人彻底给打死了,否则实在是最下成。 再退一步说,你当面打死了人,是要背人命官司的,将自己的所有也都搭了进去,值得吗?” 卫朔嘴唇抿了抿,终于冷静了几分。 “那依嫂嫂的意思,卫玠这桩事要如何处理?” 姜沉璧淡道:“卫玠是个阴损小人,对付这种小人,表面说话要圆润客气,暗处揪住他的命门,下手再利落不留余地。” 卫朔缓缓点头,“嫂嫂说得对,只不知他的‘命门’在何处……”顿了顿,“我去叫人打探一下。” 姜沉璧有些好奇:“你打算将他对付到什么份上?” “起码让他再不敢对嫂嫂不敬,” 卫朔想起方才卫玠的嘴脸,星辰似的眼睛里直接烧起熊熊怒火,切齿出声:“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在府上,我就浑身都不舒服。 我要把他弄出京城!” 姜沉璧叹:还是太仁慈。 不过也正常。 与现在的卫朔而言,卫玠还是他堂兄,目前来看,除去“对嫂嫂不敬”,并未犯下什么滔天罪行。 她不再往深处说,只道:“等会儿去祖母那里,先认错,有道是先入为主,别被他抢了机会。” “知道了。” …… 这桩堂兄弟斗殴,最终以卫朔先向老夫人认错,又准备了点儿伤药叫人送去给卫玠结束。 老夫人最近为二房实在心烦,都没见卫玠,也没询问到底为什么起的争执。 卫玠自是憋屈又愤怒。 他把卫朔送去的伤药全都扔了,一张脸阴沉到了极致,“祖母也向着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好啊,我倒要看看,祖母还能偏袒你们多久!” 卫元泰和姚氏得知儿子被打了,自然又是一番愤怒吵嚷。 不过被卫玠以“稍安勿躁”给劝住了。 …… 府上又安静了几日。 五日后,素兰斋。 红莲禀道:“二少爷的伤养得差不多,又出府去了。 最近他在府上的时候少,听他文心阁的洒扫下人说,二少爷这次外出公差时认识了一个刘公子。 还与那刘公子一起回得京城,如今日日都是与那刘公子出去,刘公子父亲是户部侍郎,二公子大约想攀上这关系?” 姜沉璧眸光微妙。 前世大约就是这个时间,卫玠夜间喝醉酒,跑去关押她的院子想欺辱她。 被她用圆凳砸了后,卫玠破口大骂,还撂下话。 说她不识抬举,还说自己多的是女子喜欢,来日她跪着伺候他都不给她机会。 后来没多久,卫玠就和户部侍郎刘府定亲了。 府上下人暗中议论,那位刘小姐是女扮男装结识的卫玠。 所以,如今这刘公子,其实就是刘小姐了。 姜沉璧起身到靠墙书柜最边角一排蹲下,抱走上面两摞书,拉开最底层抽屉,又拿随身钥匙将里头的匣子打开, 里头还放着一个陈旧的匣子,依然上了锁。 姜沉璧把匣子抱出来,转身回桌边。 红莲只看她抱匣子过来就变了脸色,立即挥退外头洒扫婢女,还十分紧张地把门窗关好。 等她回头时,姜沉璧已打开了最后一个锁,正将里头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红莲紧张的声音都打颤:“少夫人怎么拿这些出来?这……万一叫人看见了,少夫人的名节可就被全毁了!” “只你我二人而已,怕什么。”姜沉璧声音很轻很轻,还带着笑,平静淡漠地看着桌上所有—— 纸张和图册不是什么孤本书籍,而是春宫。 并且其中一半的春宫上,那些衣不蔽体的女子的脸,都是姜沉璧。 姜沉璧喃喃:“我还记得第一次收到这类秽物是在三年前……” 送来的尚且是一些淫词艳曲。 她派红莲暗中查探,却追查半月毫无所获,只得一怒将那些淫词艳曲烧掉。 隔了两月,她都快忘记这件事,又在府外用饭时,有人用食盒送了另外一份来。 除去艳诗还带一件肚兜。 肚兜用的是姜沉璧最喜欢的料子,绣的是她最喜欢的兰花图样,还绣了她的名字。 她确定那肚兜不是她的。 可对方显然对她的习惯了如指掌…… 姜沉璧的心提了起来。 回到府上她便将照看自己起居、负责洗衣、刺绣的婢女,甚至买进布料的布庄也进行了一番查探。 依然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婢女们都安分守己,布庄也无异常。 她揣着愤怒和不安,再一次将那些东西烧毁,并且换掉了一大半婢女,还换了买布的庄子。 可接下来,却又发生了第三次、第四次…… 第一卷 第21章 凝视与亵渎 后面收到的东西越来越露骨。 红莲完全无从追查, 姜沉璧便撕下纸张边角,又把送东西来的匣子等交给霍兴去追查,谁料也查不到一点消息。 第五次,送来的东西变成了画着她脸的春宫, 姜沉璧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恐慌又恶心。暗处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恶意地凝视她、亵渎她。 她查不到那人,又碍于名节和颜面,无法报官,寝食难安。 后来艰难犹豫了许久,她不再销毁这些东西,而是选择存起来。 那时她已与谢玄做了一段时间的“盟友”。 虽说两人见面极少,但谢玄给她的感觉莫名值得信赖。 所以她打算找合适的时机,请谢玄帮忙追查。 可事情就是那样的巧…… 她还没与谢玄求助,就在法光寺被人算计。 不知失身给了什么人,还怀了孕。 这件事情让她方寸大乱,之后又被程氏算计落入二房手中。 在她失去自由的那几个月,卫玠骚扰过她无数次。 他曾拿着那些画着她脸的春宫,张狂又下流地笑着问她:“嫂嫂,我画得可漂亮?这些图画,我都想与你试试。” 回忆退散,姜沉璧面上淡笑犹在,眼底却流动浓烈的阴郁。 她清淡淡开口,声音莫名如淬毒似的,叫红莲听了都后颈发毛:“渣滓就在眼前……灯下黑,用在这里也是通的。” 红莲双眼圆瞪,“少夫人您已经知道这些是谁送来了的?” 又忽然想起那日姜沉璧出府,以及前几日回廊上,卫玠下流姿态,红莲脱口:“是二公——” “不是他还有谁?” 红莲瞬间失声,眼底却飞速闪过惊骇、愤怒,她粗喘了好几口气,咬牙切齿,还不忘压低声音。 “他怎能对您那样……您可是他的堂嫂啊,他——” “禽兽会念伦理纲常?”姜沉璧冷笑一声,隔着微开的窗户缝隙朝外看,“你说,一条狗能改得了吃屎么?” …… 夏日午后,难免燥热。 姜沉璧往日都要睡一会儿,今日却半分困意都没有。 她坐在小花厅靠窗位置等了一阵子,红莲引着一个高瘦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五官平平,一眼看去,是那种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存在。 但若细看,就会发现他那双眼睛很是深沉。 “来了。” 姜沉璧放下茶盏,指了指对面椅子示意:“坐下说话吧。” “小人不敢。”男子欠着身子,态度很是恭敬:“夫人找小人前来,是否要约见都督?” 姜沉璧笑一笑,也不坚持要他坐,淡淡道:“并不,是有两个人需要你找人去盯,一个是户部刘侍郎府上喜欢女扮男装的千金, 另一个是卫玠。” 男人明显一愣。 红莲也是面色微变。 静默一瞬后,那男人语气难掩复杂:“夫人为何忽然吩咐我这些?”他顿一顿,“我只是为都督和夫人传话之人。” 这个人叫翟五,是谢玄引给姜沉璧认识的,在清音阁做事。 平素姜沉璧若有事找谢玄,都是通过他。 说直白点就是一个人形传声筒。 这两年里,姜沉璧也一直是这样用他的。 如今,却吩咐了他去盯人! 这叫翟五怎能不惊异地问出来? 姜沉璧面色淡然,“我手底下没有合适的人做这件事,只能想到你,你不确定的话,就去问你家都督吧。” 翟五沉吟了会儿,行礼退走了。 红莲等他走远才开口:“刘公子竟是刘小姐?可是奴婢听说那青鸾卫左军都督谢玄冷血无情,是个罗刹人物, 咱们与他交往不深,这样叫他的人为咱们做事,会不会有些冒失?” “我并不觉得。” 姜沉璧似笑非笑,眼底掠过一抹讥诮。 找谢玄处理宅内事务当然冒失了。 可他也是卫珩,是卫家人。 他派自己的人暗中处理卫家的事,那不是理所应当么? 不过这桩事只外头盯远远不够,她又吩咐了红莲一声。 夜幕深浓时,红莲带了一个婢女到素兰斋来。 婢女瞧着约莫十八九岁,高瘦。 穿戴打扮十分寻常,面皮也不够白净,颧骨处有不少雀斑,但贵在眼睛大,不说是美人,倒也不至于那么泯然众人。 进到房中,婢女始终低垂着头不敢乱看,“画眉见过少夫人。” 姜沉璧坐椅上翻书,没叫她起。 画眉只得安静候着。 但候了好一阵子还没等来姜沉璧吩咐,她一直曲着膝也的确是支撑不住,才又绷着声:“奴婢见过少夫人。” 此时心情已比初来时紧张不少。 姜沉璧缓缓抬眸,“你可知我为什么叫你来?” “不知……” “有人与我密报,说你四处炫耀,自己爬了二公子的榻,二公子马上就要抬你做姨娘。” 画眉大吃一惊:“奴婢没有——” “你是没有炫耀,还是没有爬床,或者二公子没说要抬你做姨娘的话?” 画眉豁得抬头,脸色死白地看着姜沉璧,唇瓣翕动想为自己辩驳。 可当她对上姜沉璧那双沉静,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时,所有辩驳的话全碎在了喉间。 姜沉璧微微一笑,“你又知不知道,我二婶婶对二弟期望极高,往日里爬了二弟床的婢女,是个什么结果?” 画眉浑身一颤。 她怎么会不知道? 一年半前她被调入文心阁当差。 卫玠对她动手动脚,又是一番甜言蜜语,她以为自己真能飞上枝头,就从了他。 也的确曾与人炫耀过两句。 可第二个月就有个婢女被姚氏给发卖。 姚氏还撂下狠话,再发现有人勾引她儿子,就要乱棍打死。 她惊骇之余,稍作打听,才知道几年来,每年都有几个婢女,因为和卫玠不清不楚被姚氏揪住。 运气好的被撵去做下等粗活。 运气差的被赶出府、发卖、甚至有人丢过性命…… 她当即惊得魂飞魄散,再不敢与人说自己和卫玠之事,也再不敢靠近卫玠半分。 这一年多来,过得可谓战战兢兢。 深怕有人记得她那时候说的炫耀的话,捅到姚氏面前去。 但一直都无人捅破这件事。 她便以为自己已经逃过去了。 谁料姜沉璧竟知道! 画眉粗喘了好几口气,眼中亦闪烁诸多颜色,后狼狈地扑跪在地:“求少夫人饶命,奴婢愿意为少夫人做任何事!” 姜沉璧眉梢微挑:“你怎知我要让你做事?” 第一卷 第22章 谢玄的怀疑 画眉苦笑道:“府上这么多下人,奴婢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若无事,您怎会看得到我? 退一步说,您要想处置奴婢,大可以直接把这事告诉二夫人,都不必见奴婢……” 姜沉璧淡淡一笑:“倒是个聪明人。” 不过想来也是,这画眉要不是个聪明的,只怕早已和其余那些被卫玠沾染了身子的婢女一样下场了。 “起来吧。” 画眉惊得腿软,还是红莲上前扶了一把,她才勉强站起。 姜沉璧:“我要你在文心阁找一点儿见不得人的东西,拿出来给我。” “……” 画眉抿了抿唇,心中已然有了数,但又神色很是犹豫:“奴婢可以想办法拿,但万一二公子发觉——” “等你把东西拿给我,我便将你的身契给你,再备一百两银,你可以离开卫府,自己去生活。” 画眉眼睛一亮:“好!” …… 夜幕降临,谢玄结束一整日忙碌,刚回到自己府上,就见到了翟五。 他心头一跳:“约在何处见面?” 为安全起见,这两年他与姜沉璧见面的次数其实极少,相思难耐他也咬牙忍住。 可自从法光寺那夜、还有上次清音阁会面之后,他对她的想念再难按住,隔几日便深夜摸去侯府附近。 又怕真的看到她舍不得走,只敢蹲在侯府附近的静海阁顶层,远远眺望一会儿。 如今她终于要约自己见面了! 谢玄心口有些热,便连那素来冷漠至极的眸光,都挂上几分热切:“何时?清音阁会面?” 这一次见面,他或许可以试探一下,确定姜沉璧是否认出了自己。 “不是约见……” 翟五欲言又止,低声把姜沉璧吩咐告知。 谢玄怔了怔,眉头逐渐皱起:“为何吩咐这些?” “不知,姜少夫人吩咐时说,她没有合适的人去办这些,如果属下觉得不妥,就让属下询问都督。” “……”谢玄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摆手:“你按照她的吩咐做就是。” 翟五应“是”退走。 谢玄一人坐在桌边,灯台上的烛火忽闪跳跃着,他的眼底涌动浓浓疑问。 阿婴为何吩咐翟五这些? 还要翟五来问自己? 好像笃定他会让翟五听她命令似的…… 而且,前些日子阿婴才用青鸾卫的名头对付姚氏,如今又盯卫玠。 她似乎针对上了二房。 为何针对? 这么些年二房、三房虽各自有些小心思,但一直算是相安无事。 于少宁禀报来的侯府消息也说,府上一切平稳。 阿婴并未和人起过什么冲突,只说她因一点意外手臂受了点儿伤,倒是也没说是什么意外。 不过,他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亲自听于少宁禀报。 消息都是唐翎采转述…… 谢玄又想起,两个月前阿婴在法光寺被人算计,他曾吩咐于少宁追查是何人下手,到现在于少宁也没回复。 不该这么久没回复。 阿婴又这么巧这个时候针对二房、针对卫玠,难道当日法光寺算计阿婴的人就是卫玠? 谢玄的神色,越来越深沉凝重。 须臾,他朝外唤:“戴毅。” “都督。” 廊下亲卫侧身拱手,声线低沉:“有何事吩咐?” “你重新选两个送去卫府,打探一下卫府最近的情况,记着,做隐秘些,别让任何人发觉,尤其是唐小姐。” …… 翟五第二天就递了话进来,说已经分派人手去办。 让姜沉璧安心。 红莲惊诧无比:“谢都督他……竟然真让翟五去做?” 而且这么有效率! 姜沉璧面色淡然,毫不意外:“卫玠最近出府可勤快么?” “很勤快,方才我进来时还听到两个下人说,二公子从二夫人那儿拿了一副头面出门了,” 红莲冷哼一声,“前几日去账房支取银子,被先生给拒了,如今怕不是拿了头面出去换钱用?” “也有可能是送人呢。” “送给那个女扮男装的刘小姐吗?” 红莲迟疑道:“二公子这样殷勤,是想和刘家结亲?可那刘家是侍郎府,二公子职位低微,他们能愿意?” “为何不愿意?” 姜沉璧看向她,“卫玠虽在户部官职低微,但他背靠侯府,如今侯府爵位又没定下,在外人眼中,他可是很有前途的。” 姜沉璧又幽幽一笑:“不过,等刘家那边知道卫玠是个衣冠禽兽,定然是不会再愿意。” …… “你这伤可用药了么?怎么感觉好几日一点好转都没有?” 长乐街上一间书斋雅室内,清瘦秀气的公子蹙眉盯着卫玠脸颊上的青紫,眼神十分关怀。 “用了,” 卫玠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婢女近身服侍,小厮难免手脚粗笨,药也抹不好。” “我家中兄长都有贴身侍女……你真与寻常男子不同,洁身自好。” 清秀公子眼中闪着欢喜的光,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瓶,“喏,这个给你,我专门给你备的药。” “多谢,正好我今日还没用药,现在就涂一点儿吧。” 卫玠笑着接下,拔了塞儿,手指沾了药去抹伤口。 可是抹了好几下都没抹到合适位置。 清秀公子提醒数次,实在看不下去,亲自上前,“这么大个人笨手笨脚的,还是我帮你吧!” 他指尖挖一小块药泥,点在卫玠伤口上,再慢慢打着圈涂抹匀称。 这清秀公子正是刘家那喜欢女扮男装的小姐。 唤做刘馨月。 刘馨月的仆人就在窗外,看两人那姿态瞪大了眼睛,想出声阻拦,又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意,暗叹一口气视若无睹。 屋中两人靠得极近。 刘馨月眼睫长而卷翘,肌肤细嫩,香气扑面而来。 卫玠享受着美人恩,一时间心猿意马,双手掐上女子细腰。 刘馨月“呀”了一声,连忙后退,满脸娇羞地嗔道:“你做什么?我可不理你了!” 卫玠忙后退,拱手致歉:“我绝无冒犯之意,实是情难自禁,唐突了你,简直是太该死了。” 他这样一说,刘馨月又如何与他生气? 只哼了一声“毛手毛脚”便罢了。 两人又坐一起说话。 离开时,卫玠拿了头面送给刘馨月,说是母亲准备了给她的,又说:“我母亲近日身子不适, 等过几日她好些,就去你们府上拜访,尽快定下咱们的事。” 刘馨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卫玠深情脉脉相送。 等她彻底走远,卫玠长舒口气,兴味道:“虽说长得一般吧,好歹也是官家小姐,颇有些俏劲儿。” 第一卷 第23章 别动,叫公子亲亲 心腹忍不住说:“这个刘小姐看起来和一般闺秀不太像啊。” “自然,” 卫玠扯唇一笑,“一个女扮男装到处跑的官家小姐,当然和摸下手都大叫非礼的不一样。 她这样的性儿,自诩与其他深宅贵女不同,你要对她太规矩,她要觉得你无趣。 非要像刚才那样,适时挑逗一二,她才会心花怒放。” 心腹深以为然,赞道:“公子果真是花丛老手,分析得太对了。” 卫玠被捧得很是得意,摇着扇子道:“好好跟着本公子学吧,日后你在女人堆里也游刃有余。” 心腹笑呵呵地应“是”,又问:“今日还去找表少爷他们吗?” “不去了。” 卫玠带心腹回了永宁侯府,在回廊上遥遥看到卫朔。 卫朔眼神十分阴沉,看他一眼都嫌脏,直接绕道错开了。 卫玠原先就看卫朔极其不顺眼。 上次拳脚相加之后更加憎恶。 现在看卫朔连表面问候都不做,心中更气。 他冷冷一嗤,阴沉道:“自小就仗着你母家有些地位,用鼻孔看我……你且嚣张几日吧, 等我拿到爵位,看你还能不能嚣张得起来!” 卫玠回了自己的文心阁。 进屋时,发现平日侍奉茶水的画眉正要退出去。 卫玠心念一动,拉住了画眉的手,把人往自己怀中带,“心肝儿,怎么我一进来你就要走了?” 画眉手推在他身前,“奴婢差事没做完。” “你的差事就是让公子开心,旁的都不重要。”卫玠搂着人不放,甜言蜜语撒豆儿似的往外丢。 “你如今怎么总躲着我?是怕我母亲么?放心,我又怎会让她欺负你,等我成了婚就抬你做姨娘。” 这话卫玠说得很有几分真心。 他这几年过手女子有不少,画眉长相是最普通的,但却是最懂事的。 除了一开始亲热的时候分不开,后头从不来主动纠缠,不要位份,也不要赏钱首饰什么的。 她还识得几个字。 偶尔卫玠起了兴致,吟几句诗,她也能接得上话,倒叫卫玠难得惦记着。 “别动,叫公子亲亲。” 卫玠贴过去。 画眉忍着恐慌推拒着,又不敢推得太狠彻底得罪了他。 正焦灼时,忽然有人进了院子。 画眉立即丢下一句“来人了”,用力一推,逃离了虎口。 来人是姚氏那院的。 说姚氏伤口又裂开了。 卫玠被搅了好事,有些不耐,“前几日不是好了吗?怎么又裂开?这伤口是什么脆弱的布头不成,时时裂开?” 下人说:“不知是怎么回事。” “那就找大夫吧。” 姚氏受了家法被抬回锦华院后,一直责怪卫元泰和卫玠父子当时不保她。 起初卫元泰和卫玠还认错,又劝姚氏说当时也是逼不得已。 可姚氏揪着不放。 父子两人被惹得烦躁,都开始避着她。 姚氏便开始扮可怜凄惨。 于是卫元泰和卫玠又去关怀几句。 但男人的耐心总是少得可怜,关怀一两次之后什么都淡了。 卫玠都能想到去锦华院,姚氏会与他说什么,就和那下人推说自己有事要忙,晚些过去看我母亲。 实则晚些也没去。 之后几日,他每日都与刘馨月会面。 满口甜言蜜语将那刘小姐哄得心花怒放。 有一日下午,与刘小姐分开后,卫玠遇到了往日好友,邀他前去国色天香楼。 卫玠下意识拒绝。 他最近可不能被人瞧见出现在那种地方,否则被刘家人看到,与刘馨月的事情一定会泡汤。 好友却怂恿:“今晚是胡姬表演,要是错过,下次不知什么时候,去吧。” 卫玠有些心动。 好友又说:“梁六可能也去。” 梁六是国公家的公子,算是他们这群里身份最高的,手中人脉资源可不少。 卫玠更为心动,当即就答应了。 回头想想,自己为了这个刘馨月,已有许久不曾凑过那些热闹,着实苦哈哈,今日乘机放松一下。 …… 百花街是京城的风流销魂窝。 夜幕下,整条街灯火通明。 这里遍布秦楼楚馆,甚至有的楼馆还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特色。 国色天香楼是整条街最大、最热闹的楼,此时已开宴。 大堂坐满了人,正中莲花形舞台上,衣着清凉的胡姬身姿妖娆款摆,惹得堂内客人阵阵惊呼。 丝竹管弦奏出靡靡之音,不知让多少人心神摇曳。 揽月阁三楼雅室内,卫朔隔窗瞪着对面国色天香楼内的艳逸场面,面皮紧绷,正襟危坐。 十六岁的少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世面。 他甚至紧张地忘记了呼吸。 旁边响起一声轻笑:“别把自己给憋死了,喘口气吧。” “……” 卫朔微僵,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神色无比复杂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嫂嫂为何带我到这里来?” 下午他有些琐事去找姜沉璧说,却碰上姜沉璧要出府,少年担心嫂嫂安全,便跟着前来护卫。 谁知姜沉璧到大风堂换了男装,就带他来了这样的地方! “开开眼。” 姜沉璧眸光停驻在对面的表演上,眼神清清淡淡,并不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热闹的地方,偶尔也得来看看。” 卫朔:…… 他打量对面歌舞一会儿,更多时候打量着姜沉璧。 唇瓣翕动良久,少年终于忍不住问:“嫂嫂以前来过吗?” “嗯。” “和我大哥?” 姜沉璧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及笄那年,她听别人说起这条街,便与卫珩提起。 纯粹是好奇,也提得很是随意。 卫珩却把她的话认真记下,让人给她做了男装,并且准备了厚底鞋子,还亲自为她描粗眉毛,抹暗了脸色。 而后捧着她的脸笑着说:“阿婴太过白净柔美,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女扮男装,这样一做改变,才稍稍瞧着像男子。” 如今姜沉璧脚上的鞋子,就是当初卫珩准备的那双。 脸上做的改易,也是卫珩当年所教…… 卫朔撇撇嘴,“大哥可真纵着嫂嫂,这地方都带你来。” 他忽然又有些伤感。 如果大哥还活着,那该多好。 姜沉璧因他这一声回了神,“你在对面可看到认识的人?” “嗯?” 卫朔眯眼瞧去,乌泱泱一群人,距离到底是有些远,有的人看不清楚脸。 “给。”姜沉璧递一个千里镜给他。 卫朔搭在眼上,笑着说了声“这个清楚”,下一刻却陡然笑容顿住,“他怎么在那里?!” 第一卷 第24章 遇青鸾卫办案 那在二层靠窗位置坐着的,不是卫玠又是谁? 卫朔比卫玠小七岁,自小就与卫玠不亲近。 平素府上碰上了客套一两句便罢,没有共同的语言,也没有共同的圈子,其实他对卫玠并不是很了解。 此时骤然看到卫玠坐在那风流销骨窝里,摇着折扇与人谈笑风生,左右还有轻纱女子侍奉酒水…… 那般随意的姿态,显然是这种地方的常客。 姜沉璧淡淡道:“他怎么不能在那里?” “侯府有明确家规,卫家儿郎不得混迹风月场所——” “你觉得他是会把家规放在眼中的人吗?” 卫朔:…… 他剑眉紧拧,又拿起千里镜看了片刻,切齿道:“他左右的那些人,我认得,都是京里极其胡闹的纨绔子弟, 他好歹也是侯府公子,竟与这些人混在一处,自甘堕落。” 怪不得当日会调戏嫂嫂! “他是侯府公子,并不代表他就能高人一等,这繁华富甲的京城,官员、勋贵,哪怕表面看着品级相同, 背地里却也有非常清晰的三六九等之分。” 姜沉璧语气淡淡,目光落在对面的风流艳逸之上,“想让别人高看一眼,要么有过硬的家世,要么本人有过硬的本事。 卫玠只是咱们侯府的二房公子,他母亲姚氏出身不好,自然就没有办法带给他好的圈子。 他想与别家侯府公子玩在一处,人家母家多是王侯将相,自然就看不上他。 而他也并非天资异禀之人。 读书、习武都是半桶水,挤不进那些真正的青年才俊们的圈子。 他便只能和姚家兄弟走动。 姚家底蕴差,几个儿子资质更十分平庸,在书院没学到诗书传家、治国良策,反学会了寻花问柳,赌酒斗鸡。 卫玠自然也近墨者黑。 再与他们一起认识更多纨绔,混迹在那淤泥圈子里。 但他又有几分聪明,表面上摆得端正。 你和他不亲近,自然就不知道他背地里是这个样子。” 卫朔心有感触,缓缓点头:“嫂嫂的话不错。” 他母亲程氏出身绥阳大族。 即便当年因两帝风波,陈家受到打压,但也自有底蕴在。 卫朔自小接触的要么是陈家儿郎,要么是程氏手帕交们的孩子,还有父亲卫元启故交子女。 大家一起学文练武,虽也有人提花街柳巷,斗鸡走狗之事,但他们却都不碰触。 卫朔把千里镜收回,看向姜沉璧:“嫂嫂早知道他是这个样子,今日也是专门到此?” “不错。” 姜沉璧给卫朔沏了杯茶,“他最近与刘侍郎千金走得很近。” “刘侍郎?那是新帝面前的红人,”卫朔神色凝重道:“所以他这是打算攀上刘侍郎,再借势夺爵吗?” “不必紧张,我已叫人引了那刘小姐过来,看看自己心上人的真面目……等会儿应该有一场好戏。” 她这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外头街道上一阵吵嚷。 姜沉璧垂目去看。 一个瘦小的锦衣公子带着几个家仆横冲直撞进了国色天香楼。 楼内伙计上前招呼,直接被那家仆踹走。 瘦小的锦衣公子身影在楼梯转角消失。 等姜沉璧再能看到他时,他已到了卫玠那一桌边上。 卫玠站起身来。 那锦衣公子却不由分说,甩了卫玠两记耳光,又将桌上酒壶、菜碟抓起来,朝卫玠砸过去,还掀了桌子。 之后捂着脸哭着下楼跑了。 卫玠追了出去。 楼内被惹起一阵乱子,但又在鸨母等人圆滑处理下,很快大家重新投入表演之中。 姜沉璧挑眉:“看来热闹也就这样了。” 卫朔冷哼一声,“这下那刘小姐看到卫玠嘴脸,必定翻脸无情,卫玠那如意算盘可要落空。” 他目光落到姜沉璧身上,眼底着流动满满的佩服和激动:“嫂嫂,你怎么会如此厉害?” 上次卫玠调戏姜沉璧。 卫朔气得揍了人。 之后与姜沉璧说,必定要把卫玠弄出京城。 可这都快半月过去了,他不但没想到能弄人出京城的办法,连卫玠和刘小姐的事情都没打听到。 姜沉璧却已知晓一切,还极其有效地将事情解决。 卫朔心底忽又闪过浓浓懊丧, “我太没用了,帮不上嫂嫂的忙,什么都要嫂嫂操心。” 姜沉璧轻叹口气。 这也不怪卫朔—— 大房之中,他年纪最小,不可避免从小受到最多宠爱。 卫珩那时稳重且能干。 卫朔几乎是无忧无虑地长大。 后来卫珩出意外不在了,程氏对卫朔更加保护,姜沉璧也与程氏一般慈母心态地护犊子。 倒是护住了卫朔的赤忱。 可他也确实有些单纯。 所以姜沉璧今日才带他来。 她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替他扫平所有。 卫家一切终究要他自己能撑得起来。 “不急,现在学,一切都还来得及。” 姜沉璧柔声开口,正要继续宽慰他两句,外头街道上,忽地响起惊呼嚷叫,还有轰隆隆的马蹄声。 站在窗口的陆昭探身查看片刻,回头时脸色十分凝重:“好像是青鸾卫办案。” 屋中一静。 姜沉璧皱了皱眉,“我们现在下楼,看能不能离开。” 卫朔点点头。 几人很快出了雅室,绕着楼梯往下。 谁料就是那么巧—— 他们刚走到大堂,两队青鸾卫从外头冲进来,横刀出鞘,惹得揽月阁内一阵尖叫,大堂很快被清空。 姜沉璧和卫朔几人也被带刀的青鸾卫驱赶,堵到角落。 和其余所有人一样被喝令蹲在原地。 “搜。” 一道冷沉男音响起。 姜沉璧循声望去,这才看见揽月阁门前站着一人。 阁前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灭,只对面国色天香楼内投射出几缕光,照出那英伟人影,猿臂蜂腰,手扶刀柄。 肩膀处暗金绣线绣出的鸾鸟被灯火照得栩栩如生,似要振翅而飞。 他的脸沉于一片暗色中,看不清样貌,但可见轮廓利落,一双眸子暗沉如墨,隐隐渗出危险,让人不敢直视。 是谢玄! 姜沉璧拧了拧眉。 不知该说有缘分还是倒霉。 她难得出次门,竟就碰上他。 第一卷 第25章 我说我怀孕你也信 姜沉璧和卫朔自然和青鸾卫办案无关。 现在只等他们赶紧搜查完,自己和卫朔也好离去。 她却不知,在她朝谢玄身上扫去眸光时,谢玄亦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尽管姜沉璧做了男装打扮,谢玄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谢玄心中有些惊喜。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可同时他又有些不悦。 阿婴扮作男装到这里来干什么?冲着卫玠? 有些胡闹。 此时,有人从二楼栏杆处一跃而下。 守在楼梯口的青鸾卫横刀一划。 那跳下来的人当场身首异处,鲜血溅洒一片。 姜沉璧只觉脸颊上几处又热又湿,嘴唇上甚至都被溅上了血珠。 血腥气息猝不及防冲入呼吸之中。 那被砍飞的头颅,也落在人群之中,惹起阵阵惊慌避让,咕噜咕噜,就那么滚到了姜沉璧面前。 那人死不瞑目,满脸血污。 被刀砍断的脖颈处血肉模糊,还在汩汩朝外渗血。 左右惊叫连连。 姜沉璧纵然被陆昭和卫朔立即挡住了视线,但依然看到了那可怖的场面,瞬间双目圆瞪,惊骇得忘记呼吸。 半刻后,胃中难以控制地翻江倒海,呕吐起来。 卫朔也受惊不小,但心里念着要保护嫂嫂,硬是生出勇气。 他一脚将那头颅踢走,虽白着脸,却坚定地挡在姜沉璧面前,低声安抚:“别怕,人已经死了。” 陆昭也为姜沉璧顺着后背。 吐了好半晌,姜沉璧虚脱地靠在陆昭身上,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 门前暗影下,谢玄眸色阴沉,“叫他们别乱杀人!” 戴毅有些莫名其妙:以前不都是这么办案的吗? 正因手段狠辣,才能震慑所有人。 而且刚才死的那个就是他们追踪的刺客,根本不算乱杀。 不过他心里些许狐疑,在看到姜沉璧和卫朔之后,瞬间就明镜一般敞亮。 原来是吓到夫人了。 怪不得。 他冷脸交代那个动手的青鸾卫别误伤无辜,又示意卫朔和姜沉璧他们那一群人查验身份,迅速离去。 用正当理由放他们走。 卫朔自是求之不得,很快带着姜沉璧出了揽月阁,又上侯府马车,催促车夫驾车离开。 等走出好一段后,卫朔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担忧地看向姜沉璧:“嫂嫂,你可还好?” “还好……”姜沉璧声音有些低弱,一出口却觉呕意上泛,靠在陆昭怀中干呕了好一阵儿。 “嫂嫂?” 卫朔急得手足无措。 姜沉璧呕了数次后终于停下,摆手笑着安抚他,“别担心,我真没事。” 在揽月阁的呕吐是被血腥气冲撞到。 这会儿呕吐,却是孕吐了。 姜沉璧苦中作乐地想,还好有先前那场面。 不然这会儿的呕吐便要引起怀疑。 卫朔见姜沉璧喝了点温水后,状态逐渐平稳下去,自己也放松了几分。 想起方才青鸾卫行径,卫朔脸色又阴沉起来,“这些目无法纪的爪牙!” 姜沉璧听出他语气里的鄙夷和厌恶,微微一顿,眸光落在他面上,“你很看不上他们?” “不错。” 卫朔眼底厌恶浓厚,“他们横行无忌,戕害朝廷栋梁,只这个月,被他们清剿抄没的三品以上大员就有五家, 还有今春罢免胡太傅,胡太傅可是文坛泰斗,教导了两代帝王,他们说罢免就罢免,还把胡太傅一家赶出京城! 害得太傅一家路遇贼人,全家被杀害! 追查江东赈灾案他们又收受贿赂,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如今看得上他们的人有几个?又有谁不骂他们? 他们这样嚣张,等哪一日太皇太后失势,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姜沉璧:…… 你要是知道你最尊敬的大哥如今已经做了青鸾卫头头,也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姜沉璧以前也有一段时间,十分厌恶青鸾卫的所作所为。 可与谢玄结识,了解了一些朝局,以及青鸾卫办事的原则之后,她却对青鸾卫有了许多改观。 她沉吟片刻,与卫朔道:“你可还记得,你大哥以前与你说的话?这世上许多事情,眼见不一定为实。” “记得。” 卫朔狐疑:“难道嫂嫂想说,青鸾卫也不见得如传言那么糟糕?” “不错——你说青鸾卫抄了三品大员的家是戕害朝廷栋梁,你就那么确定那几个官员真的是朝廷栋梁, 他们不曾触犯朝廷律法,坑害百姓?” 卫朔抿了抿唇,“我不曾查证,只是外头这样说。” “所以你也是人云亦云了。” 姜沉璧:“胡太傅教导两代帝王是文坛泰斗,确是事实,那你又知不知道,今春他纵容门生科场舞弊,牟取暴利。 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 只是今年被发现了,事败之后他又推门生出去顶罪,当时牵连官员众多,抄斩约百人。 朝廷念着胡太傅教导两代帝王的功绩给他留了些脸面,不曾把那些丑事纰漏。罢免官职赶出京城都是轻判。” 卫朔呆住。 姜沉璧又道:“还有江东赈灾案,青鸾卫收受贿赂之事,你是亲眼看到的吗?还是别人告诉你。” 卫朔呐呐:“大家都那么说。” “所以你不曾看到。这个世道眼见尚且不一定为实,你竟因‘大家都那么说’就笃定那就是事实?” 姜沉璧长长叹了口气:“怎么如此天真?” 比她以为的还要天真! 卫朔脸上青一片白一片,很是尴尬羞愧,“我……犯了蠢钝,让嫂嫂见笑了,日后我定不会再人云亦云。” 姜沉璧问:“我说这些,你就都信了?” “我为何不信?嫂嫂怎会骗我?” 姜沉璧有些无言,语出惊人,“那我说我怀孕了,你也信?” “什么?”卫朔大吃一惊,双眼圆瞪,眼睛更下意识地落到姜沉璧肚子上,又盯着姜沉璧。 那清澈的眼眸之中,几乎写着“谁的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儿”。 只是问不出来。 姜沉璧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还真是我说什么你信什么……任何事情你都要自己甄别真伪,即便是我告诉你的。” 卫朔嘴唇动了动,乖乖“嗯”了一声。 心里却想,嫂嫂怎么会骗我? 这怀孕之事,自是举例玩笑了。 卫朔暗下决心:要快些成长,不让嫂嫂那么辛劳。 姜沉璧又与他说起另外一件重要之事:“任何时候不得妄议太后和新帝争权之事,记住了吗?” 第一卷 第26章 这都能原谅! 如今大雍朝廷,太皇太后和新帝争权。 朝臣和勋贵们也分为太皇太后一派,保皇派,中立派。 各派明争暗斗不休。 这种时候任何不当言论都有可能被人盯上,借题发挥,姜沉璧不得不提醒。 卫朔认真点头:“我知道,方才一时情急才在嫂嫂面前咒骂两句,在外面我都是绝口不提的。” “那就好。” 姜沉璧稍稍松了口气,揽月阁受到惊吓吐了一番,这会儿又对卫朔一番提点,实在有些疲累。 她便靠在陆昭身上养神。 卫朔也安静下去,认真咀嚼嫂嫂教诲,揣摩日后如何改变。 可这一咀嚼,卫朔忽又看向姜沉璧,欲言又止:“嫂嫂,你怎么那么清楚胡太傅的事情?是从那个谢玄那儿知道的吗?” 姜沉璧眼睫微晃。 可不? 今春她的闺中密友的父亲牵连在舞弊案中。 她为了帮好友救父亲,前去拜访谢玄,便从谢玄那里知道了胡太傅之事。 也是因为当时太过着急,她和谢玄说话被姚家的人看见,然后又被姚氏传的全家都知道了。 卫朔忽然又说:“嫂嫂觉得那谢玄怎么样?” 姜沉璧睇了卫朔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我是想说……兄长已经不在了,嫂嫂还年轻,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我、我会非常支持你!” 卫朔结结巴巴,到最后快速说完,又坐得十分端正,认真至极地说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也会劝母亲。” 姜沉璧挑了下眉,唇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 她没有回卫朔。 心里却早已定好了未来的一切。 她不会再嫁人了。 这日子,也不是非要找个男人才能过。 …… 回到侯府已是深夜。 姜沉璧和卫朔各回各自院落。 才进素兰斋,她忽地又失控干呕起来。 陆昭忙拍她后背。 红莲脸色微变,快步上前扶她:“少夫人——” 陆昭说:“今晚在外头遇到了青鸾卫办案,当场杀了人,少夫人受了那场面刺激,路上已呕了数次。” 红莲唇瓣张了张,忙“嗯”了一声,扶姜沉璧到屋中坐。 站在廊下看尽一切的翟五原有些狐疑之色。 听罢陆昭那话,又淡定下去。 红莲让陆昭去休息,倒了杯温水给姜沉璧。 姜沉璧喝下后,呕意被压下去,身子舒服很多。 红莲压低声音:“翟五有事要禀。” “让他进来吧。” 姜沉璧刚才就看到了。 她稍稍坐正后,翟五便进来行了礼:“刘小姐和卫玠前后脚离开国色天香楼后,我亲自跟了上去。 两人在暗巷里一番拉扯拥抱,后头和好了。” 姜沉璧微怔:“和好了?” “是。这个卫玠很会哄女子欢心,他说自己去国色天香楼是被朋友拉去,又赌咒说再不去……” 强吻亲热什么的,翟五自动略过,顿了顿又说:“最后那刘小姐原谅了他。” 红莲瞪眼:“这都能原谅?!” 沉默片刻她又忍不住说:“也是,那刘小姐从一开始就能被骗,证明她实在单纯,才能持续被骗到现在。” 亲眼所见都能原谅。 姜沉璧也沉默了会儿,“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不急。” 翟五离开后,红莲服侍姜沉璧洗漱更衣。 姜沉璧又失控干呕了一次。 红莲担忧道:“今日吐得怎么这么厉害?先前大夫配的压孕吐的茶,日日泡着喝明明一直有效。” “兴许是今日那血腥场面刺激到了,不必太担心,明日再看。” 红莲也只得点点头。 服侍姜沉璧换了中衣,她关门退了出去。 姜沉璧躺在床上,却有些难以入眠。 今夜的血腥场面太过触目惊心。 卫朔过分赤忱的天真也让她有些惆怅。 还有二房、三房的狼子野心, 以及腹中那已经能感受到血脉相连的孩子的存在…… 杂乱思绪在姜沉璧脑海之中盘桓许久,她终于迷糊地睡过去,身子轻飘飘荡到了府中藏书楼中。 一张书案摆在窗下。 眉眼清俊的青年坐在案后看书,满头乌发用一支素玉簪子束起。 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暖光,越发显得那肤色如玉璧,清透、洁净、莹润。 鼻梁挺直,轻轻抿住的唇是淡淡的绯色,虽未有笑意,也似含着一缕春风,叫人觉得亲切温柔。 是卫珩。 姜沉璧错愕,这是梦是幻? 有人叩门。 卫珩唤一声“进”。 两个下人抬了一只大箱子进来,“沉璧小姐命小人给您送了生辰礼。” 卫珩诧异,“她人呢?” “小姐说等会儿到,要您先打开礼物瞧瞧。”下人说罢,将几扇窗关好,又说一声“沉璧小姐专门这样吩咐”,后欠身退了下去。 卫珩在原地立了会儿,笑叹一声“好吧”,放下书上前,“让我来看看,阿婴给我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 他把箱子打开。 穿着胡姬衣裙的少女在箱子里朝他眨眼,而后无视他的呆愣,跨出箱子,踏着不甚熟练的舞步绕着他转圈。 少女手腕上的玉铃铛叮铃作响。 左三圈,铃铃铃。 右三圈,铃铃铃。 她约莫是有些不好意思吧。 脸泛着些潮红,却又足够大胆。 踏错了步子,当场纠正过来重新跳。 最后转着圈停到他面前,把指尖的玉佩挂在他腰间,仰着脸问他:“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喜欢吗?” 卫珩好半晌才找回声音:“怎么穿这样?” “你先说喜不喜欢。” “喜欢。” 卫珩顿了顿,脱下外袍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为何穿这样?” 少女“唔”了一声,抿唇瞧着他:“那日去青楼,我瞧你都看直了眼……便买来,穿来玩玩,” 她忽然凑近:“我好看,还是她们好看?” 床榻上,姜沉璧豁地睁眼。 入目是一片淡青色。 她怔怔盯着那帐子看了半晌,视线往外扫。 天光昏沉,想来还是半夜。 约莫,是去了青楼,瞧见那胡姬跳舞,才莫名做了这个梦吧。 姜沉璧扯唇想,还好不是梦到杀人的血腥场面。 她不自觉地想起那梦后续—— 卫珩与她解释,当日并非是看舞姬直了眼,而是那舞姬之后琴师手中的琴,似是古琴漱玉。 “知道你一直想要漱玉,我着人去找那琴师,将琴买了来,最近抽空修缮,想着彻底修好送给你,你却先来寻我兴师问罪。” 他牵着她走里头,把琴拿给她。 她才知自己搞了一场乌龙,窘得无地自容。 他却轻握她双肩,柔声低语:“我怎会去看别人?” 往昔之事,她每每想起,都觉心尖轻颤,齿颊都甜丝丝的。 可如今,这些好像真成了上辈子的事。 她淡漠地回忆着,心中无甚波澜。 第一卷 第27章 唐小姐心悦都督 卫玠的脸又受伤了。 巴掌印倒是很轻,但抓挠出的痕迹留下了印子。 “听说二夫人今日看到了,问二公子是哪个小蹄子挠得他,要把人打出府去,二公子说不必她管,二夫人哭了一场。” 红莲把锦华院那边消息告诉姜沉璧,撇撇嘴道:“一点抓痕换光明前程,可太划得来了。” 姜沉璧却说:“昨日卫玠白天,连着大半晚上都不在府上,时间很多,也不知画眉那边有没有进展?” “奴婢不然叫人去瞧瞧?” 红莲才这样说着,外头小婢女就带了画眉进来。 画眉怀中揣着一只布包袱,神色很是仓皇,进来后僵硬行了一礼,压低声音:“奴婢拿到了……” 红莲一边吩咐粗使下人退远点,一边上前接了包袱,送到姜沉璧面前打开来。 只一看那里头东西,红莲就怒得柳眉倒竖—— 好多避火图册。 还有好几摞单独的纸张,描画私密情事。 看这些东西的装裱以及画风,完全和这两年来姜沉璧收到的出自同一人手中。 此时那些图纸大部分女子的脸都空白着。 但有几张,女子做男装打扮,也画了脸,分明就是那刘小姐。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包袱里除去这些,还有一些形状古怪的东西,瓶瓶罐罐,不去深究都知道,定是各种污秽之物。 画眉颤声说:“二少爷隔两日就会翻看这些东西,只怕他很快就会发现……” 姜沉璧面无表情地将那所有东西都审视一番,系好包袱,才看向画眉:“你的身契和允你的银子都在这里。” 红莲把一个匣子送到画眉手上。 姜沉璧:“我让人给你安顿个落脚之处,在京中,你可以安心住一段时间躲避风头,等事情了了,随你想去哪里。” 画眉打开看过,满眼都是亮光,朝着姜沉璧叩了好几个头:“多谢少夫人,您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 画眉很快被小婢女带了下去。 红莲咬牙瞪着那包袱,面上一片阴沉色:“这下拿到切实证据了,看那刘小姐再怎么信!” 姜沉璧却摇头:“刘小姐亲眼看到他混迹青楼都能被哄好,这些东西去了刘小姐面前,万一刘小姐认定是旁人陷害卫玠呢?” 红莲一愕。 还真有这种可能。 “那怎么办?散到外面去吗?”红莲有些迟疑,“这个刘小姐也没做什么恶事,散去外面的话……” 名节损毁,好似不妥。 姜沉璧点点头:“的确,同为女子,我太清楚女子为名节所累,自不会随意去损害旁人的。 更何况,事情闹大了对卫家名声不好。 也会影响到朔儿。 这东西要妥善处之……前日翟五来禀,好像说很快就是那刘小姐的生辰了?就为刘小姐送上一份大礼吧。” 为确保事情顺利,姜沉璧又叫红莲给翟五传话。 让卫玠最近几日忙碌起来,没空发现自己的宝贝丢了。 …… 左军都督府 谢玄听着翟五的禀报陷入沉默。 戴毅抱着刀站在一边,满脸都是难以理解,“她把都督当什么人?大事小事都来使唤!就不怕都督生气找她麻烦?” “她应该是不怕……”谢玄眯眼,盯着湖面上浅浅荡起的涟漪,“她真的认出我了。” 戴毅吃了一惊,忙放下抱胸的手,“怎么可能?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谢玄沉默以对。 他也想知道。 怎么认出来的,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良久良久后,他吩咐翟五:“以后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必再来我这里问一遍。” 翟五应声退下了。 谢玄又问戴毅:“要你安插进侯府的人可进去了吗?” “进去了,但是进去的时间短,目前还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说一个多月前,少夫人和三少爷两人手臂都是血, 先后去了寿安堂,里头一番吵嚷。 出来后,大夫人、二夫人被禁足祠堂,又罚了思过三月。 从那之后,少夫人似乎就针对上了二房。” 谢玄声音很轻很轻,眼底却有冷光流动,溢出:“所以当时真的发生了什么,还是很严重的事情。” 才需要将两房夫人罚跪祠堂,禁足三月之久! “应该是。” 戴毅眸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唐小姐心悦都督,于少宁那厮又对唐小姐言听计从,怕是禀报消息时做了遮掩。 或者他告诉了唐小姐,唐小姐又避重就轻告诉都督?” 他,翟五,于少宁三个,都是老侯爷留给都督的,照理说该百分百忠诚才是,怎么于少宁会出这种纰漏? 戴毅又想到什么,“对了,当时寿安堂吵嚷之后,发卖了两个嬷嬷,我已经让人去追查,看能不能找得到人。” …… 青鸾卫出手,卫玠这个原本清闲的户部执事忽然间忙得脚不沾地,好几日都住在户部官所。 终于在刘馨月生辰前一日,上司允他回家休息。 一回到自己的文心阁,卫玠便瘫在床上。 官所内的硬板床,哪能比得上府里的高床软枕? 这么一番鲜明对比,他更坚定了攀上刘家,借势夺爵的心思。 一觉无梦到天明,卫玠洗漱罢,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去到锦华院。 看见姚氏还趴在床上,卫玠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先前不是说伤口长好了么?还趴着?” “又裂开了。” 姚氏心烦道:“那大夫说伤势太严重才会这样,都怪你爹下手那么重——” 一说到这个,姚氏就完全不受控制,将自己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被老夫人如何训诫,又被外面的夫人如何笑话…… 一股脑儿砸了一堆出来。 卫玠最是烦恼这个。 往日都要找借口离开,但今日他却皱着眉,忍了许久许久。 姚氏说的都有些意兴阑珊,没趣儿了,卫玠终于说:“母亲受委屈了。” 姚氏一下子眼睛通红。 卫玠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样安慰她的话。 她当即又抽抽搭搭说自小拉扯他多么艰难,还要提拔姚家如何不易,又说卫元泰如今宿在小妾处。 卫玠到底是忍无可忍,打断了她:“母亲虽委屈,但日日念着这些糟糕的事情,岂不是坏自己的心情? 儿子觉得,母亲还是要往好处想。” “如今哪有什么好事?” “儿子和刘家小姐,难道不算一桩好事?” 姚氏一顿,缓了脸色:“的确算吧……可惜我身子没好,不然直接上门提亲了,你先哄着她,多吊吊她的胃口。 到时候你要她父亲帮你拿爵位,她才更卖力。” 卫玠敷衍地说了声“好”,“今日她生辰,我答应送她一份贵重的礼物。” 姚氏就垮下了脸,心里如何能不明白,今日儿子这样的好耐心,其实是为了让她拿出好东西来。 第一卷 第28章 一份大礼 宅门里夫人的私房,一部分来自自己的嫁妆,一部分来自府宅月例,还有一部分看丈夫爱不爱护,儿子孝不孝顺。 很巧,姚氏四样都不占—— 嫁妆没有,府宅正经月例少得可怜,卫元泰和卫玠都是两手空空。 姚氏自己也没有生财本事。 这些年,她都是靠厚着脸皮和姜沉璧讨要,或者和程氏哄骗,借了不还等无耻手段积攒了一点东西。 先前为救他们父子,姚氏把积攒下的东西搭出去一大半。 最近这短时间,又被卫玠以追求刘小姐为由,要去了一些。 如今她手中东西越来越少。 现在只要想到还得拿她的东西出去,她心里就在滴血。 姚氏很心烦:“你自己就没有寻摸到一点好东西送她吗?” “我只那点俸禄,母亲不是不知道,平日交友应酬尚且不够,哪还能准备到什么好东西?” 卫玠轻声劝:“母亲先帮我准备,等与刘家的事情定下,爵位的事情有了着落,还愁好东西么?” 姚氏心里并不情愿。 但听着卫玠对未来的愿景,她也似看到点希望,还是忍着心疼答应,叫心腹带卫玠去选。 卫玠选了一个琼芝玉树的摆件。 姚氏一看,“哎呦”一声,就要拖着伤势未愈的身子从床上下去拦。 但刚一起身,又疼得趴了回去。 她忍着疼急声喊道,“这个贵,你快换一个——” “刘家那样的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个琼芝玉树都只是勉强,再换别的岂不是叫他们笑话?” 卫玠听姚氏唠叨太久,心中早有了怨气。 此时又看她这样不识大体,说话更不客气。 “要是母亲能给我一些助力,我何须费心劳力去攀女人裙带?”他又冷冷丢下一句“母亲好好养着吧”,快速离去。 姚氏双眼圆瞪,愣在当场。 卫玠离开一阵子后,她才彻底回过神。 儿子在嫌弃她,看不上她。 一时又是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地哭嚎。 …… 卫玠寻了个精致的木盒,将那琼芝玉树装起来,亲自送往刘府。 路上,他数次查看那琼芝玉树,小心整理玉树上的叶片,心中有些忐忑。 这琼芝玉树看着璀璨夺目,但实则是碎玉拼出。 在贵人眼中上不得台面。 刘家世代为官,颇有家资。 他和刘馨月接触一段时间,从她言谈中听得出来,她平日吃用都是上上等,也不知这礼物她是否会喜欢? 不过,刘馨月早已被自己哄得团团转。 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自己送给她的东西,她定会欢喜。 卫玠逐渐放松,阖着眼养神。 终于到了刘府附近的长街,马车停在一家糕饼铺子外。 卫玠下车,带那装着礼物的木盒子进去,交代伙计收着,还给了伙计一些碎银子。 如今大雍虽民风开放,但依然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 卫玠与刘馨月私下见面,刘馨月都要扮做男子,以避人耳目。 卫玠送她东西,也一向是放在这糕饼铺子。 刘馨月再派婢女来取。 交代好一切,卫玠坐上马车。 离开时,他看到刘府角门那条巷子里停了好几辆马车。 刘馨月说过,她家中兄弟姐妹多,娘亲家族表兄弟姐妹也多,每次生辰宴都要热闹一整天。 想必这些马车就是来陪她过生辰的亲近之人了? 马车上挂着灯笼,能大致猜出都是谁家。 不说如何贵重,但也都是京城人物。 卫玠眯眼看着,心里算盘啪啪响:等他和刘馨月的事情成了,这些刘家的人情网,都可以为他所用。 到时不愁把卫朔踩在脚底。 还有姜沉璧…… * 翟五一直等在糕饼铺子一边的巷子里。 等卫玠那辆马车走远,他才转进铺子中,点了好几种糕点,催伙计帮他打包。 乘伙计忙碌,他背靠柜台,手指一推将那盒子打开。 袖中几张纸落入盒子。 他手指勾着里头的玉树摆了摆,盖好盖子。 等伙计包好他要的糕点,他一言不发付钱带走,又隐入隔壁巷子暗处侯着。 大约等了一刻钟多点儿。 从刘府出来一个婢女,行色匆匆进了糕饼铺子,抱着那盒子出来,很快跑回了刘府中去。 翟五撇撇嘴:成了。 …… 刘府花园里,一阵欢声笑语。 刘家几房子嗣丰茂,侍郎夫人娘家也兄弟姐妹多。 这刘馨月又是最小的女儿,颇受两家疼宠。 每年生辰大家都要聚在一起为这姑娘庆贺。 今日便是如此。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着刘馨月的聪慧灵巧,调侃着她十六岁了,该议亲了,也不知哪个男子有那样的好福气。 刘馨月嘴上与那长辈嗔着“您笑话我”, 心里却琢磨着,自然是便宜卫玠那浑人了。 大家畅谈一阵儿,刘馨月瞧见心腹婢女抱着一只大木盒子过来,瞬时间眉开眼笑。 姨母笑盈盈:“你瞧见什么好东西了,欢喜成这样?” “我一个好友,知我今日生辰,送了一份礼物来。” 刘馨月起身前去,把沉甸甸的木匣子抱过来,很是好奇,“这么大一份,还很重,也不知是什么……” 大家自动将那好友想做女子,齐齐围上来,催她打开看看。 “那……好吧。” 刘馨月也有些迫不及待,便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将盒子打开。 “是玉树啊。” “倒是很精巧,看着就是用了心思的。” “就是……不过,这玉树下面好像垫着什么图画,难道还有惊喜?” 大家目光都落到那图画上。 刘馨月的母亲林氏原就站在女儿身边。 她知道这礼物不是什么“好友”送的,而是那个卫玠。 这段时间女儿日日念卫玠,她耳朵都快长茧了,并对那卫玠与女儿私下日日见面十分不满意。 只是碍着女儿喜欢,也一直没说什么。 方才刘馨月打开礼物时,她也有几分期待。 但当看到是玉树的时候,心里只冒出“穷酸”两个字。 这种边角料做的礼物竟然也能拿得出手? 而她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垫在礼物下面的图画。 虽被玉树遮住许多,但就看外露的边角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妥当。 像是…… 林氏想到什么,变了脸色。 在刘馨月要把玉树拿起,查看下面的惊喜时,林氏猛地扣上盖子。 刘馨月诧异:“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第一卷 第29章 绝不会让那狗贼好过 林氏勉强维持三分笑,“人家既是给你准备的惊喜,自要你一个人拆了去看,咱们都看那算什么?” 大家一静。 有两个眼尖的长辈其实也已经看出是什么了。 林氏如今是刘府主母,平素为人处世也很周到。 那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选择给林氏面子,附和着说:“确实,惊喜是要自己拆着看呢。” 小辈们有两个嚷着想现在看。 但刘馨月其实也很想自己单独拆那惊喜,便笑说一声“这个惊喜我得吃独食”,又实在好奇,抱着礼物和大家告退了。 林氏知道拦不住她,此时也根本不想拦。 找了另外的借口也离开。 母女两人前后脚到了花园外的一处八角亭。 刘馨月急不可耐地重新打开盒子,小心捧着那玉树拿到一边,又把垫在下面的纸张拿起来一看—— 整张脸上血色尽褪,傻住了似的呆在当场。 唰! 慢几步过来的林氏一把将那几张纸从刘馨月手上拽走。 反复看过那几张纸上内容后,林氏脸色铁青,攥着那纸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咬牙切齿:“岂有此理!” “阿娘……” 回过神的刘馨月白着脸慌乱道:“为什么他送的礼物下面会有这个东西,为什么会这样?” “还能为什么?他故意送这些东西来折辱你!” “不可能!” 刘馨月脱口而出:“他不可能会送这样的东西折辱我。” “蠢物!” 林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亲眼看到证据还为他说话?” “母亲……” 刘馨月红了眼,“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爱我,这一定是有人陷害她。” 林氏简直要气得晕过去, “就算真的有人陷害他,他如果不和别人说你女扮男装与他相会,别人怎么会做这种……这种秽物? 你说他爱你,真要爱你就该正经请人来说媒提亲,发乎情止乎礼,而不是日日缠你出府与他见面! 更不会有这种东西出现在你面前!” 刘馨月羞耻那污浊的图画,被母亲骂得委屈,更为母亲的话慌乱心凉,“他会与何人说我和他,难道他告诉了青楼里那些——” 林氏瞳孔骤然一缩,“什么青楼?他带你去青楼?!” 刘馨月从未见母亲如此吃人一样的表情,身子僵硬,吓得失了声。 林氏难以控制声音尖利:“说!” 瞬间,刘馨月浑身哆嗦,泪流满面地哭道:“没有,他没有带我去,是他自己,那天晚上……” 她抽抽搭搭地将那晚青楼捉到卫玠一事告诉林氏。 林氏这下真要气死。 再无任何回去宴会的心思。 她直接叫人抓着刘馨月回了自己院子,叫长女送客人离开,再把刘馨月身边婢女不由分说一顿板子。 刘馨月眼看着婢女惨叫连连,浑身是血,却惊慌失措地根本不敢求情。 之后两日,整个刘府似一片阴云密布。 到了第三日晚上,该问的、该查的,都已经清清楚楚。 厢房里,林氏已不像刘馨月生辰宴那天怒发冲冠,但脸色却铁青,一双眸子似淬着寒冰,阴沉中甚至带杀气。 刘馨月扑在母亲怀中。 哭了两日,到现在她已流干了眼泪。 但知道卫玠真是嘴脸,得知自己极大概率被人骗得团团转,她也是悔恨、懊丧、愤怒、委屈交织。 “不难过。” 林氏拍着刘馨月的后背,尽量温柔安抚。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就是再气她蠢笨,其实背后更多是心疼。 林氏拿过婢女手上的冰块,敷在刘馨月红肿的眼角,“怪母亲平日对你关注太少,害你被人这样欺骗。 你放心,母亲绝不会让那个狗贼好过!” …… 永宁侯府素兰斋 姜沉璧翻看着霍兴今日送来的图纸——是溧阳的几处庄子。 现在霍云开已经到溧阳,选好了这些,只等姜沉璧确定好要哪一处,回信之后就将庄子定好,安顿仆人了。 “我喜欢有山有水的,就这个吧。” 姜沉璧拎起一张放一旁。 红莲惊叹地说:“少夫人眼光真好,这庄子只看图纸都已经能想象是怎样的美轮美奂,价格也并不贵。” “嗯。” 姜沉璧一边提笔给霍兴写信,一边笑:“如果是京郊这样的庄子,要十倍以上的银子呢。 不同的地域,价格差异的确大。” 越是繁华富贵之处,越是寸土寸金。 信写好,姜沉璧封入信封。 窗下传来宋雨声音:“大小姐,翟五来了。” 陆昭和宋雨自被姜沉璧改了名字后,也随霍兴和霍云开他们,唤姜沉璧做大小姐,而不是少夫人。 “请他进来吧。” “是。” 门打开。 高瘦男人一身夜行衣,进来时随手摘下蒙面巾,低眉垂眼朝姜沉璧行礼:“见过少夫人,刘家那边已经了解了二少爷的所有情况。” 有些是真的。 有些刘家没查到的,半真半假的,他也按照姜沉璧吩咐,“主动送上消息”让刘家知道的。 现如今在刘家人眼里,卫玠已彻底坐实是个衣冠禽兽、色中饿鬼。 并且痴心妄想娶到刘馨月后,如何把刘家利用殆尽。 翟五:“林夫人非常生气,已经找了她兄长处理这件事。” “那就好。” 姜沉璧朝红莲看了一眼。 红莲颔首,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到翟五面前。 “这是……” “辛苦钱。”姜沉璧声线柔和,唇角勾着浅笑:“这次的事情你办得不错,你应该得的,收着吧。” 翟五没有犹豫,收下了。 都督说了,少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翟五走后,红莲到姜沉璧身边:“听说那林夫人的兄长在刑部任职,他要出手,二公子这次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姜沉璧笑笑,幽沉的目光落到那被轻纱罩着的夜光珠上,似有寒星点点,从眼睫缝隙溢出。 “不都是他应得的吗?” …… 卫玠这几日有些心绪不宁。 因为自从那日送了刘馨月礼物之后,他就再没收到刘馨月任何消息。 他放在刘府外糕饼铺子的信,刘馨月的婢女也没去取。 他便让小厮寻刘家下人问问情况。 也是什么都打探不到。 难道刘馨月嫌弃他礼物太过寒酸,所以这个态度? 卫玠沉了脸,眼底闪动嘲讽。 说什么喜欢他,只在乎他的心意,原来全是作假? 不管怎样的贵女,竟也是势利眼! 小厮见他这么烦忧,主动出主意:“不然找个理由去刘家登门办法,探听一下?” 第一卷 第30章 逆子! 卫玠如何没想过这样做? 只是他官职低微,刘家于他而言门户太高。 再者他本身就是在哄骗刘馨月,心底实在虚得慌,便不敢登刘家的门。 可一直这样等下去,也实在不是个办法。 思来想去,卫玠又去到锦华院。 姚氏今日总算起身了,正扶着婢女的手在房中走动。 但走路姿势怪异,衣服也穿得很是宽大。 卫玠看在眼里,随意关心了一句:“母亲今日伤势好了一些吗?” “又结痂了。”姚氏皱着眉头,“但感觉结的不是很牢固,那大夫说我身子虚才会这样。 我记得以前从不会这样,到底是老了。” “多养养,总会好起来的。” 卫玠又是这样随意的一句,但想到自己等会儿要开口说的事……这句似乎太轻描淡写了些。 于是他又补充:“等日后儿子得了势,拿上上等的补品来孝敬母亲。什么雪莲人参、鱼翅燕窝的, 母亲日日吃那些,定会将身子补起来。” 以往他说这样的好听话,姚氏总能眉开眼笑。 可今日姚氏却一下子面色戒备。 她盯着卫玠:“你又要从我这儿拿钱?” “……” 卫玠默了默,被母亲看透,也不再藏掖,挥退房中下人后直言:“刘家那边可能嫌弃那玉树普通。 我须得补一个更贵重的礼物才行。” “什么?” 姚氏怒得柳眉倒竖。 那玉树可是她的宝贝疙瘩,被刘家嫌普通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她再拿更贵重的?她哪有? “你自己想办法吧。” 姚氏面无表情,“我是你娘亲,不是你的摇钱树,你要什么过来摇一摇我就能给你掉下来!” 卫玠眉头紧皱:“我要是能想到办法怎会到母亲这里来?那刘家我已花了许多心思,许多银钱了, 只差这一下——” “你上次也说是最后一次,可这才过了几天?我看那刘小姐根本就是耍着你玩!” 姚氏愤怒地喊出声,太过激动而牵动后背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衣料沾粘伤口,疼得她抽气。 她本就燥郁,又看卫玠满眼算计银钱,对她没有半分真心关怀…… 她还想起先前拿走玉树时,卫玠嫌弃她无能的话语。 姚氏又是愤怒,又是心酸的尖叫:“我受伤这样严重,伤势反复起不了身没见你侍疾关照, 你只要东西的时候知道我是你娘?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忤逆的东西! 滚出去!” 卫玠深深看了姚氏一眼,没有出去,反倒转入姚氏藏私房的小房间。 “你干什么?”姚氏扑过去就想阻拦,可她后背疼得厉害,扶持的婢女刚才又被卫玠叫退下了。 她走了三两步而已,痛得停住脚步扶着花几喘气。 小房间里嘭嘭锵锵一番声音。 片刻后卫玠出来时,手中抱着一个小匣子。 匣子上原先挂着的锁已经被砸掉, 如今盖子歪斜,从缝隙中可见里头田契和银票。 卫玠冷冷道:“就知道母亲还有压箱底的东西,你只我一个儿子,不拿给我铺路,难道打算日后带进棺材不成?” “你、你这逆子!” 姚氏赤红了眼,“那是留下救急的,最后一份了,你还给我!” 她扑上去。 “现在就已经到了最急的时候!” 卫玠后退两步避开,脸色极其难看,“母亲以为遇到刘馨月那样一个好骗的蠢货很容易吗?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再难有起势之时。 你不支持我拼一把,是想让我过了最好的婚配年龄,然后草草娶一个像你这样小门户的女子, 和我爹一样糊里糊涂草草过一辈子吗? 我绝不! 东西我拿走了,母亲就在这里好好养伤,等着日后做高门夫人吧。” 卫玠丢下话,不顾姚氏咒骂和哭求,带着那些东西快步离去了。 …… 银票都是小额的,加起来有五百多两。 田契倒是多。 但如果短时间内都换成现银,怕是要折上不少…… 卫玠心中盘算一番,最终还是决定都换现银,买一份最贵重的礼物,给刘馨月。 如今刘馨月这里,算是他能最容易抓到的,往上攀爬的关系了。 心腹两日就将田契换了一千三百两银子。 加上卫玠手中的五百多两,便有一千八百两了。 但先前刘馨月看中一面玉屏要两千两。 卫玠知道姚氏那里搜刮不出,他自己又是毫无私房,府上账房也不愿给他支银子,他只得找上父亲卫元泰。 谁知卫元泰比他还两手空空。 父子争执一番,不欢而散。 最后卫玠厚着脸皮,跑去舅舅家中,软磨硬泡一番,还和舅母吵了一架,终于凑够两千两,买下那面屏风。 叫玉器行老板送去刘府,还亲笔写了帖子。 卫玠坐在马车上,眼看着那玉屏被抬进刘家,心里没有花了一大半银子的酸疼,只有对刘馨月势在必得的笃定。 等这次哄好了她,再出来见面,他便立即与她生米煮成熟饭! 到时刘馨月就只能嫁给他。 刘家或许会对他不满。 但为了刘馨月,也只得扶他夺取爵位,被迫捆绑在一起! …… 卫玠揣着这份笃定,又等了两日。 而刘家那里依然如一片死水,毫无回应。 卫玠无法不忐忑。 他日日去刘府附近蹲守。 看到刘家父子车马经过,好几次他都想冲上去拜见,询问情况,但每一次都在关键时刻停了脚。 第二日晚间,他离开刘家附近时天色已经很晚很晚。 卫玠整个人懊丧又郁闷, 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刘家知道了他和刘馨月的事情,觉得他们不该私相授受,把礼物拦住,也把刘馨月锁在府上不让出来?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刘家也该把他送的东西还回来! 如今这样又收他东西,又不声不响是什么意思? “呃——”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砰的一声,像是重物掉到了地上。 卫玠被惊扰回神:“怎么了?” 外头却无回应。 卫玠皱了皱眉,迟疑地拉开车门,却还没看清楚外头情况,就被一缕香迷晕了过去,软倒在车厢。 第一卷 第31章 阿婴那出格吩咐 马车摇晃着前行,到了一条暗沉又阴湿的巷子前,车马进不去。 两个壮汉跳下车辕,把车厢里昏沉的卫玠拖出,一路拖着进到暗巷深处。 砰! 卫玠被丢在地上。 下一瞬,一勺恶臭至极的秽物泼洒到卫玠脸上。 壮汉踢了卫玠两脚:“喂,醒醒!” 卫玠被熏得作呕,又被踹的生疼,迷糊着睁开了眼。 在看清眼前情况时惊骇得瞪圆眼睛。 他手肘撑地连连后退,惊恐至极:“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抓我!” 壮汉嘿嘿笑:“我们当然知道,你不就是永宁侯二房的公子吗?抓的就是你!” “……” 卫玠浑身一僵,嗅到危险,立即赔笑道:“二位大爷,你们是求财,还是与我有什么误会? 我可以给你们钱,我们侯府有很多产业,可以给你们很多钱!” 一个壮汉啧啧两声,似乎心情不错:“真的吗?” 卫玠以为可以商量,正要哄劝那大汉。 另一个壮汉却极其不耐:“你和他费什么话?赶紧动手,办完回家睡觉了。” “好吧。” 两个壮汉自顾聊完,达成共识。 一个壮汉提起卫玠用破抹布塞上了嘴,另一个壮汉手中大棍毫不留情地敲到了卫玠的腿上。 “唔——” 卫玠凄厉至极的惨叫,却只发出低闷的唔唔声。 他好似听到自己骨头断了的声音。 可那两个壮汉却并未停手,大棍一下又一下,连敲他的双腿。 卫玠很快没了声息,痛昏了过去。 壮汉俯身检查,“嗯,应该接不好了。” 两人丢了大棍,一左一右拖着卫玠,拎到不远处馊臭的令人作呕的泔水桶边,把卫玠丢进去。 而后两人拍拍手,打着哈欠离开了。 …… 暗处,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黑影也悄然离去,在夜色里飞檐走壁,几个起落后,停在了永宁侯府素兰斋内。 “谁?” 守在窗下的蓝雨拇指顶开宝剑,双眸戒备地盯住那黑影。 黑衣人摘下蒙面巾,“我。” 蓝雨放松下来,转向房间:“大小姐,翟五到了。” “进来吧。” 翟五听到女子的召唤,垂首上前,等蓝雨推门后跨进房中,将暗巷里发生的一切禀报姜沉璧。 当听到壮汉用大棍敲断卫玠的腿时,红莲惊得抽了口气,捂住嘴。 姜沉璧却面色淡然,平静得叫人难以置信。 “刘家做这样的报复,既保全女儿的名声,又惩治了卫玠,想必也已经清扫证据,即便报官也是查无可查。” 翟五:“应该是。” 红莲这时稍稍镇定了一些,咬牙说道:“他便是那样恶毒的心肠,如今被人如此报复也是活该! 这件事情算是结束了吧。” “结束?”姜沉璧勾了勾唇,夜光珠映出她眼底阴冷,“才进行了一半而已,怎么就能结束了。” 红莲微愕:“少夫人的意思是刘家不会善罢甘休?” 姜沉璧垂眸。 她说的不是刘家,而是自己这里。 二房的姚氏、卫玠、卫元泰固然愚蠢又恶毒。 可有的人隐在暗处,一直挑拨离间,推波助澜……那样的人,比二房明着恶毒更加阴损、可恨! 姜沉璧挥推红莲,只留下翟五。 她把一个小匣子交给翟五。 翟五接下的时候眼皮跳了跳。 上次姜沉璧给他的也是这样的一个小匣子,匣子里是刘馨月男扮女装的春图,这次又是什么? 别人的吗? “少夫人……”他迟疑地看着姜沉璧。 “我那三婶婶喜欢诗画,手里还捏着书斋、墨坊类铺子,时不时便要出去瞧一瞧……你将这里头的东西散一散,让她看到。” 翟五沉默了一下,打开那匣子一看,双眸圆睁,又立即合上。 素来话少的翟五难得追问:“为何要做这个?” 那匣子里,竟果真是春图,而图上的女子的脸,变成了三夫人潘氏的! 就他对永宁侯府的了解,潘氏温文娴静,从不与大房和姜沉璧争锋,关系还一直都不错。 如今姜沉璧怎用这么恶意的手段对付她? 姜沉璧眼皮都不曾掀一下,“你如果有异议,就去问你家都督。” 翟五沉默着走了。 姜沉璧在桌边又坐了一阵儿,双眼看着案上的账册,眼神却已没了焦距。 为何? 因为潘氏是一条披着温婉皮的毒蛇! 算计叔嫂兼祧,让姜沉璧和卫朔背上私通大罪,让程氏成为恶毒婆母,这样一条一石三鸟的毒计, 若非潘氏有意提点,姚氏那样的脑子怎么可能想得到? 她本就没有儿子,又对外人露出温婉面貌,让人无法把任何阴司算计之事想到她身上去。 前世她就一直戴着面具,在二房针对大房时煽风点火,作壁上观。 又在大房覆灭,二房得势时拿出铁证,证实二老爷卫元泰并非卫家子嗣,将二房逐出家门…… 前世姜沉璧做了鬼魂飘荡在侯府,才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卫朔被赶出京城后,在路上叫贼人杀害,就是潘氏暗中安排。 而她做这一切,是为了报复老夫人。 她要让这永宁侯府骨肉相残,家破人亡! 而如今,姜沉璧占住先机,踩死二房,也要把潘氏脸上那张面具撕烂! …… 翟五在青鸾卫左军都督府等了两个多时辰。 天都快亮的时候,谢玄才和戴毅回来。 审案到现在,两人身上都染了浓浓的血腥气,面皮也紧绷着。 但看到翟五立在那儿,谢玄和戴毅又都眸光变幻—— 戴毅挑了下眉,眼底流动好奇。 少夫人又怎么了吗? 竟叫翟五这厮大半夜守在这儿等着禀报! 谢玄则眯了眯眼,神情倒比先前轻松了几分。 刑讯犯人之事他日日都在做。 可没人知道,他有多厌恶这样的生活。 看到翟五,听他说一些姜沉璧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两句,对他而言都是难得的轻松和安慰。 他推门进屋,示意翟五跟进去,摘下皮护手丢在一旁,又摘披风,“她那里又有什么出格的吩咐?” “是……” 翟五直接把东西摆在谢玄面前,“您看看吧。” 谢玄随意瞥了一眼,脱衣的手猛地顿住,而后视线缓缓落到翟五面上,“什么吩咐?” “说是叫散出去。” 翟五露出一言难尽的艰难神色来,“莫名就针对上了三夫人,而且手段如此恶意,实在是……” 第一卷 第32章 卫玠送回府 房中一片死寂。 谢玄长眉皱了皱,眸中浮动浓浓疑惑。 “说原因了吗?” 戴毅上前,睇了那匣子里的图纸两眼。 他原是回来就要到自己院中去休息的,但听说翟五到了,实在好奇永宁侯府那边时,就过来听听。 不想还真听到这等离奇之事。 “三夫人是老夫人亲自选定的三房媳妇,当年在潘家的时候就有知书达理,温婉娴静的好名声, 嫁到侯府之后与三老爷琴瑟和鸣,感情极好。 先前侯爷在的时候,总说三老爷夫妇堪为天下夫妻楷模。 在永宁侯府里,上到老夫人,下到侯府下人,没有一个人说三夫人一句不好,先前大夫人和少夫人也与三夫人情分极好。” 戴毅看清楚了那些图纸上的内容。 一个深宅贵妇的脸出现在上面,会产生怎样恶劣的影响,可怕的后果,他太清楚了。 除非双方有深仇大恨,否则不至于下这种手。 可少夫人能与三夫人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戴毅看向翟五:“你最近经常见少夫人,嗅到什么不寻常吗?” “不曾。” 翟五摇摇头,又顿了顿,“感觉……少夫人和都督以前与我们说过的不太像,她如今冷静、沉稳的可怕。 好像对什么事情都胸有成竹,听到任何消息都不意外……” 翟五又顿了顿,把今夜卫玠被打断腿之事,以及姜沉璧的反应告诉谢玄和戴毅。 “当时少夫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似乎……恨极了二房的所有人,也恨极三夫人。” 戴毅“嘶”地吸了一口凉气,“难不成,是有什么精怪作祟?” 话一出口,戴毅自觉失言,忙道:“糊涂了、糊涂了。” 谢玄从始至终没出声,看了两眼那图纸之后,便皱着眉,顺着半开的窗,朝向永宁侯府方向的夜空。 阿婴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动手。 其中定有缘故。 只是暂时他还不知道那些缘故…… 谢玄:“先前不是说追查那两个被发卖的婆子么?人可找到了?” “没呢!”戴毅烦恼地挠了挠头:“说是追查,但最近咱们不是查贪官?太忙都没顾得上……” 见谢玄冷冷扫来一眼,戴毅忙说:“现在就追查!” 他脚底抹油溜了。 翟五问:“这件事还照做吗?” 谢玄沉默了片刻,吩咐:“先慢一慢……也不必去回她,等两日。” 他要搞搞清楚,府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 天色灰蒙蒙,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要大亮。 倒夜香的汉子瘸着一条腿出了破屋,一手扶着腰,一手捂着嘴打哈欠,困倦的眼皮沉重。 一个哈欠罢,眼泪汪汪。 他用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吸吸鼻子,来到自己的板车前。 泔水桶用两条粗麻绳捆在板车上。 不管是麻绳,还是水桶,或者板车,都因长年累月染上油腻脏污,黄腻腻的,只要一靠近就有一股酸臭油锈味扑鼻而来。 他却早已经习惯这样的气息。 如今不必蒙上面巾,也能受得了。 摇晃着身子,他来到板车把手前,刚要弯腰抬起车把,却忽见泔水桶边缘挂了个什么东西。 汉子眯了眯眼。 天色灰沉沉,他又是老眼昏花,瞧得不是很清楚,只好挪着步子靠过去。 待到近前,看清那是什么东西,老汉猛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连滚带爬朝远处冲。 “杀人了!死人了——” 粗噶惊恐到极致的声音冲破晨雾,瞬间整条巷子里的贩夫走卒们都被惊醒。 大家冲出院子。 “哪里杀人了?” “死人在哪里?!” 在那汉子惊慌颤抖的指点下,大家都看到了泔水桶那儿的“脑袋”,一时间面面相觑,背脊发毛。 片刻后,有人大着胆子上前,用长棍捣了那“脑袋”一下。 “脑袋”滑进了泔水桶中。 下一瞬,水桶里发出扑腾、扑腾的挣扎,以及微弱的求救声。 大家又是片刻观望,才有人上前。 待捂着口鼻看清楚那泔水桶里的情况后,那人喊道:“活着呢,人还没死。” 有更多人上前。 大家忍着恶臭,七手八脚把泔水桶里的人拉出来,询问谁家认识。 众人皆摇头。 最后只得报了官。 …… 卫玠一夜未归,小厮也没回来。 永宁侯府里无人在意,无人过问—— 老夫人并不管这些琐碎事。 姚氏被卫玠抢夺了压箱底的田契和银子,气得伤口崩裂,又卧床了,每日咒骂卫玠忤逆不孝。 姚氏的女儿一开始还伺候在母亲身边。 但姚氏太过暴躁,女儿惊恐,便跑去潘氏那里,再没往姚氏面前露面。 卫元泰宿在妾室那儿躲清静。 大房程氏把老夫人禁足三月思过的处罚坚决贯彻到底,潘氏则安安静静教养女儿,一起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时之间,这永宁侯府上竟奇异地安静无事。 直到官差找上门,将这份宁静打碎。 红莲来禀报官差上门的时候,姜沉璧正在婆母院中陪伴用早饭。 程氏很是疑惑:“奇怪,官差这么早上门干什么?别是二房的干了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被追查到头上了?” 姜沉璧:“如果真出事,官差不会让下人来请这样客气。” “这倒是……”程氏皱了皱眉,“但总归官差上门叫人心里不安,你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 姜沉璧起身,“母亲先用,我这就去了。” 朝程氏行了一礼,姜沉璧在程氏催促下离开明华阁,往前院走去。 红莲靠近,眉心轻蹙:“送了二少爷回来,现在人在院子里……浑身都是秽物,满院子恶臭……” “二房那边递话去了吗?” “递了,二老爷还没起,话可能没递进去,但二夫人应该是知道了。” 姜沉璧略点了点头,转过回廊,再一小段就要到前院。 已然能嗅到红莲所说恶臭, 看到不少下人围在那儿指指点点。 姚氏哭天抢地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儿、玠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第一卷 第33章 嫂嫂就是最厉害的人! 围观地下人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姚氏冲到了前院,扑在卫玠躺着的担架上,慌乱、心疼、又愤怒,眼泪滴滴哒哒掉下来。 她连唤数声“玠儿”,得不到卫玠回应,猛地抬头朝官差头目看去。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男子清冽疏远,如飘在云端,飘渺而不带任何感情。 可再一想到,她当时因为想着要赶紧去安诺家那边看望,所以连对方联系方式,工作,家庭住址什么的全都没问,导致现在的她,就算是想要再找到青年,却也根本无从下手,没有丝毫头绪。 她跟章锡成彻底完了,她不是男人打她左脸,还把右脸伸过去的性子。 “老大你放心,地方我都找好了,还找了家公司做活动策划,当晚还有歌手新秀安安出演,安保证精彩。”张燃讲的眉飞色舞。 陈慕刚刚说一声好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内部电话响起来,电话那一头,是颜陵云。 他又害怕会出现这样的后果,所以他现在正处于纠结当中,以至于自己都没有听见二龙跟元一在呼唤自己。 要不是怕死,张燃差点张口就呸在那张脸上,想看看他脸部肌肉扭曲到极致的样子。 众人的情绪也愈加激动,推推搡搡地冲上前来,挽开衣袖,似乎要向崔乙动手了。 只见这把剑锈迹斑斑不说,而且还是把断掉一截的残剑,没有剑柄不说,黄色的剑身也跟掉漆了一样,这里锈一块,那里锈一片的。 “怎么会呢,我挺喜欢结识好友的,尤其是你这种特别会做人,又会掏心掏肺的。”没脸没皮的周科当然不会承认。 刘峰有些癫狂,他仿佛看到冯楠二人,怕自己如同怕鬼一样,不敢动弹的模样。 李二柱买的药,都是一些中药材,这些中药材,本身也能治疗HPV,但是疗效不仅没那么好,疗程还长,不适合让这么多人吃。 不过她也知道,如今多说就是多错,索性闭嘴一句话都不说,任由刘怜发泄心中的脾气,发泄完了就好了。 灵敏的感官告诉它,眼前的少年的以太波动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孱弱。 八十年代的香江娱乐业极其发达,许多明星都是被星探从街头巷尾发掘的。最夸张的时候,这些星探充斥于香江各大中学校园门口和中高端商场内。 一部电影上映,动辄数亿观影人次,充分说明了国内电影市场的火热和老百姓们对于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热爱,可惜这种繁荣的景象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好几个他都没来得及解释,就有君工单位的工程师对着另外一台甚至几台发出了惊叹之声。 李二柱没说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弊端,没想到不仅不是弊端,反而是对她的奖励。 他昨天提前打电话联系了李翰祥,过了关就被李翰祥安排人接到了酒店。 克莱德·德雷克斯勒做了几次三次移动,但苏锋却无动于衷。他不怕克莱德·德雷克斯勒的突破,克莱德·德雷克斯勒只能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抱怨自己的伤病。 只一瞬间的功夫,泪水模糊了视线,史涛铁赶紧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 第一卷 第34章 牢狱之灾 卫家是有些面子的。 帖子递去太医院,很快派了一名太医前来。 微微地闭上眼眸,苏阳手中的长剑轻颤不已,心中念头一动,旋即体内的真气便是迅速地灌注进了手中的长剑,一层淡青色的光芒便是隐约地浮现。 “那些飞船的外型与之前降落纽约的很像?!”绿巨人布鲁斯-班纳惊叫道。 万圣龙王听说过牛魔王的名头,这厮本是妖魔,竟然还会有自己的坐骑,难道不是天庭高官才会配备神兽吗?怎么这头牛竟然也混上了一副脚力? 孙悟空抬头远望,果然见到一片黑森林,于是便凶相毕露,掣出金箍棒来,举棒就要打去。 被指到的道士脸色瞬间一变,刚想矢口否认时,就被尹将军一把提起压到了坛前。 清风虽说可以毫不眨眼的将符篆送给所需要的人,但面前的这人可不包含在此行列之中。 坐在沙发里的巨鲨,满头大汗,身体更是冒出了许多虚汗。经过严铭的开导,内心的信念似乎变得坚定起来。 深受打击的胡八一顿了一下,面对大金牙的再次怂恿引诱,当即向门外走了出去,他怕在待一会,真会脑袋发热答应了对方。 徐秀丽倒是直接答应了,不过苏倩倩却是摇头说要一起进去检查试卷。 孙悟空见这妖怪始终不肯上岸,心中早已焦躁,面红耳赤,卷帘大将眼睁睁看着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吴浩感觉用火来烧实在是太过于麻烦了,于是干脆切换成了阿柒,然后直接用魔刀千刃将整栋大楼摧毁。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老师是打算撮合我和唐泽在一起。”林颜忽然坦白说道。 没过一会儿,躲在原始森林当中避雨的大型食草动物们也纷纷走了出来。 当搬家公司几乎用花车把桌椅送到公司的时候,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龙头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没有直接问吴浩愿不愿意,而是直接欢迎吴浩加入,等于是直接把吴浩的台阶给拿走了,下不去了。 对于王万钧,他不算很熟,不过倒也见过几次面,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 “希望您能回到妖族,选为妖王,重铸妖族荣光!”素素眼睛当中带着泪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陆虎也能看得出来,武松跟西门庆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即使西门庆现在手中有兵器,他任然不是武松的对手。 大脑不断地进行思想斗争,沈梦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周宸了。 这时,吴浩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发现了一只纸折的蝴蝶,那是吴梓心特有的折纸方法。 晨曦的微光中,她面色红润,唇角带笑,一双灿烂的双眸,却满是寒意。 白流风神情严肃,气息凛冽,白芷一脚踏进来的时候,他目光犀利地S过来。 “五弟妹只要说个价钱,我大皇子府就算倾尽家财也定然如你所愿。”袁琳儿的话里,已然带上了怒气,此刻,心里对于这个不问俗世的燕王妃更加看不上了。 可恶,竟然那这个来要挟她,而且是在徐易安面前,如果被徐易安知道当初为了救他,她竟然跟莫以天牵牵扯扯的最后竟结了婚,不知道他会怎样多想。还是不能让他知道。 第一卷 第35章 山寺再相逢 听了他一番哭诉后,老夫人有些不耐地说:“既知道错了,那回去就好好反省。” “是……” 卫元泰吸了吸鼻子,抹了两把泪,“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母亲相救,母亲真是这侯府的定海神针。 这个声音如同敲门一声的声音,可,却让在屋里的老奶奶和中年男人都变了脸色。 鬼姑回神后,看了一眼于欣,这才清醒过来,冲着于欣点头,然后鬼姑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刘妈他们。 “一大早上就喝酒,这酒有什么好喝的,天天酒不离身的。”夜南山说道。 夜南山相继看了十多个六品水属性的功法战技,但都没找到个满意的功法。 “娘亲慢走。”展云歌笑着下了软榻,把自家娘亲送出了明珠苑。 两人久久的看着,直到大火自己慢慢灭了,他们两人均是叹口气。 然而,夜南山并不知道,梧桐抚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才在梧桐问他还有没有人专门给他弹过琴的时候,他傻乎乎的点头说有。 “啥?不行,我不干,我也想回家,我都一年没回去了,你比我好多了,希望还过来看你了!”赵卫国瞪眼叫道。 因为是一次性的传送阵,需要用大量灵气巩固通道的稳定性,以免出现上次通道崩塌被卷入虚空的情况。 可现在竟然告诉她,今天浇汽油的不是无妄之灾,而是因为情债有人要她死,甚至还差点连累了她的舍友。 得知秦宇掌握了回去的路后,宋沧海就心生了追随之意,说不定,日后真能回到神魔天地。 曹操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的军队,但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把那一千多人都杀掉,他们会甘心吗? 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如今的琼华派与妖界更是令我大失所望。 胡人首领带领着胡兵,挺矛立盾,拍成数十纵,组成稀散的阵型攻向黑鹰岭的高坡。 说完,那士兵还不等我说话,便直接张开了紧握的手掌,而后对着我一阵摆弄,似乎在干什么东西。 孙不器心中一动,觉得此事大有可为。后世以YY语音起家的欢聚时代,好像和网易同处于羊城,应该就是挖的网易泡泡成员,以此组成团队班底。 内劲从枪头涌出,迎风见长,眨眼间就裹着沙土涨成一柄扇形摆锤,轰隆隆撞向敌军。 秦宇深深的吸了口气,浓郁的仙灵之力钻入鼻中,沁入脾肺,让他浑身舒畅至极。 面馆被砸了,家也被砸了,崔顺还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崔顺娘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哭叫了起来。 另一边,张修率领兵马刚出南郑城南门,就遇见了策马奔来的赵云。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太长公主“哎哟”一声惨叫,紧跟着就是一片惊呼与手忙脚乱的混乱。 明彪弄来了一只烤鸡,外加三个素菜,还有一坛上好的高粱酒,晚餐还比较丰盛。 从母亲的口中,她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顾景程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林凯是顾颜亲哥哥,而母亲是顾颜妈妈的双胞胎姐姐,爸爸陈建华因为商业犯罪入狱。 胡不归想了想,说:“她穿一双白色板鞋,皮肤很好,就是头发短了点,她……”胡不归自顾自地描述着,直到发现郑海东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说岔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