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第一天,系统让我送死》
1. 这次你一定要活下去
【这是你最后一次穿越哦,你的心愿还没有改变吗?】
漫无边际的黑暗,点缀着微不可见的点点星光。
而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星光,照亮了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让人得以视物。
听见熟悉的欢快电子音响起,刚结束穿越之旅,回到此处休息的沈栖元升起解脱的释然。
半晌,平复好呼吸的他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虽轻,却极为坚定。
穿越的开始,就是为了能扭转她的人生结局。
【把她缺失的魂魄带回原世界后,一切就能重新开始了,你有没有很~期~待~?】
沈栖元无声地笑了,随着叹气声响起的,是他略显惆怅的轻语。
“恰恰相反,我很忐忑。”
重生不长智商。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上辈子一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别人,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真担心她会重蹈覆辙。
希望她残魂中保留下来的那些记忆,在回到正轨之后能对她有所帮助。
【确定不保留你的记忆吗?保留记忆不是可以更好地帮到她吗?而且……】
欢乐的电子音停顿了很久,似是困惑,又似是劝说。
【那些记忆对你而言,应该很珍贵吧。上千次的穿越,你都是靠这些记忆撑过来的。】
好多次,连它认为已经到了绝境,宿主是绝对撑不下来,会就此魂飞魄散。
它不懂人类那些复杂的情绪,但它相信,对于宿主而言,那些记忆一定无比重要。
沈栖元毫不留恋地拒绝了它的提议。
“不用。记得同时删除我在原世界中,与她重逢后的所有记忆。”
只要有让她想起那段身处地狱般痛苦回忆的一丝可能,都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又决绝啊~好吧,残缺的灵魂已补全,那~么——重启开始。】
黑暗空间中的点点星光猛地迸发出刺眼亮光。这些亮光集成一束,铺设在沈栖元的脚下。
沈栖元低头看着这条不知向前延伸看不见尽头光途,深呼吸后,义无反顾地踏了上去。
时空的齿轮发出沉闷的“咔哒”声,仿佛卡住了,而后又再次发出老爷爷走不动道的呼哧声,开始缓缓转动。
随着沈栖元沿着光途一步步往前,齿轮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哧呼哧的声音逐渐变成了上满机油保养完毕后,开足马力欢腾工作的流畅。
而沈栖元却恰恰相反,从开始的快走,逐渐寸步难行。
走在光途上,无数光团与沈栖元擦身而过,往身后而去。
是他曾去过的三千世界。
身后的光团将喷薄的吸力加诸在沈栖元身上,不断将他往后扯,阻止他的前行,让他每迈出一步,都艰难无比,仿佛身负枷锁,背着巨山前行。
【现……留……还来……】
声音破碎,在狂乱的空间中难以完整传递,但他知道,这是系统的善意提醒。
面色涨红,汗如雨下的沈栖元闭了闭眼,凝气屏息,迎着罡风乱流再次向前艰难迈出一步。
汗水如浆出,七窍有血落。罡风划破衣裳,在底下的皮肉上留下道道血痕。
汗与血浸透身上衣衫,当衣衫再不能承受时,便滴落光途上,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染出一条血路。
扭转乾坤,逆天改命,本就为天道规则不容。
往前一步,眼前只余黑白二色,再跨出一步,耳鸣嗡嗡再听不见旁的声音。
直至五感尽失,皮破肉烂白骨尽现,脚步不曾停下。
沈栖元知道,这是渺小如蝼蚁蚍蜉的自己,与此间浩瀚天地相抗相争所必须付出的磨难。
感觉走了好长的路,又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已是一具白骨的沈栖元终于站在光途的终点。
面前的透明光幕亮起,失去的五感与皮肉重新回归,站在这头的他,能透过光幕清晰看见另一边那些已然陌生的场景。
这里是京城外城南门聚宝门由南自北的花市,街东的三坊巷内是江宁县衙所在。
花市西边乃是京城平民居所,城内作坊大都在此地,是以这里也是最热闹的地方,驻扎有骁骑右卫。
沿着花市街继续北行,是大功坊。
大功坊的街北尽头,是十字路口,北是府东街,西乃三山街,东边为驴市,城隍府与承恩寺皆在这大功坊十字路口,素来香火鼎盛。
此时应是每月十五,多有善男信女前来求神拜佛,庙外多有摊贩叫卖兜售各式物品,街上人声鼎沸,往来车马不断。
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沈栖元迟迟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呼吸开始急促,掌心汗多得擦不干。
他知道自己在过分紧张。
上千次的穿越,记忆中的景象与面容早已朦胧。
但他始终记得,背着早已气息全无的女子,单手撑地一步一跪,求遍漫天诸神许她来世安宁喜乐的自己,在当时有多不甘,又有多绝望。
视线的模糊,让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
他用力眨掉眼中湿意,坚定地迈出最后一步。
跨过透明光幕的刹那,景象开始飞速变形,沈栖元的记忆开始追溯。
“救……救……”
失去右手的自己,利用过去在北镇抚司所学到的一切,在花船上大开杀戒。
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在自己面前,伸长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吐着血向自己求救。
他只是漠然掉头下船,游上岸,背上妥善安置在岸边的尸体,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下月初二是你第一次发月钱,到时候你请我去吃清阳观的素面好不好?”
约好的那天,她没有出现。
苦寻多日,才在乱葬岗发现被剥去面皮的她,衣不蔽体地躺在刚下过雨的泥泞中,长了蛆的尸体任由野兽啃食。
“城东那家万裕米行你知道吧?米行东家同意让你去试试。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干。别给我丢脸~!听到没?”
“沈栖元,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并非一无是处。即便是这样的我,也能帮到别人。”
如果能早点发现藏在衣襟下的情爱痕迹,还有用袖子遮掩的淤青就好了。
袁依柳,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真是蠢笨之极……为了他这种人,一点都不值得。
“你每天一副活不下去不如早点去死的样子做什么?”
“不许说自己是废物!”
“右手没了,还有左手。你识字断文,可以给人当账房呀。我来给你想办法。”
如果当时自己不是陷入丧家之犬的朽钝中不可自拔就好了,可以立刻发现端倪,带她离开。
“我记得你哦,那天是你奉旨来我家把大哥带走的,对吧?”
“天子有诏,臣下岂敢抗命。我没有怪过你。本来就是大哥狂妄做了错事,才会被抓住把柄受到攻讦的。”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当时你已经发现了吧?我和我侄孙女逃跑的事。但你装作不知道,没揭发我们。”
“哎呀,那次真是太可惜了,差一点就能从督公手上逃掉了。”
粗面馍馍拉嗓子,粥也清得像水,却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袁依柳,这次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
要记得前车之鉴,别再对任何人施以援手。
周遭景象终于不再扭曲,虽然记忆已然模糊,但鼻端萦绕的淡淡血腥气,早已深深刻入沈栖元的骨髓。
京城内城从南门正阳门北上,过崇礼街,便到了洪武门。
入了洪武门便是皇城所在。
洪武门前有一窄道,右边是一府五部,左边为五府一寺,再往左,便是一司两卫一监。
他所在之处,便是左边再左边的一司两卫一监中,夹在通政司与旗手卫中间的衙门——锦衣卫下属北镇抚司。
过往的记忆已然开始褪色直至透明虚无。
沈栖元知道,系统遵守了与自己的约定,正在删除他的记忆。
袁依柳,这次,你一定要活下去。
要平安喜乐,要寿终就寝。
随着记忆的逝去,沈栖元脸上的神情漠然起来,新的记忆开始涌入。
他被督公厌弃,废去右手后,不堪受辱自尽重生。
如今的他,依旧还是那个为报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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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不惜投靠督公,导致沈家除爵抄家的庶房之子,心狠手辣臭名远扬,人人唾弃又暗中艳羡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沈栖元。
而不是后来那个被督公厌弃,砍去右手四处流浪的丧家之犬。
这次,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一切仿佛开始回到正轨。
“镇抚使先前吩咐的都已准备妥当,可要提审犯官袁成毅?”
听着下属的话,沈栖元身上升起一股淡淡的无奈。
他就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这一天,他已经过了一千八百三十四遍,熟知这一天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事。
每当夜间自己睡去,第二天睁眼,都会身在北镇抚司内,由属下的这句话,开启这一天。
自打重生回来后,他的时间就莫名其妙地停在了今天,再也到不了第二天。
尽管他利用这一千八百三十四天的时间,寻找了各种办法,求助了各种人,可始终一无所获。
纵使他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也因为重生拥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却依旧对无法走出今天的现状无能为力。
简直重生了个寂寞。
“镇抚使?”
在属下探究的目光下,沈栖元起身。
“走吧。”
提审袁成毅,是他今日的工作。
前往诏狱的路上,沈栖元麻木地听着自己听了一千八百三十四遍的话。
哦不对,今天是第一千八百三十五遍。
“镇抚使,昨日袁成毅的长子袁兴安前来诏狱,借探望之名与袁成毅密谈。”
“袁成毅似有求死之意,让其子袁兴安今日夹带毒物进入诏狱。”
“镇抚使,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沈栖元步履不停,“静观其变。”
“是。”
在过去的一千八百三十四天中,他也想过,是不是只要阻止袁成毅自尽,就能成功开启第二天。
他也曾多次试图阻止袁成毅服毒自尽,但无论如何阻止,袁成毅最后都会死。
既然拦不住,他索性就不管了,爱死不死。
反正今日,又会是同样场景再次上演的一天。
枯燥与无趣,让沈栖元的心如一潭死水,兴味索然。
昏暗的诏狱中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霉味,正在用刑之人的惨叫声成了审讯犯人时的调味品。
沈栖元高坐在上,垂目看着遍体鳞伤,瘫坐在底下的袁成毅。
像是在看死人。
哦不对,袁成毅在他这里已经死了一千八百三十四回了。
今天即将+1。
“袁大人,该招了吧?”
袁成毅沙哑如破锣般的绝望声音,在惨叫声中如幽暗萤火,几乎让人听不见。
“罪臣……不知该招些什么。”
沈栖元嘴角露出讥讽的笑。
袁成毅下诏狱前,乃正二品兵部尚书,因从龙之功,加封三孤太子少保,次子袁书文被先帝选为仪宾,尚江阴郡主,婚期定在明年五月。
正是炙手可热,距离入阁一步之遥的无边风光。
可惜宦海沉浮半生,一朝得势人就飘了,不知天高地厚,连藩王都不放在眼里。
这等表面光风霁月,内里糜烂腐败的小人,他见多了,没几个有好下场。
沈栖元幽幽叹了声,分明语气柔和,却让袁成毅心惊胆战。
“既然袁大人还是不招,那就怪不得本镇抚使了。”
他似是因为袁成毅的“固执倔强”而无奈至极,啧了一声,撇过头仿佛不忍看一般。
轻飘飘的三个字,就决定了袁成毅接下来的命运。
“用刑吧。”
袁成毅抖如筛糠,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满墙的刑具被取下来。
刑房内,嚎叫声如小儿啼哭,与其他犯人的声音汇聚成了一首唱不完的歌谣。
浑身是血的袁成毅已无人样,断了的双腿毫无知觉,洁白的髌骨露在外头,沾上了红与灰。
像条死狗一样从刑房被拖回牢房中,沿途留下一道宽宽的血痕,袁成毅眼中再无求生之志,一心期盼着长子能在今日就带上毒物来诏狱探望。
这样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想过了。
2. 这系统是来坑人的
京城大功坊右边有个不起眼,名字却很吉利的巷子,名为全福巷。
这里可是个好地方。
北边隔着驴市便是状元境,因距离贡院极近,乃是会试考生首选的暂居之所,其内书坊林立,文气浓厚。
东边为受朝天宫管辖的清溪堂,属全真龙门派,是京城三大宫观之一,统领十三所小庙,房屋十七间,道院两房,占地二十亩,香火旺信士多。
西边临近专征商税的都税司,和钱打交道的衙门,铜臭气重了些,却与国库息息相关。
当然,和南边的魏国公府比起来,以上都不算什么。
占地百亩,不是这府邸最值得被说道的。
魏国公府已经故去的老国公,与本朝太祖乃是拜了把子的异姓兄弟,帮着太祖马上打天下,开国后论功行赏,得了一等公的爵位,又将这前朝王府赐下作为义兄弟的府邸。
王朝更迭,府邸门前的王府匾额也被换成了国公府。
魏国公自老国公往后,每一代皆被天子看重,正是权势最为鼎盛之际。府中子弟也因祖坟一直冒青烟,个顶个的灵光,平日常有善举,京城百姓为感念国公府的恩德,便管国公府后门那条道叫何府街。
东西南北皆不凡,此地占了文、权、财三气,更有神佛庇护在侧,叫为全福可谓实至名归,是京城人做梦都想住的地段。
袁成毅的家,就在全福巷东北角,驴市和大中街的交叉口。每天不用开门就能闻到香烛味儿、纸墨香。
魏国公府能叫府邸,袁家就只能勉强被称作宅邸了。
一家连主子在内,十几口人全都挤在不大的三进小宅子里头。
京城大居不易,能在这地段得这么个宅子,已经是白手起家的袁成毅在京城打拼数十年的积累了。
袁宅正院,住的是袁成毅与老妾,不过袁家与旁的人家不同的是,本该由长子所住的东厢房却是住了袁成毅的妹妹——袁家年方十六,尚未出阁的姑奶奶袁依柳。
自一家之主袁成毅被抓进诏狱,袁家上下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为将老爷子救出来殚精竭虑。
如今能走的门道,能求的人,皆走了个遍、求了个遍,却依旧无用,家中愁云惨淡。府内下人战战兢兢,唯恐自己也会跟着主人家落难,做活时更是大气不敢出,有些门路的都开始暗自谋划,想提前找好下家。
袁成毅的长子袁兴安此刻徘徊在房门紧闭的东厢房外,几次举起手想敲门,却又犹豫不决地收回手。
他这位姑母是继祖母所生,因是祖父的遗腹子,继祖母又在生她时难产过世,故而是由他父母一手带大,说是妹妹,实际同女儿无甚区别。
别说自己的爹娘将姑母当作女儿看,就连他也把姑母当作女儿看——姑母出生时,他都十七了已是成亲,如今长成的一双儿女,比姑母小不了几岁。
若非昨日前往诏狱探望父亲,得了父亲的嘱托,他今日是不想来找姑母的。
姑母这几日因父亲的缘故,日日以泪洗面,吃得极少,偶尔露面都是神思恍惚,心魂不定。几次对自己欲言又止,显然想问父亲的情况,却又紧锁眉头闭口不言,唯恐给焦头烂额的自己添麻烦。
想起不复往日玲珑鲜活的姑母,袁兴安便心头酸涩。
而他此刻,又不得不把父亲的嘱托告诉姑母,即将再一次让她伤心。
正当他犹豫之际,房内传出物品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袁兴安心头一紧,当即把门拍得啪啪作响。
“姑母、依柳姑母,里头出什么事了?你可还好?”
冰凉的心悬得高高的。
姑母该不会一时想不通,自尽了吧?
袁兴安只觉手脚冰凉发木,失去了再次敲门的力气。
他的拍门与呼喊声,在沉寂的袁宅投入了一粒石子,搅动平静的湖面。
“兴安,怎么了?”
“夫君?”
“爹……”
“大伯?”
留在家中的袁家人纷纷聚拢到了东厢房门前,向闹出动静的袁兴安询问缘由。
袁兴安一边拍门呼喊,一边简略地说了事情原委。
姑奶奶可能自戕的事,让袁家人紧绷着的心雪上加霜,袁成毅的良妾陈氏受不住刺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更是乱作一团。
袁兴安的妻子夏瑾心一边让儿子帮着自己把晕厥的陈氏扶回正房,一边对袁兴安喊道:“此时你还顾着旁的做什么?先进去再说呀!”
再晚一些,怕是姑母人都得凉了。
夫人说得对,事急从权,就别管男女大防长幼尊卑的那些虚礼了,先闯进屋,确定姑母无事再说!
袁兴安把心一横,当即就要破门而入。
“外头可是兴安?”
袁依柳的声音适时出现,安了袁家人的心。
姑母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大碍,精神气也比昨日要足些。
袁兴安心中大定,姑母无事就好。
“是我。姑母可方便让我进屋?我有话要与姑母说。”
顿了顿,袁兴安补充道:“是爹让我转告姑母的。”
屋内响起收拾东西的声音。
“等等,我在换……更衣,一会儿就好。”
袁兴安道了声“是”,乖乖在门外笼袖而立,静候长辈吩咐。
屋内,袁依柳快速收拾着地上的杂物,还不忘对系统疯狂祖安。
“闭嘴吧你!说的再多对我而言也是废话,反正我不会接受这个任务的。”
有没有搞错?刚撞了大运穿书过来,还没高兴自己有了系统金手指,就得到了系统紧急发布的第一个任务——
让她为了书中伟大的男女主有一个完美的初遇,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死一死。
袁依柳:???
这个系统没问题吧?
说好的系统服务于宿主,是穿书女最大的金手指,最粗的金大腿呢?
合着她穿书前,给资本家当社畜牛马猝死单位,穿书后,还得为书里的男女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吧?
穿之前英年早逝,穿之后衣服还没穿热又要一命呜呼,那她岂不是穿了个寂寞?!
对,她是穿成书里最不起眼的炮灰没错,可难道炮灰的命就不是命了?!
让袁依柳真正破防的还不是这件事。
系统发布的任务是,让她潜入诏狱,与狱中一心求死的原主大哥进行交换,代替对方去死。
这样就可以让女主消除即将面临的流放危机,避免原书中男女主初遇不够美好的遗憾,还他们一个甜蜜的开始。
这不妥妥有大病吗?!
谁家好人,会让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妙龄大胸少女,去给一个身高一米七多,年过五十的糟老头子替死?
哪个瞎了眼的会信?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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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瞎了眼的也不会信!
袁依柳原本正打算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她怀着在新世界走上人生巅峰的美好愿景,耐心听完系统的任务,然后直接被气笑了。
这个世界是不是没救了?
这哪儿来神经病系统?
袁兴安方才听见的声音,就是袁依柳在与系统争执时,火气太大,不小心碰到桌子,撞落桌上东西的动静。
袁依柳的拒绝让系统极不高兴。
【宿主,你这是不对的。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为纯真美好的爱情奉献,是给宿主一个发挥生命余热的机会,让宿主的生命拥有更崇高的使命。】
【女主和男主会感激宿主的牺牲,世界会记住宿主的贡献!】
【请宿主安心接下任务,为世界迈向美好,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袁依柳在心里骂了一句。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个恋爱脑系统。
“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的。换一个任务。”
系统沉默许久。
【宿主真的不接受这个任务吗?】
袁依柳斩钉截铁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滚!”
【检测到宿主无法独立完成任务,现在由系统主动开启辅助模式。】
袁依柳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鬼?
她不接受任务,就打算强制接管她的身体,让她去送死是吧?
袁依柳冷笑,心里对系统极尽嘲讽。
这系统怕不是数据库里的0和1全是由只有嗑CP的粉红泡泡组成的吧?
就是脑子进水的人都不至于这么蠢!
它怎么会认为强行接管她的身体后,就能顺利完成任务。
虽然她因为看过太多书,忘了穿的这本书书名是什么,只有一个模糊印象,但可以肯定的是,书里的人还是有脑子的,全员智商勉强在线。
性别身高年纪全都对不上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替死成功?
真当这世界的人是死的吗?
除非这个世界全员失了智,不然这任务注定失败。
出乎袁依柳的意料,在系统说完之后,她的身体并没有被接管,依旧能自行控制。
怎么回事?
系统吓唬自己的?
袁依柳将困惑暂且放在一边,也没管系统究竟作的什么妖,先把自己晾在门外的袁兴安给放进来。
“兴安,进来吧。”
门从外面被推开,刺眼的光线让袁依柳眯了眯眼。
而后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外乌压压的一群人。
袁兴安手中拿着一捆麻绳,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地跨过门槛,在袁依柳一步之遥的距离直挺挺地跪下。
“姑母,请你为爹替死。”
他身后的夏瑾心举着一把剪子,刀尖对准袁依柳步步紧逼。
“请姑母前往诏狱,为爹替死。”
“请妹妹替老爷去死。”
“请姑奶奶替祖父去死。”
袁家人手中持有各种可以伤人的危险物品,跨过门槛,伴随着一声又一声“请赴死”的催命符,慢慢将屋内的袁依柳围拢在中心,大有要是不答应,就让她血溅当场。
袁依柳笑了。
好好好,敢情系统所谓的辅助模式,就是接管袁家人身体,让全员失智是吧?
3. 看懂了,这是个假系统
没有人会在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不害怕。
袁依柳怕得腿都在抖,但还是在心里大声命令自己冷静。
想一想自己上辈子捅过最大的娄子是什么。
误把抓小三的领导妻子放进工作群,任由对方在群里大杀四方十分钟,才被踢出群。
事后,被迫公开处刑的领导和小三主动辞职,她这个放人进来的调离岗位。
没降薪没辞退没社死,同事还夸自己是英雄,迂回搞定了从不当人的领导,新领导和蔼又可亲。
现在也一样。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
她又不是没死过。
半小时前,才刚体验过。
压在心头的巨石被挪开,袁依柳浑身轻松。脸不红了,嗓子不紧了,腿也不抖了,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她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自己肯豁出去。
系统所谓的辅助系统,如果只是控制这个世界的人,那是不是就说明,系统无法对她出手。
毕竟控制她,才是更划算的做法。
正因为系统拿她没办法,所以只能控制周围的人,让他们伤害自己,间接达到它的目的。
想通这一点,袁依柳信心大增。
现在,她起码有了一点点拿捏系统的资本了。
但袁依柳依然没有动,她想知道,眼前这一幕,究竟是系统为了吓唬自己制造出来的环境,是逼迫自己的手段;还是真的判定自己这个拒绝合作的宿主,应该被彻底放弃抹杀。
袁依柳当然不会放任系统就此抹杀自己,她只是想知道系统的底线在哪里。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只有足够了解这个有大病的系统,才能从它口中挖出更多自己想要了解到的信息。
所以袁依柳放任神智全无的袁家人围攻自己,即便夏瑾心手中的剪子已经戳到了脖子,开始陷入皮肉,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她将目光落在最外围的侄孙女袁春韵身上。
这位就是原书的女主了。
在袁依柳看来,行动迟缓像提线木偶一般的袁家人,特别像网文和影视剧里的丧尸。
但袁春韵显然有些不同,她脸上有泪,眼神偶尔还会有几分清明之色,离自己也是最远的,上前一步后就会立刻后退一步,显然并没有百分百被系统控制住。
袁依柳沉吟,这就是女主气运加身带来的优势吗?
还是说,是系统能量有限,做不到完美控制所有人,又或者是系统能力不足,无法完全对抗女主气运?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有破局之法了。
剪子刺进脖子的疼痛让她明白,眼前并非幻境,而这种放慢动作的威胁,是系统对自己的试探,还有下马威。
速战速决式的刹那战斗,很难留下太多阴影,但把如何陷入生命危险的每一步,都摆在眼前,让人看清楚,能在心里留下足够大的创伤。
系统如果无法将她抹杀,那就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她放弃抵抗。
它在向自己展示它的强大实力,试图击溃自己的心理防线,彻底认怂。
这是她与系统之间的心理博弈。
就看哪一方先撑不住。
脖子上的剪子越陷越深,终于刺破皮肉,见了血。
袁家人仿佛真的成了丧尸,在看到血的那一刻,开始疯魔,加快了动作。
袁兴安用手中的麻绳,套住袁依柳的脖子,,他的儿子袁从简用手上的裁纸刀,划破了袁依柳的手背。
陈氏挥舞着菜刀,向袁依柳的脖子劈过来。
【宿主我们谈谈。】
“系统我们谈谈。”
菜刀即将吻上脖子,绳子即将被收紧的时候,袁依柳与系统同时开口,说的话一字不差。
系统在袁依柳说出与自己同样的话后,开始自闭,只是控制着袁家人不再对袁依柳下手,袁家人犹如进入了时停,僵在了系统停止的那一瞬间。
袁依柳不知道系统此刻是什么心情,但她很高兴。
她不会放任系统抹杀自己,失去第二次活着的机会,所以早就做好了到了避无可避之时,先退一步,与系统虚与委蛇,苟字为上的打算。
但是现在,她有了一个意外之喜。
或许对系统而言,促成男女主的爱情是最重要乃至唯一的大事,但它不能为此就抹杀自己,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
具体原因暂时未知,但她的生命从一刻起,有了保障。
袁依柳心情很好。
这次的博弈,系统输了,她算小赢一回。
系统沉默了很久,才郁闷开口。
【宿主想谈什么?】
袁依柳觉得,自己甚至能从它的机械音中,听出懊丧的味道。
后悔没能晚一秒开口是吧?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袁依柳甚至想叉腰大笑三声。
“你发布的任务,并不是非要我死不可,对吧?”
“仔细想一想,任务的本质其实就两点:第一,让男女主有一个完美初遇;第二,让女主避免被流放。”
【宿主说的没错,可是袁成毅死在诏狱后,女主就一定会被流放,那她与男主之间就绝不会存在完美初遇。】
袁依柳淡淡道:“我死和袁成毅死有什么区别吗?”
“袁成毅死了,袁家会被流放。难道我死了,袁成毅活着,袁家就能安然无恙?”
如果最开始还是怀疑,那她现在可以确定了。
这个系统就是由恋爱脑组成的,全无智商可言。
“袁成毅是朝廷命官,被抓入的是受北镇抚司管辖的诏狱。袁家连救人出来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做到在诏狱里换人替死?”
“我猜,你的辅助功能,应该是有限制的吧?做不到永远篡改人的记忆和认知。”
“也许你可以借辅助功能,一时蒙蔽诏狱狱卒的认知,那么你又要怎么解决,替死成功所有人回归正常状态后的混乱?”
“北镇抚司要是发现袁家敢在自己地盘上耍手段,绝不会就此罢休,必会追查到底。”
“到时候,数罪并罚,袁成毅,乃至整个袁家都会被捕入狱,别说流放了,直接满门抄斩都有可能,女主人都没了,又何谈什么完美初遇。”
“如果你做不到将人的认知和记忆进行永远篡改,那么替死就是条死路,你从一开始,就给我发布了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让考生去做一张本身就出错题目的试卷,还非得让人拿满分。系统,你是在耍我?”
【没有!我没有耍宿主!】
系统激烈地反驳,然后陷入自我怀疑的沮丧和困惑。
【可是,替死的确是我程序跑出来之后,得到的最优解啊……】
面对这个有大病的恋爱脑系统,袁依柳毫不客气,言辞犀利又一针见血,“那就是你的程序有问题,需要返厂回修。”
系统不想承认,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那现在宿主准备怎么做?还打算接受任务吗?】
袁依柳心思一动,来了。
“我要是不接受,你就打算像刚才那样抹杀我,是吗?”
系统言辞闪烁:【怎么会呢,刚才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宿主,根本没想过要抹杀宿主。】
袁依柳挑眉,“是吗?”
她没给系统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任务我可以接,但是怎么完成,由我自己决定。你不许插手。”
袁成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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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死了,袁家被流放,她也难逃一劫。
流放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路吃苦就算了,还容易死人。
袁依柳不希望自己撞大运才有的重生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
系统沉默了会儿:【可以。】
“那奖励呢?任务完成总该给我点奖励吧?付出就该有收获,不是吗?”
系统的声音骤然拔高。
【奖励?宿主为世界美好而风险牺牲,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可以要求奖励!】
“你不给奖励也没事,我可以破坏你想要的男女主之间的美好爱情,给他们添堵。又不是说有了完美初遇后,就一定能开启甜甜蜜蜜腻死人的完美爱情。”
系统声嘶力竭地抗议:【不可以!!!宿主你真是太恶毒了!你怎么可以破坏越来越美好的世界!】
“不添堵也行。我作为女主的姑奶奶,有权明天就开始让女主相亲,一个月之内让她找好人家嫁过去。”
袁依柳两手一摊,“这总不算是添堵了吧?他们就没开始过,根本不认识,哪儿来的添堵?”
【宿主你真是太过分了!你们人类怎么都这样?就不能大公无私一点吗?要是人人都是你们这样,那这个世界就没救了!】
“没救就没救,毁灭了也无所谓。”
“系统,我是人,一个有独立自主权的人,我有权力为自己而活。”
系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狠了,不想说话,沉默了很长时间。
【好吧……宿主想要什么奖励?】
袁依柳挠了挠下巴,“还没想好,先奖励寄存吧。等我想好了跟你说。”
自己才刚来这个世界,两眼一摸瞎,什么情况都不了解,贸然要了奖励,要是往后用不上,简直就是白白浪费自己今天冒着生命危险的试探,划不来。
等对这个世界有足够的了解后,再根据需求爆系统金币,才是上上之选。
【那宿主速度快一点哦,袁成毅今天哪怕没服下袁兴安带去的毒药,也会因为伤重不治身亡。】
“放心,我有数。”
系统解除了对袁家人的控制,不再说话,大概是去自闭了。
袁依柳看着茫然惊诧的袁家人,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以为自己死后穿书,有了系统,从此就能依靠金手指,走上人生巅峰,过上左拥右抱吃喝不愁的日子。
没想到,金手指有是有,只是不是系统,而是她自己。
到头来,穿是真穿了,但她依然要靠自己累死累活绞尽脑汁地去苟。
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她是自己当老板,给自己打工,盈亏自负,比上辈子还是更进了一步,也挺好。
袁兴安诧异地看着麻绳套住脖子,手上还受了伤的袁依柳,手忙脚乱地上前为她解绑,又让下人去取药。
“姑母你这是何苦,我们一定会把爹救出来的,家里还没到那一步,姑母无需自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母这般做,让祖考和祖妣知道,必是要伤心的。”
“是啊,妹妹往后可万万不能再做此等事了。有什么想不通的,就与我们说说,都是一家人。”
袁依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上前劝说自己放弃自杀念头的袁家人。他们坚定不移地以为,自己手上的器物都是从想自戕的袁依柳手中抢下来的。
而脖子上的麻绳,手上的刀伤,也都是袁依柳之前想不开,自尽未遂留下的痕迹。
而他们只是恰好在袁依柳进行最后一步时,及时闯进来进行阻止。
完全没有自己受控于外物的记忆。
所以,被系统控制过的人,会自行对当前进行逻辑自洽是吗?
她眯了眯眼,有意思。
4. 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在袁家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袁依柳十分“配合”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生出什么自尽的念头。
主要是不想再听袁家人爱的唠叨。
现在时间紧迫,她需要争分夺秒地抓紧时间完成任务,救下袁成毅。
对,是救下,不是救出。
在和系统结束谈话后,袁依柳就立刻进行了简短的分析。
一天内,把袁成毅从诏狱中救出来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让他从必死的状态中保下一条老命,是必须搏一搏的。
因为袁依柳不想流放。
在刚穿过来时,袁依柳就从系统那里接收到了原主在书中的命运。
袁成毅死后,袁家被流放岭南,而原主和女主袁春韵则会因为容貌姣好,被人暗中买下,送往督公陆星奕的私宅中,与其他女子一同被迫接受为明年宫中选妃所进行秘密调教。
袁家二女毕竟是官家小姐,根本不愿接受以色侍人的训练,从进入私宅的第一天,就计划要逃跑。
只是两个一直养在深闺的女子,也折腾不出靠谱的计划,逃出宅子不到半天,就被陆星奕亲自抓了回去。
勃然大怒的陆星奕为了杀鸡儆猴,将原主卖给了一位官员为妾,之后无力反抗的原主便沦为权贵们的凄惨玩物,没多久就被凌虐至死。
而女主袁春韵则是入宫封妃,与皇帝和督公展开轰轰烈烈纠缠不清的三角恋。
嗯,袁依柳穿成了一本多人运动限制文中,没出场几次、没多少笔墨,就直接嗝屁的炮灰,唯一的作用是推动袁春韵与陆星奕的感情发展。
袁春韵封妃之后,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被卖掉的姑奶奶,也忘了远在岭南受苦的家人,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情感纠葛之中。
陆星奕和皇帝就更不用说了,除了袁春韵,谁都不在乎,谁都不是人,谁都可以死。他们三个人谈的是一场,以血流成河为代价的壮烈凄美恋爱。
最开始接收原主信息时,野心勃勃的袁依柳想的是炮灰翻身做主角,听完系统发布的任务后,觉得前途一片漆黑的她想的是能不能平等创死书里的每一个角色。
不管是原书作者还是系统,都如出一辙地不把炮灰当人看啊……
袁依柳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记不清这本书的书名。这种主角全员恋爱脑的限制文,看的时候用不着过脑,阅后即忘。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系统会如此傻……如此恋爱脑。
原书剧情如此,基于原书而产生的系统,能正经到哪儿去?
袁依柳觉得自己没能当场心梗,直接死第二回,都是她心理强大,毅力过人,求生意志非常高了。
而现在,手握一把烂牌的自己,要开启绝地求生模式。
实在没耐心听完大侄子的碎碎念,袁依柳趁着对方换气的空档,直接单刀直入。
“兴安,大哥昨日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袁兴安在她的提醒下,终于想起自己来找袁依柳所为何事,旋即眼神开始游移,不敢直视刚寻死不成的姑母。
“爹……爹他……”
早死晚死都是死,早说晚说都是说。
他把心一横,闭眼道:“爹让我将姑母送去二叔家中,往后姑母便在二叔家住下。”
袁依柳一愣,“大哥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当年原主刚出生时,袁成毅曾和弟弟袁成贺商量过,共同抚养这个妹妹,不过对方拒绝了,还要求分家。
这些年,两家基本不来往,原主为数不多的几次去二哥家中做客,也都是怒气冲冲回的家。
去年原主的及笄礼,碍于情面邀请了对方一家,结果二嫂的疯言疯语把原主气得操起扫帚把人给赶了出去。
甚至袁成毅这回进诏狱,都是他弟弟袁成贺上疏弹劾招来的灾祸。
把自己交给这么个王八蛋,袁成毅怎么想的?
袁兴安苦笑,“我也是如此对爹说的。不过爹觉得,姑母去了二叔家中,好歹能保下一条命。倘若爹……走后,家中上下真的判下流放之刑法,也不至于让姑母一起跟着吃苦受累。”
不知是不是受原主的影响,袁依柳眼眶登时的就红了,满心都是委屈。
“什么叫走了?大哥不过是不敬藩王,罪不至死。我们再想想法子,总有救他出来的时候。”
袁兴安张张嘴,不敢把父亲对自己的叮嘱全盘托出,只一味劝她听从父亲的安排。
袁依柳却觉得,这是个能前往诏狱见到袁成毅的好借口。
正愁找不到接近袁成毅的机会,这就有送枕头来的。
“不行,我要去诏狱见大哥,同他问个清楚!”
袁兴安大惊失色,“姑母万万不可!诏狱那等腌臜地方,哪里是姑母能去的?要是染了病如何是好?!”
“你能去,我就不能去?自从大哥入了诏狱,我就再没见过他,本就心里想得紧。如今他既说出这样的话,那我就更是非见他一面不可了。”
无论袁兴安如何好言劝说,袁依柳就是铁了心非得去一趟,无奈之下,他只得命下人备轿,亲自送姑母前往诏狱。
两顶小轿一前一后,自全福巷一路往西,过寄望街,跨淮清桥,从工部下属都水司的文思院前经过,再走一座大中桥,进入西长安街,战战兢兢地从衙署森严的府军前卫营地路过,在会同桥往南右转,过了通政司,就抵达目的地——与锦衣卫同在一个衙门的北镇抚司。
这一趟走了将近七刻钟,一个多小时。
袁依柳全程在轿中,抱着给狱中袁成毅带的吃食,对街上的风景毫无兴趣,专心将自己从系统那里挖到的信息又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
然后她发现了一个之前因为时间紧迫,而不曾发现的盲点。
已知,她穿的是一本单女主多人运动限制文。
任务的要求是,让男女主有一个完美的初遇。
可对系统而言,与女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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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肌肤之亲的两个男子中,究竟哪一个才是它所认为的男主呢?
小轿在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前停下,意识到自己又发现一个可以利用的bug,轿中的袁依柳怀抱着食盒,像是撸猫一般轻拂,笑得比偷了腥的猫还欢快。
在听见外头袁兴安让自己出轿的声音后,她赶忙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换上沉痛担忧的模样,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出了轿。
袁兴安很是紧张,他还是头一回带姑母来这样隐晦又血气重的地方,也不知姑母会不会吓着。
出于不放心,进去之前,他再三叮嘱:“姑母若是受不住,千万别硬扛,只管同我说,我立刻就带姑母出来。”
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藏着的那包毒药。
袁依柳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并不点破,信心满满地道:“兴安你放心,我受得住的。”
开玩笑,为了保住小命,受不了也得扛着。
姑侄俩正说着话,自府门内便有一身穿大红织云纹麒麟胸背圆领官服,腰上虚束玉带版青鞓革带,还佩着牙牌及绣春刀的男子牵着马出来。
袁兴安当即面色煞白,拉着袁依柳就要往边上躲。躲到一半,又犹豫着停下,想着是不是该上前见礼。
迟疑之际,那男子已经目不斜视地与他们擦身而过,只是三步后又停下脚步,转身问他们:“袁成毅的家人?”
袁兴安立刻将袁依柳护在身后,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见过沈大人。回大人的话,下官袁兴安正是前兵部尚书袁成毅之子,家中序齿最长。”
沈栖元用余光冷漠地乜眼看他,又扫了眼袁依柳手中的食盒。
是来给袁成毅送自尽用的毒药吧。
即便知道对方来意,沈栖元也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虽然今天有些小变数,袁兴安不是一个人来的,多了个女子。
但重来一千八百三十四次也没能改变袁成毅的必死之局,他已经不想管这破事了。
拦不住就不拦了,他不喜欢做无用功,爱死不死,无所谓。
眼下他还急着入宫,想着去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破解自己身上谜团的关键所在。一千八百多天的时间,足以让他将整个京城犁一遍,唯独皇宫是探索次数最少的。
入宫不难,难的是他不能随意行走,四处探查。至今都没能踏入后宫半步,也不知破解关键是不是在其中。
有事在身,沈栖元就更不愿多管闲事了。
袁依柳从袁兴安身后探出头,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觉得有些眼熟,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你叫沈栖元对不对?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我记得你哦,那天是你奉旨来我家把大哥带走的,对吧?”
沈栖元闻言脸色立即变了,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倏地拉紧后崩断,头疼欲裂。
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地警告他,离眼前这个女人远一点。
她很危险。
5. 都是灾星,没有福星
袁依柳毫无礼数可言的话语,在袁兴安看来是姑母对沈栖元的愤怒指责。
作为一家人,他很敬佩姑母的勇气,但同时姑母的话也让他险些心跳骤停。
诏狱已经住进了一个爹,他不想再送进去一个姑母。
他能理解姑母的愤怒,但是在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又身处对方大本营门口,是不是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此人曲意逢迎一些?
沈栖元的名声可不好,在京城是能止小儿夜啼的。
袁兴安吓得出了一身的汗,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冲神色莫名的沈栖元拱手赔笑道:“沈大人,我姑母平日里极少出门,不知大人威名,今日无意得罪,还请大人海涵见谅。”
沈栖元直直地盯着袁依柳,开口说的话却是问的袁兴安。
“她是你姑母?”
“是……是。”
“袁春韵是她侄孙女?”
“的、的确如此。”
沈栖元明白了。
他的直觉从不出错,只是困在今日一千八百多遍,折磨到几近麻木,没能立刻认出眼前之人。
这个女子之于他,的确危险无比。
前世他因督公沉迷袁春韵的女色,将复仇抛之脑后,自行决定为督公斩断情丝,却在最后功亏一篑,被赶来的督公阻拦。事后督公断了自己的右手,将他赶出锦衣卫,成为无家无父无母四处漂泊的流氓。自己在被赶出锦衣卫不久,便跳下山崖自尽。
而督公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起因,则是眼前这个女子携袁春韵自私宅出逃。
换言之,若不是这个女子将袁春韵从督公身边带走,恐怕督公还不能看清自己对袁春韵的情愫,更不会影响复仇大计。
倘若自己能找到身上的谜团破解之法,第一件事就是把袁家给打发得远远的,让督公不会再与柳春韵有相遇的机会。
“你叫袁依柳?”
沈栖元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后,直接掉头就走。
“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袁依柳是吗?
这次他会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住,离她远远的。
一个袁春韵,一个袁依柳,袁家这两个女子,都是会给督公和自己带来灾祸之人,能离多远就多远,最好永远都别再打交道。
袁依柳蹙眉目送打马离开的沈栖元,只觉得对方是个怪人。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要是言行不够奇特,也不可能在掌刑名的北镇抚司当一把手。
即便自己只是站在府门前,鼻端都能隐约闻见里头的血腥气。
气味是从地下传来的,而诏狱正是建在锦衣卫官署之下。
能在这种地方办公的,心志非常人所能比的。
袁兴安在沈栖元离开后,紧绷的身体立刻就放松下来,苦口婆心地对袁依柳道:“姑母往后在外可得谨言慎行。得罪了北镇抚司的人,就是不死都得脱层皮。”
袁依柳这次没杠,大侄子说的有道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光脚的狠人,不然受苦的只有自己。
“这回是我鲁莽了,下次我一定小心应对。”
袁兴安在心里叹了一声,摸出叠得极小的银票,寻人去疏通关系,好放他们姑侄二人去地底下的诏狱探望袁成毅。
袁依柳这回吸取了教训,跨过府门高高的门槛,一路目不斜视地怀抱着食盒,跟在袁兴安身后。
站在诏狱大门前,扑鼻而来的浓重血腥味让袁依柳一阵反胃,胃酸一阵阵地往上翻涌,脸白得像顶级宣纸。
袁兴安担忧地搀扶着她,“姑母,要不还是我去见爹吧。姑母在上头等我,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他只是把怀中的毒药交给爹,就完成了爹昨日的嘱托。
至于爹的身后事,昨日已经吩咐好了。
在他看来,姑母见与不见,都不会改变爹一心求死的念头,无甚意义。
反倒会在见了爹如今的凄惨模样后,回去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袁依柳摆摆手,捂着嘴强忍。
“没事,我能忍。今日我是一定要见大哥,与他说清楚,我绝不会投奔二哥。”
见了人之后,才好制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何况按照系统给出的信息,袁成毅今天就会伤重不治,在诏狱一命呜呼。
他死了,自己依旧会走上原主的老路,被判流放后,在一个又一个的买家手中辗转,连二十岁都没活到。
所以袁成毅绝对不能死!
站在门口往下看,建在地下的诏狱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进入的每一个人的血肉混着骨头一起吞食殆尽。
袁依柳强忍不适,捂着口鼻,跟着袁兴安进入这个在外头有诸多传言的诏狱。
索性袁成毅的牢房并不在尽头,往里多走几步就到了,否则袁依柳不敢保证自己继续闻着混合了血腥味、腐臭味、屎尿味……后,不会晕倒。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快在这种直冲脑门的恶心味道下坚持不下去了,全凭意志在坚持。
袁兴安将姑母带到关押父亲的牢前,别开眼,不敢去看奄奄一息的父亲,只轻轻唤了一声“爹”。
声音虽轻,却让袁成毅和袁依柳这对兄妹心中产生极大的震动。
袁成毅想的是,儿子依约前来,自己终于能解脱了,却在看到妹妹的那一刻,瞪大了眼睛。
“依柳?你怎么来了?”
他双手撑地,想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将上半身撑起来,却在尝试几次后,都宣告失败,只得用激烈的言语试图把人赶走。
“这种地方岂是你能来的?!赶紧走,回家去!”
“兴安,你怎么能把姑母带来这种地方?这种腌臜地方……要是让她病倒了靥着了,如何是好?!”
“真是越大越不会做事!”
他的话语落在袁依柳耳中,却仿佛如轻风微微拂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袁依柳所有的不适,都在看到兄长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原主记忆中,从来都是梳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如今散落蓬乱,还有飞虫在其中穿梭。那张即便年过五十,依旧总带着少年般意气风发的脸,染上血污,再看不见蓬勃生气。
从褴褛囚衣下露出的一双手臂,溃烂发脓,没有一丝好皮肤。双腿髌骨外露出惨白,自髌骨以下,已是没了知觉,犹如无用的废物。
即便袁成毅能从诏狱离开,也几乎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往后终生,都必须躺在床上,或是靠双拐、轮椅出行。
袁依柳无法克制心中莫名出现的情绪,愤怒、酸涩、心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刹那席卷上来,将她吞噬,难以呼吸,也失去了站着的力气。
“大哥……你怎么被折磨成了这样?他们怎么下得去这手?!”
眼泪如磅礴大雨,让袁依柳无法看清隔着木栅栏的那道身影,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哭泣。
是原主留在这具身体中的情绪吗?还是自己开始与原主的残魂进行融合了?
袁依柳不知道自己现在所产生的心情,究竟是受到了原主的影响,还是作为一个人,在看到同类的惨状后,所生出的同理心导致的愤慨。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紧,往死里捏,像是要捏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袁成毅含泪看着嚎啕大哭的幼妹,依稀又见到了多年前,那个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黏他黏得紧的小娃娃。
“依柳不哭,大哥没事,大哥一点都不疼的,真的,大哥没骗你……”
袁依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骗人,你骗人!”
“怎么会不痛呢?髌骨都露在外头了,怎么会不痛呢?”
“大哥骗人!大哥骗人!
如万箭穿心的痛苦中,一丝困惑自心头升起。
这些话并非她性格所能说出口的,可此刻却又像是发自肺腑地因眼前这个陌生人难过,情不自禁地就落了泪,说出了那些话。
就好像自己的亲生父母去世一样,痛到无法自已,眼泪如同高压水枪似的,不停歇地喷射。
到底怎么回事?
是原主对自己的影响太大?亦或是系统为了不让她出现人设不符的情况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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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般的痛楚,旋即将这丝疑虑淹没,让袁依柳再也想不起来。
袁兴安咬紧牙关,别过头不让父亲看到自己的泪脸,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害怕一张口,就漏出哭声。
袁成毅用十分轻柔的声音耐心哄着妹妹,仿佛当年给那个害怕打雷闪电,睁着眼睛不肯睡的妹妹讲睡前故事。
“依柳乖,听话,跟兴安回去,往后莫要再来这等地方,对你身体不好。”
在狱卒不耐的喝止下,袁依柳终于停止了嚎哭,小声啜泣着用不服气又委屈的眼神望着努力冲自己挤出笑,试图将自己安抚好的袁成毅。
“我不走。我要是走了,大哥就会把我像不要的破烂一样,丢给袁成贺那个混账。”
袁成毅不满地皱了下眉,“二弟再不好,也是你兄长,依柳,你不该直呼其名。”
“再者说,大哥从来没有不要你。依柳,你是我的手足,我们是一家人。危难之际,正该相扶相携。”
“如今大哥身陷囹圄,照料不好你,你暂且去二弟家中住几年,避避风头,好不好?”
“大哥答应你,等家中安定后,一定让兴安再把你接回来。”
他特地没说自己亲自去接妹妹回家。直至见到妹妹的当下,袁成毅依旧不改死志。
自己没说亲自接妹妹回家,就不算骗她。
可袁依柳低低的声音,所道出的话语,却像是惊雷落在袁成毅的心上。
“可袁成贺想把我卖给花禅庵……大哥还觉得我该继续管他叫二哥吗?”
袁成毅呼吸凝滞一瞬,顿时被气得吐出一口污血,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颤抖着质问:“他……他怎么敢的?!”
花禅庵指的是那些挂着清修之名,背后却做着皮肉营生的暗门子尼庵。
“他有什么不敢的。不是早前就提过好几回,说让我落发为尼吗?”
这事袁成毅倒是知道。不过当时袁成贺说的是,让袁依柳去正经清修的尼姑庵落发,而非这种男盗女娼遍地污垢的假尼庵。
他举起软弱无力的双手,用尽全力捶着地,猛地恶狠狠盯着同样震惊的儿子。
“兴安,此事你可知道?!”
大有要是儿子知道,却没在昨日自己提出时拦住自己,就要大义灭亲的意思。
袁兴安连连摆手,不知该说什么来证明自身清白,“爹……此事儿子确实不知!”
要不是姑母今日自己说出来,他还蒙在鼓里呢!
袁依柳为大侄子挡住兄长的凶狠目光,“大哥你别怪兴安,这事儿他的确不知道。”
“是去年我及笄时,袁成贺夫妻两个来观礼时,私下与我说的。”
袁成毅恍然大悟,当时的不解终于真相大白。
“我就说为何你当时拿着扫帚将他们一家子赶出去……你分明素来知礼守节,再温良恭俭不过。”
原来是因为这事。
“你为何当时不告诉我?若我知道,定不会这般轻易饶过他们!”
只是拿扫帚把人赶出去,真是太便宜那对人面兽心的夫妻了。
怎么就没用厨房闲置的菜刀呢?
即便妹妹怕自己力气小,砍不到人,可以叫兴安去啊。就算兴安一个人也不够,这不是还有书文吗?
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一起动手,追一对四十多的中年男女,岂有砍不到人的?
袁依柳小声为自己辩驳,“口说无凭,我也没有证据……便是告诉了大哥,你也奈何不得他们,何必白白让大哥为我烦忧呢?”
袁成毅一愣,望着不再言语,低头摆弄食盒乖巧懂事的妹妹,心头悲切万分。
袁依柳将吃食放在袁成毅面前摆好,双手捧着筷子递过去,“都是大哥你爱吃的。只是不知道大哥如今还有没有胃口。”
顿了顿又道:“若是大哥手不方便,我喂大哥吃。”
袁成毅正想说不用。他双手虽受了刑,却还能拿得动筷子。
正欲动筷,又听妹妹说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不过,大哥吃了我带来的吃食,就不能再吃兴安带来的吃食了哦。”
6. 大哥他不想死了
袁依柳成功用一句话,就让两个男人被吓得魂飞魄散。
相比吓得战战兢兢的袁成毅、袁兴安父子俩,她表现得异常平静。
“大哥是不是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我在家中不管事,但架不住人多嘴杂。家里都在为如何救大哥出来愁得吃不下睡不着,无论谁出个门,回来都会被问一嘴,兴安在这时候去药铺买药,在家中能瞒得住谁?”
“何况若只是买伤药,兴安也不至于需要遮遮掩掩,避人耳目。”
“大哥,你是不是起了寻死的念头?”
袁成毅心内百感交集,没想到他的小心思竟然被妹妹看破。
“我知大哥在诏狱生不如死,一心只念着早日解脱。”
“可是大哥,你可曾想过兴安?想过陈姐姐,想过春韵他们,想过我?”
不等袁成毅辩驳,她接着道:“大哥也不用心存侥幸,朝廷的手段你最是清楚。兴安此举定是会被发现,一个弑父之罪决计逃脱不掉。”
“届时大哥在朝中的政敌,会像恶狗扑食将家中上下吃个一干二净。”
“大哥一走,兴安获此大罪,家中其余人还能落到什么好?能判个流放,都是天子格外开恩。”
袁依柳现在对袁成毅所说的,正是书中他死后的所发生的事。
“大哥你把我托付给袁成贺,我肯定是不答应的。投奔他家,下场就是被卖去花禅庵。留下来,便是跟着大家伙儿流放岭南。”
“大哥,算我这个做妹妹的求你,说我自私不想着你也罢。为了我们,你再忍一忍、熬一熬,千万别再生出寻死的念头。”
“家里没了你这个顶梁柱,日子是决计过不下去的。”
袁依柳用格外镇定的语气,说出如此实际又冷酷的话语,让一心求死的袁成毅头脑冷静下来。
妹妹这番话说的不错,分析得极有道理。
袁成毅沉默良久,叹道:“我知道了。依柳你放心吧,大哥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又对一愣一愣的袁兴安道:“让你带的东西,出去之后寻个地儿丢了,仔细着些,莫要叫人发现抓住把柄。”
袁兴安点头称是,同时下意识地看了眼正在给袁成毅布菜的姑母。
也不知道今日是哪个在家寻死觅活。
诶?会不会是姑母猜到了爹的心思,所以也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只是在听说爹要将她托付给二叔家后,一时怒极,又想好好活着了?
也有可能,说不准。
反正如今爹再不想着寻死,就是最好的事了。
袁成毅默默吃着家里带来的饭菜,艰难吞咽的同时,暗暗恨上了袁成贺这个畜生弟弟。
他是真没想到,弟弟竟然会对同父异母的手足妹妹,生出这样不堪龌蹉的心思!
倘若自己此番真能脱险,就休怪他这个做兄长的心狠手辣。
望着妹妹的侧脸,袁成毅心中长长叹了一声。
妹妹这一生,怕是成也这张脸,败也这张脸,倘若没有自己护着,怕是下场凄凉,先前真是自己想岔了。
袁依柳在书中能和袁春韵一起被陆星奕买下,自然有容貌出挑的原因在里头。
不过在女主更为出色的外貌映衬下,就显得逊色不少。
真正让她被陆星奕看中,决定重点培养的原因是,袁依柳的脸太有佛性了,像是庙中泥塑化成了会动会笑会说话的真人。
整个大晋,由上至下,从皇家到民间,笃信佛教,佛学盛行。
在这样的背景下,袁依柳的长相甚至比袁春韵还要有优势,选妃时更容易被选上,便是中宫的位置,也可以做做梦,指不定就梦想成真了。
袁依柳小的时候,稚嫩的脸庞已经长得颇有佛性,那会儿袁成贺就动过心思,觉得这个妹妹是天生的佛女,想要让她落发为尼,去庵中为袁家祈福消灾。
只是袁成毅说什么都不松口,袁家大房上下,就没人点头答应。
清修多艰苦,袁成毅怎么舍得妹妹去吃那份苦。
在大房这头碰了一鼻子灰,袁成贺此后就将自家遇上的各种倒霉事,全都怪在袁依柳头上,觉得是她不愿长伴青灯古佛,所以才让自家霉运连连。屡屡以此为借口,埋怨兄长和弟妹,袁成毅却觉得这个弟弟不可理喻到了极点。
两家因此交恶,本就分了家来往不多,这下来往更少了。
而这几年,袁成贺的妻子丁氏不知怎么搭上了江南的一处花禅庵的线,寻思着要将天生佛性脸的袁依柳送去那里头,为自家谋些好处。
花禅庵的住持尼早将袁依柳的画像交给已经致仕的老相公过目。那老相公对画像中的袁依柳惊为天人,直呼这等菩萨低眉,庄严清净的少女,定为莲华化生转世而来。
当即拍板定了她的初夜,迫不及待等着□□。这回袁成毅获罪,袁家求遍百家都无人相助,难说没有这位老相公暗中的推波助澜。
老相公通过住持尼,向丁氏允诺,只要自己得手,袁成贺立刻就会被调到江南任布政使。
丁氏当时就傻了眼,没想到自己这小姑子竟然这样值钱?!
布政使可是地方正三品大员,掌一省行政与财赋之出纳,还是江南这等富庶地方,对丁氏一家来说,油水多得做梦都不敢想!
届时她的三个儿子也能拿到老相公的举荐信,进入国子监读书。
全家前途无量,只需要牺牲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就行。
先前袁依柳不满十五岁,未曾及笄,丁氏也就一直忍着没说。等她及笄礼那天,就彻底憋不住了。
她也知道,若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必会被打出门去,两家彻底老死不相往来。
再者说,当时的袁成毅正春风得意,得先帝欢心,官运平坦不说,次子还尚了郡主,也是能成为自家助力的,平白得罪没必要。
丁氏也根本不愿让大房这边沾了自己的光。
送这个还算有点用的小姑子去花禅庵,自家好处尚且不够呢,哪里会舍得分润给大房。
而与袁依柳这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说,人脸皮薄,不好与自己计较,又没有证据,真闹到袁成毅这个大哥面前,自己还能倒打一耙。便大大咧咧地将袁依柳拉去了她的闺房,将事情说了。
没料到袁依柳年纪虽小,脾气却被袁成毅给宠得不像样了,竟然二话不说,直接操起扫帚就把她给赶了出去,此后也再没登过二房的门。
这些林林总总的陈年旧账算下来,即便不是袁依柳这个知道剧情的穿书女,原主也不会同意袁成毅把自己托付给二房。
这是真把她往火坑里推。
袁成毅先前不知道花禅庵的事,只觉得好歹都是手足,就算不情深,也不会过于苛待。
如今知道里头还有这些内情,那他说什么都得吊着这口气不能死了。一心想着度过此劫后,就让袁成贺和丁氏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他袁成毅,没有这样的家人!
能坐稳一部尚书之位,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手段不少。袁成毅这回逢遭大难,乃是栽在自己手里,才给了别人落井下石的机会。
看着妹妹为自己忙碌,袁成毅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只觉先前因一朝得势便自视甚高,以至于行差踏错实在不该,后又只顾自己狱中痛楚,将家人弃之于不顾,生出自绝之意,更是错上加错。
若说他临死前,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便只有这个刚及笄的妹妹了。
虽说妹妹从出生就养在大房,可辈分摆那儿,到底和儿子他们差了一辈,和孙辈差的就更多了,都不算最亲密的。
自己要不在,家里还能有谁真为她撑腰做主的?
袁成毅的求生之心,越来越盛,原本没胃口的他,竟是一点点将带来的丰盛饭菜全都吃得一干二净。
在他努力干饭的时候,袁依柳也没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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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系统叫了出来。
“袁成毅现在不想死了,但这伤太严重,这种地方很容易伤口感染。我也不觉得这个世界的大夫有治好他的能力。系统你给我一颗万能药,先把他的命吊住。”
【宿主是想要提前发放任务奖励吗?】
“不是。任务奖励是任务奖励。我现在是要求你在任务进行中,向我提供必要的帮助。”
【很抱歉,我不能提供该帮助。请宿主最大程度地发挥主观能动性,让袁成毅能够活下来。】
袁依柳无声冷笑,她就知道数据库里只有嗑CP恋爱脑系统,就是个只会给自己制造困难的废物。
但是怎么办呢系统,她不凑巧地在来诏狱的路上,意外发现了盲点诶!
“系统我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帮我解答。”
【宿主请说,向你提供必要的信息,是我的义务。】
“女主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我的侄孙女嘛。但男主……我至今都不知道姓甚名谁。”
【男主是东厂督公陆星奕。】
袁依柳故作惊讶:“不对吧?系统你是不是弄错了?”
“男主难道不该是当今天子吗?”
【我不知道宿主是如何被误导的,但我没有弄错。男主就是东厂督公陆星奕。】
“可这本书——难道不是一女二男的三角恋吗?”
“我倒是觉得皇帝更适合做我的侄孙女婿。督公算什么?不还得听皇帝的吗?天子要他死,他敢不死吗?他都死了,我侄孙女还能有个善终?”
“我可舍不得让我听话懂事貌美如花的侄孙女跟着一个假太监,在人前被奚落嘲笑,人后还得被折磨。假太监也是太监,谁知道会不会跟太监混久了,心理也跟着有问题。”
“还是皇帝好,就算当不上皇后,我侄孙女高低也是个皇贵妃。面子里子都有了。就算跪,也就跪那么几个人。”
【不行!!!我坚决反对宿主无理取闹的擅自做主!!!】
袁依柳嗤笑地任由系统开启暴走模式,等对方冷静下来后,才慢悠悠道:“把吊住袁成毅老命的万能药给我。”
“给我,我就撮合袁春韵和陆星奕。”
“不然你就等着我侄孙女和天子来一场惊天地泣鬼神,前所未有的完美初遇。”
系统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时,袁依柳觉得自己都能从机械音中,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们人类真是太狡猾了!】
【又自私又奸诈!】
“承蒙夸奖。快把药给我,我现在就放到水里,让袁成毅毫无察觉地吃下去。”
怕系统赖账,袁依柳又加了一句:“万能药是任务进行中的必要帮助,不能算成是任务完成的奖励哦。”
“你要是算作是奖励,就别怪我在袁春韵和陆星奕的完美初遇后,再安排一个袁春韵和皇帝的完美初遇。”
“反正当初你也没说,袁春韵不能和男主以外的人有完美初遇。就当是给我侄孙女相亲了。”
【……我知道了,我会遵守和宿主之间的约定。】
系统话音刚落,袁依柳就感受到空无一物的掌心,突兀地多了一颗药丸。
她将药丸虚握在手中,借着给袁成毅倒水的机会,不着痕迹地丢进去,确认药丸遇水即化后,笑眯眯地递过去,亲眼看着袁成毅喝完。
“大哥且再忍几天,家里一定会找到救你出去的法子的。”
袁成毅苦笑,“救我出去,怕是难如登天。不过大哥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他十分认真地望着袁依柳。
“大哥一定会在诏狱努力活下去的。”
本想就此离开,回家后再想想怎么完成任务的袁依柳心思一动,有了新的主意。
“为什么救你出去会难如登天?”
“大哥,你同我说实话,北镇抚司对你用这样的重刑,究竟想从你口中问出什么事?”
7. 沈大人,你别跑呀
说起这件事,袁成毅是又怒又纳闷。
怒的是,揭发他不敬藩王的人,正是弟弟袁成贺。但念及兄弟之情,他逼着自己暂且忍了。
纳闷的是,凭他宦海浮沉数十年,怎么也想不明白,区区失敬之罪,最多罚俸贬官,怎么就沦落到入了诏狱受此大刑。
袁成毅获罪的缘由,是因为先帝驾崩前一个月,命他离京北上前往潞州督造郡主府,以备他次子袁书文与江阴郡主婚后所住。
他在郡主封地督造一年有余,回京复命的路上,想着正好路过青州旧友老家,想着去见一见。
这一想,就出了大事。
袁成毅直到现在也没明白,自己多年来一直勤于职守,慎于言行,深谙曲谨恭顺之道,能得两朝先帝恩渥也是靠着这一点。
怎么当初在路过赵王府时,就没想到要入府拜见呢?
入狱后,袁成毅不止一次地复盘,反复琢磨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道真是年逾五十,大半辈子过得顺风顺水,儿孙们又一日好过一日,眼见着袁家兴起有望,所以忘乎所以了?
袁成毅的前半辈子,的确称得上一句人生赢家。
唐诗宋词过目不忘,六岁能背千家诗,十岁已熟读《大学》、《中庸》,年十六被衡州府选为贡监拔擢入国子监。【注1】
进入国子监后,他以太学生的身份,成为皇子皇亲的伴读。
十六岁的年纪,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彼时与他年龄相仿的皇子也好些个。
袁成毅与先帝的君臣相得,正是从那时候建立起来的关系。
此后他以吏部试第一的身份拜从七品承敕郎,迁正四品右通政,累迁正四品右副都御史,拜正二品兵部尚书,加封正二品太子少保。先皇驾崩后,文光帝继位,改任吏部尚书,因与帝师不睦,招致弹劾,出掌从二品河南布政使。至先帝起兵清君侧后,复又拜兵部尚书。
对绝大多数官员而言,五品就是一道坎儿,过去了位极人臣,过不去则碌碌终身,永无实现心中抱负的一日。
而袁成毅这辈子当过最小的官,就是从七品。之后的官阶品级就没下过五品。还担任过两部尚书,妥妥的阁老预备役。
先皇在世时,多次称袁成毅为贤人君子,赐下铁券丹书,还下旨在其家乡衡州府建贡元府,让他好生风光。
在袁成毅入诏狱前,衡州府的学子们,依旧以他为楷模,见外府人,言必称袁公同乡。
袁成毅的烜赫仕途,圣眷之隆,即便是袁依柳这个穿书女看来,也的确是有骄傲的资本和资格。也能理解他恃才傲物,瞧不上藩王的心态。
另一方面,起自清流,历职华要的袁成毅,在这次落难后,一个愿意相助的人都没有,也叫人费解。
做人五十多年,当官三十多年,危难之际一个愿意帮忙的真心朋友都没有,这做人做官得多失败。
若是在先帝时,不敬藩王之罪,最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袁成毅被判个外放地方大员,也就揭过去了。
可如今新帝继位,形势却变了。
先帝继位后没几年,就染病驾崩,因无子,阁老们依据“兄终弟及”的祖训,从藩王中迎立今上承统。
因为是藩王继位,小宗变大宗,当今天子便对各地藩王格外恩遇有加。沉寂已久的藩王,也因此抖起来,开始大摆威风。
天子正愁找不到人杀鸡儆猴呢,袁成毅就自己撞上枪口,这不办你办谁?
当官久了,早就成了精,知道这会儿给袁成毅说情,指不定引火烧身。在自己的身家性命面前,旧谊又算得上什么。
袁依柳皱眉,“可这也不至于给大哥你上这么重的刑吧?”
要不是她穿过来,还从系统那儿抢了一颗万能药,保住袁成毅的老命,按照原书剧情,这会儿袁成毅就是不服毒,也差不多要嗝屁了。
这是真的快把人给打死了啊!
袁依柳不信,皇帝真的就为了给藩王争面子,所以就特地拿袁成毅当枪使,用他的命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背后必然有其他原因。
只是连袁成毅这个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油子都不知道,她这个局外人更是两眼一摸瞎了。
还是得从其他地方想想办法。
袁成毅见妹妹陷入沉思,苦笑着缓缓摇头,“你也无需多想。自入了这诏狱后,我也反复思虑缘由,实在是没个头绪。”
“所以我才说,你们想救我出去,怕是难了。”
“依柳啊,大哥答应你,一定再不生出那些死啊活啊念头,便是再难,也撑下去,撑到我们兄妹二人在诏狱外重见的那一天。”
“你且安心在家,旁的事莫要操心太多,以免劳心伤神累坏身子。”
他心疼地看着妹妹明显消瘦不少的脸,“这几日怕是没好好吃饭睡觉吧?瞧你,都瘦了一大圈。”
袁依柳下意识摸了摸脸,天生婴儿肥,还是挺多肉的。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看出自己瘦了的。
猛地她意识到,或许在大哥眼里,自己掉一克肉,都是瘦了好几大圈。
长兄如父的意义,在此刻被深切体会到了。
袁依柳眼眶有些红,赶忙低下头,将食盒抱在怀里,“大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设法将你救出来的。”
“你……你且再忍一忍。”
袁成毅笑得慈祥又温柔,“好,大哥等你来接我。”
即便心中并不抱希望,但他不愿打击妹妹救自己的好意。
目送妹妹和长子离开后,袁成毅瘫软下早已难以坚持的身体。他收拢散乱的稻草,垫在身下,好让自己在阴寒的狱中有一丝温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妹妹走后不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些好转。先前失去知觉的双腿,竟然能被自己感知到。
这于他而言,也并非好事。随着知觉恢复,断腿的钻心入骨的疼痛席卷全身,让他额上出了豆大的汗珠。
原本他身上还有些高热,如今也退了下去,消失不知多久的力气,也慢慢回来了。
身体的好转和锥心痛楚的交织,让他的神智开始清明。
此刻,袁成毅终于在历经非人折磨后,再次拥有了过去的思考能力,重新开始琢磨沈栖元,或者说督公陆星奕和陛下,究竟想让自己说什么。
没错,重点不是自己知道不知道、参与没参与,而是上位者想让自己知道什么、参与什么。
袁成毅一直认为,为官者最重要的并非能力高低,而是在揣摩人心上,能做到哪一步。
当年他从先帝的言行细节上,窥度出对方有称帝之心,当即在对方入京后,率先提出让先帝继承大统,以安天下,切中帝心。这才换来重拜兵部尚书,次子又尚了郡主的殊荣。
如今沈栖元这条督公手下最凶狠的猎狗咬着自己不松口,频频施以酷刑,显然是要自己配合督公与陛下做些什么。
恐怕这酷刑,便是对自己的暗示,让自己去猜,去琢磨。
若能事成,今日刑罚越重,他朝飞得越高。自己心心念念的入阁,就再不会只是做梦了。
想通这一点的袁成毅信心大增。他结合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仔细推敲,以期能从中获知到上位者真正想让自己做的事。
诏狱巡视的锦衣卫路过时,见他沉思不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袁老头子终于开窍了?
镇抚使不愧是镇抚使,的确有能耐,要不能成为督公最得力的手下呢。
换作自己,怕是早就憋不住据实以告,让袁成毅主动配合,可耐不下性子等他被点醒。
而袁依柳离开诏狱后,便一直低头不语,陷入沉思中。
吃了万能药,袁成毅的命如今是保住了,不过也只是暂时。
万能药的确能治伤,但救不了命。
要是一直想不出其中症结所在,将它解决掉,等袁成毅被判斩立决,那就万事休矣。
万能药做不到刀枪不入,更做不到把袁成毅分成两半的脑袋和身体重新粘起来。
还是得想想办法。
袁依柳耐心等袁兴安和看守诏狱的锦衣卫打完交道,便笑吟吟问道:“敢问镇抚使大人今日何时回府衙?”
陆星奕在宫里,自己暂时接触不到,但沈栖元这边,还是能想想办法的。
而且他还是直接审讯袁成毅的人。哪怕让他下手轻点,多拖延几日都行,方便自己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那锦衣卫眼皮都没抬一下,嗤笑道:“镇抚使的行踪也是你能打听的?”
“知道你们救人心切。看在你家也给了兄弟们不少酒钱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少把主意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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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镇抚使头上。”
他抬起脸,阴恻恻地冲袁依柳笑了一下。
“镇抚使大人,可没我们底下人这么好说话。”
袁兴安赶紧赔笑,“这位兄弟说的是。我姑母年纪小,又是女子,平日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懂这些个。多谢兄弟提醒,今日给的酒钱怕是不够兄弟们喝上好酒吧?我再给兄弟们添上些。”
“哎,别介。兄弟们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有口浊酒喝就心满意足。你们家给得也够了。”
收下袁兴安递过来的银票后,又扫了眼袁依柳,“把人领回去多教教。看着倒是机灵,还能学不会不成。别回头得罪了人,大祸临头还不自知。”
这话落在袁兴安耳中,只觉对方意有所指,耳根子瞬间就烧红起来,心里都想学儿女们管袁依柳叫姑奶奶了。
“是是是,这位兄弟说的是……”
袁依柳却是低头盯着绣鞋尖尖,用蚊蚋之声道:“倒也不是别有用心……只是那日沈大人来家中宣旨,就一直忘不掉大人神清骨秀之姿。”
那人“噗嗤”一声笑出来,“想通过自荐枕席来救人?劝你歇了这心思,镇抚使可不吃这套。”
“有这心思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大人要真惦记这口,早就置下私产,把莺莺燕燕塞满宅子了。”
顺手把袁兴安第三次递过来的银票,顺手揣兜里。不耐烦地朝他们挥挥手。
“若是无事,赶紧回家去。北镇抚司可不是什么茶馆酒楼,不是让人聊闲话的地方。”
袁兴安赶忙谢过对方,拉着还想说什么的袁依柳匆匆离开北镇抚司。
他被袁依柳的话给震撼到了。姑母为了能将父亲救出来,竟然都愿意做到这份上?
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即、即便真有此意,回家关上门再细细商量个法子出来。当着外人,还是沈栖元手下的面说,既丢了脸面,落了下乘,也会让沈栖元提前有所防备,更难成事。
唉,姑母也真是的。虽说是好意,可做事越是心急,越成不了事啊。
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袁兴安正想好生同姑母分说其中道理,让她别再鲁莽,却听她颇为兴奋地道:“兴安兴安,按照方才那人所说,沈栖元是不是没有私宅?”
“若是没有私宅的话,他平日就住在北镇抚司后头的官舍对不对?那我岂不是守在北镇抚司门口,就能见到他了?”
袁兴安懵了,姑母这是铁了心毛遂自荐,去吹沈栖元的枕边风啊?
就算真要做这事儿,又怎么能让姑母去?
他是绝对不同意的。
就算让自己的女儿去,也不能让姑母去。
否则等爹出狱后,怎么跟他交代?!
他当即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劝姑母歇了这心思,方才那人话糙理不糙。沈栖元并非怜香惜玉之辈。我为侄儿,更不会冷眼瞧着姑母身陷狼窟。”
“姑母若当真有此意,那我回家让春韵去便是……”
女儿的姿容还比姑母好上几分,更有被沈栖元看中的可能。
袁依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反驳自己只是想接近沈栖元,好想办法让狱中的袁成毅好过点,根本没有要勾引对方的意思。
转念一想,又觉得就这样被误会也不错。指不定袁兴安被自己说服后,能帮的上忙。
男子当道的世界,他们能做的比自己更多。
她叹道:“我为春韵长辈,这种事,怎么好让她来做?”
“只要能救大哥出狱,便是舍了名节和后半生又何妨?”
袁兴安正要继续劝,却见袁依柳看着自己身后,眼睛一亮。
他顺着袁依柳的视线看去,来的不是姑母心心念念要攀附的沈栖元,又是谁?
袁兴安两眼一黑,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沈栖元,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生这个节骨眼出现呢?
骑马来到北镇抚司前,正要翻身下马的沈栖元,一冲眼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府前石狮后窜了出来。
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最不想见的人,下马的动作停滞一瞬,又立刻上马离开。
袁依柳追在他身后,大声喊道:“沈大人,是我啊,方才我们还见过面的。”
“沈大人,你别跑啊!”
8. 沈栖元,本官要上疏弹劾你
当一匹马撒丫子狂奔的时候,人压根没有追上的可能。
可当这匹马只是在大街上闲庭信步,就是个孩子都能追的上。
被死死拽住官袍下摆一角的沈栖元双眼目视前方,拒绝低头去看那个一脸谄媚的女子,后槽牙被磨得咔咔作响。
要不是内城禁跑马,他怎么可能被抓住!
“松!手!”
两个字被抑扬顿挫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从喉咙缝里挤出来。
袁依柳全当没听见,死死拽着对方的官袍下摆。
“哎呀——沈大人,我俩又见面了,真是巧啊。”
“一点都不巧。本官是北镇抚司镇抚使,你站在北镇抚司门前,岂能见不上面。”
沈栖元强迫无视下值同僚们投过来的好奇目光,面无表情地从另一边扭头,看向后头的袁兴安。
“把她拉走。”
袁兴安觉得,自己此生都没遇到过如此两难的事。
拉吧,人家是自己的长辈、是姑母,即便年纪比自己小,也不可不敬,不然被爹知道了,自己就是快四十了都得被打手心。
不拉吧,沈栖元心狠手辣的声名在外,难保不会被姑母惹怒之后,从爹身上找回场子。
袁兴安只恨自己愚钝,不及父亲机敏,除了急得快哭出来,什么决策都做不了。
他犹豫再三,期期艾艾上前,轻轻扯了扯袁依柳的衣袖。
“姑母,沈大人公务繁忙,我们岂可打扰?你跟我回去吧……”
袁依柳挑眉,指着从北镇抚司三五成群出来的锦衣卫们,“可现在不是下值的时辰吗?”
又冲沈栖元谄媚道:“沈大人,这都下值了,还忙什么公务?我家兴安知道一家酒楼的饭菜不错,不如沈大人同去,喝杯好酒,聊一聊?”
只要有的聊,自己就能获取到更多信息,将局面扭转过来。
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暂时的卑微只是为了璀璨未来的蛰伏。
这笔买卖划算的!
沈栖元看也不看她一眼,“想为袁成毅求情是不可能的。本官秉公办案,不徇私情。”
“若欲自荐枕席迂回救人,本官也不吃这套。”
他从上而下地斜睨一眼袁依柳,轻蔑道:“本官嫌脏。”
沈栖元深谙这种官家小姐心里想什么,最在乎名节,最重视声誉。
他不信自己都故意这么贬低了,对方还能脸皮厚到不撒开手,不对着自己破口大骂都算对方涵养好。
对袁兴安的怒目而视,更是无所谓。反正他名声早就坏了,再多添几笔又何妨。
当初他为了报仇选择投靠督公的时候,就摆正自己位置了。
他必须是督公身边最忠心的一条狗,也必须是咬人最凶的一条狗,更必须是谁见了都得恨不得打死的一条狗。
名声越臭,得罪的人越多,对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越多,才能在督公身边越稳当。
要做独臣,做孤臣,才能找到沈家只剩自己一人后,继续活下去的价值。
只是话刚说出口,沈栖元的头就开始剧烈疼痛,一如方才与袁依柳见面的情景。
不,远比那时候更严重。脑子像是有无数根紧绷的弦,依次崩断。脑中震荡不断,脸上也火辣辣的,仿佛被谁狠狠扇了几耳光。耳边也嗡嗡作响,似乎有人在对他大声咆哮,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内容。飘忽模糊的视线,总是落不到袁依柳脸上。
是不忍看,还是不敢看?
沈栖元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后悔说出那样的话。
很后悔。悔到心脏越跳越快,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让马下的少女看个清楚分明。
可为时已晚,说出去的话做出来的事,从来都是覆水难收。
他只能无法抵抗地看着事态不受控制,越来越糟糕,独自感受着身体极度不适到微微颤抖,不忍不愿也不能为自己方才的话辨白。
袁依柳面上表现得很平静。上辈子比这更难听的话都听过。她舅妈还在她拿了十万年终奖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这钱是她卖身得来的。因为她亲眼见过自己和一个男人出入酒店。
无视自己只是帮出差到当地的客户进行酒店登记的辨白。
她父母还觉得舅妈说得对。一众亲戚当着她同事的面,让她赶紧傍个土豪,争取早日上岸。
那时候的绝望与刺痛,是袁依柳永远忘不掉的。
家人捅向自己的刀子,才是最痛的。
后来她想通了,说说而已,又不少根头发掉块肉,把实惠抓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为了在这个世界继续苟活下去,什么苦她都能吃。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眼下也一样。
等自己以后农奴翻身把歌唱,就一巴掌扇在沈栖元脸上,把他打翻在地,踩他身上,让他给自己赔礼道歉学狗叫。
看沈栖元这脸,八成比自己上辈子小几岁。还不知道风水轮流转的道理,没听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年轻人,不懂事。以后被教做人的机会多得是。
想想上辈子放领导妻子进工作群的篓子!想想上辈子被客户动手动脚,为了签单还不得不笑着忍气吞声!想想亲戚嫉妒的嘴脸,同事异样的眼神!
袁依柳坚持住,你可以的!!
袁依柳拼命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她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整张脸都开始抽搐狰狞,一心只想跳起来把眼前这个王八蛋拉下马,给狠狠暴揍几顿。
袁依柳努力不把沈栖元的羞辱当回事,可袁兴安却是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上前一把拉下袁依柳的手,将姑母护在自己身后,声音的颤抖是对沈栖元羞辱无法言说的愤怒。
“沈栖元!即便我爹如今已非六部尚书,可我依旧未曾罢官!我姑母仍然是官家小姐。”
“你怎可对当朝官员的家眷如此出言不逊!”
“我……本官、本官要上疏弹劾你!”
沈栖元挑眉,对袁兴安的螳臂挡车之举意逗到想放声大笑。
“区区恩荫得来的从七品中书舍人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好啊,你只管弹劾便是。我倒要看看,通政司通政使、左右通政、参议、经历、知事,这七人谁敢接你的劾疏!吏、户、礼、兵、刑、工六科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给事中,这四十人又有谁敢抄录!”
本朝奏章呈递需备正副两本,正文交通政司,由其呈至御案,副本转递六科,由六科誊录后分发相关部院。故沈栖元有此一说。
若袁成毅现在依旧如日中天,自然没人敢拦袁兴安的奏疏。可袁成毅现今自身难保,能不能活着从诏狱出来都成问题,还有谁会把袁兴安当盘菜。
不对他落井下石,都是念及昔日与袁成毅同朝为官的旧谊了。
还帮忙,真愿意帮,袁家人就不会求助无门了。
扫了眼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袁兴安,沈栖元嚣张地不屑轻笑。
“拿弹劾威胁我?呵,不自量力。”
弄不清现状的蠢货!
袁成毅当年也算是人中翘楚,怎么生的儿子如此蠢笨不堪?
他故意别开头,不去看因为过于愤怒而越来越平静的袁依柳,忍住身体不适硬着头皮道:“既为官家小姐,对陌生男子自甘下贱不知廉耻,谁知平日里的做派又是何等豪放。”
“我素来洁身自好,嫌……脏,何错之有?”
沈栖元忍着头痛欲裂开,心跳如鼓锤的痛楚说完最后一句话。
他有种下一刻,自己就会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下去的错觉。
双手死死抓住缰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拼命告诉自己做的没错,说的没错。
这样的话,他不止一次对人说过。这不是头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若不能解决眼前这个,往后会有无数人涌上来,像是嗅到味儿的苍蝇,没完没了绕着自己叮个不停。
可脸上无端而至的火辣辣疼痛、不停鼓噪的心跳所带来的窒息感,又让他对自己的所言所行痛疚难当。
耳边一直嗡嗡的声音仿佛清晰了些,似乎在努力告诉他,这样污辱人的话,对谁说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只有她……
脑海中突兀地出现零碎的回忆。
“天子有诏,臣下岂敢……”
“我还得谢……”
“那次真是太可惜了。当时……”
“不许说……”
“城东……”
“下月……清阳观……”
清阳观?那是哪里?城东?京城城东何时多出这么个道观?
这些记忆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还有,这又是何处?他几时去过这样的破庙?
说话的女子是谁?自己怎么会允许她坐在身边?
她身上传来的沉香……是娘亲生前最爱点的莺歌绿。
娘亲去世后,他就再不曾闻过。
沈栖元眼眶微热,眼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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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漆黑无法视物,头昏昏沉沉,即便再如何用力抓紧缰绳,反复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也无济于事。
却听一道声音如清冽仙气,为他拨开眼前挥之不去的黑雾,重返清明。
“兴安,你先去那边,我有话要对沈大人说。”
“姑母……”
“既然叫我一声姑母,那就要听我的话。放心,没事的,我很快就来找你。”
沈栖元终于大着胆子将视线挪向先前不敢看的袁依柳,见她笑容如刀地劝着袁兴安离开。
赶在对方看过来前,他飞快收回视线,对方才看到的那个如刀浅笑心有惶惑。
分明长得如庙中佛像,慈和欢喜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容貌叫人过眼难忘。此刻脸上虽是在笑,却有种宝相含煞入魔破戒之相。
沈栖元的心肝立刻颤了颤,旋即又把腰板挺得笔直。
什么样的人他没用过刑?什么样的人他没下过手?
眼前站着的是人,非佛非魔,他会害怕到心颤?
真是太可笑了。
绝对不可能。
想是这么想,但身体十分诚实地夹了下马腹,催动马儿赶紧离开。
袁依柳把食盒塞给袁兴安,把人打发走后,歪着脑袋,从下至上地斜眼打量沈栖元。
因为天气热,她还从抽出了折扇,给自己扇风。
风吹鬓发飘,折扇带来的丝丝凉意驱赶不走袁依柳此刻糟糕的内心。
她这个人吧,缺点不少,优点不多,但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护犊子。从不叫人白跟自己一遭。
相逢即是缘,珍惜这段情。
既然现在她借原主的躯壳重活一遍,自然要替她照顾袁家上下老小,不能让人白叫自己一声姑母、姑奶奶。
沈栖元侮辱自己,她还能自我安慰,别和大脑没发育好的傻X计较,气出病来无人替,要对自己的乳腺负责。
欺负自己的大侄子袁兴安,那就是在她雷区蹦迪了。
本来她心里还在找回场子的边缘不停试探,现在不用试探了,她选择一把□□,直接越线,要沈栖元好看。
见对方要偷跑,她“哎”了一声叫住对方。
“沈——大——人,你跑什么呀?”
“我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大人有什么可怕的?逃什么?”
“我还有一言,劳烦大人拨冗听一听呢。”
她举起食指,比了个“一”。
“就一句话的功夫,大人该不会都抽不出空来听吧?”
沈栖元被袁依柳阴阳怪气的语气给骇地哆嗦一下,下意识勒住马,嗓子像是被捏住似的,声音全是挤出来的,拒绝的语速飞快。
“本官没有用义务听你说话。”
“哦?”袁依柳挑眉,“和督公有关的,你也不听?”
像是被打开了开关,沈栖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猛地转头盯向落后半个马身的袁依柳。
“你要说什么。”
袁依柳轻笑,拉长了声音,“哦哟——沈大人终于舍得看我啦?方才不是连看都不敢朝我看一眼的嘛。”
沈栖元挪开眼,“有话快说。”
袁依柳边摇着画了彩蝶嬉戏的折扇,莲步轻移,不紧不慢地靠近沈栖元。随着她的摇动,扇面上的彩蝶像是活了似的,一上一下扑腾着翅膀,转瞬就会从扇中飞出来,落在人身上。
沈栖元忍不住用余光去看,眼神追着那上下翻动的蝴蝶,心神却在那握着扇头柔若无骨的白皙纤指上。
只觉那手白得过分,有些晃到他眼睛了。
却又挪不开视线。
袁依柳袅袅婷婷走到沈栖元身边站定,幽幽道:“我知道,沈大人神通广大,不怕弹劾。”
“不过就是不知道,若是兴安要弹劾的人,是督公——他会不会怕呀?”
沈栖元一愣,旋即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
“我都不怕,督公为何会怕?”
督公是东厂掌印太监,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天子近宦。如今天子承统不足一年,尚未改元,掌印太监年迈敛迹,庙堂大事皆由督公一人决断,一念之间可定人生死荣辱。
督公怕被弹劾?
这简直是他有生之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陆星奕当然会怕了。”
此时已过府衙下值的时辰,街上无人,唯有萧索的夜风吹过。袁依柳也没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
“因为我会让兴安上疏弹劾他是假太监。”
9. 似佛又似魔
袁依柳话音未落,沈栖元瞳孔倏地一缩,猛地转头用探究审视的眼神盯着她。
督公最隐秘的事,她为何会知道?!
是谁传出去的?!
督公身边出了细作?谁的人?消息已经传到何处了?
沈栖元喉咙发紧,右手下意识地摸上刀把。剧烈的头痛在他摸上刀柄的那一刻,再次袭来,瞬间神智清明。
这里是内城,一司两卫一监都在这一条路上,不远处就是皇宫。真要动手,也不能在这里。
会不好交代,会让督公难做。
如今看着他骑在马上,俯视看她,像是占据上风。可实际上,真正占据主导地位的上位者,是她,不是自己。
在头疼侵袭时,沈栖元的手已经离开刀柄,神色复杂地望向袁依柳。
她脸上带着挑衅的笑。
这种笑,是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可偏偏又显得如此和谐有生气,蕴光敛彩的同时张扬不羁,似佛又似魔,极具常人所无法匹敌的魅力。
勾得人想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袁依柳站在马身一侧,故意用白皙的手一下一下摸着马儿的屁股,任由马儿不耐烦地用尾巴一再拍打她如玉般的手背。
沈栖元看着精心侍弄过的黑色马尾毛如丝线,自她手背滑落瞬间,露出被拍至微红的皮肉。
他的心在一瞬间刺痛起来,像是数根细如牛毛的绣花针,毫不留情地狠狠扎进自己心上最薄弱的地方。
这是很不应该的。
自己为北镇抚司镇抚使,执掌刑罚,亲自动过手,也见过无数次行刑的过程,就是再森白的人骨,鲜红的血肉,也熟视无睹,古井无波。
只是被拍红了而已,不应该心有潮涌的。
可沈栖元却无法否认,那白皙手背上淡淡的粉色,在他眼中远比曾见过的任何血肉都要触目惊心。
袁依柳戏弄着马儿,咄咄逼人,话中带刺,“哟,你家主人还真是会调教啊。这都不带生气的?”
“是好马,就是不知道你家主人可知道你如此性情温驯,对他又是何等忠心耿耿啊?”
指马为狗,借狗讽人是吗?
不愧是才学熬人的袁成毅的妹妹,若非一直养在深闺,怕是才女之名早就传遍京城。
这伶牙俐齿不肯输人的劲儿,他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袁成毅先前一直不让她出门,是怕这尖酸刻薄会树敌太多吧。
这难缠的小女子,自有人能治得了她。
不想不气了,正事要紧。
而且,今日所发生的事,与过去的一千八百三十四天有了很大不同。
是因为他今日在这个时间去了宫中,所以才遇上她?过去她也曾在这个时间,与袁兴安一同来过?
不对,过去自己也曾在今日同样的时间,离开过北镇抚司,当时遇到的是独自前来的袁兴安。
今日袁家来的,却是两个人。
是袁家有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变故?
明日再次重演,来的是一人,还是两人?
单调重复中所产生的新变化,让他获取到了过去从不曾得知的新信息。
在明日“新的”一天中,除了找出自己困于今日的谜团中,自己又有新的事要处理——找出泄密之人。
每一次重复中的新变化,都值得他去探索研究,找出摆脱困境的线索。
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在一千八百三十六天遇到她。
一想到明天可能还会再遭遇一遍今天的事,沈栖元的心情就糟糕到了极点。
沈栖元闭了闭眼,将气息平顺下来,利落地翻身下马。他牵着马走到袁依柳面前,低头垂目,谦卑恭顺至极。
“方才袁小姐说,袁大人知道家酒馆的饭菜不错。不知沈某能否有幸与二位同往。”
既然想和自己聊聊,那就聊聊。正好他也想知道,督公的事,究竟是谁泄漏出去的。
他与袁依柳,不过彼此心怀鬼胎,各取所需罢了。
先前那些身体不适,心神恍惚,不过是自己被这一千多日重复的折磨导致。被折磨到麻木的模糊记忆中,以前也发生过几回这样的事。
反正与眼前的少女无关。
他垂眸不敢让对方看出自己眼中的杀意,手不自觉地再次摸上刀柄。
这次倒是没了先前的不适,不过杀还不杀,始终让他犹豫不决。
看出他纠结的袁依柳“啪”地一下收起折扇,嘴角露出懒得掩饰的讥讽。
前据而后恭,令人发笑。
怎么办沈栖元,我还是更喜欢你刚才桀骜不驯的样子诶。
开玩笑,系统都被我摆平了,还能搞不定你?
她扫了眼沈栖元,嗤笑一声。
“把你的手从刀上放下来。”
“我敢说,就不怕你杀了我。早就留好后手了。”
“你要不想今夜京城就传出什么对陆星奕不利的消息,就放聪明点,别对我起杀心。”
“我说到做到,信不信,由你。”
沈栖元依言垂落双手,半点不敢造次。怕袁依柳不信,还主动解下刀,朝远处一抛——刚好丢过墙掉进北镇抚司里头。
袁依柳翻了个白眼。
贱骨头!软的不听,非得她来硬的。
“走吧,沈大人——”
袁兴安看着姑母像斗赢了的公鸡,趾高气扬地朝自己过来,身后跟着的沈栖元安静如鸡,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沈栖元朝他轻轻点头,淡漠道:“袁大人。”
袁兴安瞪大了眼睛,赶忙将袁依柳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暗暗指了指被晾在那头的沈栖元。
“姑母,这……”
他想问沈栖元这是吃错了药,还是被鬼上身了。之前的目中无人桀骜不驯都上哪儿去了?
满肚子的困惑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袁依柳得意洋洋地拍了拍他的肩。
“方才我怎么说来着?是不是很快就解决了?没骗你吧?”
袁兴安点头如捣蒜,只是看向袁依柳的目光中充满了狐疑。
姑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细细端详袁依柳自得非常的脸,心中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难不成沈栖元先前对女色不假辞色,是因为吃姑母这一款?
在他眼里,寻常那些女子再如何身娇体软、柔情媚态,也不及姑母这般异于常人的容貌?
倒也……勉强说得通……
沈栖元可是能把沈家全族送上断头台,让自己成为真正孤家寡人的存在,不可以常人论断。
说不定镇抚使他口味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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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常人呢,不好说,不好说……
袁依柳一巴掌拍在恍恍惚惚的袁兴安背后,把人拍清醒,朝沈栖元努努嘴。
“你挑个地儿,带上他去吃顿便饭——记得选便宜的,别选贵的,费钱。随便找个地方,有口吃的就行。”
为了救袁成毅,袁家花钱如流水,家底儿掏空了大半,自然能省则省。
如今自己占据绝对优势,当然要好处占尽。否则过了这村没这店,事后想起来,只能拍着大腿直呼后悔。
袁兴安到底没如袁依柳所说,随便找个地儿糊弄,而是让人给家里送了口信后,带着人从内城的西长安街一路往西,穿过三山门出了城,直奔江东门。
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当年太祖曾下旨建办京城十六楼,官建民营,非官宦、举子不得进。吃□□致,环境恢宏雅致不俗,闹事的也少,是宴请贵客、商谈要事的好地方。
江东门内的西关四街共有六楼,其中梅妍、翠柳、轻烟、澹粉四楼自西关北、中、南街三街沿街建造,此四楼乃安置官妓所在。鹤鸣、醉仙二楼,则相对而置,可远眺西苑、莫愁湖与南湖,欣赏河湖夜景。
袁兴安想的是,沈栖元一直独来独往,极少与人赴宴。如今他们得了这么个好机会,定要将这位掌握着父亲生杀之人照顾好了。
看沈栖元这脸色,就知道方才一定让姑母给气着了。
好酒好菜好地方伺候,破财免灾,让人先把气给消了。
总归得把人哄高兴了,才有救出父亲的希望啊!
原本袁兴安是想请沈栖元去西关三街的四楼,点一桌好酒菜,再叫几个官妓细歌轻吹,把气氛缓和下来后,再细细谈父亲的事。
可姑母非要跟着去,路过全福巷死活不肯下轿回家,他就只得改换地点,从风月之地变为更正经一些的醉仙楼。
反正一街之隔,若是酒酣饭饱后,沈栖元有兴趣,可以先哄姑母回家,他继续陪着人上对面四楼择其一再逢场作戏一番。
虽说是酒色之地,但西关大街倒是闹中取静,没有三山门外大街那等喧嚣,唯有才子举杯推盏吟诗诵文,荆艳簪着茉莉花,在半卷起的湘帘下弹拨怀中琵琶,低声浅唱新词。
不年不节,醉仙楼生意虽好,却也有空着的雅间,袁兴安要了一间。进去后,先腆着热脸去贴沈栖元的冷屁股,再把姑母端茶倒水,这才擦着脸上的汗坐下。
从头到尾,一路过来没说话的沈栖元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先出去。”
袁兴安正想着酒菜何时才能上,闻言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
“姑母啊,你瞧我与沈大人说话,你一女子到底多有不便,不若先回家静候佳音。”
“我是说你。”
沈栖元低头抿了口茶,“我与袁小姐有话要说。”
袁兴安嘴角抽了抽,试探性地提醒:“沈大人,我姑母去年刚及笄,尚未婚配。”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是这声色之地,传出去,他姑母还怎么说亲?
“那又如何?”沈栖元挑眉,“本官办案,容你置喙?”
袁兴安卡壳,“这……”
沈栖元无声冷笑。
他是拿袁依柳没办法,可要是连区区袁兴安都拿捏不了,这镇抚使不如换人来做。
10. 你怎么还活着?
“还不走?”
沈栖元轻挑眉毛,冷冷盯着袁兴安不放。
真以为叫你一声袁大人,就能在他面前抖起来了?
袁兴安顶着那杀气十足的眼神,磨磨唧唧地从凳子上把屁股抬起来。
短短几个时辰,他再次陷入两难境地。
一边是自小将人捧在掌心里头,当作女儿看的姑母,岂能忍心让人伤她分毫。
另一边是用父亲的性命作为要挟,踩着自己的自尊,强逼自己一退再退的督公麾下第一恶犬。
父亲与姑母……自己该如何选择?
袁兴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过去父亲也是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责任,带着一大家子人负重前行。
如今自己接过了这担子,才知道原来是这样艰难。
心中正天人交战,一直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继续起身的动作。
袁兴安浑身一颤,看过去,喃喃唤了一声,“姑母……”
袁依柳冲着对面的沈栖元,挑衅一笑,“我觉得我这侄子说的没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传出去对我名声不好也就罢了,还会伤及大人的名声。”
“大人先前不是说,自己素来洁身自好的吗?”
“怎么如今倒是不在意了?”
“哦——我知道了。是突然觉得,那些虚名于大人而言,不过枷锁累赘,是吧?”
沈栖元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袁!依!柳!”
“大人叫我做什么?”袁依柳将目光转向袁兴安,“兴安,坐下。”
“沈大人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
袁兴安心肝儿直颤。
沈栖元是不会吃人,可他会杀人啊!
但还是依言落座,还扭了扭屁股,把凳子给坐实了。仿佛这样,自己就有踏实的感觉。
沈栖元气笑了,“袁成毅倒是有个好妹妹。”
袁依柳眉毛一挑,“可不是嘛,只可惜先前一直养在深闺人未识。才能在今日给沈大人一个惊吓,不是吗?”
话音刚落,门外的伙计敲了敲门,得了允许后,将新鲜出锅的酒菜端上桌。
“三位贵人慢用,若有差遣,只管说一声便是。”
袁兴安看看沈栖元,再看看袁依柳,对伙计强撑起一个笑,“有劳。”
雅间的门再次被关上。
袁依柳拿着筷子,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这还是她穿过来之后,第一次下馆子呢,还是自家出的钱,绝不能浪费了。
她边吃边道:“沈大人,你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反正一时半会儿地,你也无力解决。”
难不成还真把陆星奕给阉了?
开玩笑。
“倒不如,我们来聊聊更实际的问题。”
沈栖元坐得笔直,丝毫没有动筷的意思。
“我不可能放袁成毅出狱。”
“没让你放我大哥出狱。”袁依柳幽幽叹了一声,“天子有诏,臣下岂敢抗命。本来就是大哥狂妄做了错事,才会惹得龙颜大怒,下旨查办。”
“袁家从未想过要让大人难做。”
沈栖元皱紧眉头,头痛欲裂的感觉又来了。
因疼痛而变得无神的双目,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少女的红润嘴唇一张一合,耳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好熟悉,他是哪里曾经听过这样的话吗?
可是又好陌生。仿佛是很久远的记忆。
若要类比……
沈栖元想到一个别人或许觉得不太合适,但他觉得极为贴切的比方。
二十年前娘亲毒发身亡前,曾拉着他的手,说了很久很久的话。那些字字句句一直留在尘封的记忆中抹不去。
很熟悉,也很陌生。
如今袁依柳的话,就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袁依柳说了半天,才发现沈栖元在走神,她把手放到对方面前挥了挥。
“沈大人?沈大人——沈栖元!”
沈栖元被她最后的大喊声叫回了神,脸上依旧神情淡淡,看不出在别人说话时走神的尴尬。
“督公并未对我说明要袁成毅做什么,我只是尽北镇抚司的职责罢了。”
袁依柳有些诧异,走神还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只是让你别再对我大哥用那么重的刑罢了。难道这都不可以吗?”
“我大哥是书生,是文人。不比习武之人那么耐揍。你就不怕再这么用重刑,真把他给打死吗?”
“把我大哥打死了,沈大人你也升不了官,多不了俸禄。指不定还会被弹劾用刑过重,给你家督公添麻烦。”
“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袁依柳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依靠沈栖元来完成解救袁成毅的任务。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实现。
沈栖元是别人手下的一条狗,又不是主子本人,哪儿来的权力,不过看着风光罢了。
真能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在陆星奕身上。
如今皇帝还没亲政,他作为实际上的司礼监实权一把手,权力大到吓人。放袁成毅出来,也不过他一句话的事。
袁依柳的思路很简单,就是先让沈栖元这边少用刑,少提审,保住牢里的袁成毅老命不死。再用多出来的时间,争分夺秒地去搭上陆星奕这条线,从而做到真正破局。
可惜面对袁依柳一脸真诚的循循善诱,沈栖元只是不语,冷冷看着她。
显然没得谈。
袁依柳皱眉,说你是贱骨头,你还真贱上了是吧?
非得软的不吃来硬的?
袁依柳微微抬起下巴,语气也从商量转成了强硬。
“我可以保证自己的嘴够紧。只要有的谈,一切都好说。”
“难道这样沈大人都还不答应吗?”
“我想,要是督公倒了,他手下那么多条狗耀武扬威的好日子,想必也到头了吧?”
袁依柳的强横,让一旁的袁兴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姑母竟然有这样大的魄力?这还是他那个爱撒娇卖痴的姑母吗?
她竟然敢威胁沈栖元?
不对,这事儿怎么又和陆星奕扯上关系了?
姑母手上有陆星奕的把柄?怎么得来的?姑母不是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谁把陆星奕的把柄送到她手上的?
袁兴安觉得,今日出了一趟门,却让他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无穷的新困惑。
这个世界好陌生。他是谁,他在哪儿?难不成自己是在梦里?
窗外明月高悬,耳畔是官妓歌女此起彼伏的低声吟唱。听着河湖拍岸的波涛声,沈栖元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好啊,我答应你。”
袁依柳眯了眯眼,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沈栖元笑得又贱又贼,满肚子的坏水多到都快把她给淹没了。
“沈大人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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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什么主意呢?”
沈栖元起身,准备告辞回北镇抚司。
“你手上有我忌惮的东西,我又怎么敢打你的主意?”
“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告辞。”
临走前,沈栖元终于舍得给袁依柳一个眼神。
只是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之意。
手上有督公的把柄又如何?他可是把这一天过了一千八百多遍,该知道的早就了如指掌。
自己就是答应了袁依柳又如何?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今已过亥时,袁成毅在诏狱的尸体都凉了。要不是自己一直被困在这一日,怕是明天一早,就能看见袁家老小哭哭啼啼地前来北镇抚司,给袁成毅收尸。
纵然再如何牙尖嘴利,也做不到让死人复生,真是可惜呢。
沈栖元怀着见不到明日袁依柳哭着给袁成毅收尸的惋惜,径自离开醉仙楼。
袁兴安对他最后的那个眼神感到心惊肉跳。他惊悸不安地看向陷入沉思的袁依柳。
“姑母,你说沈栖元该不会赶着回北镇抚司,连夜提审爹,再用刑吧?这要再来一回,我怕爹真的撑不住了。”
袁依柳蹙眉摇头,“不会。”
沈栖元不敢的。
自己知道陆星奕最大的秘密,沈栖元绝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跟自己唱反调。
除非他早就觉得如今权势滔天的陆星奕不会有好下场,提前找好了下家想跳反,或者根本不是书里写的那样,对陆星奕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否则沈栖元根本没那个胆子。
但刚才那个诡异的笑,还有沈栖元笃定的样子,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袁依柳想不出来,只恨自己不会武艺,不能穿上一身黑去夜探诏狱,弄个水落石出。
她咬了下唇,推了推苦思冥想的袁兴安,朝桌上已经冷了饭菜努努嘴。
“吃吗?要是吃不下就别浪费,我们带回家。正好给大家伙儿当宵夜。”
如今袁家正值多事之秋,她和袁兴安又这么久没回去,怕是袁家上下一个睡着的都没有。
出了这么多事,多了这么多疑或,袁兴安怎么会有胃口吃东西。最后两人叫来伙计,带上饭菜坐上轿,自西关大街回了全福巷的袁家。
而先他们一步离开的沈栖元,心情很好地回了北镇抚司。
被丢进来的那把佩刀,完好无损地放在他专属的官舍桌上。
沈栖元将佩刀重新挂在腰间,迫不及待地去了诏狱。
他今日实在是被袁成毅那个妹妹给气狠了,不去对着袁成毅的尸首踢两脚解恨,这股气非得带到明日不可。
“镇抚使。”
沈栖元对打招呼的狱卒微微颔首,故意道:“袁成毅情形如何?下午用的刑有些重,还撑得住吗?”
狱卒道:“那老家伙瞧着还不错,晚上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怕是下午来探望的妹子把他给哭好了。”
“镇抚使您是不知道,他那妹子哭起来声音大得不得了,震得我耳朵现在还疼着。”
“不过有一说一,没想到那老东西跟干菜似的,倒有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妹子……”
沈栖元眸子一缩,没听他后头对袁依柳的垂涎之言,三两步走到关押袁成毅的牢房前,死死盯着里头那个不知在想什么,但显然活得好好的人。
“你怎么还活着?!”
11. 督公,属下想成婚
被打断思绪的袁成毅抬头望着沈栖元,笑了笑。
“怎么?老夫没死,让镇抚使很失望?”
沈栖元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巨大的惊喜充斥心中,几乎要将心脏撑爆。
一千八百三十四天……他被困在这一日整整一千八百三十四回。
如今,终于出现了巨大的转机,让他看到了渡过今天的希望!
在过去的一千八百三十四天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改变。沈栖元通过自己所掌握的一些事,也做过很多尝试。
但那都是微小的变化,并未让蝴蝶振动翅膀,彻底飞起来。
他曾经设想过,要是袁成毅能在今天不死,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不再被困于今日。为此也做出过很多尝试。
比如不在今日提审袁成毅,不对他用刑。
可无论他怎么做,袁成毅都会在今日服下毒药,在亥时前毒发身亡。
可现在,袁成毅还好端端地活着!
这是从来没出现过的变化。
沈栖元仿佛看见那只过去自己不曾看见的蝴蝶开始挥动翅膀,飞舞起来。周围的气息随着它的舞动而搅动,由混沌变得清新。
他把这第一千八百三十五天所发生的所有事,全都细细回忆了一遍,务必做到毫无遗漏。
今日只有两件事,是与之前不同的。
一、他今日在申时二刻入宫去见了督公。但督公与他的对话,与过去自己的所有尝试并无不同。
二、他今日见了袁依柳,还是两次。第一次是他离开,第二次是他回来。
所以……关键就在袁依柳身上!
沈栖元眼睛一亮,被折磨一千八百三十四回已然黯淡的眼中,又有了神采。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问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狱卒。
“下午袁成毅被拖回来的时候,可有给他上药?”
那狱卒便是先前与沈栖元搭话的那个,此刻闻言便答道:“自然是有的。镇抚使也知道,这都是老规矩了。”
北镇抚司也怕用刑太重,还没问从什么来,就把犯人给弄死了,自然会给用刑后的犯人用些上药。只是那药并不名贵,上药手法也粗暴,相当于让用刑后的犯人受了第二回罪。
沈栖元当机立断,“去把大夫找来,让他给袁成毅看看。”
狱卒看看牢房内似笑非笑的袁成毅,又看看与他对视的沈栖元,不解地点点头,出去找大夫。
沈栖元看着牢房内明显精神好转的袁成毅,按捺住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
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他必须要有足够的冷静去支撑自己对当下情况的分析。绝不能功亏一篑。
天知道他被困在今天这么久,早就快憋得发疯了!
大夫来得很快,在狱卒打开牢房门后,就进去为袁成毅进行诊治。
搭过脉,又摸了袁成毅身上断了骨头的伤处,细细观察对方在被触碰到伤处时,脸上对疼痛的隐忍,还冒出豆大的汗珠后,诧异地“咦”了一声。
他在镇抚司多年,经手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还是头回看到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这样有精神的。
“如何?”
大夫转身回禀:“回镇抚使的话,性命无虞。”
不仅性命保住了,而且还有治愈的可能。
要知道,袁成毅的伤,便是再高明的军医来了,也保不住他那双腿。
可如今这双早该失去知觉的腿,却在他的触碰下有了不该有的反应。这简直是神仙下凡才能做到的事。
只是大夫不敢把话说出来,唯恐沈栖元会认为今日对袁成毅用刑之人心生怜悯,下手太轻。回头让人知道了,可不就凭白得罪人了吗?
沈栖元抬起手,轻轻往后挥了挥。
大夫识趣地从牢中出来,与牢房外的狱卒站在一起候命。
沈栖元进入牢房,在袁成毅警惕的目光中蹲下来,与他平视。
“袁尚书可真是福大命大,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活得好好的。”
“亏我来之前还担心,要是你死了,那我答应你妹妹的事,可不就做不成了吗?”
袁成毅瞳孔一缩,厉声喝问:“你……沈栖元,你对依柳做了什么?!”
沈栖元轻笑,“有佳人为了救人自荐枕席,本官不忍拒绝,自然是笑纳了。”
袁成毅眼前一黑气得浑身直抖,指着沈栖元大骂:“沈栖元……你不是人!”
之前受过的所有刑罚,都不如此刻听到这件事来得让他心痛。
依柳……依柳她才十六啊!未来还有大好人生。
这个傻妹妹,怎么能为了救自己出狱,做出这种事?!
真是太傻了!
与沈栖元做交易,同与狼谋皮何异?!
兴安这个蠢货在做什么?怎么不将她拦住?
这让他出狱后,有何脸面再见妹妹?闭眼之后,又怎么同爹交代?!
袁成毅垂落在地的双手死死握成拳头,克制着自己不冲着得意笑着的沈栖元来上一拳。
木已成舟,便是将沈栖元打死也无用。
沈栖元……昔日只知你是心狠手辣之辈,却尚有些底线。今日方知,你竟然是个彻彻底底的无耻小人!
当年那个十三岁便过院试,以院案首的成绩扬名京师的神童,怎么就成了今日的模样?
袁成毅嘶哑地质问沈栖元,声音听起来几乎喷血,“你当年读过的圣人言,是全都忘了吗?!”
沈栖元淡漠回答:“圣人言?有什么用?”
能不让伯母对娘亲下毒吗?能让娘亲死而复生吗?
呵。
这世上,唯圣人言最是无用!
“当年唯圣人言是从时,我最是憋闷不过。如今抛开那些废物,倒是过得逍遥自在。”
自幼饱读圣贤之书的袁成毅再也忍不下去,朝沈栖元的脸上啐了一口浓痰。
沈栖元无所谓地从怀里取了丝帕,仔细将脸上的浓痰擦干净,把脏了的丝帕随手丢弃在薄薄的稻草堆上。
被人唾面的经验他很丰富。
沈家全族被处斩前,就是关在诏狱。当时还不是镇抚使的他特地一个一个去探望,人人都啐了他一口。
想起被折断四肢,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还对自己痛骂的伯母,沈栖元舒畅无比。
比起娘亲死前所经历的痛苦,这个贱人能多活这么多年,已经很幸福了。
仿佛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还不够杀人诛心,沈栖元接着往袁成毅心口上捅刀子。
“袁成毅,你该庆幸你的继母给你生了个好妹妹。看在你妹妹在榻上表现还算让我满意,本官就对你这大不敬之举既往不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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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官虽非君子,却也是自幼有爹娘教过,知道人伦礼数。人都上过本官的床,本官自然会将她好生收下,娶作妻房。”
“想来除了本官,不会有其他男子再要她。本官也嫌弃别人再碰本官碰过的人。”
“再者说,那么好的滋味,只吃一回怎么够?”
沈栖元轻轻笑了几声。
“说起来,本官在西关四楼学的那些本事,还没在你妹妹身上一一试验过呢。”
“可惜本官为官多年,两袖清风,只拿得出十两银子,也不知够不够聘礼。不过袁家应当不会同本官计较。”
“在这里好生休养吧,喝不上这杯喜酒的大哥。”
袁成毅用尽全身力气,朝沈栖元扑了过去,张开嘴,想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以解心头之恨。
可惜扑了个空。
“沈栖元——!!!”
充满愤怒与痛楚的声音,响彻整个诏狱。
“倒是中气十足,瞧着能再活上五十年,成为御前不拜的人瑞。”
沈栖元站起身,垂眸俯视着眼前这个不复过去意气风发,年过五旬的中年男子。
“大哥好生保重身体,免得依柳得知你的死讯,跟本官玩儿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
“本官可从不手软,我想,大哥你是知道的。”
说罢,出了牢房直接离开。
狱卒和大夫看了眼气得气喘吁吁的袁成毅,上了锁后,便跟着沈栖元离开。
想起今日下午见到的那个袁家小姐,狱卒心里直呼可惜。
那么个娇滴滴的美娘子,竟然已经被镇抚使收入囊中,也不知那身如雪的皮肉往后会被如何搓磨。
若论用刑,整个北镇抚司的人加起来都不如镇抚使一人,那可是他当年在沈家人身上一点一点试出来的。
沈栖元离开诏狱后,便牵了马,前往善政坊去见陆星奕。
虽说方才在诏狱骗了袁成毅不少事,但要娶袁依柳,却不是骗人的。
他的确有这个念头。
无论袁依柳是如何成为自己破局关键,还是她如何得知督公秘密,沈栖元觉得,自己都该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他不信有人在朝夕相对中,还能不露出马脚,被自己抓住破绽。
时日久了,总能知道对方身上的不解谜团。
至于袁依柳本人的意愿,则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袁依柳手上有拿捏自己的把柄,可自己手里也有袁成毅这个人质。
大不了,鱼死网破。
将沈家全族送去见阎王后,他就心无牵挂,如今留在督公身边,只为报恩。
若袁依柳真的油盐不进,他不在意让当年沈家事重现。
今日陆星奕不在宫中当值,是在宫外善政坊的私宅中过夜。
沈栖元被宅内服侍的小太监领进去时,陆星奕正在翻阅今日被扣下的奏疏。
抬眼见自己最得力的下属来了,他不由笑道:“今日你倒是难得,竟然来见我两回。”
“可是诏狱出了什么事?”
沈栖元朝陆星奕行了一礼,语气笃定,“非是诏狱,是属下的私事。”
“督公,属下想成婚。”
陆星奕挑眉,这木头先前不是一直说不想成家,会拖累别人吗?这是怎么开的窍?
12. 多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陆星奕来了兴趣。他合上手中的奏疏,随意摆在一旁。
“说说,看中了谁家女子?”
沈栖元沉声如实道:“袁成毅之妹,袁依柳。”
陆星奕一愣,旋即皱眉,“袁成毅还有个妹妹?”
而后诧异地看着沈栖元,鲜有表情的脸上流露出诧异。
“袁成毅今年都五十有二了吧?他的妹妹?少说也有三十好几了吧?年纪倒是相仿。莫不是个寡妇?”
“怪道先前你一直没瞧上谁,原来是喜欢这种……”
作为在自己微末之时,就坚定跟随自己的属下,陆星奕自然是上心的。
为着沈栖元的婚事,他也没少操心,前前后后也给介绍过不少人,还曾放言,只要沈栖元看得上,就是公主他都能想法设法让他达成心愿。
只是沈栖元从未起过成家的念头。
没想到,浓眉大眼的沈栖元,竟然喜欢嫁过人的寡妇……
莫不是年纪大的会疼人?还是他不喜没经验的闺阁女子?
但无论如何,沈栖元突然来找自己,说想成家,不管对象是谁,陆星奕都能接受,都高兴。
多年来的一块心病总算是去了。
沈栖元摇头,“她是袁成毅继母所生,去年刚及笄,今年应当刚满十六。”
陆星奕再次愣住了。
这辈分,有些大啊。
但也不是不行。
哦,栖元还是喜欢少女的。与旁的男子一般无二。亏他以为对方多年不成家,不是喜好男风,就是对女子有什么难以企及的特殊要求。
袁依柳是怎么入沈栖元的眼,陆星奕并不在意。
区区一个小女子,还能上天不成?
袁成毅都还在他们手里捏着当人质,她若不是为了救兄长出狱,恐怕根本连看都不会看沈栖元一眼。
过去再高傲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得委身于人,伏低做小。
“能让你兴起成婚念头的女子,想来自有其过人之处。你看得上就行。”
“虽说如今袁成毅身在诏狱,你娶其妹,难免招人非议。不过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你来找我,想必是为聘礼和宅子发愁吧?”
沈栖元倒也没骗袁成毅,他如今全身上下的确只拿得出十两银子,多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他的情况,陆星奕是知道的。也觉得对方为了聘礼头疼,深夜前来私宅找自己,是理所当然。
而沈栖元对自己的忠心不二,也值得他为其付出。
钱财罢了,早就堆满他的库房和钱庄。他无需开口,自有底下人孝敬。
陆星奕朝边上服侍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去取十万两银票,再从库房里择选些好料子、好首饰,一并送去我在善和坊的那处私宅。”
“也算你来得巧,前儿太后刚好赐下两匹妆花缎。给你拿,好讨那小娘子欢心。”
“栖元这般大的年纪成婚,可谓是喜事一件。虽说这成婚对象名声不显,也谈不上有什么家世,但婚事也得办得隆重热闹些。”
又对沈栖元笑道:“往后善和坊那宅子就归你了。那宅子我自己都没怎么住过,怕是得先修葺一番。”
善和坊一带大都为皇家园林,所住者非富即贵。
最重要的是,沈家先前所住的地方,正是善和坊一带。
陆星奕将此地私宅送给沈栖元,也有让对方故地重游,别再拘泥过往,好好朝前看的意思。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自己这样大手笔的给钱,并未让沈栖元有什么喜悦之意。
看来事情并不如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在沈栖元的沉默不语中,陆星奕屏退左右,与他独处一室,好让对方将要事禀报。
果不其然,人刚走,确认周围并无其他声息后,沈栖元开了口。
“袁依柳不知从何得知了督公的秘密。”
陆星奕先是疑惑,而后一惊,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知道了?!”
“是。”
陆星奕磨了磨后槽牙,“为何不杀。”
“她自称有后手,敢动她,下一刻就会传遍京城。属下不敢冒这个风险。”
陆星奕面色稍霁。
沈栖元办事,还是周到的。
“这就是你想娶她的原因?”
“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控制她对外的所有联系,顺藤摸瓜抓出幕后主使,在下官看来,才是上上之选。”
陆星奕不再说话,房内只有烛火发出的哔啵声。
但熟悉他的沈栖元却知道,此刻督公的心情怕是恶劣到了极点。
“我身边恐是出了细作,只不知是哪一方的人,栖元,你好生查一查。”
“是。”
“宅子我会提前将人手安排妥当,婚后就将人困住,不许她迈出宅门一步。”
“是。”
陆星奕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被灯烛照亮的另半边脸狰狞无比,好似无比渴望血肉的妖魔。
“她定是袁成毅入狱后才得知的消息,去查一查,她在袁成毅入狱后,见过哪些人……务必要将泄漏消息之人揪出来。”
“不,即便她不出门,也极有可能是为袁成毅奔走的家人带回去的消息。”
“袁成毅入狱后,袁家所有人的行踪都去查,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要将这个背主之人碎尸万段!”
最后四个字,是咬牙切齿说的。
“属下领命。”
安排完后,陆星奕往后靠向椅背,神情颇为复杂地看着面前不动如山的沈栖元。
他俩认识,有二十年了。
当年那个为报母仇,趁着宫宴潜入宫中,在大雪纷飞的夜里,挨个儿给太监们磕头、受尽嘲讽奚落的十三岁少年郎也成了三十三岁的成年男子。
十三岁的院案首啊……
被誉为神童的袁成毅当年通过院试,被选为贡监,也不过十六。
那还是袁家举全族之力托举出来的。
殊不知沈栖元这个延安侯府庶房之子,父卑母微,要什么没什么,全凭自己打拼的,才是真正神童。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庶房的过于耀眼,就显得承爵的嫡系不堪。
到底是泥腿子出身,根本不懂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连毒害弟妹,以期杀鸡儆猴,强按着庶房的头,让他们世世代代仰赖长房鼻息过日的事都做得出来!
殊不知,一个能于微末困苦之际,凭借自身双手出人头地的人,又岂会是甘愿受制于人的泛泛之辈。
他们最懂如何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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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隐忍,如何韬光养晦,如何十年磨一剑,一剑要人命。
不识货的延安侯府,活该全族尽灭!
沈栖元散尽亡母的万贯嫁妆,为他疏通门路,进入司礼监;他为沈栖元构陷罪名,用莫须有之罪助他屠尽亲族。
二十年一路风雨坎坷,只有相扶相携的二人知道其中辛酸。
如今为了自己,沈栖元又要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陆星奕由衷叹了一声,“栖元,难为你了。”
今夜从进门开始,就没笑过的沈栖元,此刻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为督公效力,荣幸之至。”
心中却颇感酸涩。
若无袁春韵,恐怕英明睿智的督公,断然不会放弃为家族报仇,成为心存只存儿女情长的人。
若自己真能成功渡过被困今日之局,首当其冲的要事,就是解决了袁春韵。绝不能让她与督公在这次相遇。
陆星奕笑道:“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场面话做什么?”
“这几日你为我的事奔波,也该乏了,早些回镇抚司去休息。善和坊宅子的地契,明日我差人给你送过去。”
“婚事……还是走个过场,风光大办。届时我也露个面,也正好借此机会,将人聚拢过来,好生敲打一番。”
沈栖元一滞。他其实并不想陆星奕在自己的婚礼上露面,唯恐他会与袁春韵提前相遇。
那自己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可督公之意,不好违背,还是为大事计,就更不好拒绝了。
沈栖元只得按下心中烦躁,应了下来。
“属下先行告退。”
“去吧。”
出了门,沈栖元站在檐下抬眼望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善和坊啊……
他已是许久没有去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仿佛耳边还能听见娘亲站在门前,高声唤贪玩的自己回家用饭的声音。
督公赐下此处宅院的意思,他并非不知。
可这到底是他心头至今未愈的最大伤疤,又岂是能轻易揭去的。
“沈大人,这边走。”
来送他的小太监双手拢在袖中,笑吟吟地迎上来。
沈栖元认得他,是陆星奕在宫里的干孙子,几年前认下的,做事麻利,心思也机敏细致。
“有劳孙公公了。”
“嗐,大家都是为干爷爷办事,各司其职,什么有劳不有劳的。沈大人也太客气了些。”
孙和一边低声说笑,一边领着沈栖元去前头正门。
“说起来,诏狱的袁成毅还是不肯招吗?”
“是。无论如何严刑拷打,就是咬死了不说。正想法子撬开他的嘴呢。”
孙和“啧”了一声,皱着眉,细声细语地道:“这可难办了。”
“今日陛下还问干爷爷,此案可有进展来着。我瞧着若是袁成毅再不招,怕是干爷爷得在陛下面前吃挂落了。”
沈栖元知道,这是对方催促自己早日结案。
“孙公公且放心,我绝不会让督公难做。”
孙和顿时喜笑颜开,“那敢情好。北镇抚司有沈大人在,不知省了干爷爷多少事。”
沈栖元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在思索,陛下想借袁成毅之口,撬开削藩的口子,究竟是否可行。
13. 朕没钱了怎么办,对亲戚开刀
一如袁依柳先前想的那样,陆星奕和皇帝的确想借袁成毅办点事。
还不是小事,乃是会掀起腥风血雨的削藩大案。
今上原是藩王,十四岁承袭大统。因出身缘故,承统后对各地藩王颇有照顾,各地宗亲或加爵,或添俸,皆有赏赐。
但沈栖元却通过陆星奕之口,意识到今上绝非庸君之流。不能因其年幼,便轻视。
今上对各地宗亲的做法是,先给赏予以安抚,在刚登基的前几年,稳住局势。而到了如今即将亲政的年纪,便开始着手把想了好些年的削藩一事,开始正式布局下去。
原因无他,朝廷,没钱了。
去年朝廷于山西一省,收夏税田赋总额五十九万石,秋税一百七十二万石,总额为两百三十一万石。
这还得益于去年山西天灾不多,不丰不歉,老百姓能在勉强混个半饱活着的情况下耕作纳税。
看着不错,老百姓还能活,还能盼一盼下年的收成。可对朝廷而言,就不是这样了。
去年山西一年的田赋总额,根本不够发放当年山西晋、代、沈三府亲王的岁禄。
山西是宗藩大地,有三府藩王,共七千又五十六位宗亲,合计每年岁禄两百六十三万石。
倘若全以山西本地田赋发放,差额还有三十二万石。
三十二万石是什么概念?
去岁山西一石米大抵为七分银上下浮动,偶有灾地亦平粜至不超一两银的价钱。
一石米,能供一家五口人,吃上小半月。
三十二万石,以灾时平粜米价折算,为三十二万两白银;可供一万户五口之家,共计五万百姓一年内把肚子吃得饱饱的。
今上极为聪慧,尤其算术学得很好。帝师们倒是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天子不该拘泥于此,应当把重心放在如何驾驭臣下的帝王之道上。
不过今上没听。
朝廷岁收岁支这笔账,从他登基后,一直算到现在,一次都没算错过。
对皇帝而言,不能削自己的内帑,会肉痛,也不能削官员的俸禄,会被逼宫,会被笔刀戳得留下千古骂名,那就只能磨刀子去削一削自家亲戚们了。
再让百姓苦一苦,只怕天下如吴广陈胜之流便多如牛毛,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就别想坐稳当。
而自今上承统后,各地藩王仿佛通过气一般,先上疏奏辞千石,大义凛然地为君分忧,为国纾困。
实际上则是,原额万石的岁禄,变成九千石,于国杯水车薪。
奏疏一上朝廷笑纳,等岁禄一减,他们便图穷匕现了。
本朝为实物税,实收实发,每年各地解运米粮金银布帛等实物至各仓,再从各仓调拨实物米粮作为俸禄,发放至各地官员、宗亲手中。
文光帝时,为解决各地边军用度支出的赤字,下旨责令各地宗亲岁支不再以全额本色发放,改以本折各半的形式发放。如山西三府,因人口太多,甚至折色比例高达七成,只发放三成本色。
所谓本色,即米、麦、黍、粟、豆等田税。折色则是以所征田粮折价征银钞布帛等财物。
看着似乎很平衡,譬如一匹绢市值七分银,正好能以物换物为相同价值的一石米。
可事实并非如此。
折色虽然也是实物,却受市值波动,影响极大,朝廷也不负责平粜。有能力的贱价入高价出,赚个盆满钵满,没能力的高价入贱价更舍不得出,家底统统赔光,只能得靠卖妻卖儿卖女吃上饭。
通常折色相比本色,价值会低许多,在一些产粮不足的地方,甚至得折半计算。两匹绢才换得一石米,还得是丰年粮价。
对藩王宗亲而言,这便是看着朝廷一分不少,每年还是足额发放给自己,实际岁禄却大大缩水。
文光帝这道旨意下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各地藩王反对声不绝。
百姓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他们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啊!
最后见抗议无果,而文光帝削藩之举频频,以至有藩王不堪受辱,携全家焚死于藩地。其余藩王心有余悸之下,纷纷合纵连横,动了兵戈。
先帝也是因此起的兵。只是在成事后,装成耳聋眼瞎,看不到也听不到,暗中密令辅臣继续推行此令。
至今上登基,也一直对此类奏疏置之不理,将其束之高阁。暗中一直计划削藩一事,只待羽翼丰满,便伺机而动。
袁成毅只是倒霉,正好撞到枪口上。他所得罪的赵王,虽也因岁禄折俸一事上疏,但只是随大流,别人上疏他也跟着上疏,主打一个法不责众,好处全占。并非向朝廷伸手讨要岁禄的藩王中跳得最欢的那个。
削藩这件事,皇帝是铁了心要做的,不是袁成毅不是赵王,也会是其他人。
皇帝和陆星奕想让袁成毅做的事很简单——诬告赵王因岁禄不满,欲起兵。借机对全国藩王来个大清洗,大降禄,扩一扩各地的官田,满一满朝廷的国库。
而还蒙在鼓里,甚至认为皇帝对自己很是看重的赵王,为了自己,连六部尚书处置起来都毫不手软,晚上睡觉都因此乐开了花,根本不知道他也是个倒霉催。
赵王封地在河南彰德府,非九边重地,削爵也不会影响边军事,离京师不远,派兵镇压也方便,很好下手。
对皇帝而言,赵王上疏弹劾袁成毅过赵王府而不入府拜见,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美得没边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谋划了几年都没个眉目的事,竟然从天而降了这么好的机会。
老天爷特地送来的机会,错过这回,还不知道下回是猴年马月,当然得抓住。
袁成毅就这样,被关进了诏狱,日日受刑,对自己的遭遇百思不得其解。
赵王不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还在彰德府搂着美人,日日饮酒笙歌。
沈栖元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考中院案首,就巴不得炫耀得全京城都知道的十三岁少年,心中还有想要实现的抱负。
如今他只是听凭陆星奕的命令行事,对他,还有天子谋划的削藩一事,丝毫没有参与之意。
原本他接下来的事,就是从袁依柳嘴里知道泄漏督公秘密的幕后主使。可方才孙和的暗示,今晚回了北镇抚司户,他不得不开夜工了。
在月色的陪伴下,沈栖元骑着马,慢慢悠悠地回到了北镇抚司。
没换衣裳,就再次进入诏狱,连夜提审袁成毅。
鉴于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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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成毅攻击沈栖元未遂,他是五花大绑地抬过来的。
沈栖元坐在太师椅上,舒舒服服地往后靠着椅背,手里捧着茶盏,时不时抿上一口提神。
举手投足间,倒是能依稀看到昔日侯府的教养。
见袁成毅对自己怒目而视,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却说不出话,沈栖元微微一笑。
“方才我去了趟善政坊拜见督公,将我和依柳的婚事与他说了。督公很高兴,赐下十万两白银,并善和坊宅子一座。”
“大哥,我还真没看出来,依柳还挺值钱的么。”
袁成毅冷笑,哑声道:“凭你搬来金山银山,也不敌我妹妹一根头发丝儿!”
“呵。”沈栖元低笑,微微扬起下巴,用鼻孔看着袁成毅。
“你可曾想过,能在我面前逞能到几时呢?”
“入了我的宅,成了我的妻。往后死生,不过我一念之间。”
“袁成毅,你确定还要和我对着干?”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疼爱妹妹,多在乎妹妹。可你真正做的,却是一直在激怒我。”
“我可真是好奇啊袁成毅。”
“你说你究竟是在乎她、疼爱她,还是想借刀杀人呢?”
沈栖元将手中的温茶朝袁成毅脸上泼去。
“好生清醒清醒,想明白了,再回话。”
并不烫人的茶汤顺着袁成毅的脸滴滴落下,茶渣黏在脸上,将左眼糊住。
伤害险不高,侮辱性极强。
但却的确浇灭了袁成毅的心头怒火。
经过下午妹妹的开导,以及自己在牢房内的复盘,袁成毅已然明白,此时他已被迫卷入了一桩不知为何的大案中。
如何破局脱困,全看他的表现。
而继续惹怒沈栖元,绝非上上之选。
袁成毅扬着粘了一脸茶渣的脸,漠然看着沈栖元。
“你们想让我说什么?过赵王府而不入,我已然认罪伏法,是贬谪还是罚俸,依律而定便是。”
“但你们想要我说的,恐怕不是这个吧?”
袁成毅顿了顿,“是陛下想借机削藩,对吗?”
沈栖元弯唇一笑,俊朗的面容犹如乍现春光,花开明媚。
“到底是三朝老臣,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油子,还不算太笨。”
“亏我先前以为大哥是蠢货,竟然在诏狱住了这么久,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招待,都没明悟过来。”
他扬声叫来人为袁成毅松绑,用眼神朝边上的笔墨示意。
“大哥的惯用手应当无事,为了能让你签字画押,用刑时,我可是特意让他们避开的。”
“将供词看仔细了,若是没有异议,就签字吧。”
沈栖元在袁成毅看供词时起身,顺手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震得袁成毅颤了颤。
“早日签字、早日画押,兴许大哥还能早一日出狱,喝一杯我和依柳的喜酒呢。”
“这可是督公都说金玉良缘的婚事,大哥若是再拒绝,可就不识好歹了。”
沈栖元仗着身高,居高临下淡漠地看着怔愣的袁成毅。
“明日,我就会去袁家下聘。”
14. 下辈子别让他再做大哥
沈栖元早已离开,徒留袁成毅拿着并非出自他口中的供词发呆。
轻薄的纸张边缘,因为过于用力而被捏皱。
掉落的眼泪晕开供词的字迹。
袁成毅怔愣着拿起砚台上的笔,熟练地将笔尖在砚台中的墨汁中舔了舔,均匀沾上黑墨。
而后,失魂落魄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自己的字迹,是自己的名字,却在此刻看来陌生无比,仿佛他已然忘了这是什么字。
沾了墨的笔,自手中掉落,在地上滚出一圈墨痕。
脸上满是泪痕的袁成毅沉默闭上双眼。
他到底没能将妹妹照顾好,有负父亲临终前所托。
依柳,若还有来生,别再做我袁成毅的妹妹。
他,不值当,不配成为大哥。
完成陆星奕交代任务的沈栖元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就被陆星奕派来送东西的吴成方给叫醒。
睁眼的那一刻,他先是困惑。这是自己所住的官舍,并非北镇抚司的公廨之中。
而后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
他竟然真的破了被困在一日之中的迷局!
昨日最大的变故,就是袁成毅没在亥时之前死。
所以,真正的关键就在袁依柳身上,自己没有想错。
沈栖元按了按跳个不停的心口,对舍外的太监应了一声,快速起床就着冷水随便擦了把脸,披了件衣服就推门出去。
“沈大人,这是宅子的地契,你收好了。这匣子里头,是十万两银票。其余不方便带来过目的,已经送去善和坊的宅子里头,这是单子。”
沈栖元接过装了无数票据的匣子,也没打开看。
“有劳吴公公跑这一趟。”
吴成方是陆星奕在宫中的左膀右臂,将他派来,显然不会只是因为送东西,必有更紧要的事。
吴成方笑道:“沈大人真是客气了。”
顿了顿,又道:“今日督公还命我陪着沈大人去袁家下聘呢。就是不知道今日沈大人是否公务繁忙。”
“若有要紧事,我可以先在茶房候着,等沈大人办完事,再一同前往。”
沈栖元知道,督公这是怕夜长梦多,想尽早将此事办妥。
若非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督公怕是恨不得今天就直接将婚事给办了,把袁依柳关进善和坊的宅子里头,再由他暗中审讯,问出背后主使。
“今日无甚大事。昨日袁成毅已是招了,供词也签了字画了押。待会儿吴公公办完事,可一并送去先给督公过目。”
“那敢情好,省得我这老胳膊老腿儿跑两趟了。沈大人到底是个细致人。”
“那袁家的小娘子也是个有福,竟是入了沈大人这般贴心人的眼。这往后二位的日子呐,定是越过越红火。”
漂亮的吉祥话,从对方口中不要钱地飘过来,沈栖元全当耳旁风。
别人不知道这桩婚事是怎么回事,吴成方还能不知道吗?
还是说,督公就连他都没透露?
沈栖元朝吴成方拱拱手,“劳公公稍待,我先去更衣。到底是上门下聘,不好过于随便,叫人非议。”
吴成方点头笑道:“大人只管去。今儿只要你人到即可,三媒六聘俱已备齐,无需大人费心。”
“只一夜功夫就办妥当了?定是叫公公破费不少。”
沈栖元从匣子里取了一张银票出来,“总不好让公公为我的婚事破费,且拿去用,同宫中的兄弟们一同吃些好酒菜,也莫要太省了。”
吴成方推了推,“这如何使得?沈大人的婚事,可是干爹点头说是门好亲。大家都是为干爹做事,都是异姓兄弟。哪儿有兄弟手足成婚,不拿点儿出来捧场子的?”
沈栖元强行将那张一千两银票塞人手心。
“公公拿着便是。你们在宫中辛劳,我在宫外也帮不上什么,也只有这些身外物表表心意了。”
“那——我可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吴成方笑呵呵地将银票收进贴身的荷包里头,双手拢袖,催沈栖元快些动身。
相比北镇抚司这边的不紧不慢,袁家却是感觉整个天都塌了。
大清早,就有人敲开了袁家大门,然后流水般的箱笼就被抬进来,把院子堆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甚至把院子堆满了还不算完,后头还有三辆马车的东西没卸,全都挤在巷子里头,惹得袁家邻居们纷纷出来看热闹。
住这巷子里头的人,谁不知道袁成毅被抓紧诏狱的事?锦衣卫来抓人的时候,半点没遮掩,他们全都看见了。
如今这是袁成毅被放出来,所以袁家准备大操大办,去去晦气?
瞧着倒是不像,那箱笼上头全都贴着喜字,像是有婚事要办。可这节骨眼上,除了先帝赐婚,京城谁还敢和袁家结亲?是觉得自家日子太好过了?
袁兴安对着满院子的箱笼,两眼发直地箕坐于地。他身边围着的袁家人,个个愁眉苦脸,却又不敢把还在睡的袁依柳给叫起来。
这满院子的聘礼,看着就糟心!何必再让长辈心烦。
边上是站着唠嗑的三位官媒,只对着袁家指指点点,语气里全是嫌弃。
若是往常,这些话袁兴安定然要跳起来对骂,再拿着扫帚把人赶出去。
可如今,他根本听不进去,满心都是对沈栖元要强娶他姑母的惊慌失措。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昨晚吃了一顿,甚至沈栖元筷子都没动一下,结果就过了一晚上,对方就来家中下聘了。
还把阵仗闹得这么大。
不是都说沈栖元并无私产吗?这些财物他平日里都放哪儿去了?
不对,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关键是姑母!沈栖元要强娶他姑母!!
这事绝不能成,要是爹知道了,自己会被活生生打死的。
而且他也根本不乐意让姑母嫁给沈栖元啊!
那种无父无母,连亲族都能构陷下狱,在他们身上用尽刑罚手段,整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丧尽天良心狠手辣之辈,又怎么会是什么值得嫁的良人?!
不行,自己必须想法子阻止这桩婚事。
可今日抬着箱笼进来的,全都是头戴尖帽、穿褐衣、着白皮靴、系小绦的番役,锦衣卫百里挑一的精干之辈。
这些番役平日里专干侦查、缉拿犯人之事,今日却是抬着贴了大红喜字的聘礼,一路招摇进了全福巷,又一股脑儿地钻进袁家。
如今他们一声不吭,板着脸沿院子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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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站成两排,杵在地上的抬杆,像是衙门里头的水火棍,显然是来给袁家下马威的。
袁兴安两股战战,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在儿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不管成不成的,爹不在家,他就是一家之主,必须立起来,否则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只是一开口,袁兴安就漏了馅,声音都是抖的。
“劳、劳驾问、问问,沈大人何……何、何在?”
被问的档头扫了他一眼,闭上眼全当袁兴安不存在。
“外头什么动静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袁依柳披着件外衣,趿拉着软鞋,打着哈欠开了门。
昨晚上她和袁兴安带着醉仙楼没吃完的酒菜回来,好生劝慰了一番家里人,忙活到大半宿才睡下。
这大清早的,还没睡够,就又被屋外的动静吵醒,起床气顿时就上来了。
结果一开门,就被屋外满满当当的箱子,还有人从众给懵地瞌睡虫全跑了。
她心头一跳,立刻把系统叫出来。
“怎么回事?陆星奕给袁春韵下聘礼来了?他俩不是还没见面吗?是不是沈栖元干的好事?!”
【宿主别担心,这是沈栖元给你送的聘礼。】
袁依柳:?
一觉睡醒,突然得知自己要结婚了,这是什么概念。
这世界结婚不是很麻烦的事吗?什么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巴拉巴拉一大堆流程。
一晚上的功夫,就直接把前面的事儿全都干完了?
沈栖元还有这能耐?
看不出来啊,小伙子挺能干的还。
就是对象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袁依柳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袁兴安身上。
“兴安,这是怎么回事?”
袁兴安哭丧着脸,耷拉着肩膀,一步一挪上前向袁依柳低声说了缘由。
“也不知沈栖元那王八羔子抽的哪门子风!”
袁依柳轻挑眉,竟然把好脾气的袁兴安都给急得爆粗口,沈栖元的确有两把刷子哈。
而从袁依柳开口询问,系统就像永动机似的,嘴巴都不带消停地输出。
【宿主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嫁给沈栖元,就间接和陆星奕这个男主搭上了关系,距离完成任务就更近一步了。】
【现在沈栖元和陆星奕这个男主很想杀了你,你完全可以让袁春韵当着他们的面把你杀了。】
【这样一来,袁春韵就能立刻获得陆星奕这个男主的好感。也让他们有一个异常难忘的初遇。】
【而世界也不会忘记宿主无私忘我的牺牲奉献!】
她听着系统在脑子里面嘚吧嘚,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只有让她赴死这一个关键点。
袁依柳在系统大喘气的时候,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不用每次都在陆星奕后面加一句‘这个男主’,用来强调他的身份。”
“听着挺烦,让我很想换人。”
系统闭嘴不说话了。
“安抚”好系统,袁依柳又看了看周围。
“沈栖元人呢?正主都不在,下的什么聘?怕不是贪污受贿得来的赃物,想送来我们家销赃是吧?”
“统统丢出去。”
15. 弑父之罪,可是要杀头流放的
袁兴安张了张嘴,茫然又狐疑。
他记得,姑母以前不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怎得这几日像是转了性?
不,具体来说,应该是从昨日发生的变化……莫不是亲眼目睹爹在诏狱的境遇,让姑母脾性大改?
晨风吹乱了袁依柳披散在肩,不曾梳起的碎发。
她将贴在脸颊上的碎发别到耳后,又拢了拢披着的外衣,望向怔愣的袁兴安。
“兴安,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拿扫帚把人打出去?”
“大哥为官数十载,清廉之名人尽皆知。难不成你要坐视他晚节不保?”
袁兴安“啊”了一声,又惧又怒地看着那些为家中带来肃杀之气的番役,咽了咽口水,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听姑母的话。
三位官媒面面相觑,正要上来劝说袁依柳,门口就传来了声音。
“打出去?沈大人,你这未过门的媳妇脾气倒是大。看来婚后,还得沈大人你费些心思好生调教。”
吴成方不紧不慢地跨过大门,笑呵呵地扫视一圈,将院内的情形看在眼底,转头调侃落后自己半步的沈栖元。
沈栖元耷拉着眼皮,朝吴成方微微颔首,“拙荆在娘家辈分高,被宠坏了。倒让公公瞧了笑话。”
吴成方摆摆手,笑道:“养在娘家的,哪个不是娇客?宠爱些也是正常。”
又信步上前,在袁依柳五步远的距离停下,肆意打量。
“这聘礼乃是沈大人为了迎娶袁小姐过门,特地向督公求来的。难不成袁小姐认为,督公的这些银钱,也俱是贪墨得来不成?”
袁依柳冷笑,“是不是,送钱的,拿钱的,心里都门儿清。这钱不曾过我的手也不曾过我的眼,公公这话,怕是问错人了。”
吴成方挑眉,竟是赞了一句,“有脾气,是匹值得调教的烈马。”
又对袁依柳的相貌好一番端详后,颇为惋惜地叹道:“倒是叫沈大人慧眼如炬,抢先了一步。”
“袁小姐这般的样貌,若是家里头晚一年出事,赶上明年宫中采选,定是能入两宫太后的眼,点个嫔不为过。”
“可惜了。”
又对沈栖元恭维道:“沈大人倒是好福气。往后家里头连佛龛都不必供了。”
沈栖元恭敬回应:“我这孤家寡人,何来福气可言?全仰赖督公愿意将他滔天鸿福分润于我。”
他款步上前,越过吴成方来到袁依柳一步远的距离,定定看着她。
任他重复一千八百多次,都不曾想过,破局的关键,竟然在自己负责审讯的袁成毅妹妹身上。
真真是灯下黑了。
出于对袁依柳的感激,沈栖元对她的态度不似昨日刚硬,也不在乎她对自己的冷眼相待。
“昨日你我在北镇抚司前纠缠,又夜间同游西关街。这些事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我虽非君子,却也自认不是小人。岂能坐视小姐的清白名声被污。”
“既然男未婚,女未嫁,正好凑成一对。”
说完,他取出一个纸包,在袁依柳面前晃了晃,两指一弹,飞到想要过来的袁兴安脸上。
“弑父之罪,可是要杀头流放的。”
袁依柳扫了眼捧着纸包目露惊恐的袁兴安。
“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那大人既然派人跟踪我们,可有发现泄漏督公秘密的幕后主使。”
沈栖元面露扼腕之色。
“说来可惜,竟没能发现小姐见过外人。否则小姐也能侥幸逃过今日的婚事。”
带着对袁依柳的赞许,他取出怀里的婚书,好心将婚书展开,有字的一面对准袁依柳,方便她看清楚。
“我与大哥分说明白后,大哥也同意了我俩的婚事。幸赖督公之力,又有诸位同僚相助,这才得以在今日便能与小姐共结连理。”
“大哥的字,你一定是认识的。来瞧瞧这是否作了假。”
婚书正文乃是用馆阁体写成的,落款的“袁成毅”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道尽心中不甘愤懑,无奈愧疚。
袁成毅不仅是她的兄长,更是袁家上下十几口人的大家长。
袁依柳笑了,“我还以为,以北镇抚司的风格,会直接上门来抓我呢。”
沈栖元惊讶,“岂会?北镇抚司行事,素来依律而行。心惧之人皆为作奸犯科的宵小之辈。小姐大可放心,北镇抚司不会胡乱抓人,何况……”
他弯腰凑近袁依柳,伸手捻起一缕对方落于胸前的青丝绕指,声音低转缱绻,如情人耳边低语。
“还是抓沈某的未婚妻子。”
袁依柳毫不留情地“啪”一下,将他不规矩的手打飞。
沈栖元也不看被拍红的手背,直起身,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面前少女,眼中尽是嘲弄。
袁依柳,在你昨日说出秘密前,可曾做好了未来被囚禁,直至逼问出泄漏秘密之人的准备?
他扬了扬手里的婚书,“昨日我同大哥商量,是否能出十两纹银娶你过门,大哥险些要把我给吃了。”
“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求到督公面前。”
“不过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督公竟赏下万两聘礼,看不出你还挺值钱。”
袁依柳直直看着他,脑海中,自己和原主的记忆交错翻涌。
“你妹妹还小,离不开爸爸妈妈,你是姐姐要听话,先在奶奶家住几年。”
“十两银子,把人领走吧。虽说没同瘦马那样打小教过,但好歹是官家小姐,该懂的都懂。就是性子烈了些,不听话。领回去后,可要仔细别被咬了”
“你弟弟现在路都还不会走,家里根本忙不过来,你是姐姐要懂事,不要闹,今年生日不过又不会死,还有明年呢。”
“十两银子买来的贱货,还敢打老子?老子今天非抽了你的皮不可!”
“你弟弟妹妹还在读书,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那个男人虽然丑了点腿也瘸,玩得也花,可他家里有钱啊,在县里有三套房一个商铺,还愿意出八十万的彩礼!把你骗回来是我们不对,把身份证银行卡交出来……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好人心!”
“还想学人玩携款私奔这套?你是知府大人送给老子的!是奴籍!!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都得被抓回来!既然你不要脸,那老子就成全你。把这贱人的面皮给老子剥下来,这皮相还能值点钱,宽慰宽慰老子的心。你放心,等老子抓到奸夫,就送他和你这□□去阴曹地府相会!”
她也好,原主也罢,一生都在被人强按着头,压在深不见底的水面之下,不许她们呼吸,不许她们说话。
她们是受人支配,被估价待售的交易货物。
痛与恨一点点染红袁依柳的眼睛,不等因她眼神而怔愣的沈栖元反应,就劈手抢过那份婚书。
当着众人的面,一点点撕成碎片,扬在半空,像是下了一场纷飞大雪。
碎片轻飘飘落在地上沾上尘土,被风吹成一堆堆,裹挟着卷起带往门口的方向。
她没有说话,却用行动告诉沈栖元,想逼她就范,是在做梦。
沈栖元无所谓地道:“若撕了婚书能让夫人高兴几分,莫说一份,哪怕百份千份,我也会给夫人寻来,换佳人一笑。”
“大哥还在诏狱做客,别说百份千份,就是上万份婚书,他也签得。”
“不过你放心,成亲之日,大哥定会前来露面,喝上我们的喜酒。毕竟,长兄如父,大哥还得送你出嫁不是?”
旋即声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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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留几个人下来,把夫人看好了,莫要让她出事。”
言罢,领着三位官媒和绝大多数番役离开。
吴成方似笑非笑地扫了眼袁依柳,“婚期定在下月二十九,本欲再早些的,不过这是最近的黄道吉日了。没法子。”
“沈夫人,可要安生在家,好好备嫁。”
“若以为沈大人失了父母族人,就轻慢待之。我们这些做弟兄的,可不会就此饶过。”
人一走,袁家赶紧将门关上,隔绝左右邻居对家中的窥视。
对着满院的聘礼,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统一落在了袁依柳身上。
“姑母,这些聘礼……”
袁依柳冷笑,“反正是人主动送的,便宜不占王八蛋。各家瞧瞧可有看中的,拿去自用便是。”
说罢,她转身回去,将门关上,独坐于桌边绣墩。
嫁给沈栖元?
开什么玩笑!
昨天既然她敢挑明陆星奕是假太监,就做好了对方还击的准备。
“系统,陆星奕最近什么时候出宫。”
她拿捏不了沈栖元,自有拿捏得了他的人。
【宿主你终于愿意为世界的美好,奉献……】
系统正要说话,门却被敲响,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姑奶奶,春韵可能进来?”
袁依柳制止了系统继续废话,“进来吧。”
原书女主袁春韵推门而入,眼眶红红的,显然已是哭过一场。
她一进来,就做贼似的看了看外头,而后飞快将门关上,坐到袁依柳身边,牵着她的手,未语泪先流。
袁依柳用丝帕为她擦着泪,“哭什么,眼睛都哭肿了,待会儿拿热帕子敷一敷眼睛。”
不愧是女主,做贼的时候像是偷心小娘子,哭的时候又楚楚惹人怜,哪怕是个女子都心动。难怪能一次拿下两个。
袁春韵摇了摇袁依柳的手,轻声道:“姑奶奶虽是我长辈,可只大我两岁。与其说是长辈,倒更像是姐姐。”
“过去姑奶奶素来第一个都想到我,家里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都让给我。”
“家中为救祖父出狱,四处碰壁不说,如今竟还要赔上姑奶奶你……我不依!”
她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姑奶奶,你成亲那日就由我替你出嫁吧。我俩身形相仿,盖着盖头也分辨不出。”
“等花轿到了沈府,洞房掀了盖头木已成舟,沈栖元那东厂走狗,难道还要再打上门来,将姑奶奶你绑走不成?”
“我受了家中长辈那么多年的宠爱,却在你们遇上祸事时,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思来想去,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了……姑奶奶你可不许拒绝!”
“这事我不敢同爹娘说,他们一定不同意,还会骂我。但我觉得我做得对!孝顺姑奶奶是应该的,为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家里付出也是应该的。”
“姑奶奶你别拒绝我,这事儿就这么定下好不好?只我们两个人知道。”
“祖父过去便说,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知道的人越少,这件事成功的可能就越高!”
袁依柳怔怔看着她,顿时理解了为什么原书中,原主逃跑非得带上袁春韵了。
明明一个人逃,比两个人更容易成功。
不单单是因为姑侄情,还因为这孩子值得。
她笑着为袁春韵擦干脸上的泪痕,“春韵放心,我们谁都不会胡乱就嫁人的。”
“只是——过几日,姑奶奶要带你出趟门,你可愿意?”
袁春韵忙道:“自然是愿意的!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陪姑奶奶一起去!”
姑奶奶素来待她好,绝不会害她。
16. 烫手山芋来了
袁依柳耐心听完系统洋洋洒洒的三千字废话,最后还是挖到了一个信息。
三天后,袁家的邻居要办寿宴,届时陆星奕会过去露个面。
有这句话,袁依柳就不觉得自己听那三千字的废话是白费功夫。
提前一天选好贺礼,让系统开启辅助模式“放倒”看管自己的番役,在邻居迎客的声音传来后,就带上精心打扮过的袁春韵,慢悠悠地从家里出发。
袁成毅还在诏狱没出来,袁家本不适合出门做客。家有牢狱之灾,有点眼力见的,都不该这时候去上门讨嫌。
何况邻居也根本没给袁家下请帖。
袁依柳是借着自己刚定下的“婚事”,沾了个喜字,才厚着脸皮不请自去。
两家又离得太近,一家在北,一家在南,前后距离不过两个弄堂,坐马车也好,坐轿子也罢,都犯不着费那劲儿。
袁依柳选择低调出行,带着侄孙女靠两条腿走过去。
去的路上,两人无事闲聊起来。
比起袁依柳的淡然自若,袁春韵就忐忑得多。
她怀抱着贺礼,不确定地问道:“姑奶奶,你确定魏国公府会让我们进门吗?”
袁依柳诧异地看着她,“为何不会?来者是客嘛。”
“何况今日督公也会过去,方才轿子都从我们家门前过去了。你没听见那动静吗?”
“如今我可是沈栖元未过门的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魏国公府的门房但凡有点眼力劲,也不会将我拒之门外。”
“你呀,就放心大胆地跟着我便是。天塌下来,也有姑奶奶给你撑着。”
袁春韵欲言又止,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姑奶奶,对这话持有很高的怀疑。
倘若天真塌下来,恐怕她这个高的,才是撑着的那个。
但这话不能说出口,对长辈不敬。
她只能按下心中忐忑,落后袁依柳半步紧紧跟着。
今日她们出门,没带丫鬟。
这也是袁依柳出于完成系统硬塞给自己任务的考虑。
完美初遇嘛,不就是在充满粉红泡泡的氛围下“偶然”相遇,然后达成一见倾心的目的?
丫鬟跟着来,不就成了破坏氛围的电灯泡了?
何况以袁依柳挑剔的眼光来看,无论是自己身边的银杏,还是服侍袁依柳的芩绿,都不是什么有上进心的打工人,木讷得很,不会来事倒会坏事。
带上不如不带。
走过第一个巷子,袁依柳问了侄孙女一个少女闺中的私密问题。
“春韵呐,你可曾想过,往后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说她是自找麻烦也好,保护欲爆棚也罢。她就是觉得,被外力操控的感情,就是有问题,是在她的三观雷区蹦迪。
受外力影响所强行发生的,并非出自本心,依旧是在被支配。
袁依柳希望,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袁春韵有一点点自由选择权。
反正系统只是说,要让男女主有完美初遇,可没说非得把他俩绑在一块儿。初遇之后分道扬镳,男婚女嫁,半点毛病都没有。
人这一生会有很多过客,难不成还得跟每一个过客都发展点后续吗?
袁依柳打定主意,除非袁春韵和陆星奕自然发展出感情,非得要死要活在一起,否则她绝不会引导袁春韵往那条路上走。
她可以为了完成任务,捏着鼻子闭着眼去突破自己的底线。那恶心的只是自己一个人。
可要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为自己完成任务的牺牲品。
抱歉,恕难从命。
袁春韵一听这话,脸顿时就涨红,比五月的石榴花还红上三分。
她结结巴巴地小声嘀咕:“姑奶奶……你、你怎么能问这种话?!这也太羞人了!”
“况且、况且我还……没及笄呢。”
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已经和蚊子叫没什么两样。
袁依柳笑眯眯地侧头看她,“你比我小两岁,若是非得计较,也就一岁半,没几个月功夫就满十五了。”
“如今家中有难处,你的及笄礼怕是不能如我那样大操大办。至多就是请三五好友过来观礼,摆上一桌席面。但礼不可废,不会不办。”
“等及笄礼一过,可不就得说婆家了?你若是有心仪之人,现在不对我说,到时候你爹娘胡乱给你定下,后悔可来不及。”
袁春韵张了张嘴,面露纠结之色。
又羞于谈论,又打心眼里觉得姑奶奶说得对。
对女儿家来说,婚事就是一辈子的事,自当慎之又慎。
同时心里又甜丝丝的,觉得果然姑奶奶对自己最好。
先前自己提议替嫁,果然是对的。可惜姑奶奶不置可否,没了下文,想来还是因为疼自己,所以心中不愿。
如今又问起自己对终身大事的打算,显然是决计不会答应替嫁之事了。
想到如此疼爱自己的姑奶奶马上就要嫁给沈栖元那种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袁春韵心里就愤愤不平。
他沈栖元凭什么娶自己这么好的姑奶奶!
老天爷真真是不长眼!
袁依柳见她迟迟不说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又或是年纪还小,没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一时想不好,那便回去后仔细想想。想好了同我说。”
“我心里有了数,才好在你爹娘谈论起来时,帮你做个主。”
袁春韵抿着嘴窃喜,声音透出欢喜来,“那我就先谢谢姑奶奶了!”
“谢什么,你是我侄孙女。我不疼你疼谁?”
说话间,魏国公府已是近在眼前。
袁依柳和袁春韵两人彼此看了看,确认衣着并无不妥,便由袁依柳打头上前。
今日是老魏国公的寿宴,这位明年就百岁的老人瑞侍奉了四朝帝王,子孙皆简在帝心。
故而今日来烧热灶的宾客络绎不绝,有头有脸的来了,没头没脸的也来了,国公府门前的大街都被客人的马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袁依柳笑吟吟上前,向正在迎客的国公府管事点头寒暄。
“老国公今日大寿,袁家特来相贺。”
说着,从袁春韵手中取过贺礼递过去。
“这是贺礼,乃是一尊和阗玉如意,还望老国公笑纳。”
这柄玉如意,是袁依柳从沈栖元送来的聘礼当中选出来的,袁家可没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要真有,袁家上下就不会挤在全福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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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进小宅子里头了。
那管事一听“袁家”二字,立刻绷紧了神经,警惕骤起。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敢问——是哪个袁家?”
袁依柳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就是前些日子被抓进诏狱的袁成毅袁家。”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袁成毅乃是家兄,我乃他幼妹。后头跟着的,是我侄孙女。”
管事脑门上的冷汗立刻就冒了出来,浸透了巾帽。
完了,烫手山芋来了。
袁家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劲?这会儿国公府正办着喜事呢,怎么就过来贺喜?不知道他家有牢狱之灾,不吉利吗?
难怪袁成毅会被抓去诏狱,上梁不正下梁歪,该!
正想着如何拒绝,又听袁依柳幽幽地来了一句。
“前几日我家闹出来的动静,想必国公府也听见了。毕竟我们两家离得不远。”
“北镇抚司的沈栖元刚跟我下了聘礼,下月二十九就要办婚事了。到时候,给国公府下喜帖,还请务必赏脸过来喝一杯喜酒。”
管事倏地一下寒毛竖起。
那天的动静可不小,国公府岂有不知之理?
又重新审视起了袁依柳。
他就说,这小娘子明知家中有难,怎么还敢厚着脸皮不请自来,敢情是因为身上沾了个喜字。
即便如此,管事依旧不愿放袁依柳进去。
袁成毅在诏狱待了那么些日子,该用的刑也都用了,还不见人出来,显然半条命都去了,接下来想官复原职根本不可能。
这小娘子能想到这一层,显见心机深沉。今日前来绝不可能是单纯道贺,定是想借机攀附魏国公,好让府中主子搭救其兄长出狱。
这等目的不纯之人,今日他已经轰走了好几波,也不多这一个。
管事笑道:“好叫袁家两位娘子知道,今日寿宴,只有手上有请帖的,才能入内。没有请帖的,便只好在外头的流水宴上吃些水酒了。”
他敢笃定,府里绝对没有给袁家送请帖,让他们过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时期颇受重用的袁成毅如今已是阶下囚。府里的主子们也叮嘱过,莫要沾染上袁家这次的官司。
他绝不能把这两位给放进去。
袁春韵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望着袁依柳,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离开。
袁依柳却微微惊讶道:“虽可方才督公路过我家门前,特地派人来说,让我今日过来国公府认认人。”
“念着今日是老国公的寿宴,我还特地从沈大人送来的聘礼中,选了这柄玉如意作为贺礼,以免失了礼数。”
“我知管事你职责在身,不好放我这个没有请帖的入内。可督公那儿……”
袁依柳皱紧了眉,“我也不好交代呀。”
管事倒吸一口冷气。
这事,难办了!
便是自家主子简在帝心,也不敢对如日中天的督公陆星奕,说一个不字啊!
袁依柳不再言语,只噙着为难的笑望向他,一副全凭他做主的模样,更是让管事取舍两难。
放,还是不放?
自己这要是选错了,怕是这国公府管事的好差事,也就到头了。
17. 无忠者不义,无义必不忠
魏国公府的管事左右为难,袁依柳也不催,她笃定对方绝对不敢得罪陆星奕。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国公府管事不敢得罪,恐怕就是他的主子来了,今日国公府的老寿星来了,也没这个胆子。
心里有底,她就耐心地等着对方给自己答复。
只是那管事还未开口,陆星奕的干孙子孙和便匆匆忙忙地从里头出来。
他临时得了信,宫里头有急事得赶回去,这才告了罪,临时离开。
到了门口一看,那杵着的菩萨脸不是沈栖元刚定下亲的媳妇儿,又能是谁?
虽说孙和并未见过袁依柳,不过吴成方回去后,同他们描述过袁依柳的奇异长相,是以人人都知道了,袁成毅有个长着菩萨脸的妹子。
他停下脚步,垂眸细思。
干爹不是说过,这袁依柳在家被番役看着吗?怎么人跑这儿来了?
莫不是底下人阳奉阴违,不把干爷爷的话当回事,拿了袁依柳的贿赂,把人给放出来了?
不过这袁依柳好不容易出了门,不逃不跑的,上魏国公府来贺寿,又是为哪门子的事?
沈栖元应是对她说过,袁成毅做了伪证,不日即将出狱。
这桩事已经定下,袁成毅也签字画押,供词都在干爷爷的桌上摆着呢,犯不着为了救人来国公府吧?
还是说……她不想嫁给沈栖元,所以来烧国公府的热灶,想托人从中说和?
孙和倏地抬头,看向袁依柳身后那个明显姿容比她更盛的少女,看着身量面容,怕是还未及笄。
不由冷笑。
自己倒是忘了,今日干爷爷也在国公府呢。
这带着个如此年少貌美的,怕是打着讨好能做沈栖元主的干爷爷吧。
当真是为了自己,什么脸皮良心都不要了。
这般小的年纪,也亏她下得去这手!
孙和心头扬起对袁依柳的不屑,重新迈开步子上前,在管事与她身旁停下。
“这位可是沈大人快过门的妻子?袁小姐,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袁依柳并不认识孙和,带着生疏的笑,“敢问这位公公姓甚名谁?头回相见不知公公尊姓,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公公见谅。”
说着便要行礼,被孙和挡下。
“哎,别介。你的礼,我可受不起。回头沈大人怪罪起来,我可少不得要受干爷爷的挂落。”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抬高沈栖元对陆星奕的影响,才好让这动歪心思的袁依柳信心大增,自以为能成功。
回头在陆星奕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时,受到的打击才越大。
孙和心中定了主意,态度也就和善起来。
“咱家姓孙名和,乃是督公手下办事,与沈大人亦称得上一句同僚。”
“前几日沈大人上袁家提亲回来,还给我下了请帖,邀我届时去参加二位的婚礼,讨一杯喜酒喝喝。”
他眯了眯眼,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不过——咱家到底是阉人,也不知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嫌弃不嫌弃。”
袁依柳再次恭敬行礼,这回孙和只冷眼看着,并不去拦。
“孙公公是在宫中行走,服侍太后、陛下的贵人。愿意赏脸过来,已是我天大的福分。”
“我还想着,到时候能从公公身上沾几分福气呢。”
孙和挑眉,很是诧异。
他可是记得,那日干爹吴成方回来后,对他们底下几个儿子,绘声绘色地好一番描述了这位袁家姑奶奶的刚烈做派。
怎得今日言行与那日相差甚远?
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纵然想得再多,孙和面上也不曾露出半分。
“我还有事在身,不便多留,得先回宫去办差了。”
转身对管事道:“来者皆是客,既然沈夫人是来给老国公贺寿的,就没有把人挡在外头的道理。”
“沈大人的面子不管用,也得惦念惦念袁公也与老国公、国公世子多年同朝为官,曾有回护的旧情。”
孙和似有所感,“熙靖六年,魏国公世子触怒先帝,叫龙颜大怒的先帝下旨廷杖,还是袁公一劝再劝,这才免受此刑,仅以罚俸了事。”
“这人呐,怕惹祸事上身,急着跟人划清界线,的确算不得错。可也不能旧情不念?”
“那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君也好,臣也罢,哪怕是他们这些没了根的太监,最在意的,无非两个字。
一谓忠,二谓义。
无忠者不义,无义必不忠。
这句话,还是先帝在时,常挂在嘴边的。
在孙和看来,魏国公府上下,还是过于明哲保身了些,少了点人情味。
二来,他有意让人放袁依柳进去,就是想着看热闹。
管事岂能不知孙和的身份,既然对方都说了这样重的话,自己再不把袁依柳放进去,可就丢了魏国公府的脸面。
他点头应下,先与袁依柳将孙和送走,又当着袁依柳的面叹了一声,手朝着府内方向一举。
“二位袁小姐,请吧。”
袁依柳笑眯眯地谢过管事,擦肩而过时,却又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地上。
“咦,管事可是掉了东西?”
她蹲下,从空无一物的地上做了捡东西的动作,起身时,手中已是多了一张叠成小块的银票。
将银票递过去,“今日国公府人多事忙,掉了东西事后再想找回来,可就难了。管事可得留神才是。”
管事眼珠子盯着那银票背面透出来的“一百”,眼珠子都瞪大了。
犹豫再三,还是接过。
“多谢袁小姐。”
又唤来经过的丫鬟,叫她将两个袁家小姐领去女眷待着的花园,好茶好水伺候。
袁依柳照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有劳管事费心了。”
说罢,带着侄孙女离开,留下淡淡衣香,萦绕管事鼻端。
他嘿嘿一笑。
没看出来,这袁小姐出手还挺大方,当真是个妙人!
站在门外迎客的苦差事,此刻又不觉得有多辛苦了。
跟着袁依柳身后的袁春韵在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拍着胸口,大出一口气。
“果真如姑奶奶说的,让我们进来了。姑奶奶真厉害!跟神仙似的,言出法随。”
“就是那一百两……就这么给了出去,我还有点心疼。”
袁依柳笑眯眯地牵着她的手,“有什么好心疼的?又不是家里头辛苦赚来的。”
“全是我从沈栖元送来的聘礼中拿的。别人送来的钱,你不花,迟早会有人替你花。”
又道:“似国公府迎客的管事,小钱看不上,大钱捞不着。一百两,让人少给我们使绊子,很值。”
那管事虽说应下孙和,却也打着不让她们多待的心思。
是以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让国公府的下人来迎她们入内。就是打量着她们不熟悉国公府地形,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得罪了人,就有理由把她们给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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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这也算是小人物的智慧,既不得罪孙和,又对家里的主子交了差。
但在收下自己贿赂后,态度就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毕竟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看在钱的份上,之前的那点不愉快,都可以烟消云散。
袁春韵纳闷:“姑奶奶是怎么看出管事先前对我们心有不轨的?”
她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袁依柳莞尔一笑,“你当我比你多吃的两年饭是白吃的?到底长你两岁,懂的比你多些,不是正常?”
袁春韵想想也对,便不再多言。
“二位小姐,此处便是府内花园,各家女眷皆在此地。我去为二位奉茶,还请在此处稍待。”
领她们来的丫鬟将她们带到一处僻静的凉亭,既能看见周遭三五成群笑闹闲谈着的各家夫人小姐,也能安享宁静,显然是个好地方。
袁依柳道了声有劳,这回却是没贿赂人家。
再有钱也得用在刀刃上。
她又不是善财童子,是个人就给钱。
袁依柳早就从系统那儿得到了陆星奕现在身处何地,又手握魏国公府的地图,倒是不怕找不到人。
就是男女宾客分开,她贸然带着袁春韵前往男宾在的地方,还是得找个合适的借口才行。
袁春韵却是另有一番自己的打算。
姑奶奶不同意自己替嫁,只能另辟蹊径想其他法子。
她斟酌着字词,小心翼翼问道:“姑奶奶,方才我们在门口遇上的那个孙公公,说是给督公办事的。”
“沈栖元,是不是就听督公的呀?”
袁依柳想着事,就没留意到她脸上的异样,只随口答道:“嗯,督公掌管东厂,北镇抚司归东厂管。”
“那今日……督公是不是也来了魏国公府?”
“是啊。”
袁春韵心中大喜。
要是自己能有机会见到督公,是不是就能求他收回姑奶奶和沈栖元的婚事?
还没等她想出怎么离开袁依柳身边,偷偷去找人,就听见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两只小老鼠偷偷溜进了国公府。”
袁依柳和袁春韵同时转过头去,见是七八个小姐不知怎得过来了。
站在中间的那位小姐穿戴皆是名贵之物,神情倨傲至极。可她牵着那位小姐,却是一身洗得发了白的棉布衣裙,看着袁依柳的目光,简直恨不得要杀了她。
袁依柳一脸莫名其妙。
她人才刚到,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怎么就摊上麻烦事了?
扭头去看袁春韵,“我不认识她们,春韵你可认识?”
袁春韵茫然摇头。
不等袁依柳开口问她们是谁,对方便主动道:“你就是沈栖元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吧?”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是你!”
“当年沈栖元抓了我父兄下诏狱,害他们惨死狱中。这笔账,老天总算开了眼,让我今日有机会来算上一算!”
“你既然是他的妻子,那这债,当然要算在你的头上!”
等那棉布衣裙的小姐说完,站在中央的傲慢小姐轻蔑一笑,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三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
袁依柳眯着眼,“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被众星捧月的小姐讥讽道,“不过是给你点教训罢了。”
“杀人犯法。我们可犯不着为了区区的老鼠,就搭上自己。”
“给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