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公主是细作》
1. 任彬
暮色四合,归鸦阵阵。
凌都西北山谷前,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停留,中间簇拥着五乘精巧华贵的车驾。
探子飞马回报:“前面山谷安全!”
浩浩荡荡的车队才缓缓驶进山谷,向凌都的方向行去。
突然间,哐哐响声震动整个山谷,山崖上无数巨石轰然砸下,峭壁上横出的古松拦不住它们,白白折断了自身,断口尖锐不齐。
巨石裹挟着泥沙就到眼前,将车队截断成三五段,来不及跑开的人马都被压在巨石之下,不久便淌出血来,马匹受惊躁动地扬起蹄子,带起一阵阵黄沙漫天飞舞,四方奔袭而来的黑衣人直指那五乘车驾。
队伍乱成一团,北燕护卫首领陈益环顾四周,拔剑高喊:“全队听令,护卫公主!”
“全队听令,护卫公主!”通信护卫驰马奔告,见巨石阻隔,则隔石高喊。
一半护卫已经严阵以待,另一半护卫隶属东凌迎亲使团,他们在等迎亲使的命令。
转瞬间短兵相接,金属碰撞声当啷作响。
宫女呼号:“快!保护公主!”“护公主先走!”“快来人!刺客上来了!”
锐利的刀锋穿过深棕色盘云纹饰车帘,一道银白色的光束闪过任彬紧闭的眼睛,任彬浓黑纤长的睫毛轻颤,霎时睁开双眼,眼神迷茫,初时眼前一团模糊,头部像是被套上一只磨砂白塑料袋儿,双手无意识往两边摸索,摸到一片粘稠的湿热。
正待她眯眼细瞧手上的液体,只见一道刺目的银白光刺破空气直逼鼻尖,近到多喘一口气鼻尖都会被扎破一般。
任彬屏住呼息,身体下意识往后靠,紧紧地贴在后车壁上,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牢牢抓住那只握刀的手,仿佛这般动作便能获得片刻喘息的机会。
“咔嚓——”
来人右手无力落下,俨然是手骨骨折了,看着任彬的眼眸充满讶异,转瞬便化为杀意。
别说对方了,任彬自己也被自己的手劲震惊了,她只是下意识想把眼前的刀推开而已。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就是一个字——猛!
来人没有给任彬留下太多喘息的机会,左手迅速抓住掉落在半空的刀,刀锋刺向任彬白皙的脖颈,任彬猛地往左边侧身,半边腰撞在左侧矮桌,桌上的茶盏瓜果香炉滚落。
她弃了来人的右手,不料对方右手臂弯使劲,夹住任彬的双手,一下拉进和任彬的距离,刀锋卷土重来。
任彬倾力后仰,险险躲过贴着鼻尖刺来的刀,来人在任彬面部上方,甩刀变换方向,刀尖竖直向下,任彬双眼大睁,竭力蜷起双腿,猛地向来人蹬去。
来人左手右臂瞬间都卸了力,痛苦地萎顿在地,连抽搐的气力都没有,尿骚味逐渐弥漫开来。任彬被自己蹬得往后飞,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矮桌腿上,重重摔在坐榻上,带起满车厢尘屑。
汗滴声,尿淌声,喘息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此刻谁先恢复,谁就得到生机。
任彬狠狠咬住自己的口腔内壁,尖牙刺破嘴里的嫩肉,鲜红的血液迸溅而出,染红了皓白的牙齿。
她闭着眼睛,迫使自己深深地呼吸,积蓄残存的力量,一呼一吸都在脑壳上燎起丝丝缕缕的火舌,痛得几乎扰乱她呼息的节奏。
车帘向内飞起,天色渐暗,风闯了进来,轻抚任彬的额头,喊杀声、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
“全队听令!收缩防线!护住车驾!违令者,杀!”北燕护卫首领陈益边战边喊,声嘶力竭。
“是!”护卫的回应震动山谷。
扭头问一边拼命闪躲的锦袍男子,“陆三公子,您向凌都发信号了没?”
“发过了。”陆钰高声回应,“一开始就发了。”
他说的一开始是在双方刀兵相接之后,短暂的愣神之后,他第一时间燃放了信号弹,下令让护卫守护北燕和亲公主。
陆钰是东凌承恩公府的三公子,虽然多才多艺,但他不会武,只能绕着车驾避开黑衣人。
巨石阻隔道路,他们只能原地守住车驾,杀退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等待援兵。
“援兵多久才会到?”北燕护卫首领陈益问道,手上的刀也不闲着,当啷一声便隔开黑衣人的武器。
“很快!很快便到!”生死一线,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陆钰计算不准时间,只能这样安慰他。
车厢内倒在地上的人先一步晃悠悠爬了起来,杀意夹杂着惧意在他眼中盘旋,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她,她不是他佯攻的对象,不是他清除的对象,为了活下去,他必须杀了她。
他脚步踉跄地走到任彬身旁,左手持刀,径直捅向任彬的心脏。
刀锋距离任彬的心脏只差一掌的距离。
“当啷——”
尖刀刺中香炉底座,原来任彬早就将香炉底座偷偷摸到左手里,不等对方再捅,右手探出,抓住对方的左手,单手就折断他的手,双手握住他的手连同手中的刀,狠狠地扎向对方的心脏,鲜血顺着刀口留了下来,滴落在任彬的裙子上。
任彬后怕地把来人推按到一边,刀还插在那人胸口上,她艰难地爬起来靠在后车壁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脚步声绕着车驾,任彬屏气凝神听到脚步声最后停在车帘前,来人毫不犹豫掀帘入内,任彬瞳孔微缩,是同之前一样的黑衣人。
黑衣人扫视车厢,目光讶异,蒙面黑布下的嘴唇微启,话还没出口,见任彬目露厉色,黑衣人霎时指尖银光闪动,金属刀片飞射而出。
任彬猛然拽住旁边的尸体阻挡在身前,金属刀片扎在尸体上滋滋作响,竟烂了几个大窟窿。
金属刀片穿透尸体即将飞出,任彬扭胯侧身转肩偏头,金属刀片擦着任彬的身体,险险飞过,插在后车壁上。
不知道是金属刀片上的腐蚀物质只对血肉有用,还是腐蚀物质已经被尸体上的血液稀释了大半,后车壁并没有见到腐烂。
无暇细想,只见黑衣人指尖银光再次闪动,任彬大臂一提,将尸体甩给黑衣人。
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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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一边挤着一块矮几和一具尸体,黑衣人见状往另一边跳开,躲闪任彬扔过来的尸体,
任彬已提前一瞬闪动到黑衣人身侧,抬起右手,一把掐住来人脖颈,将来人按进刚才那摊尿里。
黑衣人一时间觉得腥臭难忍,喉间胸中空气逐渐被抽去,拼尽全力发出两声短啸,片刻便被任彬活活扼死。
任彬避开插在后车壁上的金属刀片,靠在后车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只有不自觉握紧的手暴露她的戒备。
她想到刚才的情景。
黑衣人被按头下落的时候,已经情急喊道:“任彬!你做什么!”
刚才太过紧张根本没有听清,黑衣人转瞬间便没了性命。
她在喊她的名字,她识得她!
“唰啦——”
重箭从半山飞射而下,刺破傍晚的空气,扎裂车窗帘子,直奔任彬而来,任彬抓起尸体遮掩身形,就势滚到角落躲避下一箭,脑袋再一次受到撞击。
“嘶——”任彬痛哼,摸到香炉盖握在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做这种梦?
怎么没完没了?
再做下去该影响明天上班了!
恍惚间,任彬眼前浮现上班的画面。
A4纸垒成的坑是那么的深,无数记账凭证堆叠在一起,她怎么爬都爬不出去,尽管她已经爬得很高很高了,还是没有看到尽头。
天际飘洒着像雪片一样的票据,夹杂着同事的质问声“小任啊,这个怎么就不能报销了?”、催促声“小任啊,薪酬表什么时候能做好啊?都等着你发工资呢?”,盖住努力攀爬的任彬,直到将她再次掩埋在坑底。
重!冷!黑!
她看不见前路?血腥味、腥臭味弥漫在鼻尖,一个闪闪发光的泡泡裹着任妈降落在任彬身旁,任妈半抱着任彬往上爬,“小彬,熬一熬就撑过去了,妈妈和你一起……”
画面逐渐明亮起来,她想起今天下午下班的事情。
她过马路去公交车站搭车,计划晚上KO初级会计实务、手撕经济法基础,然后她在路中间……她是睡着了吗?要不然怎么会做梦呢?她怎么会在路中间睡着?
黑衣人退去,加上凌都援兵的帮忙,他们很快将伤员处理妥当,重整队伍,在巨石中开辟出一条道路,直达凌都驿馆,只留下十几人收殓亡者。
队伍一抵达凌都,凌都刺史就一面带着副手和医者直奔驿馆,一面派人出城调查袭杀情况。
这注定不是一个安宁的夜晚,整个驿馆灯火通明,驿馆内外的护卫严阵以待。
任彬昏迷,满身血迹。
医官不敢大意,请护卫将她抬进驿馆内靠近大门的一间屋子。
屋门左侧停放着一架透影不透人的屏风,将屋子简单地隔成里外两间。
医官让宫女将任彬抱到里间床上细细再检查一遍,他自己刚候在屏风外面。
宫女检查完给任彬掖好被角,走到屏风处朝医官摇摇头,医官松了口气。
2. 穿越
梦魇的碎片凌迟任彬的大脑,一会儿是穿喉的利箭,一会儿堆叠的纸片,一会儿是迸溅的鲜血,一会儿是莫名的吟唱……
什么秩序之神?
什么愿献上一切?
嘈杂的人声像磨盘研磨着脑仁。
“许医官,彬妹妹怎么了?”一道沉静的女声问道。
“回枢公主的话,彬公主没有致命外伤,有些发热。”答话的是一道年轻的男声,应该是许医官了。
“没有受伤?许医官,你可检查仔细了?”另一道女声着急问道,“抬回来的时候,彬妹妹手上、衣裙上血迹斑斑,怎么会没有受伤?”
许医官答:“回悠公主的话,臣已命宫女细细检查过了,除了头上肿包、身上几处淤青,没有致命的外伤。”
枢公主道:“许医官,你先去开药吧,今晚还要劳烦你看顾彬妹妹。”
医官?公主?他们在说什么?
她的梦怎么这么混乱?
她刚才想到什么了呢?对了,下班过马路的时候,然后呢?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她要想起来!
侧颈猛地钝痛,任彬彻底失去意识。
几秒前,许医官领命自去一旁书案开药,铺纸提笔要写,想着今日药材多多少少有毁损,便要带着药童,去存放药材的地方看看,再斟酌着用药。
就在这时,屏风后爆发出桂嬷嬷尖锐的叫喊声:“不好了不好了!彬公主不好了!”
许医官疾步绕过屏风,走到任彬床前,只见任彬全身僵直发力,微微颤抖,牙关紧咬,唇瓣渗血。
桂嬷嬷让到一旁,许医官怕任彬咬伤舌头,将任彬的头扳向床外侧,右手手刀猛地她的侧颈,任彬顿时卸了力气。
许医官将任彬的头轻轻扳了回去,起身迎向任枢、任悠询问的目光,说道:“受惊后容易抽搐,这是正常的,还请两位公主放心。”
转头吩咐桂嬷嬷,“嬷嬷莫担心,在彬公主口中放卷帕子,防止彬公主咬伤自己。”
桂嬷嬷应是,从存放衣饰的樟木雕花匣子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卷成一卷,轻轻捏开任彬的牙关,横放在任彬口中。
许医官看完桂嬷嬷处理,告退去开药。
因今日遭遇袭杀,医官死伤不少,有了年纪的医官更在本就水土不服的情况下受到惊吓直接一病不起,故许医官已疲色深重,任枢还是只能让他多看顾一二。虽然有都城主官带来的医者,但总要留下自己人看顾,才让人放心。
任枢和任悠一起回到外间,任枢问:“悠妹妹可有受伤?”从城外到驿馆,任枢见任彬浑身是血,一心扑在她身上,她们五人远道而来,她不希望才初入凌都便有折损,现在才想起问任悠情况。
任悠摇摇头,她头饰整齐显然是整理过的,只身上衣袍深深的褶皱残存堵都城外的惊险。她说道:“我还好,护卫及时,只是在车驾里滚了一着。枢姐姐可好?”面露担忧。
任枢说道:“我也无事。”任枢是此行的最重要的人物,护卫力量也尽是精锐,尽管受到最集中的冲杀,任枢也毫发无伤。
“那就好,枢姐姐无事,我就放心了。”任悠眉头略松,说道,“刚才可真凶险,车驾挤在山谷里,眼睁睁见巨石砸下来,来得又快又猛,躲都没地方躲。我们就差些许路,就进凌都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任枢说道:“黑衣人训练有素,不是寻常盗匪,是冲着我们来的。”陈益此前已禀过情况,黑衣集中冲锋中间五乖车驾,财物分毫未取,眼见凌都援兵至,难以得手便撤了。
“可不是,我们车队上千人,就算盗匪眼红我们的财物,轻易也不会朝我们下手。肯定是南罗!”任悠笃定,“我们大燕和东凌联姻,小小南罗必是怕了。”
任枢没有说话。
任悠却是为自己的忧虑找到了宣泄对象,狠骂南罗几句前朝遗孽,随即又感慨:“现下进了凌都,总算是安全了。”
任枢心里盘算,燕凌联合对南罗确实不利,南罗很有可能出手阻挠。
同时,她们大燕主张和凌帝联姻,东凌却未必人人乐见其成,刺杀也有可能是这部分人的手笔,进了凌都真就安全了吗?
“好了。”任枢止住任悠的话头,她没有向任悠分析这些弯弯绕绕,避免任悠思虑过度也跟着病倒。
任悠听到任枢有些不耐的话,立刻噤声,小心翼翼地看向任枢。
任枢见任悠如此,缓了缓,声音温和些道:“明日还要谒见凌帝,悠妹妹早些回去歇息吧。”说完,和任悠一起往外走,碰见梳洗完来探望的任煜和任平。
两方相互问了情况,任煜得知任彬没有受伤只是受惊发热,心中松了一气,不忘嘲讽道:“彬妹妹还是一如既往胆子小得很。”
任平也问道:“彬妹妹怎么会受惊到这个程度?”
黑衣人冲杀时,任煜和任平同任悠一样在自己的车驾中并无受伤,想着任彬自然也同她们一样。
“今天傍晚巨石拦截了彬妹妹的护卫,黑衣人摸上了彬妹妹的车驾,还好她身边贴身宫女拼死阻拦,要不然……”任枢顿了顿,特意解释道。
现在是非常时候,她们从大燕千里迢迢来到东凌,是为了和亲的使命而来的,不是吵嘴的时候,她们要凝聚力量。
任悠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禁感慨道:“幸好,幸好。”
任煜大惊,任平也面露惊色,没想到任彬遭遇这样的危险,举步就往屋里走去,迫不及待地要看看任彬。
任彬已经被许医官的手刀砍昏过去,任枢恐任煜进去吵醒任彬再生变故,于是让她们先行回去歇息。
任枢送走她们,回到厅堂,凌都刺史已经进宫去禀报袭杀的事情,鸿胪寺卿和凌都刺史副手还等在驿馆,迎上来向任枢行礼。
“我们大燕和亲使团在距离凌都这么近的地方遭遇袭杀,你们好自为之!”任彬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不悦地拂袖而去。
深夜,任彬闻到一股薄荷脑儿的味道,紧接着人中一疼,瞬间从黑暗中醒转过来。
她睁开眼睛,望着床顶上的帐子,样式、颜色都很陌生。
她这是睡哪了?
“翎丙大人,属下唐突了。”
一道女声自床榻边传来,任彬心里一惊,撑着床榻闪电般快速坐起身看去,只见床榻下跪伏一人,全身上下罩着黑斗篷,看不清脸。
来人的视线规规矩矩地停在脚榻上,没有看到任彬眼中的迷茫和疑惑。
这是什么情况?这是梦吗?她的人中怎么这么疼?
不对,这不是梦!她的人中在疼!她是穿了!
作为深受穿越剧洗礼的现代人,任彬很快接受她穿越的事实。
“翎丙大人,这是任务文书。”来人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奉过头顶,递到任彬手边。
这是给她穿成什么身份了?怎么还有任务文书?
她这才认真打量眼前黑斗篷,黑斗篷看着面料一般,没有纹饰,和床帐,或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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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屋子陈设并不协调,来人不属于这间屋子,应该是潜入的。
任彬拿过那本书,借着床头的烛光看起来,封面写着《凄惨孤儿复仇计》,她接着翻看内容,发现是本小说。
任务文书?什么任务?她看不出来啊。
难道她是个孤儿?要按小说情节发展来复仇?
这任务文书名称也太直接了吧?
任彬斟酌开口,打算先询问任务内容,“辛苦你了,你先起来吧……”
不等任彬询问任务内容,来人迅速仰起头,头上的兜帽掉了下来,望着任彬的眼中满满崇敬之色,说道:“属下不辛苦。”
像是怕任彬不相信,接着说:“翎丙大人,您就是我的榜样,能够协助翎丙大人实在是属下莫大的荣幸。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让属下去办。有什么差遣的,您只要说您想念家乡的蜜汁炙肉了,属下便会赶来。”
说完,她又把头低了下去。
任彬回想着来人十五六岁朝气蓬勃的脸,年纪这么小就已经是老职场人了?
转念一想,来人对她这般崇敬,原身必然有什么过人之处,应该不可能会看不懂任务文书。她要是贸然询问任务内容,来人知道她是草包是小事情。要是她被发现不是原身就不妙了。
不如就装成失忆好了。
她早前昏昏沉沉间听到什么公主,眼下黑斗篷又喊她什么大人。
她应该是穿成了一个公主,一个有隐藏身份的公主,还是一个肩负着不知道什么任务的公主。
看到黑斗篷偷偷潜入的行径,她不禁感慨,原身堂堂公主奈何为贼?
贼!
再转念一想,不妥!
要是她声称她失忆了,他们贼窝把她当成会泄露任务的不安定因素怎么办?他们是会选择撤回任务,还是消除风险?他们的选择不言而喻。
她决定还是先把来人支走,再慢慢研究任务文书,于是挥手道:“没别的事,你先就退下吧。”
“您务必要小心东凌国师,属下先行告退。”来人做了个蝴蝶抱肩的动作,低声道,“鸿鹄高飞。”说完,从地上爬起来,一个起落就从窗户飞了出去。
任彬挥动的手僵在半空,像要抓住什么一般。
什么东凌国师,你倒是说清楚?
没事让你退下,有事你就是留下啊!
任彬拿着书敲了敲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松开紧绷的身体,摊靠在床榻上,无力地望着头顶的床帐。
无论怎样,她是个公主。
公主,这个开局挺好的,衣食无忧,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回去的时候能不能拉一行李箱古董回去。
这样想着,任彬的心情好了些,靠在床上,打量卧室,卧室看起来古色古香。
公主的卧室也不是很大嘛。
雕花床榻挂着祖母绿的床帐,床榻边是同款雕花的梳妆台,梳妆台上靠着几本书,地上铺着灰石,床榻对面是一架鱼戏莲叶落地屏风。
但,但是这可全都是古董啊!
任彬精神振奋地下了床榻,随手将任务文书塞在旁边梳妆台上的书丛里,一样样物件摸过去,摸到屏风处,发现一老一少、一女一男趴在屏风外面圆桌上睡着了。
公主就是好啊,还有两个人伺候着。
兴奋劲一过去,任彬的脑壳就疼得很,大概是穿越的后遗症,她按了按额角,有些踉跄地走回里间,爬上床榻缩进被窝里,心想:古董又不会长腿跑了,还是明天再看罢。
3. 进宫
晨光熹微。
因着头疼的缘故,任彬晚睡早醒躺得躯体发麻,不得不按着头从床榻上蛄蛹起来。
“彬公主,您醒啦,身体好些了吗?”一个老妇从外间走了进来,上前来扶她坐起来。
当公主就是好啊,起个床都有人扶,但她并不习惯,稍稍避开老妇的搀扶。
“还好。”任彬不知道原身会怎么说话,尽量模糊了声音,简短地回答。
“昨日您惊马装昏,迟迟都唤不醒,可吓坏老奴了。”老妇侧耳听外间动静,低声道,“我还以为你是服药太多坏了身子呢。”竟是一道年轻的女声,语带讥诮。
这又是哪位?怎么说好这么难听?到底有个什么任务?要派三个人干?不会还有其他人吧?
任彬不知道这个老妇是一直由一个年轻姑娘伪装的老妇,还是近期才替换成这个年轻老妇的。
如果是前者,年轻老妇的身份应该是原身的嬷嬷,岂不是和原身朝夕相伴,熟悉原身的一举一动?要是发现她身上的不妥,那就不妙了。
如果是后者,年轻老妇和原身就不熟悉,她就可以大胆活,至少活得比前一种情况大胆。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任彬现在能确定两点:一是年轻老妇和原身关系不好,二是年轻老妇和原身组队完成任务,二人大概是平级关系。
一开始,任彬拒绝让年轻老妇搀扶,年轻老妇并没有什么反应,说明平时无旁人在场时她们二人就不会有这般亲密的主仆间举动。
接着,年轻老妇讥讽了任彬。从常理来说,作为完成同一项工作的同事,不说感情深厚,好歹客客气气,年轻老妇的语气说明二人关系不怎么样。
再对比夜里自称属下的人,二人态度天差地别,年轻老妇自然不可能是她的下属。当然也不可能是她的上司,全身上下一点大局观念的气息都没有,毫无王霸之气。
任彬保持住冷漠的表情,没给她一个眼神,下床照了照镜子,调整出一副惊惧模样,弱弱地朝外间喊了句“来人”。
刚才年轻老妇说她惊马装昏,也就是说原身在外人面前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她应该可以按这个标签去表演。
镜子也映着她身后的年轻老妇,年轻老妇撇了撇嘴,重新挂上一副慈祥敦厚的表情。
看来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很快,从外间进来一胖一瘦两个宫女,一个捧着水盆,一个捧着托盘,托盘上摆着毛巾等物。
任彬从镜子里观察这两个人。
二人先后朝任彬和年轻老妇行礼后,走到任彬身边给她梳洗。
任彬暂时看不出二人有什么异样,不知道这二人是不是也是为了任务而来。
净面后,那个瘦宫女将巾帕放回托盘,把托盘叠放到胖宫女手捧的水盆上,示意胖宫女先拿出去。
瘦宫女手伸向书丛,看着她离书丛越来越近的手指,任彬心中一凝,忽然记起她昨夜随手将任务文书塞在这里了。
她要做什么?不会把她的任务文书给抽出来吧?要不要想个由头先把她支走?
“咳咳咳。”任彬假意咳嗽,对瘦宫女道,“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瘦宫女收回手,福身应是。
“彬公主,老奴这就去。”年轻老妇却上前一步,拦着瘦宫女的去路,语带焦急,关切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许医官就在外间候着,要不要让他先进来请脉?”
任彬无语,一会儿看向梳妆台上的书丛,一会儿从镜子向身后的年轻老妇看去,示意年轻老妇小心任务书被翻出来。
可惜任彬眼珠转了好几个来回,年轻老妇还是没有意会,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从等着她下命令,任彬只好挥手让年轻老妇出去倒水。
瘦宫女的手继续伸向梳妆台上的书丛,手指恰恰停在任务文书前,任彬呼吸一紧。
求求了,换一本吧!千万千万别抽这一本啊!
瘦宫女的手指一点一点下移,即将贴上书脊,任彬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年轻老妇和疾步走进来的胖宫女撞成一团,年轻老妇低声斥道:“点星,做事稳当点,撞坏我这把老骨头不打紧,不小心别冲撞了贵人。”
“是,桂嬷嬷。”点星缩了缩本就不明显的脖子道。
桂嬷嬷抓住点星的小辫子,接着道:“还有点雪,你们二人刚被提拔到彬公主身边伺候,正是要好好珍惜近身服侍机会的时候,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切勿毛手毛脚的。”
点雪回首,和点星一起应是,这头手指已然贴上书脊抽了出来,点雪翻开书籍左右翻看,选中其中一页,将书摊给任彬看,上面是一张妆发彩绘图,她向任彬提议道:“彬公主,今日要进凌宫谒见凌帝,这款妆发华贵大气,不失我大燕风度,如何?”
任彬暗中松了一口气,颔首同意。
原来,刚才趁着点雪回首的瞬间,任彬快速调换了两本书的位置。
梳洗完,任彬很满意,今日妆造完美,而且她已经从她们三人的对话中得知,年轻老妇姓桂,宫女喊她桂嬷嬷,两个宫女略胖的是点星、略瘦的是点雪,今日要去凌宫谒见凌帝,用完早膳就要出发。
还有她是大燕的公主,眼下在一个叫东凌的国家。
来到东凌的大燕公主,不外乎两个目的,和亲、为质。
根据任彬的刷剧经验,和亲是嫁到边塞之地风吹日晒、茹毛饮血,为质是饥寒交迫、人人可欺的困顿日子。
二者日子难过得不分伯仲,这开局一点都没昨夜想象的那么美好啊。
她愿意舍弃一行李箱古董,只求速速回家。
许太医一直在外间候着,待任彬梳洗完,给任彬把过脉,发现任彬的烧已经退了,就是身体仍然有些虚弱,要注意保养身体,细细嘱咐一番后,他便去给任枢禀报任彬的病情了。
用完早膳,点星、点雪前头引路,桂嬷嬷留守,不一会儿,任彬三人便施施然走到了正门。
正门停着车队,每乘车驾前后各有士兵护卫,打头的车驾前已站着一丛人,四个华服女子最是亮眼。
任彬两眼一黑,这四人她可一个都不认识,她可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
昨日昏昏沉沉,只听得公主长公主短,其他倒没听到什么。
她看四人的妆发衣饰,年纪举止,应该是原身的姐姐妹妹们,应该也是公主。
在四人的目光中,任彬慢慢走过去。
她要打招呼吗?
她要行礼吗?
她要怎么称呼她们?
要不然,她直接装昏吧,大病初愈昏倒合情合理。
不等任彬装起来,领头的女子直接下令:“人齐了,上马车,现在就去凌宫。”
任彬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观察四人的行走轨迹,携点星、点雪朝第五乘车驾走去。
待车夫掀开车帘,车驾里的软榻、边几映入眼帘,熟悉的摆设唤起了任彬的记忆,任彬仿佛看到自己双看沾满鲜血、角落坐着的死人、地上躺倒的死人、车窗趴着的死人。
任彬顿感天旋地转、脚下发软,她昨日杀人了!
昨日车驾里的场景也不是梦!
她凭借原身的身体本能杀了两个人!
不仅如此,有人要杀她!
确切地说,是有人要杀和亲公主,她的处境很危险!
“彬公主,您还好吧?”点雪察觉任彬的异样,从任彬身后扶住她,低声问道,“要不要禀了枢公主留在驿馆休息?”
任彬身体紧绷,避开点雪的搀扶,稳住心神,摇摇头。
昨日,黑斗篷潜入她的房间,可见驿馆护卫的守卫能力一般,今日进宫谒见凌帝又带走了不少护卫,万一又有刺杀,她怕是死得不能再死。
虽然原身很猛,但原身扮演的是柔弱胆怯小白花,她肯定不能在人前动武,一旦动武,她的身份惹人怀疑,就会腹背受敌。
她想到昨日第二个黑衣人死前喊的话。
——任彬!你干什么!
那个黑衣人竟然识得原身!
她又联想到昨日黑斗篷的打扮,二者都是一身黑的装束,黑衣人不会是他们贼窝派来和她接头的吧?
糟糕的是还被她误杀了!
第二个黑衣人脚步有条不紊,绕车一周应该是在观察情况,之后径直进了车厢,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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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没有杀意,好像只是想和她讲话。
又往前回想一点,第一个黑衣人好像一开始也没有全力以赴。
任彬越想越有可能,顿时呼吸一滞,她怎么一穿过来就捅了这么大篓子?她不会被他们贼窝抹杀了吧?
这么说,昨日的黑衣人是他们贼窝派来的,那他们来干什么?
杀她?
她不是自己人吗?
任彬端坐正中,点星、点雪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车驾不多时开始缓缓移动。
点星掀起一点点窗帘,朝外看去,笑道:“彬公主,您瞧,东凌小国连街道都这般窄,路人都快挨到车轮子上了,哪像我们大燕国能容得下三驾马车并驾齐驱。”
任彬顺着点星掀起的帘子往外看,临街挤着一排小铺面,米店、医馆倒是应有尽有。铺面和车驾间时不时路过两三个行人,笑谈着什么。
车驾护卫年纪不大,听到点星的嘲讽,不满道:“小丫头片子,没点见识,待会儿车驾上了御街,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大道了。”
燕国护卫等大批人马昨日并没有入城,而是在城外驻扎,所以今日护卫车驾的都是凌国人。
“你……”点星气结,扭头朝点雪投去求救的眼神。
点雪斜了点星一眼,示意她消停一点。
“这条路是有点窄。”任彬拱火道。
点星得到莫大的肯定,朝任彬看去,像是在说“我说得对吧对吧对吧”,任彬朝她笑了笑,点星领了命令一般,又扭头去和那小护卫夸耀大燕的街道、大燕的集市、大燕的宫殿。
一通话讲下来,点星微微有些喘气,脸蛋都红了起来。
小护卫目露赞赏之色,沉吟:“听姑娘这么说,北燕确实强大。”随即话锋一转:“那怎的还要公主来我大凌和亲啊?”
点星的骄傲的神色凝固在脸上,答不出话来。
小护卫胜利一般地哄笑起来,乐道:“这样看来,还是我们大凌更强大啊。你说呢?”
点星涨红了脸。
点雪虽然不同意点星逞口舌之快,但见东凌人这么嘲讽大燕,胸中不快,又见任彬并未阻拦,朝小护卫问道:“燕凌之战,东凌请降,才有南镇之盟,区区降国怎敢称强?”
“是和谈!懂不懂?”小护卫看向点雪,言语激动,随后自顾自地说,“也是了,我和你们只懂深宫绣花的讲什么家国大事。”
“呵,你这种眷念帝都繁华只懂牵马坠蹬的又懂什么家国大事?你懂?你懂怎么不去边境打仗啊?”点雪反唇相讥。
任彬见二人已经开始人身攻击,看来是不能再获取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道:“别吵了,吵得脑壳疼。”抬手轻轻揉起自己的额角。
三人闻言俱是停了争吵,不久车驾转了个弯,路面逐渐宽阔起来,车驾里的光线也亮堂起来,应该是上了小护卫口中的御街。
秋风跟着卷了进来,点星一哆嗦,想到彬公主烧才退,赶紧放下车帘,将车窗掩得严严实实的。
任彬想着刚才三人的对话,事情大概是燕凌大战,东凌战败投降,燕凌结南镇之盟,北燕派公主和亲。
这南镇之盟究竟约定了什么?能约束燕凌停战几年?一旦双方再开战,她作为和亲公主,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被抓起来阵前祭旗?
一时想到自己的小命,一时又想到一会儿的谒见,任彬面上不显,内心却皱得像是一团揉皱的纸。
点雪心细,恐任彬头疼,问道:“彬公主,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任彬摇摇头。
凌宫门口。
任枢等人换乘肩舆,先是走在宫道上遥遥能看见大殿,随后转入草木茂密处。
“咦?枢姐姐,我们不是进宫谒见凌帝吗?这路看着不像啊?”任煜身边的草木发问。
任枢也疑惑。
按理说,接见外国使臣,应该安排在前朝大殿,这草木葳蕤,瞧着应该是御花园,怎么把她们往后宫里送。
任彬警惕起来,一开始虚扶着的手,不自觉用力抓着肩舆扶手。
根据打车经验,绕路必宰客,昨日才遭遇刺杀,今日不会再来一波吧。
4. 遏见
这时,远处草木间传来裹着阵阵铃音的男女调笑声。
“美人,美人,孤的美人。”
“陛下,妾在这呢。”
“陛下,这边这边。”
“陛下,怎地只去姐姐那边,不来妾这边呢。”
“美人,孤这就过来。”
“陛下可不能偷看啊。”
“唔,被孤抓住了吧,来,给孤香一个。”
肩舆继续朝前走,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
任枢四人面色难看。
她们谒见凌帝,凌帝却在此间寻欢作乐,置她们大燕于何地?
相比刺杀,任彬对和亲还没有什么实感,对凌帝的荒唐行径没有什么看法。
任煜忍不住怒道:“东凌欺人太甚!我们难道要与这样的男子成婚?”既然结亲,谁不想得遇良人,她哪能不怒?
任悠不禁担忧,她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任平没有说话,神色却也不甚好看。
任枢恢复神色,环顾四周道:“煜妹妹,住口。”
这里是凌宫,不说眼前的这些内侍,暗处还不知道藏着多少人,任煜的话万一被扣上撕毁盟约的帽子,她们怕是今日都出不了凌宫。
任煜面上虽然还带着薄怒,却不再说什么。
任枢问引路的内侍:“怎么这么久还没到?这是要送我们去哪里?”
引路的内侍赔笑道:“几位公主今日谒见皇上,小人自然是送您去明德殿。”
明德殿是凌帝处理政事的地方。
任枢不再问话,引路的内侍垂首躬身在前头带着路。
明德殿中,正殿高位,中间的座位空着。
东凌太子和皇帝在去年接连崩逝,宫外的皇子临危受命登基为帝,两后摄政,众臣辅佐。新任凌帝幼时狠狠病了一场,身体虚弱,药不离身,时常因病不上朝,朝臣早就习以为常。
高位左右各坐一位妇人,左边是太皇太后,右边是太后,阶下文武众臣分立左右。
本该严肃安静的朝堂吵得不可开交。
潘相对陆公说道:“承恩公此言差矣。”声音已经不自觉地拔高,要不是还端着文臣重臣的体面,只怕是要吼出声了。
“我哪里说差了。”陆公看向潘相,满不在乎地说道,“我都是为了皇上好,都是为了大凌江山社稷着想。”
潘相平稳气息,顿了顿说道:“我大凌和北燕订南镇之盟,结秦晋之好,虽然盟约未对和亲订立详实细致的条款,但定然是皇上和公主成婚,哪有公主嫁入承恩公府的的道理。”
“皇上到底年幼心软,别说我们,就算是太皇太后、太后都不能时时看顾着,北燕女子又强势霸道,皇上哪里驾驭得住,让皇上去成婚,不就是送机会给北燕烧我们大凌的后院嘛。”陆公摸了一把自己的美须,洋洋自得,自认说得很有道理。
潘相不懂这种约定俗成之事,怎地还有人无耻地强词夺理,只能向高位躬身大呼:“太皇太后,太后,此事万万不可啊!”
太后没有说话,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说道:“两位爱卿皆言之有理,皆是心系我大凌,哀家自有定议,无须多言。”
不多时,任彬等人被送到明德殿,殿中众人齐齐看向走进来的任彬等人。
他们隐晦地打量着北燕公主,只觉得个个姿容上佳,不知道最后是不是会和高位上端坐的两个女人一样搅动他们大凌的风云。
“燕国公主参见太皇太后,参见太后。”任枢等人向太皇太后、太后行礼。
太皇太后佩戴镶嵌深红宝石云纹抹额,耳坠祖母绿宝石,端坐高位之上。
太后着明黄色凤袍,同样雍容华贵。
“不必多礼,平身吧。”太皇太后说道,“可惜皇上今日病了,要不然就能和你们见上了。”
“谢太皇太后,谢太后。”任枢等人起身。
任枢神色不变,任彬等四人站在任枢身后,互相交换了眼神,对皇上的病情心照不宣。
东凌两后的起居也多是在后宫,不可能对凌帝的动向毫无了解,只怕刚才故意绕了这么一段路,让她们恰好瞧见凌帝的荒唐行径,就是两后的手笔罢。
“皇上既然病了,理应好好休养,倒是我等无福了。”任枢说道。
太皇太后说道:“凌燕两国订南镇之盟,结秦晋之好,我大凌人才济济,世家勋贵英杰辈出,几位公主不妨从世家勋贵择婿。”
潘相站在阶下,看了眼太皇太后,手里板子都要捏烂了,心中暗道太后怎么跟着承恩公一起糊涂,太后也不劝着点。
“大凌国力蒸蒸日上,燕凌两国的南镇之盟,修的是两国之好。”任枢没有回应太皇太后的提议,说道:“我们一行人却在堂堂大凌都城脚下遭遇截杀,还请太皇太后给我们一个解释?”
不等太皇太后回答,潘相横出一步,说道:“燕国公主此言差矣。凌燕两国结盟对南罗最为不利,肯定是南罗派黑衣人破坏两国联姻。”
任枢没有退让,说道:“就在离大凌都城如此近的地方发生如此大规模的袭杀,潘相将过错都归咎在南罗身上实在说不去。”
陆公说道:“昨日遭遇袭杀,我大凌亦有伤亡。况且我大凌迎亲队伍一路护卫,昨日凌都援兵亦及时增援,才能顺利将几位公主救出。”
“潘相、陆公如此强辩。”任枢看过潘相、陆公,转而抬头看向太皇太后,“莫不是太皇太后无心燕凌结亲?”
来的路上,任枢警告任煜不要乱说话,只不过是不想因为口舌之快白白被东凌钻了空子在他们头上扣屎盆子,并不是他们大燕惧怕了东凌。
任彬看着任枢舌战潘相、陆公,她以为她们今日谒见凌帝,就是普普通通见一下皇帝,就算见不到也会平平安安打道回驿馆,竟然还有北燕问责东凌的环节?
太皇太后不惧任枢的质问,说道:“南镇之盟牵涉甚广,重新疏通凌燕水道、向大燕运送米粮迫在眉睫。”
北燕今夏干旱,秋收粮食锐减,经年战争耗粮甚多,急需大批粮食救急,而东凌地力富裕、粮食充足,才会招致北燕、南罗的战争。太皇太后的眼下之意是,不要再纠缠昨日袭杀的事情了,你们大燕还想不想要粮食了?
任枢心思急转,颔首赞同道:“太皇太后言之有理,南镇之盟牵涉甚广,我大燕当然要谨慎行事。”
太皇太后看任枢识趣,露出满意的笑容,任枢却接着说:“我大燕边境兵马整装待发,要从燕凌边境调往燕罗边境也是需要时间的。”
东凌同时对北燕、南罗作战,即使是祖上三代励精图治,也经不起这般消耗,所以才向北燕提出和谈。
任枢的威胁之意显而易见,要是不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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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交代,太皇太后还是掂量一下独自对抗南罗举国之兵,你们大凌能撑几日?要是再同时对燕罗两国作战,你们大凌又能撑几时?
太皇太后目光沉沉地看向任枢没有说话,任枢直视太皇太后不闪不避。
听到这里任彬知道,南镇之盟约定,东凌要疏通燕凌水道向北燕运粮,北燕调动燕凌边境军队前往燕罗边境施压或作战,而和亲大概只是捆绑燕凌利益的纽带。
过了一会儿,太皇太后看向承恩公,承恩公说道:“大凌迎亲队年初赶赴凌燕边境,护送大燕公主来我凌都,一路兢兢业业。凌都护卫加强都城内外安全布防,扩大巡查范围,提高安检频次,避免歹人混迹在都城内外。我大凌为南镇之盟、两国和亲实实在在是尽心尽力。”
“大燕公主既然执意要归咎于我大凌,此次迎亲使由老臣第三子陆珏担任,袭杀全系他一人懈怠之责,归根结底都是老臣教子无方,老臣才是破坏凌燕结盟的罪人啊。老臣该死!”说着,“扑通”一声跪地,捶胸不已。
“老臣厚颜恳请太皇太后念在老臣鞠躬尽瘁数十年,莫要牵连陆家族人。”又哭诉了一通陆钰年幼经验浅遭了贼人的道,给足太皇太后台阶下,才泪着一双眼愣愣朝太皇太后看去。
太皇太后陪着陆公演了一出君臣相厚,让内侍去将陆公扶起来,说道:“好了,快起来,你也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了,功劳赫赫,谁还真的能拿了你的命去?”
看向任枢说道:“昨日袭杀全赖龟缩西南的前朝余孽。既然大燕公主想要一个交代,我大凌军士定舍生忘死,踏平南罗给公主一个交代。”
“昨日几位公主受惊了,哀家已备下厚礼,还望几位公主笑纳。”太皇太后看着任枢等人,脸上浮现笑容,说道,“哀家回头就让陆珏上门赔礼道歉。”
太皇太后亲昵的语气让刚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仿佛北燕公主的问责只是小姑娘在耍小脾气而已。
陆公跟着附和道:“太皇太后说得极是。”
辩来辩去,东凌还是将过错归咎在南罗头上,虽说诚意满满地将迎亲使推出来请罪,实则是敷衍她们。
任彬不动神色地去看任枢,任枢神色不变,说道:“和亲队伍人员伤亡惨重,婚仪用品亦有毁损,就区区轻飘飘几句道歉就要揭过此事?”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面上古井无波,等任枢提条件。
“那你究竟要怎么样?”太后却按捺不住性子,怒道,“难道真的要承恩公给你那些下人和东西赔命不成?”
太皇太后、太后皆出自陆家,陆公便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太后的哥哥,东凌少帝登基两后摄政,实则两后已是东凌的无冕之王,太后历经两朝,凡事都有陆公在前面顶着、太皇太后在后面撑着,平日只有她对别人颐指气使的份儿,实在是忍受不了任枢在她面前放肆。
“承恩公乃大凌股肱之臣、栋梁之才。”任枢山崩不裂的表情仿佛终于撑不住裂开了,眼泪顺着眼睛滴下,哭诉道,“我和妹妹五人不过是区区弱质女流,舟车劳顿从大燕远道而来,路上走了将近九个月,满满与大凌订盟结亲的诚意,拳拳对凌帝陛下倾慕之情,如今身处异国他乡,又惨遭都城外袭杀,忧思恐惧也不能安寝啊。”
任枢声泪俱下,感染了任悠等人,任彬见状低头以袖掩面,五人看起来一片愁云惨淡的模样。
5. 心愿
众臣见她们如此,内心感慨刚才的问责不过是北燕公主强作姿态,说到底她们不过一帮年不过二十的小姑娘,他们久居两后的统治之下不免有些杯弓蛇影了,担心女主干政。
陆公听到任枢的夸赞,很是自得,同众臣一样轻视她们年幼无知。
任枢顿了顿,忍住哭声,哽咽道:“我们只不过是有个小小的心愿,只是想在凌都置下北燕公主府,由从家乡带来的护卫守着,以求安寝罢了,怎敢妄图大凌擎天柱石为我们崩裂?”
话音一落,众臣哗然。
任彬心想,这才是任枢的目的,将从北燕一路带过来的公主护卫队掌握在自己手里。公主护卫队少说也有几百人,是一支实力不俗的武装力量。
“这怎么可以?”陆公开口,朝堂肃然,“按照惯例,和亲公主带来的人员会由我们大凌接管。”
哭声停歇,任枢仍红着一双眼睛,看了陆公片刻,说道:“按照惯例,和亲公主都会在大凌都城外遭遇袭杀吗?”
“公主深明大义,都城外的袭杀都是南罗搞出来的。”陆公把锅一甩,继续说道,“自行驻军护卫,不同其他,北燕公主难道要在我们大凌弄出国中之国吗?”
任枢道:“南罗破坏燕凌订盟结亲,狼子野心。但陆公有一言说得让人不甚明白,什么叫作国中之国,我们和亲大凌,和大凌同心同德,护卫自然还是归属大凌的。”
陆公语塞,潘相紧接着说道:“公主昨日遇袭,今感惊恐,人之常情。公主请自行驻军守卫,牵涉事大,不如早日完婚,住到皇宫里,必能高枕无忧。”
任枢直视太皇太后,说道:“还望太皇太后准予妾小小的心愿。”
潘相、陆公也跟着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比潘相、陆公都更知道边境形势,虽然凌燕停战,但南罗还像一条疯狗一样死死咬住大凌,他们要的不仅仅是从地力富庶的大凌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肥肉来,而是要拿下整个大凌作为他们的天然粮仓。
无奈,太皇太后只能先应下。
任枢躬身谢道:“愿燕凌两国修百世之好,共创盛世繁华。既然太皇太后给妾做主,妾便不再书信告知兄长昨日遇袭之事,免得兄长担心。”
听到任枢威胁的话,太皇太后扣着御座的护甲更加用力了,命有司与北燕公主接洽。
谒见完毕,一行人走出明德殿,乘了肩舆出宫。任枢的心情不错,又不似来时赶时间,行至半路,决定同几位妹妹步行出宫。
引路的小内侍候一直在明德殿外候着,对殿中情形也听得只言片语的,对任枢等人比来时更尊重殷切,自然一切好说,他仍在一边引路,让其他内侍抬着肩舆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以便几位公主一会儿乏了能坐。
虽然置下北燕公主府,但往后余生都要生活在凌宫里。不同大燕皇宫群山拱卫的苍茫大气,凌宫草木繁茂倒也显得生机勃勃,别有一番意趣。
任煜走近任枢,刚要开口询问,天上飞下来一根金线缠绕白羽的箭来,直射任彬而来。
任彬拔脚就要旋身闪避,突然想到原身表面上是没有这个能耐的,眼珠急转,轻轻“啊”了一声,故作害怕地扑倒在任枢的裙摆边,顺势将腿脚一缩,羽箭恰恰就插在任彬原来落脚的地方。
不远处草木间,当先蹿出一人,奔至她们面前,确切地说是羽箭的面前,来不及朝她们行礼,快速跪到羽箭边上,熟练地拔起地上的羽箭,从兜里掏出一只鸽子,用羽箭将鸽子钉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才朝她们行了一礼,又奔回草木间隐去身形。
随后,另一个方向的草木之间又有几人裹挟着一片喝彩声走了出来。
“孤这箭法不错吧?”领头一人身着明黄袍服,发束金冠,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身上的浪荡气息遮掩不去,“称得上弯弓那什么了吧?弯弓……对!弯弓喝羽!”
“陛下说得是,陛下百发百中,不像臣妾,箭都飞不高。”旁边的美人搭箭拉弓,朝天上放了一箭,箭在不高的地方画了条抛物线扎向地面。簇拥的人又是捧场地发出一片喝彩声。
见了这情形,任彬哪里还能不知道,这天上怎么会无端生出一支箭向她射来呢。
任煜原本就对凌帝好色托病不上朝心存芥蒂,现在好了,见凌帝还文不成武不就,弯刀饮羽说成弯刀喝羽,箭法疲软根本射不中猎物,更嫌弃了几分。
她低声对任枢说道:“枢姐姐,我们真要嫁给这样的人,刚才让我们选您怎么不应承下来?”
任枢远远看着凌帝开解美人,轻声细语的,美人使性子要凌帝手把手教她,凌帝从善如流,不由得浮现笑容。
凌帝拥着张美人走近他打中的鸟,任枢等人跪地行礼,内侍低声禀了任枢等人的身份。
“原来是大燕的公主,快起来吧。”凌帝面不改色地说道,“孤病了,今日没有上朝,倘若知道大燕公主是如此佳人,孤就算强拖着病体也要去的。”
任枢等人站起身来,凌帝的目光集中在刚才扑倒在地的任彬身上,“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下。”任彬看了边上的任枢一眼答道,接着畏缩低头作鹌鹑状。
“怎么这么不小心?哈哈哈哈哈……”
任彬心想,要不是他这个罪魁祸首在皇宫里射箭,她也不用假意这么一扑,结果真撞到膝盖,他居然还有脸嘲笑她。
想着,任彬抬头就想给凌帝一个眼刀,正对上凌帝细细打量她的双眼,整个人被看得发毛,任彬及时撤回一个眼刀,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有几分眼熟。”凌帝说道,表情像秋风一样肃杀。
任彬被吓得魂不附体,她不会以前在东凌执行过任务,和凌帝打过照面吧?
任枢四人闻言,也朝任彬看来,看得任彬一颗心更加不上不下。
“公主妹妹肯定是前世与孤有缘。”秋风里,凌帝硬是笑得春暖花开。
任彬心里长舒一口气,虽然她是个细作,但别自己吓自己,她要淡定,这个大凌皇帝看起来没什么能耐,纯粹就是个色胚。
果不其然,凌帝调戏完任彬,雨露均沾地黏上了任枢四人,公主都不叫了,妹妹长妹妹短地喊了起来,“几位妹妹初来乍到,想来还没有好好在凌都游玩一番,哪日几位妹妹得空了,孤定带你们四处转转。”
“陛下,您怎么没说过要带妾在凌都看看。”凌帝身旁的美人不依了,娇声娇气地抱怨道。
凌帝朝任枢等人尴尬地笑了笑,低声安慰身旁的美人。
“陛下盛情。”任枢应承了下来,也不知道是真心要去,还是随口客气。
任枢和江颖又寒暄了几句,两拨人便分开了。
秋高气爽,西风拂人。
日头渐高,街道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都城中各处坊市更是嘈杂热闹,铺面掌柜伙计店内店外奔走推销。
只是没过多久,街道尽头响起沉重的马蹄声,犹如擂鼓,其间夹杂着“无关人等退避”的呼喝声,一骑当先,一名头戴黑纱冠帽、身披莲花暗纹云锦黑色披风的青年人高高坐在马上,率领一队人马迅速穿街而过。
一清卫办案,人人退避,无人敢议论半句。
凌宫门口,任彬一行人从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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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肩舆出来,点星、点雪等人早算着时间候在宫门口等着,见几位公主出来忙上前扶任彬等人从肩舆上起来。
“枢公主,燕都来使,正在大凌驿馆等着,前后已经三次派人来探问了。”穆清边扶任枢边禀报。
燕都来使代表燕帝有圣意传达,不能耽搁。
“什么人来?”任枢扶着穆清的手,问道。
穆清答道:“是尹侯。”
尹侯,尹济,是北燕皇后的弟弟。
任枢眉头微蹙,问道:“有说什么事吗?”
“来人没说,只是让公主出宫后速速回驿馆。”穆清说道。
任枢抬手轻挥,示意众人换乘车驾回驿馆。走近任枢欲言两句的任煜只能作罢,移步走向她自己的车驾,由蒹葭、白露扶上车驾。
任彬进了车驾坐好,刚才在凌宫的紧张感退却,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合眼休息,用手根部按了按额头。
“彬公主,可是又不舒服了?”点雪坐到任彬身边,伸出手指按在任彬的太阳穴上,任彬身体一绷,猛地睁开眼睛,察觉她只是帮她按摩脑袋,复又将眼睛合起来。
“嗯。”任彬轻声道,心想原身堂堂北燕公主到底是怎么练就这么强的自卫本能。
点雪察觉到任彬身体力量的变化,想着彬公主本就体弱,以为是她太过用力了,于是放轻了力度,吩咐道:“点星,换一盏热茶给公主。”
进宫路上,为了避免在凌宫多生是非,除了早膳,任彬没有进水进食,在凌宫更是从头到尾不是坐着就是站着,刚才心里紧张没觉得什么,现在倒是又渴又饿。
点星、点雪早就算着时间在小矮几上倒了盏枫露茶、摆放一碟金菊酥,只是任彬等人在出宫路上遇到凌帝耽搁了,现下茶已有些凉了。
点星奉上一杯热茶,任彬接过,小口喝了一点,放回小矮几上,从小矮几上青釉瓷碟里拿个一块酥点,咬了一口便不再吃了。
过了一会儿,许是点雪按得好的缘故,任彬的脑袋不疼了,她让点雪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她自己也靠着车后壁假寐,不禁想起任煜刚才走近任枢的动作。
凌帝这样好色的草包,别说任煜这样高高在上的公主了,就是作为普通人任彬客观看来,也是觉得一言难尽。
实在要说凌帝有什么优点,那就是脸皮厚了。
托病不上朝,拥着美人在后花园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当场被北燕公主撞破也不觉得尴尬,理也直气也壮。
后来黏着她们五人说了一通凌都风物不亦乐乎,再说一通龙凤呈祥不亦乐乎,连刚才朝堂舌战潘相、陆公的任枢都笑僵了,他都毫无察觉,倒是一旁的张美人善解人意,邀着凌帝去烤他们刚才打下的野鸽子,凌帝在美人盛情邀约下和她们依依惜别,她们才得脱身。
这么一想,不禁想得远了些,想到她们刚进明德殿时,太皇太后说要让她们在大凌世家勋贵中另外择婿的事。
虽然任枢一再诘问袭杀,根本没有回应,太皇太后后来好像也忘了这件事情,但一想到凌帝还不知道他奶奶并不看好他和北燕公主的婚事,根本不想给他和北燕公主龙凤呈祥的机会,任彬就想笑。
大概太皇太后也知道她孙儿是个草包、是个色胚,实在配不上北燕公主,若是强行结亲反成怨侣,不利于凌燕践行南镇之盟,更不利于东凌长治久安罢。
“砰”地一声,任彬的车驾猛地停住,车厢里,任彬三人向前倾,任彬唰地睁开眼睛,点星、点雪一手抓住车窗,一手稳住任彬身形,只是小矮几上的茶盏和瓷碟飞将出去,砸在车前壁上,当场碎了一车厢,车厢外脚步声四处移动。
6. 碎瓷
任彬估算时间,她们才距离宫门没多远,应该还走在御街上。
这青天白日,凌都中心位置,她们又被刺杀啦?
任彬在心里将东凌上到太皇太后下到现场护卫都痛骂了一遍,深深赞赏任枢有先见之明,她们就得用自己的护卫,光靠东凌的护卫她们得死八百遍。
只可惜刚才心愿许得太小,就该要求自主征兵,多招两队人马护卫自己才对。
心电急转间,任彬早做好防备,左手积蓄力量呈手刀状,右手手指间已然悄悄夹住一片青釉碎瓷。
只要车帘一有异动,她便劈晕点星、点雪,将碎瓷作为暗器杀了刺客。
“彬公主受惊了。”小护卫的声音在车驾外响起,“禀彬公主,是车驾坏了。”
任彬松了手上的劲力,随手将青釉碎瓷塞进袖袋里。
“彬公主,枢公主遣奴婢来看看。”不久,肃显的声音随后也在车窗外响起,“您可有受伤?”
点星撩起她那侧的车帘,肃显垂首立在车窗外,任彬答道:“我无事,只是车驾坏了,恐怕不能行。”
肃显看向一旁的小护卫,眼神询问是否能行,小护卫摇摇头,肃显说道:“彬公主稍候,奴婢先回禀枢公主。”
任彬心想,任枢的宫女回禀任枢,任枢很有可能会邀任彬同乘,毕竟任枢的车驾比她们四人的车驾大一圈,再装下她肯定绰绰有余,而任枢为人机敏,不知道任枢和原身是否熟识,同乘一路还有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在任枢眼前暴露身份。
“不忙。”任彬扶着点星、点雪的手下了车驾,见前头车架都停在原地,低声说道,“就不劳烦枢姐姐了,我和煜姐姐同乘。”
任彬按着车驾顺序,猜测任枢和任彬是原身的姐姐,但以防有误声音小且模糊,略忐忑地观察着任枢宫女的神色。
肃显应是,低声吩咐任彬这组护卫几句,便告退回了任枢车驾旁禀报,似是任枢同意了任彬的提议,肃显才登车进了车厢。
护卫中一人遣人去找工匠来修车,其余护卫合力将车驾抬到路边上,检查车驾坏了的原因。
“后面怎么了?”任枢问道。
肃显道:“回禀公主,彬公主车驾坏了不能行,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已经先弃了车和煜公主同乘。”
任枢问道:“好端端地怎么坏了?”
肃显道:“早上离开驿馆前车驾都重新检查过,没有发现问题,刚才已经让护卫重新检查。”
任枢轻嗯一声,让车驾继续向驿馆的方向前进,闭目假寐,不知道兄长究竟因何事派尹济前来。
驿馆门口,一个劲装男子滚鞍下马,飞奔入内。
驿馆里,一个青年坐在厅堂主位,端着一盏茶,不住地用杯盖刮着茶沫,全身上下都透着急躁:“到哪了?”
“回禀尹侯,公主们行至御街,彬公主的车驾坏了耽搁了一会儿,现在已经重新出发了。”男子单膝跪地,垂首答道。
“再探!”尹济挥了挥手,将茶盏掼在桌上,看向驿馆大门处。
曾峰应是,利落起身,出门上马,绝尘而去。
御街宽阔,一览无余,街上除了她们一队人马,只有三两个行人,不用担心遇袭,任彬不急不慢地走向任煜的车驾,点星、点雪在后面跟着。
在任彬眼中,相比任枢,任煜天真烂漫,换句话说,就是比较好忽悠,但还是担心任煜与原身相熟露出马脚。
白露候在车驾旁,任彬吩咐点星、点雪坐在车驾外,才扶着白露的手上了车驾。
“煜……”任彬忐忑开口,语音含糊。
任煜不喜看她一副畏缩模样,更别说听到她夹杂不清的话语了,于是打断她,“彬妹妹,车厢里面拥挤,你坐在靠门口的地方罢。”
任彬从善如流,小心翼翼轻倚着前车壁坐下。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任煜,看见任煜的眼神,就知道任煜和原身不熟悉。
现在,她只接收到高高在上煜公主嫌弃的目光,大概是看不上任彬懦弱的样子,目光中没有丝毫怀疑迷惑。
任彬轻舒口气,车驾开始缓缓动了起来,任煜让蒹葭给任彬奉了茶。
任煜看着车厢外的景,不一会儿便倦了,车厢里那么大一个任彬也不容她忽略,她像是终于找到倾诉对象一般,说道:“彬妹妹,也不知道枢姐姐到底在想些什么?当时在朝堂上怎么不答应太皇太后的提议。”
任彬喝了一小口茶,发现是甜甜的果茶,没想太多便轻嗯一声。
“你也这么想,对吧?”任煜朝任彬投来同仇敌忾的眼神,一瞬间和任彬建立起坚不可摧的战友情。
眼神太过强烈,强烈到强按任彬的头点了点。
“连你都这么想,悠姐姐和平姐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任煜道。
任彬无语,没有被任煜的肯定肯定到,什么叫做连你也那么想?
任煜没有关注任彬在想什么,自顾自想起方才凌帝的样子,轻叹一声:“不说其他的了,他怎么能胖成那个样子?我看皇后嫂嫂怀身三四个月的时候都没有他肚子大。”表情哀怨。
看着任煜的小眼神,任彬还没有她也是和亲公主的实感,和任煜一样是要嫁给凌帝的,只是有些同情地看向任煜,开解道:“人不可貌相,说不定……说不定凌帝有内秀,比如……”比如,呃……脸皮厚。
任彬说不出口,她觉得任煜不会觉得脸皮厚是一个人的优点的。
“说不出来就别说。”任煜递给任彬一个做人要诚实的表情,“我们来和亲,枢姐姐可以全权做主的,她怎么不为我们考虑考虑?”
任彬讶异,任枢她们不是来嫁给凌帝的嘛,任枢还能决定把她们嫁给谁?
一看任彬神色,任煜就知道任彬什么也不知道,她比任彬知道得多,小小自得一番,“我也是听我母妃说的。”
提起母妃,任煜有点想念她了,眼眶都红了起来,又想到任彬没有母妃,就不再这里多做停留,“枢姐姐肯定是要嫁给凌帝的,枢姐姐嫁给凌帝需要陪媵,一个也算啊,剩下的完全可以不用嫁给凌帝了。”
说着,任煜重新燃起希望,和任彬约定:“我们一起去和枢姐姐说说,让我们各自挑个世家勋贵子弟结亲,这样逢年过节还能互相走动。”任煜越想越可行,在胸前紧紧地捏起拳头来。
“咦?车驾怎么又停了?”任彬疑惑道,任煜说得激动没有注意,经任彬这么一说,打发白露下车去打探消息。
不久,白露便回来了,“回禀公主,前面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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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学宫,现在是中午散学的时候,车驾从学宫一直排到这边的街上,路被堵住了,我们的车驾过不去。”
任彬心想,只是路堵住了,不是刺杀就好。
任煜听到大凌学宫,奇道:“就是那个大凌学宫吗?”
任彬没想到大凌学宫还是个有名地方,听起来像是个学校,学校放学堵车再正常不过了。
白露答:“是东凌最好的官学。”
“彬妹妹,这大凌学宫,可是很有名的。东凌的初任皇帝在三国中率先创立大凌学宫,尊贤礼士、广纳英才,即使后来各国都建立的类似的机构,但大凌学宫开始得早,待遇又好,已然网罗天下饱学名士。虽然天下三分,三国谁也不服对方,但对于这一点,其他两国只能服气。”任煜眉飞色舞,最后总结道,“大凌学宫的学子肯定比凌帝那个草包强多了!”
任彬不禁心向往之,这是古代TOP1啊,感叹道:“要是能进去参观参观就好了。”撩开一点点车帘,往外面看去,只能看见车夫、点星和点雪三个黑洞洞的后脑勺,只能作罢。
驿馆里,尹济在厅堂正中负手而立,望着正中间墙上迎四方客的墨宝,头也不回地问道:“到哪了?”
“回禀尹侯,公主们行至大凌学宫附近,正值散学,路堵住了。”曾峰单膝跪地,顿了顿说道,“一时半会儿只怕回不来。”
“再探!”尹济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
曾峰应是,再度利落起身,出门探查。
大凌学宫大门大开,身着柔蓝圆领衣袍学子从内涌出,陆续被门口的车驾接走,另有几骑人马往大燕公主车驾方向按辔缓行,其中两骑走走停停,其中一匹马儿百无聊赖地啃啃路边的野草。
潘宝贝叹气:“每逢散学,学宫门前这条路都堵得不成样子。”
柳铭颔首道:“前不久,东门外已经划定一块地,要让我们搬过去了。”
“什么时候搬?”潘宝贝问。
“怎么也要一两年吧。”柳铭估摸着修缮和新建的时间,笑道,“据说新书楼的规模要比现在大上数倍,阿妍肯定会喜欢的。”
听到柳铭提起堂姐,潘宝贝笑问:“妍姐姐近日可好?”
“还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柳铭略感局促。
“那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多多休息才是。”潘宝贝关心完,继续促狭道,“你们下次掏鸟蛋记得喊上我,妍姐姐身手哪有我灵便。”说着,在马上舒展上半身,哈哈大笑起来。
柳铭不自然地咳嗽,“都说了,是给候鸟置巢。”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我打嘴。”潘宝贝止不住笑。
“哥!宝贝!”又一骑疾行而来,爽朗的声音夹杂着呼呼风声,“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我们在说……”潘宝贝才开口,便叫柳铭打断了,“这好像是北燕公主的车驾。”
“她们倒是来得快。”柳锋不屑地说道:“应该是才从宫里出来的。”
潘宝贝侧头去看车驾徽记,说道:“祖父今日也进宫了。”
“凌燕之战,我大凌捷报连连,本是应该一鼓作气直捣燕都的时候,如今却搞起和谈,还要白白向北燕输送粮草。”柳锋不满道,“潘相到底是怎么想的?”
7. 众望
“打仗,劳民伤财嘛,老百姓哪里有想打仗的。”潘宝贝说道。
柳锋应道:“现在就不劳民伤财了。凌燕水道早荒废了几十年,现在我们要往北燕运粮,疏通水道要征召民夫,集齐粮草也要取之于民。”
“两害相权取其轻,战场上多少好儿郎顷刻间灰飞烟灭,去疏通水道好歹还能苟得住一条命在。”柳铭叹气道。
“权衡!权衡!”柳锋怒道,“任北燕说打就打,说和就和,只怕不用多久,北燕又会兴兵攻伐,到时候,相比和谈之前,我们大凌只会白白损失人力、物力罢了。”
潘宝贝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说道:“和谈是众望所归。”
“仗打了一年多,税赋一攀再攀,物价跟着一升再升,我们的日子都过得不如从前了,更别说老百姓了。”柳铭说道。
“将士前线为国死战,我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不应该吗?”柳锋怒气不减道,“不就是宫中做出决断的,皇帝也太荒淫无道了,在宫里玩玩就算了,战事停歇不过半年,就打起秋狩的主意了。”
“我们都勒紧了,老百姓就该勒死了。”柳铭反驳道,看了看皇宫的方向说道,“战场实况如何未必如月报说的那般顺利,先帝和先太子前后脚没了却是实打实的,实在是太过蹊跷,也不怪乎宫中做出这样的决断。”
还有一点,柳铭没有说出来,皇帝再荒淫无道也不是问题,头顶上有太皇太后、太后压着,身旁有帝师潘相看着,皇帝也就能玩玩闹闹,还得庆幸他就这么点爱好。
转念一想,皇帝十七岁登基,今年也十八了,坐在皇位上快一年了,见群臣跪拜久了,难道真的一点掌权的想法也没有?
“莫说这个了,平白添了火气。”潘宝贝打马靠近柳锋,揽过他的肩背笑问道,“你才从岛上还回来,这次又淘来什么稀奇东西?”
柳铭缓和口气说道:“那当然……”
三骑人马渐渐走远,远到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驿馆里,尹济在厅堂正中来回踱步,走得厅堂中的灰砖都要蹭起火花,闻得门口响起马蹄声,急出问道:“到哪了?”
“回禀尹侯,公主们已绕行东市,今日行人并不稠密,再过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曾峰就地单膝跪下说道。
尹济轻嗯一声,挥了挥手,“你先下去休息吧。”
曾峰谢过尹侯,下去休息。
东市街道宽阔,屋舍铺面高大,所幸此时行人并不多,公主车驾得以疾行,大概一刻钟便能回到驿馆。
车厢里,任煜还在给任彬科普大凌学宫:“大凌学宫主持工作的祭酒是内部学者推举出来的,管理运行都很自由,各种学派在这里思潮碰撞。对了,对了,他们还有期会辩论的传统,甚至朝廷高官也会下场。”
“好想进去参观啊。”任彬的星星眼狂冒,忍不住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任煜思索着说道:“我听说,这大凌学宫是允许学子以外的人进去旁听的,我让白露去打听大凌学宫什么时候上课,到时候我们偷偷溜出驿馆来。”
她像是想到什么,随即发出嘿嘿两声难以形容的声音,“说不定能寻个如意郎君呢。”
“这样不好吧。”任彬转着眼珠子说道。
想去,是毋庸置疑的,但偷溜,一方面不小心遇到刺杀,她和任煜小命还保不保得住,另一方面要是被任枢发现,她们俩会不会倒霉。
至于如意郎君,任彬选择性忽略了。
近距离遭遇了昨天的袭杀,任彬一直是担心害怕被刺杀、被袭击的。
刚才看到任枢舌战东凌两后和群臣,再加上,听到任煜说任枢全权处理和亲事宜,任枢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她也要警惕一二。
眼下的处境说是内忧外患也不为过,任彬略带忧色询问道:“你说你不要嫁给凌帝,那悠姐姐和平姐姐就愿意啦?”
任煜撇撇嘴,说道:“悠姐姐和平姐姐比我年长,自然更该去嫁给凌帝啊。”
像是意识到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一般,补充道:“悠姐姐的母妃以前是太后宫里的婢女,悠姐姐一向是以太后和枢姐姐马首是瞻的,枢姐姐要嫁给凌帝,她一定会陪着的。至于平姐姐一向沉默寡言,她应该不会有意见,而且她没有母妃……”
想到任彬也没有母妃,她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没有母妃,孑然一身,更无法反抗任枢的决定。
“刺啦”一声,车帘裂开,箭锋钻进车厢,转瞬钉在后车壁上,惊起一片尖声惊叫。
一个大汉从右边拽下车帘,一眼看见任彬,伸手抓住她的右手臂,任彬右臂一旋,反手抓上大汉的左臂。
“彬公主,小心!”摔倒在地的点星、点雪尖叫道。
任彬回过神来,车外有点星、点雪和一堆护卫在,车内还坐着任煜三人花容失色,她不能动武,不动武的话势必会被拽下去。
一清卫拔剑护在胸前,团团围住马车,护卫跟着围在后面。
看外面情形,这伙人应该是来抓这个大汉的,他是要劫持她,逃出包围圈,想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心电急转间,任彬卸了右手上的力气,任由大汉将她拖下车去。
大汉扼住她的脖颈挡在身前,大声叫道:“都给我后退!”指了指同样滚爬在地的车夫说道:“你去把马卸下来!”
车夫瑟瑟不敢动作。
“快——去——”任彬强忍喉间不适,挤出两字来。
大汉加重气力,扼住她的脖颈,“别乱动!”
任彬无语,她只是说话,根本没动,倒是车夫听到大汉的话一时不敢动作。
“车天!你快去给大汉卸马啊!”任煜由蒹葭、白露护着从左边下了车驾,朝一旁的车天喊道。
车夫才抖抖索嗦在地上向前爬走了两步,这时一把长剑横在他的面前,“别动!”
“异世贼子还不束手就擒!”为首的一清卫目光森冷地看着大汉,说道。
“欲加之罪!”大汉紧紧地扼着任彬往车后方走,任彬呼吸不继,逐渐翻起白眼,双手不住拍打大汉右小臂。
任煜着急喊道:“快松手!彬妹妹快不行了!”见大汉不理,又喊道:“今日彬妹妹有个好歹,你必身死当场。”
“护卫!快去救彬妹妹!”任煜扬声命令。
大汉见一清卫和护卫进一步收拢防线,略松开任彬,威胁道:“退后!都给老子退后!要不然老子就扼死她!”作势就要扼死任彬。
任彬趁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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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松开的间隙,剧烈咳嗽,猛猛吸气。
“你别!我让人退下。”任煜向后挥手,护卫退后一步。
一清卫挺剑就要上前来,大汉激动起来,喊道:“你们给我后退,要不然老子一样扼死她。”
任煜看向为首的一清卫,不悦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清卫没有回答,死死盯住大汉的动向,见大汉劫持任彬背靠左侧外车壁侧头去观察后方情况,一个剑花擦着任彬惨白的脸颊直刺大汉面门。
“你做什么!”任煜的声音猛然拔高。
大汉猛地抬起左手格挡,剑尖当啷击中铁护腕,大汉扼住任彬闪身再退向后方。
任彬见状,判断大汉应该还是以劫持她为主,要不然就黑披风那个剑花打过来,大汉不是扼死她,就是抓她去挡剑。
转念又想,东凌从外到内、从上到下都透露的不靠谱,昨日都城外发生袭杀,今日宫门口直接劫持,这是什么国家啊,治安这么不好的。
东凌皇宫,鞭声阵阵。
周围侍立的宫女、内侍纷纷用余光瞥向鞭子,怕极了会误抽到自己。
“狐媚子,谁准你黏着皇帝哥哥的!”承恩公的小女儿陆瑶怒问,挥着鞭子带起呼呼风声。
陆瑶进宫就跟回自己家后院一样便利,今日是来和太后用午膳的,临往太后宫里走的时候,听说皇帝哥哥又病了,脚下一个打弯就往凌帝宫里走了。
张美人花容失色,连连往凌帝身后躲闪,惊叫道:“陆小姐别打了!别打了!陛下,救救臣妾!”
“打的就是你!”陆瑶怒道,鞭势丝毫不减。
凌帝揽着张美人跌跌撞撞地躲闪,“陆瑶,你……你放肆!还不停下!”
“皇帝哥哥,你怎么还护着她!”陆瑶怒气不减狠狠又朝张美人方向抽了几下,最后发泄怒气般朝一旁抽了几下,直到在宫柱上留下两三道浅浅的痕迹才作罢,吓得宫柱旁候着的宫女全身绷紧。
凌帝体胖,惊慌失措地躲闪这几鞭子颇为吃力,气喘吁吁地靠在张美人身上,看着陆瑶手里的鞭子,说道:“陆瑶……你实在是太蛮横无礼了……北燕公主就不这样……你多向北燕公主学学……”累得一句话喘了好几口气。
“北燕公主哪样?”陆瑶怒问。
凌帝像是没听出她的怒气,继续边喘边说:“端什么静……”
“端庄娴静。”张美人贴着凌帝耳朵低声补充道,陆瑶怒视她。
“对,还有……温什么雅来着。”
“温文尔雅。”张美人怕极,稍稍离凌帝远些,说是远些,其实也就是没有人贴着人。
能让凌帝连续想出两个成语来夸赞,也是不容易啊。
“对,端庄娴静、温文尔雅。”凌帝笑起来,问张美人,“那个平地摔跤的叫什么来着?煞是可爱。”
陆瑶跟着凌帝的目光也看向张美人。
张美人感受到陆瑶吃人的目光,一时不敢作答。
“你快说!”陆瑶不耐催促。
“是彬公主。”张美人低声道。
凌帝想起刚才的场景,乐道:“孤今日一从草丛里钻出去,就看见她倒在地上,小美人楚楚可怜,又有几分呆气,不是可爱是什么?”
8. 中剑
被大汉劫持的任彬还不知道她刚才的鹌鹑模样竟然得到凌帝这样的评价,早知道凌帝口味清奇,她一定不敢的。
这时,前车的任枢也在护卫的保护下赶了过来,穆清、肃显紧紧跟着任枢。
任煜迎上去,急忙低声说道:“贼人劫持了彬妹妹,这伙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是来追这个贼人的,他们步步紧逼,就怕……”蒹葭、白露搀扶着她。
任枢听完,让几个护卫先护着任煜三人去后面安全的地方,扬声向为首的一清卫表明身份,并让他下令后退。
“见过北燕公主,一清卫任务为先!”为首的一清卫头也不回地说道,双目时刻观察大汉的动向。
一清卫,东凌国师得东凌开国皇帝准许建立的护卫,旨在排除影响东凌国祚的隐患。
“你……”任枢怒道,“要是伤了和亲公主,影响燕凌南镇之盟,你罪不可赦!”
任枢一从前面赶过来,就向为首的一清卫表明北燕公主的身份,没有想到对方丝毫不忌惮。
她见贼子警惕地往后退,扼着任彬的手臂不断锁紧,佯装愤怒拿南镇之盟威胁为首的一清卫。
他不把北燕公主放在眼里,燕凌和谈他总要考虑吧。
任彬也看向为首的一清卫,他根本不在乎她的安全,他刚才剑挑大汉的面门,要不是她机灵地故作迷茫偏头,那一剑早就刺破她的脑子卡着大汉的盲区去了。
那一剑的角度是冲着大汉眼睛去,再加上,周围的黑披风对大汉围而不杀,看来他们是想活捉大汉。
要不然,他们又不在乎她的死活,只要周围的一清卫一拥而上,大汉也双拳难敌四手。
哎,一个贼子的命都比她一个北燕公主的金贵,这是什么大反贼?
果不其然,为首的伍棋再度挺剑朝大汉刺来,这次瞄准的是大汉的下盘。
“拦住他!”任枢朝护卫下令。
护卫面面相觑,前面执行人任务的可是一清卫,他们可没吃那熊心豹子胆。
再说,他们只是凌都里普通军户出身,就算北燕公主给他们灌再多的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是能够以一敌百的一清卫的对手啊。
伍棋的剑已经刺到任彬的裙摆前,大汉扼着任彬又往后方退了一步。
“你们敢抗令!”任枢这回是真的怒了,东凌派给他们的护卫就是这样执行任务的。
大汉发出狂笑,扬声说道:“北燕公主在东凌大官面前算个屁,倒是便宜了老子我,有这么如花似玉的公主陪着。”像是临死前的最后的癫狂。
“拦住他!”任枢再次下令。
护卫交换了一下眼神,齐齐上前围住伍棋,还未近到他的身前,又齐齐倒飞而出。
护卫给任枢演上一出“态度很好但能力不行”的戏码,任彬站得近看得清楚,他们都不用避讳她的嘛,是算准了一清卫执行任务不管旁人死活,已经当她是死人了吗?
任枢看不见,她还在轮换后面的护卫上前来阻止伍棋。
任彬没眼看那些护卫,将目光放在伍棋的身上。
伍棋左手提剑,剑尖斜指地面,右手背在身后。
任彬和伍棋之间空荡荡的,空得让人发虚。
看见身前毫无遮挡,任彬突然警觉起来,最开始的时候,有一支利箭飞进了车厢,大汉手上没有拿武器,又有意识地将她控制在他的身前以掩饰身形,那暗处就应该至少埋伏着一名一清卫的弓箭手。
任彬一边被拖着,一边扫视前方较高的建筑,最后目光锁定在凌都钟鼓楼上,钟鼓楼二层没有看到人影,但两处闪光却出卖了弓箭手的所在。
大汉扼着任彬慢慢往后退,应该是想退出东市,任彬估摸着身后的距离还不短,来不及了,伍棋已经将手背在身后好几秒了,一旦他下令射箭,就能一箭把她和大汉射穿在一起。
她要快点!找到掩体!
任彬装作惊恐地转头四处看,刚一动就被大汉紧紧扼住,“给老子老实点,北燕公主。”大汉不悦,称谓喊得十分嘲弄。
任彬也不悦,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怎么这么没眼力劲?
无奈,她只能用余光观察四周。
任煜的车驾很适合用来做掩体,车驾十分结实、宽大。
大汉已经退得离车驾有两米远了,不太可能跑回去车后壁躲藏,她总不能直接高喊“小心暗箭”,这样看起来她和大汉像一伙的,也没办法解释自己目力强劲。
“枢姐姐救我,救我!别让贼子从窄道掳走我。”任彬拍打着,用气声挤出这句话,像是因为被扼住了脖颈说不出话一般。
原来,东市铺面高大,看起来紧密相连,但楼与楼之间却是隔着窄道的。
大汉许是注意力都放在伍棋身上,才一根筋地往后退,一心想要就此退出东市。
经过任彬这么一叫,大汉回过神来,想着从窄道出去,往右后方退,那里刚好有一条窄道。
去吧,贼子!进去吧!这样就可以将他和她的身形一起遮在暗处了。
任彬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双手抓在大汉的右手小臂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大汉扼得松一分。
只要大汉的右手小臂被窄道的阴影覆盖,她就能扭断他的小臂,挣脱出来。
伍棋抬抬下巴,两个一清卫沿着铺面迅速移动在窄道口,阻拦住大汉的去向。
伍棋攻击大汉下盘的剑尖已经到了,周围看着伍棋动了的护卫演都不演,呆站在原地。
任彬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只觉右边小腿处一凉,低头一看,右边裙摆已经从膝盖处开始被斜着削了下来,露出自己白色宽松中裤和大汉褐色裤子的边角。
“大胆!”任枢怒不可遏。
虽然一清卫办案,街道上的行人早就识相地消失了,但还是有一清卫和护卫在,为首的一清卫竟然当众削去任彬的外裙,当真是目无尊上!
大汉一边吃力躲闪,一边挑衅伍棋:“来啊!不是要削老子吗?怎么就削到北燕公主的裙摆啊!”
伍棋面无表情,只顾挺剑,大汉面上汗水四溅,没有时间嘴贱了,扼着任彬乱步躲闪。
任彬拍打着大汉的右手小臂,察觉到手腕处有一点刺痛,想到刚才情急装进袖袋里的青釉碎瓷,心电急转见青釉碎瓷已滑出,她用大拇指按在掌心。
“啊!”任彬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伍棋的剑尖在任彬和大汉交错的右小腿间,还是刺中了任彬的右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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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棋拔剑,任彬右小腿上的血渗了出来,染红了一小片裤腿。
大汉气喘吁吁地扼着任彬躲伍棋的剑尖,有心嘲讽两句却被伍棋逼得没有说话的间隙。
任彬伤了腿,没办法配合大汉走位,大汉又不甘心弃了北燕公主这个人肉盾牌,他的闪躲迟钝了很多,大汉的腿开始频繁中剑。
“唰”的一声,两支利箭从远处的钟鼓楼射来。
“啊——”大汉右肘关节剧痛,根本无法忍耐,一甩右臂,任彬顺势扑倒在地,膝盖再次受到冲击。
大汉伸出左手,去捞任彬,已经来不及了,利箭已至。
两支利箭划破空气,劲射而至,一支扎进大汉腹腔,另一支扎在大腿上。
伍棋冲步上前,一个飞脚,将大汉踹翻在地,包围的一清卫一拥而上,用铁索将他捆缚好,外围的一清卫驱马赶了过来,一人将铁索系在他的马鞍上,众人翻身上马离去,远处钟鼓楼上的闪光点也消失不见。
任枢怒容难掩,双手紧紧握着垂在身侧,有心要问责一清卫。
她对一清卫并不熟悉,她只知道一清卫由东凌国师组建,听命于东凌国师。
在她看来,东凌国师不过是东陵皇室巩固天权神授的幌子罢了,一清卫也不过是东凌国师养的狗罢了,等于一清卫什么都不是!
这样卑贱的存在,竟然公然藐视北燕公主,藐视北燕,不止如此,更是拔剑相向,导致任彬受伤。
但是她现在没有时间,一清卫行云流水绝尘而去,任彬右小腿伤口不断淌血,都没有给她留下时间。
她们进宫谒见凌帝,没有医官随行,当务之急是赶紧给任彬治伤。
任彬懊恼,膝盖疼,右小腿更疼,稍微一使劲就疼,她就这样跪在地面上。
任枢疾步走到任彬身边,看她脸色苍白,也知道她状态不太好,让呆跪在一旁的点星、点雪把她架起来,半扶半抱进任煜的车驾。
护卫已经将任煜的车驾检查了一遍,散乱在地茶盏点心清理掉,后车壁的利箭也已经拔除。
一清卫离去,被保护在后方的任煜三人也往这边走,她们的侍女跟在身后,她们的护卫也不敢大意仍然护在身旁。
“彬妹妹,你怎么样了?”任煜拄着蒹葭的手爬上车驾,这时点星、点雪已经下车候在车驾旁边。
任煜眼圈红红,见任彬面如菜色,没等任彬回答,便说:“你好好休息!先别说话!”
“我的嘴又没受伤,怎么就不能说话了?”任彬开着玩笑,声音有一些沙哑。
任煜笑了,让白露给任彬倒一杯热茶。
任枢见任彬还有心情开玩笑,让任悠和任平先回车驾,下令赶回驿馆,还让一个护卫先行疾驰回驿馆,让医官做好准备。
女孩子的友情就是升温得这么快,同乘半路、一同遇刺,任煜俨然将任彬当成自己人了,不住地嘘寒问暖。
骏马嘶鸣,车驾刚起步,就被拦了下来。
肃显微微掀开车帘,往前方瞧去,就见尹济一马当先。
她转身向任枢禀报情况,得任枢的首肯,掀开车窗帘子。
“你可有带医官来?”任枢问驱马到车驾边的尹济。
9. 医治
尹济勒停马匹,疑惑道:“什么医官?”
任枢说道:“彬妹妹受伤了。”任枢以为尹济是收到护卫传信特地前来救援的,也是她心急了,护卫没有那么快。
尹济只不过是在驿馆左等右等都不见任枢等人回来,想着既然她们走东市这条路,他刚好过来传达皇帝口谕,顺便瞧瞧凌都奢靡繁华。
“什么伤?严重吗?”尹济肃容问道。
他才不在乎任彬受伤的事,只不过在他来凌都传口谕的时候,还是在他打马来东市的时候,任彬在凌都东市受伤了,任枢要是计较起来,他也要被责备。
“剑伤,看不出来严不严重。”任枢答。
尹济思索道:“回驿馆还要一会儿,我们刚才来的时候,见到东市门口有一个医馆,先去那里看看。”
任枢同意,下令一行人往医馆赶去。
尹济之所以能记得那么清楚,不是因为医馆位置好,不是因为医馆招牌响,不是因为医馆排队长,而是因为临窗坐着的女医虽然身着普通衣裙、面缚巾帕也难掩姿态气质,要不是要先传达皇帝口谕,他早就忍不住上前去一睹芳容了。
任枢命令护卫隔绝医馆里里外外排队的人,点星、点雪半扶半抱任彬进了医馆。
医女见护卫清场,心知来的是大人物,赶紧从坐诊台后走了出来,见到领头的任枢和尹济眼中出现一点讶异之色,复又不敢直视大人物的眼睛一般,低垂着头,强装镇定道:“贵人驾临,不知何事?”
不靠谱的尹济先出声,笑道:“我们来医馆,当来是来看病的。”
医女心中大定。
任枢凝了尹济一眼,问医女道:“你们行医多久了?”给任彬治伤紧急,但也不能随便阿猫阿狗就来给她医治。
“小人家中祖上三代行医,已逾五十年,颇有医名。”医女恭敬答道。
刚才医官排队的人众多,想来医术还是可靠的,任枢挥挥手,点星、点雪将任彬半扶半抱上前来。
医女见到任彬的面容,眼中惊疑之色大盛,赶紧招呼点星、点雪往帘子后的检查处走。
任枢没有看到医女异样的神色,继续肃声说道:“给她查看伤势,用最好的药,有个万一,唯你是问!”
任彬却是捕捉到了医女异样的神色,脑子里的一下子又绷紧了,怕又遇上个贼子,“枢姐姐,我不要在这医治,我要回驿馆,呜呜呜……”一只手紧紧拽着要拉上的帘子。
“彬公主,您就别胡闹了。”尹济乐了,好声好气地说道。
他还想让小美人给他检查检查呢,彬公主倒好了,让她得了先,她竟然不懂珍惜了。
哎呀,这样想着,他怎么就觉得脑袋,啊不,是全身,全身都有点不舒服了,等小美人给彬公主检查完,他也要躺上去检查检查。
任枢没有说话,眼神中也透露着让她不要胡闹的意思。
任彬只能依依不舍地放在帘子,消停地等着医女给她检查。
医女帘子一拉,走近任彬身边,药香浮动,任彬全身戒备,青釉瓷片又滑出袖袋,掌间一抹刺痛。
“请贵人先躺下。”医女恭敬地说道。
点星、点雪看向任彬,任彬没有发话,她们二人不敢擅动。
医女也不尴尬,继续恭敬地说道:“无妨,贵人原来是习惯坐着检查。”
任彬心想,检查?不知道这医女是哪里来的贼子,还是坐着比较好动手,只要像刚才一样,用内劲将青釉碎瓷,逼进关键穴位,就能废了她的手,暂时保住自身安全,到时候外面护卫一同而上就能拿下她。
任彬右小腿裤腿上一团血渍,最先引起医女的注意,医女从榻旁边的矮几上取过剪子,剪开裤腿,露出任彬的伤口,将剪子放回矮几上,鼓励道:“贵人伤处保护得很好,布料没有沾黏在伤口上。”
那还用说,她一路都悬着腿,整条腿酸得不行,任彬想。
医女朝点星、点雪笑道:“两位姐姐照顾得很好,这两天伤口最好不要沾水。”
点星、点雪应是,在任彬的首肯和医女的指挥下,给任彬褪去鞋袜。
接着,医女给任彬倒上清洗的药水,任彬绷紧脸皮,猛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腿。
疼!伤口像是被火舌燎了一下。
她抬头去看医女,牙关紧紧咬住,只能用眼神去询问“你是兽医吗!给我下的什么药!怎么这么疼!”
医女面露愧色,一边给任彬的伤口轻轻吹气,一边道歉道:“贵人恕罪!这个药是我们的独家秘方,清洗伤口避免感染效果极佳。呃,就是猛了点,初始是会有一点疼。”说到最后一句,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任彬的疼痛略有缓解,是亿点疼吧!
待伤口被药水浇个透彻,医女才拿过细布,擦去四处乱淌的药水,先给任彬的伤口撒满治疗外伤的药粉,再用细布条简单捆好伤处。
任枢和尹济不喜医馆里浓重的药香,往医馆门口走去。
尹济看四周近处都没有闲杂人才问道:“枢公主,彬公主怎么突然受伤了?”
任枢回想刚才事发突然,说道:“无妄之灾。”
那就不是针对和亲的叛逆之徒,尹济便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转头问道:“枢公主,近来可好?凌都的饮食可还习惯?”
任枢颔首,问道:“母后、兄长和嫂嫂可还好?”
“陛下和娘娘们都安好,只是惦念殿下独自一人去国离乡,陛下、娘娘们这次还特意唤了臣带了您喜欢的糕点来,臣都留在驿馆了。”尹济回道。
任枢想问问母后的头痛症和皇兄的腰痛症可好些,想来尹济也不会知道,不过是拿一句“一切安好”糊弄她,想了想问尹济:“嫂嫂怀相好吗?”
“娘娘怀相很好,饮食如常,太医说这一胎是个公主,陛下很是高兴。”说起姐姐的胎,尹济也很高兴,他马上又要做舅舅了。
任枢也笑道:“小公主要是像嫂嫂一般,定也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胚子。”
“是啊。”尹济说道,“您从北燕出发的时候,娘娘才诊出不到月余的身孕,算算时间,这两日就该临盆了。事情紧急,臣身负陛下口谕,一路飞马出都……”
“口谕的事情回驿馆再说。”临街传谕有泄露的风险,任枢止住尹济的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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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尹济应是,转而问道:“今日进宫见了凌帝?”
“见了。”任枢拢了拢身上的衣裙,顿了顿说道,“见了太皇太后、太后,最后也见了凌帝。”
“今日可敲定了和亲细节?”尹济连忙问道。
“昨日在凌都附近遭遇袭杀,今日都在讲这个事情,和亲的事情还有得磨。”任枢摇摇头说道,“护卫首领陈益率领众人在都城外驻扎,你们可有碰面?”
“臣心系陛下口谕,飞马直入凌都,不敢耽搁。”尹济摇摇头说道。
“北燕是说没有抓到活口,昨日陈益留下人收殓亡者尸身,不知道有没有从现场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任彬说道。
“不管有没有证据,肯定是南罗在从中作梗。”尹济断定道。
“在离凌都这么近的地方,东凌脱不了关系。”任彬思索道,“东凌如果参与其中,只怕和亲的事情不会顺利,还是要加强守卫,要尽快把陈益等人调进凌都。”
“两国和亲,背后利益纷繁复杂,和亲公主历来是处在风口浪尖的,每一个举动,都还请枢公主念着大燕。”尹济面露忧色,说道,“我这次一路飞马南下,东凌偏安东南不喜战争,却到处都是万里良田。我大燕幅员辽阔,独霸北方,却奈何干旱一年有余,连滴雨水都没有,秋季本是农忙的季节却颗粒无收。南镇之盟至关重要,还请枢公主慎之又慎啊。”
任枢看向尹济,尹济是皇后的弟弟,年纪轻轻就承袭侯爵,在燕都一向走马遛鸟的,他能飞马南下就转性了,这通话是谁教他说的?他有什么目的?
腿部的伤口紧急处理完,医女对任彬说道:“贵人,请容小人从头部开始检查。”医女双手摸上任彬的头骨,住彬依旧收敛呼吸全身紧绷,医女同样全神贯注全身紧绷,任彬更加戒备了,这贼子不会想顺势拧断她的头吧。
“嘶——”任彬脑袋一痛,一时没注意呻吟出声。
“贵人恕罪。”医女愈发恭顺,轻轻在任彬脑袋上画圈圈,说道,“您脑袋上这个位置肿了一个大包。”
任彬调整好泰山不崩的表情,没有说话。
医女只好看向点星、点雪,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点雪见任彬点头,说道:“彬……呃,主子的脑袋昨日受到了撞击,这是昨日的伤。医……者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大碍。”
医女颔首,从后往前摸,摸过额头、眼睛、鼻子、嘴巴、双耳、下颌线,然后又在下颌线来回摸了一遍。
“怎么了?”任彬被摸得不耐烦,问道。她的脸没有受伤,她躲那剑花躲得恰到好处。
医女笑眯眯地说道:“贵人恕罪,您的下颌线长得真好看,一时不敢相信真有人长这样一张脸。”说着,双手又在下颌线来回过了一遍,往下摸的双手甚至带上些微的颤抖。
任彬对上医女略有些激动的眼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这个医女怎么回事?她在激动什么?她在想怎么杀她吗?
她看向矮几上的剪子,心想:如果医女想杀她,刚才拿剪子剪伤口的时候是很好的时机,如果她没想过杀她、杀她们,她方才看到她们时,眼里大放异光做什么?
10. 冰冷
医女的手往下摸,开始检查脖颈,看见脖颈上一圈紫红色,眼神一冷,语气冰冷地问道:“是谁干的?”
任彬疑惑,这医女眼神和语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阴冷,是她受伤,又不是她受伤。
医女没有得到任彬三人的回应,抬眼对上任彬的眼睛,看见她眼里的疑惑,赶忙敛去自己眸中的冷意,软了语气说道:“医者仁心,贵人脖颈光滑白皙,上面一圈紫红色淤痕十分可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下得去这样的狠手?”说完,躬身去查看脖颈处的伤痕。
“就是!你都不知道,那贼……”点星颇为赞同医女医女的话。
“点星!”任彬喝止点星,转头对医女道,“你只管检查,不该问的别多问?”
医女恭顺应是,检查任彬的颈骨是否有断裂,所幸红痕看着可怖,却没有伤到骨头。
就在医女往下触诊的时候,任彬止住了她的动作,直接说道:“你检查膝盖罢,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痛楚的。”
任彬被医女摸得整个后背都毛茸茸的,这医女就算不是刺客,大概也是变态医者,毫不掩盖地垂涎她的人皮,她的皮挫伤了,她竟然比她还要激动生气。
“膝盖怎么了?哪里痛?”医女焦急地问道,右手紧张地摸上任彬左边膝盖,左右按按。
“你轻点!”任彬倒吸一口凉气,“整个膝盖都很痛!”
任彬没有回答膝盖受伤的原因,她今天假摔了两次,为了防止被周围的人看出端倪,她都摔得很卖力,膝盖是真的痛。
虽然原身年纪轻轻,不是会轻易骨折的年纪,但不熟悉原身,还是检查检查比较让人安心。
医女迅速卷起半截裤管,一边膝盖青紫可怖,她慌忙卷起另一边的裤管,同样是一片青紫,提醒任彬:“贵人忍着点,还是要触检一下,看看骨头是否受伤的。”怕任彬不重视,接着说道:“要是受伤没有及时治疗,只怕以后走路都不灵便,贵人这般美貌,配上一对一瘸一拐的腿儿,多可惜啊。”
任彬颔首,医女小心翼翼地给任彬检查,骨头没问题。
医女又让任彬做了两次屈伸的动作,确认没有问题,才长舒一口气。
这时,任彬右小腿上的细布条已经有血渗透而出,医女拆下原来的细布条,重新上药包扎。只是这次不同上一次,医女给伤口铺满厚厚的一层药后照样捆上细布条,之后在外面又绑上一团细木条,最外圈覆上黑布再捆绑起来,任彬的右小腿活生生和左小腿宽松的裤管一样粗。
任彬迷茫,医女刚刚明明说她的骨头没有受伤的,这是什么操作?
“别担心,骨头没有受伤。”医女安慰道,“这个黑布是特制的,能够防水防油,只是不透气,要在中间加几根木条促进气体流动。”
任彬不自然地点头。
这边检查完,点星、点雪帮任彬整理衣饰,医女转出帘子,给任枢回禀任彬的情况。
末了,医女嘱咐道:“伤口切莫沾水,人最好躺着别走动。”
任枢颔首,让肃显跟着医女去结账。
医女用算盘拨出个数,解释道:“由于伤口渗血,多包扎了一遍。”
任彬在点星、点雪半扶半抱中转出帘子,肃显看到她那裹着黑布大了一圈的右小腿,心想:用料相当扎实,这个价格也合情合理吧,于是从袖袋中掏出银子。
医女见肃显这么阔绰,不禁感慨连个侍女都这么花钱不眨眼,利落地称完银子。
“贵人且慢!”医女奔回后堂,推出一架轮椅,看向任彬说道,“这位贵人不便行走,刚好可以乘坐小人自己设计制作的轮椅,只要一百两。”医女笑眯眯地朝她们伸出一个手指头。
任彬不知道一百两是多大的钱,但看医女眉开眼笑的样子,大概做她们这一单俨然是赚翻了。
任枢颔首,肃显从袖袋中掏钱给医女,点星从医女手上接过轮椅,推到任彬身边,和点雪合力将任彬抱到轮椅上。
任彬还在感慨任枢花钱眼睛都不眨,真有钱啊!
北燕公主能不有钱吗?她也是北燕公主,她应该也很有钱吧!回去找桂嬷嬷旁敲侧击问问。
任彬坐在轮椅由点雪推着,过门槛时护卫直接连人带椅抬了起来,倒是比刚才点星、点雪二人半扶半抱死活过不去门槛强多了,只是到了上车驾的时候还是要整这么一通。
医女一路把任彬她们送出医馆,又送上车驾,明显是对这一单交易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任彬心里的警惕彻底放下,医女不是害命,而是谋财啊。
尹济本见医女气质出尘,满心都想一亲芳泽,现在近距离闻到粗布下的铜臭气息,心下那点悸动便烟消云散了,还是夜里去凌都有名的东门楼找找乐子好了。
“贵人慢走啊,有空……呃,有需要您再来啊。”
瞧瞧医女说的是什么话,开医馆的还希望别人常来,刚才检查的时候还和她扯什么医者仁心,她看是财欲熏心吧。
回到车驾上,任彬就迎来任煜关切的目光,任枢考虑安全问题并没有让任煜等人下车,而是让她们一直等在车上。
“彬妹妹,你可还好?”任煜刚才就掀开车帘看到任彬坐在椅子上,教护卫合力抬了出来,现在近看着任彬肿了一圈的右小腿,眼眶红了起来,“不会以后就都不能走了吧。”
任彬也看着自己肿大的右小腿,眼眶跟着红起来,声音染上了哭腔,“煜姐姐,我的腿受伤了……呜呜呜……”
任煜轻嗯一声,眼泪夺眶而出,边哭边怒道:“都怪那伙一清卫!呜呜呜……”
“血都流出来了……呜呜呜……”任彬接着说道。
任煜又轻嗯一声。
“洗了两遍伤口,上了两次药,还包扎了两三次才好……疼……呜呜呜……”任彬继续说道。
任煜又轻嗯一声,说道:“上药了就好。”小心翼翼地轻抚任彬小腿上包裹的黑布,眼泪止都止不住。
“医女说……呜呜呜……呜呜呜……”任彬继续演着,偷眼去看任煜,不禁觉得有点心虚。
任煜边哭边安慰道:“彬妹妹,你肯定会没事的……呜呜呜……这小破医馆里的指不定是个庸医……呜呜呜……以后肯定能走的。”
任彬假意咳嗽两声,任煜抹了抹眼泪,让白露倒杯茶给任彬喝。
“不用。”任彬现在并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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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接着说道,“煜姐姐,你别哭了,医女说没有大碍的。”
任煜的眼眶还是红红的,说道:“你就别安慰我了。”
考虑到任彬受伤,车驾一路平稳行驶,大概过了二三十分钟才回到驿馆。
驿馆门口有一个小内侍等着,任枢看向尹济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尹济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小内侍一见北燕车驾到便迎了上来,待任枢下了车驾,向任枢行礼,恭顺地说道:“小人随金宝公公来传太皇太后的赏赐。”说完,便引着众人朝驿馆里走去。
回头间,他却看见后面车驾上两人合力半抱半扶着一人下来,将中间那人放在一个轮椅上,缓缓推了过来。
谁腿瘸了?
刚才在宫里不是还好好的?
小内侍不敢出言询问,低垂着头,继续朝驿馆里引路。
厅堂上坐着的黄金宝连忙起身,热络地迎上来,向任枢等人行礼,“公主们贵人事忙,可叫小人好等啊。”
走近了,他才看到后面有一人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他认出来是早上进宫谒见的彬公主,只见彬公主右膝下的裙摆没了,裹着一大片黑布的右小腿就这样露了出来。
他惊道:“这是怎么了?早上进宫还好好的啊。”
他今早在明德殿伺候太皇太后,可是亲眼目睹枢公主为了昨日的袭杀狠狠讨了个交代,今日才不见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彬公主竟然伤得比昨日还重,还不知道枢公主这回又要讨要什么。
“没什么大事。”任枢笑着说道:“我们是北燕的和亲公主,在大凌有什么好忙的,倒是回驿馆的路上有幸遇到大凌的一清卫,那才叫忙呢。倒是劳烦金宝公公久等了。”
“小人也是刚到,刚到。”黄金宝恭顺答道。
待传完太皇太后的赏赐,任枢携众人面朝凌宫的方向,庄重拜谢,任彬也坐在轮椅上学着任枢的动作上半身拜了下去。
任枢说道:“劳烦金宝公公跑这一趟了,留下来喝盏茶再走吧。”
黄金宝恭敬地拒绝道:“宫里事多,小人还要回宫复命,茶就不喝了。”
任枢示意肃显给金宝包一把金子。
黄金宝再三推拒,终于收下。
他想着任枢在回来的路上可能和一清卫发生了冲突,低声安慰道:“枢公主还请宽心,一清卫行事向来如此,一品亲王宠爱的侧妃也是说削就削……”越往后面说,声音越低。
说完,他便携小内侍们告辞离去,众人也各自回房休息,只留下任枢和尹济。
任枢唤来许医官,吩咐道:“彬妹妹刚才回来的路上受了剑伤,虽然已经在外面医馆找医女看过,但还是要许医官去把把关的。”
许医官领命去任彬处。
“彬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桂嬷嬷听到门口一片人声,便迎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任彬被推了进来和她肿大一圈的右小腿,惊声问道。
点星嘴快,把刚才在东市遭遇劫持的事情给桂嬷嬷讲了一遍。
“该死的贼子!该死的一清卫!把彬公主伤成这样!”桂嬷嬷愤愤不平,站在任彬身侧,要俯身去看看她的伤腿。
11. 午膳
任彬演上瘾了,眼眶用力挤出几滴泪,呻吟道:“嘶——嬷嬷,我腿疼……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走……”说完,上半身便扑进桂嬷嬷怀里。
“啊!你不能走了!你不是……”桂嬷嬷被任彬扑得全身僵硬,任彬埋在她怀里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桂嬷嬷的话没说完,转而嚷了起来:“快去叫医官来检查。”
点星应是而去,刚好在门口撞见许医官,便将许医官迎了进来。
许医官向任彬行礼后,给她检查腿伤,看到外面束缚着黑布,颇不以为然,“凌都的医者就这种水平?怎么能用黑布包裹伤口?这样都观察不到伤口的出血情况了。让臣重新给彬公主包扎一遍。”
“许医官说得对,劳烦许医官检查彬公主腿伤,看看是不是确实不能走路了?”桂嬷嬷面带忧色。
医女刚才对点星、点雪礼待有加,点星出言维护:“医女说彬公主的伤口不能碰水,这个黑布可以防水防油的。”
“住口!不要妨碍许医官给彬公主诊治!”桂嬷嬷教训点星。
点星垂首不再敢多言。
“无妨。”许医官摸上黑布,面露惊奇,手感确实不同普通布料,上面像是有一层什么物质。
许医官不多纠结黑布,拆到最里层,露出里面伤口,更加惊奇,他看见伤口的边缘竟然已经长出一毫粉嫩的新肉。
要是他知道任彬的伤口才上药不过二三十分钟,只怕会更加惊奇。
他激动地从药箱中去取出一根干净的扁木棍,从任彬伤口上轻轻蘸取一点点药粉,先观察药粉的颜色质地,再放到鼻下用手拨动气流,闻了闻药粉的味道,一时没有说话。
“咳咳咳……许医官怎么了?不会是这个药粉有问题吧?刚才上药的时候就很疼。”任彬见他面色从激动变得越来越激动,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个药粉不会真的有毒吧?她右小腿的剑伤其实不算重,不会撒了这个药粉之后,真的不能走了吧?
听到任彬这么问,桂嬷嬷三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许医官回过神来,他喜好钻研药理,见到伤药效果这么好,不禁开始推算药粉用到的药材和分量,倒是让彬公主受惊了,忙道:“彬公主不必担心,药粉没问题,不仅如此药效还很好。”
任彬心放了一半,桂嬷嬷三人也跟着放心了。
许医官继续用扁木棍扫开药粉,检查伤口,说道:“伤口不大不深,没有扯动撕裂,再加上及时敷药,药效显著,伤口边缘已经长了一点点新肉。”
说完,把药粉扫铺回去,可能是药效被任彬吸收得差不多了,任彬没感觉到疼痛,许医官按照原样包好任彬的伤口。
任枢坐在厅堂上,一边听着尹济讲话,一边刮着茶沫。
“枢公主,陛下口谕如此,还请您慎言!”尹济担心任枢不从命令,连累自己也吃挂落,顿了顿道,“陛下也是疼惜公主,不想公主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仰人鼻息。”
任枢一时没有说话,她也清楚尹济几分胆色,千里假传兄长口谕的事情他不敢。
但是早上谒见的时候,太皇太后提出要从世家勋贵中挑选和亲人选,说白了,就是从她的母家承恩公府挑选夫婿,怎么……怎么兄长竟然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要说太皇太后爱重她,可惜她嫁给他们的草包皇帝,任枢是一点不信的。太皇太后这样提议,大概是不希望她和凌帝成婚后,大燕势力插手大凌朝堂。
那兄长呢?
大燕干旱,粮食欠收,和东凌订立南镇之盟换取粮食,她身为公主,在大燕需要她去承担和亲责任的时候,她义不容辞,兄长再疼惜她也只能为大燕缺粮的形式所迫。
说兄长疼惜她,不想她嫁给凌帝,纯粹就是尹济这个浪荡子在胡言,他这张嘴怕是没有少花言巧语去哄骗他的情妹妹,那兄长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兄长已经发现凌帝是个草包,连当个傀儡都支棱不起来,太皇太后和太后摄政到升殿上朝都不用凌帝在的地步?
所以,兄长才让她从承恩公府挑选夫婿,毕竟他们大燕和东凌联合,而眼下东凌掌权的是两后。
“尹侯,你看我嫁给承恩公怎么样?”任枢放下杯盖,问尹济看法。
尹济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说道:“枢公主说笑了,承恩公早到了不惑之年,早就妻妾成群、子女承欢了。”
枢公主这是在开什么玩笑?陛下的意思肯定是找适龄的、未婚的,她今日进宫谒见看上承恩公那个糟老头子了?她竟然口味这么清奇的嘛。
任枢不认同兄长口谕的内容,她的兄长是大燕的皇帝,她又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问道:“承恩公府还有人地位比陆公高吗?还有人权势比陆公盛吗?”
尹济没办法反驳,陆公在承恩公府、承恩公府在东凌确实如此,两后地位权势自然超然于陆公,但按情理来说她们不在承恩公府,她们游走在皇室和承恩公府的中间地带。
呃,不对,被枢公主带跑偏了,两后不是男的。
“我嫁给承恩公就是承恩公夫人。”任枢喝了口茶,欣喜没多久声音便低落下去,“即便是承恩公夫人一年到头又能进宫几回?”
尹济喝了口茶,说道:“公主别担心,两后皆出自陆家,您嫁入承恩公府,还愁没机会进宫去逛逛吗?”
任枢生来就在大燕皇宫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这么说当然不是可惜不能进宫去玩闹,既然承恩公夫人本身就是东凌政治的边缘人,她成为承恩公夫人又怎么承担和亲使命?她如果不为了承担和亲的使命,她又何必远赴千里之外?
如果只是为了眼前的粮草,而不考虑以后大燕同东凌的合作,未免太过短视了,连她都能看得清楚的事情,兄长怎么可能看不清楚呢?
尹济根本没有听懂任枢的话,自顾自地安慰任枢“宫外好玩的多着呢”。
任枢看向尹济,她想看清楚尹济,他是真的没懂其中关节才急于安抚远嫁的她,还是故意装作不懂和她打太极,她以前还是看走眼,尹济不止浪荡,还没有脑子。
尹济还在说要带任枢出门熟悉凌都的,任枢不想看到他,打发他走了。
待尹济走后,任枢让穆清拿她的令牌去城外,让陈益先带一队护卫来驿馆。
待许医官离去,任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点星、点雪早膳用得比她还早还陪了她一路,只怕和她饿得不相上下,任彬让她们先下去休息,只留下桂嬷嬷伺候午膳。
“你今天进宫谒见凌帝怎么样?”桂嬷嬷问道。
任彬美美地喝了一口四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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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汤,胃里暖暖的,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舒畅感。
她又扒了两口米饭后,看见桂嬷嬷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试探:“你添副碗筷,坐下一起吃。”
“我已经吃过了。”桂嬷嬷确实吃过了,任彬还没回来,午膳就已经送来好一会儿了,她借着亲自为彬公主试毒的名义,每一样都盛了一点尝尝。
任彬颔首,没有隐瞒,说道:“今日谒见,凌帝不在,见的是两后,两后要求任枢让我们嫁给世家勋贵。”
“嫁给世家勋贵怎么行?”桂嬷嬷激动道。
任彬讶异,难道她们的任务和凌宫有关系?
“那我们还怎么打探凌宫里的消息?”没等任彬询问,桂嬷嬷已经说了出来。
任彬说道:“这个问题还没有结论。任枢向两后要了北燕公主府和北燕来的护卫队。”
桂嬷嬷不是很关心任枢的战利品,她还在纠结嫁给谁的问题,说道:“你到时候一定要想办法嫁给凌帝。”她看向任彬,像是要任彬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刚才在车驾上和任煜谈论这件事,任彬没有什么实感,如果真的要回答这个问题,仔细思索起来,她肯定也不想嫁给凌帝。
除了任煜不喜的点外,凌宫守卫肯定比宫外森严,十分不利于她打包古董回老家的大业。
桂嬷嬷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任彬,桂嬷嬷的态度不像是只要打听消息这么简单。
任彬大胆设想,南罗想要生出一个明面上亲近北燕、实际上亲近南罗的皇位继承人,这个继承人能够得到北燕和南罗的共同支持,等这个继承人立住了,就杀了凌帝取而代之……
她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实在是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这个皇位继承人身份再怎么复杂,那也是凌帝的儿子,还能变成罗帝的儿子了。
“你笑什么?”桂嬷嬷着急问道。
任彬敷衍过去,“我笑你傻,东凌这么要求,北燕怎么可能同意?燕帝的脑子又不是被驴子踹了。”
桂嬷嬷稍稍放心,殷勤地给任彬再添了点汤。
点星刚才已经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绘声绘色地给桂嬷嬷讲了一遍,任彬有心要问一清卫的情况,倒不是她记仇想要报复一清卫,而是一清卫喊那个大汉“异世贼子”让任彬印象深刻,刚才无暇细想,现在确实要弄清楚情况。
“今日劫持的事情你怎么看?”任彬将米饭细嚼慢咽下去问道,她不能问得太直白,万一原身是知道,她就露馅了。
“东凌实在是欺人太甚!派给公主护卫竟然让公主被贼子劫持了!一清卫竟然无视公主的生死,竟然还刺了公主一剑!”桂嬷嬷连着说了三个竟然来发泄她对东凌的不满。
然后呢?
桂嬷嬷没有说话。
任彬看向桂嬷嬷,问道:“你说今日的劫持是谁干的?”
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别装了,赶紧分析分析啊。
桂嬷嬷不解,比了个魁梧的动作,说道:“不是大汉干的吗?”
就这样!
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任彬默默移开眼睛,将目光移到饭碗里,浅浅扒拉两口饭。
她没搞错的话,她们的身份是细作吧!
细作的脑子居然可以这样不带拐弯的嘛!
12. 青蛙
刚才在明德殿,太皇太后说昨日都城外袭杀是南罗的手笔,她就在猜测她们应该是南罗的细作。
燕凌两国结盟和亲,她是细作,当然是来搞破坏的,总不能是来做好人好事不留名的吧。
这样一想,她就只可能是南罗的细作,北燕总不会自己搞个细作放和亲使团,破坏自己的和亲计划吧。
只是想不通原身堂堂北燕公主怎么会做了南罗的细作?
今日劫持是临时起意干的,还是谋划好的?
如果是谋划好的,是出于什么目的?
大汉已经被捉住,劫持最终没有成功,难道是为了让北燕和东凌交恶、让北燕公主和一清卫之间有嫌隙?
难道又是南罗的手笔?
也可能是东凌内部其他人的手笔,一清卫行事乖张,憎恶他们的人只怕不会少,眼下刚好借着北燕公主的势让一清卫吃顿挂落。
如果是南罗的手笔,劫持她做什么?
她被人发现是假冒了的吗?
要劫持的是自己?还是原身?或者车驾的主人任煜?
再往前想,大凌学宫的拥堵呢?即使大凌学宫不堵,有心之人也能在路上安排一场事故让车驾不得绕行。
她想到她在御街上坏掉的车驾,她的车驾是怎么坏的?是偶然?还是必然?
一清卫的抓人行动呢?怎么这么巧,在今日,在那个时点,在那个地点?
不止要弄清楚异世贼子,要弄清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任彬抬头扫了眼桂嬷嬷,竟然觉得桂嬷嬷的目光有几分天然的纯澈,南罗这个国家看着不行啊,怎么会派出这样的细作,她给这样的国家效命太危险了。
“你爹娘是谁?你师父呢?”任彬突然问道。
言外之意,你是不是关系户?要不然,她怎么呆头呆脑的!
桂嬷嬷没有回答,疑惑问道:“问这个干嘛?”
转念一想,这么问还是冲动了,万一原身知道……
于是,任彬肃然道:“我们的任务实在是太危险了,你看,才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已经遭遇了一次袭杀和一次劫持,以后我们进了凌宫只会更危险,看看你有没有过硬的关系能把我们都捞出去?”说着,任彬有些意动,眼巴巴看着桂嬷嬷。
桂嬷嬷摇头,说道:“都死了,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
既然已经意动,任彬继续说道:“有钱也可以。”
桂嬷嬷也摇头。
没有钱?
“你一个人打两份工。”任彬顿了顿说道,“你既是北燕公主的嬷嬷又是细作,应该赚很多钱吧?”
“你看你孤身一人,既不用养家糊口,又享受包吃包住,应该攒了很多吧?”任彬补充道。
“哪里多了?之前只有一两!”桂嬷嬷受到任彬的刺激,不满地说道。
“你说之前,那现在肯定涨了,多少了?”任彬好奇问道。
“三两。”桂嬷嬷数着手指头,计算道,“我本来是只有一两,根本不太够用,嬷嬷有二两,也就昨天才第一次领钱。”最后朝任彬比了两个手指头,“我现在全副身家只有二两!”
一两?细作这么廉价的吗?
她又想了想桂嬷嬷的工作能力,不禁感慨,真的是蚊子钱只能请到青蛙。
昨天?
也就是,桂嬷嬷来的时间并不长,对原身应该不熟悉。
总算在层出不穷的坏消息中得到一个好消息。
“昨天才领钱,那我的呢?”任彬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桂嬷嬷疑惑。
“我的钱不是一直你在保管吗?”任彬继续问道。
“我没有,你别是想讹我?”桂嬷嬷狐疑,“你一直都是自己收着的。”
任彬疑惑,要不然原身的钱去哪了?
任彬不死心地问道:“昨天我昏……我装昏后不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你昨天身上可什么也没有!”桂嬷嬷一副你就是想讹我的表情,激动地说道。
任彬难以接受,疑惑道:“那现在全副身家只有零?!”苦涩地比了个鸭蛋。
桂嬷嬷早上说任彬是装昏,但她是真昏过去了,她从凌都外到驿馆接触到的不止有桂嬷嬷,点星、点雪、护卫、许医官……
难道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偷偷把原身的钱给摸走了?
究竟是谁?竟然这么大胆!
桂嬷嬷想着昨日兵荒马乱,匆匆忙忙,钱财不慎掉落在半道上,也是有可能的,安慰道:“无妨的,你很快就会有钱了,每个月二十一两呢。”随后酸酸地说:“你是公主,多了十八两。”酸涩很快就转化成不满:“北燕就是这样,你们上层人穷奢极欲,底层人掏得干干净净!”
任彬察觉到桂嬷嬷的情绪变化,说道:“那你还来干这个?”
“没办法,只能干这个。”桂嬷嬷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的惆怅感染了任彬,她没有过多关注她的身份使她便桂嬷嬷多了十八两,她在意的是,她居然也只有一两!她居然也只是青蛙?!
任彬叹了口气,从她是一个穷光蛋和一只青蛙的悲惨事实中奋力抽离出来,好歹未来可期,至少在月钱这方面是这样。
她从千丝万缕中找出一件桂嬷嬷能够胜任的事情,吩咐道:“嬷嬷,你晚些时候去问一下车驾修好了没?免得出行不便。”
桂嬷嬷应是。
任彬用完膳,桂嬷嬷收拾好碗筷下去,留下一盏饭后茶。
她本来计划听完桂嬷嬷的分析后,让她去调查劫持的事情,看到她展现的无能只能作罢。
任彬忍不住扶额叹气,端起桌上的茶盏,却看到被茶托压住的地方,赫然出现一张折叠成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刚才就只有她和桂嬷嬷在,有话不说!传张纸条给她!
她打开纸条要看,外头却有脚步声渐进,点星、点雪已走到门外,任彬迅速将纸条塞进袖袋里。
“彬公主,小人服侍您更衣。”点雪推着任彬进了内室,外间候着的人也陆续拿着换洗的物件进来。
任彬四指内扣,捏了捏袖口,她的下裙破裂、中裤染血,确实该换洗了,便吩咐道:“你们把东西放好,先退下。”
点星、点雪应是就要退下,任彬补充道:“你们二人守着门口,别让人进来。桂嬷嬷要是来了,就让她赶紧进来,我有事问她。”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点星、点雪领着众人退到门外,轻轻合上门,守在门口。
任彬不太习惯左腿先发力,歪歪扭扭地扶着轮椅站起来,右腿略微蜷着,凭着左腿蹦到屏风处,确定里外都没有人,才取出拆开纸条,草草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顺手塞进干净衣袍的袖袋里。
她两面都翻看过,上面就写了一个字“东”,一面画着一只展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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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鸟,另一面画着一个门前玩耍的稚童。
东?东凌?
鸟,鸟又是个什么意思?
任彬一边给自己擦洗换衣服,一边思索,喃喃说道:“鸿鹄高飞。”不自觉做了个蝴蝶抱肩的动作。
回过神来,把她自己吓一跳,她怎么会不自觉做这个动作。
她想到了昨夜黑斗篷离开时说的话,难道图上那只鸟是鸿鹄?大小不太对,那只鸟看着不大啊,可能只是画师画得不太好。
任彬摇摇头,继续思考,那只鸟应该是组织的徽记,关键内容还是门前童子。
她换好衣服,还是没有想出来,便坐回轮椅,唤了点星、点雪进来,问道:“桂嬷嬷还没有回来?”
点星领着众人收拾换洗的东西,点雪答道:“回禀彬公主,桂嬷嬷回来时,刚好遇见肃显姐姐领着枢公主命令,让各处派人去收拾新居所,桂嬷嬷最了解您的喜好,便领着人一起去了,您刚才嘱咐不让人进来,所以现在才禀报。”顿了顿,问道:“可要小人去换了桂嬷嬷回来?”
“不用,我乏了,你们退下,在外面守着。”任彬打发她们出去,既然桂嬷嬷不在,她决定自己研究任务文书,看看能不能看懂。
她转动轮椅行到梳妆台前,探身去够那本任务文书,想到试试火烧水浸,待摸到那平平无奇的纸张质感,便打消这个不靠谱的主意。
她把书握在手里,翻开书页,认认真真地看起来,看着看着不禁感慨这个孤儿真的好惨,不到十岁的年纪,父母为仇家残杀,所幸还有族兄悉心照顾,历尽千辛万苦学就文武艺,最终报仇血恨,呜呜呜……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最后主角大仇得报,她的心还是那么痛?呜呜呜……
不知不觉间,外面日头渐移,任彬才发现已经看了半个下午的小说,她原本计划要研究任务文书的。
她调整好情绪,仔细察看书页,发现书页上有细细密密的划痕,定晴看去,划痕并不成字。
她抚着书页摸去,书页背面略有颗粒状凸出痕,翻到背面,发现颗粒相当细小,小得只比沙粒大不了一两圈,看不清楚是不是字。
要是有放大镜就好。
她看了看外头的日光,把任务文书放到大腿上,转动轮椅到窗边,举高书本,将第一页单独拎出来,把书页背面斜对着日头,日光照在书页背面,密密码码的文字投射在地面上。
任彬面上一喜,既然已经找到破解任务文书的方法,她反而镇定许多,耐心地翻动书页,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解读暗号的规则。
任务文书越翻越薄,任彬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淡,耐心也越来越少,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
除了最后一页,前面的内容介绍了南镇之盟、东凌朝堂主要人物、北燕和亲使团的组成人员。
刚才看小说时,她还在感慨孤儿命途多舛,此刻任务文书看下来,北燕公主“任彬”更是不惶多让,爹娘都已经死了,爹活着的时候就像死了一样,娘不详反正是死了,和带大她的桂嬷嬷相依为命,自幼体弱不与兄弟姐妹一处玩耍,生性怯懦不为兄弟姐妹所喜。
这么惨,说不定主仆二人的月钱根本都拿不到手,也难怪要为了区区一两去当细作了。
北燕公主“任彬”的基本信息,相当简洁,少得像是没调查到位一样。虽然同情她生活可怜,没有存在感,但也庆幸这样的生平极大降低她暴露的风险。
13. 宠爱
倒是任枢、任煜的基本信息洋洋洒洒大几页,两位公主肯定备受宠爱。
在她们过往二十年里有很多高光时刻,她们还有很多趣事被宫里人所知熟记,她们的喜好、憎恶也被侍奉的宫人摸清谨记,才能有这么详实细致的调查记录。
连带着她们的宫女穆清、肃显、蒹葭、白露也有详细的生平和喜恶记录。
当然,任务文书也介绍了桂嬷嬷,任彬没有仔细去看,只是草草扫过,反正桂嬷嬷已经换成假冒的了,桂嬷嬷原身的基本信息也就没价值了。
只是扫到桂嬷嬷原身偶喜食蜜汁炙肉,任彬不禁乐了,这桂嬷嬷原身还挺老当益壮的,都不怕上火塞牙不消化。
最后一页与前面的内容都不同,和任务、和原身都没有关系。
与其说是文书,不如说是书信,以“忽见庭前枫染红,悔教女郎赴他乡[1]”开篇,絮絮叨叨讲了些生活琐事,再三叮嘱天冷添衣,最后以“勿念,翘首盼归”结尾,落款是昌。
看得任彬心里暖暖的,虽然原身生活失意,但事业得意,起码原身的上级对她很是喜爱思念,盼她早日完成任务。
翻卷了任务文书,任彬都没有发现解读暗号的规则,外头天色渐暗,任彬疲惫不堪,她转着轮椅离开窗边,将任务文书塞回书丛里,艰难地从轮椅上挪到床榻上,闭眼假寐,一边苦恼怎么解读暗号,一边疑惑任务文书的内容。
她是穿过来,不了解原身的情况,但原身就是北燕公主任彬,任务文书介绍其他人还算正常,毕竟提到原身和其他人不熟悉,但怎么也有原身的资料,难道她和桂嬷嬷一样是冒名顶替的?
应该没有这种可能,她这张脸洗过好几次,毫无疑问是原装正脸。
熟悉的薄荷脑油味,熟悉的人中疼痛。
“属下唐突了。”
任彬倏地睁开眼睛,房中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亮着一两个烛台。
她偏头看到黑斗篷,黑斗篷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装束和动作,只是身后多背个黑色包袱。
她想到下午那张门前童子图,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下午只是想躺在床榻上休息下,没想到一下子就入夜了,一时不知道作何应对,她斟酌开口:“你辛苦了,起来吧。”撑着床榻边缘,缓缓坐起来。
黑斗篷抬起她的星星眼,说道:“属下不辛苦,翎丙大人今日假装被人劫持才辛苦。”随后站到任彬的身边,搀着她靠在床榻边。
任彬对她知道此事并不意外,东市、驿馆的人都不少,只怕北燕公主被劫持的事件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凌都。
她掀开被子,露出伤腿,说道:“今日午间腿受伤了。”
黑斗篷恭敬地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说道:“属下有好药。”
作为一个优秀的下属,黑斗篷既慷慨又勤快,话没说完就要上手来给任彬解开黑布。
“别动!”任彬迅速制止她,接收到黑斗篷疑惑的眼神,解释道,“你的心意是好的,我们的药好用没错,但和亲使团中的许医官极擅药理,我们换过药,让他闻出味来了就不好了。执行任务危险重重,你留着用。”
任彬现在敷的药好歹让许医官再次确认过,她也亲眼看到伤口长了一丝丝新肉,相比黑斗篷来路不明的药更加安全可靠。
“谢过翎丙大人关心,翎丙大人英明。”黑斗篷又闪烁起她的星星眼。
黑斗篷崇敬的目光看得任彬有点心虚,她说道:“后续有空记得去调查今日劫持的事。”
虽然桂嬷嬷不靠谱,但黑斗篷看起来还是很可靠的,任彬当机立断将调查的任务交给她。
黑斗篷应是,提起她的来意,“子时东门聚首,属下是特地来接翎丙大人。”
任彬心中大定,她故意讲些不相关的事情,就是要黑斗篷主动提起来,这就是事缓则圆、人缓则安。
子时东门聚首。
童子、东、门。
懂了。
原来那张门前童子图是开会的通知。
但怎么会把地点约在都城东门?
显得既愚蠢又寒酸。
愚蠢的是东门肯定有禁军看着,不知道这东凌有没有宵禁,即使没有宵禁,贸然靠近城门也容易惹人怀疑,她们前去不是自投落网吗?
寒酸的是,就这么大喇喇地露天开会吗?从黑斗篷的行径看,他们应该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身份,开会不应该谨慎地找个防止隔墙有耳的室内地点吗?实在经费有限,寻个破屋废宅肯定不是难事啊。
转念一想,不知道哪些人会来开,这些人里面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和她熟识,万一……
她能不能不去?
想法一冒出来就被她打消了,她知道她不得不去,躲得过这次躲不过下次,总不能次次都找理由不去吧,如果真这么操作,就算身份没有暴露,也可能被怀疑是叛变了,危险性更高。
再说,黑斗篷看到她包裹夸张的右小腿,还是道明来意,只怕也容不得她不去了。
任彬问道:“就我们两个?”桂嬷嬷不去吗?
“我们这边是只有两个,其他就不太清楚了。”听到黑斗篷的回答,这也在情理之中,一般开会都是派代表参加,总是所有人参加,哪有那么多时间。
“我的腿受伤了,我们早点出发。”任彬说道,撑着床榻边缘就要起来。
“不急。”黑斗篷卸下身后背着包袱,取出里面的东西递给任彬。
不一会儿,任彬便和她一样罩着黑斗篷,身上换了一套浅粉色蝴蝶花纹的男子袍服,头戴玉冠,脸上严丝合缝地贴着一个浓眉大眼的人皮面具,她朝铜镜照了照,扯出一抹笑容,看起来还挺自然。
装扮完毕,黑斗篷架起任彬,任彬双腿悬空,被黑斗篷带着从窗户飞了出去,摸黑到了驿馆右侧的院墙,黑斗篷足尖点地翻了出去,出了驿馆才飞上房顶,一路朝东面掠去。
这时,尹济的属下从后院马厩赶马来到驿馆门口,尹济爬上马,引着人,也往东面行去。
上了屋顶,任彬看到弯月如银钩,凌都屋顶都在脚下,偶尔还会看到同样屋顶夜行的人,大家默契地互不打扰。
路上偶尔也会见到正常行走的人,看来东凌没有宵禁,不过应该有不能奔马炸街的规定,御马的人都是按辔徐行。
突然,黑斗篷架着她,落到一处宅院的墙根处贴好,墙角墨绿竹子轻掩,遮盖她们的身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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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奶奶的,今夜都巡第三次了,累死老子了。”
“有什么办法呢?北燕公主嫌我们凌都不安全。”
“她们在都城外被刺,关我们什么事?本来一夜巡三次,现在不到午夜就巡三次。”
“别说了,城外也派人去了,城内总比城外好,马上就到东市,兄弟们喝口酒热乎热乎。”
原来是夜巡的禁军路过。
等禁军抱怨的声音远了,黑斗篷略蹲身就要翻出墙去,一道小小的人影从远处的房中扑将出来。
“来——”有些稚嫩的声音戛然而止。
任彬和黑斗篷对视一眼,黑斗篷保持略微蹲着的姿势,任彬也跟着单腿支撑身体,一动不动。
很快,后面追出来的人影,捂着前面那个人的嘴,将他拖回房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见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从其他地方赶来,黑斗篷才又带着任彬上了屋顶,继续赶路。
一路,任彬默默记路,许是刚才耽搁了时间,黑斗篷加快了速度,她们很快便路过东市,行人逐渐多了起来,灯火逐渐亮了起来。
“翎丙大人,我们到了。”黑斗篷说道。
前方灯火大盛,一座五层高的大楼最是亮眼,每层楼的屋檐都等距挂着红色灯笼,一楼有水潭萦绕,一架小桥搭在其间,直通一楼大门,门前桥上人来人往,二楼和一楼屋檐的连接处挂着一块大大的牌匾“东门楼”。
原来,她们开会的地点是东门楼,而不是东门。
看来,她以后还是少想、少说、多听、多看、多做事,但凡她在驿馆多问一句,她都是要露馅了的。
“我们走。”任彬说道。
虽然发出这样的命令,但任彬心中还是十分忐忑,万一有熟悉的旧识在,对方会不会识破她?还有,她杀了他们的人,有没有被发现?万一被发现,他们会怎么处理她?
黑斗篷架起任彬,并没有从大门直接进去,而是绕过东门楼,落在东门楼位于后院的马厩前。
她脱去身上的黑斗篷,露出下面褐色短打,让任彬也脱去身上的黑斗篷,将黑斗篷打包背在身后,搀着她进了楼中。
同时,尹济在东门楼前,滚鞍下马,进了楼。
任彬二人往楼里走,一楼人声鼎沸,看着像酒楼堂食。
在属下的搀扶下任彬上楼,任彬摸上扶手,略有些磨手但并不硌,她低头去看,扶手上竟然镶嵌着等距的细小红宝石!
走上二楼,二楼都是厢房,偶尔从厢房中传出客人不高的声音,但铃音阵阵惹人心烦,探头看向声源,屋檐灯笼和灯笼之间等距挂着三指宽的铃铛,居然是金的!
待任彬走上三楼,她还在这富贵的装潢里晕乎乎的,香粉气味扑面而来,丝竹管弦裹着铃音搞得她更是头疼。
任彬二人朝左边走,任彬正揉着额头,右肩不小心迎面撞上一人。
她抬头想道歉,却见是尹济,一时竟忘了开口。
“居然敢撞本侯……”尹济想到身处东凌,改口喝道,“敢撞本大爷!”
待看到任彬蜷缩着的右小腿,嘲笑道:“呦,原来是个瘸子啊。”上下打量一通,继续嘲笑道:“这玩得明白吗?哈哈哈哈哈……”
14. 聚首
任彬还看着尹济,道歉没来得及说出口,尹济已经怒道:“看什么看!撞到本大爷还有胆子看!来人给大爷挖了他的眼珠子!”
尹济的属下上前一步,黑斗篷也全身发力,双方一触即发。
这时,东门楼管事模样的妈妈迎上来,挡到尹济他们面前,热情地招呼道:“呦,大爷,这是谁惹您不高兴了,小美人都等着您呢。”
尹济想到小美人,怒气渐消,笑道:“大爷今儿就卖妈妈一个面子。”说完,就随管事妈妈走了,路过任彬,威胁道:“你小子以后给本大爷等着!”
任彬不再与尹济纠缠,二人进了青鸾阁,尹济扫了眼门牌,嘲讽道:“什么鸟东西!”转头进了白虎阁。
青鸾阁中,进门就看到三四个乐人面向右边奏乐,右边是一块长桌,主位上已经坐着一个华服男子,他身上攀着一个拢着浅粉色烟罗纱的女子。
任彬全身绷紧,十分戒备。
她不确定在座的两人会不会发现或者已经知道她换了一个人,有没有发现她杀了他们的人?
黑斗篷察觉她的异样,问道:“翎丙大人,可是刚才那厮撞伤您了。”
任彬没想到身旁的黑斗篷这么敏锐,逐渐控制自己放松身体,朝黑斗篷摇摇头。
黑斗篷扶着翎丙坐下后恭敬行礼:“翎巳大人。”
翎巳,翎丙,他和她是同一级别。
任彬坐在位置上,看向首座的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华服男子发乌肤白,眼黑唇红,相貌堂堂,眉眼间竟有一股孺慕之意。
“翎丙大人。”华服男子坐着喊道。
他称呼自己大人,自己排位应该比他靠前。
任彬看着他,安全起见,朝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身上的女子,拍了拍他的脸,说道:“谁让你喊她的!”
能打翎巳的脸,这女子是谁?排位在他之前,还是级别在他之上。总不能开会还带小情人吧。
任彬这才开始正视这个女子,只见她面上敷粉,唇上涂脂,腮边点着同色的小点,整个人笑意盈盈,笑里却藏着锋芒。
这个女子对她有一点敌意。
是单纯吃飞醋,还是和她有过节?
女子转头看向任彬,打量着任彬,确切地说,是打量任彬身上的浅粉色锦袍。
这女的是谁?
一点礼貌都没有。
“呦,你也穿浅粉色啊。”翎巳戏谑地说道。
难道她不喜浅粉色?
黑斗篷兴奋开口:“翎巳大人,属下特意挑选地浅粉色很称翎丙大人吧。翎丙大人穿上之后,整个人风流倜傥……”黑斗篷夸耀似的说个不停。
原来,这个女的才是翎巳。
“那个谁?”翎巳看向黑斗篷问道。
“翎巳大人,属下蝶乙。”蝶乙答道。
“你闭嘴!”翎巳怒道。
“哦。”蝶乙低低一声。
翎巳斜了她一眼,蝶乙立马噤声。
“这是我的人!”任彬说道,声音不容质疑。
蝶乙看向任彬,眼睛又亮了起来。
“你的人?”翎巳脸上的笑意依然在,声音里却带着疑惑。
她又拍了拍华服男子的脸,问道:“你说哪一个啊?”
依着翎巳的话,华服男子也和她组队过,那他对原身熟不熟悉?任彬全身又绷了起来。
任彬看向翎巳和华服男子,她和他不会也是他们这种关系吧?
想到这种可能,任彬感觉她要崩了。
像是验证任彬的想法一样,翎巳从华服男子身上起来,拍拍他的后肩,说道:“蝶甲,还不伺候你前主子。”她重重地咬着前主子三个字。
看来他们等级还挺森严,组队完成任务而已,话语权较高的人直接就是另一个人的主子了,还能对另一个人为所欲为。
那桂嬷嬷是怎么回事?桂嬷嬷难道是她主子?想法一出,任彬就认为不可能。桂嬷嬷肯定有什么瞒着她!
“翎丙大人一日是我主子,终身就是我主子。”蝶甲边说边走到任彬身边,奉茶捧食。
任彬让蝶甲、蝶乙都坐下。
蝶甲抢先坐到任彬的右边,将椅子向任彬又挪进了几分,恨不得贴着任彬坐着,全身散发着要不然翎丙大人也坐到我身上的气息。
蝶乙见到蝶甲如此,紧挨着坐在任彬左边,不甘示弱地也将椅子朝任彬挪了几分。
她看看任彬,又看看翎巳,最后扫了眼蝶甲,心想刚才翎丙大人进门肯定是看到蝶甲才失态的。
她最后将目光放在任彬身上,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成为翎丙大人最得力的属下。
蝶甲没有管蝶乙心中的小九九,继续给任彬进贡茶点。
“怎么?伤得这么重?”翎巳想到任彬刚才是蝶乙又架又扶,挑眉问道。
任彬看着翎巳,她眼中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翎巳和她不对付啊,巴不得她伤重不治的样子。
没等任彬回答,翎巳又开口问道:“是不是快死了?”随即抚掌说道:“死了好,死了好,你死了,我就是东凌金雀门第一人了。”
金雀门。
第一人。
她地位这么高的吗?那她怎么只有一两?金雀门有钱在东门楼这样的东凌销金窟开会,没钱给她多发一两?
“你怎么不说话?”翎巳看向蝶乙,问道,“她舌头也受伤了?”
蝶乙摇头。
翎巳继续打量任彬,啧啧称奇:“不像你啊!”
任彬被翎巳的话拉回神,看向她,斥道:“闭嘴!”
翎巳并没有不高兴,倒是很兴奋任彬回应她,起身走到任彬身边。
翎巳的手已经抚上任彬的脸,任彬抓住翎巳不安分的手,咚地一声扣在桌面上,“不想死,滚远点。”
翎巳倒没有生气,兴奋隐隐又重了几分。
任彬松开手,抱胸闭目,既然她地位这么高,那她喜欢怎么表现就能怎么表现。
他们要是觉得她反常,应该是他们瑟瑟发抖才是。
再看她前后三次试探,原身肯定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她继续随心所欲就行。
翎巳收回手,揉着被抓红的手腕和被撞红的手背,娇哼道:“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坐回首座。
白虎阁中的尹济几杯下肚,混劲更胜,越想越不爽,“一清卫抓捕异世贼子,确有其事,不是扯幌子绑架我们大燕公主,那就能不顾和亲公主的死活了!”
尹济午间便出门闲逛,因任枢让人去调查劫持的事情有进展了,便让尹济回去,了解了事情始末。
直到夜深了,他才又有机会出门玩闹。
曾峰一边给他添酒,一便附和道:“侯爷说得对。”
“还有那个瘸子,居然敢撞本侯!”尹济打着酒嗝怒道。
曾峰对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侯爷,这东凌人最怕的就是一清卫,不如我们……”他贴着尹济的耳朵,低声耳语。
青鸾阁又进来两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一个戴着红色帽子,另一个带着棕色帽子。二人朝翎巳行礼,和蝶乙行的礼不同,他们只是拱拱手,说道:“四娘子安好,您这东门楼的生意真是越来越红火呢。”
“你们俩嘲笑我呢,谁不知道你们福记的产业遍及东凌。”翎巳笑道。
二人和翎巳寒暄完,朝任彬三人点头致意。
东门楼居然是金雀门的产业,听他们的对话,金雀门的产业竟然遍及东凌。
就两字形容,有钱!
任彬对金雀门对自己的抠搜意见更盛,疑问更大!
又过了一会,两扇窗户各翻进来一人,均是一身黑衣,黑布覆面,看身形应是一男一女。
任彬戒备,扫向其他人,见其他人没有反应,便没有出手,看来也是来开会的。
八人互通名号。
两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戴红色帽子的是蝠乙,带着棕色帽子的是蝠丙。
翻进来的黑衣人,男的的是蜂甲,女的是蛛辛。
听到任彬的名号,后面来的四人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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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投来崇敬的目光,任彬被看得有点心虚,神情相当严肃,尽管如此也没有丝毫削弱他们的敬意。
“相信大家都看过任务文书了……”翎巳收起嬉笑的神色,肃声说道。
任彬心想,原来任务文书是人手一份的,看来是批量制作的。她作为细作,身份需要得到保护,那内容安排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于是,她打消了之前的顾虑。
翎巳着重将南镇之盟的重点内容讲述了一遍,让其余七人对他们行动的方向有大致的了解。
就在这时,楼外马蹄飞踏,蜂甲、蛛辛行到窗前,打开一丝窗缝向下观察,“是一清卫!”不多时,门外脚步凌乱,管事妈妈的声音响起:“大爷,您就算要四娘子伺候,也等妈妈去……”
蜂甲、蛛辛毫不犹豫翻窗而出。
翎巳闪身坐到乐人前面,双手抚上琴。
“轰——”
青鸾阁的大门被踹开,阁内奏乐声戛然而止,门口已被人守着,乐人瑟缩在角落里。
一队人冲了进来,两人守住门口,两人察看窗边,六个人将桌前的人团团围住。
“这么热闹啊。”门口传进一道熟悉的声音。
任彬看向门口,居然是午间见过的伍棋。
“伍大人,您来啦!”四娘子从琴后站起身,迎了上去,娇声说道,“您贵人事忙,几次相邀,您都不得空,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们收到举报,东门楼有异世贼子的行踪。”伍棋大踏步走进来,说道。
四娘子解释道:“伍大人,我们可是正经经营,官府文书一应俱全,还时常请赵刺史赵大人来巡查呢?”
伍棋说道:“四娘子的经营,不说不是伍某职责所在,就算是,伍某当然是再放心不过,只是我们一清卫有举必出,只能搅扰四娘子了。”
任彬下午看过的任务文书,就有介绍一清卫的内容。
建立一清卫是东凌开国皇帝首肯的,但直到十八年前才正式成立。
据说是东凌国师得上天警示。
——异世出,东凌变!
一清卫自建立起,就直属东凌国师,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清除异世贼子。
至于他们怎么判定异世贼子就不得而知了。
“哎呀,一年到头举报那么多,能有几件是真的啊?还辛苦伍大人这样火急火燎地赶来。”四娘子笑道。
“没办法,只能搅扰四娘子了。”伍棋无奈说道。
“这时候正是夜里容易困饿的时候,既然来了我们东门楼,自然没有伍大人和几位大人空着肚子出去的道理。”四娘子娇笑,看向门外的吴妈妈,吩咐道,“吴妈妈,还不去安排几个美人陪着伍大人和一清卫的几位大人喝酒?”
伍棋没有动。
“还请伍大人和几位大人赏光。”四娘子搀着伍棋的手臂,摇了摇,娇声说道。
伍棋还是没有动。
“这位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蝠乙和蝠丙都站起来迎了过去,蝠乙开口说道,“小人是福记的掌柜符尧,这是小弟符顺,我们今日只是约了娄小公子谈生意。”
福记产业遍布东凌,在凌都也排得上号,伍棋自然是知道的。他看向还镇定坐在桌前的娄小公子,这又是哪一位人物?
任彬没有起身,蝶甲从刚才都现在都殷勤地伺候她,奉茶捧食都不算什么了,他正在细细地给任彬剥葡萄皮。
蝶乙作为任彬的正牌属下也不甘示弱,从盘中挑出一颗葡萄剥起来,葡萄晶莹透亮,只是被她剥得坑坑洼洼,她瞅了瞅自己剥的,又扭头去瞅瞅蝶甲剥的,只能自己吃了。
当然,不管这娄小公子是哪一位人物,上了一清卫举报,定是要查的。
四娘子和符家两兄弟都等着伍棋说话。
伍棋挥了挥手,一清卫收缩到只包围任彬三人,说道:“自然与四娘子和符掌柜无关,我们接到举报,东门楼有一个瘸子进了青鸾阁,行迹可疑,疑似异世贼子。”扭头看向任彬三人,喝问:“你们哪个是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