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人类的绵羊》
3. 同类
不合理。
杨育从来没觉得自己会飞不合理。
可她认为,薛仁也会飞,那就不合理。
监视薛仁整整一天后,杨育心中的迷惑更深。
好穷。哪怕是在原住民团体里,他也穷得格外扎眼。细看之下,薛仁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断裂的眼镜、被破坏的书包不必说,校服洗得发白,袖口那一圈的缝线全部散开了。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脚底发出细小的“吱吱”声,那是运动鞋老旧脱胶,用透明胶勉强缠着所引发的怪声。
与校园的小团体积怨已久,薛仁成了一个沙包,每个路过的人都愿意上来踹他一脚。
午休时,有人往他课桌的抽屉里塞纸团。
那些写满恶毒话语的纸被薛仁一张张捡出、抚平,再夹进自己的书中。
有人趁他低头抄笔记时喊他“臭老鼠”,又在背后轻声学猫叫,惹得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薛仁只是埋头,继续抄写,攥着铅笔的指节绷到发白。
后座的男生们玩篮球,故意手滑,球直直砸向他的脑袋。
没抬头,也没呼痛。薛仁一动没动,仿佛丧失了听觉与痛觉,周遭发生的事物都被他隔绝在世界之外。
“听说他有病。”
“自闭症,绝对有。”
“为什么要让这种人来学校?”
“看见他就烦。”
有针对性的恶语在教室内飘荡,像嗡嗡的苍蝇围着腐肉盘旋。
无事可做的空档,薛仁会坐在位置上发呆,或者麻木又安静地擦拭自己的桌面。尽管桌上什么也没有,他仍旧用碎布一点点地擦着它,一遍又一遍。
杨育与他的座位只隔了一排,可薛仁坐的那一角硬生生暗了几度。
他旁边靠着的那扇窗卡扣坏了,常年关着,玻璃糊着灰,阳光无法光顾。
薛仁的面容被一片难喻的暗色吞噬,模模糊糊,宛如潜在水底。
自从昨天她对他说“你离我远点就好”之后,即使今天杨育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薛仁也从不回望。
他那双被刘海遮住的眼里,埋着一片死寂的湖。
用尽全力,他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看着薛仁,杨育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受。
当然,不是怜悯。硬要形容的话,是强烈的困惑所带来的违和:
同为小飞人,杨育最清楚不过,只要他想,完全能揍得那群欺负他的人满地找牙。如果薛仁真的能飞,为什么能忍耐到这种地步?
……
放学前的班会。
班主任带着厚厚的资料夹,表情严肃地走进教室。
粉笔划过黑板,摩擦声刺耳,他在黑板上写下两个端正的大字——“纪律”。
轻咳一声,老师将资料夹拍在桌面,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们学校的升学率逐年上升,同学的家长也常常联系我,关心你们的成绩,关心你们的校园生活。可是近来,我们班的纪律越来越差,个别同学拖了班级的后腿。我想对那些同学说,丰宇集团出资,让你们能在雾溪高中免费上学,课本也不用花钱,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要是没有他们的支持,你们中的很多人根本没有可能读书的,知不知道?”
杨育环顾教室。她的富人同学们有的在折纸玩、有的在刷手机,显然,老师口中的“个别同学”不是他们。
拍拍桌子,老师示意大家安静。
“让我最心寒的是,你们中有同学的所作所为在糟践这来之不易的学习的机会。前几天,有一伙人聚集在小树林斗殴。昨天,又有同学从学校偷东西。我这边已经收到了明确的举报,参与的同学,请自己自觉地站出来吧。”
事不关己,教室里窃笑声、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气氛松快。
自然,没人站出来。
老师连连敲桌,眼神扫过全班,底下吵吵闹闹。
有学生笑嘻嘻地举手,说:“老师,我没参与,但我可以举报。我看见薛仁不遵守纪律,你说的两件事都是他干的。”
班里突然静了。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窗帘鼓起,被卷起的粉笔灰浮在空气中,如一层淬毒的雾。
除了杨育,几乎所有目光都刷地转向薛仁。
他正在看书,细瘦的手指压着书页,不声不吭。
“薛仁,你跟我出来一下吧。”班主任的语气果断,像一种裁决。
那一页书,看来是翻不过去了。薛仁站起身,跟在老师背后走出教室。
教室回归人声鼎沸。趁乱,杨育悄悄起身,尾随而去。
办公室。
墙壁是深蓝色,日光灯是刺目的白,搭配起来,好似存放观赏鱼的玻璃水缸,充足的光线能将所有困住的生物照得无处遁形。
杨育飞行至合适的高度,在窗外的隐蔽处停下。
“薛仁,”班主任压低声音:“关于同学的举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屋外狂风呼啸,吹得窗框颤动。
薛仁垂着眼,一声不吭。沉默应对,是他一贯的姿态了。
老师抱着手臂,怒气蹭地高涨:“你知道违反纪律在我们学校意味着什么吗?你明白这份举报一旦成立,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音节,薛仁答:“我没……”
“什么?没有?”老师的音调陡然上扬:“那有人能证明你没做吗?”
——他当然没做。他是受害者,被人冤枉了。
恰好旁观了两起事件的杨育,心中最清晰不过。受欺负的反倒成了被告,这情况也荒唐得令她瞠目结舌。
——薛仁会说出她吗?
——会让她出来帮他作证吗?
就在杨育这么想的时候,办公室里的薛仁仿佛有感知一般……他偏过头,朝着窗外的方向望来。
那一眼,像是穿透墙壁,撞破了她的藏身处。
杨育心虚地往下躲了躲。
班主任在等待着薛仁的澄清。
很遗憾,等了半天,薛仁依然没有开口。
“你不愿意配合的话,我只能打电话通知你家长了。”
叹了口气,老师翻出家庭联络簿。
杨育窥见,薛仁的肩膀因为这句话开始微微发抖。
电话拨出。
长长的嘟声,无人接听。
班主任没放弃,又打了一次、两次,三次。
耐心耗尽,老师掐断电话,质问他:“你家怎么回事?家长怎么不接电话?”
静默了十几秒,薛仁的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蚊鸣。
“……领养家庭。”
“我是孤儿。”
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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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音量,小到几乎听不见,内容却令人难以代谢。哪怕屋外的烈风也无法吹散其中凝结的苦涩。
杨育的皮肤开始发痒,伸手一挠,手臂起了一片红疹。
她对痛苦过敏!
够了。
杨育决定远离让她不适的空间,飞回教室。
熬到放学。
手机亮起,是重要事项的提醒:【冯时易】。
昨天她送情书成功,冯时易约她“明天见”,杨育可不会忘记他们的约定。
匆匆忙忙收好书包,杨育跑出教室。避开人群后,她打算飞着去街角等候冯时易。
这时,她看见与她路线重合,同样避着人走的薛仁。
后知后觉地,杨育发现自己观察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那个长翅膀的人是不是薛仁”的答案。
他接下来会去哪里?
把自己代入了薛仁的角色,她顺理成章地认为:这小子,今天一天过得如此糟糕,肯定攒着劲会想要做点坏事报复社会吧。
杨育来了劲,决定跟踪他,看个究竟。
一路紧紧尾随。
行至偏僻地带,刚才还在杨育视野内的薛仁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用想,他肯定是飞起来了。
杨育雀跃地追上,扑扇着翅膀往高空飞去。
今日天气不佳,乌云层层堆叠,风大得出奇。
在高空,风猛烈的力道如乱刀穿过,杨育的翅膀被吹得咔咔作响。
没看见薛仁,杨育只好尝试着往更高的地方飞去,试图用俯瞰的视角搜寻他的方位。
没有。
已经飞得过高了,远远超出她平时习惯的飞行高度,杨育没找到薛仁。
可能找错方向了吧,她准备放弃。
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黑压压的云层边缘,有一小角的黑色羽翼。
呼啸的风迎面袭来,杨育睁不开眼,双翼发紧,似有胶黏一般无法完全地张开。
竭力向上,深吸一口气,她奋力一振。
金光洒向天空。
原来今天是有太阳的,只是被遮住了。
当杨育突破云层,大片的橙黄色的光潮填满她的视野,铺满她的身体。
全世界璀璨光明。
那一刻,她找到了薛仁。
他坐在云的边缘,黑色巨翼温顺地敛起,羽尖被暮色镀上微光。
风掠过他额前的发丝,杨育看见他的侧脸,看清他的表情。
先前的怯弱、疏离、绷紧,在他的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他看上去非常平静。
薛仁静坐着,观赏落日。
——被我抓到了,那翅膀果然是他的。
脑子暂时只想到这一句,杨育眼睛也无法从眼中所看到的景象中移开。
这是她不曾见过的美景。
他们一前一后,看着太阳坠入地平线。
虽不并肩,却在同一时刻,共享了整场落日。
不知何时,大风停下了。
薛仁回过头。
他们在半空中对视。
只一秒,他移开目光,径直飞走。
杨育悬在原处,眼底的金光还未散尽。
面上一热,她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瞪着他远去的方向。
“刚才,他是装没看见我吗?”
4.入室
杨育最近心气不顺。
追查黑翅膀,耽误了她赴冯时易的约。接下来的几天,冯时易都是被自家司机接走的,她没有机会和他在街角偶遇。
那天薛仁的忽视,让杨育很是恼火。但很快地,她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他不来招惹自己,他们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可偏偏事不遂愿。
杨育发现,无论自己飞到哪里,薛仁都在。
明明在学校里,两人没有任何互动。可每当杨育飞来飞去做点小偷小摸的事情,不管是教学楼墙角、小卖铺屋顶、隐蔽的树丛,只要她一回头,准能看见一对纯黑色的翅膀,以及那双宁静的眼眸。
薛仁不跟她互动,只暗戳戳地跟着她,盯着她,如影随形。
——他是不是想勒索我?
——还是在学我赚钱的法子,打算抢我的生意?
杨育在心中盘算。不论是哪种状况,她认为自己对薛仁不得不防。
他目击了太多次她干坏事,她也必须抓到他的把柄。
简单粗暴地,杨育选择了翻薛仁的包。他的书包拉链至今没有修好,既然大门敞开,也不能怪小贼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课本、练习册、铅笔,还有一本自制的本子。
它是由四处搜罗的纸张组合的,用了太多订书钉和胶带装订,本子破破烂烂,随时都要散架。
杨育小心翼翼打开它,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铅笔画。
他的画工一般,线条生涩又凌乱。
每幅画的角度不同、场景不同,相似的是画里的主角全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杏仁形状的眼,眸中亮闪闪的藏着钻石。她总在笑,笑得坏坏的,神态狡猾又机敏,像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这哪能猜得出来画的是谁啊?”杨育看得一头雾水。
翻书包,毫无收获。
杨育脑子一转,又想到别的路子。
班里的人欺负薛仁除了他自闭和穷还有一个原因,据说他会偷食堂的饭菜。顺着这个线索,杨育开始了追踪。
埋伏了几天,眼睁睁看着薛仁带着满当当的饭盒从食堂出来,杨育暗自得意:这下逮到你了。
傍晚。
清校铃声响过,校园附近的后巷空无一人。
天色昏暗,风吹得塑料袋在地上窸窣作响。
杨育蹲在垃圾桶后,看见薛仁左手抱着书包,右手拿着饭盒,鬼鬼祟祟地向这边走来。
“吃吧,大馋小子。”杨育瞪大眼睛,盯紧了他。
薛仁穿过巷子,继续往前,走到小路的尽头。
那边杂草丛生,只有一片废弃的花圃,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
薛仁停住脚步,蹲下身。
杨育寻思他还挺讲究,怕被人看见,吃口晚饭要走这么远。
“喵。”一只猫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最后,拢共有七八只流浪猫从四面聚过来。
猫咪蹭着薛仁的小腿,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他把饭盒打开……里面是些剩菜,被同学浪费掉的食物。
薛仁细致地用勺子挑出骨头,用手指剥掉油腻的皮,而后把处理好的食物放在纸盒里分给小猫。
每一只猫都有份。
“慢点吃。”他声音轻轻,任猫咪们在他脚边打滚,抢食。
有只调皮的小白猫爬上他的腿,薛仁笑着,挠挠它的下巴。
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翅膀收着,黑影映在地面,如温柔慈悲的神祇。
杨育第一次看见薛仁笑。
笑起来,一点儿都不自闭了呢。
晚风从她发梢划过,带走心里原本的胜利感,只留下空落。
“可恶。”她咬牙切齿地骂道。
辛辛苦苦跟踪这么久,杨育才不是为了见证薛仁的好人好事。
功夫全白费了。
第二天课堂上,语文老师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正在开小差转笔的杨育,手突然顿住。
她领悟到:薛仁可能是个主角!
论惨,他的身世比自己惨多了;
论存在感,他被欺负得特别狠;连翅膀,他也比她大个。
而且,他好像心地很善良的样子,主角一般都是这种类型的。
好讨厌啊。原来杨育对自己的坏人身份相当自恰的,可薛仁的出现让她的存在变得分外丑恶。
杨育不爽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
薛仁当然不知道,杨育已经气得鼓鼓的,憋得像个快爆开的气球。
当天放学,杨育飞去做她的黑心小生意。
照例,薛仁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她。
这单生意是卖情报,有女学生下单,想知道冯时易喜欢喝的饮料是什么牌子。杨育得在冯时易被司机接走之前完成任务,时间紧,任务的随机性又大。
要不是薛仁,杨育觉得自己这会儿都能跟冯时易拉上小手,一起走在回家路上了。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杨育故意提速,飞得超快。
风从耳边呼啸掠过,带出一阵乱流。
身后的那个家伙飞得稳稳的,似她的小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
“好,好。”
杨育咬碎了后槽牙,心中冷笑: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吧。
在半空中刹车,她猛地停下。
接着,180度调转方向,她反客为主,朝薛仁那边杀气腾腾地疾冲。
薛仁愣了下,觉察状况不妙,转身就溜。
杨育咬住与他的距离,翅膀扇得全无节奏,在空气中拍出刺耳的响动。
他去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两人先后飞过树顶,卷动一大片秋叶,天空下起叶雨;掠过小区天台,衣服打了个旋,晾衣架被气流震得叮当作响。
人在仓皇之下,会想逃回家,这是本能。
当那栋破旧的居民楼出现在视野里时,杨育也没有生出丝毫要放过薛仁的心思。
躲无可躲,他慌不择路,选择翻窗进屋。
落地后,薛仁正要把窗户合上……
“咔。”一只鞋卡住缝隙。
她使了劲,把缝撑大。
脚尖在窗沿一点,下一秒,杨育钻进了薛仁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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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关窗吗?”
手里抓着窗框,开开关关地晃动,她好心地问他。
薛仁往日平静的脸上,浮现明显的惊慌。
“你、你跟进来做什么?”他说话都结巴了。
“来做客。”叉着腰,杨育坦荡地答。
“你……”
薛仁跑过去,拉开窗户,拉到最大。
“你赶紧走。”
“我不要。”
杨育自顾自地在屋里参观,高兴得像来郊游。
“我以为我们很熟呢,怎么我来做客都不欢迎?”
一把拦在门口,薛仁不让她往外走。
门后隐约传来男女的交谈声,客厅的电视机开着,光影一闪一闪。
两人屏住呼吸,气氛瞬间绷紧。
他压低声音:“我爸妈在家的,你不能在这儿。”
“哦。”
她点点头,表情乖巧,下一句语调陡转。
“那更好啊。除非你说清楚,你一直跟着我想干什么,不然我就不走了。”
薛仁噎住,没接话。
杨育晾着他,开始四处走动,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这是薛仁的卧室。
不过,他与别人合住。
屋里的床是铁质的上下铺,挤在墙边。
卧室的面积很小,说它是个储物间也不为过。墙皮大面积地剥落,天花板的灯泡看上去相当老旧,时不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半死不活地提供着一点点吝啬的光线。
空气里,有股散不去的潮气,混着旧木头的气味。
铁床的下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床边有一张小桌子,桌上有些摞起的卷子。
杨育走过去,指尖擦过桌子的边缘。
她眼尖地注意到卷子堆里夹着一张纸,是铅笔画,在他书包里看见过的那种。
伸手抽出那画,杨育瞥见一些树叶的轮廓,好像还有羽毛……
没等看清,纸就被人夺走了。
薛仁把画对折,慌张地塞到了枕头底下。
“你不走的话,我就喊人了。”
“你喊吧。”杨育气定神闲:“你家在八楼,你爸妈来了,只会觉得是你把我带进来的。到时候,你自己跟他们解释现在的状况。”
她故意往前了一步。
她矮他一个头,气势上却能反过来压制。
薛仁的背贴在床架,没有后退的空间。
面对面地站立,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清对方的呼吸。
“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终于在词库里找到一句足够难听的话。
“你有毛病。”
杨育扑哧笑出声。
“是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低低的声音滚过他的耳廓,顽皮的,痒痒的。
她的靠近夺走了所有的光,仅剩的一丝亮意在她的睫毛上碎掉,薛仁的后脑勺磕到铁板。
她能听到他的喉结滚动。
薛仁不敢看她,又不得不看她。
杨育歪着脑袋,真心实意地发问。
“你说,你惹我干什么?”
5.朋友
不知何时,世界的音量被调小。
客厅的电视静了音,没有人交谈,能听见厨房的烧水声。
咕嘟咕嘟,细小的气泡排着队浮上来,在水面展开。当你离一个人足够近,近到你能听见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杨育惊奇地发现,他们的呼吸是同频的。
可恶的学人精。
薛仁的声音传来,他说:“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走神了一瞬,她没听清:“啊?”
他叹气,真拿她没办法了似的。
“就是我回答完,你就愿意走的,那个问题。”
“哦。”脑子总算对上信号,杨育直入主题:“我想问,你一直飞在我后面,我去哪都跟着。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再度陷入沉默,时间滴答往前走。
——思考得未免太久了吧。
她抬眼,恨恨地瞪他,却发现薛仁一直盯着自己。
然后,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只要跟着你,我就高兴。”
“你有毛病。”杨育把这句话还给他了。
“不准高兴。”后撤一步,她与他拉开距离,把自己的诉求表达得更清晰:“以后不准跟着我。”
杨育正想着如果他不照做,她能怎么威胁他。
“好。”
薛仁答应了,答应得出乎意料的爽快。
“也不准抢我的生意,不准把我做生意的事说出去。”她补充道。
他依然无比爽快:“好。”
眉头一皱,杨育怀疑其中有诈:“我怎么确保你能说到做到?”
薛仁迅速给出解决办法。
“你已经知道我家住哪儿,要是我坏你的事,你随时可以找过来。”
勉勉强强,杨育认可了这个方案。
因此,她没有理由再跟他掰扯下去。
杨育走到大开的窗边,轻巧地跨上去。
风灌进校服,吹动衣领。
她头也没回,潇洒地一跃而出。
薛仁目送着她的融进夜空,如一颗星星,迅速远去。
……
冯时易最常喝的饮料是水,一瓶要几十元的进口水。
用一天时间,杨育收集到了这条宝贵的情报。薛仁没跟跟着她,办事的效率果然提高了许多。
次日,她准时抵达约定的交易地点,生物教学楼顶层。
这层楼不对学生开放,专门用来存放教学器材。走廊尽头的灯光闪烁,空气里有重重的灰尘味。
杨育没有看到之前跟她下单的女学生,出现的是另外一群人。
面孔却也不陌生,杨育不久前见过他们,在小树林——他们骂薛仁是“臭老鼠”,把他往泥坑里踹。
在这所书本免费、纸笔免费,午餐也由学校提供的高中里,照样保留了制服这种东西,用来方便大家区分阶级。这伙人都穿着定制款学生制服,它们是简约低调的灰白配色,做工精良,袖子边缘镶着三圈细细的金线,领口的剪裁利落笔挺。
这群人渣,都来自有钱的家族。
“果然是你。”
和上次一样的黑布蒙面、神秘降临,带头的老大自然也认出了她。
他从口袋拿出一张百元钞票,指尖轻轻一抖,把钱递给她,语气玩味:“你还真是什么钱都赚啊。”
杨育从来不跟钱过不去。
没还嘴,她一手接过钱,一手交出情报。
扫了一眼杨育收集到的答案,老大点点头,将那纸随意丢弃在地上。
“有点本事。这是一个能力测试,恭喜你,通过了。”
给自己点了根烟,老大抱着胳膊,眼神上下打量她。
“听说只要钱到位,你什么都能查,什么忙都能帮?”
杨育懒洋洋问:“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烟雾从他嘴里飘出,味道熏人,老大抬起下巴:“期中考的整套考题,你要价多少?”
他的诉求不出杨育所料,好笑的是,那老大又是抽烟又是搞小团伙,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个社会混子,暗地里对考试的事却是如此严谨上心。这也是富人家孩子的典型,在外飞扬跋扈,回家得用成绩单赢过兄弟姐妹,博到父母的欢心。
他想归他想,说实话,杨育不是很想跟他们交易。
她做生意很看重爽快。他们第一次交易没成功、这次又测试她,接下来想从他们口袋里拿钱肯定也是费劲。总归,杨育对做生意有自己的标准,绝对不是因为这些人欺负过薛仁,所以她不想跟他们交易,毕竟杨育从不跟钱过不去。
“价格不低哦……”
微微停顿一下,她直接乱报个超级高价。
“八千。”
老大当场点头:“行。”
杨育差点没绷住表情。
——没还价?
虽然外表淡定,但她内心在捶胸顿足地后悔。
——看来要少了,这帮人太有钱了。
“我说的是一门科目。”她紧急补充。
“当然。”老大毫不惊讶。
杨育心中沉痛。
——看来是少得离谱,早知道就报一门两万!再跟吃自助餐一样,按人头收费!
老大试探地问:“我们成交?”
价格接受得快有什么用,要是最终拿不到钱,就全白搭。
杨育保持着理智:“大额交易,我得先收钱,后交货。”
烟灰弹到地上,未灭的火星一跳一跳。
老大冲身后的小弟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出门去取钱。
教室里剩下的人相顾无言。
所有的窗户都密封着,难闻的烟味难以散去。老大恍若未觉,又点了一支新的烟。
几分钟后,小弟回来了,手里有个黑色的信封。
“钱到了。”
老大挥挥手,小弟便将黑信封交给了对面的杨育。
她也不遮掩,当面所有人的面打开信封,清点起数目。
“现在,我们给了你保障,你能给我们什么保障啊?”
烟雾在老大唇齿间翻滚,像是拖延,又像试探。
“如果你耍我们怎么办?”
他声音不大,闭塞的空间里危险在传播。
几个人的脚步声在地面散开,逐渐包围了她。
杨育正要开口,一只手猛地伸来,去摘她的头套。
她反手一拍,力道干脆利落。
那人手臂被打偏,倒吸一口气。
“别碰我。”她语调冷硬,像刀子擦过玻璃。
老大笑了笑,露出牙:“我们得知道你是谁,这是你要交给我们的诚信。”
“那我们无法交易。”杨育交还信封。
如今已不由得她拒绝了,围着她的人几乎同时动起来。
杨育的反应更快。她后退一步,脚踩在桌边,桌子发出刺耳的响动。下一秒,她往人群中跳跃。
他们看不见的翅膀,在空气中骤然张开。
气流翻卷,纸张、灰尘、烟灰,一起乱飞。
杨育一脚踹碎天花板的灯管,玻璃渣落下来,砸到那些人,她突破了重围。
“这女的会轻功吗?”
“一起上,抓住她!”
几个人扑上来,有人随手抡起柜子上摆放的器械砸向她。
杨育灵巧闪避,飞速地滑翔,目光搜寻着突破口。
他们人太多了,所有出口和窗户都被看住。她像被一只困住的鸟,无人能近她的身,她却来来回回地往返于走廊,难以找到出路。
有风。
困顿时,她听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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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故不起风,它来源于另一双翅膀的扇动。
目光一转,杨育望见右边有扇窗户“哗啦”裂开,爆裂声从外向内。
两个守窗的帮手毫无防备地被那个忽然冲进来的人踹倒在地。
他蒙着同款黑布,闯进这片混乱。
黑翼给了他惊人的移动速度,身形快得模糊,薛仁粗暴地一手拎起一个人,往下摔去。
骨头与水泥相撞,闷闷的响。
身后的翅膀炸开,他一路上,抡起一个丢一个,如法炮制。
帮手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
杨育没闲着。她趁乱把老大揍了,从他那儿夺走钱,飞到打开的窗户边。
“走啊。”她喊。
薛仁抬头,看见她向他伸出手。
那双眼眸亮得惊奇,璀璨的光亮中映着小小的他。
没任何犹豫。
他紧紧地握住她。
从十楼跳下去,发得哪门子疯?
这对疯子以众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双宿双飞,消失于教学楼。
……
杨育拉着薛仁,飞了好远。
他们穿过校园、街道、商场,村中亮起的灯光在脚下流动,他们一直飞,从白天飞进黑夜。
只是为了甩开那些人,不必飞那么远的,他们都知道。
杨育非常用力地拽着薛仁,以为这样自己就能成功掩盖,从逃脱以后,她的身体一直无法自控地簌簌发抖。
她在前面飞,薛仁只能看见一个执着的后脑勺。
飞进无人的山中。
有一条小溪,水流很缓。
杨育停下,松开薛仁,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
呼吸还乱着,全无预兆地,杨育掏出捂在胸口的信封,开始数钱。
数着数着,她脸上的笑容出现,气息也变得匀称。
钱没事,钱的方面一切都好。
那她还有什么顾虑的呢?
杨育感觉,自己有话想说。
“我早知道,你想打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不理解,为什么之前你被欺负都不还手?”
不知道怎么的,首先对他说出了这句话,其实,杨育是想说声谢谢的。
“这次,你是借我的名义,报自己的私仇吧?真有你的。”
又说出了这一句,本来是想说谢谢的。
“你今天又跟着我是不是?好啊,你不遵守约定。”
说了足足三句话,谢谢还是没有说出口。
杨育放弃了。
坐在溪边的薛仁,看着溪水潺潺地流动,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追过去,坐到他旁边,杨育依然想说话。
她絮絮叨叨地,开始没话找话了。
“你像刚才那样打人就对了。我看见你平时那个样子,我都替你憋屈。我们可是会飞的人,我们理所应当过好日子,你看我把我的日子过得多好啊。你怎么还能被冤枉,被人按在泥地里揍?唉,这样一想,同是小飞人出身,你混得也太差了。所以……”
“以后,我们是朋友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没看他。
“以后有我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她低着脑袋,努力地拨弄着溪水。
她希望,他是在听的。
“你觉得怎么样?”
薛仁对她轻轻点头。
“好。”他望向她的目光,安静又专注。
他们的距离拉近。
猝不及防地,他主动握住她的手。
他们十指交扣。
朋友是要这样牵手的吗?从来没有过朋友的杨育,有些迷茫。
不过,好温暖,他的手。
原本在打颤的指尖,悄然安定。
忽然就不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