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变身少女开始斩妖除魔》 第1章 百妖谱 本书单身。 彦祖亦菲打卡处。 ---------------- 风里带着腥气。 破败的荒野,枯草连天,不见人烟。 姜月初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还是没能接受,自己怎么就从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穿越到一个陌生女子身上。 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神州大地,大唐王朝。 妖魔横行,食人血肉,祸乱天下。 可她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何会置身于这荒郊野岭? 姜月初站起身,环顾四周。 遍地尸骸。 多数人身上穿着灰扑扑的囚服,与她身上这件别无二致。 另一些人则身着黑衣,衣襟与袖口绣着赤色云纹。 视线尽头,一个庞大的身影斜斜倚着一块巨岩。 当那身影的轮廓清晰,姜月初的呼吸一滞。 人身,虎头,体魄雄壮如小山。 即便已经没了声息,凶煞之气依旧扑面而来,让人心头发紧。 它的胸膛上有一个巨大的窟窿,黑色的妖血流了一地。 是妖魔! 还好......还好是死的。 她松了半口气,目光又被虎妖不远处的另一个人影吸引。 那人也穿着黑衣赤纹的劲装,身形挺拔。 只是此刻,他半跪在地,一把断刀插在身前的泥土里,支撑着没有倒下。 他浑身是伤,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口起伏微弱,显然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荒野上,风声鹤唳。 除了这个黑衣人和她,再无活口。 姜月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脚下悄悄向后挪了一步。 那半跪着的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头颅艰难地转了过来。 他的脸庞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 只是现在看去,面色惨白,唇嘴干裂,显然状态并不好。 他看到了姜月初,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过来。” “......” 你说过来就过来? 姜月初在心里嘀咕一句。 她想起来了。 自己这具身体的前身,本是京城里一位高官的独女。 奈何父亲一朝获罪,满门牵连,她被没入贱籍,发配边疆。 而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正是押送他们的官差。 镇魔司。 谈及镇魔司,大唐境内,无不色变。 有传闻说,镇魔司的缇骑一旦登门,便是阎王爷亲至。 小儿闻其名,夜不敢啼。 况且此行边疆,下场生不如死。 不如趁现在跑了,兴许还能寻条生路。 姜月初打定了主意。 她悄然后退,转身,刚要迈出步子。 一道尖锐的破风声乍起。 “咻!” 半截断刀没入她身前半步的地上。 姜月初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了后背。 好猛的将死之人! 如此情况,随手一掷,还能有这般手段! 若是起了杀心,自己这颗脑袋,怕是比地上的死人多不了几分热气。 姜月初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满是郁闷。 罢了。 过来就过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僵硬地转过身,小步挪了过去。 那人抬起头,看着她这番小鸡似的动作,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 他刚才掷出那半截断刀,确实是用了最后几分气力。 若是她铁了心要跑,自己还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好在这番动作,已经唬住了眼前的少女。 “扶我起来。” 许是怕她不从,那人又补充道:“在下裴长青,陇右镇魔都司队正。” 自报家门,算是示之以诚。 他喘了口气,视线落在她惊魂未定的脸上。 “我知道你想跑...可你跑的掉么......一个没有户籍路引的贱籍逃犯,就算侥幸活到下一座城镇,又能如何?” “若是你按我说的去做,事后,我保你脱了贱籍,还你自由身。” 姜月初听着,心里已经翻起了白眼。 靠! 画大饼画到老子头上来了? 前世被老板灌了多少鸡汤,许了多少空头支票。 结果呢? 还不是福报没修够,提前见了阎王。 不过,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自己现在这情况,跑路确实是下下策。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古代女子,想在妖魔横行的野外生存下来,概率约等于零。 何况,这家伙现在虽然半死不活,可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手。 万一恼羞成怒,一刀把自己给劈了,那才是真亏。 权衡利弊,姜月初咬牙点头。 “......好。”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手去扶裴长青的胳膊。 入手处一片滚烫,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高得吓人的体温。 血腥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 “这边。” 裴长青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没受伤的右臂。 姜月初只好绕到另一边,将他的右臂吃力地搭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好沉! 男人的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了过来,那重量让姜月初一个趔趄,差点俩人一起滚倒在地。 她咬紧牙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 裴长青的身形很高大,此刻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她身上,双脚在地上拖行,每一步都显得无比艰难。 “往......往哪儿走......”姜月初喘着粗气问。 “往南。” 姜月初不再多言,专心拖着狗男子,一步一步向他指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二人刚走出几步。 身后,却传来一阵异响。 “咳...咳咳......” 这一刻,无论是姜月初,还是裴长青,身子都是一僵。 紧接着,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呼......” “别跑了。” “这荒郊野岭的,你们要跑哪儿去?” 姜月初只觉得老天是一点活路都不给自己留。 都说人死不能复生...... 可没人告诉她,妖死不可啊! 她手上蓦地一松,忘了扶着。 “呃!” 身旁重伤的裴长青闷哼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可他已无心怪罪。 裴长青脸上血色尽褪,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那道缓缓站立起来的身影。 虎妖胸前那个血肉模糊的巨大窟窿依旧可怖。 可它就像一个没事人......或者说没事妖,扭了扭粗壮的脖颈,发出一阵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它看着呆傻的二人,咧嘴一笑。 “很意外么......” “当真以为,就凭几个不入流的镇魔卫,加上你一个区区队正,便能杀了我?” 裴长青的后背渗出层层冷汗。 这怎么可能! 他方才那一刀,分明已经捅穿了这虎妖的心脏。 他斩妖多年,绝对不可能分辨错。 可眼前这虎妖,除了胸前那个依旧狰狞的血窟窿,竟无半分颓势。 除非...... 一个念头自裴长青心底升起。 此妖,已半只脚踏入了鸣骨之境! 传闻妖物修行,与人族武者不同。 一旦筋骨齐鸣,便可觉醒与生俱来的天赋神通! 或滴血重生,或操纵幻术,诡谲异常。 可这等大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区区一队发配边疆的囚犯,如何值得它亲自出手? 劫人? 它又显然不在乎这些囚犯的死活。 电光石火间,裴长青已来不及多想。 他强行催动体内翻涌的最后一缕气血,也顾不得事后会留下何等暗伤,俯身捡起脚边一柄不知哪个同僚的横刀。 “死!” 一声暴喝,裴长青合身扑上,手中横刀怒斩而出,直劈虎妖脖颈。 然鹅。 那虎妖却是不闪不避,抬起右腿,后发先至,一脚蹬出。 砰! 一声闷响。 裴长青的身子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姜月初的脚边,手中横刀亦是落在边上。 这一幕,让姜月初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烟消云散。 草! 刚穿越过来,成了个弱女子也就罢了,现在竟是要直接丧命于妖物之口? 这算什么? 那虎妖舔了舔硕大的手掌,肥厚的舌头上卷着倒刺。 他并不着急,反而有心思劝道: “人身多苦厄,早些解脱,岂不美哉?莫要再反抗了。” “安心去也,日后,我会为尔等掘坟立碑,也算是行善积德。” “......” 去你的! 她才穿越几分钟? 若是就这般死了,绝对能排入番茄最拉胯穿越者榜单。 并且是榜首。 就在姜月初彻底绝望之际。 一副古朴绘卷,在姜月初眼前徐徐展开。 金色的字迹,一行行浮现。 【宿主:姜月初】 【境界:凡境】 【武学:无】 【道行:零(斩杀生物,可获得对应道行。 消耗道行,可以妖魔之血为墨,以百妖谱为卷,可摹画其形,夺其神通。 亦可用以自身招式,一次性发挥相对应年数道行威力。)】 这......这是...... 金手指?! 前世翻阅无数网文的她,自然对其不陌生。 可现在,这金手指有何用? 斩杀生物?获得道行? 她去哪获得道行?!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去斩杀那头虎妖吗? 姜月初深深吸了口气,俯身捡起那柄落在地上的横刀。 刀柄尚有余温。 “咳......” 地上的裴长青竟是又醒转过来,他睁开眼,恰好看到少女持刀而立的背影。 他脸上满是苦涩。 这女子倒是有几分勇气。 只可惜,终究是螳臂当车。 凡人之躯,又如何能在这方妖物手中,求得一线生机。 虎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蝼蚁尚且贪生,你莫不是还想......” 姜月初却是没有去看那头虎妖。 她低着头,长发盖住大半面庞。 手臂微微颤抖。 脑海里,那一行字迹无比清晰。 斩杀生物,获得道行。 这荒野之上,除了那头杀不死的虎妖,唯一还活着的生物... 便只剩下脚边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抱歉......” 低低的话音,让裴长青一愣。 “什么...?” 可他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 噗嗤。 长刀没入他的胸口。 横刀 -------------- 凡尘三境:闻弦-鸣骨-成丹 第2章 收录:虎山神 刀锋入肉的阻滞清晰地从掌心传来。 温热的血,溅上她的脸颊。 裴长青的眼睛瞪得滚圆,满是错愕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明白,为何眼前的少女,会对自己出手? “你......” 一个字堵在喉间,再无声息。 他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姜月初握着刀柄的手抖得厉害。 鼻腔里全是浓郁的血腥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杀了人。 她亲手杀了人。 即便前世在网络上见惯了生死,键盘敲得比谁都响。 可当一个生命真真切切地断送在自己手中时。 道德的重压,喷射的鲜血。 无一不在碾压着她身为现代人的心理。 “啧。” 那头虎妖也是愣在原地,歪着虎头打量着姜月初。 “本以为你们人族虽是血食,却也讲几分同袍之义,手足之情,倒不想竟是这般凉薄。” 它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不齿,似乎连立刻动手的兴致都淡了。 它同样想不通,这少女杀一个将死之人,于眼下局面,能有何益处? 难不成以为如此,自己就会大发慈悲? 便在此时。 姜月初的脑海里,那副古朴绘卷上的字迹骤然一变。 【击杀闻弦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二十年】 心神被强行拉回了这片尸横遍野的荒野。 是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对错,道德,良知...... 在能活下去之前,都是空谈。 她漠然地松开一只手。 另一只手用力,将那柄横刀从裴长青的胸膛里拔了出来。 噗。 血花再次溅起,染红了她衣物。 无论如何。 这便是她的,唯一生机! 下一瞬,她不再犹豫。 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道行,才能博取一线生机。 二十年? 三十年? 还是说,即便有百年道行。 在这头神通诡谲的虎妖面前,也不过是稍微强壮些的蝼蚁? 思绪万千,只在一瞬。 此刻,刚到手的二十年道行,全然灌入体内。 荒野之上,夕阳的余晖将枯草与尸骸染上一层凄冷的血色。 奔跑的少女身形瘦弱,手中那柄横刀反射倒映着晚霞。 仿佛如火烧。 虎妖见状,也是不再多想,猛然张开血盆大口。 “吼——” 一声咆哮,卷起地上的沙石枯草。 别看它如今这般气势汹汹,可实则在最初与那队镇魔卫的厮杀中,自己着实受了不小的伤。 若不是天赋神通让自己逃过一劫,此刻早已是刀下亡魂。 可就算如此,也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片子,能够挑衅的。 虎妖抬起利爪,带着一股腥风,朝着那道冲来的身影狠狠拍下。 姜月初双眼死死盯着那只落下的巨爪。 手中横刀,此刻却变得无比沉重。 二十年道行。 尽付一刀。 她不懂刀法,只是将那股蛮横的力量尽数灌入刀身。 循着一种求生的本能,横斩而出。 刀光一闪。 血线迸现。 人与妖的身影,交错而过。 姜月初踉跄几步,单膝跪地。 横刀脱手飞出,插在远处泥地里。 她猛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七窍之中皆有血丝渗出。 那二十年道行,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便消耗得一干二净。 虎妖依旧保持着挥爪的姿势,僵在原地。 风吹过,野草摇晃。 仿佛成了这场搏杀的看客,此刻也为这死寂而惊骇。 一息。 两息。 噗。 硕大的虎头滚落在地。 ... “喝......喝......” 姜月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活下来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脱力的感觉便如潮水般涌来。 【击杀闻弦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一百年】 【检测到未收录妖物,是否消耗道行收录?】 脑海中古朴绘卷的字迹再次浮现,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细看。 强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可浑身上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指尖都动弹不得。 收录? 什么意思? 她趴在地上,脸颊贴着泥土,实在无心去思考太多。 罢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哪有时间去研究这些。 “收录。” 念头落下,眼前的古朴绘卷无风自动,竟是凭空悬浮起来。 摹画其影,定其妖形。 下一刻,面板上的道行飞速流逝。 不过眨眼的功夫,竟是一下子便消耗了大半。 绘卷之上,笔走龙蛇,勾勒出一头栩栩如生的吊睛白额猛虎。 当最后一笔落下,画卷上的猛虎像是活了过来,一双眼瞳亮起幽幽的红光。 【成功摹影虎山神,获得妖物馈赠。】 【猛虎快刀(圆满)】 轰—— 一股力量,自绘卷中倒灌而回,瞬间充盈了她的身体。 方才的脱力与伤势一扫而空。 甚至感觉身体从未有过的舒坦。 与此同时,无数关于刀法的感悟、招式、发力技巧,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一炷香后。 姜月初满脸不可思议,缓缓站起身来。 修长的五指,此刻却蕴含用不完的力气。 她走到那柄插在远处的横刀旁,伸手握住刀柄。 入手无比契合。 仿佛她这双手,天生就该握刀。 原来,这才是道行的真正用法。 直接消耗道行,不过是换取一瞬间的爆发,效用低下。 唯有收录妖物,才是长久之计。 心念一动,面板再次展开。 【宿主:姜月初】 【境界:闻弦初境】 【武学:猛虎快刀(圆满)】 【道行:二十五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摹影)】 “闻弦初境?” “摹影......又是什么意思?” 姜月初若有所思。 闻弦初境...莫非便是这方世界的修炼体系? 而摹影... 又是否意味着,眼下自己所获,不过是那虎妖神通的冰山一角? 若是继续消耗道行,能否让这摹影更进一步。 看了一眼仅剩的二十五年道行。 光光摹影,便耗去了足足七十五年。 天晓得下一阶段,会是何等夸张的消耗。 罢了。 如今这二十五年道行,还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为好。 想通了此节,姜月初收敛了心神。 她转过身,走向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边,默默蹲下。 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睁着的双眼。 “抱歉。” “若有来日,我杀够了妖魔,攒够了道行,说不定能想办法,为你重塑肉身,还你一命。” “当然,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毕竟,这般世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说不定哪天我就下来陪你了,到时候在地府相遇,你可别揍我......” 可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道。 一个人到了身不由己的时候,已经无所谓忍不忍心。 虎山神 第3章 那我还活鸡毛了,跳了兄弟 月色凄冷。 姜月初拖着裴长青的尸体,找到一块还算平整的土坡,用横刀挖着。 挖了半天,也只是个浅坑。 罢了。 这荒郊野岭的,能入土为安,已经算对得起他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身,走向那些镇魔卫的尸体。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可人死了,身上的东西还是有用的。 她耐着恶心,在尸首身上摸索起来。 碎银几两,干硬的肉脯,一个牛皮水囊。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具身材与自己相仿的尸身上。 那人很年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 姜月初沉默片刻。 “......得罪了,兄弟。” 她低声说了一句,动手剥下了他身上那件黑衣赤纹的劲装。 囚服是肯定不能再穿了,那玩意儿走到哪都是个活靶子。 换上这身镇魔司的衣服,同样凶险。 可两害相权,她宁可选那个看起来更不好惹的身份。 至少,能唬人。 衣物上满是血污和破口,穿在身上又冷又硬。 她将长发束起,按着记忆里的样子,胡乱扎了个马尾,又将横刀挂在腰间。 镜子是没有的,但她能想象出自己此刻的样子。 不伦不类。 可当她的手握住刀柄时,一种莫名的安定感涌了上来。 她不再停留,辨明了方向,踏上了官道。 镇魔司制服——黑衣赤纹 ... 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孤月相伴。 姜月初默默走着,脑子里飞速盘算。 好在这个世界的大唐,疆域地理与她记忆中的历史大差不差。 按照记忆,自己如今身处的陇右道,大致便是后世的甘肃一带。 自古陇右,民风彪悍,与西域诸国,草原部族接壤,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大唐在此地屯驻重兵,设都护府,以震慑四方。 可饶是如此,马匪流寇依旧横行,再加上妖魔作祟,寻常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解决户籍路引的问题。 按照这具身体破碎的记忆,大唐的户籍制度,名为户帖。 由尚书省户部统一制发,再由州、县、乡、层层下发。 一户一帖,载明户主、家眷、年龄、田产,甚至连样貌特征都会有简单描述。 此为籍。 有了户籍,方能向官府申领路引。 凭路引,才能于大唐境内通行无阻,入城过关,投宿住店。 无籍者,是为黑户。 无引者,是为流民。 两者一旦被官府查获,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本是京城高官的独女,自然是有户籍的。 可问题就出在这。 随着姜家获罪,她的户籍也被打上了贱籍的烙印。 裴长青死前许诺,还她自由身。 所指的,便是替她消了这贱籍。 姜月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 啧...... 这叫什么事儿。 刚解决了生存危机,转头就掉进了身份的死局里。 如何解决? 虽说有这金手指傍身,在这荒郊野岭,杀些野兽妖物,换取道行,提升实力,混个温饱甚至逍遥快活,并非难事。 可她这辈子不想当个野人。 找个偏远村落,隐姓埋名? 风险太大。 大唐这户籍查得严,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迟早会被盘问出来。 伪造户籍路引? 更是天方夜谭。 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去哪找这门路? 思来想去,条条都是死路。 姜月初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孤月。 罢了...... 还能咋样。 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如此想着,前方忽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嘚嘚嘚—— 十数骑卷着烟尘,直奔而来。 姜月初瞳孔一缩,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马队越来越近,为首之人似乎也发现了官道中央那道孤零零的身影,猛地一勒缰绳。 “吁——” 十几匹健马齐齐停下。 火把的光亮驱散了些许黑暗,也照亮了来人的面庞。 那是一群劲装武人,个个风尘仆仆,神色焦急,腰间都配着刀剑。 为首的是个中年汉子,国字脸,一脸虬髯,眼神锐利。 他本是满脸戒备,可当火光照清姜月初身上那件黑衣赤纹的制服时,神色骤然一变。 那汉子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几步,抱拳躬身。 “敢问......可是镇魔司的大人当面?” 姜月初心中咯噔一下。 靠!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本想着先穿着这身皮应急,等找个安生地方再寻机换掉。 可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大半夜,都能撞上人。 而且看样子,对方还把自己当成镇魔司的官差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眼前这群人。 个个精气神十足,显然不是寻常之人。 胯下皆是高头大马,想杀人灭口,难以保证不走漏一个。 念头急转,姜月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装! 必须装下去! 言多必失,最高冷的逼格就是不说话! 她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那汉子。 这般沉默的压迫,果然让那汉子愈发恭敬。 过了足足半晌,姜月初才瓮声瓮气道:“何事?” 虽说刻意压低了几分,可本身便是妙龄少女,此刻听来,竟是有些喜感。 那汉子也是有些诧异。 这么年轻? 还是个女子? 而且镇魔司的人,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外? 要知道,镇魔司各道设有都司,可其下各州县,却并无分布。 而最近的镇魔都司,远在凉州。 难不成...... 他摇了摇头,挥散脑中的杂念。 “大人容禀!在下陈青源,广武县飞鹰门的门主,我等是奉了广武县令的手令,星夜驰援上盘村。” “上盘村?” “是!”陈青源脸上满是急色,“三日前,有一伙狼妖闯入村中,屠戮百姓,占据了村子!我等接到县令求援,本欲前往剿杀,奈何那伙妖物数量凶悍异常,我飞鹰门折损了七八个好手......” 他说着,脸上浮现一丝愧色。 “我等实在是没办法了,正准备回县城向县令复命,另想他法......不曾想,竟能在此地遇上大人您!” “镇魔司威名赫赫,大人既在此处,定是为追查要案,只是上盘村百十口百姓危在旦夕,恳请大人出手相助,救百姓于水火!” 说着,陈青源竟是单膝跪了下去。 “恳请大人出手!” 他身后那十几个飞鹰门的汉子,也是齐刷刷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势浩大。 “恳请大人出手!” 姜月初:“......” 她彻底麻了。 好好好...... 老天爷,你要这样玩我是吧? 那我还活鸡毛了。 跳了兄弟。 见她久久不语,陈青源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镇魔司的人,大多性情古怪,这他是知道的。 可眼下上盘村的惨状,让他实在没工夫去揣摩这位大人的心思。 起初,他们也以为不过是寻常妖物过境,袭扰百姓。 可待他们一头撞进去,才发现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那群畜生,竟是占了村子不走! 它们将活下来的人像猪羊一样圈养在祠堂里,每日拖出几个,当着所有人的面生吞活剥。 男人被开膛破肚,女人和孩子更是沦为玩物。 县令手下兵丁不过百余,剿匪尚可,对上这等妖物,与送死无异。 而广武县离最近的州郡,乃是兰州府。 快马加鞭,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半月。 到那时候,上盘村早就变成一座死村了。 也就是说...... 眼前的镇魔司大人,便是唯一的希望。 第4章 上盘村 十几个铁打的汉子,就这么直挺挺地单膝跪在官道上。 姜月初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去? 还是不去? 这他妈的还用想吗? 疯了才会去! 她连自己都快顾不上了。 上盘村的百姓是很惨。 可这世道,谁不惨? 她要是就这么死了,谁来可怜她? 况且,她对那群狼妖的实力,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有金手指傍身,最好的计划,也该是从软柿子捏起。 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刷怪升级,一步一步变强,这才是穿越者的生存王道! 冒然前去,风险太高,收益太低。 蠢货才干。 以她现在这身唬人的皮,随便扯个“公务在身”、“另有要案”的借口,就能把这事儿搪塞过去。 眼前这群人,就算心里再不甘,也绝不敢当着镇魔司的面,多放一个屁。 可话到嘴边。 却看着跪在身前的陈青源,眼中的神色一点点暗淡下去。 他身后那些汉子,同样如此。 姜月初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已是无声的拒绝。 是了。 镇魔司何等存在? 些许山野妖物,屠戮村庄,在这等大人物眼中,怕是连卷宗都上不了的寻常事。 自己,终究是奢求了。 陈青源缓缓低下头,声音里满是苦涩。 “是在下......唐突了。” 身后,亦是响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声。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 操。 这破世道。 一股无名火,毫无征兆地从姜月初的心底蹿了上来。 烦。 真他妈的烦。 她不是圣母,更不想当英雄。 可看着这群人的样子,就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着嗓子,“说说情况。” 短短四个字,让原本已经绝望的陈青源猛地一怔。 “大人...大人您...您答应了?!” 姜月初撇过头,不去看他。 “废话那么多作甚?” “是!是!” 陈青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连忙从地上爬起,对着姜月初又是一个长揖。 “谢大人!谢大人救上盘村百十口百姓!” 他身后那十几个汉子,亦是纷纷起身。 “谢大人!” 倒也不是他们真就这般侠肝义胆,非要为了不相干的百姓拼上性命。 广武县下辖四乡,分别是上、中、下、大盘四村。 这十里八乡的村落,抬头不见低头见,乡里乡亲,盘根错节,谁家还没个沾亲带故的。 说到底,都是在救自家人。 一个满脸稚气的年轻人,反应最快,赶紧从牵过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将缰绳毕恭毕敬地递到姜月初面前。 “大人,您请。” 姜月初也不客气,翻身上马。 前世她偶尔也骑过马,虽说不算得心应手,但也勉强说的过去,不至于露怯。 一行人不再耽搁,调转马头,沿着官道向来路奔去。 夜风在耳边呼啸。 陈青源策马与她并行,一边赶路,一边将情况细细道来。 “那伙狼妖,约莫有七八头,为首的是一头通体青色毛皮的巨狼,已经开了口,能说人言。” “它自称青面郎君,身手矫健,气力绵长,爪牙锋利无比,寻常刀剑,根本伤它不得,我门中两个使刀的好手,一个照面,便被它撕了。” “我与它交过手,拼尽全力,也只在其胁下留下一道口子......此獠,怕是已入了闻弦之境。” 陈青源的语气里满是忌惮。 闻弦? 又是闻弦? 姜月初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 她对这个世界的境界划分一窍不通。 可她心中有了对比。 那虎妖,便是闻弦境的妖物。 若是同境界...... 自己如今身怀二十五年道行,更有圆满境界的《猛虎快刀》傍身。 未必,就不能一战。 想通了此节,心中大定。 陈青源还在继续说着:“至于其余几头,不过是些刚开了灵智没多久的小妖,虽也凶悍,但远不如那头青面狼妖难缠,我们飞鹰门的人合力,倒是能勉强应付。” 姜月初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将所有信息记在心里。 ... 马蹄飞驰,一夜无话。 天边泛起鱼白。 上盘村依山而建,错落有致。 村前还有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本该是处鸡犬相闻、风景不错的安生之地。 一行人勒住缰绳,缓缓停在了村口。 村口那块刻着上盘村的石碑,倒在一旁,断成了两截。 往日里孩童追逐打闹的村道上,如今空无一人,只有凝固发黑的血迹和散落的破布衣衫。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村里家家户户的屋舍外,都竖着一排排的木架子。 那本是乡民们用来晾晒衣物和腊肉的。 此刻,架子上却挂满了残缺不全的人体。 断臂,大腿,开膛破肚的躯干。 饶是陈青源已经见过一次。 可此刻也是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眼中满是血丝。 “大人......这......便是上盘村。” 姜月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胃里在翻江倒海,但她强行压了下去。 村口不远处,有两头狼妖正靠着一堵土墙。 它们赤着上身,下身只围着一条破烂的短裤,显然也是瞧见了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其中一头仰起脖子。 “嗷呜——” 陈青源一行人面色凝重,纷纷握紧了兵刃。 很快。 村道深处,几道身影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头狼妖,与众不同。 它身上竟穿着一件不知从何处抢来的青色长衫,两只爪子负在身后,学着读书人那般踱步。 可它身形高大,那件长衫穿在身上,紧绷绷的,显得不伦不类,格外滑稽。 那青衫狼妖眯起一双绿油油的眸子,打了个哈欠,满脸不耐。 “我还当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还是你们。” “昨日让尔等逃脱,已是天大的运气,怎的,今日还敢回来送死?” 陈青源身后,一个年轻人再也忍不住,面色涨得通红。 “畜生!” 他怒骂道:“屠我乡亲,占我村落,今日我等便与你拼了!” “......” 陈青源一把扯住想要下马的年轻人,目光却是落在了姜月初身上。 闻言,青衫狼妖咧嘴笑道,“怎么,只准你们吃得,不准我们吃得?” “人吃猪羊,狼吃人,天经地义,尔等口中所谓的乡亲,在我看来,与那圈里的牲口,并无二致。” “不过是血食罢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飞鹰门众人皆是目眦欲裂,按捺不住。 便在此时。 一声轻响。 姜月初翻身下马,靴子踩在满是尘土的村道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按着腰间的刀柄。 一步。 一步。 朝着那头青衫狼妖走去。 原本还在高谈阔论的青衫狼妖,也止住了话头。 它的目光,终于从陈青源身上移开,落在了那道走来的瘦弱身影上。 当它看清那身黑衣赤纹的制服时,站直了身子,负在身后的爪子也缓缓放了下来。 脚步声停了。 姜月初就站在那儿,站在晨光与村落的阴影交界处。 青衫狼妖的一双绿眸死死盯着她,试探着问道:“镇魔司?” 姜月初缓缓抬起头。 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冷白的面庞。 “青面郎君?” 她非但没有回答,而且还反问。 那狼妖喉结滚动,下意识回答道:“是。” 回答之后,它便觉得不对。 妈的。 气势上,自己竟是弱了一分。 不等它多想,姜月初却是冷笑起来。 “很好。” “杀一头会说人话的畜生,算是值了。” 青衫狼妖勃然大怒:“你若不是穿着这身皮,我也懒得与你废话!” 它吼出这句话,却觉得有些不对味。 这话虽也狠戾,可听起来,倒像是学着眼前这少女的腔调。 念及此,青衫狼妖心中愈发烦躁。 它不再多言,只是缓缓抬起一只爪子,五根利刃般的指甲弹出。 “杀了她!” 青面郎君 第5章 战狼妖 随着青衫狼妖那一声令下。 它身后那几头蓄势待发的小妖,再无半分犹豫。 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四肢着地,朝着姜月初猛冲而来。 晨风萧瑟,卷起尘土。 陈青源等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便在此时。 少女修长的五指,已然握住了刀柄。 锵—— 横刀出鞘。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扑来的狼妖,一双清冷的眸子,自始至终,都只盯着那头青衫狼妖。 《猛虎快刀》圆满之意,在这一刻,再无保留。 自上而下,一刀直劈。 刀锋起于晨光,落于尘埃。 此刀一出,一股猛恶至极的杀伐之气轰然散开,周遭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寒。 陈青源和他身后那十几个飞鹰门的汉子,只觉得眼前一花,耳畔竟隐约听闻一声虎啸风雷! 那头原本还带着几分戏谑的青衫狼妖,更是惊骇无比。 生物的本能告诉他。 这一刀,他接不下! 电光石火间,它甚至来不及躲闪,只是下意识地伸出爪子,抓住身边一头刚刚冲至的同伴,猛地向前一扔。 那头小妖被一股巨力推着,迎上了那道雪亮的刀光。 刀光一闪而逝。 被当做肉盾的狼妖还没反应过来。 自它的天灵盖起,直至胯下。 一道血线迸发。 下一刻,整具身体,被整整齐齐地劈成了两半。 滚烫的妖血与内脏,泼洒了一地。 好凶的刀。 好快的刀。 好一个镇魔司! 陈青源等人呆立当场,竟是一时间忘了上前帮忙! 几头正欲前扑的狼妖,亦是在尘土中急急刹住身形。 四爪刨地,带起一溜烟尘。 呜咽声自喉间发出,身后那条毛茸茸的狼尾,不自觉地紧紧夹在了两股中间。 可那持刀少女,一刀落下,竟是并无半分停留。 脚下一踏,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再度冲出。 刀锋挽起一抹凄厉的弧度。 横扫! 噗!噗!噗! 又是三颗硕大的狼头冲天而起。 腔子里滚烫的妖血喷出数尺之高。 从头至尾,不过眨眼之间。 那青衫狼妖眼睁睁看着,转眼间,自己的崽子,便已死了大半。 余下那几头狼妖被那柄刀吓破了胆,瑟缩着,再不敢上前。 他愣在原地。 待反应过来,心中已是又惊又怒。 妖族修行,本就艰难。 除去那些得了机缘,从山野精怪开智演化而来的。 似他们这般有血脉传承的妖族,生殖繁衍,却尤为困难。 一路夭折,几十年间,他这一脉,算上他,拢共也就这几只。 今日,竟是折在了此处! “给我住手!!!” 可那持刀的少女,却像是没听见一般。 刀尖斜斜垂下,一滴妖血自刀锋滑落,渗入脚下尘土。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晨间的雾,自她唇边散开。 “弱肉强食,不是天经地义么?” 姜月初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刚刚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很认可这个道理。” “现在,却为何如此恼怒?” 闻言,青面狼妖的长衫,被骤然贲起的筋肉撑得撕裂。 “你——找——死!!!!” 下一瞬,狼妖俯下身,四肢着地,后腿猛然发力。 砰! 地面龟裂。 一道青色的影子,挟着一股腥风,直扑姜月初面门。 当那青影扑至半途,身上竟是弥漫出滚滚黑色煞气。 显然,这一击不是寻常妖物的手段。 然,少女面对如此一击,却是不闪不避。 一声怒喝,整个人高高跃起。 半空中,一身气血,仿佛如本能般轰然蒸腾。 身后,竟是凝出一头斑斓血虎的虚影! 吼—— 一声虎啸,震彻荒野! 一高一低。 一上一下。 两道身影,于那村道中央,悍然撞上! 噗。 刀锋没入肩颈。 砰。 狼爪撕裂皮肉。 浓烈的黑煞与血色虚影,一触即分,而后交融,最终一并消散。 两道身影各自倒飞出去,重重落地。 姜月初闷哼一声,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腹部那件黑衣,已被三道爪痕撕裂,鲜血正不断渗出。 她并没有学过什么精妙武学,这门从虎妖身上得来的刀法,大开大合,一往无前,却也仅限于此。 那头青衫狼妖踉跄起身,左边肩胛骨几乎被那一刀劈断。 可眼神中的暴虐,却让他忘记了这般伤势。 直至此时,身后那十几个飞鹰门的汉子,才如梦初醒。 陈青源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煞白地吼了一声:“护住大人!” 呼啦啦一声。 十数人拔出兵刃,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将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护在里面。 刀剑出鞘,如临大敌地对准那头青衫狼妖。 而村道远处,仅剩的几头小妖,见了这般惨状,早吓破了胆。 哀嚎一声,夹着尾巴躲得更远,再不敢上前分毫。 说到底,趋利避害,是生灵的本能。 鸟兽如此,妖魔亦是如此。 可人,是会为了某些东西,去克制那份趋利避害的本能。 这便是人与畜生的区别。 借着众人的掩护,姜月初终于有时间在心中盘算。 眼前这头青衫狼妖,虽也入了闻弦,却没有那头虎妖神通诡谲。 实力...定然是在虎妖之下。 当初能一刀斩了那头虎妖,怕是有一大半的运气,是托了它本就重伤的福。 可即便如此。 如今一战,方知这闻弦境的妖物,当真不可小觑。 仅仅凭借如今的实力,就算能杀了对方,自己显然也要受不小的伤。 若是寻常也就算了。 她现在身份敏感,断然不是能受重伤的。 心念微动,古朴绘卷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道行:一百五十二年。】 原本剩下二十五年,加上斩杀的几只小妖。 如今道行,又是来到一个可观的数目。 她缓缓吐出一口带血的浊气。 啧...... 还得开挂。 姜月初不再犹豫,心神一动。 一百五十二年道行,如开闸泄洪,尽数涌入那幅虎妖画卷。 轰—— 周遭的一切,无论是陈青源的呼喊,还是那狼妖的咆哮,都在这一刻,尽数远去。 天地,仿佛只剩下黑白二色。 第6章 虎妖赠神通 姜月初的意识,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一年,你出生了,你是南山的一只幼虎,生来孱弱,被母虎弃于山涧,若非一场山洪将你冲到下游,你本该是其他野兽的口粮。】 【第二年,你已经能熟练捕食,渐渐在这南山活了下去。】 【第五年,你遇到了一个披着白色长毛的怪物,他坐在瀑布下,手里捧着一卷书,你饿了,想吃了他,结果被揍了一顿。】 【第六年,你趴在那怪物身边,看他读书。他没赶你走,偶尔会把吃剩的桃子丢给你。你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白猿公。】 【第七年,你跟着白猿学认字,你的爪子太大,捏不住笔,时常将竹简戳破。白猿很有耐心,它说,万物皆可为笔,天地亦是文章。】 【第八年,你学会了三百个字,白猿很高兴,给你讲故事。它说,天地初开,清气上升,浊气下沉,人是万物之灵,妖是天地之秽。】 【第十年,你已经能自己看书了,你最喜欢看那些侠客的话本,尤其喜欢里面所描述的刀,一刀断江,一刀开山。】 【第十五年,白猿公开始教你别的东西,他说:“妖,不能只懂杀戮,否则与野兽何异?人之所以为人,在于知礼义,懂廉耻。”你觉得他说的是屁话,白猿公气得用书卷敲了你三天脑门。】 【第二十年,你将南山瀑布,一刀断流。白猿公在岸边抚掌而笑。你收刀而立,看着奔流的瀑布因你一刀而断,心中第一次生出快意。】 【第二十五年,你开始觉得烦躁,每日练刀,读书,听老猿讲那些道理,你觉得这山太小了。】 【第三十年,你刀法大成,白猿公问你,这般霸道的刀,可有斩不了的东西?你自信的摇了摇头。】 【第三十五年,你遇见了一个上山采药的姑娘,她见你不躲,还分了半个饼给你,你觉得奇怪,没吃那饼。】 【第三十九年,那姑娘再没上山,你听山下的妖物说,她被嫁给了一个财主,不出半年,就被活活打死了,你提着刀下了山。】 【第四十五年,白猿公要走了,他坐在你身旁,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你问他去做何事?他笑而不语。】 【第五十年,你站在南山之巅,俯瞰人间。风吹过,觉得自己也应该下山了。】 ... 意识回拢。 一点朱红,凭空而现。 如血滴入水,自虎瞳处,轰然晕开! 【消耗一百零二年道行,虎山神进度已达染朱】 丹朱入画,血肉新生。 绘卷之上,那头猛虎的轮廓再次被飞速填满。 【成功染朱虎山神,获得妖物馈赠】 【猛虎快刀(无上)】 【天赋:寅法天授(虎山神钟爱用刀,其毕生所学,皆在于此,刀法修习速度、威力,皆有所提升。)】 【神通:虎煞血沸(此乃虎山神天赋神通之一,可耗费自身气血,瞬息之间,恢复伤势。)】 字迹缓缓隐去。 姜月初低下头,看着自己腹部那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血肉翻卷,鲜血淋漓。 她心念一动。 虎煞血沸。 一股灼热感自四肢百骸涌起,气血翻滚,仿佛要沸腾燃烧。 腹部的伤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狰狞的伤口便只剩下三道浅浅的红痕。 姜月初握紧了刀身。 一种说不出的变化,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懂得都懂,不提也罢。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不过一瞬。 在陈青源等人眼中,这位镇魔司的大人只是在硬抗了一记杀招后,身形晃了晃。 可那头青衫狼妖,却看得分明。 方才那一爪,它用了全力。 这女子,分明已经受了不小的重伤! 可为何...... 那女子只是眼睛一闭一睁,那伤势便恢复了?! “你......” “你究竟......是人是妖?!” 青衫狼妖满脸惊惧,竟是被骇得后退了一步。 众人还没明白这狼妖什么意思。 却见一双小手,拨开了挡在最前方的陈青源。 陈青源回头一愣,“大人......您......” 这位镇魔司的大人,刚刚显然已经受了重伤。 可现在......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只见姜月初,却是提着刀,如风般冲向那头已然胆寒的狼妖! 这一刻,《猛虎快刀》,再次发出。 刀未至,风先起。 一声虎啸,仿佛自九天而来,震彻山林! 那青衫狼妖吓得脸都绿了。 两股战战。 舌头都吐了出来。 怎么可能! 为何这一刀,竟比方才还要凶上三分?! 早说你有这种实力,老子早特么跑路了?! 非得装模作样是吧! 好歹毒的心思!!! 恐惧,瞬间盖过了心中的仇恨。 它想也不想,转身便逃! 可才刚扭过头去。 便觉一股寒气,自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身后猛烈的刀风,已经贴上了它的后脑勺。 “饶......” 一个字刚从喉咙里挤出来。 话未开口,它的世界,便从中间,被一道雪亮的白线给分开了。 青衫狼妖的身子僵在原地,保持着前扑的姿势,而后,整整齐齐地分作两半,朝着左右两边倒去。 脏腑流了一地。 热气腾腾。 “......” 姜月初缓缓收刀,紧皱的眉头舒卷开来。 不错。 无上层次的刀法,加上寅法天授,她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斩杀此等妖物。 【击杀闻弦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七十五年】 【检测到未收录妖物,是否消耗道行收录?】 姜月初并未理会,目光一转,落向村道远处。 那几头侥幸存活的小妖,早已吓破了胆,正欲夹着尾巴逃窜。 “哦...光顾着杀你们家大王了,倒是差点忘记你们了。” “嗷——” 众妖四散而逃。 可却一个个被那道身影追上。 身后。 众人已经呆傻了。 这... 方才还凶悍异常,屠戮村庄的一窝狼妖。 就这么没了? 究竟是这少女出身镇魔司,才有这般手段。 还是有了这般手段,才能加入镇魔司? ... 日头升高。 飞鹰门的汉子们将一具具残缺的尸首从木架上解下来,用破布盖上。 另一些人则从祠堂里,搀扶出一个个眼神空洞的活人。 待到看清村道上的妖物尸体,看着满地的狼藉。 有人跪在地上,朝着飞鹰门的人磕头。 有人抱着亲人的残骸,哭得昏死过去。 姜月初抱着胳膊,靠在村口一堵塌了半边的土墙上。 心神沉入脑海。 崭新的面板徐徐展开。 【宿主:姜月初】 【境界:闻弦后境】 【武学:猛虎快刀(无上),青崖回影(圆满)】 【道行:二百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染朱),青面郎君(摹影)】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虎煞血沸】 闻弦后境...... 姜月初皱起眉头。 先前虎山神摹影晋升染朱,她的修为,便已经踏入中境。 如今收录这头狼妖,境界竟是再度拔高。 可这境界,究竟是怎么算的? 是因为收录妖物,还是因为获得了武学? 至于摹影一头青面狼妖,只耗去了五十年道行,倒是比那虎山神少了些,也算意料之中。 只是...... 那几头被她顺手斩杀的小妖,除了化作道行,竟是再无半点反应。 姜月初若有所思。 这般小妖,怕是连金手指也看不上。 至于那青崖回影,却是一门拳法。 与猛虎快刀的刚猛霸道,大开大合截然不同。 这门拳法,更重身法与招式的变化。 如狼行于青崖,忽左忽右,踪影不定。 村子里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身前。 姜月初睁开眼。 是陈青源。 他走到姜月初跟前,没有说话,只是撩起衣袍,便要再度跪下。 “免了。” 陈青源动作一顿,终究是没跪下去,只是躬着身,抱拳长揖到底。 “大人再生之恩,陈青源与广武县百姓,没齿难忘。” 姜月初不置可否。 随后。 她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 事情解决了,自己也得上路,想办法解决身份的问题。 陈青源见她似乎要走,心中一急,连忙道:“大人!您这就要走?不如先回广武县城休整一番,也让我等聊尽地主之谊......” 姜月初有些犹豫。 能去县城,自然是好的。 不仅可以打探更多的消息,也能让她休整一二。 可自己这身份...... 见她犹豫,却见陈青源又道:“大人可是因要案在身,不便大张旗鼓?若是如此,我等绝不多言,大人放心,今日之事,便是县尊问起,也只说是我飞鹰门侥幸,绝不泄露大人行踪分毫。” 他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腰腹间一扫而过。 “况且......大人一路风尘,衣衫......怕是也需换洗,广武县城虽小,总能为大人备上一二。” 姜月初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 腹部那件黑衣早已被狼爪撕开,虽有虎煞血沸神通愈合了伤口,可那几道裂口仍在。 晨风一吹,便能瞥见几分雪白肌肤。 她倒是没什么察觉。 上辈子打球,光膀子也是常事,压根没往心里去。 可如今,自己到底是个女子之身。 这般行于世间,确实不妥。 姜月初抬起头,看了眼一脸诚恳的陈青源。 罢了。 如今自己手握二百年道行,又拥有两门武学。 区区县城,能奈自己如何? 她终是点了下头。 “带路。” 第7章 广武县 广武县的城墙不高。 青灰色的石砖之下,被风沙磨去了棱角,露出内里斑驳的土黄。 广武县 一行人打马而来,停在城门前。 城门口的兵丁,挎着刀,站得不算笔直。 瞧见陈青源,其中一个像是认得,上前一步。 “陈门主,从上盘村回来的?” 陈青源翻身下马,脸上不见半分倨傲,朝着那兵丁拱了拱手,“辛苦兄弟了。” 那兵丁的视线越过他,落在端坐于马背上的姜月初身上。 “这位是....” 陇右道风沙大,此地的女子,肌肤多是麦色,轮廓也深。 马背上这位... 细皮嫩肉,眉眼清淡,着实是少见。 好在陈青源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件宽大的麻布袍子,披在她身上,遮住了那身惹眼的黑衣赤纹。 陈青源压低了声音,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不忍,“这丫头被那妖物不知从何掳来,是个可怜人,我寻思着带回城里,看能不能在门里寻个活计。” 那兵丁闻言,点了点头,脸上倒也没多少意外。 这年头妖魔过境,破家灭门,并不罕见。 他只是在心里暗暗嘀咕一句。 倒是便宜这老小子。 早知道上盘村有这等货色,他也跟着去剿妖了。 说不定也能捡个回来暖床。 入了城。 街上行人不多,一个个神色匆匆,低着头,像是怕惹上什么麻烦。 两旁的铺子大多开着,酒幡在风里有气无力地飘着,却没什么吆喝声,显得冷清。 偶尔能见到墙角贴着发黄的符箓,或是谁家门楣上,挂着一把桃木剑。 权当是个心里安慰罢了。 毕竟妖魔行凶,谁特么管你这些。 死气沉沉。 这是姜月初对这座县城的第一印象。 众人停在一座宅院前。 门脸不大,瞧着干净。 陈青源率先下马,对着身后那十几个汉子一挥手。 “都散了。” 汉子们轰然应诺,各自牵马离去,不多问半句。 陈青源这才转身,对着马背上的姜月初躬身道:“大人,此处是我飞鹰门的一处落脚地,平日里招待些走南闯北的朋友,还算清净。” 他推开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月初翻身下马,径直走了进去。 穿过院门,里头是个干净院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领着两个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丫鬟,早已等在屋檐下。 见了陈青源,只是躬身,并不言语。 陈青源咳了一声,对着老妇人嘱咐道:“备好热水,备一身干净的女子衣物,再备些酒菜。” 老妇人应了声是,抬头看了眼自家门主身后的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很快低下头去。 陈青源转过身,对着姜月初,又是一个长揖。“在下还要去县尊那里复命,将上盘村之事说个清楚,您且在此处歇息,万万不要客气,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下人便是。” 姜月初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陈青源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顺手将院门带上。 院子里,便只剩下姜月初与那主仆三人。 老妇人虽然诧异姜月初的身份,可见自家主人都对其恭敬无比,也是躬身道,“姑娘,这边请。” 不多时,雾气氤氲的房间里,摆上了一只巨大的木桶。 热水一瓢一瓢地倒进去,撒了些不知名的草药,有股淡淡的清香。 “大人,衣物稍后便送来。” 老妇人说完,便带着两个小丫鬟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姜月初却没有动作,依旧默默站在原地。 一个丫鬟抱着叠好的衣物,探头进来,瞧见姜月初还穿着那身袍子,愣了一下。 “姑娘......” 姜月初转过半张脸,“放这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 门被轻轻带上。 姜月初这才有所动作。 她拖过一旁用来搁置脸盆的条凳,横过来,死死抵在了门后。 做完这一切,她才解下身上那件宽大的麻袍,随手丢在地上。 袍子下,是那身血污斑驳的黑衣赤纹。 她解开腰带,取下横刀,而后一件件脱下衣物,露出瘦削却匀称的身体。 抬脚跨入木桶。 “嘶~~~” 热水烫得她肌肤一麻。 “哦~~~~~~” 缓缓坐下,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只留一个头在外面。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直紧绷的神经,终究是有了丝松懈。 她看着水面倒映出的模糊轮廓。 瘦削,苍白。 长的倒算是不错。 更难得可贵的是,这具身子胸前并无大志,不过堪堪包子般大小,跑跳厮杀起来,倒也算不上碍事。 只是一双腿,好像比记忆里的要长。 难不成... 练武还能长高? 她闭上眼,默默搓洗着身子。 压下莫名的躁动,思绪渐渐清明。 户籍的事情还没有眉目,暂且不谈。 另一件事,却也值得说道说道。 她的父亲,究竟犯了什么罪? 姜家在京城虽算不上顶尖的权贵,却也是书香门第,世代为官,清贵之家。 原身的父亲名叫姜洵,官拜礼部侍郎,从三品。 姜洵此人,在记忆里,是个有些古板的读书人,平日里最爱侍弄花草,手不释卷。 姜月初皱起了眉。 不对劲。 大唐律法森严,株连之罪,必是谋逆、通敌这等泼天大案。 可姜洵一个礼部侍郎,管的是祭祀、礼仪、科举,上不沾兵权,下不碰钱粮,他拿什么去谋逆? 退一万步说,即便姜家真的获罪。 按大唐律,女眷当没入教坊司。 可为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大费周章地押送边疆? 更不对劲的,是押送她的人。 寻常押送流放的犯人,从来都是刑部下发文书,由地方衙门的差役负责。 即便是天大的案子,罪犯凶悍,需要动用兵卒,那也该是兵部的事。 可偏偏,她这一批,是由镇魔司亲自押送。 镇魔司的人手,什么时候这么宽裕了? 姜月初缓缓睁开眼,水珠顺着睫毛滑落。 妈的。 本以为,自己眼下面临的最大难题,不过是户籍路引。 只要解决了这个,凭着金手指,天高海阔,哪里去不得? 可如今看来,原身的身份,处处都是古怪。 “诶...难啊,真难......” 第8章 狼行千里 凉州府。 风沙总是很大。 城头的旗子,卷了边,懒洋洋地耷拉着。 此地不是陇右道的治所,却比治所更紧要几分。 只因那座矗立在城北,终年不见天日,檐角挂着镇邪风铃的衙门。 都司府衙,后堂。 堂内很静。 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手里捏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黑衣赤纹劲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身形笔挺如枪,腰间横刀的刀柄上,缠着一圈圈细密的皮绳。 年轻人走到案前三步,停下,抱拳躬身。 “大将军。” 魏合的视线没有离开书卷,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何事?” “兰州急报。” 年轻人沉声道,“半月前,兰州金城县下辖六个村落,一夜之间,尽数屠绝,无一活口。” “妖气勘验如何?” “妖气冲霄,三日不散,据当地幸存的兵士回报,那妖物出手,剑气纵横,不似寻常妖魔的路数,而且,那妖物自称......” 魏合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抬起头,看了刘沉一眼。 “自称什么?” 年轻人的表情有些古怪,“自称...黑衣剑仙。” “......” 魏合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 “剑仙?” “这年头,妖魔的口气,倒是一个比一个大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 “不过...妖气能三日不散...此妖,已入了鸣骨。” 年轻人心头一凛。 鸣骨境! 那等大妖,筋骨齐鸣,神通自生,已非寻常缇骑能够应付。 “将军的意思是......” “点一队人马,你与许年亲自带队,去兰州走一趟。” “属下遵命!” 魏合看着窗外,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 “对了,前些时日,京城送来的那个犯人,出关了么?” 年轻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谁。 “您是说...裴长青押送的那一趟?” “嗯。” 年轻人思索片刻,“按脚程算,他们昨日便该抵达广武县。” “广武......倒是离金城县不远。” 他顿了顿。 “希望裴长青那小子,运气好点,别一头撞上。” 年轻人皱起了眉。 裴长青,队正之职,身手在都司里也算得不错。 可若是对上鸣骨境的大妖...... 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没忍住。 “大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姜家一案,早已定性,为何要动用我镇魔司的人,亲自押送?” 后堂里,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 魏合才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觉得,是为什么?” “......属下不知。” “那就不要问。” “......” ... 夜深。 窗外的风,没个停歇的时候。 姜月初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房梁,躺在床上。 横刀放在身边,虽然偶尔会压到刀鞘硌得难受。 可比起自身安危,这点不适,倒也不算什么。 脑子里乱糟糟的,愣是睡不着。 良久。 她猛地坐起身。 啪。 一声脆响。 她给了自己一巴掌。 姜月初啊姜月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想东想西,能想出个花来? 念头一动,古朴绘卷在脑海中应声而开。 【道行:二百年】 目光落在那两幅已收录的妖物绘卷上。 如今手握如此多的道行,竟是第一时间没想好怎么用。 是继续灌注那头虎山神,还是去试试青面郎君? 虎山神已至染朱,再往上,也不知是何等光景,又需耗费多少道行。 这两百年道行,再砸进去,万一不够,卡在半道上,那岂不是难受? 至于那头青面狼妖...... 姜月初的心神,落在了那头青面獠牙的摹影上。 同样是收录,虎妖耗去七十五年,狼妖只用了五十年。 显然,这狼妖的底子,比那头虎妖薄了不少。 可薄也有薄的好处。 这意味着,提升它所需的道行,也会更少。 届时,自己便能再得天赋神通。 是求精,还是求广? 罢了。 还是稳妥一些。 姜月初心念一定。 道行如长河决堤,尽数灌入那头青面獠牙的摹影之中。 轰—— 周遭的一切,尽数远去。 ... 【第一年,你生于黑风山,是一头狼妖所诞,你的母亲在你睁眼那天,便被别的妖物吃了。】 【第五年,你修炼得比任何一个兄弟都慢,它们嘲笑你,欺负你,便是身为妖王的父亲,亦是十分厌恶你,你心中暗暗发誓......】 【第十年,你偶然得知,你的兄弟们之所以修炼如此之快,是因为吃了人,吃人可以加快修行,你试了试,果然如此。】 【第十五年,你杀的人越来越多,你开始觉得,妖,生来就该杀人,人是万物之灵,是天地钟爱,杀了他们,便是夺了这天地的气运。】 【第二十年,你杀了你的父亲,成了黑风山狼妖之首,你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青面郎君。】 【第三十五年,你觉得自己陷入了瓶颈,你开始寻找如何才能突破。】 ... 意识自无边血色中抽离。 姜月初猛地睁开眼。 窗外还是那轮残月,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消耗八十年道行,青面郎君进度已达染朱】 绘卷之上,那头青面獠牙的狼妖,双瞳之中,亦是燃起一点朱红。 【成功染朱青面郎君,获得妖物馈赠】 【青崖回影(无上)】 【天赋:狼行千里(青面郎君生性狡诈,其身法如鬼魅,速度有所提升。)】 姜月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抬起手,五指在黑暗中张开,而后猛地一握。 指尖,隐隐有利爪的虚影一闪而逝。 拳法,愈发得心应手。 新的天赋,也让她觉得身子骨轻快了许多。 可惜,并未获得神通。 姜月初眉尖轻轻一蹙,随即舒展开来。 也罢。 没必要在这里纠结。 有所提升,便是好事。 心神再动,绘卷之上,仅剩一百二十年道行。 接下来定然是不够了。 嗯? 等等。 姜月初的眉头再度皱起。 【境界:闻弦后境】 “怎么回事?难不成我的猜想是错的?” 她先前以为,收录妖物,或是提升妖物绘卷,便能带动自身境界。 可眼下,却是没有分毫变化。 啧。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 “真是麻烦...这丫头的脑子里,对武道是一点有用的记忆都没有,全都是些什么玩意......” 算了算了。 明日去问问那个陈青源。 飞鹰门好歹也是武人门派,对于这修行一事,总该知道些门道。 想罢,她重新躺下,将那柄横刀搁在枕边。 事已至此,还是先睡觉吧。 晚风徐徐穿过窗户,偶尔吹起少女的发丝,撩过嘴角。 每当这时,她便会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 第9章 《武道正解》 天光未亮,只是窗纸上透着一层朦胧的青灰色。 姜月初醒了。 她睁着眼,看着陌生的房梁,听着院外隐约传来的几声鸡鸣。 缓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不是做梦。” 她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瘦削的锁骨。 晨间的凉意袭来,人也彻底清醒了。 掀被,下床。 将衣服换上,又寻了根布带,将一头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马尾。 她带上横刀,推门而出。 吱呀一声。 院子里站着个小丫鬟,似乎等了许久。 见她出来,连忙躬身,“姑娘。” 很快,又端来一盆水。 姜月初走到盆边,掬起一捧水,胡乱抹了把脸。 水不冷不热,刚刚好。 丫鬟又从一旁托盘里,递来一截柳枝和一小罐青盐。 姜月初瞧着那东西,愣了一下。 古人洁牙,用的便是这柳枝。 一头嚼烂了,散成细穗,蘸上盐,便能刷牙。 她接过来,学着记忆里的样子,试了试。 一股子苦涩的木头味混着咸味,在嘴里散开,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罢了,早晚也得适应。” 心中嘀咕一句,刚将柳枝丢回盆里。 院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青源站在门外,对着那丫鬟挥了挥手。 丫鬟见状,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礼,端着铜盆快步退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青源走上前来,抱拳道:“大人,昨夜休息得可好?” “还行。” 姜月初的回答很简短,惜字如金。 她拿起边上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陈青源虽说与姜月初接触时间不长,可也大概摸清了这位镇魔司大人的脾气。 对方的态度是冷了点,可并没有听出什么不满的意思,这也让他心中稍稍松口气。 “大人,昨夜在下已经去过县衙了。” 姜月初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没说话,等着下文。 陈青源见状,不敢卖关子,连忙接着道:“上盘村之事,我已经向县尊禀明,只说是我们飞鹰门侥幸,拼死剿灭了那伙狼妖,折损了不少弟兄......” 他偷偷觑了一眼姜月初的神色,见她依旧面无波澜,才稍稍放了心。 对方是外冷内热不假。 可若是真特么蹬鼻子上脸,觉得镇魔司的人好说话,那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姜月初将布巾丢回铜盆里,心里给这陈青源点了个赞。 上道。 伸了个懒腰,筋骨发出一阵细微的噼啪声响。 一夜休整,足够了。 她随手拎起一旁用布包好的,换下来的那身镇魔司衣物。 此地不宜久留。 先不说姜家那桩案子处处透着古怪,便是眼下这冒牌的身份,也经不起细查。 见姜月初拎起包袱,一副随时要走的架势,陈青源一愣。 “大人,您这就要走了?” 姜月初点了点头,“公务在身,耽搁不了。” 她顿了顿,想起了昨夜的事。 “还有一事。” 陈青源一愣,连忙道:“大人请讲!” 姜月初转过身,晨风吹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关于武道的书?” “......啊?” 陈青源懵了。 这位大人......是要他飞鹰门的武技绝学? 可飞鹰门有个屁的绝学! 别说跟镇魔司那等手段比,便是放在这陇右道的江湖上,也只是不入流的庄稼把式。 这位大人瞧着年纪不大,莫不是刚入镇魔司不久,想要收集些民间武学,以作参考? 陈青源心中念头百转,可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是愈发恭敬。 “大人说笑了......我飞鹰门这些粗浅功夫,不过是些强身健体,防身御敌的把式,哪里入得了大人的法眼。” 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生怕哪句话说错了。 “我门中,倒是有几本代代相传的拳谱刀谱,一本是《飞鹰十三爪》,算是本门的根本,讲究的是个快、准、狠,出手如电,攻敌要害......” “还有一本《迎风刀法》,是祖师爷早年间从一位行商手中换来的残篇,只有寥寥三式,没什么精妙变化,全凭一股子蛮力,与人搏命时,倒也还算好用。” 说到这,陈青源的老脸都有些发红。 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这都什么玩意儿。 他越想越是心虚,连忙又补了一句:“这些粗鄙之物,实在......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是大人不嫌弃,在下这就去取来,供大人一观......” “......” 姜月初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脑仁疼。 她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是要这些。” 陈青源又是一愣,彻底被搞糊涂了。 不是要武功秘籍?那是要什么? 姜月初只觉得头疼。 她不知道境界之间,究竟有何等天差地别的差距。 这才是最要命的。 就好比一个手握屠龙之技的绝世猛人,却连龙长什么模样,有什么习性都一无所知。 可这话,没法明说。 她总不能对着陈青源说:兄弟,我摊牌了,我其实是个菜鸟,你给我从头讲讲? 这话说出去。 和直接说明老子这镇魔司的身份是假的,有何区别? 她揉了揉太阳穴,想了一会,这才说道:“我最近,隐隐觉得要破境了。” 陈青源浑身一震,瞳孔都放大了几分。 破境?! 这位大人瞧着不过双十年华,一身修为已然深不可测,竟是又要破境了?! 这便是镇魔司的底蕴么? 果然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揣度的。 姜月初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只是根基打得太快,恐有疏漏。万丈高楼平地起,若是地基不稳,楼起得越高,便塌得越快。”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陈青源。 “我需要一些最粗浅的武学总纲,用以对照自身,查漏补缺。你可明白?” “......” 陈青源脸上满是恍然神色。 原来如此! 这位大人竟是在为破境做准备! 而且还是以这等返璞归真,回溯本源的法子! 寻常武人,哪个不是得了更高深的武学,便将基础弃如敝履? 唯有这等真正有望登顶之人,才会如此重视根基! “明白!在下明白了!” “大人稍待!在下......在下这就去取!” 他连忙告罪一声,转身便往院外跑。 姜月初也不急,就那么抱着胳膊,靠在廊柱上,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度由远及近。 陈青源去而复返,手上捧着一本薄薄的书册。 上面用正楷写着四个字。 《武道正解》。 陈青源双手将书册奉上,气息还有些不匀。 “大人,您看......此物可还合用?” 姜月初睁开眼,伸手接过。 她没有立刻翻开,只是掂了掂,目光落在陈青源身上。 陈青源连忙解释道:“大人,此书是我大唐兵部与国子监一同编撰,用以给军中将士与江湖武人启蒙的读物。” “从凡境到闻弦,再到鸣骨之境详尽阐述,包括每一境的特征,气血搬运的法门,乃至一些粗浅的妖物辨识之法。” “此物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只是在下先前愚钝,竟没想到大人您需要的是这个......” 姜月初满意地点点头。 新手指导手册! 还他妈是朝廷发的! “多谢。” 陈青源连忙摆手,“大人言重了,能为大人效劳,是我等的荣幸。” 他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道:“大人此次前来,可是为了......金城县的事?” 金城县? 什么金城县? 姜月初头顶出现三个问号,脸上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化的冰山模样,只是淡淡地瞥了陈青源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眼,却看得陈青源心中猛地一突,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草! 真是昏了头了! 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去打听镇魔司的要案? 镇魔司办案,向来是机密中的机密。 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江湖门主,便是这广武县的县尊大人,见了镇魔司的人,也得恭恭敬敬,不敢多问半个字。 传闻中,镇魔司在外,遇有阻拦办案者,可先斩后奏。 自己这一问,万一触了这位大人的霉头,被当场一刀劈了,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在下多嘴!在下多嘴了!” 陈青源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躬身请罪,语速极快地解释起来。 “大人恕罪!在下绝无打探的意思!只是......只是那金城县与我广武县,相距不过百里之遥。” “半月前,金城县下辖的六个村子,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鸡犬不留!如今,金城县那边的人四处逃难,不少人逃到了我们广武县,城里城外,人心惶惶,都在议论此事,说迟早会有镇魔司的大人前来查办。” “在下......在下也是因此,才斗胆问了一句,绝无他意!” 他一口气说完,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低着头,再不敢看姜月初的眼睛。 第10章 境界之说 风沙颇大。 马蹄踩在黄土上,不快不慢,像是丈量着这片了无生趣的土地。 姜月初半靠在马背上,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却捧着一卷书册,认真研读。 好在前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书上的内容虽然晦涩,可略一思索,也能猜到大概是什么意思。 此方世界,武道为尊。 凡境搬运气血,熬炼筋骨,是为武道之始。 所谓凡境,便是搬运气血,修炼武技。 在不断打磨筋骨的过程中,强壮体魄,为日后做准备。 这一步,没什么玄乎的,就是个水磨工夫,靠时间和汗水去堆。 江湖上大多数人,皆是此境。 再往上,便是闻弦。 所谓闻弦,便是武者在修炼武技过程中,身上的气血达到一定的量,便内可听己身心跳血流,外可闻草木风声鹤唳。 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踏入了武道的门槛。 而且按照书上说,在闻弦之境,所修习的武技越是玄妙,对气血的搬运效率越高,修行速度也就越快。 姜月初若有所思。 她如今便是闻弦后境。 而之所以狼妖的功法,并未让她破境。 说不定是狼妖所授之法,品阶太低? 她并未在此过多纠结,继续往下看去。 而闻弦圆满之后,便是鸣骨。 看到这两个字,姜月初的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鸣骨,鸣骨。 气血通达四肢百骸,淬炼骨骼,使其发出金石般的嗡鸣之声。 到了这一步,肉身强横,寻常刀剑难伤,已非凡俗手段所能抗衡。 只是,想要从闻弦突破至鸣骨,却难如登天。 除了自身武学要足够精湛,更需要海量的天材地宝,或是......妖魔血肉为引,方能点燃气血,一举冲关。 “啧。” 姜月初合上书,揣进怀里。 看来,往后自己修炼,对于这些外物,也要多留意才是。 这般想着,心里也就有了计较。 无论如何,都与妖魔二字绕不开。 看来,自己天生便是要斩妖除魔了.... 姜月初自嘲地笑了笑。 “诶......” “若是我真是镇魔司的人,那该多好。” 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那样一来,不仅身份问题迎刃而解,斩妖除魔更是名正言顺。 朝廷发俸禄,天下妖魔任我杀。 哪像现在。 就算有心斩妖。 却又不知妖所在何处? 还得处处小心自己的身份问题。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出脑海,专心赶路。 目标,自然是那金城县的妖物。 虽说对那妖物了解甚少,甚至连对方的实力也不知道。 可时间不等人。 如今的她,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 妖物虽然肆虐,却也不像她前世游戏里的NPC那般,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等着人去杀。 许多狡诈的大妖,一听到朝廷要来剿灭自己,便会立刻溜之大吉,寻个深山老林躲起来。 等人一走,再出来为非作歹。 这也是她想混入镇魔司的理由之一。 ... 官道之上,偶尔有人,皆是背井离乡。 姜月初一身寻常江湖人衣物,骑着马,逆着人流而行,显得格格不入。 没了那身黑衣赤纹,她便只是个寻常的江湖女子。 逃难的百姓见了,大多只是麻木地瞥一眼,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这姑娘,长的是俊俏,可脑子似乎有些不好? 毕竟,所有人都往外逃,唯独她一人反向而行。 姜月初骑在马上,脸色毫无变化。 她随手一勒缰绳,拦住了一个正领着孙儿,步履蹒跚的老汉。 “老丈。” 那老汉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个骑马的年轻女子,才稍稍定了定神。 “姑娘......有事?” “金城,还有多远?” “金......金城?”老汉愣了一下,指了指前方,“不远了,再走个十几里地,就到了。” 十几里。 姜月初默默盘算着脚程,天黑前,应当能到。 见她不说话,那老汉又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姑娘,你这是......要去金城?” 姜月初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老汉的脸上顿时写满了不可思议,他连连摆手,像是生怕她想不开。 “姑娘,听老汉一句劝,如今的金城,去不得啊......” 姜月初自然知道为何去不得。 不过自己正愁没什么消息,正好问问情况。 她故意一脸疑惑,“哦?为何去不得?” “妖!有大妖啊!” 老汉一拍大腿,哆哆嗦嗦道,“金城左近的几个村子,一夜之间,全没了!听说那妖物......哎哟,那场面,血流成河,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如今城里的人都跑光了,连......连县太爷,都弃了官印,带着家眷跑路了!” “姑娘你这细皮嫩肉的,一个人进去,那不是给妖魔送吃食嘛!” 老汉说完,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拉着孙儿,头也不回地汇入人流,匆匆逃命去了。 只留下姜月初一脸古怪。 连县令都跑了? 这妖物是有多猛? 破碎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 大唐律令,官员守土有责。 一县之长,遇灾祸匪患,可上报求援,可闭城死守,唯独不可弃官而逃。 此举与临阵脱逃的将官无异,罪同谋逆。 一旦被朝廷查实,轻则革职流放三千里,重则满门抄斩,祸及三族。 能让一个寒窗苦读十数年,好不容易才爬到一县之主的读书人,连身家性命和满门荣辱都不要了,也要卷铺盖跑路。 妖物的棘手程度,怕是已经到了让那县令觉得,被朝廷追杀,都比留在金城要有生路的地步了。 明白这点,她不禁有些犹豫。 自己还要不要去? 正在她思索之际。 官道尽头,忽地出现了两道身影。 那两人皆是一身黑衣,身形异常魁梧,比寻常壮汉还要高出一个头,肩宽背厚。 姜月初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手按在了刀柄上。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们的模样。 说是人,却又不像。 两人脸上都生着一层细密的黑色短毛,鼻子向前凸起,嘴巴咧开时,能看到森白的獠牙。 猪妖 第11章 杀猪妖,镇魔司来人 猪妖! 姜月初的心猛地一沉。 为首的那个猪妖,挠了挠裤裆,抱怨道:“大哥,父亲也太不够意思了!” “说是带咱们出来历练,结果呢?他老人家一个人杀了个痛快,咱们兄弟俩,连块人皮都没沾到!” 另一个猪妖哼了一声,赞同道:“可不是!那些死掉的两脚羊,肉都凉了,血也凝了,吃起来有什么劲?” 它舔了舔獠牙,“还得是在这官道上碰碰运气,总能遇上些活的,吃活的,才叫痛快!”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似乎完全没把众人放在眼里。 直到那为首的猪妖,视线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咦?” 官道上,那些逃难的百姓见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可这女人,却是依旧端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而且那眼神...... 高高在上,仿佛看它俩,像是在看两头畜生。 妖物,最恨的便是这种眼神。 它们自诩为天地间的猎食者,视人为猪羊,生杀予夺,理所应当。 可眼前这女子,一个在它们看来孱弱不堪的血食,竟敢用看牲口的眼神看着它们。 下一秒,滔天的怒火轰然爆发。 “找死!” 两道壮硕的身影如肉弹般冲了过来,卷起一股腥臭的恶风。 可就在它们动身的一瞬间,姜月初也动了。 迅速翻身下马,腰间的横刀已然出鞘。 锵—— 刀鸣清越。 《青崖回影》不仅仅是一门拳法。 可这是现实,又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武学招式,活学活用,才是正理。 更何况,这门拳法本就重于步法,如狼行崖壁,忽左忽右。 再加上【狼行千里】的天赋加持,她的速度,早已今非昔比。 那两头猪妖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失去了那女子的踪影。 “人呢?!” “在你后面。” 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贴着它的后颈响起。 那猪妖浑身一僵,脖子上的鬃毛根根倒竖。 它还没来得及回头。 一道雪亮的刀光,如猛虎撩爪,悍然划过。 噗嗤! 一颗硕大的猪头冲天而起,脸上还带着惊愕。 腔子里滚烫的妖血喷出数尺之高,如同喷泉。 “......” 官道上,瞬间一静。 另一头猪妖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转身便逃。 可它才刚跑出两步。 那道持刀的身影,便已挡在了它的面前。 姜月初挽了个刀花,刀尖斜指地面,一滴血珠顺着锋刃滑落。 “跑什么?” “你......你......” 猪妖吓得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囫囵。 姜月初漠然地看着它,刀锋忽然抬起。 乌黑的长发,与雪亮的刀身,让她此刻看上去,有种莫名的威慑。 “现在,轮到你了。” “饶...饶了我!”猪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爹是鸣骨大妖,你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姜月初有些意外,“鸣骨啊......” 猪妖抬起头,满脸希冀。 噗。 刀锋自天灵盖而入,破开颅骨,直没至柄。 姜月初握着刀柄,用力一搅。 那猪妖的身子抽搐两下,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那些逃难的百姓,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方才还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两头妖物。 就这么......没了? 这姑娘究竟是何人?! 姜月初缓缓将刀从猪妖的脑袋里拔出,在它身上那件破烂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迹。 【击杀闻弦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三十年】 【击杀闻弦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三十年】 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接连响起。 姜月初看了一眼面板上新入账的六十年道行,心中毫无波澜。 【道行:一百八十年】 果然是废物。 连收录的提示都没有。 她撇了撇嘴,还刀入鞘。 不过,她忽然觉得,现在的感觉......还真不错。 曾几何时,她还是那个在虎妖面前瑟瑟发抖。 可现在,闻弦境的妖物,在她面前,已与土鸡瓦狗无异。 半晌。 还是那个被姜月初问过路的老汉,第一个反应过来。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多谢女侠!” “女侠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呼啦啦一下,官道上跪倒一片,全是磕头拜谢的百姓。 姜月初被这阵仗搞得有些不自在,皱着眉摆了摆手。 “行了,赶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闻言,这才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爬起来,搀老扶幼,头也不回地继续逃命。 姜月初却没有立刻上马。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两具庞大的猪妖尸体上。 从闻弦突破至鸣骨,需海量天材地宝,或是......妖魔血肉为引,方能点燃气血,一举冲关。 妖魔血肉...... 姜月初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这玩意儿,该怎么用? 她走到一具猪妖尸体旁,伸出靴子踢了踢那肥硕的肚皮,手感还挺Q弹。 难不成......要吃么? 想到这里,犹豫了片刻,姜月初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秉承着穿越前从不浪费一滴可乐的优良传统,她转过身,朝着还没走远的难民队伍喊了一嗓子。 “老丈!” 那老汉闻声一愣,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女侠......还有何吩咐?” “借根绳子。” “......啊?” 老汉懵了,可也不敢多问,连忙从自己的行李里解下一条捆东西用的麻绳,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姜月初接过绳子,道了声谢。 随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走到那两头猪妖尸体旁,将绳子的一头分别绑在了它们的后蹄上。 做完这一切,她翻身上马,将绳子的另一头往马鞍上一挂,一抖缰绳。 “驾。” 马儿迈开步子,拖着两具庞大的猪妖尸体,在黄土官道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拖痕,继续朝着金城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 夜。 残月如钩,挂在天上,照着脚下无垠的荒野。 官道上,十几骑人马正卷着烟尘,沉默赶路。 马上之人,个个身着黑衣赤纹的劲装,神色肃穆。 就连他们座下的马匹,也与凡马不同。 通体毛皮漆黑如墨,一双眼瞳却在黑暗中亮着赤芒,奔行间不见半分疲态,口鼻中喷出的气息都带着几分灼热。 “吁——” 为首的一名年轻人勒住缰绳,胯下马驹嘶鸣一声,缓缓停下。 他从怀里掏出水囊,拧开,仰头灌了一口,又递给身旁的中年男人。 “许哥,喝点水。” 被称作许哥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脸上带着几分风霜之色,接过水囊,同样灌了一口。 “这赤瞳驹的脚程就是快,照这个速度,再有三日,咱们就到金城县了。” 年轻人抹了把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许年闻言,却是嗤笑一声。 “快?快有什么用。” 他将水囊丢了回去,“这世道,妖魔杀人的速度,可比咱们快多了。” 年轻人神色一滞,脸上的那点轻松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默。 许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别想了,早一日到,兴许还能多救几个人。” “驾!” 一声低喝,十几匹赤瞳驹再度迈开四蹄,刺破夜色,朝着那座已被妖魔盘踞的县城,疾驰而去。 第12章 妖化能力 天色渐渐暗了。 官道上,昏黄的余晖将一匹马和它身后的两具尸体,拖出长长的影子。 “驾,驾!” 姜月初催促了两声,可身下的马儿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步子越来越慢。 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两头猪妖的尸体在地上拖出两道深沟,一路烟尘。 本想着天黑前能赶到金城。 可如今看来,怕是赶不到了。 “罢了罢了。”姜月初叹了口气,翻身下马。 她走到马儿跟前,拍了拍它湿漉漉的脖颈。 “难为你了,老兄。” 马儿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 姜月初解开绳子,将那两具尸体丢在路边,又把马鞍卸了下来。 “自己找点草吃吧,今晚就在这儿歇了。” 她环顾四周,官道旁不远处,有座破败的土地庙,墙塌了一半,神像也倒了,正好可以避避风。 她将东西搬进破庙,自己则靠着一堵断墙,一屁股坐了下来。 夜风吹过,带着荒野的凉意。 姜月初却没心思去管这些。 她心念一动,那副古朴的绘卷在脑海中缓缓展开。 【道行:一百八十年】 看着这个数字,她忍不住咧了咧嘴。 辛苦奔波,刀口舔血,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如今手握一百八十年道行,自然是要狠狠地挥霍一下。 她的心神,落在了那两幅已经达到染朱之境的妖物绘卷上。 是继续提升《虎山神》,还是《青面郎君》? 《猛虎快刀》是她眼下最趁手的功夫,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 《青崖回影》则更重身法,诡谲多变。 思来想去,还是先紧着一头薅羊毛比较稳妥。 毕竟,贪多嚼不烂。 “就你了,大老虎。” 姜月初打定了主意。 她深吸一口气,心神沉入绘卷。 下一瞬,那一百八十年道行,便如开闸的洪水,尽数涌入那头吊睛白额猛虎的画卷之中! 轰—— 绘卷之上,血光大盛! 那头猛虎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根毛发,每一寸筋骨,都在发生着难以言喻的变化。 道行的数字,飞速地往下掉。 一百七十年。 一百五十年。 一百年。 五十...... 最终,定格在了零。 一百八十年道行,消耗得一干二净。 姜月初只觉得一阵肉疼。 可还没等她心疼完。 绘卷之上,一行崭新的字迹,缓缓浮现。 【消耗一百八十年道行,虎山神进度提升】 【当前绘卷:虎山神(点睛)】 轰—— 一声巨响。 姜月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似炸开了锅。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绘卷之上,那头吊睛白额猛虎的眼瞳中,被点上了一抹猩红的朱砂。 仿佛活了过来。 【成功点睛虎山神,获得妖物馈赠】 【解锁妖化·虎山神(消耗自身气血,可短暂半妖化,获得其能力。此神通凶险异常,慎用。)】 “我操......” 姜月初看着面板上那一行行崭新的字迹,半天没说出话来。 妖化? 短暂化身虎妖? 姜月初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心念一动。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自心脏处轰然爆发。 体内的气血,仿佛被点燃的火油,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快消耗。 姜月初闷哼一声,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的视线里,自己的右手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 皮肤下的肌肉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收紧,变得坚韧如铁,却又没有过分膨胀,只是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流畅线条。 一头乌黑的长发,自发根处开始,迅速被一层血色浸染,在清冷的月光下,宛如燃烧的火焰。 最恐怖的变化,发生在她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拉扯、扭曲,瞳孔在瞬息之间,变成了一对冰冷无情的金色竖瞳。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自四肢百骸中狂涌而出! 仿佛只要她愿意,便能一拳打碎身旁的断墙。 可随之而来的,是心脏处传来的剧痛。、 像是有个无形的黑洞,在疯狂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气血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 再这样下去,不出十息,自己就会被活活抽干! 停! 姜月初在心中疯狂呐喊。 嗡—— 那股灼热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 她浑身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缕发丝垂落在眼前,已经变回了黑色。 她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掌心,那股爆炸性的力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操......” 姜月初吐出一个字,只觉得浑身脱力,连骂人的力气都快没了。 这招...... 强是强。 可若在时间之内,没有解决战斗。 自己怕不是也会当场任人宰割。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再用。 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墙上。 便在此刻。 咕—— 肚子里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 姜月初捂着肚子,一脸无奈。 没办法,武者便是这样。 气血消耗,全靠吃食来补。 刚刚那一下妖化,几乎将她抽干,如今腹中空空,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从怀里摸出陈青源送的肉脯,又干又硬,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半天,只觉得索然无味。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破庙外那两具庞大的尸体上。 猪妖...... “也是猪吧?” 她舔了舔嘴唇。 “管他娘的,饿都快饿死了,还挑三拣四。” 她站起身,从包袱里翻出火折子,又抽出横刀,大步走到猪妖尸体旁。 刀光一闪,一条肥硕的后腿便被她干净利落地卸了下来。 血腥气扑鼻,但姜月初眉头都没皱一下。 很快,破庙里升起一堆篝火。 剥了皮的猪腿架在火上,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进火里,发出一阵爆响和奇异的肉香。 姜月初撕下一大块烤得焦黄的肉,也顾不得烫,吹了两下便塞进嘴里。 肉质粗糙,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膻味,算不上好吃。 可随着血肉下肚,一股暖流却自胃里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方才因妖化而亏空的气血,竟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盈起来。 姜月初眼睛一亮。 还真是大补之物! 她不再犹豫,抓着猪腿,大口大口地撕咬起来。 此刻,她忽然觉得。 妖物..... 真是个好东西啊...... 第13章 提升实力 其实姜月初是不爱吃猪肉的。 可随着一块块烤肉下肚,胃里升起的暖流愈发汹涌。 饥饿感在飞速消退。 她掰下另一块,正要往嘴里送。 动作却猛地一顿。 嗯? 她停了下来,闭上眼,仔细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腹中的饥饿感早已消失,按理说,身体的气血也该补充得七七八八了。 可那股暖流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像一条条温顺的小蛇,在她经脉中游走,不断冲刷、拓宽着原本的河道。 这...... 姜月初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向手里那块还滴着油的烤肉,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这妖魔血肉,不仅能恢复气血。 还能......增长修为的上限?! 一个大胆到让她心脏狂跳的念头,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斩杀妖魔,得道行,用以提升百妖谱。 食用妖魔,涨气血,用以强化自身根基。 我操! 她再也顾不上那股恶心的腥膻味,抓起剩下的半条猪腿,狼吞虎咽起来。 吃! 只要能变强,别说是猪妖肉,就是......算了,那个不行。 一条后腿很快见了底。 姜月初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满是油光的手指,目光落在了破庙外那两具庞大的尸体上。 她站起身,拎着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今晚,谁也别想睡! ... 最后一根猪骨被丢进火里,化为焦炭。 姜月初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白雾在清冷的晨风中散开。 整整三日。 两头闻弦境的猪妖,连皮带骨,除了几根实在啃不动的,全被她吞入了腹中。 此刻,她只觉得体内气血奔腾,如长江大河,冲刷着经脉。 她甚至有感觉,自己的境界似乎马上就要触及下一个门槛。 姜月初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不错。 有所提升,便是好事。 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头虎山神和青面郎君的尸体,那么大两坨,就这么扔在荒野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惜了那一身好肉......” 她摇了摇头,将这点小小的遗憾甩出脑海。 罢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往后注意便是。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金城县的妖物。 自己在这耽搁了三日,也不知那家伙还在不在。 可也没办法。 若是拖着剩下的尸体赶路,又太过累赘,目标也太大。 挥散脑中的杂念,姜月初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走了,老兄,上班了。” 那马儿闻声,抬起头,嚼着草根的嘴停了下来。 它瞥了姜月初一眼。 “嘿,你个畜生还敢给我脸色看?” 姜月初乐了,走过去拍了拍它的脸,“吃饱喝足了,也该动弹动弹了,不然真成猪了。” 马儿不情不愿地打了个响鼻,算是默认了这悲惨的命运。 一人一马,再次踏上了前往金城的官道。 ... 金城县的城门,大敞四开,像是死人张开的嘴。 十几骑通体漆黑的赤瞳驹踏入城中。 为首的,是两个男人。 一个年纪稍长,约莫四十来岁,神色沉稳。 另一个则年轻得多,眉眼间带着几分锐气。 “这味儿......” 年轻人皱起眉,勒住缰绳,抬手在鼻前扇了扇。 风里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饶是他见识过不少骇然场面,可这番味道,着实还是让人不太好受。 许年面色不变,只是淡淡道:“闻习惯就好了。” 街道两旁,屋舍的门窗大多破败不堪。 墙角,路边,随处可见凝固发黑的血迹。 年轻人亦是握紧了刀柄,沉声道:“都小心些,据说此妖自称黑衣剑仙,剑气纵横,已入鸣骨。” 鸣骨。 这两个字,让身后那十几个缇骑的呼吸,都微微一窒。 “分头搜。” 许年下了命令,“三人一组,发现任何异状,立刻发信号。记住,别逞强。” “是!” 众人应诺,很快便分作数队,朝着不同的方向策马而去。 许年与年轻人,则领着一人,沿着主街,缓缓向前。 “许哥,你说这妖物,图什么?” 年轻人压低了声音,不解道:“屠村,占城,它又不吃,难不成是想占山为王?” “谁知道。” 许年摇了摇头,“妖魔的心思,你别去猜,猜来猜去,最后无非就是两个字。” “哪两个字?” “寻死。” 年轻人沉默。 是了,这便是镇魔司存在的意义。 无论你是何等大妖,何等神通,敢在人族的地界上这般放肆,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拐过一个街角,眼前是一座私塾。 门已经塌了,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小小的尸体,都是些七八岁的孩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被人用一杆毛笔,从眼眶钉死在了墙上。 他身下的墙壁上,用血淋淋的字,写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年轻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正准备看看那两行字写的什么。 可便在这时。 一阵令人牙酸的拖拽声,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三人猛地抬头。 一道庞大的黑色身影,从弥漫的烟尘中,缓缓走出。 猪首人身。 硕大的猪脸上,血水弥漫,眼中满是暴虐的猩红。 它的肩上,竟扛着一根粗大的木桩,木桩顶端,用铁链倒吊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 那女子还在挣扎,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显然是被割去了什么。 “畜生!” 刘沉怒喝一声,当即就要拔刀。 一只手,却重重地按在了他的刀柄上。 许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街尽头那道身影上。 他居高临下地坐在马上,声音平淡。 “黑衣剑仙?” 那猪妖没有否认,咧开嘴,露出满口獠牙。 “本想来瞧瞧我儿的踪迹,无意嗅到了味道,这才进来看看。” 它猩红的眸子扫过三人,最后落在许年身上。 “没想到......还真是镇魔司。” 年轻人面色古怪。 儿子? 这妖物,还有儿子? 许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什么儿子,我也不在乎你的儿子。” 他顿了顿,语气冰冷。 “现在,松开她,我会让你死得好受些。” 猪妖的目光,也是彻底冷了下来。 它没有再说什么。 也不需要再说什么。 镇魔司的人出现在附近。 它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滔天的杀意,自它身上轰然散开。 第14章 虎啸风雷,震彻长街! 长风悠悠,黄沙弥漫。 一名穿着寻常江湖人打扮的少女,骑着马,缓缓出现在官道的尽头。 细腻如玉的肌肤,与这周遭的昏黄尘土格格不入。 姜月初皱起眉头,催着身下的马,悠悠入了金城县。 虽说心中早有准备,知道这方世界的城池,定然没有前世那般繁华。 可眼前这般死寂如鬼城的场景,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街上空无一人,两旁的铺子门窗洞开。 若不是县城外那金城二字,她还真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莫非,妖物已经走了? 这念头刚一升起。 一声怒喝,伴随着金铁交鸣之声,从长街深处传来。 姜月初瞳孔一缩,翻身下马,将马匹随意拴在一旁的柱子上。 自己则按着刀柄,循着声音,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 锵—— 一声刀鸣,清冽如龙。 许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自马背上一跃而下,手中横刀,在昏黄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弧线。 气血翻涌,灌注刀身。 那猪妖见状,竟是狞笑一声,反手一抽,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 “找死!” 刀至。 剑迎。 铛! 火星四溅。 下一瞬,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竟是应声而断。 半截剑身飞了出去,哚的一声钉在远处的墙壁上。 许年落地,横刀斜指,身形纹丝不动。 “好!” “许大人威武!” 街角处,几名闻讯赶来的镇魔司缇骑恰好看到这一幕,顿时面色大震,忍不住高声喝彩。 “这便是鸣骨境高手的威势么......寻常妖物,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可许年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他抬起一只手,止住了身后众人想要上前的动作。 “都别过来!” 众人一愣,脸上的兴奋还未褪去。 “此妖不是寻常的鸣骨......” 许年深吸一口气,厉声下令。 “刘沉,你立刻带人撤!回凉州府禀报大将军,金城县的妖物,已非我等能够应付!” “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那猪妖咧开嘴,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嘲弄。 “真当我朱厌,是泥捏的不成?” 话音落下。 它缓缓将手中断剑的剑柄扔在地上。 下一刻,它浑身的肥肉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涌动起来,本就庞大的身躯再度膨胀了一圈,撑裂了身上那件破烂的衣物。 一股粘稠腥臭的血雾,自它周身的毛孔中缓缓渗出,弥漫开来。 血雾之中,腥气刺鼻。 刘沉等人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许年这位鸣骨境的高手,会毫不犹豫地下达撤退的命令。 “这......这是......” 妖物修行,踏入鸣骨,筋骨齐鸣,便可觉醒与生俱来的天赋神通。 可妖族虽受天地垂怜,却也并非个个都是天之骄子。 能得神通者,万中无一。 要么是身负上古大妖遗脉,血脉尊贵。 要么,便是得了天大的机缘。 寻常妖物,便是侥幸入了鸣骨,也不过是皮糙肉厚些的畜生。 而眼前这头猪妖...... 它身上弥漫开来的血雾,显然便是那万中无一的诡谲神通! 猪妖看着眼前这群如临大敌的镇魔卫,竟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学人执剑,学人吟诗,久了,倒是忘了......” “我猪妖一族,生来便该用爪牙撕碎皮肉,用獠牙嚼烂筋骨。” 它猩红的眸子,扫过众人。 “尔等身为镇魔司走狗,助纣为虐,此乃一罪。” “无故杀我孩儿,断我血脉,此乃二罪。” “双罪并罚。” “今日,尔等,皆要死!” 话音落。 那弥漫长街的血雾,轰然倒卷。 凝聚成无数条粗壮的血色触手,铺天盖地,朝着众人席卷而来! “啊——” 一名镇魔司缇骑躲闪不及,被数条血色触手缠住手脚,凌空吊起。 他拼命挣扎,手中横刀脱手,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救......” 一个字还未喊出口。 猪妖咧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 咔嚓。 头颅离体,鲜血喷涌。 刘沉双目赤红,怒吼一声,手中横刀劈出,斩断数条袭来的触手。 可那触手断了又生,无穷无尽。 “草!” 许年暗骂一声,体内气血轰然转动,周身骨骼发出一阵金石交错般的嗡鸣。 鸣骨之境,全力施为! 他一步踏出,手中横刀之上,竟是燃起一层淡淡的金色气焰。 “镇狱刀!” 一声暴喝,刀光如匹练,横扫而出。 此刀法,乃是陇右道镇魔司不传之秘,专为斩妖除魔所创,刀意刚猛霸道,破邪荡秽。 金色的刀光一闪而过,数十条血色触手应声而断。 断口处,竟是发出滋滋的声响。 仿佛滚油泼上冰雪,冒起阵阵黑烟,久久不能愈合。 可即便如此,对上那漫天席卷而来的血色触手,依旧是杯水车薪。 许年尚且如此吃力。 他身后那些不过凡境、闻弦境的镇魔卫,更是难以抵挡。 不过转瞬之间,又有两名缇骑被触手卷起。 朱厌狞笑着,如法炮制,将二人头颅生生咬下,嘎嘣嘎嘣地嚼着,满嘴血污。 “杀我孩儿时,可曾想过今日?” 许年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是疯狂催动体内气血,刀光愈发炽盛,护住仅剩的几名手下。 可他终究只有一人,一刀。 血雾无穷无尽。 妖物的神通,便是这般不讲道理。 可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才显得拥有神通的妖物,究竟有多么稀少。 刘沉拼尽全力,一刀劈开血色触手,自己却被另外三五条钻了空子,死死捆住。 一股巨力传来,他整个人被拽离地面。 血盆大口就在眼前。 腥臭的唾液滴落在他脸上,混着不知是谁的血。 他眼中只剩下绝望。 完了。 可就在此时。 猪妖动作猛地一滞。 捆住刘沉的血色触手也随之松开。 砰—— 刘沉重重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他顾不得疼痛,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见那头猪妖竟是没有再理会他们,一双猩红的兽瞳,死死盯着众人身后。 许年也察觉到了异样,强撑着回过头。 长街的尽头。 街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完整面庞。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这里,怎会出现这样一名少女? 众人心中的疑惑还未散去。 刀光起。 一道血色虎影,自她身后冲天而起。 吼—— 虎啸风雷,震彻长街! 第15章 战猪妖 刘沉五岁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二十年来不敢有半分懈怠。 十八岁被镇魔司选中,自觉已是人中龙凤。 可方才,在那头猪妖铺天盖地的血雾神通之下,他才知道自己不过坐井观天。 但...... 刘沉抬起头,看着那道沐浴在虎影血光中的少女,心中翻江倒海。 那身影瘦削,瞧着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 可她...... 她又是怎么敢的? 她怎么敢,孤身一人,直面鸣骨大妖? 不止是他,就连一旁苦苦支撑的许年,亦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过,他的关注,不在少女本身。 而在于少女腰间的佩刀。 猪妖死死盯着那道走来的身影,方才的嚣张与残暴荡然无存。 它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姜月初,上上下下,好像要将姜月初看个干净。 总觉得这少女身上有种若有若无的熟悉...... 等等...... 想明白了什么,它的眼睛悍然睁大。 “是你!!!” “是你杀了我的孩儿!” 锵—— 没有半分试探,更没有一句废话。 刀锋扬起,身后那头血色猛虎的虚影随之咆哮。 体内气血轰然鼓荡,尽数灌入刀身。 《猛虎快刀》,无上之境! 下一瞬,一道凄厉的血色刀光,便如猛虎下山,携着万钧之势,悍然斩向朱厌的脖颈! 生死本能之间,那无数条血色触手竟是团团收缩,在朱厌身前,瞬间凝聚成一面厚重粘稠的血肉之盾。 轰—— 血色刀光与血雾触手悍然相撞。 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响,像是刀锋陷入了某种粘稠的胶质之中。 无上之境的《猛虎快刀》,加上【寅法天授】的加持,便是寻常山石,也该被一分为二。 可斩在那血色触手之上,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砍瓜切菜的感觉。 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自刀身传来,竟是让姜月初身形一晃,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下。 她略微撇眉,虎口有些发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般诡异的手段。 可当看到这猪妖的第一眼,她便知道。 眼前的猪妖,定然便是先前那两头蠢货口中的父亲。 虽然斩杀那两头小妖时,对方并不在场。 可谁知道,妖物之间,有没有什么追踪索敌的诡异手段? 眼下自己身份本就尚未解决,不仅要躲避官府的追查,更不想再被一头死了儿子的大妖给盯上。 漫天血雾触手缓缓舒展开来,露出毫发无伤的猪妖本体。 “如此手段...如此刀法......” “原来,你便是...这般,杀了我儿。” 姜月初默默地,将刀锋又抬高了几分。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好......” “好!!!” 朱厌仰天嘶吼,本就肥硕的身体再次鼓动,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肉虫在疯狂蠕动。 周遭的血雾触手,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霎那间。 长街之上,血雾滔天。 无数条猩红的触手如狂蟒出洞,铺天盖地,向姜月初激射而来! 几个幸存的缇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这般阵仗,便是再来十个他们,也不过是给这妖物多添几道下酒菜。 可下一瞬。 许年却是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将身旁受伤的刘沉推开,整个人不退反进,竟是悍然冲向那头已然癫狂的猪妖! “许大人!” 刘沉大惊失色。 可许年却是没有听见。 自古以来,哪有在妖物面前,让一个江湖人独自面对,镇魔司的人却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没了需要护住的部下,许年再无半分顾忌。 体内气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燃烧,周身骨骼的鸣响,竟是连成一片,清越如钟! “给我死来!” 这一刀,倾尽了他鸣骨境的全部修为,势要一击破敌。 金色刀光再起。 这般疯狂举动,同样是在给众人提醒。 若是自己能杀了这头猪妖,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若是不能...... 希望这丫头和刘沉小子,能聪明一点,趁机逃命吧。 刀光如奔雷,直劈猪妖面门。 朱厌却只是狞笑一声,分出数十条血色触手,如一张大网,迎向那道金色刀光。 铛! 朱厌眼中满是轻蔑,不等许年反应,抬起一条粗壮的腿,后发先至。 砰! 一声闷响。 许年整个人如遭重锤,倒飞出去。 可就是这一瞬的空当。 姜月初动了。 她脚下发力,整个人如一道离弦之箭,身形在长街上拉出一道残影。 随后用力一蹬,整个人高高跃起,于半空中,双手握住刀柄,高举过头。 “死!” 一声清喝。 这一刀,自上而下,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劈猪妖脖颈! 朱厌显然没料到这女子的速度竟快到如此地步,仓促间只来得及扭动脖子。 噗嗤! 血光迸现。 数十根血色触手应声而断,刀锋余势不减,深深地劈进了朱厌肥硕的脖颈! “吼——” 剧痛让朱厌发出一声震天嘶吼。 可姜月初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刀入肉,竟是被死死地卡住了! 那猪妖脖颈处的筋肉猛然一夹,竟是让她的刀再难寸进半分! 吃痛之下,朱厌眼中凶光更盛,竟是全然不顾脖子上的刀,抡起拳头,带起一阵恶风,直直砸向姜月初的面门! 姜月初瞳孔一缩。 她来不及拔刀,索性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猛地一压刀柄,借着这股力,抬脚狠狠踹在了朱厌的猪脸上。 砰! 借着这股反震之力,她整个人向后倒翻出去,在空中一个旋身,堪堪落地。 草! 姜月初稳住身形,看着那头脖子上插着自己横刀,却依旧凶性不减的猪妖,心中暗骂一句。 这猪妖,不仅手段诡异,肉身竟也强横到了这般地步! 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刀,甚至都没能将它的脖子斩断! 刘沉强忍着浑身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来到倒地的许年身边。 “许大人!许大人!” 许年胸口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进气多,出气少,每一次呼吸,都有血沫自口鼻中涌出。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着那头癫狂的猪妖,“撤......” “大人!” “带着弟兄们......撤!” 巨大的无力感,将刘沉彻底吞没。 若是... 若是自己能再强一点。 哪怕仅仅是在此时此刻,能替许大人分担一二...... “啊啊啊啊——” 暖阳下。 他仰天发出一声悲怆的嘶吼,一拳重重砸在地上,终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不远处。 少女却是缓缓支起身子,吐出一口带血的浊气,站直身子。 恍惚间。 几名胆战心惊的镇魔司缇骑竟是看见。 一只虎爪,凭空探出,与少女的手,十指相扣。 朱厌 第16章 凉州? 长街之上,风声忽止。 凭空出现的虎爪,扣住了姜月初的手,而后,竟是缓缓融入了她的血肉之中。 嗡—— 眨眼睛。 姜月初的外貌,竟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皮肤下的肌肉贲起,细密的赤色虎纹,自她手腕处向上蔓延,直至肩头。 乌黑的长发,自发根处开始,被一层血色浸染。 瞳孔也在瞬息之间,变成了金色竖瞳。 蛮横、暴虐。 仿佛来自洪荒的凶煞之气,自她身上轰然散开! 猪妖愣住了。 它竟是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 妖? 不! 不是妖! 却又胜似妖?! “你...你究竟是个甚么东西?” 姜月初没有回答。 自己的气血,怕是难以支撑几息。 必须,速战速决! 下一秒。 轰! 她的脚下,仿若惊雷炸响。 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面,竟是赫然被踏出一个大洞! 整个人如一道赤色的流光,撕裂空气,朝着那头尚在震惊中的猪妖激射而出。 太快了! 快到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头猪妖,都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残影。 右手五指紧攥,毫无花哨地,一拳轰出! “杀你的东西。” 冰冷的话音,仿佛贴着猪妖的耳朵响起。 拳至。 砰—— 拳锋之下,猪妖身上的肥肉,荡漾开层层涟漪。 它面色一变,瞬间感受不对劲。 “饶了我!!!” 不愧是父子,便连求饶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可回答它的,是下一拳。 轰! 空气被再次撕裂。 这一次,再无阻碍,硬生生撕破皮肉,贯穿厚实的胸膛! “呃......” 几息之后。 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长街之上,尘土飞扬。 “......” 刘沉跪在地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身后那几个幸存的缇骑,更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傻了。 “这......” “刚刚发生了甚么?!” 方才还让他们束手无策,甚至连鸣骨境的许大人都重伤濒死的恐怖大妖。 就这么...... 死了? 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如潮水般退去。 姜月初身上的赤色虎纹缓缓隐没,一头血发也恢复了乌黑。 她身子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起来。 【击杀鸣骨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三百五十年】 【检测到未收录妖物,是否消耗道行收录?】 “是......” 脱力感与剧痛席卷全身。 她抬起头,恰好对上不远处,那几个镇魔司缇骑惊疑不定的目光。 下一秒,眼前一片黑暗。 ... 长安。 天下首善之地,大唐之心。 一百零八坊,星罗棋布,坊墙高筑,泾渭分明。 皇城,大明宫。 新皇登基已逾一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仿佛已是前尘旧事。 宫墙之内,红墙黄瓦,飞檐斗拱,一如往昔。 内侍宫娥们低着头,脚步细碎,穿行在空旷的宫道上,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御书房。 一个身着玄色常服的年轻男子,正临窗而立,负手看着窗外。 他约莫三十岁,面容俊朗,身形挺拔。 在其身后,一名老太监躬着身,不知在说些什么。 良久。 “还是没有?” “回陛下......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还是......还是没有消息。” “......” 都说伴君如伴虎。 此刻的老太监,亲亲切切算难受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沉默是什么意思? 你倒是说句话啊! 过了一阵,老太监觑了一眼,咬牙道:“倒是......倒是奴才听闻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听闻......太后娘娘近来身子大安,时常在佛堂礼佛,抄了许多经卷,说是要为天下苍生祈福。” 年轻男子拿起桌上一枚玉制镇纸,在指尖把玩着,漫不经心道:“她倒是清闲。” “陛下此言差矣,太后娘娘能有今日,还不是全仰仗着陛下的仁孝宽厚?想当年......” “够了。” 声音不大,却让那老太监后半截的马屁,硬生生卡死在了喉咙里。 “奴才该死!奴才多嘴!” 皇帝没有理会他的请罪,只是闭上了眼睛。 “传朕旨意。” 老太监连忙将头埋得更低,“奴才在。” “继续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凉州府。 风铃在檐角下响着,声音清脆。 姜月初睁开了眼。 入眼是陌生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她眨了眨眼。 嗯? 等等... 我不会又穿越了吧? 心中念头一动,古朴绘卷悄然展开。 【宿主:姜月初】 【境界:闻弦圆满】 【...】 还好。 面板还在。 说明人没换。 她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浑身上下传来的虚弱感。 正思索着自己究竟是在何处,门被推开了。 一名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端着一只汤碗,走了进来。 她瞧见姜月初睁着眼,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醒了?” 姜月初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使不上半分力气。 “你是......” 那女子见状,连忙放下碗,上前几步,将一个软枕垫在她身后,扶着她慢慢靠坐好。 “别急着动。” 女子笑了笑,眉眼弯弯,“我叫魏清,这里是凉州府。” “凉州?” 姜月初瞳孔微微一缩。 她怎么跑到凉州来了? 魏清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边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端过来,一边解释道:“是镇魔司的人把你送回来的,你气血亏空得厉害,昏迷了整整五天,若不是你底子好,怕是已经......”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汤匙递到姜月初嘴边。 姜月初这才回忆起来。 自己最后动用了妖化之力,杀了那头猪妖,之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没有张嘴,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好在,镇魔司的人到底还算有点良心,没有把自己丢在原地喂野狗。 等等...... 镇魔司? 卧槽! 老子身份不会暴露吧?! 第17章 掉进狼窝里的哈士奇 凉州府,镇魔司。 都司府衙坐落在城北,黑瓦高墙,檐角挂着黄铜风铃。 常年风沙吹过,铃声沉闷。 凉州府镇魔都司 后堂。 一张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堂内大半空间,上面细致地描绘着整个陇右道的山川地貌。 魏合正负手立于沙盘前,神色不明。 堂内,另有几名身着黑衣赤纹劲装的男子,皆是镇魔司实权人物,个个神情肃穆。 “玉门关的守军,说看见一座山活了过来,自己长腿跑了。” 一个下颌留着短须的郎将沉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荒诞。 另一人皱眉道:“山长腿跑了?是不是沙暴太大,看花了眼?” 魏合并未抬头,声音平淡,“还有呢?” 短须郎将继续道:“还有,张掖那边,黑河的水倒流了三日,河里飘满了死鱼,腥臭百里。” 堂内气氛有些沉闷。 当今世道,妖魔横行,怪事频发,本是常事。 可这最近,却隐隐有些不对劲。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将话头引向了另一件事。 “大将军,许校尉那边......” 此话一出,堂内瞬间一静。 许年,鸣骨境武者,在陇右这般地界,已经算是好手。 可就是这般人物,前几日,竟是被人抬回来的。 “死不了。” 魏合终于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经脉尽断,气血枯败,就算能救回来,这身修为也废了。” “嘶——” 堂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一个鸣骨境的高手,就这么废了? “那妖物,当真如此厉害?” 那名下颌留着短须的郎将叹了口气,“妖族有神通者,确实难缠,当年河西的那头妖物,口吐人言,操纵幻术,便让我镇魔司折损了十五位校尉,三百多名弟兄。” “金城县的妖物,能操纵血雾,化为己用,这等神通,闻所未闻,许校尉败得不冤。” “若非......” 话说到一半,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目光齐齐汇向了角落里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刘沉。 他也在那场血战中受了不轻的伤,此刻站在这里,身子都有些摇晃。 魏合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刘沉,与你们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女子?” 刘沉心头一凛,连忙躬身,“是,大将军。” “你再仔细说说,那头猪妖,究竟是怎么死的。” 刘沉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回忆那颠覆了他认知的一幕,眼中至今还残留着几分骇然。 “回大将军......属下......属下也不知那是什么手段。”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女子出手,刀出如虎,身后有血色虚影相随,刀法刚猛至极,可即便如此,也只是伤了猪妖。” “真正致命的......是她最后......” 刘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最后,她身上浮现出赤色虎纹,一头黑发尽数化为血色,双瞳......双瞳化作了竖瞳......凶煞之气,比之猪妖,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拳。” “仅仅一拳,便贯穿了猪妖的胸膛。” “......”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精彩至极。 “闻所未闻!这是何等邪功?!” “莫不是妖物伪装的?”另一人立刻附和,“她既有这般手段,为何不早些出手,反而要等许校尉他们拼到油尽灯枯?” 一时间,堂内议论纷纷,猜测四起。 刘沉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为什么? 他当时也被那股凶煞之气骇住。 可后来,那女子力竭昏迷,被他们带回凉州府,一路诊治,分明是个人族,气血虽然虚浮,但绝无半点妖气。 “够了。” 魏合的声音再次响起,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吩咐道:“传令下去,金城县之事,到此为止,所有前去调查的缇骑,即刻撤回。” “大将军?!” 众人大惊。 “那女子的身份尚未查明......” “我自有决断。” 魏合摆了摆手,不再给众人追问的机会。 “都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终究是不敢违逆,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很快,后堂内,便只剩下魏合一人。 他看着沙盘,沉默了许久。 “姜家......” ... 药很苦。 姜月初皱着一张脸,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 “良药苦口。”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魏清用丝帕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渍,动作轻柔。 “这是用雪参和百年黄精熬的,你气血亏空太甚,寻常药石无用。” 雪参?黄精? 姜月初心里咯噔一下。 听着就贵。 就算她斩妖有功,可至于这般阔绰么? 还是说...... 镇魔司不差钱?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魏清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眉眼温婉,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 “魏姑娘,我倒是忘记问了,这地方是......” 魏清眨了眨眼睛,笑道:“自然是镇魔司的后院。” 姜月初倒吸一口凉气。 她一个杀了镇魔司才苟活到现在的人,如今身在镇魔司的大本营,跟掉进狼窝里的哈士奇有什么区别? 万一暴露,怕不是要被当场做成雪参黄精炖哈士奇。 “多谢姑娘告知。” 她挤出一抹笑容,“不知......救我回来的那些大人,现在何处?老子......小女子还未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魏清笑了笑,“他们有公务在身,你不必挂怀,你且安心养伤便是,我兄长吩咐了,要好生照看你。” 兄长? 姜月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她正想旁敲侧击地问问对方的兄长是何方神圣。 吱呀—— 一个身着玄色常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形不算魁梧,面容儒雅,可身上的气息,却让人难以轻视。 魏清站起身,对着来人盈盈一拜。 “兄长。” 魏合的目光,没有在自己妹妹身上停留,而是径直落在了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 姜月初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头皮发麻。 感觉像是被剥光了衣服,里里外外被看了个通透。 良久。 魏合才缓缓开口,“姜洵之女,姜月初?” 第18章 入镇魔司 很多时候。 人自以为把握了命运,其实是命运把握了你。 “姜洵之女,姜月初?” 此话一出。 姜月初直接懵了。 她想过自己身份会暴露,可没想到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草! 草! 草! 瞬间。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跑? 怎么跑? 这里是镇魔司的都司府衙,她现在连床都下不了。 杀人灭口? 别说她现在这副鬼样子,就算是全盛时期,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给她的感觉,也只比那头鸣骨境的猪妖更加深不可测。 装傻? 大人,您在说什么?小女子不明白...... 这不仅把对方当傻子。 更容易显得自己像个傻子。 电光石火间,那股几乎让她窒息的惊骇,硬生生被她压了下去。 她抬起眼,看着那张儒雅的脸,心中竟是平复了下去。 仔细想想,她这具身体的前身,本就是镇魔司亲自押送的犯人。 从京城到陇右,一路的文书、档案、名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名字,她的来历,甚至可能还有她的画像。 只要她还需要斩妖除魔,只要镇魔司还存在于这世上。 她与他们,终究会遇上,不过是时间问题。 想通了这一节,姜月初莫名有些轻松。 就好比一个罪犯,天天东躲西藏。 突然被抓住了,或许还真会觉得松快吧? 她没有回答魏合的问题,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这般反应,倒是让魏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一旁的魏清看看自家兄长,又看看床上沉默不语的少女,满脸都是茫然。 “兄长,你......你们认识?” 魏合摇了摇头,道:“认识说不上...清儿,你先下去吧。” 不认识? 魏清心里泛起了嘀咕。 自家人最知道自家人的脾气。 她这位兄长,平日里除了公务就是练刀,言语简吝,不苟言笑,府里养的狗都嫌他身上煞气重,见了他就绕着走。 可从他嘱咐自己,亲自照顾眼前这个少女的那一刻起,魏清就觉得不对劲。 不仅让她亲自照顾,用的药,也全是都司库房里压箱底的珍品。 雪参,黄精...... 这些东西,便是寻常校尉受了重伤,也未必舍得用。 如今,竟是流水似的往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身上砸。 难不成......这姑娘是兄长在外面欠下的风流债? 魏清随即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了出去。 就他这块木头,哪懂什么风流。 胡思乱想间,她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躬身退下,顺手将房门轻轻带上。 房中,便只剩下姜月初与魏合二人。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魏合不开口,姜月初便也不说话。 良久。 魏合才悠悠开口道:“半月前,裴长青率一队镇魔卫,于凉州出发,直至如今,却是突然没了音讯,生死不明。” “唯独你,活了下来......” 话说到这般份上,事已至此,再多的辩解都是徒劳。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魏合的眼睛。 “你想如何?” 魏合看着她这副光棍的模样,反倒是笑了。 “我想怎样?” “姜月初,你是个逃犯,本该流放至边境,私自脱逃,罪加一等,更别提疑似谋害镇魔司之人,按律当斩。” “不过......” 魏合话锋一转。 “你斩杀鸣骨大妖,救下许年、刘沉等七名镇魔卫,此乃大功。”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敲了敲。 “功过相抵,你的命,算是保住了。” 姜月初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她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镇魔司的人,会因为你立了功,就放过一个可能杀了他们同僚的逃犯? 魏合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你这一身诡异的本事,从何而来,我很好奇,不过,我也可以不在乎。”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留给姜月初一个背影。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派人将你押送回京,你这一身古怪的本事,还有裴长青的死,都交给刑部、大理寺,还有......皇城司,去慢慢查个一清二楚。” “你放心,镇魔司的犯人,没人敢动私刑。” 姜月初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回京? 父亲的案子本就透着诡异,她如今实力不过堪堪闻弦圆满。 若是被送回去,怕是九死一生。 “那第二个选择呢?” 魏合转过身,“很简单。” “我镇魔司,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看手段。” “加入镇魔司。” “从今往后,你的事,我可一笔勾销,包括姜家的案子,也无人会再追究于你。” “你为镇魔司斩妖,镇魔司,为你提供庇护。” “如何?” 此话一出,姜月初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这还用选么? 一个没有户籍路引的逃犯,在这妖魔横行,官府严苛的世道,本就寸步难行。 可加入镇魔司,不仅能解决户籍问题,还能名正言顺地斩妖除魔,刷道行,提实力。 天底下,还有这般好事? 魏合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见她脸色古怪,还以为她是被加入镇魔司这提议给吓到了。 其实这也正常。 天下武人如过江之鲫,可真正愿意入镇魔司的,少之又少。 天赋异禀者,更是凤毛麟角。 原因为何? 怕死罢了。 入了镇魔司,便意味着余生皆与妖魔为伍,刀口舔血,朝不保夕。 正常人,无论是去投靠一方大派,还是寻个富贵人家做个供奉护卫,甚至是去军中博个前程,都远比来镇魔司要安稳得多。 虽说镇魔司的俸禄与抚恤,冠绝大唐各部。 可命都没了,要那些黄白之物,又有何用? 可他哪里想得到。 眼前的少女,根本不是正常人。 魏合还想多说什么。 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先是威逼,言明若是被押送回京的后果,而后是利诱,讲明镇魔司的种种好处,俸禄、功勋、武学、神兵......只要有能耐,一切唾手可得。 他甚至想好了,若是这小姑娘还是犹豫,便再加一把火,将姜家案子的内情,透露一二,让她明白,除了镇魔司,这天下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 却听见床上那少女,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这番果断,倒是把魏合整不会了。 “......你说什么?” 姜月初抬起眼,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选择加入镇魔司。” “......” “咳......” 魏合轻咳一声,掩饰了少许失色,“既然你答应了,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陇右道镇魔堵司的镇魔卫。” “镇魔卫?” “镇魔卫,正九品,乃我镇魔司最末等的职官,月俸五两,另有米三石,肉十斤,入司即配发制式横刀一柄,玄铁打造,吹毛断发,换洗衣物两套,腰牌一枚。” “伤有抚恤,死有追封,若有家眷,可入司内学堂,免一应束脩。”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还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按理来说,你能斩杀鸣骨大妖,还是天生神通,最低可任八品队正,可哪怕是我入镇魔司,也是当了几年的镇魔卫,靠着功勋一路上升,弟兄们虽不愿同僚受难,却也不愿见人一步登天,你可明白?” 姜月初却不以为意。 九品镇魔卫,虽是末等,可好歹也是官。 前身记忆里,大唐一个七品县令,便是一方土皇帝。 她一个戴罪之身的逃犯,摇身一变成了九品官差,而且还是镇魔司的身份,怎么看,都不算亏。 而且月俸五两,已经算是不错。 按照原主的记忆,哪怕是在京城,一个寻常五口之家,一月开销也不过二两银子。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俸禄,听他这意思,显然还有别的进项。 “多谢大人提点。” 见她这般,魏合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你体内的气血亏空,虽有灵药吊着,但根基已损,想要恢复,非一日之功,这几日,你便安心在此养伤。” “伤好之后,我会派人带你任职。” “多谢大人。” “不必谢我,你为镇魔司效力,镇魔司自然不会亏待你......”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终于再次开口。 “你父亲姜洵一案,牵连甚广,远非寻常朝堂党争那般简单。” “此案如深渊之涡,以你如今之力,莫说探究,便是稍稍靠近,亦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欲伐参天大木,必先利其器。” “你可明白?” 姜月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大人教诲,月初谨记。” 叽里咕噜这么多,总结起来很简单:你父亲的案子牵连太大,你现在太菜了,别去送。 “明白就好。” 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步。 “对了,裴长青祖籍广武,如此也算是落叶归根。” 姜月初愣在床上。 她自然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对方不是不知道,对于镇魔司而言,查清裴长青等人的死因,易如反掌。 可不管怎么说,眼下最大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身份有了,靠山有了,连斩妖除魔都变得名正言顺。 她心念一动,古朴的绘卷在脑海中应声而开。 【宿主:姜月初】 【境界:闻弦圆满】 【武学:猛虎快刀(无上),青崖回影(无上),血食功(圆满)】 【道行:一百二十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点睛),青面郎君(染朱),朱厌(摹影)】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虎煞血沸,狼行千里】 【妖化:虎山神】 斩杀那头鸣骨境的猪妖,获得了三百五十年道行。 但光是收录摹影,就花掉了足足二百三十年。 这消耗,简直离谱。 不过...... 姜月初的目光,落在了武学那一栏。 除了《猛虎快刀》与《青崖回影》这两门已经达到无上之境的武学外,竟是多出了一门她从未见过的功法。 【血食功(圆满)】 这是什么? 她心念一动,那行字迹的下方,缓缓浮现出几行更小的注解。 【血食功(圆满):吞噬妖魔血肉,可极大提升炼化效率,将其转化为自身气血,补益根基,此功法无品阶之分,乃朱厌一族血脉天赋所化,因宿主收录朱厌,故得此馈赠。】 姜月初先是一愣,随即才恍然大悟。 难怪... 在金城县外,她斩杀那两头猪妖后,曾将它们的血肉烤了吃。 妖魔血肉,本就是大补之物. 寻常武人食之,也能强壮气血。 可若没有专门的功法去炼化,其中蕴含的驳杂,也会一同侵入体内。 其效率,也远远不及。 她先前吞食那两头猪妖时,实力虽有提升,但大部分的精粹,都因为没有炼化法门而白白流失了。 而如今修为能达闻弦圆满,想必是这门功法到手之后,便如本能一般,将她体内积攒的那些未曾炼化的妖魔血肉精华,尽数转化为了最精纯的气血,一举冲破。 念及此,她愈发愉悦。 人人都对妖物避之不及,唯独她对妖物越来越有所依赖。 这《血食功》虽说对正面战斗没有半分帮助,可它的珍贵程度,甚至还在那门妖化神通之上! 只要有足够的妖魔给她杀,给她吃...... 鸣骨? 甚至鸣骨之上! 未来可期! “嘿嘿嘿......” 姜月初躺在床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魏清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走了进来,恰好看到姜月初一个人躺在床上傻笑,不由得一愣。 “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姜月初立刻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只是想到能为镇魔司效力,心中欢喜。” 魏清:“......” 我信了。 她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赶紧喝吧,刚熬好的,里面加了鹿茸和枸杞,补气血的。” 姜月初坐起身,接过碗,闻着那股香气,食指大动。 “对了,我哥让我把这个给你。” 魏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牌。 衣物是镇魔司那身标志性的黑衣赤纹劲装,料子摸上去比她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件要好得多。 而那块木牌,入手微沉,不知是何木料所制。 一面刻着镇魔二字,龙飞凤舞,另一面则刻着她的名字。 姜月初。 “这便是你的腰牌,在大唐境内,可免去一切盘查,出入城池,畅通无阻。” 魏清解释道,“衣服也是按你的尺寸选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姜月初捏着那块腰牌,心中五味杂陈。 折腾了这么久,担惊受怕,刀口舔血。 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可当这东西真真切切地握在手里时,却又觉得有些不真实。 第19章 不想嫁,那便不嫁 这几日,是姜月初自打穿越以来,过得最舒坦的日子。 每日睡到自然醒,睁眼便有热腾腾的汤药和精细的米粥。 药汤里加了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喝下去浑身暖洋洋的。 身体的伤势,也以一种喜人的速度恢复着。 魏清是个好姑娘,眉眼温婉,说话轻声细语,身上总带着一股好闻的药香。 她会耐心地将粥吹凉了再递过来,会细致地为她擦拭嘴角,会像个邻家姐姐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些凉州府的趣闻。 “你这皮肤底子真好,就是太不爱惜了。” 魏清一边替她梳理着长发,一边心疼道,“等伤好了,我带你去城里最好的铺子,买些胭脂水粉,女儿家,总要打扮的。” 姜月初撇了撇嘴,并不搭话。 “对了,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魏清像是想起了什么,捂着嘴轻笑起来,“等你以后在镇魔司站稳了脚跟,若想寻一门好亲事,咱们凉州府的青年才俊,可不少呢。” 姜月初默默地喝着粥,胃里那股暖意,却好像变了味道。 若还是个爷们,该多好。 凭着这一身本事,在这异世界建功立业,赚他个盆满钵满。 然后,娶几十个老婆。 不,不用几十个,就照着魏清这样的,来七八个就够了。 天天醉生梦死,醒掌杀人剑,醉卧美人膝。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可惜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映在汤碗里的倒影。 眉眼清丽,唇红齿白。 她以后会不会嫁人? 这个问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盘旋在她脑海里。 穿越至今,她一直在为了活下去而挣扎。 生存的压力,让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这具身体带来的改变。 她依旧用男人的方式思考,用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去解决所有问题。 可这个世界,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 你是个女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从心底涌了上来。 妖魔再强,一刀杀了便是。 可这深入骨髓的错位感,她要如何挣脱? “怎么了?粥不合胃口吗?” 魏清见她半天不动,关切地问道。 “没有,很好喝。” 姜月初回过神,将碗里剩下的粥一饮而尽,连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同吞了下去。 算了。 想这些有的没的,能想出个花来? 她姜月初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车到山前必有路。 反正自己眼下,并未需要考虑这些。 大不了,以后谁敢逼她嫁人,就一刀砍了。 她刚把碗递还给魏清,房门便被推开了。 魏合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玄色常服,步履沉稳。 他一出现,屋子里那点温馨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兄长。” 魏清连忙起身行礼。 魏合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姜月初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气色好多了。” 他说话,从来没有多余的废话。 “看来,是时候让你挣回你吃掉的那些药钱了。” 姜月初挑了挑眉。 这话说的...... 虽然是事实,但听着总算感觉有些怪怪的。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但凭大人吩咐。” “嗯。”魏合很满意她的态度,“伤好了,也是该入职了,去镇魔司,报上自己的名字,该走的流程,会有人带你走。” “是,大人。” 她应了下来,也不含糊,当即便要下床。 “哎,你慢点。”魏清连忙扶住她,又忍不住对自家兄长抱怨道,“兄长,她伤还没好利索呢!” “死不了。” 魏合说完,转身便离去。 魏清无奈地叹了口气,从一旁取下崭新的黑衣赤纹劲装。 “我帮你换上。” 当冰凉的衣料贴上皮肤,当腰牌与横刀挂在腰间。 姜月初看着铜镜里那个英气逼人的少女,心中那股烦躁,竟是消散了大半。 镜中人,束着高马尾,眼神冷冽,腰杆笔直。 “在镇魔司当差,万事小心为上,”魏清将一个绣着青竹的锦囊塞进她手里,“这是我求来的平安符,你贴身放好。” 锦囊入手温热,还带着淡淡的体香。 姜月初捏了捏,感受着上面精致的绣工,心中一动。 她抬起头,看着魏清那双满是关切的眸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魏姑娘,女子若是......一辈子不嫁人,会如何?” 魏清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她想了想,认真道:“若是不想嫁,那便不嫁,身为女子,靠自己,一样能活得很好。” 说完,她又促狭地眨了眨眼。 “再说了,以后你功劳大了,官职高了,说不定还能学京城里的安乐公主,养几个面首呢。” 姜月初:“......” 她默默地将锦囊揣进怀里,道了声谢,转身推门而出。 ... 镇魔司。 高大的旗杆上,黑底赤纹的镇魔大旗猎猎作响。 随处可见身着劲装,腰挎横刀的镇魔卫,一个个神色冷硬,步履匆匆。 姜月初对着镇守大门的一名镇魔卫报上了名字,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偏殿。 “王老,人来了。” 那老吏闻声,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瞥了姜月初一眼,没什么情绪波动。 “姓名。” “姜月初。” “年龄。” “十八?” “籍贯。” “......”姜月初顿了一下。 那老吏似乎早就知道,自顾自提笔写了起来。 “京兆府,长安人氏。” 他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入了镇魔司,以前的事,就都过去了,莫要多想。” “镇魔司最低一级,是为九品镇魔卫,斩杀妖物,可得功勋,独自斩杀闻弦妖物,十点功勋,鸣骨大妖,可得百点功勋。” “积攒百点功勋,可晋八品队正,统领一队镇魔卫......” 老吏的语速不快,却十分清晰。 姜月初默默听着,心里大概有了数。 也就是说,自己杀一头鸣骨妖物,就可升官了? “这是你的告身文书,收好了。” 老吏将一份盖着镇魔司大印的文书,丢在桌上。 “从今天起,你便是我陇右道镇魔司,玄字营的镇魔卫。” “出去吧,你的队正,在外面等你。” 姜月初挑了挑眉。 在外面等她? 可是明明进来的时候,没看到门外有人啊? 魏清 第20章 她算什么东西? 殿外,一个身形笔挺的年轻人,站在廊下。 他也穿着一身黑衣赤纹的劲装,腰间的刀柄上,缠着一圈圈细密的皮绳。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两人都是一愣。 还真是个老熟人。 正是那日在金城县见过的。 此刻的他,伤势显然也已痊愈,脸上没了那日的狼狈,眉宇间自有一股锐气。 可当他看到姜月初的那一刻,那股锐气,瞬间就散了。 魏合是说过,今日有一名特殊选拔的新人入队。 可没说,是这位啊! 时隔多日。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一拳打死了鸣骨境大妖! 而且还是天生神通的鸣骨大妖! 这样一位猛人,现在成了自己的手下? “嘶......” 见眼前的年轻男子,只顾着倒吸凉气,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姜月初有些无奈,率先开口道:“在下姜月初。” “刘......刘沉。” 他下意识地回答,随即才反应过来,连忙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我乃玄字营的队正,刘沉。” 这番自我介绍,却让他有些羞愧。 在一个能一拳打死鸣骨大妖的怪物面前,强调自己区区一个八品队正的身份,跟耗子在猫面前显摆自己爪子利,有什么区别? “刘队正。” 姜月初点了点头,倒是没什么想法。 ... “大唐立国至今,已有八百载,开国太祖以武立身,横扫六合,定鼎天下,然,人族兴盛,亦引来天地间无数妖魔邪祟觊觎,太祖晚年,感念天下苍生不易,遂集天下奇人异士,于皇城之东,立起一座衙门。” “此衙门不归三省六部,不入中枢,由皇帝直辖,上可斩祸乱朝纲,勾结妖魔的奸佞,下可诛为祸一方,残害百姓的妖邪,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姜月初心中微动。 镇魔司镇魔司,听起来像是专为斩妖除魔而立。 可实际职责,却并不仅仅如此。 镇魔司之权,高于百官,重于王法。 上可监察文武,下可弹压江湖。 凡有与妖魔勾结者,无论官居几品,无论世家门阀,皆可监察。 几百年来,死在镇魔司刀下的,有为祸一方的千年大妖,亦有位极人臣的当朝宰相。 黑衣赤纹,横刀在侧。 这八个字,便是镇魔司在大唐的底气。 “除了皇城总司,我大唐十五道,各设一都司,咱们陇右道都司,便统管着陇右之地的所有妖魔事宜。” “都司之下,设天地玄黄四营。” 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廊道,前方豁然开朗。 “黄字营负责情报、勘探,乃镇魔司之耳目。” “地字营,负责各州府的驻防与巡查,清剿些小妖小怪,护卫城池。” 姜月初听着,心里大致有了谱。 黄字营负责情报,地字营则是城管。 那自己这个玄字营...... “黄字营发现妖踪,地字营无法处理,便由我等出手,我们的职责只有一个。” “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姜月初,一字一顿。 “斩妖,除魔。” 姜月初的眼睛亮了。 好。 太好了。 不用巡街,不用站岗,不用处理鸡毛蒜皮的破事。 上班就是杀怪。 绩效全看杀怪数量。 “平日里,你无需做别的事,只需在营中待命,一旦有任务,我会通知你。” 刘沉见她没什么反应,还以为她是给镇住了,又补充道,“当然,你若想去演武场练练手,或是去藏书阁看看典籍,也无人会管。” “明白。” 姜月初点了点头。 不过,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那......天字营呢?” 刘沉正走在前面,闻言,身形一顿。 “天字营......” 他喃喃自语,随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等该想的地方。” 见姜月初依旧看着他,刘沉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能入天字营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天纵之才,入天字营,最低便是从六品郎将做起,咱们整个陇右道都司,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人。” “而天字营要面对的,也是最为凶险,最为恐怖的大妖。” 说到这里,刘沉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姜月初的脸上。 如此年轻。 如此实力。 一拳轰杀鸣骨大妖,这等战绩,便是放眼整个镇魔司,也足以自傲。 说不定,她未来,真有可能...... 他看着姜月初,神色变得无比郑重。 “天字营,也不只看天赋与实力,更看重功绩。” “若是未来,你能独自斩杀妖王,或许,也有机会能入其中。” 姜月初显然没有听出对方的话外之意。 “妖王么......”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玄字营的营房前。 这里倒是安静许多,三三两两的汉子或坐或立,大多在擦拭自己的兵刃。 见到刘沉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走来,不少人为之侧目。 镇魔司,从不养闲人。 玄字营,更不收废物。 一个看起来细皮嫩肉,还没长开的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走了谁的门路? 刘沉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氛,他清了清嗓子。 “这位是姜月初,今日起,便是我玄字营的弟兄。” 弟兄...... 姜月初心中还没来得及怀念这般称呼。 便听一阵声音传来。 “咱们玄字营,什么时候改招女娃娃了?” “莫不是怕咱们整日打打杀杀,阳气太重,找个姑娘来调和调和?”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哄笑起来。 刘沉面色一沉,道:“你我皆知,镇魔司招人素来严苛,既然能入镇魔司,自然有其本事,是女子又如何?” “更何况,那位闻名天下的右镇魔使大人,也是女子之身!” 此话一出,众人的哄笑也随之一停。 显然那位右镇魔使的名号,在场之人皆是清楚。 可话是如此...... 那位是什么人物? 年仅二十多,便能于东海之滨,独自斩杀一众大妖,在妖族之间,亦是凶名赫赫,万妖闻之而胆寒。 眼前这位女子...... “她算什么东西?也能与那位相比?” 第21章 不服? 大唐立国八百载,虽说风气早已不似前朝那般严苛,女子亦可读书习武,甚至入朝为官。 可说到底,终究还是封建王朝。 女子天生体弱,气血不足,在武道一途上,本就输了男子一筹。 寻常江湖门派,收些女弟子,大多也是点缀,或是另有他用。 更遑论镇魔司这等刀口舔血,与妖魔搏命的所在。 “住口!” 刘沉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刘队正,我老赵没别的意思。” “咱们玄字营的弟兄,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小娘们细皮嫩肉的,让她跟着咱们去跟妖魔拼命?” “是让她去送死,还是让她拖累咱们?” 这话虽说得糙,却也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姜月初侧眸望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 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是嘿嘿一笑,眼中满是挑衅。 刘沉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发作。 一只手,却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姜月初越过他,走上前,平静地看着汉子。 “不服?” 赵虎一愣,随即咧嘴大笑,露出一口黄牙。 “不服!” 周遭的镇魔卫们,见二人气氛紧张,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议论起来。 “这......这是要打?” “老赵可是闻弦中境的好手,一手劈山拳,寻常壮汉挨着一下,也得筋断骨折。” “诶,小姑娘年轻气盛是好事,可惜,眼神不太好......” 众人七嘴八舌,还没议论几句,忽然听到一阵破空声。 唰—— 众人连忙循声望去,可原本站在原地的少女,身影竟是凭空消失。 赵虎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吓得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反抗,脖子上,已经有一股巨力传来。 下一瞬,天旋地转。 轰—— 一声巨响。 人高马大的赵虎,竟是被那只手提着,狠狠地掼在了院中的一根廊柱上! 廊柱剧震,撞掉了屋檐上的几片黑瓦。 啪嗒—— 瓦片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也惊得院内那十几个看热闹的汉子,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满脸的惊悚。 赵虎整个人如同挂画一般,贴在廊柱上,缓缓滑落,瘫软在地。 他骇得面无人色,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从头至尾。 不过眨眼之间。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姜月初拍了拍手上的污渍,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 “......” 方才还起哄的那些汉子,此刻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裤裆里。 巨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营房里的其他人。 “什么逼动静?” “操,哪个狗日的把房子拆了?” 一扇扇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个精悍的汉子鱼贯而出。 很快,人群自发地向两边分开。 一个身着玄衣黑袍,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在一众汉子的簇拥下,缓步走出。 他扫了一眼院中的景象,微微皱起眉头。 “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的声音清朗温润,与这院中一众糙汉子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可原本还在看热闹的那十几个汉子,一见到这少年,立马躬身抱拳,神色恭敬。 “徐大人!” 被问到话,众人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谁也说不出口。 总不能说,他们十几个爷们,被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片子给镇住了吧? 那俊美少年见无人回答,也不动怒,目光再次落回姜月初身上。 姜月初也在看他,毫不避讳地迎上了对方探究的视线。 “......” 还是刘沉硬着头皮,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上前一步,对着那少年一抱拳,“弟兄们平日里切磋惯了,一时没收住手,惊扰到大人了,不算什么大事。” “哦...魏大人说的女子,便是她?” 此话一出。 方才从屋里冲出来的那些汉子,一个个满脸懵逼。 可那些原本就在院中的人,心中却是咯噔一下,瞬间一片雪亮。 难怪! 难怪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手段却如此狠辣! 原来,人家是魏大将军亲自点头送进来的人! 刘沉点点头,“正是这位姜姑娘。” 俊美少年颔首,目光漠然,重新停留在姜月初身上。 “镇魔司不问出身,只看手段,魏大人既然看重你,想必有你的过人之处,莫要荒废了这一身本事。” 见周围汉子们对这少年如此恭敬,甚至连刘沉都垂首侍立,姜月初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微微躬身,不卑不亢。 “多谢大人教诲。” “嗯。” 少年应了一声,似乎懒得多言,摆了摆手。 “既然没什么事,便都散了吧。”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根被撞出裂纹的廊柱。 “损坏公物,照价赔偿,这根柱子的修缮费用,从他们两个的月俸里扣。” 言罢,他便不再看众人一眼,转身负手,径自离去。 “......” 姜月初抽了抽嘴角。 得。 上班第一天,便被扣钱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把那汉子往地上摔。 随着那俊美少年离去,院子里那股压抑的气氛也随之消散。 刘沉吩咐了几个汉子,将那瘫软在地的赵虎抬去了药房。 院子里的人,这才陆陆续续散了。 刘沉转过身,看着姜月初,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入了镇魔司,以后都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的过命兄弟,赵虎那人,嘴巴是臭了点,但本性不坏,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多担待,莫往心里去。” 姜月初点点头,语气平淡,“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 刘沉松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我带你去领些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前往府库。 库房里,一个独眼老头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听到动静,不耐烦地睁开眼。 刘沉递上文书,那老头瞥了一眼,才慢悠悠地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小小的白瓷瓶,丢了过来。 刘沉在一旁解释道:“此乃血潜丹,乃总司用妖魔血肉,辅以数十种灵药提炼而成,对闻弦乃至鸣骨境的武者,都有精进气血之效,你如今是九品镇魔卫,按例,一月可领一瓶。” 说着,刘沉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按理说,新入司的镇魔卫,都可去藏书阁,领一本基础的斩妖武学用以傍身,可......” 他看了看姜月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可我观你刀法已自成一道,镇魔司那些基础武学,想必对你而言,也没什么大用。” 姜月初点了点头,对此倒没什么所谓。 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心里清楚。 若是没有百妖谱,真让她自己去学那些武功,哪怕是最基础的,也不知要练到猴年马月。 更何况,既然有金手指,又何必去浪费时间,自己钻研这些? 吃饱了撑着。 第22章 新的妖患 不出几日,镇魔司里消息活络些的人,都知道玄字营来了个新人。 按理来说,镇魔司每年都有新人入伍,也总有老人死去,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这新人,却不一样。 不仅是位女子,传闻更是魏合大将军亲口点的。 想往上爬的,自然是休息之余,便是努力精进武学,打磨境界,早日往上爬。 可大多数人,自知自己天赋一般,过的也是多活一日算一日的生活。 如此这般,大多数人,便皆在议论此事。 玄字营的营房里,几个汉子正凑在一块,就着一碟盐水煮豆,低声议论。 “真的假的?魏大人会亲自过问一个新人的事?” “千真万确!当日我听到徐大人亲口说的!” “嘶......难不成,是哪家大人物的千金,下来历练的?” “历练?跑咱们镇魔司来历练?嫌命长了?” 众人议论纷纷,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敬畏。 镇魔司,终究是靠拳头说话的地方。 便在此刻。 脚步声传来。 众人下意识地抬起头。 姜月初抱着横刀,从门口经过。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气氛,目不斜视,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待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 众人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操......吓老子一跳。” “她刚刚......是不是看我了?” “看你?看你长得丑么?赶紧吃你的豆子吧!” ... 屋内气氛有些沉闷。 姜月初推门而入,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 除了刘沉,剩下那几个,也都有几分眼熟。 人群里,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一见到她,立马站了起来。 正是那日被她掼在柱子上的赵虎。 时隔几日,他身上的伤瞧着已经好了大半。 好在当初姜月初收了几分力,否则,别说下地走路,这会儿能不能睁开眼都是两说。 此刻再见,那汉子脸上挤出个笑,竟是主动迎了上来。 “姜......姜姐。” “......” 姜月初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赵虎见状,嘿嘿干笑道:“那日......那日是我赵虎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姜月初摇了摇头,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她的目光越过赵虎,落在了刘沉身上。 在镇魔司里待了好几日,又人生地不熟,实在说不上好过。 今日,总算是有了动静。 见她看来,刘沉点点头,对着空位道:“先坐。” 姜月初依言坐下。 屋子不大,一张长桌,几条板凳,坐了七八个人,便显得有些拥挤。 刘沉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才缓缓开口。 “甘州张掖郡,半月前,黑河倒流三日,河水腥臭,鱼虾死绝,此事,想必你们都有所耳闻。” 众人纷纷点头,神色凝重。 这等异象,镇魔司之人,自然是听过的。 “司里先前派了黄字营的一队弟兄前去勘察,可如今,却没了音讯。” 屋子里,瞬间一静。 黄字营虽以探查为主,可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辈。 论正面搏杀或许不如玄字营,可论起隐匿、追踪、逃命的本事,个个都是好手。 等闲的匪寇,便是百十来号人,也留不下一整队人马。 显然。 此事,十之八九,与妖魔有关。 “头儿,司里就派咱们一队人去?” 角落里,一个瞧着年纪最大,约莫四十来岁的老卒,忍不住开了口。 “刘队,不是我老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连对方是什么东西,什么境界都不知道,就这么让咱们一头撞过去,司里这是让咱们去送死不成?” 这话一出,屋里好几个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去跟妖魔拼命,他们不怕。 可这么不明不白地去送死,谁心里都犯嘀咕。 刘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如今咱们都司人手捉襟见肘,各路突然出现的妖患不谈,光是几处大妖出没之地,便需要不少人手镇压。” 他叹了口气,将如今的局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更别提各州府的要地,都需要人手巡查镇守,防止有妖物趁虚而入。” 话音落下,屋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虽说陇右道地处偏僻,人丁稀少。 可如今整个大唐的局势,同样如此。 哪怕是京城总司,人手相比于妖魔的数量而言,也是不够看。 姜月初并未开口,只是默默听着。 旁人听到的是危机。 她听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 妖魔越多,意味着她能斩获的道行越多。 道行越多,自身的实力提升的也越快。 当然,对于这天下苍生而言,身处在这么一个妖魔横行的世道,自然是苦不堪言。 可便如前世某句话所言。 正因为明白实际上无能为力,所以更不能如此轻易地让无能为力成为事实。 见众人一个个愁眉苦脸,士气低落,刘沉深吸一口气,一掌拍在桌上。 “张掖的百姓等死,黄字营的弟兄尸骨未寒,咱们就坐在这唉声叹气?” “头儿,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老王叹了口气,“只是......咱们总得知道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吧?” “什么时候出发?”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屋子里响起。 众人皆是一愣,齐刷刷地看向了角落里的姜月初。 刘沉也愣住了,张了张嘴,竟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姜月初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 “既然要去,宜早不宜迟,在这里干耗着,妖魔也不会自己死掉。” “......” 刘沉深吸一口气,“明日一早,卯时出发。” “都回去准备吧,此去张掖,路途遥远,备足干粮、伤药、还有......记得给家里留封信。”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可镇魔司如今的情况,便是如此。 哪怕对方是什么妖魔,实力如何,一概不知,依然得硬着头皮上。 若因来历不明就按兵不动。 那镇魔司,又何必叫镇魔司? 或许,他们运气好,碰到的只是些小妖小怪。 亦或者,用他们的命,来换取情报——此地大妖出没。 “......是!” 第23章 如此隐忍 长安,大明宫。 天下权柄之巅,四海万方来朝。 此地的一砖一瓦,都浸透了八百年的风霜与血色。 长乐宫内,一个身着明黄宫装,云鬓高耸的妇人,正端坐于凤榻之上。 她约莫四十许,保养得宜,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只是眼角的几缕细纹,与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泄露了岁月的痕迹。 正是当朝太后,柳氏。 “母后,儿臣新得了几块上好的端砚,特来献给母后。” 榻下,一个身着亲王蟒袍的年轻人躬身而立,眉眼间与太后有七分相似,只是多了几分阴柔。 太后并未去看那几方被内侍呈上来的名贵砚台,只是淡淡地呷了一口茶。 “你有心了。” “母后若是喜欢,儿臣再去搜罗些来。” “不必了。” 太后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哀家如今礼佛诵经,早已不用这些了。” “倒是你,整日里不是斗鸡走狗,便是搜罗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可有半点长进?”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换上了一副委屈的神色,“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儿臣......” “儿臣什么?”太后打断了他,“如今是个闲散王爷,无权无势,便可自甘堕落了?” “儿臣不敢!” 宫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一旁侍立的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 太后才幽幽一叹,“起来吧。” 她挥了挥手,示意内侍将那些砚台收下去。 “哀家不是在怪你。”她的声音缓和了些,“只是......哀家见你如此,心中难安。” “当年......若不是为了他,你又何至于此?你生来便是太子,这大唐的江山,本该是你的。” “母后......慎言。” “慎言?”太后忽然笑了,“时至如今,还有什么话是哀家不能说的?” “哀家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教他读书写字......哀家自问,对他已是仁至义尽。” “可他又是如何回报哀家的?” 年轻人沉默着,没有接话。 他自然是有所不甘。 可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罢了......” 太后眼中的厉色渐渐敛去,只剩下疲惫。 “退下吧。” “儿臣...告退。”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她挥了挥手,示意殿内的宫娥内侍都退下。 空旷的宫殿里,只剩下她一人。 “进来吧。”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淡淡地开口。 一道影子,缓缓出现。 “娘娘。” “说。” “姜洵之女,姜月初,非但未死,如今......已成了陇右道镇魔司的人。” “嗯?” 太后抬起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外。 “怎会如此?押送她的裴长青呢?” “裴长青及其麾下一队镇魔卫,尽数失踪,陇右道都司那边派人查过,只说是......遭遇了大妖。” “遭遇大妖?”太后冷笑一声,“裴长青好歹也是闻弦境的武者,他那一队人,更是镇魔司的精锐,便是遇上鸣骨大妖,也不至于连个消息都传不回来。” “此事......确有蹊跷。” “镇魔司似乎还在追查,可据我们的人回报,陇右道都司并未因此事大动干戈,反而......将那姜月初,直接招入了玄字营。” 太后皱起了眉头。 奇怪。 镇魔司向来护短得紧。 如今一整队镇魔司之人消失的不明不白,姜月初作为唯一的活口,不被抓起来用十八般酷刑审问个底朝天,已是天大的侥幸。 可她,不仅没事,反而还进了镇魔司? 能让镇魔司的人,放下追究同僚惨死之仇,破格将其招入麾下...... 这丫头,怕是有几分古怪。 说起姜月初,她自然是有印象的 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读些诗词,画几笔丹青。 性子也是怯懦柔顺,见了生人都会脸红。 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在那等必死之局中活下来的? 又是凭什么,能让镇魔司另眼相看? 何况,一身本事,不可能是一蹴而就。 此女怕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一直在隐忍。 太后眯起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好一个姜月初......如此隐忍......究竟所谋哪般?” ... 甘州。 官道之上,八匹赤瞳驹卷着烟尘,一路疾驰。 赤瞳驹乃是镇魔司专门培养出的妖马,脚程极快,可即便如此,从凉州府赶到甘州张掖,也足足花了三日。 三日不眠不休,日夜兼程。 饶是镇魔司的汉子们个个身强体健,此刻脸上也难免带上了几分疲色。 刘沉勒住缰绳,从怀里掏出水囊,仰头灌了一口,转过头,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队伍末尾的身影上。 风沙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少女一身黑衣赤纹的劲装,衬得身形愈发瘦削,仿佛风再大些,便能将她吹走。 可她偏偏就那么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身形笔挺如枪,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刀柄上。 风沙拂过她白皙的脸,却没能留下半分痕迹,反倒将她几缕被吹乱的碎发撩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咳......” 刘沉清了清嗓子,故意落后几个身位,与姜月初并行。 “可还习惯?” 毕竟是第一次出任务,这般日夜兼程,便是镇魔司的老人,也是有些吃不消。 更何况一名少女。 可他突然想起来,就是这样一具看似羸弱的身躯,一拳,便将鸣骨大妖,活活打死。 自己问这话,实在是多余...... 一时间,竟是有些脸红。 姜月初漠然答道:“还行。” 态度不咸不淡。 刘沉点点头,也不为意,已经习惯了她这般姿态。 队伍继续前行。 沉默中,姜月初忽然开了口。 “那日金城县,出刀的那个,后来怎么样了?” 正闷头赶路的几个汉子,下意识地放慢了马速,支起了耳朵。 刘沉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他没想到,姜月初会主动问起别人的事。 “你说的是......许大人?” “嗯。” 刘沉脸上的那点意外,很快便被一抹黯然取代。 “废了。” 废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道尽一切。 “经脉尽断,气血枯败,都司里最好的药都用上了,命是保住了,可这身修为......” “魏大人去看过他几次,想让他留在都司里做个文书,安安稳稳地过后半辈子。” “可他不愿意。” 刘沉苦笑一声,“前几日,已经递了文书,辞官还乡了。” 队伍里的气氛,愈发沉闷。 就连赵虎,此刻也是一脸的唏嘘。 许年在陇右道镇魔司,也算是个人物。 二十多岁入闻弦,四十岁破鸣骨,一手《镇狱刀》不知斩了多少妖魔,救了多少百姓。 可就是这般人物,一朝不慎,也是落得这般下场。 第24章 龙王 黑河的水,其实并不黑。 非但不黑,在陇右道这片终年被黄沙笼罩的地界,能有这么一条清澈见底的河,已是上天的恩赐。 河水自西向东,蜿蜒流淌,滋养着两岸的良田与百姓。 可就是这般一条河,如今却是变了模样。 离着河岸还有半里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饶是镇魔司众人早已见惯了各种场面,此刻闻到这股味道,也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可即便如此。 该查的,还是得查。 众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匹,一步步走向河床。 越是靠近,那股恶臭便越是浓烈,熏得人头昏眼花。 曾经清澈的河水,如今泛着一种诡异的颜色,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白色鱼肚,大大小小,一眼望不到头。 “我操......” 赵虎第一个没忍住,干呕了一声,抬起袖子死死捂住口鼻。 刘沉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摆了摆手,“都忍着点,仔细查探,看看有没有线索。” 众人应诺,各自散开,沿着河岸仔细搜寻起来。 很快。 众人一无所获。 别说妖气,便连黄字营的踪迹,也未见着。 按理说,妖物作祟,必有妖气残留。 可此地,除了恶臭,再无其他。 要么是妖物手段高明,能将自身气息尽数敛去。 要么...... 便是这河水变成这副模样,另有他因。 正思索间,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竟有炊烟袅袅。 河岸边上,竟还有个小小的村落。 村子不大,瞧着也就二三十户人家的样子,土坯墙,茅草顶,显得破败不堪。 “这些百姓......还没跑?” 这河都臭成这样了,住在这边上,人还能活?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汉,提着两只木桶,颤颤巍巍地从村里走了出来,径直朝着河边走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老汉走到河边,将木桶沉入那泛着油光,漂着死鱼的河水里。 “......” 赵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娘的,这些人疯了不成?!” 他想也不想,几个大步便冲了过去,一把夺过老汉手里的绳子,将那刚打上来半桶的污水,又倒回了河里。 “老丈!你不要命了?!” “这水都成这样了,喝了会死人的!” 那老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等看清是个穿着镇魔司服饰的壮汉,浑浊的眼睛里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倒满是怨怼。 老汉白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从地上捡起木桶,又要去打水。 这一下,不止是赵虎,连跟过来的刘沉等人都看傻了。 “哎!你这老头!” 赵虎气得直跳脚,又一次拦住了他,“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这水喝不得!” 老汉终于不耐烦了,“不喝这个,喝什么?” “喝这河里的水,兴许是慢慢死。” “可要是不喝......” “不出几日,便得渴死,你来选?” “......”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陇右道,千里黄沙,十年九旱。 凡人想在这片地界活下去,只有两个指望。 要么,指望天。 要么,指望河。 大多数地方掘地百尺,未必能见一滴水。 刘沉沉默不语,只是将手里的水囊,递给了那老汉。 老汉愣了一下,接过水囊,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多谢。” “老丈,我等是镇魔司的人,前来调查黑河异变一事,还请行个方便。” 镇魔司三个字一出,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才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他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众人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们腰间的横刀上。 “官爷啊......” 老汉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木桶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了河边的石头上。 “不是我不配合,是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咱陇右本就缺水,咱们这黑河沿岸的村子,吃水用水,全靠这条河。” “半个月前,不知怎的,就自己倒着流了三天。” “三天后,水是顺过来了,可也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河里的鱼全死了,水也变得又腥又臭。” “陇右地龙翻身是常事,可这水脉断绝......八成,是龙王爷发怒了。” 龙王? 姜月初眉梢一挑。 众人也是一愣。 刘沉皱起了眉,“此话怎讲?” 老汉指了指脚下的黄土地,“咱们陇右道,靠天吃饭,可天上不下雨,就只能靠地,这地里的水,便是龙王爷赏的。” “附近各村各镇,都供奉着龙王爷的香火,每年祭祀,不敢有半分懈怠,这些年来,风调雨顺谈不上,可也从未有过这般水脉尽断的怪事。” “若不是前些日子......” 话说一半,老头忽然又闭口不谈,一副怕说多的表情。 刘沉皱起眉头。 这种情况,在大唐并不少见。 所谓龙王,本质大多便是妖物。 当地百姓愚昧,将其奉为神明,以求风调雨顺。 许多深山大泽之中,都有此等“山神”、“河伯”,受一方香火,庇护一方水土。 只要不曾害人,镇魔司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眼下这般光景...... “那之前,可有一队与我等着装相似的人来过?” 刘沉换了个问题。 “好像......是有这么几个人,也是官爷的打扮,来问过几句话,后来便顺着河岸,往上游去了。” 往上游去了? 刘沉与众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黄字营的人,定然也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前往上游探查。 “多谢老丈。” 那老汉摆了摆手,不再理会众人。 他自顾自地将两只木桶打满,绳子在肩上一勒,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慢悠悠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赵虎看着那道背影,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劝说几句。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水囊。 他们一行八人,从凉州府日夜兼程而来,身上带的水,只够支撑到任务结束。 如何有多余的,分给这一整个村子的人。 刘沉看着老汉远去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都说说吧,怎么看?” 老王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看。” “那老头说的龙王爷,十有八九,便是盘踞在此地的妖物。” “先前风调雨顺,想必是百姓的香火供奉得足,如今这般光景,怕是那妖物出了什么变故。” 赵虎呸了一口。 “什么狗屁龙王爷,不过是头占着水脉的畜生。” “依我看,直接杀过去,剁了它的脑袋便是!” “剁了脑袋?” 老王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知道那妖物在哪么?你知道它是什么境界么?” “黄字营那帮人,个个都是探查的好手,如今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当是闹着玩的?” “你......” “行了行了。” 刘沉低喝一声,止住了二人的争吵。 与其在这里凭空猜测,不如循着前人的踪迹,去上游一探究竟。 刘沉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所有人,上马!” 八匹赤瞳驹调转马头,沿着河床,向上游奔去。 第25章 阿水 越是往上游走,河水里的腥臭便愈发刺鼻。 两岸的草木早已枯死,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摇晃。 河岸上,连一只虫蚁都见不到。 赵虎终于忍不住了,扯着嗓子骂道:“他娘的,这鬼地方,连个活物都没有!” “闭嘴。” 队伍最前方的刘沉低喝一声。 赵虎悻悻地闭上了嘴,只是脸上的烦躁愈发浓重。 老王勒住马,凑到刘沉身边,压低了声音,“头儿,不对劲。” “怎么说?” “黄字营那帮人,最擅长的便是留下记号,可咱们这一路走来,连半点痕迹都没发现。” 刘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是了。 镇魔司内部,自有联络暗号。 黄字营的人若是追查过这边,定会留下线索。 可这一路,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那老汉在说谎? 队伍继续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河道渐渐收窄。 又走了几里地,众人眼前豁然一亮。 腥臭的气味,竟是在这里戛然而止。 前方不远处,是一处断崖,清澈的泉水自崖壁的缝隙中汩汩流出,汇成一汪清潭,再往下,便是那条臭气熏天的黑河。 源头的水,是干净的。 “......”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源头无事。 那这满河的污秽,又是从何而来? “分头找!” 刘沉翻身下马,当先一步,朝着断崖走去。 众人也纷纷下马,在附近仔细搜寻起来。 一炷香后,众人重新聚拢,皆是摇了摇头。 “头儿,什么都没有。” “我这边也是,连根毛都没看着。” 刘沉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边。”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姜月初正站在不远处的一片枯林前,指着林子深处。 刘沉心中一动,立刻带人跟了上去。 穿过枯林,一座小庙,出现在众人眼前。 庙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 可庙前的空地,却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见不着。 刘沉当先一步,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 门内,同样干净。 只是供桌上空空如也,不见半点香火贡品。 正对着门口的神龛里,神像更是被人砸了个稀巴烂,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底座。 “小心些。”刘沉拔出半截横刀,目光警惕地在屋内扫过。 众人鱼贯而入,各自散开,在小小的庙宇里仔细搜寻起来。 可搜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 “头儿,什么都没有。” “连个耗子洞都翻过了,干净得很。” 刘沉的眉头越皱越紧。 如此干净,定然是有人经常清理。 可为何没有香火贡品,便连神像也被砸了? 就在此时。 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庙门口。 那是个女童,瞧着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件破烂不堪的麻布衣,脸上黑一道灰一道。 女童似乎也没想到庙里会有人,脚步一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手里还捧着一只破碗,碗里盛着半碗水。 众人的目光与之相对。 下一瞬,女童脸上血色尽褪,像是见了鬼一般,丢下破碗,转身就跑。 哗啦—— 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别跑!”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赵虎想也不想,拔腿就追了出去。 “小兔崽子,跑什么跑!给老子站住!” 一个营养不良的幼童,如何能跑得过镇魔司的好手。 不过片刻功夫。 赵虎便回来了,腋下还夹着那个拼命挣扎的女童。 “这丫头,力气倒是不小。” “哎呦呦,还他娘的咬老子。” 他走到庙前,随手便将那女童扔在了地上,自己则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地检查着上面的牙印。 女童摔在地上,疼得闷哼一声,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 “赵虎!” 刘沉瞪了他一眼。 他快步上前,在女童身前蹲下,放缓了声音。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女童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恐惧,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刘沉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硬的肉脯,递了过去。 女童看着那块肉脯,咽了口唾沫,却没有伸手去接。 “我们是镇魔司的人。” “来这里,是为了查清黑河为何会变成这样,你可知道些什么?” 女童的身子猛地一僵。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这孩子,显然知道些什么。 刘沉叹了口气,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看到站在一旁的姜月初时,眼睛忽然一亮。 他快步走到姜月初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尴尬。 “姜......姜姑娘,你看......要不,你去问问?” 姜月初眉梢一挑,眼神里有几分古怪。 她才刚入司,第一次出任务,怎么也轮不到她来盘问。 刘沉见她不解,老脸一红,连忙解释起来。 “我们这几个......都是些粗人,整日打打杀杀,身上这股子味儿,别说小孩,连耗子见了都得绕道走。” 姜月初的目光从那几个糙汉子脸上一一扫过。 一个个要么满脸横肉,要么神色冷硬,腰间的横刀更是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股子凶煞之气。 论卖相,确实不如她这般让人心生好感。 可姜月初却觉得头更疼了。 她这辈子确实是个女的,可骨子里,还是上辈子那个活了二十多年的爷们。 让她去跟妖魔拼刀子,她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可让她去哄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小丫头...... 她哪知道该怎么哄? 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女童,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盼的几个糙汉,只觉得一阵烦躁。 可事已至此,总不能僵持下去。 罢了。 她压下心头那股怪异,走到女童身边缓缓蹲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甚至尝试着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你叫什么名字?” 也不知道是这张脸确实有几分姿色,还是女子的身份让对方少了些戒备。 那女童竟是真的没那么怕了,她偷偷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姜月初。 “我叫......阿水。” “阿水......” 姜月初重复了一遍,试着伸出手,想摸摸对方的头,可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别扭,便收了回来。 “阿水,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你......也是镇魔司的人?” 阿水怯生生地问。 她心中纳闷,这般好看的姐姐,怎的也是镇魔司的人? 镇魔司的人,不都该是旁边那些凶神恶煞的男子一样吗? 第26章 龙王爷想要个儿子 “姐姐,你们......也是来抓龙王爷的吗?” “龙王爷?”姜月初重复了一遍,目光瞥向那被砸烂的神龛,“这里供奉的,便是你说的龙王爷?” 阿水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以前是的......可是现在,龙王爷不在这里了。” “那它在哪?” “我也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赵虎也顾不得许多,凑上前来。 他那番心急的样子,配上腰间的横刀,却让阿水下意识地往姜月初身后缩了缩。 老王看得直撇嘴,“你别吓着人家孩子。” 赵虎:“......” 姜月初有些无奈,只能继续问道:“阿水,你慢慢说,别怕。” 在她的安抚下,阿水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些,抽抽噎噎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附近的村落,世世代代都供奉龙王爷,求个风调雨顺。” “以前的龙王爷,不是现在的这个。” 众人一愣,不过随即了然。 对于妖物而言,人族的香火供奉,乃是大补之物。 能享受一方大香火的地方,自然成了妖物眼中的香饽饽,彼此争斗,再正常不过。 反正对于百姓而言,谁当龙王都一样,只要能保佑风调雨顺,供谁不是供? “几十年前,现在的龙王爷来了,打跑了以前那个,就成了咱们的龙王爷。” 赵虎忍不住插嘴:“那还不是一丘之貉?有区别吗?” “有!”阿水立刻反驳,声音都大了几分,“现在的龙王爷,比以前的好多了!以前那个,每年都要村里送一对童男童女当祭品,现在的龙王爷来了之后,就再也没要过!” 众人面面相觑。 这么说来,这头新来的妖物,倒还算有几分妖德? “那后来呢?”姜月初问道。 提到后来,阿水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龙王爷......龙王爷什么都好,就是......就是太孤单了,它想......想要个孩子。” 想要个孩子? 一屋子的糙汉子,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妖物生子,本是常事,可听这丫头的意思,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 “然后......然后村长家的杏儿姐,有一回去河里洗澡,回来之后,肚子就......就大了。” “......” 饶是镇魔司众人见多识广,此刻也是被这番操作给震住了。 隔空取物听过,隔水播种...... 这他娘的是什么神通?! “村里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杏儿姐在外面跟人......跟人......” 她年纪太小,有些话说不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村长气坏了,要把杏儿姐的腿打断,后来还是村长婆娘心疼女儿,偷偷去镇上请了个走江湖的道士来看。” “那道士一瞧,就说杏儿姐肚子里怀的,不是人......是妖胎!” “村长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带着人就要去龙王庙,说咱们供奉它,是敬它,可它不能这么糟蹋咱们村里的人!” 众人听得也是一阵唏嘘。 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炸毛。 “那后来呢?那姑娘......” 刘沉忍不住问道。 阿水摇了摇头,“杏儿姐不知道怎么了,跟疯了一样,死活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谁劝都不听。” “村里人都骂她,说她被妖魔迷了心窍,是个不知廉耻的脏东西,连村长都说......没她这个女儿。” “最后......最后村里的几个族老做主,说杏儿姐怀了妖孽,败坏了村子的名声,再留着,会给村子招来灾祸。” “就把杏儿姐......把杏儿姐装进猪笼里,沉到黑河里去了......” 说到最后,众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妖魔固然有错。 可村民...... 诶。 良久。 刘沉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所以,从那之后,黑河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阿水点了点头,“杏儿姐死后第二天,龙王爷大怒,河水就开始倒着流,三天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又腥又臭,鱼也全都死了......” 姜月初看着那被砸烂的神龛,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她忽然问道:“那你呢?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水擦了擦眼泪,道:“我......我没爹没娘,从小就在村里讨饭吃,是龙王爷心善,村里人送来的供品,它不吃,就会让我拿去吃。” “龙王爷不是坏妖怪,它只是......只是太想当爹了。” “杏儿姐死了,它的孩子也没了,它心里难受,才会发脾气的。” 她抬起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众人,眼神里满是哀求。 “官爷,姐姐......你们能不能......能不能放过龙王爷?” “它已经很可怜了......” “......” 放过它? 众人面面相觑。 镇魔司的职责,便是斩妖除魔。 如今妖物作祟,水脉断绝,沿岸百姓民不聊生,他们奉命而来,岂有放过的道理? 赵虎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可怜?那些喝不上水,只能喝这臭水等死的百姓,就不可怜了?” “黄字营那帮弟兄,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不可怜了?” “一码归一码!妖就是妖,害了人,就该杀!” 这话虽然糙,却也是事实。 刘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赵虎的说法。 他转过头,看向姜月初。 却发现,姜月初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默默地看着庙外。 “你怎么看?”刘沉问道。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想听听这个新人的看法。 “职责所在,自然该杀。” 此话一出,阿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月初。 “......坏人。” “你们都是坏人!” 女童尖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庙外跑去。 赵虎下意识地想去追,却被刘沉抬手拦了下来。 “让她走吧。” 刘沉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姜月初一眼。 他本以为,同为女子,姜月初或许会对此事多几分感触,却没想到,她竟能如此果决。 不过...... 也好。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做事的方式自然不同。 既然已为镇魔司之人,自然有着镇魔司该有的思考方式。 百姓动用私刑固然有错,可这是朝廷该管的事。 镇魔司向来便只有一条准则。 斩妖,除魔。 第27章 黑水村 事情有些眉目。 可还有问题没有解决。 黄字营的人在哪? 那头所谓的龙王爷,现在又在哪? 这才是他们所关心的。 “他娘的,早知道刚才就该多问那小丫头几句!” 赵虎一脸懊恼。 斩杀妖魔固然重要。 可调查黄字营的下落,也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之一。 角落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王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问?你怎么问?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问?若不是你这般着急,人家能跑么?” “你......” “行了。”刘沉低喝一声,止住了二人的争吵。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孩童之言,本就当不得真,她说的话,咱们也只能信一半,既然此事与村子有关,那便去村里看看。” “这附近村子可不少,咱们一个一个找过去,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刘沉摇了摇头。 “一个村子,出了这等女子怀上妖胎,又被沉塘的丑事,想打听出来,不难。”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 这等事,在乡野之间,足以当成谈资说上十年八年。 只要那女孩说的不是假话,稍微打听打听,便能知道是哪个村子。 “都收拾一下,走吧。” 刘沉挥了挥手,当先一步走出了庙门。 众人也纷纷跟上,不再多言。 ... 黑水村。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土坯墙,茅草顶,像是趴在黄土地上的一块块烂疮。 村口的老槐树早就死了,光秃秃的枝丫指着天,像是在无声地咒骂着什么。 村长家里。 屋子比别家大了些,墙也砌得更齐整,可依旧透着一股子穷酸气。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人,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爹!” 正在屋里编着草绳的老汉抬起头,不耐道:“慌什么?” “他们......他们又来了!” “谁?” “镇魔司的官爷!还是那身黑皮裳,往村里来了!” 老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编了起来。 “来了就来了,你怕什么?” “爹!”年轻人急得直跺脚,“这能不怕吗?万一......万一他们跟上次那些人一样,到处乱转,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啪。 草绳被老汉一把摔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 “查到什么?咱们黑水村行得正坐得端,怕他个鸟!” “以前那畜生,年年要童男童女当祭品的时候,镇魔司的人在哪?” “黑河断流,田地干裂,咱们跪在地上啃树皮的时候,镇魔司的人又在哪?” “既然他们不管,那咱们为了活下去,自己想办法,又有何错?!” 年轻人被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 说是这么说...... 可那是镇魔司啊。 镇魔司的人怎会听你说这些? 若是被发现与妖魔勾结...... 下场,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过了许久。 老汉颓然地坐了回去。 “只是......只是苦了你妹妹......” “谁能想到,那妖物......竟有那般邪门手段......” 年轻人身子一颤,不敢再接话。 他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官道上,八匹神骏的黑马,正不紧不慢地朝着村口走来。 马上的人,个个腰挎横刀,神色冷硬。 “爹......他们......他们进村了。” ... 众人略微打听一番,便找到了黑水村。 一行人打马而入。 村里的土路坑坑洼洼,两旁的屋子破败不堪,泥坯墙上满是裂纹。 偶有几个村民见了他们,只是呆呆地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事。 赵虎勒住马,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他娘的,这村里的人,眼睛都瞎了?” 镇魔司在百姓之间,名声算不上好,可也绝不至于被人这般无视。 老王骑在他旁边,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 村子深处,一间瞧着比别家大了些的土屋里,走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手里都拎着锄头、草叉之类的农具。 老汉走到队伍前,站定,浑浊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为首的刘沉身上。 “几位官爷,风尘仆仆,想必是为黑河一事而来吧?” “你是何人?” “回官爷的话,老汉便是黑水村的村正,姓张。” “哦...我等奉命前来调查黑河异变一事。” 刘沉开门见山,“顺便,找几个人。” “官爷们辛苦了,快......快屋里坐。” 刘沉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不必了,我们只问几句话。” 老汉也不坚持,只是叹了口气,“官爷想问什么,便问吧,咱们这些泥腿子,知道的都告诉官爷。” 这般配合的态度,倒是让刘沉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堵了回去。 他顿了顿,才开口问道:“半月前,可有一队与我等着装相似的人来过?” “有,有。” 老汉连连点头,“也是为了黑河的事,来村里问了几句话,后来......便说是去找那作祟的妖魔,再也没见着人影。” 这话一出,刘沉身后的几个汉子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可曾说过,要去何处抓妖?” “说了。” 老汉点了点头,“官爷们说,那妖物就在这黑河里。” “......”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这黑河从东到西,绵延上百里。 妖物在河里,又如何寻找? 就在此时,姜月初忽然开了口。 “我等来时,曾在上游的龙王庙,见过一个叫阿水的女童。” 她声音清冷,目光平静地落在老汉脸上。 “她说,村里曾有个叫杏儿的姑娘,怀上了妖胎,被村里人沉了塘,可有此事?” 话音落下。 老汉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身后那几个拎着农具的年轻人,更是脸色大变,握着锄头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过了许久。 那老汉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啊......” “不瞒各位官爷,那杏儿......便是我那苦命的女儿......被妖魔迷了心窍,不清不白地......怀上了妖胎。” “我张家在黑水村,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了这等事,我这张老脸,往哪搁?村里人戳着我的脊梁骨骂,说我养了个不知廉耻的脏东西!” “我气啊!我恨啊!我把她关在柴房里,三天三夜不给饭吃,想让她把那孽种打掉,可她......她宁愿饿死,也要护着那妖孽!” “后来......后来村里的族老做主,说此等妖邪之女,留不得,会给村子招来灾祸。” “我......我亲手......亲手把她装进了猪笼,沉进了这黑河里......” 第28章 报仇 说到最后,他竟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几个镇魔司的汉子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虎张了张嘴,想骂几句,可看着那老汉涕泪横流的模样,却又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良久。 还是姜月初开了口,“所以,那妖物,是为了替她报仇?” “报仇?” 老汉一愣,忽然笑了起来,“是啊!报仇!” “它毁了我的女儿,毁了我张家的名声,如今,又断了我们全村人的活路!” “这水,喝不得!地,种不了!我们一村子老小,就只能活活等死!” “官爷!”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刘沉等人连连磕头,“求求你们,杀了那畜生!求求你们了!” 刘沉翻身下马,将他扶了起来,脸色凝重。 “老丈,你先起来。” “那妖物藏在水底,我等不善水性,又如何......” 老汉擦了擦脸上的泪,忽然开口道:“官爷放心,那畜生......虽是妖魔,却也是个痴情种,我那苦命的女儿,便是被沉在了村西头的回水湾里,那妖物......那妖物时常会在深夜,去那湾子里徘徊。” “只要官爷们在回水湾设下埋伏,定能等到那畜生现身!” 刘沉与老王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 这确实是个法子。 守株待兔,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河边乱转要强。 而且,黄字营的人来过这里,定然也问出了杏儿沉塘一事。 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必然也会循着线索,去那回水湾一探究竟。 可如今,他们却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妖物,十有八九,便是在那回水湾! 刘沉看着眼前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汉,心中五味杂陈。 “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众人道:“我等即刻出发,前往回水湾。” 那村正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众人连连作揖。 “多谢官爷!多谢各位官爷为我黑水村除此大害!” “老汉这就去准备些酒肉,为各位官爷践行!” 刘沉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酒肉就不必了。” “我等乃镇魔司之人,斩妖除魔,是我等的职责,尔等不必言谢。” 村正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是是是,官爷说的是。” 可刘沉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不过......” 刘沉的语气,陡然转冷。 “你女儿杏儿一事,虽是因妖而起,可尔等动用私刑,将其沉塘,此乃大唐律法所不容。” “此事,待我等了结了那妖物之后,自会如实上报县衙。” “到时候,该当何罪,自有朝廷公断。” “你们......好自为之。” 村正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看着刘沉那双冰冷的眼睛,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驾!” 刘沉不再多言,一抖缰绳,赤瞳驹嘶鸣一声,当先朝着村西头奔去。 姜月初等人,亦是默默跟上。 只留下黑水村的村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八道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 回水湾,离黑水村不过七八里地。 说是湾,其实就是黑河在此处拐了个弯,水流变缓,形成的一处深潭。 众人翻身下马,将赤瞳驹拴在远处,各自拔出横刀,小心翼翼地向潭边靠近。 潭边的泥地湿滑泥泞,踩上去软塌塌的,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都仔细点,看看有什么线索。” 众人应诺,两人一组,散开搜寻。 没走几步,赵虎忽然停了下来。 “头儿,你看这是什么?” 众人循声围了过去。 只见泥地里,露出一截黑色的东西,瞧着像是某种皮靴的靴底。 刘沉眉头一皱,对身旁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汉子上前,用刀鞘拨开烂泥,而后伸手一拽。 噗嗤一声。 拽出来的,不只是一只镇魔司制式的黑靴。 还有一条连着靴子,已经泡得发白肿胀,从膝盖处被齐齐斩断的小腿。 “......”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顺着所有人的脊梁骨窜了上来。 “是咱们的人......” 赵虎深吸一口气,几步冲到潭边,也不管那烂泥,徒手便在水边的淤泥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又翻出了一截断臂。 断臂的手上,还死死攥着半截断裂的刀柄。 “草!” 赵虎一拳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浆。 镇魔司的制式横刀,皆由玄铁打造,便是与妖魔硬撼,也少有断裂。 可这柄刀,却是被人硬生生从中断开。 黄字营的人,究竟是遭遇了何等恐怖的妖物? “头儿,这边也有!” 不远处,老王指着一棵枯树。 只见那枯树的枝丫上,挂着一片早已被泡得褪色的黑红色布料,正是镇魔司劲装的一角。 刘沉走到那截断臂旁,蹲下身,看着那半截刀柄,细细查看。 “是黄字营的队正,王显。” 他认得那刀柄上用细绳缠出的独特花纹。 “王显也是闻弦后境的好手,一手追风刀,便是闻弦后期的妖物,也无可奈何......可如今......” 一个闻弦后境的武者,连同他手下一队人马,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片烂泥潭里。 不过。 眼下倒是确定了一点。 那妖物,定然会在此出没! “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一个汉子忍不住问道。 “等。” 刘沉眯起眼睛,看向腥臭的河水。 “既然黄字营的弟兄是在这出的事,那妖物自然会在此出没。” “所有人,后退十丈,各自找好位置隐蔽!” “刀出鞘,丹药含在嘴里,一有动静,立刻动手!” 一声令下,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八名镇魔卫迅速散开,各自寻了枯树、岩石作为掩体,将身形藏匿在阴影之中。 锵—— 一声声清越的刀鸣,在死寂的潭边响起,又很快消散。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太阳渐渐西沉,将天边的云霞烧成一片瑰丽的血色。 潭边的光线,也随之暗了下来。 就在众人等得几乎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咕噜...... 咕噜...... 一阵细微的声音,从潭边的浅水区传来。 浑浊的泥水里,冒起一连串拳头大小的气泡。 一股腥臭中夹杂着腐烂水草的气味,随之弥漫开来。 来了! 第29章 血战龙王 残阳如血,将浑浊的潭水映成一片诡异的暗红色。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刀柄被汗水浸得又湿又滑。 咕噜......咕噜...... 泥水翻涌得愈发剧烈,浑浊的潭面上,一个巨大的阴影缓缓上浮。 首先破开水面的,是一颗硕大无比的头颅。 头颅上没有毛发,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青黑色黏液。 两颗灯笼大小的眼球凸起,没有眼睑,只有一层浑浊的白翳,冰冷地扫视着岸边。 紧接着,庞大的身躯自水中钻出。 那是一头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怪物。 似泥鳅又似鲶鱼,浑身布满黏滑的鳞片,腹部生着数十对细密的肢足,在烂泥中蠕动着。 浓郁的妖气轰然散开,腥臭的狂风席卷而来。 “鸣......鸣骨境......” 赵虎的声音都在发颤。 此等威势,定然是鸣骨大妖,才能拥有! “都别动!” 刘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妖物似乎并未发现藏匿在暗处的众人,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这片死寂的泥潭。 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 声音悲怆,如泣如诉。 它缓缓地爬上岸,数十对肢足在泥泞中留下深深的沟壑。 庞大的身躯下,压着一具早已被泡得不成样子的女尸。 那女尸的腹部高高隆起,四肢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妖物小心翼翼地将女尸放在岸边,而后伸出湿滑的头颅,在女尸冰冷的脸上轻轻蹭着。 “杏儿......” “杏儿,我给你带了吃的......” 它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堆还沾着黏液,早已腐烂发臭的鱼虾。 “你怎么......还不醒......” “你醒醒......看看我们的孩子......他快出世了......” 众人听得心中五味杂陈。 妖物多情,何其荒诞。 可就是这荒诞的一幕,却又真实地发生在了眼前。 刘沉心中一凛,再不迟疑。 哪怕是鸣骨大妖...... 他们,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更何况,相比于金城的猪妖,眼前的妖物,气势明显弱了几分。 他们八名镇魔卫,其中还有姜月初那般实力强劲的武者...... 有机会! “动手!” 一声暴喝,八道身影自不同的方向同时杀出。 刀光在昏暗的暮色中亮起,朝着那头怪物当头罩下! “吼——” 妖物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声浪滚滚,竟是将几名实力稍弱的镇魔卫震得气血翻涌,身形一滞。 它猛地一甩尾,粗壮的尾巴带着万钧之势,携着腥风,横扫而出! 砰!砰!砰! 冲在最前面的三名镇魔卫,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那巨尾扫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远处的岩石上,口喷鲜血,生死不知。 “草!” 赵虎双目赤红,不退反进,手中横刀之上,竟是燃起一层淡淡的土黄色气焰,整个人不闪不避,一刀劈向那横扫而来的巨尾! 铛—— 火星四溅。 他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自刀身传来,整个人被震得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好硬的皮! 刘沉与老王从左右两侧攻上,两柄横刀狠狠地劈在妖物的背脊上,却也只是砍出两道浅浅的白印,连鳞片都没能破开! 这怎么打?! 众人心中刚刚升起一丝惊骇。 一道血色的虎影,却在此时冲天而起。 吼—— 虎啸风雷,震彻四野! 姜月初没有选择攻击背脊,而是将目标,对准了它腹下那些相对柔软的肢足! 凄厉的刀光一闪而逝! 噗嗤!噗嗤! 鲜血混杂着青黑色的黏液,冲天而起! 数根肢足应声而断! “吼——” 剧痛让妖物彻底陷入了癫狂,它猛地转过身,张开血盆大口,一道水箭自口中喷射而出,直射姜月初面门! 姜月初瞳孔一缩,脚下发力,整个人在间不容发之际向旁侧闪去。 轰—— 水箭落空,狠狠地轰在她身后的岩石上,竟是直接将那半人高的岩石轰得粉碎! 碎石四溅! 姜月初的身形在半空中一个旋身,稳稳落地,看着那满地狼藉,心中也是一阵后怕。 这要是被射中,仅凭自己的肉身,怕是不死也残。 “区区闻弦境,也配来讨伐本座?!” “你们...怎么敢的?!!!” 要知道,妖魔也是有讲究的。 许多妖魔,也将追杀自己的镇魔司强者,当做吹嘘的谈资。 若是两头大妖在山头偶遇。 一妖问,兄台混哪条道上的? 另一妖便可抚须长叹,唉,别提了,在下不才,前些年不过是吃了几个城的人,便惹得镇魔大将军亲自追杀,九死一生,才逃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如此一说,对方必然高看几分,肃然起敬。 可眼下,区区闻弦境,也敢来讨伐鸣骨大妖? 这话说出去,都嫌丢人。 可更丢人的是什么? 更丢人的是,自己堂堂鸣骨大妖,还真就被一个闻弦境的武者给伤了! “好!好得很!” “本座已有百年,未曾尝过这般滋味了!” 妖物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长时间的压抑,令它浑身黏滑的皮肤下,伤口崩裂的刺痛,竟带来一种病态的愉悦。 它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发出一道刺耳长吟。 “吼——” 它猩红的眼球死死锁定在姜月初身上,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沉。 轰! 整个回水湾,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泥浆冲天而起,如一道道黑色的墙壁,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小心!”刘沉怒吼着,横刀护在身前。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鸣骨大妖全力施为的威势。 砰! 泥墙撞在刀身上,刘沉只觉得像是被一头疯牛迎面撞上,整个人倒飞出去,喉头一甜,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连他都如此,剩下几人更是狼狈。 一时间,惨叫声,骨裂声,不绝于耳。 唯有一道身影,如狂风中的一叶孤舟,在那铺天盖地的泥浆缝隙中,辗转腾挪。 姜月初握紧横刀,双眸古井无波,心思皆在那头冲来的怪物身上。 显然,这妖魔的手段,已经超出了那些仅凭肉身逞凶的妖物。 不仅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更是能操控这水泽泥沼,占据了天时地利。 硬碰硬,是找死。 “吼——” 那妖物见一击竟未得手,张开巨口,又是一道水箭喷吐而出! 水箭破空,发出刺耳的呼啸。 姜月初不敢硬接,脚下发力,身形再度拔高,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 可不等她喘息。 那妖物庞大的身躯猛地一甩,肢足在泥地里疯狂刨动,竟是顶着那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朝着她直冲而来! 腥风扑面,光是那股气势,就足以让寻常武者肝胆俱裂。 “姜姑娘!小心!” 不远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刘沉,惊声呼喊。 可他自己都已身受重伤,根本来不及救援。 眼看那血盆大口就要将姜月初吞噬。 便在此刻。 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不退反进,竟是迎着那妖物冲了上去! 黑河水怪 第30章 斩龙王! 这一幕,不仅让倒在泥地里苟延残喘的刘沉等人目瞪口呆。 便连那头鸣骨大妖,也是一愣。 一股比之前被断足更甚百倍的怒火,轰然自它胸中炸开! 先前轻敌,被一个闻弦境的蝼蚁所伤,已是奇耻大辱。 如今,这蝼蚁非但不逃,竟还敢主动朝自己发起冲锋?! 她怎么敢的?! “吼——” 震天的怒吼,化作实质的音浪,将潭边的烂泥都掀起一层! 妖物猩红的眼球里,满是暴虐。 然。 就在妖物张开巨口,准备将那道身影彻底吞噬的瞬间。 姜月初的动作,忽然快了。 不是快了一星半点! “嗡——” 脑海中,那古朴的绘卷之上,【道行】一栏的数字,开始以一种疯狂的速度锐减。 一百二十年。 九十年。 六十年。 ... 零! 积攒了许久的道行,在这一瞬间,尽数清空! 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暖流,自丹田轰然炸开。 与此同时。 她体内的气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燃烧! “轰!” 她身上的气息,在瞬息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头乌黑的长发,自发根处开始,被一层浓郁的血色浸染,在昏暗的暮色下,宛如燃烧的火焰! 皮肤之下,细密的赤色虎纹,自她手腕处向上蔓延,直至肩头。 清亮的瞳孔在瞬息之间,化作暴虐的金色竖瞳! 妖化! 这是她如今,压箱底的,最强的一招! “那......那是什么?!” 不远处,挣扎着想要起身的赵虎,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那股凶煞之气,比之眼前的鸣骨大妖,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他娘的......到底谁才是妖魔?! 就在二者身影即将相交那一刻。 轰—— 少女的身躯,竟是凭空弹跳而起,已然出现在了妖物的头顶! 她于半空中,双手握刀,高举过头。 身后那道血色的猛虎虚影,在这一刻,彻底凝为实质! 嗡—— 刀身之上,燃起一层妖异的血色气焰,整柄刀,仿佛都活了过来! “死!” 一声清喝。 这一刀。 不仅是妖化状态下的全力一击,更是附带了一百二十五年的道行! 下一秒。 悍然斩落! 噗嗤—— 血色的刀光,一闪而逝。 “呃......” 妖物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声响。 下一瞬。 哗啦—— 血线,自它硕大的头颅正中,缓缓浮现。 堪比磨盘的巨大头颅,竟是自中间,被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 腥臭的血液混合着脑浆,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回水湾的地面,都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溅起漫天泥浆。 “......” 众人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鸣骨大妖...... 就这么...... 一刀,没了? 不是,大家都是闻弦境,凭什么你这么超标啊?! 哪怕是刘沉已经见过一次,知道她的手段。 可此刻,亦是小脑有些萎缩。 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如潮水般退去。 姜月初身上的赤色虎纹缓缓隐没,一头血发也恢复了乌黑。 她收刀而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脱力感如潮水般涌来,让她身子微微一晃,但总算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昏过去。 【击杀鸣骨境生物,获得其道行四百二十年】 姜月初皱起眉头。 嗯? 没有收录的提示? 这不应该。 按理说,这头鲶鱼精实力已达鸣骨,还能控水驱泥,手段诡异,绝非凡品,怎么会连被收录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是百妖谱的品味太高,看不上这种水产? 她心念电转,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连之前那头猪都能看上,不至于看不上眼前这头凶悍妖物。 那问题出在哪?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结果。 “罢了罢了,以后多杀点妖物,总能找到其规律的......” 如此这般安慰自己过后。 她看着那具庞大的妖尸,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 《血食功》! 可眼下之际,这么多眼睛看着,她反倒不好施展。 不远处,刘沉挣扎着从泥地里爬起来。 “刘队正,你没事吧?” 赵虎也连滚带爬地凑了过来,他伤得倒是不重,只是被那股妖气震得七荤八素,这会儿脑子还嗡嗡作响。 “死不了。” 刘沉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姜月初。 注意到他的关注,赵虎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 “姜......姜姐......” 赵虎小心翼翼地凑到姜月初身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您也没事吧?” 他现在是彻底服了。 心服口服。 什么细皮嫩肉,什么小娘们,去他娘的。 这位姑奶奶一根手指头,怕是都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没事。” 她摇了摇头,随后看向挣扎着爬起来的刘沉。 “这妖物的尸首...如何处理?” 刘沉一愣,“按照规矩......若是方便,需将其完整运回都司府库,妖魔身上,有不少东西都是炼丹制器的上好材料。” “那若是不方便呢?” “若是不方便......”刘沉苦笑一声,指了指这片烂泥潭,“便只能取下些紧要的部分,比如妖丹、筋骨,或是些特殊的鳞皮,其余的,也只能就地抛弃了。” “哦......” 姜月初有些郁闷。 老子辛辛苦苦,又是烧道行又是开妖化,拼死拼活打下来的战利品,结果还不归自己? 日了狗了。 她的眼神在妖尸和刘沉之间来回扫视,一个尽地唉声叹气。 刘沉在镇魔司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有的。 见她如此神色,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非常贴心地主动开口:“此地偏僻,这妖物尸身又太过庞大,想要运回去,着实不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伤员,一脸沉痛地继续道:“弟兄们伤得不轻,需尽快返回凉州府医治,实在不宜再耽搁。” “姜姑娘。” 刘沉忽然看向她,语气郑重,“你此次斩杀鸣骨大妖,居功至伟,但如今弟兄们都受了伤,不如再劳烦你,将这妖物尸首处理了?” 众人皆是一愣。 不是。 刘沉这是何意? 若不是姜月初,他们这队人,今天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交代在这。 如今还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去处理这血肉模糊、腥臭熏天的妖尸? 赵虎瞬间不乐意了。 “这等粗活,怎能劳烦姜姐亲自动手?姜姐您歇着,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便从腰间摸出一柄专门用来处理妖尸的小刀,一副随时准备开工的架势。 姜月初瞥了他一眼,手中的拳头紧了几分。 刘沉见状,眼皮跳了跳,赶紧给赵虎使了个眼色。 不是。 平时怎么没见这小子这般傻逼? 赵虎被他瞪得一愣,挠了挠头,后知后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老脸一红,连忙对着旁边几个同样懵逼的汉子招手。 “都愣着干嘛?没听见刘队正的话?赶紧的,搭把手,把那几个伤得重的弟兄先抬到干净地方去!” “哦哦哦......” 众人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将那三个昏迷不醒的同僚抬离了这片泥潭。 刘沉也顺势带着剩下的人,以“警戒四周,防止有其他妖物被血腥味吸引”为由,非常识趣地退到了几十步开外。 很快,回水湾的泥潭边,便只剩下姜月初一人。 第31章 入鸣骨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日头完全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留下一抹紫红。 姜月初望着脚下那头庞大的尸首,心中愈发激动。 这可是鸣骨大妖的尸体! 先前那两头不成器的猪妖,光是靠她自身的消化能力,便让她受益匪浅。 如今,身负《血食功》,又会是何等光景? 眼看周围那些镇魔司的差役都已退至远处,她倒也没有把事情做绝。 毕竟,她如今,到底是在镇魔司手底下当差,一点东西都不留,也说不过去。 思索片刻,她手中横刀一转,刀锋在那妖物尸身上划过,轻易便剖开了坚韧的皮肉。 她忍着恶臭,从中取出些许器官,又割下几条最为粗壮的妖筋,一并放在了旁边的干净石头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血食功,发动! 下一刻。 她周身的毛孔之中,竟是喷涌出无数血色的雾气。 血雾在半空中凝聚,化作数十条粗壮的触手,如饥饿的毒蛇,瞬间将那庞大的妖尸缠绕。 “嘶......” 见此一幕,姜月初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 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妖魔了? 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 很快,那头鲶鱼精庞大的尸首,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一股股精纯至极的气血,顺着血色触手,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 体内的气血,再度翻涌起来。 “嗝......” 姜月初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一股前所未有,庞大到几乎要将她撑爆的精纯气血,在她四肢百骸中疯狂冲刷奔涌! 忽而,在自己体内,仿佛有一道壁垒,死死地拦住了气血洪流。 姜月初心中一凛。 这大概便是闻弦境与鸣骨境之间的天堑! 寻常武者,想要突破此境,需常年累月地打磨气血,水滴石穿,一点点地去消磨这道壁垒。 天赋好的,或许三五年,天赋差的,一辈子都未必能成功。 可姜月初却不同。 大量精纯的妖魔气血,开始转化成自身。 她要做的,不是水滴石穿。 而是......大坝泄洪! “给老子......开!” 她心中怒吼一声,不再压抑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 轰—— 一声无声的巨响,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剧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 姜月初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汗珠自额角滚落,一张俏脸瞬间惨白如纸。 可她的眼中,非但没有半分痛苦,反而有些疯狂。 不够! 还不够! 她能感觉到,那道壁垒,在那狂暴的冲击下,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纹! 再来! 她一咬牙,调动起体内所有的气血,发起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冲击。 轰!轰!轰! 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 可那道坚不可摧的壁垒,也在一次次的冲击下,裂纹遍布,摇摇欲坠! 终于。 在不知第几十次冲击之后。 咔嚓—— 一声仿佛琉璃破碎般的清响,在她体内响起。 嗡—— 刹那间,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 她的骨骼,在这股力量的淬炼下,开始发出一阵阵奇异的声响。 咚...... 像是寺庙里悠扬的钟声。 锵...... 又像是刀剑出鞘的清鸣。 金石交错,清越入耳。 筋骨齐鸣! 这便是鸣骨之境! 【宿主:姜月初】 【境界:鸣骨初境】 鸣骨境,成! 姜月初缓缓站起身,紧握双拳。 不仅力道翻了几倍有余,体内的气血总量,更是相较先前,有了巨大提升。 若说先前是一口潭水,此刻便是一片巨湖。 若是此刻再对上那头鲶鱼精,她甚至有信心,不动用妖化,光凭《猛虎快刀》与这一身鸣骨境的修为,便能将其斩于刀下! 再看眼前。 除去早就被她放置在一边的妖筋与几块内脏,原本如小山般的妖物尸首,此刻竟是丝毫不剩。 “我滴个乖乖......” 姜月初忍不住嘀咕起来。 这《血食功》,竟是霸道如斯。 吞噬血肉,炼化气血,顺带着连骨头都给化得一干二净。 如此功法,简直是毁尸灭迹,杀人越货的必备神通。 也不知道......这功法,能不能对人使用? 这念头刚一升起。 姜月初便猛地一激灵,下意识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姜月初啊姜月初,你还是个人吗?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脑子里那些疯狂的念头压了下去。 她又在原地坐了一阵,直到后半夜,体内那股激荡的气血彻底平复,这才起身,朝着远处喊了一声。 “可以了。” 听到动静,刘沉等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眼前空空如也的泥潭时,一个个脸上,皆是掩不住的惊疑。 “这......这妖物的尸首呢?” 赵虎瞪大了眼睛,他几步冲到近前,用脚在烂泥里踩了踩,除了一个巨大的凹坑,什么都没有。 刘沉的目光,落在了姜月初脚边那堆血肉模糊的妖物器官上,又看了看她。 他没有再多问。 人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一面。 哪怕是出于好奇的询问,在被询问的人看来,或许已经是一种冒犯了。 “将这些东西收好。” 他对着身旁一名汉子吩咐道,随即转过身,看向众人。 “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还有...黄字营的弟兄......能找到多少,算多少吧。” “头儿!” 赵虎忍不住开了口,“那......那黑水村的事......” 刘沉摇了摇头,“妖物已除,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黑水村村民动用私刑一事,我会如实上报,自有县衙的人来处理。” “若是事事皆要镇魔司亲为,那还要这官府做甚?” ... 几日后。 当一行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重回凉州府时,已是黄昏。 八人,八骑。 去时满编,归来,亦是满编。 对于一次讨伐鸣骨大妖的任务而言,无疑有些不可思议。 几名汉子皆是沉默不语。 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会飘向队伍最后的少女身上。 所有人,脑子里都还回荡着那惊天动地的一刀。 若不是她,他们这些人,还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 想到此处,众人看向姜月初的眼神,愈发尊敬。 第32章 《虎啸镇魔刀》 前文已修改 ------------ 进了城,众人直奔镇魔司府衙。 刘沉翻身下马,看着眼前这几个虽然狼狈,却终究都活着回来的弟兄,心中百感交集。 “都回去吧,伤重的立刻去医馆,没事的也回去好好歇着。” 众人默默应诺,各自牵着马,朝着后院走去。 路过姜月初身边时,一个个都停下脚步,或是不自然地抱拳,或是笨拙地躬身。 待到人都走后,刘沉走到姜月初面前。 “姜姑娘......多谢。” 说罢,他对着姜月初,深深一躬。 “在下会将此次任务的所有细节,包括姑娘的功劳,一五一十,如实上报。” “斩杀鸣骨大妖,乃是大功,司里的赏赐......定然不会少。” 他抬起头,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神色愈发复杂。 对方如此年轻,却有如此手段。 只是一个区区九品镇魔卫? 刘沉心中苦笑。 他自然明白,魏合大将军为何会这般安排。 归根到底,金城一事,发生在其入镇魔司之前。 哪怕魏大人再如何看重她的本事,也不可能无视司里的规矩,更不可能堵住悠悠众口。 可如今...... 又是斩杀一头鸣骨大妖。 这般功绩,怕是不出几日,晋升的文书,便会下来。 十八岁。 还是女子之身。 一个十八岁的八品女队正...... “姑娘前途不可限量,日后......还望多多指教。” 姜月初倒是没听出对方的话外之意,只是漠然点头。 “嗯。” “若无他事,我先告辞了。” 话音落下。 她也不等对方回话,转身便朝着自己的营房走去。 只留下刘沉一人,站在原地。 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 入了镇魔司,她自然不能再住在魏清的院子里。 好在,司里许是考虑到她是女子,给她单独安排了一处小小的院落。 穿过演武场,绕过几条青石小径,一间独立的清静小院出现在眼前。 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院角种着一棵半死不活的槐树。 比起魏清那雅致的绣楼,这里无疑简陋了许多, 但姜月初倒不是那般贪图享受的人。 眼下虽勉强有了几分自保之力,可心头的警惕,却一直未放下。 无论是自己的直觉,还是魏合所言,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世,定然在日后会引出不小的麻烦。 如今提升实力,刻不容缓。 推门而入,屋内的陈设一目了然,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再无他物。 她随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当啷。 横刀被解下,随意地扔在桌上。 她踢掉脚上那双沾满了泥浆的黑靴,连外衣都懒得脱,直接盘腿坐到了床上。 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她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斩杀鸣骨大妖,百里奔袭,突破境界...... 这几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在脑海中复盘。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姜月初睁开眼,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豆大的火光,在小小的房间里摇曳。 是时候,继续开挂了。 【宿主:姜月初】 【境界:鸣骨初境】 【武学:猛虎快刀(无上),青崖回影(无上),血食功(圆满)】 【道行:四百二十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点睛),青面郎君(染朱),朱厌(摹影)】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虎煞血沸,狼行千里】 【妖化:虎山神】 四百二十年! 这可是她穿越以来,最大的一笔巨款。 穷了这么久,乍然暴富,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钱要花在刀刃上。 道行,自然也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虎山神,青面郎君,朱厌。 虎山神,代表着她的主攻伐手段,《猛虎快刀》。 如今她已入鸣骨,气血远胜从前。 无上境界的刀法,此刻威力已是恐怖无比。 若是继续提升,她的《猛虎快刀》或许能再上一个台阶,妖化之力也会更强。 至于青面郎君,倒是暂时不用考虑。 《青崖回影》虽然诡谲无穷,可想比于极致的力量,显然有些不够看。 至于最后一个......朱厌。 这头猪妖给了她《血食功》这等堪称逆天的辅助功法。 若是继续投入道行,又会得到什么? 是那诡异的血雾触手,还是更强的肉身天赋? 姜月初的意识,在三幅图卷之间来回游移。 是选择稳妥,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到极致? 亦或是......赌一把大的? 她看着面板,陷入了沉思。 良久。 姜月初睁开了眼。 如今《血食功》已然够用,杀伐之力,才是重中之重。 心念既定,再无半分犹豫。 “提升,虎山神。” 嗡—— 古朴的绘卷,在这一刻,竟是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画卷之上,那头盘踞山巅的血色猛虎,仿佛活了过来。 它缓缓睁开那双威严的竖瞳。 紧接着,它竟是自画卷中一跃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直直地冲入了姜月初的眉心! 轰!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信息洪流,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与此同时,那幅虎山神的图卷,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点睛二字,已然模糊。 【天成】。 【虎山神(天成):此妖已臻至完美,浑然天成,如天地自生,可短暂将其妖影化虚为实,召之对敌。】 化虚为实! 姜月初心中剧震。 这岂不是说,自己以后与人对敌,除了妖化,又多了一张底牌? 相当于凭空多出一个堪比鸣骨大妖的帮手! 这......这简直是离谱! 她强压下心头的狂喜,目光继续向下扫去。 【《猛虎快刀》晋升至鸣骨境武学。】 【武学:虎啸镇魔刀(精通)......】 《猛虎快刀》,也随之晋升了。 新的刀法,名为《虎啸镇魔刀》。 无数关于这门刀法的感悟、招式、发力技巧,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与她自身的武学经验飞快地融合。 一招一式,仿佛与生俱来。 相比于《猛虎快刀》的刚猛霸道,《虎啸镇魔刀》无疑更加完善,也更加恐怖。 刀出,不仅有虎影相随,更有虎啸之音,可震慑心神,乱人血气。 可...... 姜月初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精通? 不是,这什么意思? 就好比氪金无数,抽了个满命角色,结果天赋技能还不是满的? 这合理吗?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没错,就是精通。 按照《武道正解》上所言,武学境界,从入门、精通、小成、大成、圆满,再到无上,一步一登天。 她先前那两门武学,可都是无上之境。 如今这《虎啸镇魔刀》,威力固然远胜从前,可境界却只是区区精通? 这算什么? 第33章 我升官了? 那剩下的境界,该如何提升? 难不成......要靠自己一刀一刀地去练? 想到这里,姜月初的脸瞬间就黑了。 开什么玩笑。 她能有今日,靠的是什么? 是天赋吗?是努力吗? 都不是! 是开挂! 现在金手指告诉她,挂开完了,剩下的路要自己走? 靠! 她越想越气,正准备在心里问候一下这不靠谱的百妖谱。 就在此时。 面板之上,那行【虎啸镇魔刀(精通)】的字迹下方,竟是缓缓浮现出一行全新的小字。 【宿主境界已达鸣骨,可耗费道行,直接灌注武学,提升其境界。】 “......” 姜月初愣住了。 嗯? 还能这样? 可注意到自己所剩的道行。 【剩余道行:十三年。】 “......” 升级【虎山神】到【天成】,花掉了四百零七年。 如今,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十三年。 别说提升了,怕是连个响都听不见。 不过...... 郁闷归郁闷,这个新功能的出现,无疑是给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这说明,从今往后,她提升实力的方式,又多了一条。 不再是单纯地依靠收录妖物来获得新能力。 她完全可以将道行,用在某一个方向,将其堆到极致! 比如这《虎啸镇魔刀》,若是能提升到无上之境,威力又该是何等恐怖? 无上之上,又是什么?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让姜月初的心,瞬间变得火热起来。 穷点就穷点吧。 只要能杀妖,道行总会有的。 她强压下立刻就想出去找头妖物试试刀的冲动,将目光落在了那仅剩的十三年道行上。 虽然不多,但也不能浪费。 “灌注,《虎啸镇魔刀》。” 蚊子再小也是肉。 嗡—— 随着她心念一动,那十三年道行,瞬间消失。 但。 什么也没有发生。 果然如此。 姜月初叹了口气,倒也不觉得意外。 罢了。 这般巨大的提升,已经足够让她满意。 她吐出一口浊气,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尽数抛开。 事已至此,还是先睡觉吧。 ... 陇右道的夏日,毒辣得不讲道理。 黄沙被日头烤得滚烫。 风一吹,便糊人一脸。 一连几日,姜月初都未曾踏出过院门半步。 这几日,她除了吃,便是睡。 反正闲来无事,她索性拔出横刀,在院中比划起来。 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自己如今已是鸣骨境,又有【寅法天授】这等天赋在身,练上一练,总归是有些进益的。 然,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姜月初停下动作,站在院中,微微喘着气,脸色有些难看。 她略微估算了一下。 哪怕有着【寅法天授】的加持,想要将这门刀法从“精通”练到“小成”,怕也得花上几十年不眠不休的苦功。 几十年...... “操......” 姜月初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合着没了外挂,自己就是个练武的废物? 就在此时。 咚咚咚。 院门被人敲响。 “姜姑娘,你在吗?” 是刘沉的声音。 姜月初收刀入鞘,走过去拉开院门。 门外,刘沉一身干净的劲装,气色已经恢复,只是神色间,带着几分拘谨。 “刘队正,有事?” “徐大人找你。” 徐大人? 姜月初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日初入玄字营时,见到的那个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 那日见过周围人的态度,其必然是身处不小的职位。 可这般人物。 忽然找她作甚? 见她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刘沉苦笑一声,解释道:“徐大人乃是陇右镇魔司的偏将,统管整个玄字营的大小事务。” “此次召见你,大抵是为了你晋升一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斩杀鸣骨大妖,功劳已经上报,司里批下来了,你如今,已是八品队正。” “按照规矩,凡是新晋的队正,都要去见他一面,听些训示,我当初晋升时,也是如此。” 啊? 姜月初一愣。 我升官了? 不是,我连一个月的工资都没拿过! 那这个月的工资,是按先前的九品镇魔卫给,还是现在的八品队正给? 她默默地想着,倒也没那么傻乎乎地问出来。 只是点点头,转身回屋取了横刀挂在腰间,跟着刘沉的步伐,朝着玄字营的后堂走去。 路上,刘沉似乎是怕她紧张,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找些话说,便主动与她介绍起那位徐大人。 “徐大人的名讳,叫徐长风。” “徐家在京城,乃是将门世家,其父更是当朝的左骁卫大将军,从二品的大员。” 刘沉说起这些时,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艳羡。 “徐大人自幼天赋出众,听闻早年还曾得过纯阳宫的高人指点,年仅十五,便入了闻弦。” “二十一岁那年,便已是鸣骨境的高手,如今......如今不到三十,怕是已经......半步成丹了。” 半步成丹? 姜月初脚步一顿,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头。 想来,便是鸣骨之后的境界了。 再想想对方。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半步成丹。 这等天赋,确实算得上是天纵奇才,妖孽中的妖孽。 自己若不是有百妖谱傍身,这会儿怕是还在闻弦境的门槛上苦苦挣扎,连人家车尾灯都看不见。 人比人,气死人啊。 刘沉并未察觉到她心中所想,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徐大人虽是世家子弟,却并无那些纨绔的习气,只是性子冷了些,平日里不喜言笑,也不喜旁人打听他的家事。” “待会儿见了大人,你莫要紧张,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切记,莫要多嘴。” 姜月初点了点头。 不就是见领导么。 少说话,多点头,领导说的都对,有事我来背,有功领导领。 这套流程,她自然熟悉。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玄字营的后堂。 比起外面那些镇魔卫们居住的营房,这里明显要清净雅致得多。 一处独立的院落,青砖铺地,廊下挂着几盆兰草,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 刘沉在院门口站定,对着里面躬身行礼。 “大人,姜月初带到。” “进来。”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刘沉对着姜月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己进去,他则躬着身,退到了一旁。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第34章 升官发财 屋内的陈设,比她那小院还要简单。 一张书案,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柄长剑,再无他物。 徐长风正坐在案后,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连头都未抬。 姜月初依着规矩,抱拳躬身。 “卑职姜月初,见过徐大人。” 徐长风没有立刻应声,依旧自顾自地翻阅书籍。 姜月初就那么躬着身,一动不动。 她不急。 对方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呢。 官场上常见的老套路了,无非是想敲打敲打她这个新人,让她知道谁是老大。 果然。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翻书声才停了下来。 “抬起头来。” 姜月初依言,缓缓直起身子,抬眼望去。 徐长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双清澈如古井的眸子,正落在她的身上。 那目光,谈不上审视,也谈不上好奇,就只是那么平平淡淡地看着。 可就是这般平淡的目光,却让姜月初寒毛竖起。 这家伙......很强。 哪怕现在已经踏入鸣骨之境,若不动用特殊手段,自己恐怖连对方一招也撑不下来。 “姜月初。” 徐长风缓缓开口,“你可知,本将为何要见你?” 这特么纯属废话。 可领导的废话,自己是万万不能自作聪明的。 姜月初垂下眼帘,“卑职不知。” “呵。” 徐长风忽然轻笑一声,俊美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按理来说,我玄字营,本不该收女子。” “你是第一个。” 姜月初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魏合看重你,想必,你有你的过人之处。” “金城县,你一拳轰杀猪妖。” “黑河畔,你一刀斩了水怪。” “两次出手,皆是鸣骨大妖,一次比一次干净利落。” 徐长风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 他比姜月初高出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一身本事,从何而来?” “......” 姜月初心中暗叹一声。 自己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秘密,哪怕魏合懒得追究,可不代表,其他人也懒得追究。 对于旁人而言,一个京城大小姐,忽然摇身一变,有了如此本事,实在是天方夜谭。 她抬起头,迎上徐长风的目光,不卑不亢。 “家传。” “家传?”徐长风挑了挑眉,“据我所知,你父姜洵,乃是文官出身,手无缚鸡之力,你这一身刚猛霸道的刀法,又是从何而来?” “家母所传。” 姜月初面不改色地胡扯。 反正记忆里,她那便宜老娘早就死了,死无对证。 “哦?” 徐长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你母亲,师承何人?” “卑职不知。” “不知?” “家母早亡,许多事,都未曾与卑职说起。” “......” 屋子里,再度陷入了沉默。 徐长风就那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少女亦是倔强地昂起头。 良久。 徐长风忽然转身,走回了书案后。 “罢了。” 他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书,看了一眼,随手丢了过来。 “这是你的告身,八品队正,月俸十两,米五石,肉二十斤,另配一处城内独立的院落。” 姜月初接过文书,看着上面那鲜红的官印,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月俸十两! 翻倍了! 发财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将文书收好。 “多谢大人。” “不必谢我。”徐长风摆了摆手,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这是你应得的。” “镇魔司,不养闲人,也不养废物。” “你的本事,配得上这个位子。”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如今陇右镇魔司人手不足,你手下的人,都是些新招募的江湖刺头,能不能让他们服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姜月初挑了挑眉。 刺头? 她最喜欢对付刺头了。 不服? 打到服为止。 “卑职明白。” “嗯。”徐长风点了点头,似乎不想再多言,“下去吧,去账房领了这个月的俸禄,再去寻你的队里的人。” “是。” 姜月初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房间。 直到那扇门被重新关上,徐长风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门口,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姜家......” 他喃喃自语,随即又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了那卷书。 ... 姜月初走出院子,一眼便看到了等在廊下的刘沉。 见她出来,刘沉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关切。 “如何?大人没为难你吧?” 姜月初摇了摇头,“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刘沉松了口气,“徐大人就是性子冷了些,人还是不错的。” 姜月初不置可否。 她亮了亮手里的告身文书,“刘队正,以后,怕是不能再叫你队正了。” 刘沉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我同级,以后,便以姓名相称吧。” 他看着姜月初,神色复杂。 这才几天功夫? 对方就已经从一个新人,变成了与他平起平坐的同僚。 不。 或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得反过来,称呼她一声“大人”了。 “走吧,我带你去账房。” 姜月初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账房?” 说起这个,她还有些纳闷。 按理说,镇魔司发俸禄,都是每月十五。 今日才初十,自己这新官上任,总不能提前预支工资吧? “这你有所不知。” 刘沉见她一脸疑惑,,笑着解释起来。 “这也是司里的规矩,算是给弟兄们的奖赏,凡是晋升者,当日便可去账房,支取一笔与新官职月俸等额的银钱。” “司里管这叫‘升官钱’,不算在月俸里,纯当是给弟兄们的彩头。” 姜月初闻言,眼睛瞬间就亮了。 嚯! 还有这好事? 不就是奖金么! 果然,镇魔司别的不说。 这待遇,绝对是大唐三百六十行里的头一份。 想通了这一节,她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对着刘沉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便有劳了。” “谈不上劳烦。”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廊道。 或许是因为官职相同,没了上下级的束缚,刘沉的话也多了起来。 “徐大人平日里就是那般性子,你莫要放在心上,他虽说看着冷淡,但向来赏罚分明,只要你有本事,他从不吝啬赏赐。” “至于你手下那队人......我倒是听人说过......” 刘沉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第35章 全是刺头?! “我手下那队人......怎么了?” 姜月初有些好奇。 刘沉闻言,脸上那丝古怪的神色愈发浓重,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 “麻烦倒也谈不上,只是......不好管。” “你也知道,咱们镇魔司如今人手短缺,为了补充人手,司里这几年放宽了招人的门槛,只要有些本事,无论是军中退伍的悍卒,还是走投无路的江湖人,三教九流,皆可入我镇魔司。” 姜月初点了点头,这她倒是知道。 毕竟,她自己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那些从军中退下来的弟兄,或是其他来路的人,倒还好说,给了饭吃,便肯卖命,守规矩。” 刘沉叹了口气,“可那些混迹江湖的......就难办了。” “一个个桀骜不驯,自视甚高,满脑子都是所谓的江湖规矩,快意恩仇,压根没把自己当成朝廷的人。” “哦?” 姜月初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值得你留心的,有三个。” 刘沉一边走,一边说,“第一个,叫刘珂,是落雁山庄庄主刘博仁的私生子。” “落雁山庄?” “嗯,在咱们陇右道,也算是一方名门大派了。” 刘沉解释道,“这刘珂自幼天赋出众,二十出头便入了闻弦,在陇右年轻一辈里,也算小有名气,可他毕竟是私生子,在山庄里处处受排挤......” “他来镇魔司,一半是为了赌气,一半也是想闯出个名堂,让他那老爹看看。” “虽说我镇魔司行事,不必看那些江湖门派的脸色,可落雁山庄在陇右根基深厚,刘博仁与各州府的不少官员都有些交情,这刘珂若是在你手底下出了什么事,怕是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 姜月初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 一个背景不俗,心高气傲的豪门弃子。 “另外两个呢?” “另一个,叫陈通,是个老江湖了,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后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才来的镇魔司。” 刘沉的语气凝重了几分,“这种人,性子暴躁,只认拳头,不认官职。” 姜月初摸了摸下巴。 这个好办。 不服就打,打到他喊妈妈为止。 “那第三个呢?” “第三个......” 刘沉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古怪,“听说是从金刚寺出来的......法号不戒。” “和尚?” 姜月初愣住了,“和尚也来镇魔司?” 刘沉苦笑道,“金刚寺乃佛门大宗,只是这不戒和尚,喝酒吃肉,打架逛窑子,除了不杀生,什么戒都犯了个遍,最后被他师父一脚踹出了山门。” “他下山之后,不知怎的就来了咱们镇魔司,说是......要在红尘中修行,斩妖除魔,证自己的金刚怒目之道。” 姜月初听得眼皮直跳。 好家伙。 神仙阵容啊。 “徐大人让你去带这队人,怕也是存了让你去镇镇场子的心思。” 刘沉看着她,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同情,“总之,万事小心。” 姜月初扯了扯嘴角。 小心? 她现在只想赶紧见到这三位大才,然后亲切地跟他们交流一下人生理想。 两人说话间,库房已经到了。 还是那个独眼老头,靠在椅子上打盹,听到动静,不耐烦地睁开眼。 姜月初将文书递过。 那老头接过文书,目光在少女身上停留,倒是认了出来。 毕竟,整个陇右道镇魔司,就这么几个女娃。 还是个生得这般俊俏的。 他懒洋洋地扫过文书,本以为又是来领些伤药之类的。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文书上的官职与姓名时,手上动作猛地一顿,那只独眼,骤然睁大。 “八品队正......姜月初?” 他抬起头,满是褶子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才......这才几天功夫?” 刘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何止是这老吏,便是其他人听闻,也觉得不可思议。 老头盯着姜月初看了半晌,像是要从她脸上瞧出朵花来,最后啧啧称奇地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后生可畏”,这才慢悠悠地起身。 他从身后一个上了锁的木箱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丢在桌上。 “升官钱,十两,点点吧。” 姜月初接过布袋,入手一沉,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十块崭新的官铸银锭。 她默默将钱袋揣进怀里,对着那老头一抱拳。 “多谢。” “谢我作甚,这是司里的规矩。” 老头摆了摆手,重新躺回椅子上,闭上了眼,嘴里却还在嘀咕,“他娘的,老子在镇魔司干了一辈子,也没见过升官这么快的......” ... 领了钱,两人出了府库。 “你那队人,就在前面的营房。” 刘沉指了指不远处一排看着有些破旧的屋子,“我就不送你过去了。” 姜月初点了点头。 刘沉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叮嘱几句,可最后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自己......多加小心。”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去。 “刘兄。” 身后,忽然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 刘沉脚步一顿,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姜月初对着他,郑重地一抱拳,深深躬身。 “今日,多谢。” 她抬起头,眼神认真。 “......” 刘沉愣住了。 他没想到,对方会行此大礼。 自打黑河一战之后,他便清楚,自己与眼前这位少女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他今日所为,一半是出于同僚之谊,另一半,又何尝没有几分提前结个善缘的心思。 可对方,却似乎将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思,当成了一份实实在在的情谊。 “这......这算什么!” 刘沉老脸一红,连忙摆手,“你我皆是司里弟兄,说这些,岂不是生分了?” 姜月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肯这般推心置腹地将其中关窍一一告知,这份情,她姜月初记下了。 ... “来来来!押大押小!买定离手了啊!” “我押大!” “操!又是小!不戒你个秃驴,是不是出老千了?” “阿弥陀佛,贫僧乃是出家人,赌桌之上,全凭佛祖保佑,施主输了钱,可莫要污蔑贫僧的清白。” 姜月初还未走近,一阵喧哗声便传了过来。 第36章 在下姜月初 院子里,七八个汉子正围着一张石桌,吆五喝六,赌得热火朝天。 一个穿着身不伦不类的僧袍的胖大和尚,正抱着个酒葫芦,笑得满脸通红,身前堆着一小堆铜钱。 在他对面,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悍的汉子,正拍着桌子骂骂咧咧。 院子另一头,一个身穿锦衣,手持长剑的年轻人,正一脸嫌恶地看着那群赌徒,自顾自地擦拭着手中的剑,仿佛与这群人为伍,都脏了他的眼。 姜月初的出现,并未引起多少注意。 只有一个坐在角落里,默默磨着一柄短刀的汉子,抬了抬眼皮,瞥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姜月初的目光在院中扫过。 不用人介绍,她也大概能把那几个刺头跟刘沉的描述对上号。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抱着刀,静静地站在门口。 终于,那名擦剑的锦衣年轻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看了过来。 当他看到站在门口的,竟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时,眼中满是疑惑。 这女子好看是好看,可来这做甚? 赌桌上,那输了钱的横肉汉子正一肚子火,见姜月初盯着他们,当即把火气撒了过来。 “哪来的小娘们,滚一边去,别在这碍你家爷爷的眼!” 话音落下,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姜月初身上。 “阿弥陀佛......”那胖大和尚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嗝,“这位女施主,莫不是走错地方了?此乃镇魔司重地,可不是你这般娇滴滴的女菩萨该来的地方。” 闻言。 姜月初只是冷笑一声,并未理会那汉子的叫骂。 自顾自道:“刘珂,陈通,不戒,都在这吧?” 赌桌上的铜钱还散落着,那胖大和尚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那满脸横肉的汉子,也是一愣,随即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他娘的是谁?怎么知道爷爷们的名号?” 角落里,那一直擦着剑的锦衣年轻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戒和尚放下酒葫芦,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女施主,找我们兄弟三人,所为何事?莫不是......化缘化到咱们镇魔司来了?” 众人闻言,又是哄笑起来。 只是这次的笑声,明显弱了许多,带着几分试探。 就在此时,人群里一个汉子忽然“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等等......我想起来了!她不就是前些日子,在院里把老赵按在柱子上打的那个女娃吗?” 此言一出,院中再次一静。 “哪个老赵?” “就刘沉手下的那个,听说也是个闻弦中境的好手,结果在那姑娘手里,一招都没走过去!” “嘶......”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在场不少人并未见过那日的光景,可闻弦中境的分量,他们还是知道的。 另一个知情的汉子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何止啊!我可听说了,这位是魏大将军亲自挑的人,当时徐大人亲口说的!” 魏大将军!徐大人! 这两个名号一出,分量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本还带着几分轻佻和不屑的目光,瞬间就变了味道,多了几分惊疑。 镇魔司里,竟有这么一号女子? 但...... 可就算对方也是镇魔司的人。 还是个有些背景和手段的狠角色,那又如何? 一个女人,跑到他们这伙糙汉子的地盘来,点名道姓,到底想干什么? 刘珂缓缓站起身,将擦拭干净的长剑收回鞘中,神色倨傲地看着姜月初。 “就算是我镇魔司的同僚又如何?” “姑娘无故闯入我等营房,还直呼我等名讳,未免也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吧?” 本来这种互相串门的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不是一个队里的弟兄,私下也时常有所联系。 可在场的是什么人? 江湖人! 江湖人最重什么? 面子。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闯进他们的地盘,点着他们的名字。 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还未等姜月初有所反应。 那满脸横肉的汉子,已然抄起了扔在地上的腰刀。 呛啷—— 刀光乍起。 他几步便跨至姜月初身前,雪亮的刀锋,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爷爷们面前指手画脚?信不信老子今天就给你开了瓢?!” 院中众人面色皆是一变。 他们知道陈通这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可谁也没想到,他竟敢在镇魔司的营房里,对一个同僚动刀。 几个想劝的,看着那刀锋,又看了看陈通那张杀气腾腾的脸。 终究是不敢,也没那个实力去劝。 而有实力去劝的...... 那胖大和尚只是将葫芦凑到嘴边,又灌了一口,眼中是看热闹的笑意。 而锦衣公子,则是抱着剑,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抹讥诮。 在众人或惊或惧,或玩味的目光中。 姜月初却像是没看见那柄指着自己的刀。 她视若无睹,只是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靴尖上沾染的一点尘土。 而后,轻薄的红唇微启,声音平淡。 “把刀放下。” 陈通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你他妈......”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那柄腰刀便带着风声,朝着姜月初的脸上拍了过去! 然,就在这一瞬。 姜月初挑了挑眉,握紧了怀中的腰刀。 下一秒。 连带着刀鞘,轻描淡写地朝对方肩膀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 陈通满眼不可置信。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双膝狠狠砸在地上,将青石板都砸出了两道裂纹! 当啷。 长刀脱手,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哪怕用尽全力,脖子上青筋暴起,依旧无法起身。 而导致这一切的,仅仅是那柄还未出鞘,轻飘飘压在他肩上的腰刀! “......” 胖大和尚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端着酒葫芦的手,停在了半空。 角落里,锦衣年轻人脸上的讥诮,化作了浓浓的惊骇。 陈通的实力,他们都清楚。 可如今...... 竟被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用刀鞘压得跪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陈通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双干净的黑靴,赤红的眸子,艰难地斜着向上看去。 只见少女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垂下眼帘,声音平淡。 “忘了和你们介绍......” “在下姜月初,以后,是你们队正。” 不戒、陈通、刘珂 第37章 当官好啊,这官得当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哗然。 “队正?!” “一个女人,也能当队正?!” 角落里的刘珂,面色更是一变。 镇魔司的队正,皆是八品官职,统领一队人马,手握实权。 他自诩天资出众,二十出头便入了闻弦,如今更已是半步鸣骨的修为,在整个陇右道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是翘楚。 可即便如此,他至今仍是一名普通镇魔卫。 全因镇魔司向来不看出身,只看功绩。 可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女人。 一个初入镇魔司,甚至连功绩都未曾积累的新人,就能一跃成为队正? 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难不成,对方单独斩杀了鸣骨大妖? 开什么玩笑! 鸣骨大妖是什么概念? 寻常闻弦境武者,哪怕是半步鸣骨,面对鸣骨大妖也只有被碾压的份。 就在此时。 姜月初从怀里取出一卷文书,在众人眼前展开。 在场之人,皆是武者,眼力自是不凡,自然能看清其上的字。 一个眼尖的汉子,下意识地念出了声。 “奉陇右道都司徐长风偏将之令,兹任命姜月初为陇右道镇魔司玄字营八品队正,统领一队镇魔卫。” 这下,众人皆是恍然。 怪不得这少女敢孤身闯入营房,怪不得她敢点名道姓,原来以后是自己上司。 原本喧哗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姜月初身上,带着几分惊疑。 这般年纪,这般手段,这般背景...... 那胖大和尚眼珠一转,脸上瞬间堆满了笑意,抱着酒葫芦便凑了上来。 “贫僧不戒,见过姜队正!” “瞧瞧,瞧瞧贫僧这眼神,就知道姜队正绝非池中之物!您看,这陈通也是个粗人,平日里就这脾气,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先把刀放下来,可好?” 他一边说着,手已经搭在姜月初那压在陈通肩上的刀鞘之上,想将其抬起。 下一秒。 却面色一变。 他暗中使了全部力气,可那刀鞘却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他这才知道,陈通遭受的是如何恐怖的力道?! 这小娘们看着纤细,竟有如此巨力! 姜月初侧眸望去,清冷的目光落在和尚的手掌上。 “你在教我做事?” 那和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头渗出细汗,连忙收回手。 “不敢,不敢,贫僧绝无此意!” 姜月初收回目光,淡淡地扫过院中众人。 “都听好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人,瞬间噤声。 “我姜月初,不喜多言,也不喜多管闲事。” “你们平日里,是斗鸡走狗也好,饮酒作乐也罢,我一概不管。” “但......丑话说在前头。” 姜月初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我不管你们是江湖豪杰,还是世家子弟,是和尚,还是杀手......到了我这里,只有一个规矩。” 她抬起手,将压在陈通肩上的刀鞘抽回。 陈通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那便是......我的规矩。” “谁若是不服,不认,便趁早滚蛋。” “若是不想滚,又想在我手底下作妖......那便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她的目光,在刘珂、不戒和陈通三人身上,各自停顿了片刻。 “听明白了吗?” “......” 没有人敢说话。 姜月初皱起眉头。 “嗯?” 胖和尚连忙喊起来:“听明白了!都听明白了!” “听......听明白了!” 众人纷纷开口。 可稀稀拉拉的声音,着实有些难绷。 姜月初“啧”了一声。 她拇指抵住刀,出鞘一寸。 嗡—— 刀身与刀鞘摩擦,发出一声颤鸣。 众人吓的一个机灵,方才那点敷衍瞬间烟消云散。 “听明白了!!!” 这一次,院中众人齐声应答,声音洪亮。 便连刘珂,也是下意识大声喊了起来。 可这一喊,瞬间面色一红。 草! 自己怎能如此失态,竟被一个女人吓得这般不堪!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可他确确实实,在这少女身上,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 既然与手下已经见过。 她也没兴趣在这里看这群大老爷们继续赌博喝酒。 况且,自己待着,不仅自己难受,手下这些人也难受。 何必找不自在? 出了营房,姜月初想起司里给她分配了城中的房屋,不禁有些感慨。 短短时日,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囚犯,到如今的八品队正,鸣骨境武者。 现在不仅银子有了,连房子也有了。 只能说,未来可期! 当下,便决定去新家看看。 她循着记忆中那独眼老头的所言的地址,不自觉地哼起了几句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往镇魔司外走去。 凉州地处陇右腹地,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自有其一番气象。 长街之上,商贾云集,叫卖声不绝于耳。 各色旗幡招摇,酒肆茶楼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镇魔司都司设于此,刀剑之声,妖魔之气,皆被其镇压,故而城中百姓,尚能安居乐业,不为妖邪所扰。 姜月初行走其间,倒也觉出几分久违的市井气息。 此地虽比不得记忆中京城长安的巍峨气派,却也让她真切感受到这方世界的生机。 金城县的腥风血雨,黑河畔的恶臭泥泞,仿佛都随着这熙攘的人潮,渐行渐远。 镇魔司分配的屋舍,位于凉州城东,毗邻城墙。 此地名唤靖妖坊,顾名思义,乃是专为镇魔司所设。 毕竟,镇魔司有不少人拖家带口,总不能一大家子都挤在都司内。 故而特设此地,八品及以上,皆在此免费分配。 至于九品镇魔卫,则可以极低的价格购入。 算是镇魔司给手下的一大福利。 坊内街道宽阔整洁,两侧栽种着高大的乔木,即便在炎炎夏日,也投下一片片荫凉。 坊间宅院错落有致,虽不奢华,却也青砖黛瓦,颇显规整。 偶有镇魔卫身着便服,挎刀而过,神色间少了都司内的冷硬,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姜月初循着地址,来到坊内一处小院前。 还未走近,远远便看见有人在门口等候。 那人身着一袭青色小褂,瞧着约莫四十来岁,面容精瘦,两撇鼠须,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见了姜月初,那人赶忙迎上来,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姜大人当面?” 姜月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纳闷。 这人,如何识得她? “你是......” 那人闻言,连忙自我介绍,点头哈腰道:“卑职乃是靖妖坊的小吏,姓李,单名一个福字,早就收到都司的吩咐,说今日有位大人要迁入,特在此等候,为大人引路。” 姜月初听了,心中不禁感慨。 要说都想当官呢。 自己不过一个八品队正,便有专人等候。 若是今日自己不来,这人岂不是要白等? 第38章 妖兽血肉的珍贵 她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有劳了。” 李福连称不敢,小跑到前头,取出钥匙,将院门推开。 “大人,请。” 院子不大,却也干净整洁。 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院中一口水井,几丛翠竹,十分雅致。 “大人可还满意?” 姜月初扫了一眼,这环境,比营房好了不知多少倍,哪里有不满意的道理。 “嗯。” 她颔首,示意还算满意。 李福见状,脸上笑意更浓,又絮絮叨叨地介绍起院里的各项设施,乃至城中何处采买方便,何处饭菜可口。 姜月初听得有些不耐,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好了,你先下去吧。” 李福识趣,立刻送过钥匙,躬身告退。 待他走后,姜月初走到院中,深吸一口气。 这便是她的家了。 在这个异世,头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虽然这安身之所,来得有些曲折,有些血腥。 可那又如何? 她环顾四周。 “这么大的屋子,是不是该雇点丫鬟下人帮忙打理一二......” 不不不。 她猛地晃了晃小脑袋。 姜月初啊姜月初,你怎能如此堕落? 这才八品小小队正,就想着找人伺候自己了? 而且,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自己一个月不过十两,大唐王朝,十两纹银,或许足以让寻常三口之家,衣食无忧半载。 若是省着些,一年也勉强过得去。 可这些,对姜月初而言,却只是杯水车薪。 都说穷文富武。 可实际上,读书要钱,习武,更是要钱。 穷人家的孩子,能温饱已是奢望,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去买些滋补气血的药材,又或是请个武师教导? 便是那最粗浅的把式,没有个十年八载的苦练,也难登堂入室。 而世家子弟,自幼便有良师指导,珍馐补益,药浴淬体,筋骨自是远胜常人。 这其中消耗,何止千金? 百妖谱固然逆天,能让她在短时间内,跨越常人几十年的苦修。 然而,这金手指并非万能。 就平日的消耗,她如今已是鸣骨境,身体对能量的需求更是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这意味着,往后仅仅是吃饭,便要花掉自己大半的工资。 什么? 你问之前她是如何解决的? 自然是腆着逼脸,去魏清那蹭饭了。 可如今自己好歹已经升到八品队正,怎么好意思再去? 想到这里,她瞬间打消了拿俸禄享受的念头。 什么丫鬟下人,什么雅致生活,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 当下便决定先出门采购。 毕竟以后自己一人居住。 吃的用的,都得自己准备。 ... 凉州城东,靖妖坊外,便是坊市。 姜月初先是去了布庄,裁了两身常服,又找裁缝定做了两套劲装。 买齐了生活所需的东西,又寻了处米铺,称了五石精米。 镇魔司的升官钱并不包括每月的米肉,故而这些天的消耗,还得自己先垫上。 米是买完了,接着是肉。 武者吃食,与常人大有不同。 寻常的猪肉羊肉,不仅难以饱腹,想要增进修为,也是杯水车薪。 像有钱的武者,大多会专门购买一些妖兽的血肉。 妖兽并不是妖魔,乃是身负一丝妖魔血脉的奇珍异兽。 镇魔司的赤瞳驹,便是此类。 对武者而言,妖兽的血肉,乃是大补之物。 姜月初寻思着,自己如今已是鸣骨境,寻常的血肉,怕也难以满足她的需求。 既然是采购,那便去顺道看看,所谓的妖兽血肉。 打听了一番,她便朝着城中最大的肉铺走去。 ... “什么?这点肉,你卖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肉铺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此刻却被姜月初吼得脖子一缩,一脸的委屈。 他看了看姜月初的镇魔司制服,最终还是不敢多言,只是低声解释道:“大人......这妖兽肉,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个价格,寻常猎户,根本不敢指染,只有一些江湖人,才会专门去猎杀妖兽......”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 草! 五十两纹银,就买这么一小块肉? 抢劫都没这么快! 她如今一个月十两月俸,买一块肉,就得花掉她五个月的薪水,这谁受得了? 她暗自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妖兽肉虽然好,但眼下囊中羞涩,也只能先退而求其次了。 郁闷归郁闷,买不起还能咋整? 总不能真去抢吧? 那是土匪行径,她姜月初好歹也是个有编制的八品队正。 “罢了,给我切五斤牛腱子肉,再来两只肥鸡。” 她指了指案板上的普通家畜肉,语气带着一丝不甘。 肉铺老板松了口气,麻利地切肉,捆扎。 姜月初从怀里掏出钱袋,正要付钱,身旁忽然响起一道沉稳的声音。 “这肉包起来罢,我替她付钱。” 姜月初一愣,转头看向来人。 玄色常服,身姿挺拔,眉眼深邃,沉稳如山。 不是魏合,又是谁? 她心中咯噔一下。 世上最尴尬之事,莫过于出门逛街,碰到自己的领导。 “魏......魏大人!您怎么在这?” “恰好路过罢了。” 姜月初赶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怎能让大人您破费......” 魏合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几斤普通肉食上,“这点钱对我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如今踏入鸣骨,正是需要补益气血的时候,这些普通肉食,于你而言,杯水车薪。莫要省这些身外之物,耽误了修行。” “......” 姜月初有些讶然。 自己踏入鸣骨,可是从未与人提起过。 便连徐长风,当时也没说什么。 等等...... 或许对方已经知道,只是懒得提罢了。 “多谢大人。” 她抱拳道谢,语气真诚了几分。 她还能说什么? 总不能当着肉铺老板的面,跟自己的顶头上司争执吧? 那岂不是显得她小家子气,又驳了领导面子? 她暗自叹了口气,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 魏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多言,随手从怀里掏出银子,付了钱。 那老板接过银子,连连称谢,手脚麻利地将姜月初要的肉食打包好。 魏合见她收下,脸上才露出一丝满意。 他并未久留,交代了几句,便又匆匆离去。 仿佛真的是恰巧路过。 看着魏合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姜月初提着手中的肉食,心中百感交集。 对方如此照拂自己,究竟所求为何...... 罢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这份好意,她记下了。 第39章 成丹大妖! 回到了靖妖坊的小院,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放下,先是把布料和劲装收好,又将精米放进米缸。 最后,才拎着那几斤沉甸甸的肉食,走到院中的水井旁。 打水,清洗,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她并非不善厨艺。 前世自己一个人居住,没少下厨,只是如今换做女性的身体,到底还是有些怪怪的。 “若是自己真的嫁人,说不定还是个贤妻良母......” 摇摇头,驱散脑中古怪的念头,赶紧料理起来。 灶房里,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铁锅架在上面,很快便热气腾腾。 姜月初将切好的妖兽肉倒入锅中,伴随着滋啦一声,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 她又加入一些寻常的佐料,大火翻炒,小火慢炖。 肉香渐渐溢出小院,引得坊间几家住户的狗儿,都忍不住趴在墙根下,嗅着鼻子,发出低低的呜咽。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这熟悉的烟火气,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她用木勺舀了一勺炖得酥烂的肉,放入口中。 肉质软糯,汁水饱满,咸香适口。 仅仅一口,瞬间感受到体内的气血增长了一丝。 那股暖流,丝丝缕缕,汇入丹田。 虽不似吞噬妖魔血肉那般狂暴而立竿见影,却胜在细水长流,日积月累。 “唉......” 姜月初叹了口气。 妖兽血肉,毕竟不是妖魔血肉。 妖魔血肉,乃是妖物吞噬天地灵气,或炼化生灵精魄而成,蕴含着磅礴的气血与妖气。 而妖兽,只是沾染了一丝妖魔血脉的异兽。 其血肉虽比寻常牲畜更具灵性,却也远不能与真正的妖魔相提并论。 但按照大唐律法,私自贩卖妖魔血肉,乃是大罪。 镇魔司对此管控极严,只有都司府库才有资格储存与炼化。 而她又不可能天天遇到妖魔。 这妖兽肉,也算是不错。 可惜了,就是贵了点。 姜月初看着锅里剩下的肉食,第一次对自己的钱包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看来,以后也要想办法多挣些钱财了。 ... 翌日一早。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姜月初便已起身。 她简单梳洗一番,穿上制服,腰间横刀,背脊挺直,来到镇魔司。 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自己手下面前露个面。 毕竟自己是他们的上司,不经常露个面,怕是以后更难管束。 她迈着步子,刚走入都司,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姑娘,且慢。” 刘沉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 姜月初回过头,眉梢微挑:“怎么了?” 刘沉喘了口气,摆了摆手:“徐大人有吩咐,今日所有玄字营的队正及以上人马,皆需前往都司正殿,有要事通告。” 哦,开会了。 姜月初点了点头,跟上刘沉的脚步。 两人并肩而行。 “姜姑娘,你......昨日去见了你手下的那队人,可还顺利?” 刘沉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姜月初摇摇头。 “没什么事,江湖人嘛,都硬气,我昨日过去劝劝,就软了。” 刘沉脚步一顿。 “姜姑娘。” “嗯?”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 ... 两人穿过几道长廊,最终来到一处宽阔的大殿前。 殿门敞开,殿中早已站满了人。 皆是身着镇魔司的制式黑衣,赤色纹路。 姜月初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便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除去普通的黑衣赤纹,有几个人的服饰上,竟是纹着不知名的凶兽,栩栩如生,似要择人而噬。 “这些人乃是镇魔司的中郎将。” 刘沉看出她的疑惑,压低声音解释道,“他们服饰上绣着的,是陇右金猊,金猊者,乃镇魔辟邪之神兽金狮也。”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各道镇魔司的图章皆有所不同,按照图章,便能知道所属何道都司,当然,只有郎将以上的职位,才有资格穿这般服饰。” 姜月初了然地点点头。 队正之上,便是校尉。 而校尉之上,才是中郎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殿前方身着普通黑衣,却气度卓然的俊美少年身上。 他却是穿着普通黑衣,没有任何额外的纹饰。 可即便如此,他站在那里,也如鹤立鸡群,自成一方天地。 刘沉见她如此,又耐心解释道:“当然,对于徐大人这般人物,若无要事,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姜月初懂了。 说白了,就是领导特权。 以后自己若是到了那般职位,怕是穿个裙子来都可以。 她心中恶趣味地想着,面上却不露半分。 殿中众人,已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 一个女子,出现在这镇魔司的正殿,实在太过惹眼。 不过或许是惧怕某人,众人倒是没有交头谈论。 姜月初却丝毫不在意这些,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队列末尾。 又等了片刻。 徐长风缓缓合上手中书卷,将其放在案桌一侧。 “既然人已到齐,那便直入正题。” “此次召集尔等,只为一事。” 殿中众人,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玉门关,疑似有新的成丹大妖出没。” 此言一出,殿中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成丹大妖! 那等存在,已是行走于人间的灾厄。 呼风唤雨,抬手便能覆灭一座小城! 徐长风却并未理会众人的惊异,只是继续道:“天字营已亲自前往探查,过些时日,便会有确切消息。” “若消息属实,玄字营上下,预计将调派过半人手,随同魏大将军,亲自前往玉门关,镇压妖魔。” 姜月初心中一凛。 过半人手,这几乎是玄字营的倾巢出动了。 魏合大将军亲自带队,可见此事的严重性。 这也意味着,她这个新晋的八品队正,很可能也会被卷入这场大战。 “故而,让尔等先行做好准备。” “这些时日,务必将陇右道内,已知的所有妖患,悉数解决。”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玉门关一旦开战,陇右道大军调动,各路妖魔必闻风而动,趁虚而入,届时,后方若乱,前线必溃,此乃大唐安危,百姓存亡之战,容不得半点疏忽。” 殿中众人,皆是神色凝重,齐声应道:“是!” 声音如雷,震彻大殿。 姜月初亦是抱拳躬身,心中却已开始盘算。 妖魔越强,道行便越多。 若能参与此战,斩杀更强大的妖魔,她的实力,定能再次突飞猛进。 只是...... 那可是成丹大妖啊! 虽然不知道与鸣骨究竟有何差距。 可自己区区鸣骨初境,这般实力,过去绝对是送菜。 徐长风见众人领命,挥了挥手:“散了吧,各队队正,领了任务便去执行,其余人留下。” 第40章 黑熊精 姜月初与刘沉并肩走出大殿,殿外阳光刺眼,恍如隔世。 “成丹大妖......”刘沉喃喃自语,“若是咱们陇右道的指挥使大人还在,哪轮得到那劳什子成丹大妖,在玉门关外放肆?” 指挥使? 姜月初脚步一顿。 刘沉察觉到她的异样,侧过头,见她脸上带着几分疑惑,便明白过来。 “指挥使,乃是三品大员,执掌一道镇魔司,权柄滔天。” 刘沉顿了顿,下意识地朝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 “可去年......因为新皇登基的事......”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你从京城来的,有些事,应该比我更清楚。” 姜月初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个锤子! 前身纯纯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对于朝堂之上的事,如何清楚。 不过对方不说,她自然也不会问。 当今世道,可不堪比前世。 暗下私议皇权,可是要被砍头的! 见她不语,刘沉只当她默认了,便继续道:“新皇登基,至今才将将一年,朝堂之上,自然免不了一番龙争虎斗。” “咱们镇魔司按理说,不该干涉皇权更替之事。” “可毕竟是在官场里混饭吃,树欲静而风不止,又如何能真的脱身于外?” “总之,如今咱们陇右指挥使一职,一直空缺到现在,大小适宜,皆暂由魏大将军负责。” 话尽于此,已不必再说。 姜月初默然。 心中也对这方世界的皇权,有了新的认知。 堂堂一道指挥使,说没就没...... 若是未来自己坐上了那个位置,又能否保全自身? 刘沉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这些底下人,还是少沾为妙,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比什么都强。” “嗯。” “行了,不说这些......” 刘沉又道:“你初升队正,虽说本事不小,可咱们镇魔司,到底还是看功绩说话的地方,你的资历尚浅,怕是轮不到什么好差事,你第一次独自带队,除了要小心妖魔,更记得要提防其他人人。” “人?” 刘沉摊了摊手,压低了声音:“如今局势动荡,新皇初立,这江湖之中,总有些心怀不满,不服王化之辈。” “前些日子,便有一位偏将,外出办案时,遭了几个江湖门派的联手坑杀。” “若是真遇上什么化解不了的风险,别犹豫,扭头就跑。” “大不了回来挨一道罪罚,总好过把小命丢在那。” 这话等于白说。 真碰上绝境,又有几人能逃得掉? 似乎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多余,刘沉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不过还是继续道:“当然,只要你不是死得无声无息,最多不出半月,司里自会派人,替你把仇报了。” “就拿那位偏将来说,出事之后,魏大人亲自点了一千玄字营精锐,只用了三天,便将那几个门派上下,屠了个干干净净。” 相比于镇魔司行事的狠辣,姜月初心中,倒是默默多长了个心眼。 本以为眼下只需提防妖魔鬼怪,却没想,这江湖之人,竟是比妖魔还要凶险几分。 ... 告别了刘沉,姜月初抱着刀,径直回了自己那队人所在的营房。 还未进院,便察觉到里头的气氛有些不对。 昨日还乌烟瘴气的院子,今日竟是安静得出奇。 几个昨日还围着石桌吆五喝六的汉子,此刻都跟鹌鹑似的,各自在院里找了块地方待着。 见到姜月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是一顿,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 院门口,一个穿着文吏服饰的年轻人正抱着一摞卷宗,焦急地等候着。 见她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姜队正。” 他将最上面的一份卷宗抽出,双手奉上。 “这是您队下的差事。” 姜月初伸手接过。 那文吏似乎知道她刚升队正,又是个女子,忍不住多提点了一句:“姜队正可是第一次带队出任务?” 也不等姜月初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出任务前,需凭此卷宗,去后院马厩登记,领取赤瞳驹,一人一骑,皆有备案。” “另外,司里有规矩,斩杀妖魔后,若有余力,尽量将尸首完整带回,府库会按妖物等阶,折算成功勋与赏钱。” “若是不便,也需取下筋骨、头颅等关键之物,作为功绩凭证。” 姜月初点点头,态度也是客气。 “在下知晓了,多谢提醒。” 文吏也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便抱着剩下的卷宗,匆匆离去。 院子里,安静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姜月初手中那份卷宗上。 他们大多都是刚入镇魔司不久的江湖人,别说出差事,就连正经的妖魔都没见过几头。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出差事。 如何能不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 昨日陈通被人家像按小鸡仔一样按在地上的一幕,现在还烙在他们脑子里。 谁又敢出言询问? 姜月初却没理会这帮人的小心思,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卷宗,一目十行。 卷宗上的内容,倒也简单。 【叠州合川县,官府上报,郡城外山上,有黑熊成精,体型硕大,力能开山,近日常下山游荡,于山下村落设坛讲法,言称已悟得佛法真谛,能度化世人,免受轮回之苦。】 【已有不少愚夫愚妇受其蛊惑,上山供奉,听其讲经,不事生产,妖言惑众,恐有大乱。】 【据报,此妖疑似有半步鸣骨境修为。】 姜月初看得眼皮一跳。 黑熊精? 还他娘的讲法? 开什么玩笑? 不过,半步鸣骨...... 实力倒是一般。 看来,这趟差事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凶险。 她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随手将卷宗朝着院子中央一扔。 “都看看吧。” 卷宗轻飘飘地落在石桌上。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去拿。 还是不戒和尚机灵,他嘿嘿一笑,腆着个大肚子凑了过去,一把抓起卷宗。 “让贫僧来,让贫僧来!贫僧识字!” 他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将卷宗展开,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当听到黑熊成精、设坛讲法时,院子里已经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我操,这熊瞎子成精了不去找个母熊,跑去当和尚?” 可当不戒念到半步鸣骨境修为时,院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了。 半步鸣骨! 那是什么概念? 虽说在场几人,刘珂等人,皆是半步鸣骨。 可妖魔修为缓慢,但动辄十年百年,根基浑厚无比。 同境界下,妖魔的实力,远远不是武者能与之相比的。 “头......队正......” 一个汉子结结巴巴地开口,脸色煞白,“这......这差事,是不是搞错了?咱们这才刚......” 墙角的陈通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怕个鸟!不就是头熊瞎子么?老子当年连......” 他本想吹嘘一下当年的战绩,可话到嘴边,一触及姜月初那平淡的目光,后半截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只是梗着脖子,闷声道:“干就完了!” 众人对视,心中依旧忐忑。 便在此刻。 “岂有此理!” “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戒和尚一声怒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这胖大和尚满脸悲愤,痛心疾首。 “佛门乃清净之地,三藏十二部,字字珠玑,岂容一头披毛戴角的畜生肆意玷污?!” “不行!贫僧今日,定要替天行道,为我佛门清理门户!” 周围几个汉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就忘了对方为什么被赶下山。 姜月初也懒得跟这群人废话,只是淡淡地开口。 “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后院马厩集合。” “干粮,伤药,兵器,自己都备齐了,谁要是迟了......” “自己滚蛋。” 话音落下,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只留下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 ... 合川县,因有两条大河在此交汇而得名。 靠着水路,县里倒也算得上富庶。 码头上终日人来人往,镇上的茶楼酒肆,也总是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客商。 可这几日,县里的气氛,却有些不对劲。 茶楼里。 “城西王屠户家的婆娘,昨儿个半夜,卷了家里所有的钱,跑了!” “跑了?往哪跑?” “还能是哪?山上呗!” “又是那熊妖......” 邻桌一个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这都这个月第几起了?” “谁说不是。” 短褂汉子咂了咂嘴,“王屠户今儿个一早报了官,在县衙门口哭天抢地的,说他那婆娘是中了邪,被那头熊瞎子给迷了心窍!” “什么熊瞎子,人家现在是黑熊大师!” 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年轻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脸上带着几分狂热,“大师说了,尘世皆苦,唯有皈依我佛,方能得大自在,脱离苦海!” “我呸!” 账房先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屁!一头畜生,也配谈佛法?它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把石头变成金子,分给城里的穷人?” “你......你这是污蔑大师!” 年轻人涨红了脸,“大师的法力,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懂的?我亲眼见过,大师一掌,便能劈开山石!那等神威,不是佛法是什么?” 茶楼里,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劈开山石......真的假的?” “那熊瞎子,本就力大无穷,成精了,有这本事也不奇怪。” “可......可它会讲经啊!听上山回来的人说,那黑熊大师盘腿坐在石头上,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比县里广济寺的主持讲得还好呢!” “放他娘的屁!”一个刚从外面进来的货郎,将担子往地上一放,抹了把汗,骂骂咧咧地开了口,“我昨日从山下过,好家伙,那山道上,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对着山顶磕头。” “我那表弟媳妇,也在里头!家里的娃儿发着高烧,她不管不问,把家里最后一点米都背上了山,说是供奉给大师,能求个福报!” “这叫他娘的什么福报?!”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 这世道,本就艰难。 陇右苦寒,天灾人祸,从未断绝。 百姓们活得不易,有点念想,本也无可厚厚非。 可如今这念想,却寄托在了一头熊妖身上,未免太过荒唐。 第41章 我们在这儿 官道之上,烟尘滚滚。 十匹赤瞳驹不紧不慢地走着,马背上的人,神色各异。 “他娘的,这鬼天气,热得鸟都快熟了!” 陈通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撮黑毛,满脸烦躁地抱怨着。 “阿弥陀佛。” 一旁的不戒和尚灌了一大口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陈施主此言差矣,心静自然凉。” 陈通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秃驴,你那葫芦里还有没有酒?给老子来一口!” 不戒和尚闻言,宝贝似的将酒葫芦往怀里一揣,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此乃贫僧修行之物,凡人喝了,是要折寿的。” “我操你......” “再敢多嘴,全都给我走着去。”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此话一出,陈通和不戒和尚瞬间闭上了嘴,就连其他几个原本还在低声闲聊的汉子,也立刻噤若寒蝉。 姜月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群江湖出身的手下,从凉州府出发,一路上嘴便没停过。 饶是她这般性子,此刻也生起了将这群聒噪的家伙挨个暴打一顿的心思。 队伍在沉默中继续前行。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官道的尽头,终于渐渐看见了一道轮廓。 “吁——” 姜月初一拉缰绳,赤瞳驹人立而起,停在了合川县的城门外。 众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匹,走入城内。 城里的百姓一见到他们这身黑衣赤纹的装束,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炸开了锅,一个个皆是压低了声音,议论起来。 “是镇魔司的人!” “镇魔司的官爷来了!” “快看,他们往县衙的方向去了,定是为了那头熊妖来的!” 很快,还不等他们走到县衙,前方街道上便冲出一群人,不由分说地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身满是油污的短褂,脸上涕泪横流,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官爷!求求你们,救救我婆娘吧!”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哭喊声响成一片。 “官爷,我儿子也上山了,三天没回家了!”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镇魔司是何等存在? 寻常人见了,躲都来不及。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敢上前拦路。 可见,这些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刘珂看着眼前这番景象,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他本就是名门子弟,自幼便被灌输行侠仗义的念头,此刻见百姓受苦,心中那股侠义之气顿时涌了上来。 “各位乡亲,你们......” 他正想开口安抚几句,许下什么承诺。 “闭嘴。”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姜月初只是漠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百姓。 刘珂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陈通和不戒和尚等人,也是面露异色,心中皆是生出几分不满。 他们虽然桀骜,却也自诩江湖好汉,见百姓有难,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可姜月初的眼神,却只是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众人心中那点不满,瞬间便被一股寒意浇灭,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姜月初不再理会众人,径直牵着马,从那群呆若木鸡的百姓身旁,走了过去。 刘珂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毕露。 该死! 这姓姜的,当真是铁石心肠不成?! 如今百姓跪在面前,哭诉求救,她竟连问都不问一句,就这么走了过去? 这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道妖人,又有何异? 一股无力感,混杂着屈辱,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一只肥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珂一怔,回头看去,却是不戒和尚。 那胖大和尚脸上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 县衙门口,两尊石狮子被风沙侵蚀得面目模糊。 皂隶一见他们这身黑衣赤瞳驹的行头,腿肚子都软了,连滚带爬地跑进内堂。 不多时,一个顶着乌纱帽,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便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满头大汗地迎了出来。 “下官合川县令,钱有为,不知几位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姜月初没理会他的客套,径直往里走。 钱有为在前面引着路,点头哈腰,一行人穿过前堂,来到后衙的厅堂。 茶水很快奉上。 钱县令擦了擦额头的汗,“几位大人一路风尘,辛苦了,不知各位大人来我这小小的合川县,所为何事?” 此话一出,众人便愣住了。 这县令什么意思? 姜月初皱起眉头,漠然吐出二字:“妖物。” “哦哦,大人说的是那件事啊......这熊妖作祟一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钱县令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干笑着开口:“大人,那黑熊......不知为何,前几日自己便下了山,不知所踪,如今百姓已经安然无恙,再无妖物作祟,下官正准备再写一份文书,上报都司!” “我操!” 陈通第一个没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他娘的放屁!老子们一路过来,城门口还跪着一地的人哭爹喊娘,你跟老子说没事了?” 不戒和尚也放下茶杯,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钱大人,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官家人,怎的也满口胡言?” 钱县令被这两人一吓,身子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够了!” 刘珂猛地起身,一声冷喝。 他本就对姜月初先前无视百姓之举心怀不满,此刻见这县令又在此胡言乱语,心中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他几步走到钱县令面前,手按剑柄,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中满是鄙夷。 “上报镇魔司的是你,如今说妖物已去的也是你!”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耍我镇魔司!” “说!你是不是与那妖物有所勾结,欺上瞒下,祸害百姓?!” 与妖魔勾结?! 这顶帽子扣下来,钱县令脸色瞬间白了。 “没有!绝对没有!下官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妖魔为伍啊!” 他连连摆手,一张胖脸惨白如纸,“大人明鉴!下官冤枉啊!” 姜月初眯起眼睛,语气平淡。 “那便说实话。” 钱县令知道今日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怕是难以收场,一咬牙,压低了声音。 “是......本来......本来是有妖的......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几位大人可知,咱们陇右江湖上,有三大派?” 刘珂眉头一皱。 他自己便是落雁山庄出身,对此自然清楚。 “落雁山庄,惊涛门,还有......宝刹寺。” “正是宝刹寺!” 县令连忙道:“就在昨日,宝刹寺的僧人忽然找上门来。” “他们说......说那头黑熊精,本是他们寺中护山灵兽,不知怎的,偷跑下了山,这才惹出这番祸事。” “如今......正主找上门来,要将它带回山门,严加看管......” 话音落下。 方才还暴躁的陈通,此刻默默地坐了回去,端起茶杯,吹着茶水,一言不发。 不戒和尚脸上的脸色也收敛了许多,只是摸着自己的大光头,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什么。 刘珂更是面色难看。 别说是个小小县令,便是镇魔司,也不愿轻易去招惹宝刹寺的僧人。 毕竟,陇右偏远,如今陇右镇魔司又无指挥使坐镇,遇到些小门小派也就罢了,一巴掌拍死,也无人敢多言。 可宝刹乃陇右大宗,门中高手如云,在陇右经营数百年,信徒遍布各州府,门下弟子与各路官员、豪绅大族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 说它是江湖门派,倒不如说,算是陇右道一方霸主。 与宝刹寺这等庞然大物为敌,以陇右镇魔司眼下的实力,怕是讨不到半分好处。 钱县令见众人这般反应,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脸上的惊恐褪去,连忙补充道:“宝刹寺乃是佛门圣地,在咱们陇右道威望极高,常年布施粥米,救济灾民,那寺里的高僧,个个都是慈悲为怀......” 刘珂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的姜月初。 他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这姓姜的,先前对百姓的哭求不闻不问。 此刻听到宝刹寺之名,怕是更要退避三舍。 此事,大概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本是落雁山庄的少庄主,虽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可自幼受的,也是名门正派的教导。 之所以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加入镇魔司,一是为了挣个前程,让他那瞧不起自己的老爹看看。 二来,也是念及镇魔司斩妖除魔,护佑一方百姓,乃是真正的侠义之举。 可如今...... 镇魔司,当真有自己想的那般光明磊落么? 先是无视百姓,如今又要对一方大派退让。 那他们此行,算什么? 走个过场? 就在堂中气氛愈发凝滞之时。 姜月初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她垂下眼帘,开口道:“宝刹寺的人,在哪?” “我们在这儿。” 话音从门外传来。 两道身影出现在了厅堂门口。 皆是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僧袍,面容俊朗,宝相庄严。 只是那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 见众人看来,其中一人脸上带着笑意,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贫僧在此等候各位施主多时了。” 第42章 镇魔司,又能奈我宝刹寺何? 钱县令心里那叫一个苦。 他娘的,好不容易把镇魔司这帮瘟神安抚下来,眼看就要送走了,你们这群和尚凑什么热闹? 还嫌场面不够乱是吧?! 可心里骂归骂,面上却不敢有半分不敬。 为首那僧人无视了县令的窘迫,只是将目光落在姜月初身上,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贫僧宝刹寺慧明,见过大人。” 他指了指身后那个同样双手合十,却一脸桀骜的年轻僧人。 “这是贫僧的师弟,慧远。” 按理说,对方乃是宝刹寺高僧,又主动行礼,于情于理,她怎么也该起身还礼。 可她就那么坐着,稳如泰山。 这般姿态,已不是无礼,而是压根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慧远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眉宇间怒意一闪,便要开口呵斥。 “你......” “师弟。” 慧远脸上的怒意一滞,终究是强压了下去,只是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一旁。 慧明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风轻云淡的笑意,转头看向钱县令。 “钱大人,贫僧想与这位女施主,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这......”钱县令为难地看向姜月初。 一边是镇魔司,一边是宝刹寺,哪边他都得罪不起。 姜月初终于抬起眼,平静地看了慧明半晌。 良久。 她开口道:“都出去吧。” 此话一出,刘珂等人皆是一愣。 “队正......” “走走走,大人说话,咱们在旁边杵着像什么样子?” 不戒和尚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还想说什么的刘珂,又推了一把愣在原地的陈通几人,连拖带拽地将人往外拉。 众人心中虽有疑虑,可见姜月初神色如常,也只能跟着不戒和尚,与那县令、慧远和尚一道,退出了厅堂。 吱呀一声。 厅门被缓缓关上。 院子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相比于其他人的沉默,刘珂却是面沉如水,目光不善地盯着那同样一脸不爽的慧远。 “宝刹寺真是好大的威风。” “圈养妖物,为祸一方,如今东窗事发,便想仗着佛门的名头,将此事轻轻揭过?” “你们这修的,是哪门子的佛?” 慧远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他上下打量了刘珂一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我道是谁,原来是落雁山庄那位见不得光的野种。” “怎么?在庄里受了气,没地方发泄,跑到我这来撒野了?” 此言一出,刘珂怒不可遏,当下拔出剑来,“你找死!” “哎哟!两位!两位大人!”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钱县令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张开双臂拦在中间。 “使不得,使不得啊!这可是在县衙!和气生财,以和为贵啊!” ... 相较于屋外那剑拔弩张的嘈杂,屋内倒是安静得有些过分。 慧明自顾自地走到姜月初身旁坐下。 他也不嫌弃,端起眼前不知谁人喝过的茶杯,仰头便饮了一口。 “好茶。”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仿佛品的不是那粗劣的茶末,而是什么琼浆玉液。 “让大人见笑了。” “此次之事,确是我宝刹寺管教不严,让那头畜生私自下山,惊扰了地方,更劳烦了镇魔司的各位大人,贫僧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贫僧此番前来,一是奉师门之命,将那孽畜带回,严加看管,二来,也是为了向大人赔罪。” 他从僧袍宽大的袖中,摸出一张银票,轻轻推至姜月初面前。 “此乃白银五百两。” “知道大人与手下弟兄,自凉州府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这点银钱,便当是贫僧的一点心意,为各位大人接风洗尘。” “另外......” 慧明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我宝刹寺,欠大人一个人情。” 人情。 这两个字,比那五百两纹银,分量重了何止千百倍。 陇右道江湖门派林立,三教九流,盘根错节。 宝刹寺作为三大魁首,屹立数百年不倒。 其底蕴之深厚,人脉之广博,早已超出了寻常江湖门派的范畴。 这一份人情,便意味着在陇右道这片地界,无论惹下多大的麻烦。 只要不是谋逆造反,宝刹寺都能替你摆平。 慧明看着眼前少女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左右不过一个小小队正,能得到宝刹寺的人情,已是天大的机缘。 然而。 姜月初却没有去看那张银票,反而平静问道:“你门下那头畜生,可在此地害人?” 慧明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 他显然没想到,对方竟会问出这般不合时宜的话。 随即,他摇头失笑。 “畜生嘛,野性难驯,下山之后,腹中饥饿,总是免不了要开些荤腥。” “不过大人放心,都是些山野村夫,死不了几个人,绝不会惊动上头,更不会让大人您难做。” 姜月初终于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死了几个。” “......” 慧明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良久。 “每年天灾人祸,死去的百姓何止千万,大人又何必执着于这区区几人?” 他叹了口气,又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与先前那张叠在一起,推了过去。 “罢了,是贫僧考虑不周。” “贫僧再加五百两,凑个整数,一千两白银,再加上我宝刹寺的一个人情,大人此行,不仅能向都司交差,更能得一笔横财,结一份善缘,何乐而不为?” “......” 姜月初深深吐了口气。 一千两白银。 外加一个宝刹寺的人情。 对方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 她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在虎妖面前,她亲手杀了那个半死不活的裴长青,才换来金手指开启的一线生机。 她不后悔。 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做。 可那是没的选。 若是不那么做,自己早就葬入虎妖的肚子,此刻的她,估计早就化作一坨粑粑。 但如今,选择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是委曲求全,同意对方的条件。 还是....... 姜月初忽然笑了起来。 人活一世,道义不能讲太多,可总该有那么点儿。 否则,那样活着,忒没意思。 她伸出两根手指,将桌上那两张银票,缓缓推了回去。 慧明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 “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 姜月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觉得,你这人情,不太值钱。” 慧明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大人可要想清楚了。” “为了几个不相干的泥腿子,与我宝刹寺为敌,值得么?” ... 厅堂之外。 钱县令夹在刘珂与慧远中间,一张胖脸满是哭相,只恨自己不能拔腿就跑。 “两位大人,两位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刘珂哪里听得进劝,手中长剑虽未出鞘,剑意却已凛然,他怒视着慧远,一字一句道:“镇魔司办案,何时轮到你一个方外之人在此指手画脚?!” 慧远闻言,却是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眼中满是讥讽。 “怎么?拿镇魔司的名头来压我?” “我宝刹寺在陇右立足数百年,便是曾经你镇魔司的指挥使在此,也要给我佛三分薄面,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今日,我师兄在里头与你家大人好言相商,已是天大的面子,你等若识趣,便该夹着尾巴,乖乖滚回凉州府去,别说只是纵容妖物吃了几个人,就算真是我亲手杀的,你镇魔司,又能奈我宝刹寺何?” 这话一出,不仅刘珂气得浑身发抖,一旁的陈通等人,亦是火气上涌,个个怒目而视。 一个江湖门派,竟敢在他们镇魔司面前,说出这般狂悖之言! 这已不是挑衅,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他娘的找死!”陈通怒喝一声,便要拔刀。 “莫要冲动!” 不戒和尚肥硕的身子一晃,竟是后发先至,死死拉住了陈通的手腕,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莫要给姜大人惹麻烦。” 陈通的动作一僵,眼中怒火翻涌,可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当下便泄了气。 他们怒的,不是慧远贬低镇魔司。 而是慧远所说的便是事实。 宝刹寺,他们得罪不起。 此事,大概率便会如对方所说那般,不了了之。 慧远看着众人脸上那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嘴角的讥讽愈发浓重。 刘珂看着慧远那张狂悖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黑衣赤纹的镇魔司制服,忽然觉得无比刺眼。 “我混迹江湖,和加入镇魔司...说到底,究竟有什么区别......” 不戒和尚叹了口气,凑到他耳边,“区别还是有的。” “一个是家猫,一个是野猫罢了。” 钱县令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两股战战,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娘的,这宝刹寺,竟是霸道到了这般地步! 看来,回头得赶紧去庙里多烧几柱高香。 不,得在后院给宝刹寺的佛爷们专门立个牌位,日日供奉! 就在院中众人心思各异之际。 忽然,一道炸裂之音响彻院落! 咔嚓! 厅堂那扇厚实的房门,瞬间四分五裂! 漫天木屑之中,一道白色身影倒飞而出,在半空中喷出一道猩红的血线。 那身影被一股巨力裹挟着,轰然一声,砸裂了院中的青石地板,连连翻滚数圈,才将那股恐怖的力道泄了个干净。 只见一白衣僧人,此刻正狼狈地趴在地上,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挂着血丝,再无半分先前那宝相庄严的模样。 刘珂呆立当场,陈通握着刀柄的手一松。 不戒和尚的酒葫芦掉在地上,钱县令更是两眼一翻,险些直接昏死过去。 院中所有人,包括那个原本不可一世的慧远。 此刻皆是满脸骇然,齐齐朝着那破碎的屋门看去。 在那漫天飘落的木屑与烟尘之后。 姜月初整理着微乱的袖口,神情漠然,缓缓踏了出来。 第43章 如果他们能杀我,就尽管来 “你......” 慧远满脸的难以置信。 若不是师兄言明,要给镇魔司一个面子,他们哪会在此地浪费口舌? 可对方,非但不领情,竟还敢对自己师兄出手! “你知不知晓他是谁?!你知不知晓我们是谁?!” “你完了!你真的完了!” 慧远指着姜月初,嘶吼道:“今日之事,我宝刹寺绝不会善罢甘休!你等着!天上地下,没人救得了你!” 姜月初没有理解他的嘶吼,只是缓缓扫过自己那一队神色各异的手下。 “擅自干涉镇魔司办案,阻挠公务,按我大唐律法与司内规矩,该当何罪?” “......”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知这位新上任的队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尤其是刘珂。 他此刻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先前这姓姜的,对百姓哭求不闻不问,他只当对方是铁石心肠,冷血无情。 可怎么一转眼,就与宝刹的和尚动起手来了? 这又是为何? 难不成...... 是没谈拢? 见无人应答,姜月初的眉头,微微皱起。 “嗯?” 一个站在墙角的汉子被她这眼神一扫,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开口。 “回......回大人,按司里规矩,情节严重者......可就地格杀!” “很好。” 姜月初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两个僧人身上。 “那还不给我拿下?” 话音落下。 院中,依旧是一片死寂。 无人动弹。 相比于姜月初那份理所当然的漠然,刘珂此刻只觉得头皮发麻。 拿下? 这可是宝刹寺的人! 是那个在陇右道根深蒂固,连曾经的指挥使都要给三分薄面的宝刹寺! 自己先前与那慧远针锋相对,言语冲撞,不过是少年意气,仗着身上这层皮,说些场面话罢了。 可如今,这位姜队正,竟是要动真格的?! 他心中大骇,连忙上前一步,想要开口劝阻。 “此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宝刹寺在陇右根基深厚,若是贸然得罪,恐会引来天大的麻烦!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院中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胖大的不戒和尚,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慧远面前,一个大逼兜,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那年轻僧人脸上。 慧远整个人都被扇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不戒。 “你......你敢打我?!” “阿弥陀佛。” 不戒和尚收回手掌,宣了声佛号,脸上满是悲天悯人之色。 “贫僧看你魔障了,特帮你醒醒神,不必言谢。” 这一巴掌,直接把所有人都给抽懵了。 陈通见状,眼睛一亮,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怒吼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 “操你娘的秃驴,敢跟我们耍横!” 他一脚将慧远踹翻在地,拳头雨点般落下。 院中其他几个汉子见状,也是如梦初醒,嗷嗷叫着便扑了上去。 “打他!” “让他跟老子们装逼!” 一时间,院子里拳脚相加,惨叫连连。 慧远虽说也有些修为,可哪里架得住这群如狼似虎的汉子围殴。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被揍得鼻青脸肿,再无还手之力。 钱县令瘫在地上,已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唯有刘珂,还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不知所措。 姜月初缓缓走到他面前。 “刚刚,不是你叫得最凶么?” 她看着刘珂那张涨红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诮。 “怎么真让你动手的时候,反倒在这跟我叽叽歪歪?” “我......” 刘珂张了张嘴,一个字堵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 姜月初懒得听他解释,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她不说话,可这般沉默,却比任何一句刻薄的言语,都更让人难受。 ... 很快,两个和尚便被五花大绑地押送到了姜月初面前。 陈通等人下手极黑,方才还宝相庄严的两个僧人,此刻鼻青脸肿,僧袍上满是脚印,狼狈不堪。 “放开我!你们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慧远还在不依不挠地嘶吼着,眼中满是怨毒,“我师父是宝刹寺戒律院首座!你们今天动了我,我保证,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师弟,住口!” 地上,慧明挣扎着抬起头,厉声喝止了他。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以往打过交道的那些镇魔司官差。 她不讲规矩,不看情面,更不吃威胁。 自己不过是刚刚在屋里流露出一丝威胁的意味,便被对方一脚踹了出来,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心中那份被压抑的愤恨几乎要冲破胸膛。 可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强忍着脸颊的剧痛,对着姜月初,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人......大人息怒,是我师弟年轻气盛,口不择言,冲撞了大人,贫僧......贫僧代他向您赔罪了。” “今日之事,是我宝刹寺不是,我等既不插手,还请大人看在佛祖的面上,高抬贵手,放我师兄弟二人离去,我宝刹寺上下,定感念大人恩德,日后必有厚报!” 只要能活着回去,将今日之辱禀明师门。 哼...... 一个区区八品队正,就算有些手段,在宝刹寺这等庞然大物面前,也不过是只稍大些的蝼蚁。 然而。 姜月初只是漠然地看着他,缓缓地,将腰间的横刀,一寸一寸地拔了出来。 锵—— 慧明面色僵硬,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 这女人真要就地格杀他们?! “你......当真要与我宝刹寺鱼死网破不成?!” 慧明再也顾不得伪装,“我宝刹寺在陇右立足数百年,门中鸣骨境高手不下数十,更有成丹境的长老坐镇!我师兄弟二人今日若死在此地,不出三日,我寺中高手便会亲至要你偿命!” “你这身皮,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有本事,你一辈子都躲在镇魔司里别出来!” 姜月初没有说话。 她只是抬起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 甚至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 阳光落在她那张冷白的脸上,宛如冬日风雪。 她薄唇微启,声音平淡。 “如果他们能杀我,就尽管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 刀光乍起。 噗嗤。 两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第44章 要开就大胆开 【斩杀闻弦境生物,获得道行十五年。】 【斩杀闻弦境生物,获得道行十年。】 两道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接连响起。 姜月初收刀入鞘,摇了摇头。 人族武者修行,本就比妖魔快上许多。 对于人族,或许是好事。 可对于她的收入而言,却着实有些不太友好。 两个闻弦境,加起来,还不如一头妖物来的多。 院中一片寂静。 只有那两具无头的尸身,还在往外汩汩地冒着血。 陈通等人,彻底傻了。 不是...... 他们以为,最多也就是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教训教训,煞煞宝刹寺的威风,也就过去了。 可...... 可她真他娘的把人给杀了?! 她怎么敢的啊!!! 他们看着姜月初,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姜月初却没有半分解释的意思。 此事从一开始,便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收了对方的好处,就此离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么,直接斩杀二人。 从来没有第三个选项。 难不成,放了这两人,他们就不会记恨于她? 宝刹寺就不会追究此事? 左右都是得罪。 那还不如直接杀了。 人生苦短,她不欺人,却也绝不容人欺她一分。 既然有了这份实力,又有金手指傍身,就是要活出那份嚣张来! 就好比你在游戏里开了个挂。 要么就大胆开。 要么就别开。 唯唯诺诺,演来演去,开个屁挂! 她看都未看地上的尸首一眼,径直走到了那瘫软在地的钱县令面前,皱了皱眉,抬脚在那胖大的身子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该醒了。” 钱县令纹丝不动,嘴角甚至还流下了一丝口水。 “......” “此事与尔等无关,若宝刹的人来问,你只管如实相告便是。” 眼见装不下去,钱县令也只好悠悠醒来。 他略带狼狈地起身,理了理衣袍,偷偷又瞅了眼两具尸体,眼皮子直跳。 姜月初蹙眉,淡然道:“那头黑熊,如今在哪?” “在......还在山上......” “还在?” 似乎是宝刹的人已经死了,钱县令没了担子,直接骂起来:“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帮秃驴,昨日便到了合川县,下官还以为那黑熊会有所收敛,可结果呢?” “他们是上了山,可转头就下来了!” “下官去问,他们怎么说?说是那熊妖本是他们寺中护山灵兽,要带回去,需得设坛做法,斋戒沐浴,让下官等着!” “我看他们就是巴不得那熊瞎子多吃几个!好像多吃一天,他们就能占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 “......” 姜月初了然。 自己若是收了钱就此离去,这黑熊,怕是还要在此地,替他们“讲法”好些时日。 “哪座山?” “北......北山!就在城北外十几里!山上早年间有座寺庙,早就破败了,那熊瞎如今就占了那寺庙当洞府!” 姜月初点点头,随手指了指两个离尸体最近的汉子。 “你们两个,把尸体处理了,其他人,随我上山。” 言罢,转身便走。 “是!” 众人再不敢有半分迟疑,一个个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不戒和尚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酒葫芦,拍了拍上面的灰,嘴里小声地念叨着:“阿弥陀佛,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走咯,走咯,斩妖除魔去咯。” 很快,方才还挤满了人的院子,便只剩下刘珂依旧站在原地。 一股灼热的羞耻感,烧得他面皮滚烫。 他自诩名门正派,心怀侠义。 可真遇到宝刹那般庞然大物,他除了动动嘴皮子,又做了什么? “还愣在这里作甚?” 清冷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懒洋洋的不耐。 刘珂猛地一颤,像是从一场大梦中惊醒,抬头望去。 院门口,去而复返的少女正斜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还杵在这儿当门神?”她挑了挑眉,“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是准备唱戏给我看?” “我......” 少女不耐地啧了一声。 “矫情。” “赶紧跟上。” 刘珂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最终,还是缓缓垂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是。” ... 北山,破庙。 庙前空地上,乌泱泱跪着上百号人。 在其之上,一头体型硕大的黑熊人立而坐,身上竟披着一件不知从哪扒下来的破烂袈裟,双掌合十,宝相庄严。 “何为苦?” “腹中饥饿,是苦!身上无衣,是苦!求而不得,更是苦上加苦!” 黑熊口吐人言,声音洪亮如钟,在山间回荡。 “可尔等可知,这苦,从何而来?” 台下众人皆是茫然摇头。 “痴儿!痴儿啊!” 黑熊大师痛心疾首地摇着头,“这苦,便来自于尔等的贪嗔痴!你们贪恋这红尘的米肉,嗔怒于旁人的富贵,痴迷于那虚无缥缈的俗世之乐!” “放下!要放下!” “只要尔等舍了那身外之物,一心向我,日日供奉,本座......贫僧自会度化尔等,往生西天极乐,永享安康!”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狗屁不通。 可台下那群愚夫愚妇,却听得如痴如醉,一个个磕头如捣蒜。 “大师说得对!” “我悟了!我悟了!” 黑熊看着台下这般景象,心中愈发得意,又故作高深地讲了几句,便摆了摆手。 “今日便到此为止,都散了吧,明日记得早些来,莫要误了修行。” 众人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地散去。 待到人都走光了,黑熊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扯下身上那件碍事的破袈裟,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庙宇后殿。 后殿里,一间禅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榻上,舒坦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娘的,还是大哥脑子好使。” 他抓起桌上一块分辨不出是何等生灵的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想当初,自己在山里当妖,那叫一个惨。 不仅要跟其他妖魔抢地盘,抢血食,还得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镇魔司的疯狗就摸上了山。 哪像现在。 披上一身袈裟,扯起宝刹寺的大旗,只需在这动动嘴皮子,胡咧咧几句,就有吃不完的供奉自己送上门。 吃人了,也有宝刹寺那帮秃驴在后面帮忙擦屁股。 这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换! “嗯......再待个七八天,把这附近油水榨干了,就回宝刹寺去,这次吃了这么些,也该够消化一阵子了。” 黑熊一边啃着肉,一边盘算着。 就在此时。 笃笃笃。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大师。” “进来。” 一个干瘦的老汉推门而入,正是先前人群中磕头最响的那个。 “大师,今日的功课......” “哦。” 黑熊像是才想起来,随口道:“就让王麻子家那个刚过门的小媳妇来吧。” 所谓功课,便是由他亲自为人族女子开悟,点化她们的俗身,再将其血肉吞食。 “这......”老汉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大师,王麻子家那婆娘......昨日已经被您......开过光了......” “嗯?” 黑熊眉头一皱。 老汉吓得一哆嗦,连忙改口:“不过!不过大师放心!那婆娘还有个妹妹,生得比她姐姐还要水灵!小老儿这就去让他给您送来!” “去吧。” 黑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老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禅房内,只剩下黑熊独自一人。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油渍,眼中满是淫邪。 第45章 破庙 一行人离了县城,便一路绝尘而去,直奔城北。 官道之上,只留下一线滚滚黄龙。 偶有几伙藏在林中,准备做些没本钱买卖的山匪,见着烟尘滚滚,本以为是来了肥羊,一个个眼中放光。 可当他们看清那身黑衣赤纹的制服时,脸色一白。 “瞎了狗眼!是镇魔司的官爷!” 一群人连滚带爬,屁都不敢放一个,瞬间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北山的山道,本是香火鼎盛。 山上的庙宇虽已破败,可山下百姓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求子求财,总习惯来此拜上一拜,求个心安。 可如今山道上早已落满了枯叶。 沿途还能看到些散落的香烛,被踩烂的供果,混在泥里,透着一股腐烂的酸臭。 偶尔有几只野狗在林间穿梭,见了人,也只是夹着尾巴,远远地呜咽两声,便钻进草丛深处。 很快,一座破败的庙宇轮廓,出现在山道的尽头。 众人翻身下马,将赤瞳驹拴在路旁的歪脖子树上。 姜月初率先踏入院中。 “进。”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跟着她踏入那黑漆漆的庙门。 院中杂草丛生,一座断了头的石佛像倒在地上,半张脸埋在泥里,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阿弥陀佛......” 不戒和尚抱着酒葫芦,停下脚步,看着那尊残破的佛像,啧啧称奇。 “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竟是供奉着这位爷。” 陈通讥讽道:“管他什么爷,今儿个都得给熊爷腾地方。” 有人好奇,问道:“这佛有什么来头?” “这位管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事。” 不戒和尚灌了口酒,笑嘻嘻地解释道,“传说中,便是那十恶不赦之辈,只要诚心悔悟,跪在这位面前,便能洗清一身罪孽,重获新生。” 陈通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什么破神仙,放下屠刀就能洗清仇怨,照你这么说,我改天去灭几个寺庙,再皈依佛门,我看他收还是不收。” 不戒和尚耸了耸肩,“你要是真能诚心悔悟,他老人家慈悲为怀,说不定还真就收了你。” 姜月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 陈通和不戒和尚的拌嘴声戛然而止。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讪讪,乖乖闭上了嘴。 “搜。” 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散开,在这破败的庙宇中搜寻起来。 大殿蛛网密布,佛像蒙尘,除了厚厚的灰尘和鸟粪,再无他物。 几个汉子骂骂咧咧地穿过大殿,朝着后院走去。 就在此时。 一阵细微的呜呜咽咽的哭声,从后殿一间紧闭的禅房断断续续内传来。 众人神色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脚步放轻,缓缓朝着那间禅房围了过去。 刘珂附耳在门上听了片刻,面色一变,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里面确实有人。 陈通眼中凶光一闪,当即便要抬脚踹门。 不戒和尚却一把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就在众人犹豫之际,禅房内,那女子的哭声似乎大了一些。 紧接着,一个粗粝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在外面?不是说了,明日再来么?别来打扰本座的功课!滚!” 显然,将门外的他们当成了那些前来听经的愚夫愚妇。 众人脚步一顿,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为首的姜月初,等待着她的指示。 姜月初漠然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看我作甚?” “还要我教你们怎么做?” 众人瞬间明悟! “操!” 陈通怒骂一声,再无半分犹豫。 他猛地后退两步,而后一个前冲,右脚携着千钧之势,狠狠地踹在了那扇禅房的木门上! 轰—— 本就年久失修的木门,如何经得住这般巨力。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扇门板四分五裂,朝着屋内倒飞而去! 禅房内的景象,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众人定睛看去,饶是陈通这等在江湖闯荡多年之人,此刻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床上,一个意不bi体的nv子,正以一种完全违背了人体构造的姿态,被死死地按在那里。 她的四肢被硬生生折断,反向扭曲。 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裸露在外,鲜血将身下的床榻浸染得一片暗红。 “谁?!” “谁他娘的敢坏了本座的好事?!”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黑熊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扯过旁边一条破烂的袈裟,胡乱地围在腰间,遮住那丑陋的部位。 黑熊怒吼着,转过身来。 可当它的目光,落在门口那几个身着黑衣赤纹的身影上时,瞬间愣住。 镇魔司?! 镇魔司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黑熊愣了片刻,随即竟是呵呵笑了起来,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 “我道是谁,原来是镇魔司的大人,怎么?慧明没和你们说清楚么?” “我操你祖宗!!!” 陈通双目赤红,甚至来不及将刀完全拔出,便连着刀鞘,整个人如炮弹般朝着那黑熊狠狠撞了过去! “畜生!纳命来!” 刘珂的长剑早已出鞘,剑光森然,如一道流光,直刺黑熊面门! 院中其余几个汉子,也是怒吼着,从四面八方同时杀出!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势,黑熊只是眯起了眼睛。 “看来,是没说清楚。”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妖气,自它体内轰然炸开。 砰!砰!砰! 冲在最前面的陈通,连熊妖的皮毛都未曾碰到,便被那股妖气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 紧接着,是其他几个汉子。 不过是一个照面,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众人,便被那股狂暴的妖气尽数震飞。 “一群废物。” 黑熊不屑地冷哼一声,“滚吧,滚吧,本座今日不与你们计较,莫要不识抬举。” 倒不是他惧了这些人。 左右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卒,便是来再多,也不够他塞牙缝的。 只是自己如今名义上算是归顺了宝刹寺,若无必要,他倒是不想杀了镇魔司的人,惹得一身骚。 黑山熊妖 第46章 刀斩熊妖 禅房内,一片狼藉。 陈通等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个个口角挂着血丝,眼中满是骇然。 尤其是刘珂。 他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怎么会...... 自己可是半步鸣骨! 放眼整个陇右道年轻一辈,也算得上是天赋不错,怎么会被如此轻易地击败?! 他死死盯着那头黑熊,对方身上妖气虽磅礴,可那股气息,始终未曾真正踏入鸣骨之境。 最多......最多与他一样,是半步鸣骨! 虽说同境界之下,妖魔实力本就胜过人族武者。 可也不至于差距如此之大! 更何况,自己这边可是占用人数优势! 不说其他人,便是那胖和尚,也是实打实的半步鸣骨修为,陈通虽稍逊一筹,可也是闻弦后境的好手! 这般阵容,竟被对方一招击溃! “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还要我请你出去?” 黑熊等了一会,却见门口那道身影,依旧站在原地,有些不耐。 然而。 站在门口的身影,却仿佛没有听见。 少女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她的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微微颤动着。 作为穿越者,她见过死人,也亲手杀过人。 更是曾在上盘村清楚见识过在妖魔肆虐下的惨烈。 可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还是无法平易地接受这般景象。 她真的很想吐。 不是因为那血腥的场面,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厌恶。 但她必须控制住。 只有冷静,才能将眼前这头畜生,一刀一刀地,剁成肉泥。 良久。 她才长长地,释怀般地吐出一口气。 微微颤抖的手,在这一刻,彻底平稳下来。 她缓缓向前走去。 黑熊见她不退反进,竟是朝着自己踏出了一步,眼中凶光大盛。 轰—— 比之前更为狂暴的妖气,再一次自黑熊体内轰然炸开! “不知死活的东西!” “本座自得道,于闻弦之境蹉跎几百年,为的便是将根基打磨至完美无瑕!” “如今,只差一步,便可踏入鸣骨!” 换言之。 鸣骨之下,他无敌! 话音落下。 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沉,整个人朝着姜月初直冲而来! 可姜月初,已然拔刀出鞘。 嗡—— 刀身轻鸣。 鸣骨境的修为,再无半分保留,轰然爆发! 咚......锵...... 清越入耳的声响,自她体内传出,仿佛金石交错,又似寺庙钟鸣。 筋骨齐鸣! 鸣骨境! 这一下,不止是那头黑熊精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 便连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的陈通、刘珂等人,也是一脸震撼。 气血通达,百骸齐鸣。 这是实实在在的鸣骨境! 可...... 可这位姜队正,看上去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 一个十七八岁的鸣骨境?! 这他娘的......开什么玩笑! 黑熊精心中警铃大作,可此刻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它怒吼一声,利爪之上妖气翻涌,朝着姜月初的头颅狠狠抓下! 便在此刻。 虎啸镇魔刀! 这一刀斩出,刀势刚猛,身后那道猛虎虚影竟是比先前凝实了数倍有余! 更骇人的是,伴随着刀锋破空,竟是响起一声震人心魄的虎啸! “吼——” 音浪滚滚,直冲神魂! 草! 黑熊心中怒吼,只觉得被那虎啸一震,体内妖气都为之一滞,动作慢了半拍! 它再也不敢有半分托大,四散的妖气猛然一收,双爪交叉,死死护在胸前! 当—— 刀锋,与利爪,悍然相撞! 火星四溅! 黑熊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自爪上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出数丈,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沟壑。 还未等它稳住身形。 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然如影随形,欺身而上! 第二刀。 悍然斩落! 噗嗤—— 血光一闪。 黑熊粗壮的右掌,连带着半截手臂,被齐齐斩落! 腥臭的妖血,如喷泉般涌出。 “呃啊啊啊——” 它抱着断臂,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身影,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 眼中那份自得与狂傲,在这一刻,被恐惧彻底取代。 “饶......饶了我!!!” 它惊恐地嘶吼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面对那头熊妖的疯狂求饶,她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她只是迈着步子,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那头跪地求饶的黑熊面前。 然后,举起了刀。 “别......别!” 黑熊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要后退。 噗嗤! 又是一道血光。 黑熊仅剩的左臂,亦是冲天而起。 “啊啊啊——” 剧痛之下,黑熊庞大的身躯在地上疯狂翻滚,腥臭的血液将地面染得一片漆黑。 姜月初充耳不闻,手中横刀再次斩落。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黑熊大妖,此刻已然变成了一截在血泊中蠕动的肉块。 鲜血从它四肢的断口处疯狂涌出,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它的神智彻底淹没。 可最让它感到绝望的是。 少女手中的动作,依旧没有半分停顿。 她蹲下身,手中的横刀,如庖丁解牛般,在自己身上,不疾不徐地,一片一片,割下血肉。 黑熊的惨叫,已经变得嘶哑。 “杀......杀了我......” “有种就杀了我!” 血珠溅落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 她抬起眼,面带微笑,声音轻柔,“我以为,你们妖物会很喜欢这样。” 若是不喜欢,这群妖物,又为何要这般折磨人族? 陈通等人喉结上下滚动,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从未见过,有谁能像眼前这少女一般,在做这等事情的时候,脸上还能带着笑。 那是何等的平静,又是何等的......理所当然。 “阿弥陀佛......”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不戒小声念叨着,缓缓闭上眼睛,似乎不愿多看。 血泊中,黑熊的惨叫声,已经微弱得如同蚊蚋。 它那双本该凶戾的眸子里,只剩下无尽的哀求。 姜月初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那滩烂肉,终于一刀,劈在其脸上。 噗嗤。 刀光一闪而逝。 【击杀闻弦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三百六十年。】 第47章 《封口固气法》 晚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禅房,卷起浓郁的血腥气。 姜月初缓缓将腰间的横刀插回刀鞘。 就在此时。 【检测到未收录妖物,是否消耗道行收录?】 嗯? 姜月初的眉头挑起。 又有新妖物可以收录? 她没有半分犹豫,心念一动。 “是。” 下一刻,面板之上,刚刚获得的道行,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流逝。 不过眨眼的功夫,二百年道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功摹影黑山熊君,获得妖物馈赠。】 【《封口固气法》(圆满)。】 【《封口固气法》:此乃黑山熊君独门横练功法,修习时需深吸一气,存于胸腹之间,而后运劲发力,破敌摧坚。】 竟是横练功法! 姜月初心中一动。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这方世界一无所知的菜鸟,自然知晓横练功法的珍贵。 所谓横练,便是淬炼肉身,使其坚如铁石,刀枪不入。 这类功法威力极大,一旦练成,同境界之下,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可其修炼之难,更是远超寻常武学。 寻常武者,很少会选择修习一门横练功法。 无他,太苦,也太慢。 非但需要忍受非人的痛苦,日复一日地捶打肉身,更需要海量的珍稀药材辅助,否则极易留下暗伤。 “咕咚。” 陈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打破了禅房内的死寂。 他看着那具被肢解得不成样子的熊尸,又看了看站在血泊中,神色平静的姜月初。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狠人他见过不少,可像姜月初这般的,还是头一回见。 姜月初扫了一眼现场,终究还是按下当场试试功法效果的心思。 “收拾一下。” 几个汉子如蒙大赦,忍着恶心,将那熊妖的尸块归拢到一处。 姜月初亲自上前,拎起那颗死不瞑目的硕大熊首,血水顺着脖颈的断口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思索片串,转身将熊首递给了旁边的不戒和尚。 “拿着,回去交差。” 不戒和尚瞬间明白了姜月初的意思。 熊首是功绩凭证。 至于剩下的,自然是归了这位新上任的队正大人。 他也没多问,伸手接过那颗沉甸甸的头颅,顺手便从地上那堆烂肉上,扯下一块破损的袈裟,三两下将其包裹起来,往肩上一扛。 “队正,这还有一个......” 一个汉子上前,指了指床上那早已没了声息的女子。 另一个汉子走过去,伸手在她鼻尖探了探,随即颓然地摇了摇头。 “没气了。” 禅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杀了妖又如何? 镇魔司可以斩妖除魔,却终究无法救下所有人。 刘珂站在角落,看着那具被摧残的身躯,心中五味杂陈。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姜月初在县城外,面对那些跪地哭求的百姓时,会是那般冷漠。 镇魔司能做的,只有杀妖。 至于救人...... 很多时候,他们根本来不及,也救不了。 那份冷漠,或许只是不想给人带去无谓的希望罢了。 姜月初却没有那么多愁善感。 她看了一眼天色,皱眉道:“天色不早,你们先下山,回县衙等着。” 陈通一愣,“队正,您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姜月初摇摇头,“此地妖气未散,我再探查一番,免得还有其他妖物藏匿。” 这借口合情合理,众人也并未多想。 “是!” 一行人不敢多言,抬着那女子的尸身,扛着熊首,鱼贯而出。 很快,血腥的禅房内,便只剩下姜月初一人。 她反手将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望着地上那堆积如山的血肉,她眼中闪过一丝火热。 血食功,发动! 下一刻,无数血色雾气自她毛孔中喷涌而出,化作数十条狰狞的触手,瞬间将那堆血肉包裹。 一股股精纯至极的气血,顺着血色触手,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 轰! 体内的气血巨湖,瞬间掀起骇浪! 论起效果,比之前魏合送的那些妖兽血肉,强了不知多少倍! 良久。 “呼......” 姜月初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泰。 她打开面板。 【宿主:姜月初】 【境界:鸣骨中境】 【道行:一百八十五年】 【......】 鸣骨中境! 姜月初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比先前又强盛了数分的力量,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那头熊妖临死前,还真没说大话。 闻弦境蹉跎百年,根基确实打磨得完美无瑕。 不仅道行给得比之前遇到的鸣骨猪妖要多,血肉的质量,更是高得离谱。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距离鸣骨后境,也只差临门一脚。 “要是这天下的妖魔,都像它这么会修炼,那我这日子,可就有盼头了。” ... 陈通等人没回县衙,而是在破庙门口等候。 见她独自一人回来,众人皆是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去。 “队正!” “走,回去吧。” 姜月初翻身上马,语气平淡。 “是!” 一行人牵着马,回到了合川县衙。 钱县令早已备好了酒菜,一见众人回来,便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不戒和尚肩上那颗还在滴血的熊首,眼皮子还是忍不住跳了跳。 我滴个亲娘...... 真杀了! 姜月初没兴趣与他周旋,只让众人各自去歇息,自己则寻了间干净客房,将门一关,再未出来。 ... 翌日。 天色一亮,众人便踏上了回凉州府的路程。 至于其他后事,自然有县衙出面解决。 相比于来时的喧嚣,回去的路上,队伍里的气氛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十匹赤瞳驹不紧不慢地走在官道上,除了马蹄声,再无半点杂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队伍最前方的背影。 杀了宝刹寺的僧人,又虐杀了一头半步鸣骨的大妖。 这位新上任的队正,行事之狠辣,手段之酷烈,早已超出了他们想象。 姜月初默默骑在马上,心中正在盘算。 如今道行还剩一百八十五年。 看着不少,可实际上根本不够用。 可论功法,有《虎啸镇魔刀》需要提升。 论妖物画卷,除了虎山神,狼妖,猪妖,熊妖皆是嗷嗷待哺。 “诶,道行还是太少了......” 就在她感慨之余,两骑快马从队伍后方赶了上来,与她并行。 正是处理宝刹僧人尸体的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银票,双手递了过来。 “队......队正,这是......这是从那两个秃驴身上搜出来的。” 姜月初有些意外。 她倒是忘了这一茬。 伸手接过,入手颇为厚实。 展开一看,皆是几张大额的银票,可在大唐各大钱庄兑换。 略一细数,足足有三千两之巨。 她扫了眼身后众人那略显疲惫,却又故作镇定的神色。 虽说此次杀妖,这些人也没帮上什么忙,全程都在旁边看戏。 可到底也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何况以后都是自己的手下,未来还需要他们为自己办事,没必要做的那么吝啬。 当下,她从中点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随手丢了回去。 “拿着,给弟兄们分了吧。” 众人一愣。 尤其是递钱的那个汉子,手忙脚乱地接住银票,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按规矩,一队人得了意外之财。 带头的拿大头,分些汤汤水水给手下喝,便已是仁至义尽。 可哪有人......有这般手笔? 一千两拿出来,犒赏手下?! 就算是他们九个人分,每人也有百两之多。 何况,他们还真没帮上什么忙。 “队正,这......这太多了......” “阿弥陀佛!” 不戒和尚不知何时也凑了上来,一把抢过银票,笑嘻嘻地揣进怀里。 “队长赏的,拿着便是!你们一个个推三阻四的,是看不起咱们姜队正,还是怎的?”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道谢。 神情之中,难掩欣喜之色,对姜月初的好感提升不少。 不戒提议道:“这钱咱们九个也不好分,不如这样,每人一百两,剩下的,待回了凉州府,咱们兄弟们就去醉花楼喝花酒,每人点一个,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陈通一听醉花楼,眼睛瞬间就亮了,嘿嘿直笑。 “他娘的,这些天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正好听人说醉花楼新来了几个胡人娘们,一个个红毛绿眼的,奶比头还大。” 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哄笑声。 就连先前那些略显拘谨的汉子,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男人都懂的猥琐笑意。 唯有刘珂,依旧是那副冷着脸的样子。 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这群嬉笑打闹的粗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好这口,我不用。” “没事!” 不戒和尚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道,“刘公子是斯文人,不喜欢庸脂俗粉,我懂,到时候我用两个就是!” “......” 刘珂面色一黑,却又拿这没脸没皮的和尚没办法,只得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理会。 不戒和尚也不在意,又转头对着姜月初,“姜队正,您看......要不也一起?咱们醉花楼除了姑娘,那小倌也是一绝,听说个个唇红齿白,身娇体软,保管伺候得您舒舒服服......” “滚。” “得嘞!” 第48章 先锋营校尉 凉州府地处陇右,按理来说,雨水并不多见。 可这两日,老天似乎是喝醉了酒,竟是难得下起暴雨来,便如醉花楼的顾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沟壑间的泥泞水渍。 靖妖坊的小院内,姜月初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绵长的白气。 【《虎啸镇魔刀》(圆满)】 一百八十五年道行砸下去,《虎啸镇魔刀》终于从精通,来到了圆满之境。 她从桌上拿起横刀,在自己手臂的皮肤上用力划过。 皮肤丝毫不破。 她又加了几分力,依旧如此。 直到用上了十成力道,那锋利的刀刃才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倒是刀口本身,竟是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破损。 啧...... 镇魔司发放的制式横刀,皆由军中匠作坊统一锻造。 虽说不上什么神兵利器,却也是千锤百炼,寻常生铁难伤其锋。 这般刀具,之前对付妖物都不曾有所破碎,竟是折在自己身上。 这《封口固气法》,确实好生霸道! 惊叹之余,姜月初心中又有些满意。 有了这般横练功夫傍身,日后再与人对敌,便是站着不动让人砍,怕是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正如此想着。 屋外却是传来了敲门声。 嗯? 姜月初微皱眉头。 这靖妖坊里,住的皆是镇魔司的人,平日里除了刘沉,她与旁人并无什么交集。 这般雨天,谁会来找自己? 疑惑之际,起身走到院内,拉开院门。 门外,雨幕如帘。 一道身影静立于雨中,身姿挺拔如松。 玄色常服,俊美如玉。 不是徐长风,又是谁? 在他身旁,一个面容冷硬的汉子正为他撑着一柄油纸伞,伞面倾斜,大半都遮在了徐长风头顶,自己的半边身子却早已被雨水打湿。 姜月初一愣。 自己与这位顶头上司,除了那日述职,便再无交集,他怎么会找到自己家里来? 不过疑惑归疑惑,该有的礼数也是有的。 “徐大人。” 姜月初抱拳行礼。 “嗯。” 徐长风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屋内说话吧。” “是。” 姜月初侧身让开。 徐长风迈步而入,身后的汉子将伞收起,亦是跟了进来。 屋内陈设简单,入目一目了然。 “大人请坐。” 姜月初指了指屋里的椅子。 她本想去烧些热水沏茶,可转念一想,自己这院里连茶叶末子都找不出一两,便也歇了心思。 只是拿了两个粗瓷碗,倒了两碗凉白开,放在桌上。 徐长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下,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 “你这里倒是清净。” “卑职一人居住,清净些好。” 姜月初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她摸不准对方的来意,便只能少说少错。 徐长风端起那碗凉水,抿了一口,也不说话。 屋子里,一时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良久。 徐长风才放下碗,随口问道:“你平日喜欢做什么。” “......” 不是。 这上司不至于大下雨天的,跑自己这里来拉家常吧? 心里吐槽归吐槽,面上不露声色,淡淡应道:“无非是练练武,看看书。” 徐长风挑了挑眉,似是来了几分兴致:“哦?你还喜欢看书?不知都看些什么书?” “杂七杂八的,什么都看。” “那可曾听过‘镜花水月’四位奇女子?” “不曾。” “那‘岁寒三友’呢?” “不曾。” “那......“ “大人,您说的这些,卑职都未曾听闻。” 姜月初的额头青筋跳动,压下心中的不耐。 徐长风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笑容一闪而逝,却为他冷峻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鲜活。 “你倒是个有趣之人。” 姜月初不置可否。 徐长风也不在意,收敛了笑容,语气又恢复了清冷:“罢了,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闲聊。” 终于说正事了。 姜月初心中松了口气。 再这般聊下去,她还真忍不住要以下犯上了。 打不打得过另说,主要忒烦人了些。 “说说吧,宝刹那边,是什么情况。” 此话一出,场面有些安静。 徐长风身旁的汉子,此刻也是将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姜月初倒是没觉得意外。 合川县令钱有为,只要不是个傻子,为了自保,也定然会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上报。 镇魔司不问,宝刹寺也会问。 她甚至能猜到,此刻或许已经有宝刹寺的高手,在来凉州府的路上了。 “卑职在合川县,杀了两个宝刹寺的僧人。” “为何杀人?” “他们二人,阻挠卑职办案,勾结妖魔,言语间,更对我镇魔司,对朝廷,多有不敬,按律当斩。” 姜月初答得干脆利落。 “呵。” 徐长风轻笑一声,“好一个按律当斩。”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姜月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可知,宝刹寺在陇右道,是何等存在?” “知道。” “你就不怕?” 姜月初抬起头,迎上那双深邃的眸子,声音平淡。 “卑职是镇魔司的人,杀的,是勾结妖魔之徒。” “若是司里护不住我,那卑职也无话可说。” “......” 徐长风面无表情,转身走回桌边,从怀里取出一份卷宗,丢在桌上。 “看看吧。” 姜月初有些疑惑地拿起卷宗,展开一看,瞳孔却是微微一缩。 【兹任命,玄字营八品队正姜月初,为此次玉门关之行,先锋营校尉。】 校尉?! 七品校尉!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徐长风。 “宝刹寺的事,魏大人已经压下去了。” 徐长风重新坐下,语气恢复了清冷,“至于你,与其在凉州府等着他们找麻烦,不如去玉门关,避避风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你手下那队人,也一并划入先锋营,归你调遣。” “先锋营,死伤最重,当然,功劳,也最大。” “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将卷宗合上,抱拳躬身。 “多谢大人提携。” 徐长风没有再多言,径直走到门口,推开房门。 他身后的汉子连忙撑起油纸伞,为他遮住雨水。 徐长风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姜月初,淡淡地开口。 “你这院子,太过清净,总归是少了些人气。” “若是不嫌弃,明日可去我那,领些花草树木,装点一下院子。” “是......” 第49章 姜月初的身世 徐长风没有再说话,只是迈着步子,缓缓消失在雨幕之中。 姜月初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自己既然能被任命为先锋校尉,玉门关有成丹大妖一事,怕是已经证实了。 先锋营校尉。 说白了,就是拿命去换前程。 不过,她不在乎。 富贵险中求。 对她而言,风险越多的地方,道行便越多,实力提升得也就越快。 徐长风此举,将她调离凉州府这个是非之地,送去玉门关,既能让她避开宝刹寺的锋芒,又能让她在战场上历练。 一箭双雕。 虽说不知是魏合的意思,还是徐长风的意思,但这份情,她算是记下了。 镇魔司校尉,乃七品之职。 月俸四十两,米二十石,肉八十斤。 除了这些,还有一笔不菲的升官钱。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校尉之职,可调动百人。 这意味着,她姜月初,如今也算是一方主官了。 想到这里,姜月初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妈的。 太快了! 自己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未领,就已连升二级。 这般际遇,若是放在前世,怕是小说里都不敢这么写。 “未来可期啊......” ... 雨还在下。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映出天边昏沉的铅灰色。 徐长风走在前面,身后的汉子为他撑着伞,两人踩着积水,不急不缓。 街上没什么人,偶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见了这两人,也只是远远地避开,不敢靠近。 “一晃,来这陇右,已经七年了。”徐长风望着眼前被雨幕笼罩的凉州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七年前,他十八岁,鲜衣怒马,一头扎进了这风沙漫天的西北。 本以为凭着一身本事,总能在这妖魔横行的地界,杀出个朗朗乾坤。 可如今,乾坤未朗,自己却被困在了这四方城里。 “大人。” 身后那撑伞的汉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府上前些日子又送了信来,老爷和夫人......都很想您,问您今年除夕,可要回京一趟。” “回京么......” 徐长风的脚步顿了顿。 “可如今有好多人盯着我呢,我若是一走,他们怕是觉都睡不安稳。” “你说......”徐长风忽然愣愣地开口,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我还有机会回去吗?” “......” 汉子不敢接话。 若是这位爷真生出了就此回京的念头,莫说京城总司那边答不答应,怕是那位魏合大将军,第一个便会亲自将他摁住。 原因无他。 镇魔司,太缺人了。 尤其是陇右这般苦寒之地,妖魔遍地,油水又少。 京城里那些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江南那等富庶之地钻,谁又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天天跟妖魔鬼怪打交道? 可一旦入了镇魔司,寻常人还好说,对于徐长风这般被寄予厚望的天才之辈,很多事,便由不得自己。 从一开始享那么多特权,势必有责任要担,在其位就要谋其事,行其道,当其责。 镇魔司将他奉养着,拿镇魔司的供奉不说可恨身不由己,要担着身上的责任时却来说可恨身不由己。 若是如此,就委实是可恨了。 似乎也没指望身后的汉子能回答什么,徐长风摇了摇头,忽然又问道:“你说,我将她升为校尉,可否不妥?” 撑伞的汉子叫周大牛,跟了徐长风多年,从京城到陇右,名义上是亲卫,实际上更像个管家。 他闻言一愣,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大人,姜姑娘虽颇有些功绩,实力也不错,可毕竟资历尚浅,身为女子,又是罪臣之后,这般忽然提拔到校尉之位,怕是......难免会有人不服。”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便是在京城,卑职见过许多达官贵胄的子嗣,下放到各司镀金,也不见得有这般升迁的速度。” 这话说的已经很委婉了。 何止是难免有人不服,简直是骇人听闻。 从九品镇魔卫到七品校尉,寻常人就算功劳足够,没个三五年也别想。 这姜月初,满打满算,才多久? 怕是第一个月的俸禄都没发吧? 徐长风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但你可知,我一开始,甚至向魏大人提议,将其直接升为郎将。” 周大牛手一抖,伞差点没拿稳。 什么? 郎将?! 那是六品官职!统管一营,手下校尉数名,兵卒近千! 你可真敢升啊! 他看着自家大人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荒唐的念头。 难不成......这位姜姑娘,与大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他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可能! 大人不是那般徇私之人! 徐长风看着周大牛脸上那古怪的神色,哪里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是淡淡一笑。 “最后,魏大人也是与你这般考虑,觉得太过惊世骇俗,这才委屈她,暂任校尉一职。” 周大牛彻底懵了。 合着......您二位还真就商量过这事? 一个敢提,一个还真就认真考虑了? 他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这......这究竟是为何?” 徐长风摇了摇头,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溅在青石板上。 “此女确实不错。” “心性,手段,天赋,皆是上上之选,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我镇魔司又一员大将。” “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周大牛更懵了。 这还不够关键? 那什么才算关键? “是其身份。”徐长风淡淡道。 身份? 周大牛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姜月初的身份,他身为徐长风的亲卫,自然是知道的。 其父姜洵,官拜礼部侍郎,从三品的大员。 这官职听着不低,可谁都知道,礼部就是个养老的清水衙门,没半点实权。 更何况,姜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 甚至如今,那姜侍郎还在京城天牢里关着。 一个罪臣之女,能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还请大人明示......”周大牛躬着身子,满脸不解。 徐长风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与你说说也无妨。”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魏大人也并未与我言明。” 周大牛竖起了耳朵,不敢漏掉一个字。 “我父亲早年,与那姜洵有过几分交情。” 徐长风缓缓道,“我曾听父亲酒后提起过一桩秘闻。” “姜洵在姜月初出生前两年,曾因一次意外,伤了身子,早已......失去了生育子嗣的能力,还向我父亲寻求过宝药。” “啊?!” 徐长风没有理会他的失态,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而自从姜月初出生之后,先皇便对姜洵一路提拔,短短十数年,便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坐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上。” “虽说只是个虚职,可终究是入了朝堂中枢。” 周大牛瞬间明白了什么,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一个不能生育的臣子,忽然有了一个女儿。 而这个女儿出生之后,他便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几分。 “难不成......难不成那姜月初,是......是先皇的......”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徐长风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飘忽,“或许是那姜洵后来又治好了隐疾,又或许是他当真有几分不为人知的本事,得了先皇青睐,也未可知。” 周大牛磕磕巴巴地应着:“是......是......” “这桩秘闻,你听过便是,莫要外传。” 徐长风的语气重了几分,“如今新皇登基,先皇旧事,再多嘴,便是自寻死路,你我之间,到此为止。” “卑职明白!卑职烂在肚子里,绝不多说一个字!” 雨,似乎小了些。 徐长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靖妖坊的方向,雨幕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天字营传回的消息,那头成丹大妖,并非寻常妖物,而是来自关外妖国,血脉不凡。” “她若能在玉门关活下来,往后,这陇右道,乃至整个大唐镇魔司,都将有她一席之地。” 徐长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我倒是很期待,她能走到哪一步。” 周大牛看着自家大人脸上那许久未见的笑意,心中一动。 或许,大人将她提拔起来,并不仅仅是为了结个善缘。 更是因为,在这少女身上,看到了某种同类的影子。 同样的惊才绝艳,同样的身不由己。 第50章 姜校尉 一夜暴雨,终是停了。 翌日,天光大亮。 经雨水洗刷过的凉州城,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可镇魔司都司府内,气氛却如昨日的阴雨,有些沉闷。 三三两两的镇魔卫聚在一处,皆是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天字营的人回来了,玉门关的事......是真的。” “我操,还真是成丹大妖?!” “千真万确!听说天字营折了两个兄弟,才勉强探清了那妖物的底细,从关外妖国来的,血脉尊贵,不是咱们陇右这些山野精怪能比的。” 一个刚入镇魔司不久的年轻人,听得脸色发白,忍不住问道:“成丹......成丹境,到底有多厉害?” 旁边一个断了条胳膊,正用独臂擦拭着腰刀的老卒闻言,冷笑一声。 “多厉害?” 他抬起头,浑浊的眸子望向天边,“这么说吧,鸣骨境的妖魔,顶天了,也就是占山为王,祸害一县之地,可一旦入了成丹,那便是另一番天地。” “呼风唤雨,搬山填海,虽说有些夸大,可抬手之间,覆灭一座没有高手坐镇的小城,却非虚言。”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年轻人更是吓得腿肚子发软,“那......那咱们这次,岂不是......” “怕个鸟!”老卒将刀插回鞘中,啐了一口,“咱们镇魔司,吃的就是这碗断头饭!魏大将军亲自领队,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轮得到你在这哆嗦?” “......” 相比于成丹大妖带来的震撼与忧心。 另一则消息,则更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了都司府这潭深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听说了没?咱们玄字营,新提了一位校尉。” “校尉?谁啊?哪个队正立了大功,升上去了?” “是个新人。” “新人?!” “就是前些日子,刚入司的那个,叫......叫姜月初的。” “姜月初?没听说过。” 旁边一人连忙拉住他,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古怪。 “你不知道?就是那个女娃!”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刚来就把刘沉手下的老赵按在柱子上打的那个?” “何止啊!” 另一人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可听说了,这位主儿,前几日去合川县出差事,不仅宰了头半步鸣骨的妖物,还顺手把宝刹寺的两个和尚给剁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杀了宝刹寺的和尚?!她疯了不成?!” “疯没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不仅没事,还他娘的升官了!七品校尉!直接统领先锋营!” “什么?!” 一个资历颇深的老队正,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开什么玩笑!老子在镇魔司卖了十年命,身上刀疤摞着刀疤,到现在还是个八品!她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 “谁说不是?功绩?她有个屁的功绩!资历?她连第一个月的俸禄都还没领吧?” “一个女人,当校尉?还是先锋营?上头是怎么想的?!” “嘘......小声点,你想死啊!” 便在此刻。 一个面容阴柔的青年校尉,听到周围的议论,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凭什么?或许......是凭那张脸蛋吧。” 他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 众人循声望去,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阴柔男子身上。 “是宋仁,宋校尉!” 宋仁乃是老牌校尉,在镇魔司待了近十年,修为早已是鸣骨。 更重要的是,他出身陇右大族宋家,在凉州府根基深厚,人脉广博。 “宋校尉,此话何意?” 宋仁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捏着兰花指,轻轻掸了掸衣袖,斜睨着众人。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杀个把不成气候的妖物,便能一步登天,坐上校尉的位子,还统领先锋营?诸位心里,就没点想法?” “......” 想法?当然有! 可谁敢说? 宋仁敢说,是因为他有那个资本。 他们这些无根无萍的底层镇魔卫,拿什么去说? 宋仁见众人不语,自顾自道,“我可是听说,昨日那场大雨,徐大人亲自去了她那靖妖坊的小院,待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出来。” 话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众人神色各异,有恍然的,有鄙夷的,也有不信的。 “不可能!徐大人不是那种人!” “是不是,谁又知道?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一个初来乍到的丫头,摇身一变,成了七品校尉,咱们拼死拼活,哪次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到头来,还不如人家姑娘在床上卖力。” “小声点!这话可不敢乱说!” “怕什么?宋校尉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 宋仁听着周围压低了声音的附和,脸上的讥诮之色更浓。 “咱们这镇魔司,我看啊,迟早要......” 他话还没说完。 “你他娘的嘴里喷什么粪?!”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院中! 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骂给吼懵了。 宋仁是谁? 鸣骨境的老牌校尉,背后更是陇右宋家。 在凉州府里,除了那些大人物,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院子入口处,不知何时站了几道身影。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在他身后,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面沉如水,手亦是搭在剑柄之上。 还有一个胖大的和尚,正抱着个酒葫芦,脸上笑嘻嘻的,可那双眯起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这些是何人?” “我知道...是姜月初手下那队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那几个煞气腾腾的汉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宋仁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眯起眼睛,看着怒发冲冠的陈通,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姜校尉养的狗啊。” “怎么?主子还没来,你们这群狗东西,倒先跑出来吠了?” 陈通哪里受得了这般言语,怒吼一声,呛啷一声便将腰刀拔出半截。 “我操你妈了个臭逼!” 第51章 算什么东西 “你......你说什么?” 宋仁脸上的讥诮之色瞬间凝固。 “我说我操你妈!” 陈通将腰刀彻底拔出,满脸横肉都在颤抖:“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嚼我们大人的舌根?” 对于陈通等人而言,本就是江湖人出身,在镇魔司内不受人待见。 放在平时,他们见了宋仁这般人物,绝不敢如此放肆。 但听闻对方如此说道自己的上司,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窜出。 姜月初虽初入镇魔司,还是个女子之身,可面对宝刹那般庞然大物,亦是敢拔刀而上,丝毫不给其面子。 反观眼前这位宋校尉,平日里人五人六,威风八面,可真要是让他去碰一碰宝刹寺,怕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可就是这般软骨头,在人家姜队正凭着真本事挣来前程后,却敢在背后嚼舌根,说人家是靠着皮肉上位。 就在陈通即将拔刀的瞬间,一只肥厚的手掌,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不戒和尚。 “阿弥陀佛,我等弟兄,不过是些粗人,说话直了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陈通往后拉了拉,随即对着宋仁,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只是,姜校尉如今乃我等顶头上司,更是玄字营先锋校尉,乃是徐大人亲命。” “您这般在背后非议,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吧?” 刘珂亦是冷着脸,上前一步。 “我等敬你是校尉,还请收回方才的话,给我们姜大人,道个歉。” 宋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群人,竟敢当面顶撞自己。 尤其是那个胖和尚,看似恭敬,话里话外,却拿徐大人来压他。 道歉? 给他娘的一个女人道歉? 若是姜月初当面,他或许还会顾忌一二。 毕竟,对方如今也是校尉,更是徐大人跟前的新贵,面子总要给的。 可什么时候,轮到一群不入流的镇魔卫,也敢在他面前狂吠了? “我便站在这里,你待如何?” 宋仁背着手,下巴微抬,斜睨着陈通,眼中满是轻蔑。 “如何?” 陈通狞笑一声,不再废话,脚下猛地一踏,手中腰刀划出一道弧线,直劈宋仁面门! “找死!” 宋仁一声冷喝,却是不闪不避。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他才慢悠悠地探出手。 叮! 一声脆响。 那势大力沉的一刀,竟被他用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 陈通瞳孔骤缩,只觉得一股巨力自刀身传来,虎口剧痛,几乎握不住刀。 宋仁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手指微微一错。 咔嚓! 精钢锻造的腰刀,竟应声而断! 紧接着,他反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陈通的脸上。 啪! 一声闷响。 陈通壮硕的身子,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张嘴便是一口血沫喷出,其中还夹杂着几颗碎牙。 “陈通!” 刘珂与不戒和尚见状,皆是面色大变。 宋仁掸了掸衣袍的褶皱,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 “一群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羞辱,愤怒,不甘...... 种种情绪出现在陈通脸上。 可更多的,是面对绝对实力差距时的无力。 就在此时。 一道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众人身后响起。 “都在这做什么?点卯在即,怎还在此处乱逛?” 众人闻声,皆是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院门口,少女一袭崭新的黑衣,赤色云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姜月初略带疑惑地看着众人。 尤其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满嘴是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陈通身上时,眉头微微蹙起。 “你这是......” 陈通连忙爬起,一张横肉遍布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实在没脸说出事情原委。 他捡起地上的半截断刀,支支吾吾地开口:“没......没事,方才......方才与人切磋,不小心......输了。” 姜月初点点头,见对方不肯说,倒也没多问,只是淡淡道:“打输了又不丢人,技不如人,回去多练便是,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似的,怎么这般小家子气?” “......” “行了,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去营房,我有事与你们说。” “是!” 三人如蒙大赦,正要转身离去。 便在这时,那一直冷眼旁观的宋仁,却是呵呵一笑,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姜校尉,你这手下,可了不得。” 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他们方才,甚至还敢问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姜月初的脚步一顿,眉头皱起,转身看向他:“你是何人?” “在下宋仁,忝为玄字营校尉。” 宋仁脸上挂着笑意,语气却带着几分傲慢,“家父,乃是陇右宋氏家主......” 陇右宋家! 那可是在凉州府盘踞了上百年的大族! 三人心中,皆是涌起一股无力与懊悔。 本想在新上司面前挣个脸面,替她将那些流言蜚语压下去,结果却被人当众折辱,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姜大人刚刚上任,本就因升迁太快而饱受非议。 自己等人不仅没帮上忙,反倒是在这节骨眼上,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对方毕竟是老牌校尉,资历深厚。 于情于理,怕是都要先给对方面子,低头赔罪...... 姜月初挑了挑眉,看了眼自己那三个跟鹌鹑似的的手下,又看了看眼前这满脸倨傲的阴柔青年,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是么......” 宋仁见她神色平淡,只当她是准备服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客套道:“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姜校尉初来乍到,手下人不懂规矩,也是难免。”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教训的意味:“只是,这司里,终究是要讲个长幼尊卑,今日是我脾气好,不与他们计较,若是换了旁人......” 他话还没说完。 姜月初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下一秒。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砰! 一声闷响,如重锤擂鼓! 宋仁整个人身子弓成一坨,倒飞而出! 轰然一声,狠狠砸在院墙之上,将坚硬的青砖撞出一个人形大坑,碎石四溅! “噗——” 宋仁滑落在地,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他骇然地望向那道纤细的身影。 只见少女不知何时,已收回了腿,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讥诮。 “所以...” “你算什么东西?” 第52章 姜大人心性高洁 “......” 在场之人,此刻小脑都萎缩了。 虽说平日里,弟兄们血气方刚,因一时火气,在营房里动起手来,也是常有的事。 可那毕竟都是些底层的镇魔卫。 何曾有过两名校尉,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的时候? 更让众人匪夷所思的是,姜月初这么一个看上去纤细柔弱的少女,竟然一脚,便将宋仁给踹飞了出去?! 那可是宋仁! 在镇魔司待了多年的老牌校尉! 是实打实的鸣骨境! 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这新上任的姜校尉,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那个人形大坑之中。 “咳......咳咳......” 宋仁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每咳嗽一声,便有血沫从嘴角溢出。 胸口那道被踹中的地方,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骨头都断了几根。 可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头那份骇然。 自己是什么实力,自己最清楚。 他靠着宋家的资源和镇魔司这些年的历练,才在几年前,勉强挤进了鸣骨的门槛。 虽比不上所谓的天骄。 可他娘的,自己好歹也是个鸣骨啊! 便是与营里那些鸣骨圆满的校尉对练,也从未败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回想起方才那一脚...... 那股力道,根本不似寻常武者气血勃发。 对方的肉体强度,绝非正常鸣骨境武者所能比拟! 想到这里,宋仁心中最后一丝想要起身再战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打不过。 完全打不过。 再打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 反正对方已经被编入了先锋营。 她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还是两说。 自己又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在此一般见识? 想到这里,他皮笑肉不笑道:“呵呵......不愧是徐大人看重的人,姜校尉实力高强,在下......佩服。” “服就把嘴闭上。” 姜月初收回目光,点点头,转身便走。 “还愣着作甚?迟到扣你们俸禄。” “啊?哦!是!” 陈通等人如梦初醒,也顾不上去想宋仁的事,连忙点头跟了上去。 只留下一院子目瞪口呆的镇魔卫,和一个脸色铁青,在风中凌乱的宋仁。 ... 营房之内。 几名汉子,平日里还敢吆五喝六,今日却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首座身影之上。 姜月初升任七品校尉,统领先锋营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都司。 身为她手底下的这群人,自然是知晓的。 同样也知道今日,她要说什么。 姜月初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 思索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 “玉门关,有成丹大妖出没,玄字营将倾巢而出,魏大将军亲自领队。” “而我被任命为先锋营校尉。” 先锋营。 这三个字一出,底下几个汉子,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先锋营是什么地方,不用我多说。” “我不是神仙,妖魔无情,我也不能保证,能让你们每一个人,都囫囵个儿地回来。” 她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 “所以,我给你们一个选择。” “想留下的,以后便是我姜月初的弟兄。” “想走的,我也不拦着。” “现在就可以去文吏那报备,我会批了条子,将你们调去别的队伍,没人会为难你们,更没人会说你们是孬种。” “毕竟,命是自己的。” 话音落下,营房内更是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 左右不过江湖出身,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会来镇魔司混口饭吃? 可就算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着赴死的觉悟。 成丹大妖...... 那等存在,光是听着,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沉默了许久。 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姜队......不,姜校尉!”他声音带着哭腔,“不是小的怕死,实在是......实在是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和几个嗷嗷待哺的娃儿......”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 “大人,我......我婆娘刚怀上,我想......我想活着看我儿子出世......” “大人......” 一时间,跪下了一半人。 陈通看得火冒三丈,当即便要破口大骂。 可他刚张开嘴,却被姜月初冷冷扫了一眼,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姜月初漠然地看着众人,倒没有觉得这些人丢人。 趋吉避凶,本就是人之常情。 “行了。” 姜月初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的哭诉。 “想走的,去吧。” 那几个跪着的汉子一愣,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就......就这么简单?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几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营房,仿佛生怕姜月初会反悔。 转眼间,原本还算人多的队伍,便只剩下寥寥五人。 除了陈通,刘珂,不戒,还有两个平日里不怎么言语的汉子。 营房里,显得有些空旷。 “操!”陈通终于忍不住,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不戒和尚摇摇头,叹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 姜月初看着眼前这仅剩的五人,沉默了片刻。 “从今日起,至出发前,你们不必再来司里报道。” “该陪婆娘的陪婆娘,没家没口的,就去喝酒赌钱,去逛窑子,怎么快活怎么来。” “我先预支你们三个月的俸禄,钱不够,再来找我。” 言罢,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桌上,转身便走,只留给众人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营房内,剩下的五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门被关上,屋内一时安静得有些过分。 良久。 陈通挠了挠头,一脸纳闷地开了口。 “你们说,大人平日都做什么?”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大人让咱们去快活,自个儿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就不怕?那可是成丹大妖!” 确实...... 无论是平日里在营房里,还是前些日子得了那笔横财,他们从未见过这位姜大人有过半分与他们同乐的意思。 不戒和尚灌了一口酒,砸了咂嘴,“贫僧倒是从未见过大人有过什么消遣,昨日贫僧舍了老脸,请大人去听个曲儿,大人也是一脚把贫僧踹出了门。” “哼。” 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刘珂,忽然冷笑一声。 “一群粗鄙匹夫。” “大人乃女子之身,心性高洁,岂会与尔等为伍,沉迷于酒色财气?” 陈通闻言,脖子一梗,便要发作,却被不戒和尚一把按住。 刘珂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大人闲暇之时,或许是在品茗读书,抚琴作画,这等雅事,你们又岂能懂得?” 第53章 平天真君 不同于营房那边终日弥漫的煞气与汗臭。 此地倒是清净雅致,院墙的一角,几竿翠竹长得正盛,叶尖还挂着昨夜雨后未干的水珠。 不过十几天未见,看着这熟悉的院落,姜月初竟有些恍惚。 门口的亲卫见了她,恭敬地行了一礼,早早便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魏清便提着裙摆,快步从里头迎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的长裙,瞧见姜月初,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却故作不悦地将脸一板。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新上任的姜大校尉。” 魏清绕着她走了一圈,啧啧称奇,“怎么?当了官,架子也大了?连我这儿的饭菜,也入不了您的眼了?” “若不是我兄长今日唤你过来,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登我这门了?” 一连串的抱怨,带着几分娇嗔,砸得姜月初有些发懵。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有些窘迫。 “魏姑娘说笑了,这几日......公务繁忙。” “噗嗤。” 魏清见她这副模样,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弯。 “行了行了,知道你忙,大忙人。” 她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拉起姜月初的手,将她往院里拽。 “先进来吧,我兄长他还在外有公事,待会便回来了。” 二人走进院子,穿过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 魏清一边走,一边还在絮絮叨叨。 “你瞧瞧你现在,哪还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进了屋,魏清便拉着姜月初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秀气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满脸都是心疼。 “还有这几道口子,是练刀留下的吧?你也是,好歹是个姑娘家,怎能如此粗糙?” 姜月初有些不自在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魏清死死攥住。 “别动!” 魏清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椅子上,转身便去翻箱倒柜。 很快,她便拿着一只精致的瓷瓶走了回来,打开瓶塞,一股清雅的药香瞬间在屋里弥漫开来。 “这是我用玉容花和雪蛤膏配的,最是滋养皮肤。”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挑了些乳白色的膏体,细致地涂抹在姜月初的手心和指节上的薄茧上。 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几分痒意。 “好了。” 魏清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又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姜月初的脸,啧啧称奇,“你这丫头,底子这么好,偏偏一点都不知道爱惜,平日里也不见你用些胭脂水粉。” “唔......” 姜月初有些无奈。 她天天要么待家里,要么在镇魔司。 有什么必要化妆? 更何况,她本就不是女子,更是对这些东西抗拒的很。 魏清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去倒了杯热茶,塞进她手里,“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不过是懒罢了。” 姜月初捧着温热的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没有反驳。 魏清见她不说话,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对面坐下,屋子里的气氛,总算是安静了片刻。 可这安静,并未持续多久。 “你的事,我听说了。” 魏清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姜月初捧着茶杯的手一顿。 “我兄长他......他怎么能让你去玉门关?!” “先锋营是什么地方?成丹大妖......又是何等存在,便是鸣骨境的武者去了,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姜月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流过一丝暖意,却也只是平静地开口。 “魏姑娘,没事的。” “怎么能没事?”魏清猛地站起身,“你才来镇魔司几天?凭什么让你去冒这种险?!” 说实在的,姜月初入镇魔司才寥寥几天,连这个月的俸禄都还没见着影,又不是像其他人那般,享受镇魔司资源许久,实在没道理去搏命厮杀。 可姜月初自己清楚。 对别人而言,或许是吃力不讨好。 对自己而言,那便另当别论了。 姜月初悠悠一叹,放下了茶杯。 “不怪魏大人,是我惹了事,大人许是想让我去避避风头。” 魏清听闻此言,非但没有半点宽慰,反倒是气得翻了个白眼。 什么麻烦,能比得上去玉门关送死更麻烦? 可对方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如何? 只能恨铁不成钢道:“你怎的比我兄长那块木头还要倔?” 话音刚落,屋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恰好走了进来。 魏合刚一进门,便听见自家妹妹那句满是怨气的话,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怎地自己平白无故,又被骂了? 姜月初见了来人,连忙起身行礼。 “魏大人。” 魏清却是冷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没好气道:“你们镇魔司的大人物们有正事要聊,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在这碍眼了。” 说完,她瞪了魏合一眼,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便离去。 魏合莫名其妙,看了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姜月初,眉头皱起。 “我又怎惹她了?” 姜月初哪里敢直说,只是摇了摇头,不敢言语。 “罢了。” 魏合叹了口气,也懒得去计较,径直坐下,示意姜月初也坐。 “此次唤你过来,是为两件事。” 他向来不喜废话,开门见山。 “其一,便是关于玉门关一事。” “玉门关那头妖物,并非我大唐本土的山野精怪,乃是从西域妖庭流窜过来,真身是一头白猿。” 白猿? 姜月初微微一愣。 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那是升级虎山神之时,自那头虎妖记忆中,窥见的一角。 是巧合么? “此妖不知为何,孤身流窜至我大唐境内,在玉门关外,立起了一座妖府,自号‘平天真君’,手下聚集了数十头大小妖物,声势不小。” “因其来自西域妖庭,背景不凡,天字营曾派人前去交涉,想探探它的口风。” “结果,去的人,一死一伤。” 姜月初的眼帘,微微垂下。 天字营,镇魔司最精锐的部队,其中的成员,无一不是天纵之辈。 可就算如此,也被当场格杀。 那头成丹大妖的实力与跋扈,可见一斑。 “与你说这些,是让你心里有个数。” 魏合看着她,声音沉了几分,“你为先锋营校尉,职责所在,是为大军开道,扫清那些小妖。” “真遇上了那头白猿,你无需出手,更不可擅自出手。” “自有我等顶在前面。” 这话,是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姜月初自然听得出来。 她一个刚升上来的校尉,论资历,论实力,镇魔司都不可能让她白白去送死。 “卑职明白。” 她点了点头。 “至于其二......” ----------- 被人说短了 TVT 加更一章 第54章 合丹之术 “至于其二......” 魏合从怀中,缓缓抽出一张卷籍,放在桌上。 “此乃《万壑归元经》。” “你入司时日尚短,未曾享过镇魔司多少俸禄与供奉,却要让你去玉门关那等九死一生之地,做马前卒,司里......总归是有些过意不去。” “这门合丹之术,便算是提前赐予你的赏赐。” 《万壑归元经》? 合丹之术? 姜月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 魏合见她这般模样,也是一愣,随即却又释然了。 这丫头天赋惊人,一身本事来得古怪,可说到底,并无师门传承,算是半个野路子出身。 对于武道修行不甚了解,也情有可原。 他当下便解释起来。 “武道一途,闻弦、鸣骨,说到底,不过是熬练气血,淬炼筋骨的功夫,靠的是水磨工夫与天材地宝的堆砌。” “可若想更进一步,迈入成丹之境,便不是光靠苦修与外物能达到的。” “最为关键的,便是这‘合丹之术’。” “所谓合丹,便是要将武者一身的精、气、神三宝,以秘法熔于一炉,炼化为一颗武道金丹,此丹一成,方可称之为成丹,举手投足,皆有莫大威能,与鸣骨境,已是云泥之别。” 魏合的语气平淡,可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却让姜月初的心神,掀起了滔天巨浪。 “像这等合丹之术,除了我大唐朝廷,便只有那些传承百年的名门大派、玄门世家手中,才有所掌握。” “可以说,任何一个无根无萍的江湖武者,无论其天资如何惊艳,鸣骨境,便是他们此生的顶点。” “想要迈入成丹,除了向朝廷效力,便是依附于那些大派世家,成为其附庸走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听到这里,姜月初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方世界,对于真正的晋升之路,竟是垄断到了这般地步。 不过想想也觉得正常。 若是人人皆可修炼至顶点,那这世道,怕是早就乱了套。 王朝又如何维系安稳,世家又如何维持地位? 说到底,这与前世并无本质区别。 谁掌握了晋升的渠道,谁便掌握了话语权。 她抬起头,平静道:“多谢大人。” 魏合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这是你应得的,你为其效力,镇魔司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这些日子,你好生准备,若有时间,将这合丹之术参详一二,对你日后修行有好处,至于出发的时机,徐长风会通知你。” “是。” 魏合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让她退下,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他看了一眼屋外那空荡荡的院子,神色罕见地柔和了几分,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自然的客套。 “今日......便留下吃顿便饭吧。” 见姜月初脸上露出几分讶异,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清儿那丫头,随我自京城来到这风沙之地,性子又静,平日里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你与她年岁相仿,她倒是很喜欢你。” 京城? 姜月初倒是没想到,他们兄妹,竟也不是陇右人氏。 不过转念一想,魏清那姑娘性子温婉,待人亲厚,留下吃顿饭,倒也不错。 “那......便叨扰了。” 饭菜很快便备好了,不算丰盛,却样样精致。 席间,魏合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只顾着自己吃饭。 魏清却像是要把这几日没说的话都补回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个劲地往姜月初碗里夹菜。 “月初,多吃些,瞧你瘦的。” “习武之人,气血最是重要,这些都是补身子的。” 姜月初看着碗里堆成山的菜,有些哭笑不得。 “够了,够了,魏姑娘,再夹就吃不下了。” “那怎么行!”魏清把眼一瞪,又转头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兄长,月初好不容易来吃顿饭,你怎地就跟个闷葫芦似的,光顾着自己扒饭?” 魏合夹菜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眉头微皱,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该说些什么。 良久。 他终于是憋出一句话。 “玉门关风沙大,多备些干粮和水。” 屋子里温馨的气氛,瞬间一滞。 魏清柳眉倒竖,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吃饭呢!说这些做什么!扫兴!” “......” 魏合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默默地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再言语。 ... 回到靖妖坊的小院,已是黄昏。 推开院门,一股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魏合那院中饭菜的温热,恍如两个世界。 姜月初关上门,回到屋里,没有耽搁,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卷《万壑归元经》,缓缓摊开在桌上。 说实话,对于魏合给的这门合丹之术,她心中也没什么底气。 自己的武学,从《猛虎快刀》到《封口固气法》,无一不是靠着斩杀妖物,从面板上直接馈赠所得。 她实在不知道,除了金手指给予的武学外,自己能不能将这门功法,也录入到面板之上,用道行去灌注。 若是不能,光靠自己去练,以自己这悟性,少说也要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可偏偏,要想踏入成丹境,就是绕不开这所谓的合丹之术。 “统子,给力点啊......”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而后便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了那卷书册之上。 书册并没有几页,上面的内容也是玄之又玄,讲的是如何观想内天地,如何引气血为火,神魂为引,熔炼三宝于一炉。 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可连在一起,看得她云里雾里。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字一句,将整篇功法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 直到最后一字落入眼中。 姜月初缓缓合上书册,闭上眼睛,心神沉入脑海。 面板之上,一片沉寂。 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草...... 不会真不行吧? 就在她以为此次要空手而归时。 一行崭新的小字,终于缓缓浮现。 【《万壑归元经》(未习得)】 有用! 姜月初猛地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胸中那块悬了半天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如此一来。 未来通往成丹的路上,最大的关隘,算是迈过去了。 第55章 玉门关 姑臧,古称武威,乃是前朝凉州府治所。 而自姑臧往西八百里,便是玉门关。 此关乃大唐西陲门户,隔绝中原与西域。 不知多少年来,抵御北蛮,镇压妖邪,关墙之下,早已被鲜血浸透,黑中泛紫。 数十匹赤瞳驹日夜不休,四蹄翻腾,在荒凉的戈壁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黄龙。 队伍最前方。 姜月初忽然一勒缰绳。 “吁——” 一声长嘶,数十骑赤瞳驹应声而停。 马蹄声骤歇,天地间只剩下风声。 烟尘缓缓散去,前方地平线的尽头,一道延绵不绝的黑线横亘于天地之间。 即便是隔着数十里,那股扑面而来的铁血与苍凉,也足以让任何人感到自身的渺小。 “那便是......玉门关了......” 饶是陈通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刻看着那座雄关,脸上也只剩下震撼。 传说中,此关乃是初代镇魔大将军以无上神通,搬来西域神山,熔炼百炼玄铁而成,镇压着关外妖国数千年,使其不敢越雷池一步。 关墙之上,旌旗猎猎。 隐约可见无数身着甲胄的士卒往来巡视,森然的杀伐之气,即便是隔着数里,依旧扑面而来,让人心头发紧。 “走吧。” 姜月初一夹马腹,率先朝着那座雄关行去。 众人回过神来,连忙跟上。 离得越近,那股压迫感便越是强烈。 城墙高不知几许,站在其下,人便如蝼蚁般渺小。 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一行人来到关下,早有守关的士卒高声喝问。 “来者何人?!” 姜月初一言不发,自怀中取出一块玄铁腰牌,屈指一弹。 那腰牌划过一道乌光,精准无比地落入城头那喊话士卒的手中。 士卒低头一看,手一抖,险些没拿稳。 玄铁为底,赤云为纹,正中四个龙飞凤舞的“镇魔校尉”。 “镇魔司,先锋营校尉,姜月初。” 清冷的声音自下方传来。 城墙之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士卒身旁一个看似百夫长的军官,一把夺过腰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脸上的惊疑之色愈发浓重。 “校尉?这么个女娃娃?” “令牌是真的,镇魔司的制式,错不了。” “娘的,如此年轻的七品校尉?怕不是京城里哪位王公贵胄的亲闺女,来咱们这鬼地方镀金的?” “别他娘的胡咧咧!”百夫长一巴掌拍在那多嘴的士卒后脑勺上,压低了声音,“上头下的军令,你敢怠慢,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腻了?” “开城门!快!”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沉重无比的吊桥缓缓放下,厚重的城门在一阵轰隆声中,向内打开。 姜月初一夹马腹,当先而入。 陈通等人紧随其后,一进入关内,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宽阔得足以容纳数十骑并行的主道两侧,是高耸的箭楼与营房,无数身着黑甲的士卒往来奔走,神情肃杀。 就在此时,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快步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名身形魁梧的都尉。 那都尉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为首的姜月初身上,抱拳行礼。 “可是镇魔司先锋营的姜校尉?” “是我。” “末将乃是玉门关守将麾下都尉,姓周,在此等候多时了。” 周都尉的态度很是恭敬,“营房已经备好,还请姜校尉随我来。” “有劳。” 在周都尉的引领下,一行人穿过几条街道,最终来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营区。 此地显然是军营重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 “姜校尉,此处便是先锋营的驻地。”周都尉指着前方一片营房,“若有任何需要,可随时来中军帐找我。” “多谢。” 周都尉又客套了几句,便抱拳离去。 待那周都尉走后,场间的气氛,才算真正沉寂下来。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姜月初身上。 此次讨伐成丹大妖,先锋营率先抵达,身后这些,便是先锋营的所有人手。 除去她手下那五个老面孔,剩下的大多都是些闻弦境的镇魔卫,此刻皆是坐于马上,不敢言语。 唯有队伍最前方的两名汉子,气息沉凝,与不戒、刘珂相仿,显然是半步鸣骨的修为。 这二人,便是先锋营除了姜月初之外,官职最高的两名队正。 “姜校尉。”其中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汉子率先抱拳,“先前走的急,未来得及介绍,在下王贺。” 他身旁另一个身材稍显瘦削,的汉子,也跟着抱了抱拳,只是态度,便没那么恭敬了。 “李贵。” 姜月初的目光在二人脸上一扫而过,心中了然。 “大军未至前,我等职责,便是守好这玉门关,严防任何妖魔潜入城中。” “待到大军抵达,我先锋营,便为大军开路,扫清沿途一切妖邪。” “擅动者,斩。违令者,斩。” “都听明白了?” “明白!”王贺声音洪亮,毫不犹豫。 李贵却是眉头一皱,“姜校尉,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那妖物既然敢在关外立府,手下必有探子,我等在此枯坐,岂不是坐以待毙?末将以为,不如主动出击,去探探虚实,也好过在此睁眼瞎。” 此话一出,他身后不少镇魔卫,皆是露出了认同之色。 陈通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便要上前。 不戒和尚却是不动声色地将他拦住,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军营,不是江湖。 姜月初看着李贵,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是校尉,还是我是校尉?” 李贵脸上的笑意一僵,想说些什么,却闻少女又开口道: “军令,是等,你想违抗军令?” 李贵的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将头低了下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敢。” “很好。” 姜月初点点头,不再看他,转头对着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王贺吩咐道:“王队正,休整片刻,你带一半人,负责东城的巡防。” “是!” “李队正,你带剩下的人,负责西城。” “......是。” “其余人......”姜月初的目光,落在了陈通等人身上,“随我居中策应。” “都去吧。” 众人不敢再有二话,在那两个队正的带领下,很快便散去,各自入了营房安顿。 第56章 吾儿不归,便踏平玉门,血洗陇右 玉门关,西城墙下。 李贵领着一队人,沿着城墙根,漫无目的地走着,脸上满是阴沉。 “我呸!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敢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 身后几个亲信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 李贵心中那股邪火,却是越烧越旺。 他父亲乃是陇右军中参将,自幼将他安插进镇魔司,又费尽心力送来这先锋营,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让他在这场大战中,挣一份泼天的功劳,好为日后的前程铺路! 可如今倒好,被一个女人压在头上不说,竟还让他带人在这城里干等着。 等着? 能等来什么功劳? 更别提,届时大军一至,先锋营为大军开路,沿途斩杀的那些妖魔,功劳怕不是全都要算在那娘们一个人的头上! 他们这些人,拼死拼活,最后就落得个摇旗呐喊的份。 凭什么?! 便在此刻,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 “李队,咱们何至于在这儿干等着?” 李贵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等还能怎的?那是校尉,官大一级压死人,军令如山,你想抗命不成?” “李队,您误会了。” 那汉子嘿嘿一笑,“姜校尉只是让我等巡防西城,严防妖魔潜入,可她没说,若是真在城里发现了妖魔踪迹,咱们不能追啊?” 李贵眉头一皱,示意他继续说。 “您想啊,咱们大可以找个由头,就说在城中发现了潜伏的妖物,一路追击,那妖物狡猾,逃出了城去。” “咱们为防妖物走脱,泄露了关内虚实,这才迫不得已追出城外,事急从权嘛!” “到时候,就算那姜校尉问起来,咱们也有说辞,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妖魔在眼皮子底下溜走,还罚咱们吧?” 李贵眯起了眼睛,心中已是意动。 这法子,听着确实可行。 可...... “军令终究是军令,擅自出关,若是被抓了把柄......” 另一个亲信也凑了上来,“若是真有所获,那功劳便是咱们自己的!若是没什么发现,咱们再悄悄回来,谁又知道?” “是啊李队!咱们出去转一圈,就算没碰上妖魔,总好过在此坐以待毙!” 几人一言我一语,李贵心中那杆天平,终于彻底倾斜。 他娘的,干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点上十个机灵点的弟兄,就说西城墙根下发现妖物留下的痕迹,咱们去追查一番!” “是!” 汉子脸上露出喜色,转身便去点人。 李贵望着关外的戈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姜月初? 等老子在关外抓了妖魔,立下大功,看到时候,你又能奈我何? ... 玉门关外,妖气冲天。 一座不知何时拔地而起的妖府,盘踞在戈壁之上。 府内,群妖乱舞。 有狼头人身的妖物,正将一个不知从哪掳来的人族女子撕成两半,分而食之。 有长着八条手臂的蜘蛛精,正用蛛网将几个哀嚎的商队伙计吊在半空,当做存粮。 血腥与恶臭,混杂着妖物们放肆的狂笑,在妖府中回荡。 主座之上,一个身披白色长毛,身形枯瘦的老猿,只是静静地坐着,手中捧着一卷破旧的书册,对周遭的血腥与嘈杂,恍若未闻。 就在此时,一个头生双角,面容丑陋的牛妖,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 “真君,咱们在这儿,动静闹得太大了。” “不出三日,那镇魔司的大军,定然会到。” “您看......咱们是不是......先回妖庭,再做打算?” 老猿没有抬头,只是翻过一页书,声音沙哑。 “吾儿尚未归来,如何回去?” 牛妖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在场的一众妖物,皆是面色古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那牛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劝道:“真君,不过是一头小小虎妖,侥幸开了灵智,您又何必如此挂念?” “咱们在此地立府,声势浩大,早已传遍了整个陇右道,若是那虎妖还活着,听闻您的名号,定然会主动前来投奔。” “可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虎妖,怕是早就死了。 牛妖见老猿不语,只当他是在犹豫,胆子也大了几分。 “真君,您何必如此执着?似这等山野精怪,虽说开了灵智的不多,可若是您有心,咱们再去寻一头便是,何必为了一个不知死活的畜生,在此与那大唐朝廷死磕?” “您乃是妖庭贵胄,身份尊贵,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差池......” 话音未落。 一只干枯的手掌,毫无征兆地,按在了它的天灵盖上。 牛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它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咔嚓—— 那颗硕大的牛头,便如西瓜一般,被硬生生捏得粉碎! 老猿随手将那无头的尸身丢开,伸出猩红的舌头,将手掌上沾染的脑浆与血肉,细细舔舐干净。 满殿妖魔,噤若寒蝉。 良久。 老猿将那卷书册缓缓合上,抬起头,浑浊的眸子,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头妖物。 “你们有过这种感觉么?” “当年我于南山瀑布下读书,初见它时,不过一头寻常走兽。” “我看着它,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开智,教它识字,教它读书,教它刀法。” “你们知道,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看着他青出于蓝,是什么感觉?” “我与他,未有师徒之名,可我早已将他视若己出。” 老猿的声音很平静,似乎陷入了回忆。 满殿妖魔,尽皆茫然。 妖物之间,弱肉强食,除了血脉相近的族群,何曾有过这般情感? “我此次奉妖庭之命,重返故地,本该了却一桩旧事,便回转西域。” “可若是连自己的孩儿都寻不回来,便是回到妖庭,位列高位,又有何意趣?” 白猿站起身,走下主座。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门口,望着玉门关的方向,妖气冲天而起。 “吾儿不归,吾如何能归?” “便是将这陇右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他。” “若是死了,我便在此,踏平玉门,血洗陇右。” 第57章 狗老二的收获 狗老二很郁闷。 相当郁闷。 它本是这陇右道山间一头野狗,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些日月精华,一朝开了灵智,成了精。 几百年岁月,风餐露宿,东躲西藏,好不容易修到鸣骨境,正以为自己也算是一方妖王,便被那自称白猿公的老东西一巴掌拍在地上,收为了麾下走狗。 这一干,便是十几年。 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好不容易熬到老东西要卷铺盖回妖庭的日子了。 那可是西域妖庭啊。 传闻中,那是妖族的圣地,是真正的乐土。 在那儿,妖族行走于世间,再不必遮遮掩掩,更可将人族当做猪狗一般圈养,生杀予夺,全凭一心。 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白猿公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在此地,等他那个不知死活的孩儿。 说起这孩儿,狗老二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不过是一头走了狗屎运的老虎,与自己一样,侥幸开了灵智,与那白猿公有些渊源罢了。 凭什么? 明明都是山中走兽成精,凭什么那头畜生就能得白猿公青睐,被视若己出,倾囊相授? 自己兢兢业业十几年,到头来,还不如一头虎? 莫非这世道,当真是狗不如虎? 可笑。 大家都曾是四条腿走路,一个脑袋吃饭,说不得几万年前,祖上还是一家呢。 狗老二心里腹诽着,又探头朝那关口望了望。 白猿公让它来打探关内消息。 可这玉门关,便如一个铁王八壳子,别说是他,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还打探个屁。 就在狗老二准备回去复命,随便编个由头糊弄过去时。 一阵轻微的马蹄声,忽然从关门的方向传来。 嗯? 狗老二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 它眯起眼睛,只见那厚重的城门竟是开了一道缝,十几骑人马,正鬼鬼祟祟地从里面溜了出来,朝着戈壁深处行去。 ... 十几骑赤瞳驹在戈壁上拉开一道稀疏的阵型。 “还是李队您高瞻远瞩!” 先前那个贼眉鼠眼的汉子,此刻正跟在李贵身侧,满脸谄媚,“咱们要是真听那娘们的话,傻乎乎地在城里巡街,别说功劳,怕是连根毛都捞不着!” 另一个亲信也跟着附和:“一个女人家,懂个屁的行军打仗?让她在后院绣绣花还差不多,这玉门关外的功劳,合该是咱们爷们来挣!” “哈哈哈!” 队伍里响起一阵哄笑。 李贵听着这些奉承,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只觉得无比畅快。 确实。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黄毛丫头能骑在他们头上? 他李贵不服! 他父亲在军中摸爬滚打一辈子,才混到个参将,他自己更是从小便被送入镇魔司,吃的苦,受的罪,哪一样少了? 到头来,却要听一个女人的号令。 “都他娘的别掉以轻心!” 李贵沉声喝道,脸上做出一副凝重的模样,“那平天真君乃是成丹大妖,咱们此行,只在外围探查,切不可深入!” “是!都听李队的!” 众人轰然应诺。 一个汉子问道:“李队,那咱们要是真碰上落单的妖物,是杀还是不杀?” “废话!送上门的功劳,哪有不要的道理?” 李贵冷哼一声,“那白猿再厉害,难不成手底下的妖物都是成丹?更何况,咱们动作快些,宰了就走,对方岂能反应过来?” “是...” 马蹄翻飞,烟尘滚滚。 一行人又往前行了十数里,眼看天色渐晚,戈壁上的风也变得愈发寒冷。 “李队......咱们都出来快一个时辰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要不......先回去?” 一个汉子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李贵眉头一皱。 他娘的,还真就这么点背? 他心中不甘,嘴上却是不动声色:“慌什么?再往前走五里,若是还没发现,咱们便回去,不差这一时半刻。” 众人不敢有异议,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就在此时,队伍最前方的一个镇魔卫忽然一勒缰绳,指着不远处,高声喊道:“李队!快看!那里有人!” 众人精神一振,齐刷刷地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沙丘之上,一道瘦削的黑影,正蹲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背对着他们,似乎在眺望远方。 这个时候,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上,忽然出现这般身影。 怎么可能是人? “是妖物!” 李贵眼中瞬间爆发出精光! 他娘的,总算没白跑一趟! 况且,看那瘦小的身形,定然是妖府里不入流的小角色! “散开!围上去!”李贵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别让它跑了!” 十余骑人马瞬间散开,呈一个半月形,悄无声息地朝着那道黑影包抄过去。 马蹄踏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黑影似乎毫无察觉,依旧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近了。 更近了。 李贵甚至已经拔出了腰刀,准备亲自拿下这头功。 就在包围圈即将合拢的瞬间。 那道一直背对着众人的黑影,却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皮肉干枯,紧紧地贴在骨骼上,两只眼睛是浑浊的黄,嘴角咧开,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利齿。 “嘿......还真是镇魔司......” 李贵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再蠢,此刻也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 轰—— 妖物的气息再不遮掩,冲天而起。 鸣骨境!! 此妖,竟是鸣骨大妖!!! “跑!” 李贵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当即便要拨转马头。 可晚了。 瘦削的黑影,瞬间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啊——” 一声惨叫。 一名镇魔卫,连人带马,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鲜血与内脏,泼洒了一地。 “别慌!结阵!结阵!” 李贵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可话虽如此,自己却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见他如此,其余的镇魔卫哪还有心抵抗? 所有人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朝着玉门关的方向亡命奔逃。 “一群废物!” 李贵气得破口大骂。 然。 那狗妖却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身后,仿佛猫戏老鼠。 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十几骑人马,便只剩下李贵一个还在亡命狂奔。 他甚至不敢回头,只能疯狂地催动着身下的赤瞳驹,耳边是戈壁滩上凄厉的风声,与身后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终于。 一股腥风自身后袭来。 李贵只觉得后心一凉,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力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狠狠地掼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他挣扎着抬起头,那张风干的狗脸,已经近在咫尺。 第58章 擅自出关? 玉门关,都尉府。 周都尉正对着一卷发黄的地图,愁眉不展。 “报——” 门外,一个亲兵快步而入,单膝跪地。 “说。” “大人,城门的弟兄来报,方才......镇魔司有一队人马......出关了。” 周都尉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眉头皱起。 镇魔司的人? 这个时候出关作甚? “可是那姜校尉带队?” “不...不是......” “那是何人?” “是......是李贵,李队正。” 李贵。 周都尉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与李贵的父亲,同为陇右军中之人,自然是有几分交情。 可眼下既不是姜月初带队,又在这个时候出城...... 难不成...... 周都尉在屋里来回踱步,心中烦躁不已。 按理说,这是镇魔司的家事,他一个外人,本不该插手。 可如今,大战在即。 那伙人若是擅自出关,惊动了那头成丹大妖,打草惊蛇,坏了镇魔司的全盘计划,这个责任,谁来担? 他周某人,担不起。 “走!” 周都尉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决断,“去镇魔司营区!” ... 镇魔司营区。 陈通拿着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抹布,正骂骂咧咧地擦着桌子,满脸不耐。 “他娘的,老子是来杀妖的,不是来伺候人的!” 不戒和尚放下手中的扫帚,笑嘻嘻道:“大人乃是女子之身,闺房之内,岂能与我等糙汉的狗窝一般?咱们替大人拾掇干净了,大人住着舒坦,咱们脸上也有光不是?” 刘珂冷哼一声,“马屁精。” 陈通擦桌子的动作一顿,脖子上的青筋瞬间就鼓了起来。 不戒和尚却是面色古怪,“阿弥陀佛,刘公子,你说这话之前,不妨先看看自己手里?” 众人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刘珂怀中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他自己手里正捏着一块雪白的细棉布,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床板。 床板之上,已经光洁如新,他却还是不满意,擦了又擦,那架势,比伺候自家祖宗牌位还要上心。 “......” 刘珂擦拭的动作猛地一僵,一张俊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姜月初靠在门边,闭目养神,对这几个活宝的吵闹充耳不闻。 她倒是无所谓,可这伙人想做,那便由着他们去便是。 就在此时。 “报——” 一个守营的士卒快步跑到门口,单膝跪地。 “何事?” “启禀姜校尉,周都尉求见!” 嗯? 姜月初睁开眼,有些疑惑。 她与此人不过一面之缘,对方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让他进来。” 很快,身形魁梧的周都尉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焦急。 “姜校尉。” 周都尉抱拳行礼,省去了所有客套,开门见山,“末将冒昧打扰,是想问问,校尉这边,可接到了什么新的军令?” 此话一出,院中正在打闹的陈通等人,动作皆是一僵。 姜月初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摇了摇头,语气平淡。 “魏大将军有令,大军未至前,我先锋营只需在关内驻守,清查内患,严防妖物潜入。” 此话一出,周都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果然! 那李贵,是擅作主张! 姜月初何等敏锐,见他这般神色,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 “周都尉此言何意?” 周都尉深吸一口气,不再拐弯抹角,沉声道:“姜校尉,事关重大,末将便直说了。” “就在先前,末将手下的人来报......” “贵部麾下,队正李贵,带了十余人,出关了。” 什么? 出关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姜月初更是面色一沉,眼底闪过寒意。 李贵这伙人,竟敢违抗军令,擅自出关? 他们想做什么? “周都尉,此事当真?” 周都尉面色凝重,抱拳道:“末将不敢妄言,此事千真万确!城门守卒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 “我操他娘的!”陈通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抹布狠狠摔在地上,怒骂道:“这帮狗娘养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阿弥陀佛......” 不戒和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怕李施主......想去抢功了。” 一句话,点醒了众人。 先锋营,先锋营,顾名思义,便是要第一个冲锋陷阵。 可如今大军未至,只能在此枯等。 李贵那伙人,显然是坐不住了。 “什么时候出的关?”姜月初问道。 周都尉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前。” 一个半时辰,便是三个小时。 姜月初抬起头,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即将被黑暗吞噬。 一个半时辰,到如今还未归来。 关外妖魔环伺,那自号平天真君的成丹大妖但凡不是个傻子,定然会在关外布下眼线。 这伙人......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陈通,不戒。” “在!” “你们去西城营区看看,还有几个弟兄。” “是!” 二人不敢怠慢,转身便快步离去。 “姜校尉,此事......”周都尉欲言又止。 “此事与你无关。” 姜月初打断了他,“若是都司问责,皆由我一人承担。” 周都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抱拳道:“末将明白。” ... 送走了周都尉,姜月初看了一眼刘珂几人,道,“你们在此候着,若不戒那边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是。”刘珂抱拳应道。 她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进了那间刚拾掇干净的营房。 姜月初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有些无奈。 先前还觉得当个官不错,手握权柄,行事方便。 可如今看来,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是几十号人的队伍,便有几十种心思。 这些事务,远比面对一头妖魔,要让人头疼得多。 这也让她愈发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 自己,实在不是块当领导的料。 姜月初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一阵心累。 她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在虎妖面前,为了活命而挣扎的日子,似乎都要比现在来得纯粹些。 那时候,目标很明确,就是活下去。 可现在呢? 她要考虑军令,要考虑人心,要考虑手下这群人的死活,更要考虑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 太烦了。 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望着窗外愈发深沉的夜色,喃喃自语。 “诶,若是有个什么职位,不用管人,不用理会这些。” “只管杀妖,那该多好......” 第59章 狐妖献策 妖府之内,血腥气与酒气混杂。 自打那头不开眼的牛妖被白猿公捏碎了脑袋后,殿内一众妖魔都老实了不少。 虽依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可那放肆的笑骂声,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主座之上,老猿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捧着一卷破书,看得入神。 就在此时,一阵腥风自殿外卷入。 “真君!真君!小的回来了!” 正是狗老二。 它身后,还拖着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早已晕过去的人。 其人身上,赫然穿着镇魔司的制服。 殿内瞬间一静。 群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镇魔司的人?” “活的?!” “狗老二这厮,竟真抓了个活的回来?!” “真君。” 狗老二上前几步,咧开嘴,露出笑意,“您让小的去关外探查,正好碰上了一队不知死活的镇魔司官差,小的便顺手,给您抓了个活的回来。” 它偷偷瞥了一眼主座上的老猿. 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一个闻弦境的废物罢了,有何用处?” 一头狼妖酸溜溜道,“便是扒了皮,也填不饱肚子。” 狗老二闻言,顿时急了:“你懂个屁!这可是镇魔司的队正!官职不小,从他嘴里,定能问出关内的虚实!” “问出来又如何?” 狼妖嗤笑道,“那玉门关设有大唐镇魔大阵,你我这般修为,离着几里地,便觉得妖气不畅,手脚发软,便是知道了虚实,难不成你还敢去攻城?” “额......” 狗老二有些讪讪。 确实。 玉门关乃天下雄关,大唐为此,甚至在此处修建一座镇魔大阵,别说是它,便是真君亲至,怕是也有些头疼。 就在此时,一个身段妖娆,长着一对狐狸耳朵的女妖,扭着腰肢,从妖群中走了出来。 “真君,奴家倒是有个想法。” 老猿终于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哦?” 那狐妖娇笑一声,继续道:“咱们在此地兴建妖府,声势浩大,镇魔司的大军不日便至,届时,咱们除了与他们硬拼,便是退回西域,再无他法。” “可如今......天赐良机啊。” 她指了指地上的李贵,“咱们何不借着此人,潜入那玉门关内?” 此话一出,殿中再次议论纷纷。 “潜入关内?那玉门关乃是人族雄关,据说关墙之上,刻有镇魔法阵,我等妖物靠近,便会妖力大减,如何潜入?” “不错,真君先前以神通搬运山石,欲要试探,不也是在靠近关墙百丈之时,便神通溃散,无功而返么?” 那狐妖掩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强攻自然不行。” “可若是......咱们能毁了那关内的镇魔之物呢?” “只要毁了那东西,玉门关便是一座死城!届时,咱们便可鸠占鹊巢,据雄关而守!那镇魔司的大军再多,又能奈我何?” “待到那时,咱们进可攻,退可守,再也不必看人族脸色行事!” 群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与其在这戈壁上等着镇魔司来剿灭,不如反客为主,夺了那天下雄关! 老猿浑浊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缓缓合上书册,沙哑地开口。 “如何潜入?” 狐妖见真君意动,脸上的笑意更浓:“这便要着落在此人身上了。” “咱们只需稍加拷问,问出关内布防,再寻些机灵些的弟兄,用奴家的幻术,伪装成其他人的模样,由他领路,混入关中,神不知鬼不觉。” “待到毁了那镇魔之物,咱们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老猿沉默了片刻。 他倒不在乎什么雄关霸业。 可若是能将这陇右搅得天翻地覆...... “真君!此计大妙啊!” “请真君定夺!” 一时间,群妖激昂,纷纷请命。 狗老二听着众妖的议论,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娘的,明明是老子抓回来的人,怎么风头全让这骚狐狸给占了? 可它也不敢多言,只能将目光投向主座。 最终,所有妖物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道枯瘦的身影之上。 成与不成,还得这位爷点头。 良久。 “准了。” 老猿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中群妖。 狐妖脸上笑意更浓,媚眼如丝,正要上前领命,将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人族拖走。 “不过,在此之前,我有话要问他。” 狐妖的动作一顿,脸上的媚笑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盈盈一拜,退到了一旁。 狗老二见状,立刻会意,一个箭步冲上前,抬起爪子,对着地上那昏死过去的李贵,便是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李贵被抽得一个激灵,悠悠醒转。 他茫然地睁开眼。 这是什么地方? 殿内火光摇曳,映出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 狼头人身、牛首蛇尾、蛛腿人面...... 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一股说不清的恶臭,疯狂地涌入鼻腔。 地上,到处都是啃食剩下的残肢断臂,森白的骨头茬子混在暗红色的血污里,几只拳头大的苍蝇嗡嗡地盘旋着。 “啊......啊......” 狗老二不屑地啐了一口,抬脚便要再踹。 “退下。” 老猿缓缓走上前,步履很慢,那干枯的身躯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可他每走一步,殿内群妖便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几分。 直到来到其身前,才淡淡开口道:“我且问你,你在镇魔司,几年了?” 李贵心惊胆战,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搞不清楚对方的意思。 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磕磕巴巴地开了口。 “十......十二年......” “十二年......” 老猿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那......你镇魔司,可曾斩过一头虎妖?” 虎妖? 李贵愣住了。 这是什么问题? 他心中百般疑惑,却也下意识道。 “斩......自然是斩过的......” “哦?” 老猿的眼中,终于爆出一团精光。 “那虎妖是如何模样?” “啊......?” 李贵有些懵了。 这些年死在镇魔司手下的虎妖,不说一百,也有八十了...... 谁知道你要问的是哪一头?! “......” 老猿似乎读懂了李贵的想法,抚上了李贵的头颅,森然道:“无妨......你与我细细说来,一头......都不能漏。” 白猿公 第60章 李贵回来了? 荒原之上,烟尘如龙。 数千骑黑甲,如一条沉默的黑龙,蜿蜒于荒凉的官道。 队伍正中,魏合一身玄色长袍,外罩一领宽大的黑色大麾。 任由风沙扑面,眉头却始终紧锁。 在他身侧,簇拥着十数骑,与寻常镇魔司之人不同,这十几人身上衣物,皆以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金猊,气息沉凝如渊。 显然,这些人,皆是镇魔司郎将以上的核心人物。 “大将军。” 一个面容粗犷的郎将驱马靠近了些,瓮声瓮气地开了口,“可是还在为那头白猿忧心?” “那妖物虽入了成丹,可您也已在此境浸淫多年,更何况,此次我镇魔司倾巢而出,精锐尽出,便是龙潭虎穴,咱们也能给它踏平了!” “不错!”另一名身形稍显清瘦,气质儒雅的郎将亦是点头附和,“石郎将所言甚是,我镇魔司镇压陇右百年有余,何曾怕过区区一头妖物?它若识趣,早该夹着尾巴滚回西域,如今还敢盘踞关外,不过是自寻死路。” 此言一出,周围几名郎将皆是露出赞同之色。 在他们看来,此战,必胜无疑。 成丹大妖是强横不假,可对方此次面对的,乃是一道镇魔司的全部力量。 哪怕没有指挥使坐镇,亦不是区区一头成丹妖物所能抗衡的。 魏合没有说话,只是抬眼望向玉门关的方向,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 魏合才缓缓收回目光,声音平淡。 “一头成丹妖物,我还不放在眼里。” “我只是想不明白,它为何不走。” 众人皆是一愣。 魏合继续道:“我镇魔司大军开拔的消息,从未刻意隐瞒,它若真是西域妖庭派来的探子,此刻早该功成身退,可它非但不退,反倒在关外大肆收拢妖魔,摆出一副要与我等决一死战的架势。” “这不合常理。” “除非......” 魏合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它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经他这么一提,众人脸上的轻松之色,也渐渐收敛。 是啊,那白猿是成丹大妖,不是山野里的蠢货。 它这般反常的举动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图谋? “大将军是担心......西域妖庭?”那儒雅郎将试探着问道。 “西域妖庭与我大唐,素有约定,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可这约定,不过是一张废纸。” 魏合冷哼一声,“那群盘踞在西域的畜生,亡我之心,从未死过。” “当年若非先帝御驾亲征,将那妖庭之主斩于天山,怕是这大唐,早就换了主人。” “可即便如此,这些年,关外的小动作也从未断过,如今大张旗鼓地派来一头成丹大妖,若是说背后没有妖庭的影子,你们信么?” 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罢了......”魏合叹了口气,“传令下去。” “大军全速前进,三日之内,必须抵达玉门关。” “是!” ... 翌日。 天色已经大亮。 可李贵那伙人,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姜月初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一阵心烦。 李贵死了,她一点都不在乎。 这等人擅自违抗军令,私自出关,便是死在妖魔口中,也是咎由自取。 此事就算捅到魏合那里,她最多也就是担一个失察之罪,不痛不痒。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草了!”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尽数摒除。 蒜鸟。 再有两日,魏合的大军便该到了。 到时候,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自己只需安安稳稳地杀妖,赚取道行便是。 这等勾心斗角,谁爱玩谁玩去。 她的人生,不该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刚打定主意,营房的木门便被砰的一声撞开。 “大人!” 陈通满脸急色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神色凝重的不戒与刘珂。 姜月初抬起眼,眉头微蹙。 “何事?” “大人,李贵......李贵那伙人,回来了!” 嗯? 姜月初有些意外。 不是,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人在哪?” “还在城门口!”陈通连忙道,“周都尉派人过来传的话,说是请您过去清点一二。” 说是清点,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想,此番用意,一目了然。 放人进来吧,这伙人擅自出关,一夜未归,第二天突然就囫囵个儿地回来了,若说里头没什么猫腻,谁信? 可若是不放人进来,万一真就没什么事,又是平白得罪了镇魔司一号队正。 左右都是为难,索性把这烫手的山芋,直接丢到自己这个正主手上。 “走,去看看。” “是!” ... 玉门关,西城门。 周都尉领着一队亲兵,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 而在他们对面,李贵正领着十几个手下,一个个风尘仆仆。 “周都尉,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贵脸上带着几分虚弱,“我等在关外与妖魔厮杀一夜,九死一生才逃回来,您不让我等入关修整,反倒将我等堵在此处,是何道理?” 周都尉面色不变,只是淡淡道:“李队正,非是周某不近人情,只是此事体大,贵部的姜校尉马上就到,还是等她来了,再做定夺吧。” “你!”李贵气得脸色涨红。 就在此时,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自街道尽头传来。 周都尉精神一振,连忙抱拳迎了上去。 “姜校尉!” 姜月初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那伙人身上。 李贵见到姜月初,先是一愣,随即抢先开了口:“姜校尉!我等昨日巡查之时,发现妖物踪迹,为防其走脱,便擅自带人追了出去,还请校尉责罚!” 姜月初没有理会他的说辞,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都回来了?” “是!托校尉洪福,弟兄们一个都不少!”李贵说得一脸庆幸。 一个都不少? “哦?”姜月初挑了挑眉,“那倒是奇了。” “我听说,关外妖魔环伺,更有成丹大妖坐镇,你们十几号人,在关外逛了一天一夜,竟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李贵的脸色一僵,连忙解释道:“校尉有所不知!那妖物厉害得紧,我等不是对手,幸得我等拼死,才勉强逃脱!” “只是后来风沙太大,我等在戈壁上迷了方向,躲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找到回来的路!” 这番说辞,倒也算得上是天衣无缝。 第61章 狗老二的耻辱 “是么。” 姜月初不置可否,目光从那十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们身上衣甲确实有些破损,脸上也满是风沙留下的痕迹,看上去狼狈不堪。 可偏偏,所有人都只是看着狼狈。 没有伤口。 一个都没有。 便是连一丝血腥气都闻不到。 姜月初缓缓踱步上前,走到了李贵的面前。 “这么说,你们是立功了?” 李贵心中一喜,只当是对方要揭过此事,连忙道:“不敢说立功,只求无过!” “很好。” 姜月初点点头,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起手。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城门洞中,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贵整个人都被扇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月初。 “违抗军令,擅自出关,致使十几名弟兄身陷险境。” 姜月初收回手,声音冰冷,“这一巴掌,是替司里打的。” 她顿了顿,不等李贵反应,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 “巧言令色,蒙骗上官。” “这一巴掌,是我打的。” 姜月初看着他那张又惊又怒的脸,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两记耳光,又重又响。 ‘李贵’那张本就沾满风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 他眼中的惊愕,很快便被一闪而逝的狰狞凶光所取代。 屈辱! 奇耻大辱! 他狗老二,堂堂鸣骨大妖,便是在白猿公那,也未曾受过这般羞辱! 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人族女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扇了两个大逼兜! 麻辣隔壁的! 本想自告奋勇,化坐李贵模样,这样一来,一旦得手,自己便是头功。 可若早知道这头功,要受如此大辱,还不如让别的妖上。 杀意几乎要压抑不住。 可一想到此行的真正目的,狗老二又强行将那股几欲喷薄而出的妖气,死死按了回去。 忍! 必须忍! 只要能混进这玉门关,今日所受之辱,来日必将百倍奉还! 心中念头百转,狗老二脸上的狰狞,却渐渐化作了惶恐。 他噗通一声,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抱着姜月初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卑职知错了!求校尉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卑职愿受任何责罚,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无二话!”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别说是周都尉和陈通等人,便是李贵身后那十几个妖物所化的镇魔卫,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刘珂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对方毕竟是镇魔司的队正,这般毫无尊严地跪地求饶,实在是丢尽了镇魔司的脸面。 姜月初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小腿,哭得涕泗横流的李贵,脸上那丝讥诮,愈发浓重。 她缓缓抬起脚。 李贵下意识地松开手。 姜月初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踹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周都尉,借你的人一用。” 周都尉一愣,随即立刻会意,一挥手。 “来人!” 身后一众甲士轰然应诺,上前一步。 “将他们,都给我拿下。” 姜月初漠然道,“卸了兵刃,关进大牢,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 李贵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身后的那些“镇魔卫”,也是一片哗然。 “姜校尉!你这是何意?!” “我等犯了错,认打认罚,为何要将我等下狱?!” “我们是镇魔司的人!不是犯人!” 李贵更是急了,连滚带爬地膝行上前,想要再次抱住姜月初的大腿。 “校尉!校尉三思啊!我等......” “聒噪。” 姜月初懒得再听他们废话,反手拔出腰间横刀。 锵—— 刀光一闪。 李贵那只伸到一半的手,齐腕而断! “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城门。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姜月初一身。 她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只是用那双毫无情绪的眸子,冷冷地扫过剩下的那些人。 “谁再多说一个字,如此手。” 城门内外,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才还鼓噪不已的众人,此刻噤若寒蝉,一个个脸色煞白,再不敢有半分言语。 狗老二捂着断腕,疼得浑身发抖,可心底深处,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 进来了! 终于进来了! 不管是被关入大牢还是怎的,只要......只要能混入城中! 攻守之势,将逆转也! 周都尉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也是眼皮子直跳。 好狠的女人! “还愣着做什么?” 姜月初收刀入鞘,看都未看地上的断手一眼,“带下去。” “是!” 周都尉的亲兵如梦方醒,一拥而上,如狼似虎地将那十几个早已吓破了胆的“镇魔卫”按倒在地,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走吧。” 姜月初转身,朝着关内走去。 陈通和不戒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唯有刘珂,看着那被拖走的一行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 玉门关,大牢。 厚重的铁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 火把在墙壁上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将一道道扭曲的人影,投射在湿漉漉的墙壁上。 随着脚步声远去。 牢房内,一片死寂。 方才还哭天抢地,狼狈不堪的“李贵”,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抬起那只被齐腕斩断的手,再也忍不住了。 “我操你妈!!!” 他猛地转身,一头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那个贱人!那个小贱人!!!” 狗老二双目赤红,浑身都在发抖,“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么对我?!” 囚室内的其余十几人,此刻身上也不再遮掩,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妖气。 “狗哥息怒!狗哥息怒啊!” 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连忙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狗老二一把甩开。 “息怒?我息你娘的怒!” “狗爷!” 一个妩媚的声音自一名镇魔卫口中传出,听着着实有些诡异。 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您此番忍辱负重,方能让我等顺利入关,此乃头功,待到大事一成,真君他老人家定然不会亏待了您。” “不错!” 另一个身上妖气颇为雄浑的壮汉也跟开口,“那娘们现在威风,等咱们毁了这镇魔大阵,破了玉门关,第一个就把她抓来,是杀是剐,还不是由着你处置?” “就是!到时候,让她跪在您面前,给您舔干净脚上的泥!” “狗爷霸气!” 一时间,囚室内马屁如潮。 狗老二听着这些吹捧,胸中的那股邪火,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些许。 “行了。” 就在此时,一个看上去颇为年轻,气质阴柔的男子,皱着眉开了口。 他环顾四周,冷声道:“入了关,不过是第一步,如今你我皆在笼中,高兴得太早了些。” 见他开口,方才还嘈杂不堪的囚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年轻男子走到囚室中央,压低了声音:“都听好了,等到三更天,看守最为松懈之时,便是咱们动手的时候。” “狐三娘,那小子呢?” 有人忽然看向角落里一个身影,那人自打一开始,便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目无神。 狐妖掩嘴一笑,眼中满是得意:“放心,他中了我的‘牵丝引’,不仅能改变外貌,神智亦与行尸走肉无异,等到了时候,我自会解开一丝束缚,让他带我们去找那镇魔大阵的阵眼。” 她顿了顿,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这关内有大阵压制,你我一身妖力,能用上四五成,便已是极限,万万不可大意。” “在大阵被毁之前,一旦行踪暴露......” 第62章 我这人实在是太贪心了 夜半三更。 梆子声遥遥传来,又很快被风声吞没。 气质阴柔的年轻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时候到了。” 此话一出,囚室内的十几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终于!” 狗老二,也就是“李贵”,捂着自己那只光秃秃的手腕,恨恨起身,“老子要将那贱人碎尸万段!” “狗哥,别忘了正事。” “哼!”狗老二冷哼一声,走到那扇厚重的铁门前,运起妖力,猛地一推。 铁门纹丝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 阴柔男子走了过来,声音平淡,“这玉门关大牢,外墙乃是特质青砖,内里浇筑百炼玄铁,别说你我,便是真君亲至,也休想轻易破开。” “那怎么办?”一个妖物急道。 阴柔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瘦小汉子。 “该你了。” 那汉子点点头,身子猛地一缩,骨骼发出一阵脆响。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个大活人,竟是化作了一条不过拇指粗细的黑色小蛇。 黑蛇吐了吐信子,身子一扭,便顺着门下那道狭窄的缝隙,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囚室内,一众妖物皆是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 咔哒。 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 那条黑蛇又从门缝里钻了回来,重新化作人形,只是脸上,却带着几分古怪与疑惑。 “奇怪......” “奇怪什么?还不快走!”狗老二早已等得不耐烦。 那瘦小汉子挠了挠头,指了指门外空荡荡的走廊:“这外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狗老二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哈哈!好事!定是那群人族官差,以为这铁牢万无一失,便跑去偷懒了!” “就是!”另一个妖物附和道,“他们哪里想得到,咱们有蛇老弟这般手段!” “走走走,莫要再耽误了,待破了那封魔大阵,老子今晚便要将那小贱人活剥了皮,挂在城头!” 一众妖物鱼贯而出。 然。 当众妖狗狗祟祟将大牢之门推开一条缝,走在最前头的几个妖物,面色皆是一变,竟是又面色古怪地转身,往囚室的方向走去。 “怎么?”狗老二正要踏出门口,被这几人一挤,险些撞在门框上,顿时勃然大怒,“你们他娘的又回来作甚?” 那化作瘦小汉子的蛇妖挤在最前面,脸上满是惊恐,指着门外,结结巴巴道:“狗......狗爷......我......我觉得这牢里挺好的,冬暖夏凉,还管饭,要不......咱们还是别出去了?” “滚你娘的!”狗老二一脚将他踹开,满脸不耐,“你特么犯什么诨?” 他自顾自扒开众妖,大步踏出了牢门。 “赶紧跟上,莫要再......” 话音戛然而止。 死寂的牢外,一圈明晃晃的火把,骤然亮起。 火光下,一道道黑衣赤纹,或是披着黑甲,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将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陈通扛着刀,满脸狞笑。 刘珂手扶剑柄,一脸冰寒。 在他们身后,是周都尉和他手下那群披坚执锐的甲士,一张张拉满的强弩,对准了牢门。 而在所有人之前。 一张椅子,被随意地摆在空地正中。 姜月初就那么坐着,一手支着侧脸,一手轻轻搭在膝头的横刀上,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听到动静,她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眸子,落在门口那张表情彻底僵住的脸上。 “怎么?诸位这是要去哪啊?” ... 时间往前拨上几个时辰。 玉门关,先锋营驻地。 陈通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满脸都是想不通。 “大人!那李贵分明是违抗军令,您为何还要将他放入关内?依我看,就该将他那伙人晾在关外,让他们自生自灭!” 不戒和尚摇了摇头,叹道:“阿弥陀佛,陈施主此言差矣,他们毕竟是镇魔司的人,若是真将他们拒之门外,传出去,怕是对大人的名声有损。” “名声?名声能当饭吃?”陈通脖子一梗,“那狗东西在背后编排大人,如今又擅自出关,差点坏了大事,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就在此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刘珂,忽然上前一步,对着姜月初抱拳。 “大人,卑职有事启禀。” 众人皆是一愣,下意识地朝他看去。 姜月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说。” 刘珂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卑职自幼记性尚可,但凡见过一面之人,其相貌神态,大致都能记得七七八八。” “方才那李贵一行人,卑职看着,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李贵的左耳垂下,本该有一道极为浅淡的黑痣,可今日那人没有。” “还有,其麾下有个汉子,名叫张三,我记得他左脸颊上有一道寸许长的刀疤,可方才那人,刀疤却是在右脸。” “还有他们的身高、步态、说话的口音......都有些许出入,若是不仔细分辨,确实难以察桑,可若是放在一处对比......” 他抬起眼,一字一句道:“大人,我怀疑......他们,根本不是原先那伙人!” 此话一出,营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通脸上的抱怨之色,瞬间被惊愕所取代。 “他娘的,你的意思是......”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了姜月初的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姜月初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 她只是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然后平静地开口。 “我知道。” “啊?” 刘珂彻底愣住了。 你知道? 陈通更是不解,“大人您既然知道他们是妖物假扮的,为何还要放他们进城?!” “这不是......” 他本想说胡闹,可毕竟对方是自己上司,他反倒不好意思责怪起来。 姜月初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营房,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我这人,有个毛病,实在是太贪心了。” 众人皆是不解。 “在城门口动手,地方开阔,万一乱起来,跑了一两个,” 姜月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我岂不是很心疼?” 至于她如何知晓? 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脸上那丝笑意愈发诡异。 《血食功》,果然好用口牙~ 第63章 虎啸惊天,宛如地龙翻身 狗老二愣愣地看着眼前。 火光,人影,刀锋,强弩。 不是...... 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按着狐三娘的计策,他们此刻,不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那镇魔大阵的阵眼,而后合力将其毁去,再发信号,引真君大军入关,将这雄关屠个干干净净么?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女人,还有她身后这群人,怎么会在这里? 就好像......早就知道他们会从这里出来一样。 就在此时,那气质阴柔的年轻男子,死死盯着那张椅子上的少女,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从城门口那两记羞辱至极的耳光,到后来那干脆利落的断手,再到这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毫无防备的大牢...... 这女人!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妖物了! “我们......被耍了。” “什么?” 狗老二还没反应过来。 “她知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妖!” 阴柔男子猛地转头,“她是故意放我们进来的!” 此话一出,身后那十几个妖物,无不骇然。 故意放进来的? 这是何意? 瓮中捉鳖? 可...... 可她凭什么? 她凭什么觉得,入了城之后,就有能力将他们十几头妖物,全部剿灭? 要知道,他们这十几头妖物,大多早已踏入鸣骨,剩下的,也是闻弦圆满。 虽说在这玉门关内,受那镇魔大阵影响,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五成。 可若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十几头妖物不计后果,悍然赴死,那瞬间爆发出的破坏力,足以将这大唐雄关都搅得天翻地覆! 关内驻军虽有数万,可不过是些寻常闻弦,有的甚至不过是普通人,对上他们这群妖物,与土鸡瓦狗何异? 而镇魔司的大军,还远在几百里之外。 换而言之,眼下这玉门关内,真正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便只有眼前这区区二三十号镇魔司的人! 她凭什么敢冒这个险? 更何况,玉门关乃大唐西陲门户,是边境重地,战略意义非同小可,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风险的! 她如何敢这般? 她拿什么来赌? “大人,还跟他们废什么话?”陈通扛着刀,满脸不耐,“您一声令下,弟兄们宰了他们便是!” 姜月初没有理会。 她只是缓缓地,从那张椅子上站了起来。 而后,将膝头的横刀抽出半寸。 嗡—— 刀身轻鸣,清越入耳。 “周都尉,可看清楚了?” 她的话语,传入一脸呆滞的周都尉耳中。 他娘的,怎么可能看不清楚! 火光之下,十几个白日还穿着镇魔司制服的“人”,此刻身上妖气弥漫,似乎觉得反正要动手,也没继续维持伪装。 有的脸上长出了细密的鳞片,有的背后鼓起狰狞的骨刺,更有甚者,半边身子已经化作了狼首人身的怪物模样。 这他娘的,全是妖物?! “我滴个乖乖......” 周都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一想到大半夜的被姜月初从被窝里喊起来,说是让他带人来做个见证。 他还以为是那李贵犯了什么军法,要当众处置。 可谁知道,特娘的是这般情况?! 他很想冲过去,拎着姜月初的衣领问一问。 你早知道是妖,拒之门外便是,何必多此一举,放进这玉门关内? 还让他做见证,做个屁的见证啊! 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们这些驻守玉门关的普通军士,去跟这十几头妖物拼命?! 似乎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姜月初缓缓转过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放心。” “此事,尔等皆无需插手。” “啊?” 此话一出,不止是周都尉,便连她身后的陈通、刘珂等人,也是一脸不解。 无需插手? 什么意思? 眼前这可是十几头妖物,其中不乏鸣骨境的存在! 虽说被大阵压制,可困兽犹斗,一旦发起疯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大人这是......要一个人,单挑他们全部? “吼——” 狗老二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那只被斩断的手腕处,血肉蠕动,竟是重新生出了一只狰狞的利爪! “一起上!杀了这个贱人,冲出去!” 阴柔男子亦是厉声嘶吼,他很清楚,今日之事,已无半点转圜余地。 唯有死战! 轰—— 十几股狂暴的妖气,在这一瞬间,同时爆发! 牢门前那狭窄的空地,瞬间被浓郁的妖气所笼罩,阴风怒号,鬼哭神嚎。 周都尉和他手下的甲士,何曾见过这般阵仗,一个个吓得腿肚子发软,下意识地便要后退。 可姜月初,却是在这妖气狂潮之中,不退反进。 她向前踏出一步。 锵—— 横刀,彻底出鞘。 刀锋之上,血色流转。 一股比那十几头妖物加起来,还要狂暴凶戾的气息,自她体内,轰然炸开! “今日。” 她抬起眼,脸上带着一丝近乎病态的兴奋笑意。 “谁也别想走。” 虎啸镇魔刀! 圆满! “吼——” 一声虎啸,如九天惊雷,骤然炸响! 声音仿佛自九幽之下而来,又似从云端之上坠落,裹挟着无尽的凶煞,席卷八荒! 嗡—— 附近的建筑,竟是在这一声虎啸之下,微微颤动起来。 墙壁之上,无数灰尘石子落下。 乍一看,仿若遭受地龙翻身! 周都尉和他手下的甲士,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中紧握的强弩,竟是再也拿捏不住,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便连陈通等一众镇魔卫,亦是齐齐面色一白,体内气血翻涌,蹬蹬蹬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那十几头正朝着姜月初疯狂冲杀而来的妖物,更是如遭雷击! 冲在最前面的狗老二和那阴柔男子,体内本就行将喷薄的妖气,竟是为之一滞! 也就在这一滞的瞬间。 一头惊天巨虎,自那少女背后,轰然升起! 其形巍峨,蹲踞于少女身后。 白额吊睛,毛发根根倒竖。 斑斓王纹,深邃如渊。 不再是先前那般模糊的虚影。 而是以气血为基,凝神意为魂,化刀势为骨,所铸就的杀伐之相! 第64章 菊部中箭 刀势凝虎,煞气冲霄。 眼前的景象,太过骇人,以至于让狗老二恍惚间,想起了一段早已被抛到脑后的陈年旧事。 很多年前。 它还只是一头刚开了灵智,在山里刨食的野狗。 那一日,它运气好,碰上个落单的赶路书生,三两口便吞了果腹。 吃饱喝足,闲来无事,它便将那书生遗落的行囊翻了出来。 里头除了几件破衣烂衫,便是几卷被浆洗得发白的书册。 其他的书,它翻了两页,只觉得狗屁不通,味同嚼蜡。 可其中有一本,书皮都烂了,上头写着《江湖异闻录》。 它当时识字不多,连蒙带猜,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书里写的,无非是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 哪个门派出了个天骄,哪座山头出了个魔头,写得也算有趣。 可其中有一句话,它至今还记得。 那书上说:行走江湖,有三种人,万万不可招惹。 和尚、女人、小娃娃。 书里解释说,这世道,妖魔横行,民不聊生。 敢孤身一人在外面行走的和尚,若不是得了道的高僧,那便一定是杀了人的魔头,手上沾的血,比你吃的盐都多。 而一个女人,敢独自行走在这吃人的世道,要么是艺高人胆大,一身本事通了天,要么,便是她背后站着的人,是你一辈子都惹不起的存在。 至于那些瞧着不起眼的小娃娃......能在乱世里活下来的,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心肠之狠,手段之毒,远超常人想象。 它嗤之以鼻。 这写书的人怕不是鬼迷倒三,竟写出这等无稽之谈。 什么狗屁倒灶的女人小孩,还能比它这般餐风饮露、茹毛饮血的妖物更可怕? 可如今。 它看着眼前那道纤细身影。 只得感慨一句:古人诚不我欺!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只见姜月初一步踏出,身后的猛虎亦随之而动,人与虎,在这一刻,仿佛合二为一!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多余的动作。 仅仅是......一刀斩落。 噗嗤—— 狗老二未来得及施展凶威的头颅,便已冲天而起! 腥臭的妖血,如喷泉般涌上数尺之高。 一刀。 仅仅一刀! 一头鸣骨境的大妖,就这么......死了? 剩下的妖物,肝胆俱裂! “散开!快散开!” 众妖物纷纷一个急刹,便想四散而逃。 第二刀。 刀光如匹练,裹挟着猛虎的咆哮,后发而先至,瞬间便将一头想要跑路的妖物斩得粉碎! 噗! 血肉爆开,化作漫天血雾。 一个化作蛇妖的汉子,见状不妙,身形一缩,便要钻入地缝。 可下一秒。 刀锋贴地划过,竟是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犁出了一道深达数寸的沟壑! 嗤啦—— 那条刚钻入地下一半的黑蛇,被齐腰斩断,后半截身子还在疯狂扭动,前半截却已化作一滩烂肉。 “我操......” 陈通下意识地爆了句粗口。 他愣愣地看着那道在妖群中挥刀的身影。 这...... 这真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能拥有的力量? 就算是寻常鸣骨境,也他娘的没有这般威势吧?! 等等! 这人不会开了吧?! ... 草! 草! 草! 阴柔男子再也忍受不住! 剩下的妖物,还在被那道刀光与虎影无情地吞噬。 此刻,也不是管这群废物的时候了! 若是再不撤,自己都要在此殒命! 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身上妖气轰然炸开,竟是硬生生将身旁两个同伴震飞出去,为自己争取了刹那的空隙。 下一刻,他身上的皮肉猛地撕开,瞬间化作一头翼展近丈的巨大秃鹰,振翅便要冲天而起! 就在此时,一道香风袭来。 “救我!” 那一直躲在后方的狐妖,竟是不知何时扑了过来,死死地扒住了他的鹰爪! “给我松手!” 秃鹰怒吼,爪子猛地一甩,便想将这累赘丢下。 “我若是死在这里,涂山氏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可想清楚后果!!!” 草! 涂山氏...... 秃鹰怒骂一声,却终究不敢真的将她甩开。 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秃鹰猛地扇动翅膀,卷起一阵狂风,拔地而起,朝着漆黑的夜空亡命逃去。 “啧......” 地面上,姜月初一刀将最后一头妖物的脑袋斩飞,抬起头,看着那两个消失在夜色中的黑点,心中骂了一句。 草了。 倒是没想到,还有畜生会飞...... 来不及多想,她猛地回头,朝着那还在发愣的周都尉喝道:“周都尉!” “啊?” 周都尉如梦初醒,仿佛刚刚看完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此刻却忽然被点到,说还有自己的戏份那般惊愕。 “哦哦哦,是是!” 他一个激灵,也顾不得什么体统,指着天空嘶声大吼,“快!给我射!把那头妖物给我射下来!” 缩在一旁的军士们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端起强弩,对着那两个已经快要变成小黑点的身影,扣动了扳机。 咻咻咻—— 数十支弩箭,划破夜空。 半空中,秃鹰察觉到身后的破空声,连忙扭动身子躲闪。 大多数弩箭都落了空,只有寥寥几根,勉强擦着它的翅膀飞过,带下几片羽毛。 可就在此时。 “嗷——” 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自他爪下响起。 秃鹰心头一跳。 莫不成这骚狐狸,真被这群凡人的破烂玩意儿给射死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一根精钢弩箭,竟是直挺挺地,从狐妖两瓣丰腴的臀丘之间,贯穿而入。 “这......你没事吧?” “放我下来!!放老娘下来!!!你们这群天杀的断子绝孙的狗东西!老娘要将你们扒皮抽筋!啊啊啊——” 狐妖的咒骂声,已经彻底失去了平日里的妩媚,只剩下无尽的怨毒。 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叫骂,秃鹰只觉得头皮发麻,再也不敢有半分停留,拼了老命地扇动翅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地面之上。 姜月初拄刀而立,抬头望着那两道黑影消失的夜空,眉头紧锁。 还是算漏了一步么...... 与妖物贴面搏杀久了,倒是忘了其中总有一些可以驰骋天空的存在。 终究是自己的手段,还做不到真正的天衣无缝,面面俱到。 不过仅仅过了一瞬,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罢了。 心头默默呼出面板。 面板之上。 【道行:三千四百二十五年】 如此收获...着实,让人苦恼不起来。 第65章 孤月长公主 长安。 大明宫。 宫城深处,有一座园子,名唤“思月”。 传闻,此园乃是先帝倾举国之力,为一位无名无分的妃子所建。 园中一草一木,皆从万里之外的陇右蜀地移植而来,亭台楼阁,更是仿着西北的风貌,耗费的金银,不计其数。 只是,园子的主人早已香消玉殒。 这“思月”二字,与那位妃子的名讳一般,成了宫中无人敢提的禁忌。 何人是明妃? 无人敢言。 只知是当今圣上生母,本是西北一介民女。 先帝御驾亲征,讨伐西域妖庭之际,于沙场之上,万军之中,带回了这么一个女人。 ... 园中,湖心亭。 一尾尾肥硕的锦鲤在水中追逐着鱼食,搅起一圈圈涟漪。 身着玄色常服的年轻男子,正临栏而立,将手中的鱼食,一把一把,不紧不慢地撒入水中。 良久。 他手中最后一把鱼食撒尽,拍了拍手。 “有消息了?” 老太监躬着身子,点头道:“是......” “说吧。” “......额......” “嗯?” 男子皱起眉头,心头猛的一沉。 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说。” 湖中的锦鲤受惊,四散而逃。 老太监身子一软,颤声道:“回...回陛下,根据下面的人所言,前些日子,一路追查到明妃娘娘的故乡,可那处村落......早已在几月前,便被妖魔所屠,如今......如今已是一片荒芜,再无人烟......” “奴才......奴才斗胆......” “若是当年......孤月长公主被送回陇右,怕是......” 后面的话,男子已经听不清了。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战战兢兢的老太监,望向那满池被惊扰的锦鲤。 他用力攥着手,指骨发痛,极力压抑着心中的苦痛。 心里的情感快要压抑不住,难过的情绪不断灼烧着内心。 “陛下!陛下息怒!” 老太监见状,魂都快吓飞了,连忙膝行上前,不住地磕头。 “陛下,当年孤月长公主是否当真被先帝送回了陇右,并不确切,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或许......或许长公主福泽深厚,并未在那村中......或许......” “......”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身旁的石柱。 轰然一声巨响,惊得满池锦鲤四散奔逃。 “一村百姓,被屠戮殆尽!他镇魔司是干什么吃的?!!” “朕养着他们,每年耗费无数金银,便是让他们眼睁睁看着我大唐子民,被妖魔当做猪狗一般宰杀吗?!” “一个村子!他都护不住!这便是镇魔司,护我大唐的法子吗?!” 怒吼声在空旷的园林中回荡,充满了帝王的雷霆之怒。 他想下旨。 他想立刻下旨,将陇右镇魔司满门抄斩! 可理智,却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良久。 年轻男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如今,陇右道镇魔司指挥使是谁?” “回......回陛下,陇右指挥使一职,自......自裴风云之后,便一直空悬至今......” 人特么是你自己杀的。 这话,老太监自然不敢说。 裴风云,前任陇右道镇魔司指挥使。 因在一年前那场宫变中站错了队,早在新皇登基的第三日,便被暗中抹去。 一方指挥使对于镇魔司而言固然珍贵,可不忠于皇帝的指挥使,其本身的价值如何,早已不重要了。 “那现在是谁在管事?” “是......是魏文达之子,魏合。” “魏文达......” 老太监见天子情绪稍缓,连忙接话,“正是前朝的大理寺卿,先帝在时,便以铁面无私著称。” “魏大人如今年迈,只是......只是还挂着个大理寺少卿的虚衔。” “如今姜洵一案,便是魏大人在负责督办。” 闻言,年轻男子皱起眉头。 “姜洵一案......不是早在数月之前,便已人证物证确凿,盖棺定论了么?怎么,还没结案?” “额......这......这奴才便不知道了。” 年轻男子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说不清的讥诮。 “这魏氏一族,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挥了挥手,似是懒得再提此事。 “罢了。” “尔等继续追查,任何行踪马迹,皆不可放过,当年伺候过孤月的人,无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的,都给朕拉出来,细细地审问。” “是!” 老太监连忙应声,心中却是苦涩。 死了的,也要拉出来审? 年轻男子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 “告诉魏文达,案子早些结了,莫要再耽搁了。” “退下吧。” “奴......奴才告退。” 老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园子,连头都不敢回。 偌大的园林,便只剩下他一人。 看着这满园风景,他忽然明白父皇曾经与自己所说的话。 皇帝,并不是为所欲为的存在。 很多时候,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反而是最为身不由己的一个。 即便他希望某些事发生,在表面上也有权这样做,但他未必就会成功。 目光落在园中那一草一木上,这些,都是从陇右移植而来。 父皇啊父皇。 你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在母妃死后假惺惺悼念,为她建了这座园子,告诉天下人你有多思念她。 可她活着的时候,你给了她什么? 你又为何,将我留在这宫中,却将孤月,送离皇宫? 是了。 你是皇帝。 皇帝,总是有自己的顾虑。 但这一切,皆与他无关。 天下人皆以为他有野心,可叹那些人都不明白,他其实什么都不缺。 他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人而已。 “孤月......” 他喃喃自语,伸出手,仿佛想抓住水中那虚无的倒影。 “我一定会找到你。” 他缓缓收回手,攥紧成拳。 “为兄如今,已是这大唐的皇帝,时至以后,至少要宠你到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像我一样宠你才行。” 其实这还不够。 要宠到,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受得了她才行。 ... 玉门关外。 砰—— 一声巨响,一团黑影从殿外撞了进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带起大片烟尘。 正是那化作秃鹰的阴柔男子。 他此刻已经恢复了人形,只是脸色惨白。 在他身旁,另一个身影更是狼狈不堪,发髻散乱,衣衫破碎,脸上满是惊魂未定。 尤其是走路的姿势,屁股撅着,走一步便倒吸一口凉气,仿佛那处受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重创。 “怎么回事?!” “就你们两个回来了?狗老二他们呢?” 殿内群妖见状,皆是哗然。 阴柔男子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 “败了......” 他声音嘶哑,满眼都是劫后余生的恐惧,“除了我二人,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那可是几乎十几头鸣骨境的大妖! 虽说在关内受了压制,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 狐妖咬着牙,声音里满是怨毒,“那个女人,实力恐怖,仅仅是一人,便能独斩十几名弟兄。” “一派胡言!” 一头狼妖当即便反驳道,“你莫不是打了败仗,在此胡乱寻个由头?!” “由头?”阴柔男子惨笑一声,“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个什么东西......” “一刀......仅仅一刀!” “狗老二连她一刀都没接住,脑袋就飞了出去!” “还有蛇老三,鼠大......全都是一刀!一刀一个!” “我们十几号人,在她面前,便跟崽子一样!”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一刀一个鸣骨大妖? 这是什么概念? 难不成,是成丹境高手?! 狐妖补充道:“这还没完,她出刀之时,身后会浮现出一头猛虎的虚影!” “那虎影,几乎凝如实质,带着滔天的凶煞之气!我等一身妖力,本就被封魔大阵压制,在那虎影面前,更是连运转都觉得滞涩!” “虎?” 主座之上,一直捧着书卷,恍若未闻的老猿,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一双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比斯派修姆光线还要可怕的亮光。 第66章 世人遮掩之事,往往是旁人最不愿窥见之秘 牢门前,一片狼藉。 十几具妖物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周都尉和他手下的甲士,一个个脸色煞白,喉结上下滚动。 他们虽是镇守玉门关的将士,可职责不过是在关内巡防,甚至出关都少,自然不像那些天天在外征伐之辈,见怪不怪。 如此多的妖魔尸首,着实让他们产生震撼。 姜月初收刀入鞘,看向周都尉。 “周都尉。” “在!” 周都尉一个激灵,连忙抱拳躬身。 “今日之事,你已亲眼所见。” 姜月初的语气很平淡,“这些妖物,伪装成我镇魔司的人,潜入关内,意图不轨,如今,已被我尽数诛杀。” “是!是!末将亲眼所见,句句属实!” “很好。” 姜月初点点头,“剩下的,便是我镇魔司的家事了,有劳周都尉,带着你的人,先行回去吧。” 这话的意思,便是驱客了。 周都尉如蒙大赦,他巴不得早点离开。 “是!末将告退!” 他一挥手,带着亲兵,很快便离开了此地。 随着甲士们离去,场间便只剩下姜月初和她手下的先锋营。 “操......” 陈通看着满地的尸骸,终于从那骇人的虎影中回过神来,喃喃自语,“这......这就完了?” 回想起对付那熊妖时,少女的身手......他知道自家上司很强,甚至在十八九岁的年纪,踏入了鸣骨境。 可...... 可今天对方所展现出的实力,还是让他心惊胆战。 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所以当初在合川,甚至没让这位少女使出全力? 等等! 谁又能保证,今天的姜月初,有没有手段尽出? 还是说...这特么的也不是她的极限?! 姜月初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些手下在脑补什么,皱了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打扫一下。” “啊?哦!” 陈通几人如梦初醒,连忙上前。 “将他们的头颅都割下来,码放在一处。” “是!” 陈通应了一声,拔出腰刀便要动手。 “剩下的......找辆板车来,都装上,运回我营房。” 此话一出,陈通的动作猛地一僵。 不只是他,便连不戒和尚与刘珂,也是一脸不解。 割下头颅,充作功绩凭证,这无可厚非。 可......可剩下的尸身,却要带走? 她想干什么? 鞭尸? 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大人,这些妖物的尸身......” 刘珂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带回去,怕是......不太符合司里的规矩吧?” 姜月初瞥了他一眼。 甚至连话也没说,便让刘珂的脸瞬间涨红,将头低了下去。 行... 你老大,你说了算! 姜月初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错。 懂事了。 至于风险? 呵。 做人嘛,总要贪心一点。 比起被人怀疑的风险,这些妖魔血肉能带来的收益,才是她真正在乎的。 不过这些妖魔也真是的...... 这么多头,竟然无一头能入的了百妖谱的眼。 何等废物。 见姜月初主意已定,众人不敢再有二话。 很快,一辆板车被推了过来。 陈通几人忍着恶心,将那些血肉模糊的残肢碎肉,一具一具地搬上板车。 十几颗死不瞑目的妖物头颅,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牢门口。 “走吧。” 姜月初丢下两个字,率先便朝着营区走去。 陈通和另一个汉子在前面拉着车,刘珂与不戒跟在后面。 板车沉重,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见姜月初走的很快,陈通故意落下一段距离,忍不住扭头。 “啧,诶,诶!” 不戒见他挤眉弄眼,远远看了眼远去的背影,面色不变,往前悄悄走了几步,耳朵竖起。 “和尚,你说......大人要这些尸体做什么?” “大人心思,深如渊海,贫僧这点道行,如何能看得穿?” “你这秃驴,平日里就你鬼点子多,现在倒装起糊涂来了?” 陈通压低了声音,“你说,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我可听说江湖上有人用妖魔血肉,来练什么邪功......你说大人不会也......” 然,话未说完,便已经被打断。 “阿弥陀佛。” 不戒和尚叹了口气,双手合十。 “世人遮掩之事,往往是旁人最不愿窥见之秘。” “强求真相,便要做好被真相所伤的准备。” “莫要多问,莫要多问。” ... 吱呀—— 终于,板车被拉进了先锋营最里侧的小院。 也就是姜月初专属的临时住所。 “行了。” 姜月初挥了挥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都是聪明人,且算是一路跟着自己的手下。 提点一句,相信他们知道取舍。 不过,就算宣扬出去,自己也不怕。 妖魔血肉都进了自己肚子,难不成还要她拉出来搜寻? 更何况,就算传到魏合耳朵里...... 呵。 “是。” 陈通几人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直到院门被缓缓关上,姜月初这才走到板车前。 浓郁的血腥气与妖气扑面而来,血肉模糊的残肢让她身体蠢蠢欲动。 强压下内心的躁动,转而先打开了面板。 《血食功》如今是圆满之境。 可若是先将功法提升,再来吞噬这些血肉,效果是否会更好? 【宿主:姜月初】 【境界:鸣骨中境】 【武学:虎啸镇魔刀(圆满),青崖回影(无上),血食功(圆满),《封口固气法》(圆满)】 【道行:三千四百二十五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天成),青面郎君(染朱),朱厌(摹影),黑山熊君(摹影)】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虎煞血沸,狼行千里】 姜月初的目光,在面板上一一扫过。 三千四百二十五年的道行。 自穿越以来,她从未有过这般充裕。 不过相比于功法,她更在意的,是那几头被百妖谱收录的妖物。 虎山神已至天成之境,暂时无法提升。 至于那头青面郎君...... 说起这个,姜月初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这狼妖实力低微,没什么特殊之处,也不知这废物,当初是如何入了百妖谱的法眼。 那么剩下的选择,便只有两个。 朱厌,黑山熊君。 第67章 成丹,迫在眉睫! 朱厌,黑山熊君。 姜月初的目光,在这两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黑山熊君,力大无穷,皮糙肉厚,单看名号,便知是走刚猛路数的妖物。 至于那朱厌...... 《山海经》有云:其状如猿,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可一头猪妖,如何能与传说中的凶兽朱厌扯上关系? 罢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 她心念一动。 “灌注,朱厌。”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眼前的一切,再度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 姜月初倒是没有惊慌,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如今她也摸索出了些规律。 当妖物从摹影提升至染朱,自己便能看到,或者说经历其生前的一些记忆。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不过当个消遣,也无妨。 【第一年,你出生了,你是福陵山的一头小野猪,你很弱小,但很能吃。】 【第三年,你依旧很能吃,你的同族都觉得你是个饭桶。】 【第十年,山里下了场大雨,你躲在山洞里,被一道落雷劈中,你没死,还开了灵智,你觉得,可能是因为你皮糙肉厚。】 【第十五年,你学会了化形,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少年郎,去山下的镇子偷包子吃,结果被一个老道士追着打了三条街。】 【第三十年,你听说苏庄的剑法冠绝陇右,你想去偷学,你混进了苏庄当杂役,每天偷偷摸摸地看人练剑。】 【第三十一年,你认识了苏庄庄主的小女儿苏晚,她总喜欢在后厨给你偷些点心,你觉得这姑娘人不错,就是有点傻。】 【第三十二年,你和苏晚在后山私会,她教你认字,给你讲山外的故事。】 【第三十三年,苏庄庄主发现了你们的事,他要打断你的腿,苏晚跪在地上求他,你看着她哭,心里难受,你第一次有了带着她逃跑的念头。】 【第三十四年,你喝多了,在苏晚面前现了原形,她吓坏了,但没有离去,她只是抱着你那颗硕大的猪头,哭了一整晚】 【第三十五年,你被苏庄的人发现了妖身,他们把你打得半死,丢下了山,你趴在山涧里,听着他们骂你是玷污了苏晚的畜生。】 【第三十六年,你发誓,要学会苏庄的剑法,要用他们的剑,让他们所有人都闭嘴。】 【第三十七年,你承认,自己不是那块料】 【第三十八年,你渐渐发现,你的血脉似乎与众不同,每当运起妖力,背后便会生出无数猩红的触手,坚韧无比,不仅能帮你对敌,更能让你修行的速度,远超同侪。】 【第五十年,你凭着血脉神通,成了附近有名的大妖。】 【第五十一年,你回到苏庄,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你听说,苏晚在你走后不久,便被活活烧死了,因为她生下了一对猪妖。】 【第五十二年,你找到了你的两个孩子,他们被一个老猎户收养,你杀了老猎户,带走了他们】 【第六十三年,你觉得天地不仁,凭什么妖族生来便要被当做邪魔外道,任人宰割?人既然能杀妖,妖为何不能驭人?】 【第七十年,你对人族厌恶至极,对剑,却痴迷到了疯魔的地步。】 【第一百五十年,一个自称来自西域妖庭的妖物找到了你,他告诉你,你的血脉很特殊,天生便该执掌兵戈,祸乱天下,不该在这穷乡僻壤浪费光阴,他劝你加入妖庭,他说,若无妖庭秘法相助,你此生都无望踏入成丹。】 【你拒绝了,你不想离开这片土地。】 【第三百年,你疯狂修炼,却发现那使者所言不虚,你的修为,停滞在了鸣骨,越到之后,越是难以增长半分。】 【第三百五十年,你坐在山巅,看着渐渐西沉的日头,忽然觉得,那妖庭的使者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你决定,等你的大儿子再长大些,便去那西域看一看。】 ... 意识回拢。 姜月初缓缓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丹朱入画,血肉新生。 绘卷之上,猪妖的轮廓,被猩红的笔墨飞速填满。 【消耗三百五十年道行。】 【成功染朱朱厌,获得妖物馈赠】 【《血食功》已达无上】 【获得天赋:秽土金身(此乃猪妖一族天赋,其身如秽土,不惧刀兵水火,提升皮肤防御。)】 【获得神通:血肉兵装(此乃朱厌血脉神通,可催动自身血肉,附着于兵刃之上,极大增强兵刃之锋锐与坚韧。)】 字迹缓缓隐去。 姜月初猛地睁开眼。 浓郁的血腥气让她腹中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饥饿感。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伸出手,按在一具残缺的妖物尸身上。 《血食功》,发动! 轰—— 毛孔之中,瞬间喷涌出血色的雾气。 血雾在半空中凝聚,化作数触手,瞬间缠绕上板车上的妖身。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一具尸体,便化作了飞灰。 姜月初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除了速度增长,便连转换的效率,似乎也有所提升! 她不再犹豫,双手齐出,按在了那堆积如山的尸骸之上。 吱呀—— 整辆板车都在剧烈地颤动。 一具又一具的妖物尸身,在血色触手之下化作飞灰。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板车之上,已是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分不清是何物的血污。 姜月初收回手,吐出一口浊气。 气流之中,竟是带上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下一瞬。 轰—— 体内的气血,在此刻疯狂嘶鸣。 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疯狂窜动,将她的血管撑得根根暴起,整个人看上去,都大了一圈。 仿佛下一刻,她整个人便会如一个被吹胀到极限的气囊,轰然炸开,化作漫天血雾。 “操......” 她低骂一声,强忍着浑身撕裂般的剧痛,盘膝坐下,顺带瞥了一眼面板。 【境界:鸣骨圆满】 果然。 鸣骨圆满。 武道一途,到了这一步,便算是走到了一个关隘。 一身气血,已是熬练到了此境的顶点。 再想往前,便唯有合丹一途。 若是不赶紧踏入成丹境,这满溢而出的气血,便如决堤的洪水,终将白白流逝,浪费一空。 姜月初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成丹,迫在眉睫! 第68章 成丹境!血肉兵装! 心中没有任何犹豫。 灌注,《万壑归元经》! 脑海中,那代表着道行的数字,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流逝。 【消耗四十五年道行,《万壑归元经》已达入门】 【消耗一百十五年道行,《万壑归元经》已达精通】 道行还在疯狂燃烧。 姜月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心一横。 “直接灌到顶!” 【消耗八百三十年道行,《万壑归元经》已达无上】 姜月初却顾不得心疼。 无上之境的《万壑归元经》,其功法奥义,已如掌上观纹,尽数烙印在她的神魂深处。 她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合丹之法,开! 一瞬间。 姜月初只觉得神魂一轻,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之中,她的肉身,化作了一座顶天立地的烘炉。 一身筋骨,为炉壁。 四肢百骸,作炉基。 而那奔腾不休,几欲破体而出的狂暴气血,便是那足以焚山煮海的熊熊烈火! 火已燃起,炉已烧红。 以身为炉,以气血为火,以神魂为锤! 接下来,便是在这座内天地中,生生锻出一颗武道金丹! 骨骼在哀鸣,筋膜在撕裂。 可紧接着,又被那精纯无比的气血,飞速修复,而后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强大! 破而后立! 不知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丝杂质被淬炼而出,那汇聚于丹田的气血洪流,已然化作了一团粘稠如汞的赤色液滴。 神魂之锤,再度落下。 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捶打,而是轻柔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敲击。 叮...... 仿佛是铁匠铺里,老师傅在为一柄即将出世的神兵,做最后的开锋。 叮...... 那团赤色的液滴,在一次又一次的敲击下,缓缓旋转,不断压缩,凝实。 渐渐的。 一点金芒,自那赤色液滴的最深处,悄然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无数点金芒,由内而外,如雨后春笋,不断浮现。 最终。 当最后一记神魂之锤落下。 轰然一声! 那团赤色的液滴,彻底化作了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布满玄奥纹路的...... 金丹! 武道金丹! 金丹一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自其中轰然爆发! 周遭天地间,空中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流,疯狂地涌入她的体内! 姜月初猛地睁开双眼。 一道金光,自她眸中,一闪而逝。 她缓缓抬起手,握紧成拳。 白皙的拳头,指骨纤细,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可... 真是如此么? 一念至此,她缓缓抬起手,朝着空无一物的身前,轻轻一握。 嗡—— 她身前的空气,竟是以肉眼可见的形态扭曲,发出一声沉闷的爆鸣。 这便是成丹。 内外交感,与天地相合。 “原来如此......” 姜月初喃喃自语,心中却想得更直白些。 以前打架,用的是气血,就好比自己兜里的钱,花一分少一分,打完了还得想办法去挣。 现在,用的是天地之气,等于是直接连上了朝廷的国库,只要这朝廷不倒,钱便是源源不断。 而《万壑归元经》这等合丹之术,便是影响自己从国库里拿钱的效率。 她镇魔司的这门功法,说不上顶尖,却也绝对算不上差。 再加上无上境界,别看她刚入成丹,但若是对上一些稍弱的成丹老怪物,怕是也不会落下风。 细细感悟完成丹之后的变化,姜月初又抽出腰间的横刀。 心念一动。 血肉兵装。 只见她握刀的手臂之上,皮肉竟是诡异地蠕动起来,一条条猩红的血肉触须,如活物般顺着她的手臂蔓延而上,迅速将整柄横刀包裹! 不过眨眼之间。 原本那柄平平无奇的制式横刀,已经变成了一柄造型狰狞,通体暗红,布满诡异纹路的魔刃! 刀身之上,甚至还能看到一根根血管般的纹路在微微搏动,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姜月初挥了挥刀。 重量并未增加多少,可那股锋锐与坚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她对着院中的青石地面,随手一划。 嗤—— 没有半点阻碍。 坚硬的青石板,便如豆腐一般,被轻而易举地切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切口光滑如镜。 姜月初的瞳孔,微微一缩。 我滴个乖乖! 这仅仅是镇魔司派发下来的制式横刀,百炼钢所铸,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 可眼下,在这门神通的加持之下,却仿佛脱胎换骨。 若是日后,自己能寻来一柄真正的神兵,再以此法加持...... 那威力,又该是何等光景?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姜月初收回思绪,心念一动,手臂上蠕动的血肉触须如潮水般褪去,手中的魔刃,也重新变回了那柄平平无奇的制式横刀。 她将横刀归鞘,心神沉入脑海。 方才一番消耗,也不知还剩下多少家底。 【宿主:姜月初】 【境界:成丹初境】 【道行:两千二百四十五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天成),青面郎君(染朱),朱厌(染朱),黑山熊君(摹影)】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虎煞血沸,狼行千里,秽土金身,血肉兵装】 两千二百四十五年。 她心中默算了一下。 为了将那猪妖提升至染朱,耗去了三百五十年。 而那门《万壑归元经》,从无到有,再到无上之境,更是烧掉了她足足八百三十年道行。 加起来,便是一千一百八十年。 用一千多年的道行,换来一个如此实力,怎么算,都不亏。 更何况...... 还剩下两千多年的道行,足以让她再做许多事情。 是继续提升猪妖?还是将熊妖也一并...... 嗯...... 就在姜月初思索之际。 咚,咚咚。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姜月初眉头一挑,收回心神,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院门。 门外,一个负责守夜的镇魔卫,正满脸焦急地站在那,见到姜月初,连忙单膝跪地。 “大人!” “何事?” “关外......关外有军报!” 那镇魔卫喘着粗气,“魏大将军亲卫,八百里加急!” ---------------- 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 写到现在,其实心里也没多少底。 有好多老粉让我把这本书停了,觉得不好看,一度让小作者陷入自我怀疑。 但看着这么多人的支持,诚惶诚恐,实在是愧疚。 明天六更打底! 第69章 急报 哗啦—— 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刺骨的寒意瞬间将混沌的意识撕开一道口子。 “咳咳...咳咳......” 李贵猛地一个激灵,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茫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潮湿的石壁与昏暗的火光。 “我......这是在哪......” 旁边传来两声不屑的嗤笑。 “自然是在玉门关大牢。” 李贵一愣,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下意识地问道:“玉门关?我......我回来了?” “哼。” 看守他的两名镇魔卫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懒得与他多言。 虽说眼前这位是队正。 可私自出关,违抗军令,还险些引妖魔入关,酿成泼天大祸。 这般罪责,便是他爹是陇右军中的参将,日后也保不住他。 李贵脑中一片空白,记忆像是被人硬生生挖去了一块,模糊不清。 可残存的记忆,还是让他想起了些什么。 他猛地挣扎起来,嘶声大喊:“对了...妖魔!有妖魔!快......快去禀报姜大人!” 其中一名镇魔卫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妖魔?早就被姜大人一个人杀完了,哪还轮得到你在这儿操心?” “你若识趣,便乖乖待着,等候姜大人什么时候想起你这号人,再给你定罪。” “杀......杀完了?” 李贵脸上的惊恐之色,瞬间凝固。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自心底疯狂涌起。 怎么可能? 那可是十几头妖物! 其中不乏鸣骨境的大妖! 一个人......怎么可能杀得完?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旁边一个稍显年轻的镇魔卫好心解释道:“就在半个时辰前,姜大人提着刀,一个人,把那十几头伪装成你们队伍的妖物,全给剁了。” 他咂了咂嘴,脸上满是敬畏。 “那场面......啧啧,跟砍瓜切菜似的,一刀一个,凶得不像话!” “如今姜大人刚刚回营休息,待到明日,估计就会来见你了。” “......” 李贵愣愣地跪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可那两个镇魔卫脸上的神情,却不似作伪。 难不成...是真的? 可是...... 妖物死了,他还活着。 活着,还不如死了。 违抗军令,擅自出关,这是死罪。 引妖魔入关,险些酿成大祸,更是罪上加罪,死一万次都不够! 他死了还不算,怕是还要牵连到家族。 一股悔意,涌入心间。 若是...... 若是当初老老实实地听从军令,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两名镇魔卫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 世家子弟,向来便是这般德行。 顺风顺水时,一个个眼高于顶,以为天老大他老二,真碰上事了,便只剩下哭爹喊娘的本事。 二人不再理会他,靠在潮湿的墙壁上,自顾自地闲聊起来。 牢内,便只剩下李贵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 就在李贵心如死灰,万念俱灰之际。 一道轻柔的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如梦似幻,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魅惑。 下一秒。 李贵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可那双眸子,却早已失去了焦距。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喂!你做什么?!” 看守的镇魔卫察觉到不对,当即便要上前呵斥。 可晚了。 咔嚓—— 那镇魔卫甚至来不及拔刀,喉骨便被一只手硬生生捏碎! 另一名镇魔卫骇然欲绝,刚张开嘴。 “呃......” 李贵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由两具尸体软软倒下。 ... 姜月初接过对方递上的密信,眉头微挑。 “魏大将军的亲卫给你的?” “是!” “他人呢?” “额...那人交下此信,便匆匆离去了......” “哦。” 姜月初撕开火漆,抽出信纸。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寥寥几行字。 让她即刻出关,前往关外三十里处的一座孤峰,自会有人接应。 信末,还特地嘱咐了一句。 只身前往,切莫声张。 姜月初将信纸缓缓折起,心中疑窦丛生。 算算日子,魏合的大军,最多明日便能抵达。 有什么事,是急到连一天都等不了,非要让她一个先锋营校尉,独自一人出关去办? 更何况,魏合此人,她虽接触不多,却也知其行事向来沉稳谨慎。 这般没头没尾,近乎命令的口吻,实在不像是他的手笔。 她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单膝跪地的人。 夜色虽深,可借着营房门口挂着的灯笼,依旧能看清对方的脸。 确实有几分眼熟,依稀记得是先锋营内另一名队正的手下。 “辛苦了。” 姜月初将信收好,面上不动声色,“你先下去吧。” “是!” 那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姜月初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对方的左耳之上。 灯火摇曳。 一点极为浅淡的黑痣,若隐若现。 ... 玉门关外,孤峰之巅。 崖边,白猿背负双手,任由夜风吹拂,浑浊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远方那座雄关。 “我说......这法子,真能成么?” 一头狼妖终于忍不住,看向不远处那道盘膝而坐的妖娆身影,满脸都是怀疑,“相隔如此之远,当真有法子让镇魔司的人乖乖从关内出来?” “就是就是,该不会是这厮为了讨真君欢心,在此胡言乱语罢?” “闭嘴!” 另一头气息稍强的豹妖冷哼一声,“你们懂个屁!” “狐三娘乃是涂山氏嫡系,其幻术之精妙,岂是尔等能够揣测的?” 狼妖脖子一梗,兀自不服:“幻术再精妙,还能隔着几百里地施展不成?” 豹妖嗤笑一声,“莫说几百里,哪怕是相隔万里,又有何妨?” “那李贵被擒之时,便已被狐三娘种下了引子,如今虽被那女人关在大牢,可他的神魂,早已被狐三娘所控。” “甚至......” “她们还能借着那缕引子,扭曲其在旁人眼中的样貌,这等手段,神不知鬼不觉,防不胜防。”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偷听的妖物,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第70章 你还敢站在我面前 夜风渐冷。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良久。 那盘膝而坐的狐妖,身子猛地一颤,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她抬起头,看向那道枯瘦的背影,脸上满是苦涩。 “真君......我......失败了。” “......” 此言一出,众妖面面相觑。 狼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 意思很明显。 你妈的,刚吹得天花乱坠,眼下脸疼不疼? 豹妖老脸一红,梗着脖子,扭头望向天空。 “诶,这天可真黑啊......” 似乎是为了挽回几分颜面,那狐妖连忙起身,快步走到白猿身后,急声解释道:“真君,非是奴家手段不济,实是那人族女子,疑心太重!” “奴家已借那李贵之口,传了假信,可她......她根本不为所动!” “这等人,仅凭一道信,怕是根本引她不出......” 白猿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没有半分怒意,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失望都没有。 “无妨。” 他摇了摇头,“人族狡诈,最善权谋诡计,与尔等生于山野的妖物,本就不同。” “此计,我未曾指望能成。” 啊? 众妖皆是一愣。 “真君,您这是何意?” 狐妖亦是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那......那咱们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又是为了什么?” 白猿看着众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我在此立府,大张旗鼓,不过是想让我儿......能找到回家的路。” “可如今,既然有了一个可能知晓他下落的人,我已无心与镇魔司周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决断。 “传我令,妖府散了。” “尔等各自寻个地方,潜伏起来,莫要再露了行踪。” 此言一出,群妖哗然。 “那您......” 白猿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众妖。 “玉门关内有封魔大阵,只要她一日不出,我便一日奈何她不得。” “我等只需销声匿迹,待那镇魔司大军无功而返......” “她一个人,总有落单的时候。” “......” 既然真君都这般说了,无人敢否决。 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想与镇魔司大军正面交锋。 毕竟,仅仅为了真君所谓的儿子,而且还特么不是亲生的,如何值得他们拼命。 当下,各路妖魔领了命,各自散去。 白猿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斑斓猛虎,刀法凌厉。 若不是对方是人族,猛虎仅是虚影,还当真让他以为,那便是自己的孩儿。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也想不通,为何一个人族身上,会出现这般势态。 他默默注视着远处的雄关。 良久。 正准备转身离去,忽而一愣。 他乃成丹大妖,目力极好,眯起眼睛细细望去。 只见远处的雄关,忽有一人一骑出关。 那道身影,在苍茫的夜色下,渺小如豆。 ... 夜空安静而平和,皎洁的月光在云层的分合下不断变换,恬静地流泻过无边的荒野。 蹄声由远及近。 不疾不徐,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仿佛不是踏在沙石之上,而是踏在老白猿的心间。 “吁——” 蹄声骤歇。 一骑一人,停在孤峰之下。 马背之上,黑衣少女抬起头,望向峰顶那道枯瘦的身影。 峰顶之上,白猿漠然地看着少女,风吹起他身上长袍,也吹起了他花白的毛发。 “你来了。” 少女不语。 她只是提刀朝着峰顶走去。 白猿看着她,浑浊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我没想过你能来。” “更没想过,明知是计,你还敢站在我面前。” 姜月初抬起眼,“你引我来,不就是想见我么。” “......” “呵呵......呵呵呵呵......” 白猿失笑,摇头道:“倒是我矫情了。” 他收敛了笑意,转而正色道:“既然来了,我且问你一句......” “你可见过我儿?” “不曾。” 姜月初答得干脆利落。 这是实话。 她斩了的妖也算不少,可其中,确实没有一头是猿妖。 “不曾?” 白猿的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凶光。 “那你这一身刀法,这刀势凝虎的手段,又是从何而来?!” 姜月初的眉头,微微蹙起。 虎? 脑海中,瞬间闪过虎妖的记忆。 “你的孩儿......是头老虎?” 白猿的身子,猛地一颤。 “你......你见过他?” “......虎山神,是么?”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妖气,自白猿体内,轰然炸开! 孤峰之巅,飞沙走石! 姜月初静静地站在那,任由狂风吹拂着她的衣袍与发丝,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原来如此。 她本就疑惑,自己不过是区区校尉,对方何必要设计引自己出去。 杀了自己,难不成镇魔司就会伤了元气?玉门关便会被攻破? 这一切,都说不通。 可凭白被一头成丹大妖给盯上,这种感觉,让姜月初有些难受。 身在如今世界,姜月初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法则:永远只是被动的等待,就会被人一点点的蚕食掉。 唯有主动出击,方是正道。 哪怕,明日大军便至...... 可若是其中出现一点差错,放跑了这群妖物,她都无法接受。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她亲自找上门去。 只有亲眼见了对方死去,她方才能安心。 “啊——” 白猿仰天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咆哮! 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与恨,干枯的身形猛地一动,瞬间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一爪朝着姜月初的天灵盖抓来! 这一爪,看似平平无奇,却引得周遭天地之气为之共鸣! 山石化作流矢,草木皆为利刃! 方圆百丈之内,尽是杀机! 这便是成丹大妖的威势!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爪,少女却是闭上了双眼。 如樱花般的嘴唇微微抿起,她缓缓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整座孤峰的夜风都吸入了肺腑,囤居于胸前。 下一瞬。 拔刀! 锵—— 一声轻鸣。 如虎啸八荒。 雪亮的刀光,自那无边夜幕中猝然绽放! 第71章 白猿公! 刀光起。 一道凝如实质的斑斓猛虎,自少女身后咆哮而出。 “吼——!!!” 其形巍峨,其势滔天,竟是将那漫天飞沙走石,尽数震的粉碎! 刀光与爪影,在孤峰之巅,悍然相撞! 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宛若惊雷,恐怖的音浪化作肉眼可见的涟漪,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 远在数百里外的玉门关。 城墙之上,负责守夜的士卒只觉得脚下一阵剧烈的摇晃,耳边嗡的一声。 下一秒。 一声巨响。 “我滴个亲娘嘞!咋啦这是!?” 众人骇然失色,下意识地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极远处的一座山峰,一团刺目的金光与血色轰然炸开,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亮如白昼! 那是什么?! 城墙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一个百夫长才从那无边的骇然中惊醒,指着远方,嘶吼道:“快!快去通报——!” ... 呼—— 姜月初散出一口气,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她抬起头,眉宇间,有些讶然。 自己方才凭借《封口固气法》圆满,又有无上层次的合丹之术,其力道之精纯,远超寻常。 可即便如此,与对方硬撼一记,竟是与对方不分伯仲?! 不...甚至是,隐隐落了下风。 她这边惊讶,老白猿心里,同样掀起了滔天巨浪。 眼前的少女,不仅年纪轻轻便踏入成丹之境,更是能以人族肉身,与它这般在成丹浸淫了数百年的大妖正面角力? 不过...... 那又如何? 先前不过是试探,如今略一交手,他也算是摸清了少女的底细。 确实强横。 可也仅此而已。 “我道如何,如此年纪,便迈入成丹,又有这般威能。” 白猿缓缓收回了爪子,浑浊的眸子里,竟是带上了一丝释然,“我儿死于你之手,不冤。” 姜月初不语。 下一秒。 再度横斩而上。 打就打,磨磨唧唧话这么多? 什么毛病? “可......” 白猿干枯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狰狞的纹路。 “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我面前用刀!!!” 话音未落。 它猛地呲牙,发出一声尖啸! 轰—— 无数沙石自地面冲天而起,如离弦之箭,铺天盖地朝着姜月初激射而去! 他并没指望这一招,能对姜月初造成多大的伤害。 如此招式,不过是拖延而已。 身为成丹大妖,对敌之策自然老练如火,深知绝不能让对方抓住自己的时机。 就在那漫天沙石遮蔽了少女视线的瞬间。 它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竟是将那只干枯的手掌,径直伸入了自己喉中! 下一秒。 咔......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自它体内响起。 老白猿的脸上,露出极度痛苦之色,可眼中,却满是疯狂! 它竟是硬生生从自己的喉咙里,一截,一截地,往外拔着什么东西! 而另一边。 面对那漫天飞石,虽未对姜月初造成什么伤害,可到底也是拖延了她一段时间。 烟尘散去。 待姜月初再度抬眼望向那老白猿时,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那老白猿的身形,早已变得骇人无比。 它的整个上半身,软绵绵地耷拉着,仿佛一团被抽去了骨头的破布,无力地垂在腰间。 而它那只干枯的手中,却握着一柄通体森白,节节分明的长刃。 不... 不对...... 这是它的脊骨!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不似活物的凄厉嘶吼,自那瘫软的胸腔中炸响。 下一瞬,老白猿的身影,跌跌撞撞朝着她猛然冲来。 虽步履凌乱,却是速度骇人! 手中那柄森白骨刃,当头劈下! 姜月初面色一沉。 心念一动,手中横刀瞬间被蠕动的血肉包裹,化作狰狞的魔刃。 她没有半分犹豫,举刀格挡! 锵!!! 一股沛然巨力自刀身传来,姜月初只觉得手臂剧痛。 还未等她稳住身形,那道疯魔般的身影,已如跗骨之蛆,再度欺身而上! 那双本就赤红的眸子,此刻更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它彻底疯了。 修长的手臂疯狂舞动,手中那柄森白的骨刃,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一击快过一击,一击重过一击。 锵!锵!锵!锵! 姜月初面色凝重,连连挥刀抵挡。 火星四溅,骨屑纷飞。 她只觉得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都仿佛是一座山岳当头砸下。 震得她气血翻涌,双臂发麻。 我草! 又一次勉强荡开那柄骨刃,姜月初借力后退,拉开数丈距离,心中已是骇浪滔天。 特么的脊椎都没了,不仅还能动弹,力道竟是比先前还要夸张! 玄幻世界,果然不能讲科学! “蝼蚁小儿!” “吾白猿公,一生纵横九百载,上可搬山覆海,下可镇压群峰!” 它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姜月初。 “你,如何敢挡我!!!?” “你,如何能挡我?!!!” 老猿发出沙哑的咆哮,身形再度欺近,手中骨刃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取姜月初面门。 轰—— 这一刀的速度,竟是直接带起了音爆之声。 其上,更是隐隐有金光闪烁。 姜月初紧皱眉头。 这老东西的攻势,简直如同狂风骤雨,连绵不绝。 这般被动挨打,迟早要被磨死! 她心念电转,不再闪避,刀锋一改先前格挡之势,尽是也朝着对方面门席卷而去。 显然是要自损八百,杀敌一千! 白猿公看出了她的想法,面色满是讥讽。 呵。 这骨刃乃是它以自身脊骨辅以千年寒铁,日夜淬炼,最终以妖庭秘法祭炼而成。 这一击,更是它拼尽神通,足以开山,便是西域赫赫有名的点墨境妖王,也不敢轻易接下自己这一击。 以伤换伤? 你也得有命来填! “给我死来!!!” 骨刃带着开山断岳之势,狠狠劈向少女的左肩。 然而。 噗嗤—— 却没有想象中那般,连人带骨,一刀两断。 骨刃只是砍入少女肩头几寸,便死死卡在皮肉之中,再难寸进! 老白猿:?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第72章 白猿公跑路了 这怎么可能? 他的脸上闪过惊骇,茫然,怀疑,不甘...... 很难想象,在一头妖身上,能同时出现这么多表情。 相对于姜月初肩头那不过数寸的伤势。 她手中的魔刃,却已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刺入了老白猿的胸口! 魔刃锋锐无匹,直接从老白猿的背心透体而出! 嗤—— 双方的鲜血,几乎在同一时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 可比起老白猿胸口那汹涌而出的血柱,姜月初肩头那点伤势,显然不够看。 她的血,只是顺着刀锋滑落。 而老白猿的血,却像开了闸的洪水,疯狂地向外喷洒。 姜月初的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讶。 那惊讶,被老白猿清晰地捕捉到眼中。 不是... 你特么惊讶什么?! 你要不要看看我的伤,再看看你的? 你特么到底是在惊讶什么?! 姜月初确实有点惊讶。 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 秽土金身这门天赋,加上《固气法》,再加上自己本就浑厚的根基,已经将她的防御堆叠到如此夸张的地步! 那骨刃砍入血肉,竟是连骨头都未曾伤到半分,便被那层层叠叠的血肉筋膜死死卡住。 她低头,看着肩头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那我刚刚挡什么? 念此,她拔出刀刃,又是一刀砍去。 老白猿心头大骇,想要拔出骨刃退后,可对方的皮肉,却死死夹住他的刀,让他动弹不得。 刺啦。 又是一刀。 这一刀,直接从它原本的伤口贯穿而入,搅碎了它残存的脏腑。 “草!!!” 剧痛之下,老白猿再也顾不得什么为儿报仇,也顾不上自己那被卡在少女肩头的脊椎骨刃了。 它猛地松开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身形瞬间暴退,宛如一头被吓破胆的野狗,疯狂逃窜。 “......” 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 姜月初有些错愕。 不是...... 说跑就跑? 还有没有一点成丹大妖的骨气了?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拔出骨刃。 虎煞血沸。 伤口瞬间愈合。 “算了。” 姜月初轻轻吐出一口气。 跑就跑了。 可她姜月初,又不是没长腿。 ... 老白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耷拉着身体疯狂在跑。 它甚至不敢回头。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心中还是不敢置信。 万物生灵的肉体强横程度,与力道自然分不开联系。 这是铁律! 那少女的力道,虽在人族之中,算是恐怖。 可对于它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但为何对方身体之强横,如此诡异? 它活了九百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人! 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那道纤细的身影,正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跟在它身后。 老白猿的心中,怒火焚烧。 它堂堂成丹大妖,纵横西域,便是妖庭之主座下,也有一席之地。 如今,竟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族女娃,追得如丧家之犬。 念及此,老白猿耷拉着的身躯猛地一颤。 眼中那滔天的恨意,渐渐被一股阴冷所取代。 ... 玉门关。 天色已近黎明,地平线上泛起一抹鱼白。 荒凉的戈壁之上,一条沉默的黑龙,终于抵达了这座雄关。 玉门关守将方振国,一身明光铠,领着一众都尉,早已在城门下恭候多时。 “末将方振国,恭迎大将军!” 先前不过是先锋营入关,方振国是自然不会来的。 可如今来的,乃是当今陇右镇魔司的一把手。 于情于理,都得自己亲自接见。 魏合翻身下马,对着方振国略一抱拳。 “方将军,不必多礼。” 一番简短的寒暄过后,魏合的目光,落在了边上神色有些忐忑的镇魔卫身上。 细细数了数人数,魏合眉头微皱。 “先锋营,就只剩下这些人了?” 他环顾一周,又问道:“姜校尉呢?” 立刻有一名镇魔司汉子上前,单膝跪地。 “启禀大将军!末将王贺。”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李贵违抗军令,擅自出关,再到妖物伪装潜入,被姜月初识破,尽数诛杀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魏合身旁,一众金猊卫郎将听得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魏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他看着王贺,继续问道:“既然妖物已除,她人又在何处?” 王贺的身子猛地一颤,“回......回大将军,昨夜子时,关外忽有异动,声传百里,地动山摇......” “我等去寻姜校尉,却发现她......她已不在营中。” “城门守卒来报,说......说姜校尉一人一骑,早已独自出关了。” 此话一出,场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胡闹!” 石郎将终于忍不住,怒声道:“区区一个七品校尉,竟敢无视军令,擅自行动!她将帅令当做什么了?!” “此战关乎我陇右安危,岂容她一个黄毛丫头意气用事?!” 另一名面容清瘦的郎将亦是皱眉,沉声道:“此女行事乖张,不顾大局,擅自放妖入关,已是犯下大错,如今又夜半出关,怕是......” 站在角落的周都尉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斗胆,为姜校尉辩解几句。”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姜校尉行事虽雷厉风行,但绝非莽撞之人,况且若非姜校尉心思缜密,识破妖物伪装,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人之力,独斩十数头妖物,其中不乏鸣骨境大妖,如此胆魄与实力,擅自出关,怕是有不得的理由。” 石郎将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又是何人?” 周都尉心中一凛,却仍硬着头皮道:“末将乃玉门关都尉周虎,与姜校尉这几日多有接触,算是有几分交情。” “左右不过接触几日,如何能看清一个人?更何况你区区一个都尉,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 方振国见自己手下被教训,连忙上前打圆场,抱拳道:“魏大将军,诸位郎将,在下虽未与姜校尉接触,却也听闻姜校尉行事,识破妖物伪装,又独自处置了那批妖物,可见其能力不俗,独自出关...怕是确有蹊跷。” 魏合挥了挥手,制止了身后一众郎将的争论。 “昨夜的动静,在何处?” 周都尉连忙指着关外远方的一座孤峰,颤声道:“回大将军,就在......就在那座孤峰方向。” 魏合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一夹马腹,赤瞳驹长嘶一声,朝着孤峰方向疾驰而去。 第73章 好久不见,义父 赫......赫...... 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戈壁上回荡。 老白猿耷拉着半截身子,一边疯狂奔逃,一边咳着血。 终于,它停下了脚步。 见它停下,那道纤细的身影,也随之停在了数十步外。 “你当真以为,本君......怕了你不成?!” 老白猿猛地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 少女面色古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抬起头,看了眼天色。 意思很明显。 若是不怕,你跑这一晚上,是在锻炼身体? 白猿脸上的皮肉一抽,随即恼怒道:“你若是就此离去,本君可以答应你,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永不追究!我儿之死,也与你再无干系!” 然而。 姜月初却是嗤笑一声,“你当真觉得,我是三岁小孩么?” 老白猿怒道:“本座乃成丹大妖!若是强引妖丹,殊死一战,你也未必能活!至此收手,何至于两败俱伤?!” 姜月初摇了摇头,“放你走,于我而言,又有何益处?” “在我眼中,两败,可要好过让你单赢。” “你!!!” 老白猿气得浑身发抖。 老白猿心中甚至有了一丝悔意。 如此油盐不进的女子,自己为何要去招惹她? 可...... 可若不是当初奉了妖庭之命,来这陇右道,帮那黑河的女娃娃巩固根基,耗去了自己本源妖丹近半的功力...... 若不是因此,导致自己如今连压箱底的本命神通,都无法轻易动用...... 它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区区一个成丹的人族,便是再妖孽,自己全盛之时,翻手便可镇压! 想到此处,老白猿心中的悔意,瞬间被滔天的恨意所取代。 “好......好......好!” “既然你执意求死,那本君......便成全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一股金色的妖气,自老白猿那残破的身躯内,轰然喷发! 妖气冲天而起,竟是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尊高达十数丈的狰狞猿魔法相! 老白猿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凶光,那本就干枯的皮肉,在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 一身花白的毛发,在几个呼吸间,尽数化作了死寂的灰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 可与之相对的,是它身上那节节攀升的气机。 它在燃烧自己的妖丹,燃烧自己九百年来的一切! “吼——!!!” 一声咆哮,自那萎缩的胸腔中炸响。 声浪滚滚,竟是震得周遭戈壁上的砂石,都为之离地而起! 似乎是这孤注一掷的决绝,给他带来了几分底气。 它缓缓抬起那张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 “本座平天真君,幼观沧海,长悟神山,掌搬山之神通,握碎岳之权柄!” 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伴随着他的话语,方圆百丈之内,无数碎石,巨岩,竟是无视了重力,缓缓地,缓缓地悬浮而起! 就连姜月初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剧烈地颤动,龟裂! “如今的我,同境无敌!” 老白猿的声音,已近癫狂。 “何所惧也?!” 听着那癫狂的咆哮,姜月初心中只剩下一个字。 草! 不是她不想打断对方这般装神弄鬼的架势。 仅仅是对方气息变化的瞬间,她便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除此之外,无数悬空而起的巨岩,已然隔断了她所有快速前进的路线。 不再犹豫。 眨眼之间,姜月初的身体,便已然完成了妖化! 一头赤红的长发无风自舞,狰狞的虎纹自她白皙的右臂飞速蔓延,直至肩头。 她缓缓抬起脸,一双琥珀般的金色竖瞳,死死盯着眼前那道已然疯狂的身影。 下一秒。 “吼——!!!” 白猿嘶吼一声,双臂猛地向内一合! 那漫天悬浮的巨石,仿佛得了军令的士卒,竟是飞速向着姜月初所在的位置,疯狂包裹而去! 姜月初想闪避,可四面八方,皆是呼啸而来的巨岩,密不透风,避无可避。 轰!轰!轰!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座由无数巨岩堆砌而成的石山,便已拔地而起,将那道纤细的身影,死死镇压在了其中! “嗬......嗬嗬......” 老白猿耷拉着上半身,支起身子,眼中满是病态的快意。 没有直接砸死她。 它要将她困住,然后,亲手一寸一寸,吃掉她的血肉! 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自己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 唯有如此,方能解它心头之恨! 拖着残破的身躯,缓步走到那座石山之前。 可预想中那惊恐绝望的眼神,却并未出现。 透过岩石的缝隙,它能看到,那双金色的竖瞳,依旧平静。 “你有什么底气?” “你凭什么,到了如今这般境地,还敢保持这般镇定!!!” 无尽的恨意,强行引燃的妖丹,早已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心中的暴怒被无限放大,以至于,他根本注意到身后。 “你......” 它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 噗嗤—— 一柄刀,毫无征兆地,从它身后穿过了喉咙。 “呃......” 老白猿的身子,猛地一僵。 它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截自喉下透出的,沾满血污的刀尖。 怎么...... 可能? 它艰难地转动眼珠,仔仔细细地看了眼那石山缝隙中的少女。 她依旧被困在里面。 是谁?! 这女子,还有帮手?! 冰冷的刀锋,自它喉间抽出,带起一蓬滚烫的妖血。 身后的人,亦是缓缓走到了它的身前。 终于,让它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白额吊睛,斑斓王纹,身形魁梧,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生的煞气。 只是那张脸上,再无往日的孺慕,只剩下漠然。 “虎...虎儿......?” “好久不见,义父。” 第74章 自己是怎么死的? 【击杀成丹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九百二十一年】 随着脑海中这道冰冷的提示音响起,老白猿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早已不成人形的残破身躯,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半点生机。 不用姜月初提醒。 轰—— 坚硬的巨岩,被一股蛮横的巨力硬生生撕开。 虎妖的身影,出现在裂口之外。 他默默地伸出手,将姜月初从废墟中恭敬地扶了起来。 “属下虎山神,见过主人。” 呼~ 姜月初吐出一口浊气。 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一时间有些感慨。 自打得了这百妖谱,这还是她第一次,尝试召唤被收录的妖物。 先前倒也不是没想过。 可总觉得,自己亲手杀死的妖物,忽然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面前,有些古怪,再加上身边一直有镇魔司的人,凭白多出一头大妖来,实在不好解释,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着眼前这头虎妖,她心中满是好奇。 更让她好奇的,是对方先前说的那句话。 “你有自己的神智?” “有。” “记忆呢?” “亦有。” “.......” “记忆都在?”她试探着问道。 “是。” 虎妖点了点头,并未隐瞒,“虽有些破碎,想不起太多细枝末节,但生前种种,大致都还记得。” 姜月初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这头虎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你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此话一出,虎妖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便平静地开了口。 “自然记得。” “是死于主人刀下。” 这番话,说得如此坦然,反倒把姜月初给整不会了。 “你不恨我?” 虎妖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真诚。 “为何要恨?” “若非主人,我如今,怕是还如那山野精怪一般,浑浑噩噩,不得解脱。” “你这般说辞,倒是有趣。” 姜月初收回目光,似笑非笑,“被我所杀,如今却成了再造之恩?” “主人此言差矣。” 虎妖摇了摇头,道:“谱外之妖,为七情六欲所困,为血脉本能所驱,看似逍遥,实则浑噩,不过是天地间一走兽,与那山间豺狼,林中野兔,并无不同。” “入得妖谱,方才斩去一身尘根,明悟本心。” “此乃点化之恩,与再造之德,又有何异?” 然而,话未说完。 锵—— 刀光闪过。 横刀在虎妖的瞳孔中极速放大。 最终,刀锋堪堪停在了他眉心之前。 锋锐的刀气,已在他眉心割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虎妖的身躯,纹丝不动。 他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平静地迎着姜月初的目光。 姜月初眼睛微微眯起。 足足过了十数息。 终于,手腕一振,刀刃倒转,还刀入鞘。 她收回了手,心中的戒备,也算是暂时放下。 不过,也不至于完全信任。 姜月初不是那三言两语便能糊弄过去的人。 妖物狡诈,最善蛊惑人心。 百妖谱只提到可短暂将其妖影化虚为实,却并未标注其是否忠心。 还是得多留一个心眼。 她看着眼前这头妖物,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扯了扯嘴角。 “姑且,信了你这鬼话。” 虎妖脸上,这才重新露出一丝笑意,躬身抱拳。 “多谢主人。” 就在此时,他忽然眉头一皱,猛地抬头,“主人,有人来了。” “人很多,来得很快。” 姜月初闻言,亦是抬眼望去。 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如一条黄龙,正朝着此地,席卷而来。 “散了吧。” 虎妖躬身一拜,身形便如青烟般,缓缓消散在晨风之中。 她这才转过身,看着地上那具早已没了声息的尸骸,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可惜了。 一头成丹大妖的血肉,若是能尽数吞了,自己的修为,怕是又能精进不少。 可眼下这光景,显然是不成了。 【检测到未收录妖物,是否消耗道行收录?】 脑海中,冰冷的提示音骤然响起。 收录。 她心中默念一句,便不再理会,缓缓站起身,静静地等待着来人。 ... 烟尘之中,魏合一言不发。 在他身后,一众郎将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石郎将,你说......大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 一名郎将驱马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一个七品校尉私自出关,便是要罚,也该等战后再说,何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石郎将瞥了一眼前方魏合的背影,嘀咕道:“我怎知道?我是听说,这姓姜的女娃娃,邪乎得很。” “邪乎?” “可不是邪乎么?” 石郎将撇了撇嘴,“我听闻这娃娃,不过入司短短一月不到,便已经从九品镇魔位,连升二级,坐到了如今的校尉之职...这事儿你听着,不觉得跟听天书似的?” 旁边那名气质儒雅的郎将闻言,亦是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我倒是觉得,此事或许没那么简单。” “哦?李郎将有何高见?” 李郎将沉吟片刻,缓缓道:“你们可还记得,指挥使是如何死的?” 此话一出,周遭几名郎将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老李!慎言!” 石郎将低喝一声,下意识地朝魏合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并无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这事你也敢提?不要命了?” 李郎将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 众人沉默着继续赶路。 这姜校尉,究竟是什么来头? 又与魏大人,究竟是何关系?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际。 队伍最前方的魏合,忽然猛地一勒缰绳。 “吁——” 众人应声而停。 烟尘缓缓散去。 荒野戈壁之上,碎石遍地,沟壑纵横,仿佛被天雷犁过一遍。 而在那一片狼藉的正中,一具早已看不出人形的妖物尸骸,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女,拄刀而立。 她听见动静,缓缓抬起头,平静地望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可还没来得及细看。 有人惊呼出声。 “这...这.......尸首是......”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那具尸体。 我尼玛! 这气息...成丹大妖?! 难不成是平天真君?! 这这这...... 发生甚么事了?! ----------- 六更奉上。 卡审核卡麻了! 免费的礼物,求求大家送一送! 我什么都会做的...... 第75章 我想要什么? 视野尽头的光景,被升腾热浪所扭曲。 众人脸上的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他们的目光,在那个拄刀而立的少女,与地上那具残破的妖尸之间,来回逡巡。 石郎将更是拼命地朝着四周望去。 似乎想从这空旷的戈壁滩上,找出另一位绝世高手的影子。 否则,这一切,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这可是成丹大妖! 便是大将军亲至,怕不是也得费上一番手脚。 怎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里? 还死在了一个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娃娃手里? 难不成... 这妖物本就重伤,被这少女捡了漏? 很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松了口气。 至于姜月初也是成丹境...... 呵。 笑话。 若是这娃娃真是成丹境,他石某直接跪下来喊娘。 魏合默默翻身下马,一言不发地走到残破的猿妖尸体边。 他蹲下身子,伸出两根手指,先是探了探尸骸喉间的致命伤口,又捻起一点沾着血的沙土,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很新鲜。 显然,刚死没多久...... 他缓缓站起身,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姜月初的脸上。 “你杀的?” 姜月初抱拳道:“侥幸。” “......” 侥幸? 这两个字,让场间陷入了一片安静。 魏合没有说话,只是皱起眉头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许久。 他才缓缓开了口。 “你入成丹了?” “是。”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 姜月初想了想,随口道,“夜里突然来了感觉,便顺势破了境。” “......” 饶是魏合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嘴角也是忍不住狠狠一抽。 说得如此轻松,未免也太不把成丹当一回事了。 天下武人何其多,穷尽一生,能从鸣骨破境,合丹而成的,已是凤毛麟角。 多少人被困在这一步,最终气血衰败,抱憾而终。 可到了她这里,竟成了饭后消食一般随意? 不过,即便是迈入成丹,想要斩杀这头老猿,也绝非易事。 魏合心中感慨万千。 眼前的少女,究竟还要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二人说得风轻云淡。 可听在周围一众郎将的耳朵里,不啻于九天惊雷。 斩杀成丹大妖固然令人震惊,可其中缘由,可以有很多。 兴许是那妖物本就受了重伤,兴许是它大意轻敌,兴许......是这妖物运气不好,走两步把自己摔死了...... 可踏入成丹,这便完全是两码事了! 这是实打实的境界! 一个十七八岁的成丹境?! 这他娘的,说出去谁信?! 石郎将一张粗犷的脸,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 “咦,石郎将,你的脸咋啷个红?” “太热了!老子中暑了,不成么?!” ... 仗还没开始打,便已经结束了。 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魏合的大军在玉门关驻扎了三日。 以玉门关为中心,将附近扫荡了几遍,零零散散地剿灭了几窝不成气候的小妖,也算是聊胜于无。 姜月初倒是难得清闲。 她没有被分派任何任务,只是被魏合客客气气地“请”回了玉门关内。 一来,独自斩杀成丹大妖,这已是泼天的功劳,镇魔司上下,无人能及。 再让她去跟那些小鱼小虾抢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手下的弟兄们总不能白跑一趟。 都要靠功劳恰饭的嘛~ 至于二来...... 这日。 都尉府,临时征用的大堂。 姜月初默默走了进去。 “大人。” 魏合背对着她,正对着一幅巨大的陇右堪舆图。 闻言,只是抬了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坐。” 姜月初依言坐下。 堂内很安静,只有魏合手中那支朱笔,在地图上圈点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许久。 魏合终于放下笔,转过身,走到了主座坐下。 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吹了吹,目光却一直落在姜月初的脸上。 “此次斩杀成丹大妖,你当居首功。” “可你这功劳,太大了。” “大到,我不知该如何赏你。” 姜月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魏合继续道:“寻常的郎将一职,于你而言,都已是屈才,可再往上,便是统领一营的偏将,只是如今陇右地玄黄三营,皆已有偏将在位,实在是无空缺。” “更何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太年轻了。” 十七八岁的成丹境。 若是传回长安,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长安之中,又有多少眼睛,会就此盯上她。 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魏合的身子微微前倾,“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 姜月初抬起眼,反问了一句。 魏合点了点头。 “只要我镇魔司给得起。” “......” 姜月初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要什么? 钱财? 她如今已是成丹之境,想要弄些黄白之物,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为这点东西,浪费这份功劳,未免太蠢。 要官职么? 可一想到此次在玉门关发生的事情,只觉得一阵头疼。 她实在不是当官的料。 更何况,官当得再大,又能如何? 凉州府那位指挥使,权势滔天了吧? 不还是说没就没了。 当官有个屁用! 还不是得靠拳头说话。 至于武学秘籍...... 她如今身怀海量道行,还有一种妖物嗷嗷待哺,百妖谱的玄妙,远比镇魔司的武学库要来得实在。 她缺什么? 回想当初,什么都缺。 缺一个安稳的身份,缺一个能让她肆无忌惮斩妖的理由。 可这些,在她加入镇魔司的那一刻,便已经得到了。 那她还想要什么? 姜月初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又被她一一否决。 她忽然有些迷茫。 就在此时。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自她心底深处,悄然浮现。 姜月初缓缓抬起头。 “大人。” 魏合端起茶杯,正欲饮茶,闻言动作一顿。 “怎么?” “你可还记得,当初在未入镇魔司,您与我说过的话?” 魏合的眉头,微微蹙起。 “什么话?” “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欲伐参天大木,必先利其器。” “如今我已是成丹之境,不知...可能告诉我,我父亲,姜洵一案的内情。” 第76章 登堂四境 魏合一愣。 他看着眼前这张平静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真没想到,姜月初竟然提出这般要求。 良久。 他才缓缓开口道:“你如今已迈入成丹,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 “不过,我知道的,也并不多。” 姜月初立刻乖乖坐好,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魏合迟疑片刻,道:“你可知,当今太后?” “太后?” 姜月初愣住了。 和太后有什么关系? 魏合摇了摇头,解释道:“若只是太后柳氏,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其背后的柳家。” “柳家,十世豪门,千年世家,其起源,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其族中,更是有燃灯境的老祖坐镇,论及天下,也只有天家李氏,亦或者清河崔氏那等传承了数千年的门阀,可与之比拟。” “你父亲姜洵一案,明面上是党争倾轧,可背后,大抵便是柳氏的手笔。” “......” 姜月初心头咯噔一下。 飞速地在脑海中搜寻着前身的记忆。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别说是与柳家这等庞然大物有所接触,便是连听,都未曾听说过。 原本还想着,毕竟自己白白占据了这具身体,若有能力,帮其姜家做些什么,也无可厚非。 可如今看来...... 与这般庞然大物扯上关系。 老爹啊老爹。 怕是短时间,救不了你了。 不过,她很快便捕捉到了另一个重点。 “大人,您方才所说的......燃灯境,又是什么?” 魏合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寻常人听闻自己家里惹上这般世家,早就该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可眼前少女,怎么关注点如此奇怪? 不过他还是解释道:“闻弦,鸣骨,成丹三境,武者炼己身,熬气血,凝武丹,说到底,不过是在凡尘之中打滚。”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些茶水,缓缓划出三道横线。 “此三境,被称作凡尘三境。” 说着,又画了一个圈,将这三道横行包住。 “而在其上,武者内外交感,窃天地之机,方可登堂入室。” 他又在那三道横线之上,划出了四道。 “此为登堂四境。” “成丹之上,为点墨。” “点墨之上,为种莲。” “种莲之上,乃是观山。” “而燃灯,便是登堂最后一境,亦是我大唐之内,武道顶点。” “一入燃灯,寿元千载,坐观沧海桑田,与国同休。” “这等人物,已非凡人。” 听闻此话,姜月初的脑海里,却只有两个字。 我草。 寿元千载...... 她越听,眼睛反而越亮。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能活到七老八十都算得上是福气。 可如今,竟有人能活上千年? “大人。” “整个大唐,有多少燃灯境?” “不知。”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这等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已不问世事,非国朝存亡之际,绝不会轻易现身。” “那柳家,当真有?” “有。” 魏合的回答,斩钉截铁,“此事,乃我镇魔司曾耗费极大代价查证,绝不会有错。” “啧...老王八......” “?” 魏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姜月初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老......老王八? 你管燃灯境的老祖叫老王八? 姜月初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摆了摆手,“口误,口误,大人您继续说。” “......” 魏合只觉得一阵心累。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话题拉了回来。 “姜月初,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你父亲的案子,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以你如今的实力,在他们眼中,与蝼蚁无异。” “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稍缓。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你父亲一案,正是由家父负责。” 此话一出,姜月初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魏合继续道:“我父魏文达,一生铁面,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若是栽赃陷害,他绝不会让案子就这么草草了结。” “更何况,你如今身处陇右,又在我镇魔司麾下,柳家势大,手眼通天,却也不敢对我镇魔司的人轻举妄动。” “你现在要做的,便是脚踏实地,安安稳稳地待在陇右,斩妖,立功,提实力。” “以你这般成长速度,未来,未必不可入总都司的眼。” “总都司?” 姜月初疑惑。 “不错。” 魏合道:“届时,你若能入了总都司,再得总指挥使大人赏识,区区一个柳家,又算得了什么?” 此话一出,姜月初心中一动。 区区一个柳家? 一个有燃灯境老祖坐镇的千年世家,在他口中,竟成了“区区”二字? 那这位总指挥使,又该是何等人物?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一脸好奇地问道: “咱们总指挥......很强么?” 魏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傲然。 “燃灯圆满。” 姜月初点头。 那是很强了。 “行了。”魏合似乎也不愿再多言,他摆了摆手,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 “你只需记住,安心待在陇右,活着,一切皆有几乎。” “多谢大人。” 姜月初起身,抱拳一拜,而后转身,默默退出了大堂。 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魏合缓缓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 叽里咕噜这么多,其实说了个寂寞。 走在都尉府的院子里,姜月初心中默默吐槽。 魏合透露的消息,除去成丹之上的境界。 其余的,除了让她知道了对手是谁,有多强大之外,于案子本身,竟是半点细节也无。 不过她也明白。 魏合远在陇右,能知晓这等辛秘,已是极为不易,又如何能清楚远在京城的案情细节。 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还是得等自己有朝一日,能重返长安,亲自去查。 诶。 姜月初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一阵心累。 就怕...... 就怕等她有本事杀回长安的时候。 她爹姜洵的人头,早就已经落地了。 第77章 巨大提升 回到自己的小院,姜月初随手将门带上。 眼下知道对手强大,更是要抓紧时间提升实力。 随意弄了点水擦了擦脸。 坐回到床板上,心神沉入脑海。 古朴的绘卷,应声而开。 【宿主:姜月初】 【境界:成丹初境】 【道行:两千五百一十六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天成) 青面郎君(染朱) 朱厌(染朱) 黑山熊君(摹影) 白猿公(摹影)】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虎煞血沸,狼行千里,秽土金身,血肉兵装】 【武学:虎啸镇魔刀(圆满) 青崖回影(无上) 血食功(无上) 《封口固气法》(圆满) 《万壑归元经》 (无上)尽无骨(圆满)】 面板非常豪华。 可说起这白猿公,姜月初心里便是一阵心疼。 斩杀那头成丹境的老猿,得了九百二十一年道行。 可光是收录这头老猿,便花掉了她足足六百五十年。 不过,当她的目光,落在武学那一栏新多出来的功法时,这点心疼,便也烟消云散了。 【尽无骨(圆满):此法首重身姿舒展,应变灵活,功成者柔若无骨,动如妙舞,于是千般变化皆在我手,十方来敌皆可应对。】 这门功法,乃是收录那白猿公所得。 先前与那老猿交手,对方那身子软得跟没长骨头似的,脊椎都抽出来了还能活蹦乱跳,想来便是仗着这门诡异的功法。 姜月初心中一动。 她试着按照那功法奥义,缓缓舒展身子。 咔。 一声轻响。 她那本该笔直的脊背,竟是以一个常人绝无可能做到的角度,向后弯折下去。 没有丝毫的痛楚,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泰。 她继续向下。 很快,她的后脑勺,便轻而易举地贴在了自己的脚后跟上。 她甚至还能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屁股。 “......” 这他娘的...... 姜月初缓缓直起身子,脸上满是古怪。 她又试着抬起自己的右臂,心念一动,手臂的骨骼仿佛瞬间消融。 整条胳膊如同一根柔软的麻绳,在她自己身上缠了一圈。 最后从腋下钻了出来,对着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个中指。 “......” 姜月初默默地将手臂恢复原状。 这门《尽无骨》,当真是邪乎得可以。 虽说对正面杀伤没什么帮助,可若是与人对敌,这般柔若无骨的身段。 光是想想,便觉得对手会很头疼。 重新盘膝坐好,目光落在武学那一栏。 《虎啸镇魔刀》还停留在圆满之境...... “没事,现在我不差钱!” “灌注,《虎啸镇魔刀》。” 【消耗二百六十年道行,《虎啸镇魔刀》已达无上】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随之下移,落在了那几头已被收录的妖物之上。 青面郎君不过染朱,实力低微,不值一提。 剩下的,便只有黑山熊君,朱厌,以及......那头刚死不久的老白猿。 罢了。 白猿公首先被她从心里划掉。 光是收录,便花掉了她六百五十年的道行,这要是再往上提升,天知道要烧掉多少。 性价比太低。 不如先将其他两头妖物加满。 她心念一动,绘卷之上,那代表着道行的数字,开始疯狂地跳动。 刷刷刷—— 两千...... 一千五百...... 一千三百九十六年。 足足一千一百二十年的道行,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尽数灌入了那头猪妖的绘像之中。 【消耗一千一百二十年道行】 【朱厌进度已达天成(解锁召唤)】 【解锁妖化·朱厌】 【神通“血肉兵装”已提升为“血肉魔装”】 【血肉魔装:可催动自身血肉,化作甲胄兵刃,随心而动,攻防一体。】 “哦?” 这次,《血食功》竟然没有发生进化? 反倒是天赋进化了...... 难不成是因为《血食功》没有品级? 罢了罢了。 她抬起右手,心念一动。 手臂上的皮肉瞬间蠕动起来,猩红的血肉触须如活物般蔓延而出。 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只狰狞的臂铠,将她整条右臂包裹。 她五指张开,血肉再度延伸,凝聚,化作一柄造型夸张的暗红长刀。 她试着挥了挥。 很好。 收回长刀,那血肉魔装随之化作一道道血线,缩回了她的右臂之中。 仅仅是覆盖一条手臂,便有这般威力。 那若是......全身呢? 她站起身,心念再动。 滋溜—— 这一次,不再是局部。 猩红的血肉自她体内每一个毛孔中疯狂涌出,如潮水般瞬间覆盖了她的四肢、躯干。 没有想象中那般狰狞可怖,也没有化作什么造型夸张的魔神甲胄。 那层血肉,很薄,很细腻。 它紧紧地贴合着姜月初的每一寸肌肤,将她那本就匀称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从远处看,便仿佛穿上了一件暗红色的无缝紧身衣,表面甚至还带着几分皮革般的光泽。 姜月初试着动了动。 非但没有半分迟滞,反而让她有种如鱼得水般的畅快。 更让人欣喜的是。 自己在这身魔装之下,肉体强度,提升了不仅仅是一截! “唔......” 姜月初乐了。 眼下自己除了速度差点,缺少远距离杀伐手段。 已经隐隐有点六边形战士的风范了...... ... 黑河。 河水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两岸的百姓也终于敢靠近河边,小心翼翼地打上一桶水,尝上一口。 久违的甘甜,让不少人喜极而泣。 没了妖物作祟,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只有上游那座破败的龙王庙,依旧无人问津。 庙里,比上回更乱了。 神像的碎块被踢得到处都是,墙壁上,地上,溅满了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供桌被人掀翻在地,几只苍蝇绕着一堆碎骨嗡嗡作响。 角落里,一个瞧着不过七八岁的女童,正抱着什么东西,大快朵颐。 她身上穿着破破烂烂,一张俏脸倒是干净,只是嘴边沾满了血渍。 “该死的畜生......该死的镇魔司......” “差点坏了本公主的好事......” 她手中的,赫然是一条人的大腿。 “不过......” 女童舔了舔嘴唇,满足地吞下滑腻的皮肉。 “这么多年的血肉,加上白猿公先前予我巩固根基,不出三日,本公主便可凝聚龙珠。” 她将吃剩下的腿骨随手一扔,砸在墙角那堆碎骨之上。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短短瞬间。 不过七八岁的女童,赫然变成一名美丽少女。 玲珑有致的身段在昏暗的庙宇中,勾勒出一道妖异的曲线。 她走到庙门口,看着外面晴朗的天,脸上露出一丝不耐。 “这大唐地界,人族的血肉如此鲜美,当真是个快活的好地方,早就该放我来了。” “实在不知,父皇为何要如此小心......” ----------- 卡了一会文.... 删了两章重写。 抱歉。 昨日已经被诸位的礼物灌满。 今晚会加班的,明天还爆更(6章以上)。 请大家,继续狠狠地灌满在下吧~! 第78章 搞鸡毛啊?!又升?! 凉州府又下了场暴雨。 雨丝细密,带着热气,将整座府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气里。 姜月初撑着不知从何人那顺来的伞,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回到了靖妖坊。 推开自己那方小院的木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里石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几片被雨打湿的落叶,孤零零地贴在上面。 堂屋的门窗紧闭,可推开门,桌椅板凳上,依旧是肉眼可见的尘埃。 她皱了皱眉。 成丹成丹,成丹有个屁用! 到头来,还不是得自己打扫卫生?! 姜月初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挽起袖子,找了块抹布,沾了水,开始擦拭桌椅。 倒也不是没想过找个丫鬟仆役。 可终究还是觉得不妥。 自己身上秘密太多,院里多出个外人,总归是不方便。 什么? 她是因为没钱? 那都是老黄历了。 自打从合川县回来,她姜月初,如今也是妥妥的小富婆一枚。 兜里那两千两银票,足以让她在凉州府这地界,买上几座小院,都绰绰有余。 湿漉漉的抹布划过蒙尘的桌面,留下一道深色的水痕。 姜月初擦得很认真,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缝隙,都未曾放过。 将整个屋子都拾掇干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点上一盏油灯,豆大的火光在微风中摇曳。 雨声淅沥,敲打着屋檐与芭蕉。 姜月初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坐在门槛上,看着院中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青翠的石阶,听着雨,有些出神。 这般安宁,倒是久违了。 “......” 砰砰砰—— 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满院的宁静。 院外,一个陌生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 “请问......可是姜校尉家?” 草! 姜月初脸上的惬意,瞬间荡然无存。 她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从门槛上站起身,走到院门口,一把拉开了门栓。 门外,一个身着镇魔司制式黑衣的男子,正举着伞,恭恭敬敬地站在雨里。 见到姜月初,他连忙躬身。 “姜校尉,徐大人有请,让您去一趟司里。” 姜月初倚着门框,眉头一挑。 “徐大人?” 自己这刚从玉门关回来,不过才歇了几个时辰的功夫,又喊自己过去? 真把我姜月初当牛马不成?! 这小子,最好真有什么事嗷。 ... 镇魔司都司府。 姜月初跟着那名镇魔卫,一路穿过回廊。 “大人,姜校尉到了。” “进来吧。” 堂内,传来徐长风清冷的声音。 闻言,姜月初自顾自地迈步而入。 徐长风正伏在案上,批阅着什么公文,头也未抬。 姜月初走到案前数步,站定。 “徐大人。” 徐长风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至今还记得,就在几个时辰前,魏合召集了所有偏将,宣布一个消息。 一个让他直到现在,都觉得荒谬无比的消息。 姜月初,踏入成丹了。 他甚至觉得是魏合在说笑。 可当眼前的少女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身上那股若有若无,却又与天地隐隐相合的气息,无一不在证明—— 这是真的...... 可... 想他徐长风自幼天赋出众,十五岁入闻弦,二十一入鸣骨。 如今二十有五,也才将将摸到那半步成丹的门槛。 就这般履历,放眼整个大唐,也足以让无数同辈望尘莫及! 可她呢?! 十七?还是十八? 成丹! 呵。 徐长风忽然觉得,活得忒没意思。 “徐大人?” 姜月初看着眼前发呆的男人,面色古怪。 这小子喊自己来,也不说话,就这么干看着,做甚? 难不成...... 念及此,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就在姜月初胡思乱想之际,徐长风开口。 他像是从某种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莫再叫我大人了。” “嗯?” 姜月初一愣。 什么意思? 徐长风没有解释,只是从案上抽出一纸早已拟好的文书,推了过来。 “你如今已是成丹,更是独自斩杀了一头成丹大妖,若是还屈居于一个七品校尉之职,传出去,岂不是要让我镇魔司,被天下人笑话。” “今日魏大人一回都司,便召集我等,商议了你的去留。” 姜月初拿起那份文书。 借着灯火,一目十行地扫过。 【......擢升玄字营校尉姜月初,为从六品镇魔郎将......】 嚯。 姜月初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魏合还挺大方。 她还以为,先前在玉门关,对方回答了自己那个关于父亲案子的问题,便算是抵了这次的功劳。 没想到,官还是照升。 不过...... 就算是郎将,品级也依旧在徐长风这个偏将之下。 那他方才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看出了姜月初的疑惑,徐长风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淡淡道:“除去升任郎将一职,魏大人还有另一个打算。” “将你,调离玄字营。” 姜月初眉头一皱,“那我去哪?” 徐长风抬起眼,清冷的眸子,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 “天字营。” ... 翌日,清晨。 雨过天晴,空气里满是清新。 姜月初起了个大早,直奔司里的库房。 还是那间熟悉的屋子,还是那个独眼的老头。 听到脚步声,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嗯?又是你这女娃娃。” 老头坐直了些,脸上带着几分疑惑,“这才消停几天,又来作甚?” 姜月初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份崭新的文书,递了过去。 看到这般动作。 老头心中咯噔一下。 荒谬的念头油然而生。 莫非...... 接过文书,颤颤巍巍地展开。 “......” 下一秒,独眼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从那满是褶子的眼眶里蹦出来! 不是? 搞鸡毛啊?! 六品郎将?! 他娘的,十来天前,这女娃来领升官钱的时候,不才刚刚升到八品队正? 这才几天功夫?! 老头放下文书,舌头都快捋不直了,颤抖道:“你你你你你你...你可知...伪造司内文书,该当何罪?” 第79章 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苦战 “......” 姜月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伪造你个锤子啊! 她正要解释。 一道温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莫要为难她了。” 姜月初转过头,只见一个身着镇魔司郎将服饰,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含笑站在门口。 她倒是记得,对方乃是先前在玉门关时,跟着魏合身边的几名郎将之一。 老头显然也认识此人,一见他进来,脸上的怀疑瞬间消失了。 “李......李郎将,您怎么来了?” 李郎将走到桌前,笑道:“此事乃魏大人亲自定下,不会有假。” “日后,姜郎将便是我天字营的人了,她的腰牌衣物,都要重新置办,你这边,先把该走的流程走了吧。” “天......天字营?!!!” 听闻此言,老头脸都绿了。 舌头都差点吐了出来。 李郎将摇了摇头,也不再与他多言,“还请快些吧,误了时辰,魏大人那边,可不好交代。” 老头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喊来几人,细细吩咐。 很快,两套崭新的衣物,一枚玄黑色的腰牌,便被送了过来。 “郎将制服,肩绣金猊,所用乃是火浣布,水火不侵。” 李郎将在一旁适时解释道。 姜月初接过那套比寻常制服厚重不少的衣物,又拿起那枚入手冰凉的腰牌。 随后,小老头又捧着一个托盘,颠儿颠儿地跑了出来。 托盘上,是一张崭新的百两银票,一小堆碎银,以及两贯用麻绳串好的铜钱。 “姜大人......” 老头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已经变了。 “这是您升任校尉的月俸四十两,加上此番擢升郎将,月俸百两,一并给您补上了。” 他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怕您平日里要用,小的自作主张,给您换了些零散的,免得再跑一趟钱庄......” “姜大人......您点点......” “多谢。” 姜月初倒也懒得清点,随手接过,将那张百两银票与碎银子塞入怀中,又顺手将那两贯沉甸甸的铜钱,挂在了腰间。 见她都处理完了,李郎将便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郎将,请随我来吧。” “好。” 随着二人远去,只留下那独眼老头,愣愣地看着背影,消失在门口。 良久。 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软。 乖乖。 这陇右道,怕是真要出个不得了的女娃娃了....... ...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库房。 “在下李清远,忝为天字营郎将,往后,你我便是同僚了。” 身旁的儒雅男子含笑开口,“天字营内,不怎么看重职位高低,同袍之间,大多以兄弟相称,我年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往后喊我一声李大哥便是。” 似乎是怕她误会什么,李清远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这只是咱们营里的规矩,若是出门在外,亦或者碰上其他营的郎将偏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姜月初:“......” 我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么? 她心中默默吐槽一句,出于礼数,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姜月初。” “姜姑娘大名,如今司里谁人不知。” 李清远看着她一手抱着两套崭新的衣物,腰间两贯铜钱叮铃当啷直响,走起路来颇为不便,不由失笑。 “姜姑娘,我看......不如先回去收拾一下?在下陪你走一趟。” “这...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 李清远摇了摇头,“靖妖坊本就离都司府不远,来回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今日是你第一天入我天字营,身上的衣物,总归是要先换上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这般抱着东西,确实也不方便,她便也没再逞强。 “那便有劳李大哥了。” ... 玄字营,某间营房。 陈通一脚踹开房门,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他娘的,这雨下了后也忒闷了些,裤裆里都快长出蘑菇了!” 不戒和尚正盘腿坐着,手里拿着个骰盅,摇得不亦乐乎。“阿弥陀佛,陈施主心浮气躁,不如来两把?” “滚你娘的,上次输的钱还没给你,又想套老子的?” 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年轻汉子,满脸堆笑地从门外探进头来。 “几位大哥,都在呢?” 陈通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谁啊?” 那汉子嘿嘿一笑,整了整自己身上那套崭新的队正服饰,走上前,对着几人抱了抱拳。 “在下王小二,新来的队正,以后还请几位大哥多多关照。” 队正? 陈通、不戒、刘珂三人,动作不约而同地一顿,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去。 “新来的?” 陈通皱眉道,“那我们姜校尉呢?” “姜校尉?”王小二一愣,随即嘿嘿一笑。 “嘿嘿,几位大哥怕是还不知道吧?哪还有什么姜校尉。” “如今,该叫姜郎将了!” 郎将?! 此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王小二见成功镇住了场子,愈发得意,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 “我可是听我舅舅说了,司里的任命都下来了,姜大人如今早已迈入成丹之境,前些日子在玉门关外,更是独自一人,斩了那成丹大妖平天真君!” “功劳太大,直接破格提拔成了郎将,还被调去了天字营!” 迈入成丹? 独自斩杀平天真君? 调入天字营? 一连串的消息,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三人脑子里轰然炸开。 每一条,都比前一条,更加匪夷所思! “真的假的?” 陈通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满脸都是不信,“你舅舅谁啊?吹牛不上税是吧?” 王小二被他一呛,顿时急了,脖子一梗。 “地字营校尉王大牛,是我亲舅!骗你我是你孙子!” 他一脸傲然地挺起胸膛,“如今这事儿,上头的郎将偏将们,基本都知道了,我估摸着,过不了几日,消息就该传下来了。” 说到这,他忽然愣住了,脸上满是古怪。 “不对啊......我记得你们不是当初跟着姜大人的么?怎么会不知道?” “......” 此话一出,三人心中最后的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了。 嘶—— 如此看来,这消息,竟是真的。 刘珂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终于明白了。 当初他们还奇怪,也没听闻何时讨伐了成丹大妖,怎么就忽然回来了。 再加上托姜月初的服,整个先锋营,在后几日皆是在关中休整,连外面都未曾去过...... 他们几人,自然是不清楚消息的。 所以...... 是那一晚? 十七八岁的成丹境......独自斩杀成丹大妖...... 想到这里,刘珂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 若是...... 若是做出这些事的人,是自己...... 那落雁山庄,那父亲,瞧不起自己的族人,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娘的......”陈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姜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阿弥陀佛。” 不戒和尚摇了摇头,默默地将骰盅收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姜大人她,本就不是池中之物,与我等,终究不是一路人。” 王小二未曾注意到三人脸色不对,还在继续道:“我听我舅说,当时姜大人与那平天真君,在关外足足大战了一天一夜!想来,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苦战......” 第80章 你,想清楚了么? 靖妖坊内。 坊内多是青石铺就的小路,雨水冲刷过后,石缝间生出的青苔愈发鲜亮。 “天字营,算是咱们陇右镇魔司最精锐的一营。” 李清远的声音温和,与这雨后清净的坊巷很是相称。 “营中弟兄,最低也是鸣骨圆满,郎将起步。” “魏大人将你调入天字营,一来是看重你的实力,二来,也是想让你少些俗务缠身,好专心修行。” 二人一言一语间,便已到了那方小院门口。 “到了。” 姜月初推开院门,侧身道,“李大哥,进来坐坐?” “不了。” 李清远笑着摇了摇头,立在门外,“我就在此处等你,不急。” 姜月初点点头,抱着东西走了进去,随手将院门虚掩。 李清远站在屋檐下,听着院里传来的些许动静,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将门之后,书香门第,他李清远自问见过的女子不少。 有金枝玉叶的公主郡主,有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亦有江湖中英姿飒爽的女侠。 可没有一人,能像这姜月初一般。 十七岁的成丹境。 独自斩杀平天真君。 这般履历,便是放在长安城中,也足以让那些自诩天骄之流,黯然失色。 他正思忖着,那扇虚掩的木门,被从内拉开。 李清远下意识地抬起头。 然后,他便愣住了。 雨后的天光,自云层缝隙间洒落,带着几分柔和。 少女一身玄黑色的崭新制服,剪裁得体,将那本就匀称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 不再是寻常镇魔卫那般朴素的黑衣赤纹。 郎将制服,以火浣布织就,色泽更深,质感更沉。 肩头以金线绣出的神兽金猊,在天光下熠熠生辉,仿佛随时要从那衣料上扑出,择人而噬。 这身象征着镇魔司六品权阶,象征着杀伐与威严的郎将服,穿在她的身上。 却仿佛本就该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不是她穿上了这身衣服。 而是这身衣服,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李大哥?” 少女清冷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唤醒。 李清远猛地回过神,清咳一声,连忙拱手,借着行礼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失态。 “姜......姜姑娘。” 他张了张嘴,本想夸赞一句,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发自内心的赞叹。 “很合身。” 姜月初点点头,理所当然道:“我也觉得。” 李清远失笑,摇了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并肩,朝着都司府的方向走去。 “咱们天字营,算是陇右镇魔司最精锐的一营,接手的,也大多是些棘手的差事。”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 “只是,说来惭愧,咱们陇右天字营,在十五道都司之内,人手最少,实力......也是公认的末流。” “这是为何?” 姜月初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一点。 按理来说。 妖魔么,自然是朝廷越管不到的地方,越是活跃。 可朝廷却好像对这里妖魔并不上心。 事到如今,甚至连一道指挥使的位置,都空悬至今。 可见不上心到什么地步了。 李清远闻言,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反倒问出了一个问题。 “姜姑娘对这陇右地界,如何评价?” 姜月初想了想,实话实说。 “穷山恶水,不怎么宜居。” “正是如此。”李清远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便连陇右的江湖大派,世家望族,大多也都扎堆在靠近剑南道的州郡,鲜少踏足凉州以西。” 他抬起手,虚虚一划。 “陇右道以陇山为界,东边尚有几分人烟,西边,便只剩下黄沙戈壁,再加上百年前,西域妖庭建立,断我大唐河西走廊,这陇右,便成了真正的边陲之地。” “妖魔修行,大多喜食人,尤其是武者,一身气血,于妖魔而言,乃是大补之物。” “越是境界高的武者,对于妖魔的修行,便越是大有裨益。” “故而,那些真正有实力的大妖,甘愿冒险,也要往中原那等人口鼎盛,资源丰厚的地界去,大妖如此,顺带着,生下的子嗣也是越多,如此往复,便成循环。” “所以,别看咱们陇右偏远,反倒是受妖魔迫害最轻的几道之一。”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自嘲。 “一头成丹大妖,便可在此处自立山头,称王称霸,可若是将他丢到中原腹地,莫说真君,便是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姜月初了然。 这番话,倒是解了她心中不少疑惑。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我记得朝廷在此屯驻重兵,按理来说,人口总归是不少的。” 李清远闻言,道:“陇右与西域诸国、草原部族接壤,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大唐在此地屯驻重兵是不假,人口自然也算不得少。” “可你莫要忘了,军营之中,煞气冲天,寻常小妖,莫说吃人,便是靠近都难,真要是惹了,便是捅了马蜂窝,成千上万的兵卒围剿,便是鸣骨境,也得脱层皮。”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若是换了姜姑娘你来选,一边是中原腹地,遍地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另一边是这鸟不拉屎的荒野戈壁,还得提防惹到军营里的煞星,你选哪个?” 额...... 好像也是。 姜月初想了想,若是换了自己,大概也会选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毕竟,谁会跟自己过不去呢?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回了都司。 天字营的驻地,在都司府最里侧,占着最大的一片院子,与玄、地、黄三营泾渭分明。 眼看着就要走到院门前,李清远忽然停下了脚步。 “姜姑娘。” 姜月初转过头,看着他。 李清远脸上的温和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入了天字营,有些话,我须得提前与你分说清楚。”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沉声道:“天字营,接的都是一道最为凶险之差事,司里其他营啃不下的硬骨头,都得咱们来啃。” “进了这扇门,朝不保夕,是常有的事,很多人,都是意气风发进去,最后躺着出来。” “没人不想往上爬,可平坦的路好走,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寻常路。” “只有泥泞之路,才可留下自己脚印。” “但凡能从天字营走出来的,便等同于一只脚,踏入了总都司的门槛。” 李清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清楚了么?” 姜月初没有回答。 她只是默默地迈开了步子,径直走进了那扇院门。 第81章 我与她九一开 天字营的院子,比想象中要冷清许多。 没有玄字营那般,时常有人在院中操练,三三两两聚着闲聊,整个院落空旷寂静。 姜月初正打量着,一侧厢房的门被推开,两个人影从中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身形魁梧,气势汹汹,姜月初对此有印象。 好像是姓石? 而他身旁的另一人,却是个瘦弱男子。 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得有些病态,走起路来微微佝偻着,时不时还抬手捂嘴,低低地咳嗽两声,瞧着弱不禁风。 “老李,老李!我正要找你......” 那石郎将嗓门极大,一见李清远,便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可话说到一半,这才注意到其身边的少女,声音戛然而止。 “额......” 李清远上前一步,替他引荐道:“石兄,这位是姜月初,姜郎将,如今已是我天字营的同僚,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都是自家人。” 石郎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神躲闪,不敢与姜月初对视。 他僵硬地抱了抱拳,瓮声瓮气地开口。 “在下石崇岳,天字营郎将。” 末了,像是为了找回几分颜面,他又猛地挺起胸膛,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 “半步成丹,半年之内,定会突破!”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姜月初有些不解。 李清远却是心中了然,嘴角扯了扯。 这石崇岳,无非是见到姜月初一介少女,如此年轻便已踏入成丹,心中失衡罢了。 可却不想想为何一介女子,能超越无数天骄之辈,在这般年纪,迈入成丹? 对在自己境界之上的人,保持一颗谦敏之心,抱有足够的尊重,这才是该有的心胸。 他摇了摇头,也不点破,只是看向那一直未曾出声的瘦弱男子,笑道:“姜姑娘,这位是赵一,也是咱们营里的郎将。” 叫赵一的男子闻言,对着姜月初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一双眼睛却始终在她身上打量。 石崇岳见无人搭理他那句豪言壮语,脸上更是挂不住,干咳两声,强行将话题拉了回来。 “老李,你来得正好,魏大人刚传下话来,黑河那边,好像有些动静。” “黑河?” 李清远眉头一皱,思索片刻,缓缓道:“先前我倒是听闻,黑河倒灌三日,河水腥臭,鱼虾死绝......可我记得,此事不是早已了结了么?如今河水早已恢复清澈,怎会还有异动?” 姜月初闻言,心头也是一动。 黑河? 自己入镇魔司的第一件差事,可不就是去的黑河么? “我怎知道?” 石崇岳撇了撇嘴,一脸不耐,“魏大人只是说,前两日,有个黄字营的探子恰好路过,说那黑河上游,妖气又冒出来了,隔着老远都能观望到,还说瞧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世的光景。” 他扭头看向李清远,瓮声瓮气道:“反正如今手里也没差事,走一趟便走一趟,老李,你去不去?” “好巧。” 不等李清远回答,姜月初忽然开口。 她平静的目光扫过三人,“当初黑河之事,正是我处理的,那河中的妖物,乃是一头黑鳞水怪,已被我斩了。” 此话一出,石崇岳与那病恹恹的赵一,皆是齐齐朝她看来。 “哦?” 李清远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几分恍然,失笑道:“竟有这般巧合?” “既然如此,姜姑娘对那处颇为熟悉,不如......我等同去,就以此事,作为你入我天字营的头一桩差事,如何?” “好。” 姜月初干脆地点头。 正愁没妖杀。 她自然是巴不得。 可石崇岳却好像不太乐意,支支吾吾,脸上满是不情不愿。 “去便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却又说不上来。 见他这般模样,李清远与赵一皆是眉头微皱。 赵一忽然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便这么说定了,石兄,你我便去备马,李兄与姜姑娘先行一步,我等领了坐骑,便在都司外集合。” 李清远点了点头,“有劳二位了。” 赵一也不多言,又对着姜月初微微颔首,便扯着还想说些什么的石崇岳,朝着院外走去。 待到二人走远,李清远这才转过头,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姜姑娘莫要见怪......” “没事,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 另一边。 刚走出天字营的院门,赵一便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确定李清远与姜月初还未跟上来,这才松开手,皱眉看着身旁一脸不忿的石崇岳。 “石兄。” “咋了?” “你似乎......对姜姑娘有些意见?” “我......” 赵一不等他辩解,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武道一途,向来是达者为先,何曾有过男女之分?若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传出去,岂不让其他人笑话?” 石崇岳嘴角狠狠一抽。 草! 他能怎么说? 难不成当着赵一的面,说自己当初心里头发过誓。 如今人家可算是自己半个老娘? 这话说出去,他石崇岳以后还怎么混! 当下,他脖子梗得更厉害了,矢口否认道:“放屁!你莫要胡说!我石崇岳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 “哦?” 赵一看着他这般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那便是......你怕她?” “我怕她?!” 石崇岳猛地一挺胸膛,“笑话!” “别看她入了成丹,可终究经验尚浅!真要动起手来,我跟她,九一开!” “九一开?” 赵一闻言,停下了脚步,扭过头,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他。 “人家孤身一人,在关外斩了成丹大妖平天真君。” “就这份战绩,你所谓的九一开,怕不是她出一拳,你下九泉,与那平天真君做伴了。” “......” 第82章 再回黑河 甘州。 不同于先前的黄沙漫天,一场雨过后,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雨水洗去了官道上的浮尘,连带着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只是这地界,本就生得一副穷山恶水的模样。 便是雨水冲刷,也伪装不成江南那般烟雨风光。 官道之上,四骑赤瞳驹不紧不慢地走着。 石崇岳一勒缰绳,胯下的赤瞳驹烦躁地刨了刨蹄子,溅起一片泥浆。 “走得比龟爬还慢,等咱们到了,那妖物怕是连娃都生一窝了!” 赵一闻言,笑道,“石兄若是嫌马慢,可以下来自己走,想来是比马快的。” “......” 李清远打了个圆场,“倒不是咱们想磨蹭,实在是这雨后的地,不适合骑行。” 他指了指前方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官道。 “咱们如今在甘州西段,这地方,算是陇右道上少有的膏腴之地,雨水一泡,便成了这副模样。” 李清远苦笑一声,“赤瞳驹脚程再快,陷在这泥里,也是有力使不出。” “左右不过多花半日功夫,正好,姜姑娘也与我们说说,当初黑河发生了何事,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姜月初略一思索,便将当初黑河之事,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当初,我初入镇魔司......” 从河水腥臭,到老汉所言,再到龙王庙中的阿水,以及黑水村村民的所作所为,最后到回水湾斩杀那头黑鳞水怪。 她说的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可听在其余三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唉......” 李清远长长一叹,脸上满是复杂,“亲手将女儿沉塘......何其悲凉,又何其愚昧。” “愚昧?” 石崇岳却是不赞同,嗤笑一声。 “老李,你这书读多了,脑子也读傻了不成?那杏儿肚子里怀的,是妖胎!我看那村正,非但不蠢,反而果决得很!” 李清远眉头紧锁,正欲反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咳......咳咳......” 赵一抬手捂着嘴,缓了缓,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石兄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那村正再果决,黑河不还是臭了?百姓不还是没水喝?到头来,不还是得靠咱们镇魔司去给他们擦屁股?” “妖物作祟,百姓求生,咱们斩妖,亦是为功,各取所需罢了,哪来那么多的是非对错。” 他这番话,说得石崇岳一愣一愣的。 李清远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同赵一的说法。 “赵兄此言差矣,我等身为镇魔司之人,奉的是朝廷王法,行的,亦是护佑百姓之职,那村民滥用私刑,已是触犯大唐律法,与妖魔何异?” “若人人都只为自己活命,便可肆意妄为,那这天下,与炼狱又有何区别?” “行了行了。” 石崇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夹马腹,催着赤瞳驹往前走了几步,扭过头道:“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甚用?还是说说眼下光景。” “当初娘......姜姑娘斩了那妖物,如今又有妖气出现,莫不是先前斩的那头是公的,如今怕是那母的,带着一家老小回来报仇了?” 姜月初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刚刚说什么?娘?” “什么娘?听错了吧?”石崇岳面无表情。 心里却在狂扇自己嘴巴子。 石崇岳啊石崇岳,天天记挂此事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还说出口了?! 赵一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先不说先前那妖物若有配偶,何必借人族女子欲诞下妖胎,且水泽精怪,大多独居,领地意识极强,少有成群结队。” “那你说是如何?” “依我看,倒像是......老妖死了,来了头新妖。” 李清远沉吟片刻,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二位所言,皆有可能,又或者......是当初那头妖物,留下了什么后手,也未可知。” 言罢,他又转过头,问向姜月初。 “姜姑娘,当初那名唤作杏儿的女子,她的尸身......后来是如何处置的?” 姜月初一愣。 尸身? 她皱眉回想。 当初......当初自己光顾着吸收妖魔血肉,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这等收敛尸骸的善后之事,自然是当时的队正刘沉一手操办。 她想了想,如实道:“此事我未曾经手,当时我不过一介镇魔卫,这等善后之事,皆由当时的队正处置。”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他素来行事稳妥,想来,不会遗漏什么。” ... (本段被申鹤麻了,自行脑补吧) 黑河上游。 龙王庙。 庙里,原本的神像如今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底座,被浓重的阴影笼罩。 ...(本段300字,总之就是你想的情节) 庙内,终于恢复了死寂。 少女缓缓坐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身上衣衫。 衣衫之下,隐隐有龙鳞闪过。 她伸了个懒腰,赤着脚,轻盈地从供桌上跳下,一步步走到那汉子身前。 汉子似乎恢复了神智,眼中满是恐惧,想要向后挪动,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少女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那汉子惊恐的目光中,轻轻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而后,用力一撕。 刺啦—— 伴随着一声血肉分离的闷响,一条还算健壮的胳膊,被她硬生生扯了下来。 “啊————” 少女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将那血淋淋的断臂凑到唇边,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上面的血渍,随口咬下一块皮肉,细细地咀嚼着。 “如今龙珠刚成,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 “待我在此地休养些时日,定要去那大唐的中原看看。” 想到这里,她眼中满是期待。 听闻那里人烟鼎盛,物产丰饶,武道高手更是数不胜数。 想来,血肉的味道,定是比这等边陲之地的凡夫俗子,要鲜美百倍。 第83章 龙王庙 四人抵达黑河边时,天又阴沉了下来。 先前那场雨,像是没下够,憋着一股劲,又卷土重来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河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很快又被更多的雨点吞没。 众人刚一踏近此地。 一股阴冷粘稠的妖气,盘踞于上游方向。 “......” 李清远脸上的温和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这是......” 石崇岳也是没了寻常的不正经,他愕然地看着前方,“这妖气...怎会如此雄厚?此地的妖物,定然不是寻常之辈!” 这话等于是废话。 莫说是武者感知敏锐。 哪怕是寻常人在此,也会觉得莫名的心悸。 姜月初平静地坐在马背上,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刀柄上。 无人注意到,握着缰绳的手,正隐隐地颤抖着。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渴望。 便是当初面对那头老白猿的尸首,也未曾有过这般失控的感觉! 不仅不是寻常之辈...... 起码是头成丹大妖! 甚至,在老白猿之上...... 李清远一夹马腹,驱使着座下已经抖得不行的赤瞳驹,向前走去。 “走,去上游看看。” 石崇岳一愣,“真要去?” 李清远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这等妖气,岂能放任不管,探探情况,若是成丹大妖,再回去通报都司。” “......” “走吧。” 姜月初声音沙哑,催动赤瞳驹,与李清远并肩而行。 赵一轻咳着,也跟了上来。 只剩下石崇岳一人,在原地骂骂咧咧地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 越是往上游走,那股妖气便愈发浓郁。 四人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马蹄踏在泥泞里的声音。 终于。 那座破败的龙王庙,出现在视野尽头。 庙还是那座庙。 可盘踞在庙宇上空的妖气,却已然化作肉眼可见的黑云,翻滚不休。 四人翻身下马,将赤瞳驹远远地拴在林子里,各自拔出兵刃,一步步向着庙门靠近。 庙门虚掩着。 李清远走在最前,深吸一口气,正要推门。 就在即将推门的瞬间,盘踞于天空的妖气,竟是毫无征兆地消失。 “......” 四人皆是一愣。 “什么情况?” “妖呢?” 话音未落。 虚掩的庙门,缓缓向内打开。 一个俏生生的女童,出现在门口。 她身上穿着破烂的麻布衣,赤着一双小脚,脸上还带着几分未干的泪痕,正哆哆嗦嗦地看着门外的四人。 “官......官爷......” 三人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这女童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半分妖气残留。 不是她。 李清远收起兵刃,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小姑娘,别怕,我们是镇魔司之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怯生生地抬起头,当她的目光落在李清远身后的姜月初身上时。 整个人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半步。 “是......是你!” 众人下意识地瞥了眼姜月初,却见她面无表情,并未开口。 可结合先前在路上姜月初所言,三人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此女,怕不就是姜月初路上提起过的阿水? 李清远对一旁的赵一使了个眼色,一边继续温和地安抚道:“小姑娘,别怕,我们没有恶意,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方才这庙里,可还有其他人?” 赵一会意,借着李清远与女童搭话的功夫,身形一晃,侧身闪入了庙内。 “我叫阿水......” 女童抽了抽鼻子,眼眶又红了,“龙王爷......龙王爷已经被你们杀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 这番话,让众人不知如何接。 便在这时。 石崇岳上前一步,喝道:“小丫头片子,少他娘的跟老子装神弄鬼!此地刚才妖气冲天,如今却消失不见,这庙里又只有你一人,依我看,你哪怕不是妖物,也定然与那妖物有所勾结!” 说罢,他便作势要拔刀,恶狠狠地朝女童逼近过去。 “给我死来!” 锵—— 横刀出鞘。 在阴沉的天光下,划过一道弧线。 直直朝着女童的面门斩去! “啊——”女童发出一声尖叫,吓得闭上了眼睛。 李清远瞳孔一缩。 身为同僚,他自然知道石崇岳什么意思。 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亦是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嗡。 刀锋,堪堪停在了女童的鼻尖前。 “......” 预想中的妖物现身,并未出现。 女童只是浑身发抖,紧紧闭着眼,连哭都不敢哭了。 石崇岳脸上的横肉抽了抽,有些尴尬。 这都没反应? 难不成......真是个普通的乡野丫头? 就在此时,赵一的身影,从庙里走了出来。 他对着众人,轻轻摇了摇头。 “里面没什么问题。” 石崇岳骂骂咧咧地收了刀,却是不信邪,大步流星地便闯进了庙里。 “老子就不信了,连个鬼影都找不着!” 李清远与赵一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跟着走了进去。 姜月初的目光,在门口那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女童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迈步而入。 很快。 庙内,里里外外被几人翻了个底朝天。 确实没什么异常。 “他娘的......真见了鬼了不成?” 石崇岳一脚踢开一个破烂的瓦罐,骂了一声。 几人走出庙门。 李清远看着依旧蹲在门槛处,抱着膝盖低声抽泣的阿水,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石崇岳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 “老李,我还是觉得这丫头有古怪。” “妖气如此弥漫,她凭什么不死?难不成妖魔也尊老爱幼?”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要我说,干脆一刀劈了得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不可。” 李清远摇了摇头。 石崇岳不忿道:“怎么不可?难不成我说得没有道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等镇魔司之人,行事需有法度,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何能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童下手?” 他天性如此,自诩行的是人间正道。 滥杀无辜这种事,做不出来。 赵一轻咳了几声,慢悠悠地开了口:“此事,确实太过古怪。” “先前妖气冲天,我等刚一靠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庙里又只剩下这么一个女童......” “若说这女童与那妖物没有半点干系,我是不信的。” 李清远沉默不语。 他又何尝不信? 可信,是一回事。 动手,又是另一回事。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之际。 一直沉默不语的姜月初,忽然走到了那女童身前,缓缓蹲下。 她的动作,让其余三人皆是一愣。 第84章 她......想吃我?! “姜姑娘,你这是......” 然,姜月初并未理会他们。 只是伸出手,缓缓放在了那女童的脑袋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沙哑。 “别怕......没事......” 她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抚摸着那女孩乌黑的头发。 仿佛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李清远见状,心中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果然,女子心细,到底是见不得这般光景。 石崇岳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着什么。 良久。 “......” 李清远脸上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 就连一直病恹恹靠在门框上的赵一,也缓缓直起了身子,眯起了眼睛。 只见随着姜月初的手缓缓抚摸过,那丫头的身子,非但没有因为安抚而平静下来,反而......抖得愈发厉害了。 ... 蛟姁死死地咬着牙。 她能感觉到,那只手掌温热,动作轻柔。 可...... 可那股让她忍不住发抖的寒意,又是怎么回事?! 她终于忍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抬起头。 对方居高临下,露出了柔媚万千的笑容。 她的眼睛在笑,她的湿润的嘴唇在笑。 可为什么...... 为什么会让她觉得恐惧? 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又是什么眼神? 等等...... 她好像想起来了。 那眼神...... 那眼神,她太熟悉了! 每当自己饥肠辘辘,想要捕食人族,用他们的血肉来填补自己空虚的时候。 自己的眼中,便会流露出这种神情。 一个荒谬的念头,轰然在她脑海中炸开。 难不成...... 她......想吃我?! 念及此处,怒极反笑。 不是...... 区区人族小儿,凭什么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呵......呵呵......” 下一瞬。 蜷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子,猛地舒展开来。 瘦小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 不过眨眼之间。 先前那个衣衫褴褛,楚楚可怜的乡野女童,便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段妖异的少女。 额有双角,脸边与手臂裸露出的皮肤,皆带有淡白色的鳞片。 那股先前消失的磅礴如海妖气,在此刻,轰然再现! 她缓缓站起身,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依旧蹲在那里的姜月初。 “你...怎么......敢吃我?” “你怎么胆敢想吃我?!!!” 吼——!!! 话音未落,一声咆哮,自她喉间轰然炸开! 声音尖锐高亢,竟带着几分龙吟之威! 李清远三人面色剧变。 锵!锵!锵! 三柄刀刃,几乎在同一时间出鞘! 这等威势...... 此妖,绝对是成丹大妖!!! 然而。 面对这般威势。 姜月初却缓缓站起了身子。 身上的黑衣涌动,肩头以金线绣出的神兽金猊,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 滔天妖气扑面门,吹地她发丝扬起,唯有那道纤细的身躯,依旧站得笔直。 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觉得有些聒噪。 下一秒。 一只白皙的手,便已然按在了妖异少女布满鳞片,仍在咆哮的脸上。 猛地向下一贯! 轰—— 碎石与泥浆四下飞溅。 愤怒的咆哮,戛然而止。 “......” 天地间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三人呆立当场。 什么情况?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成丹大妖,眨眼间,整个脑袋都被硬生生按进了地里,只剩下脖颈之下的身躯,还在抽搐着。 “呼——” 一口气,自粉唇边逸散。 姜月初缓缓直起身,松开了手。 终于,还是李清远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姜......姜姑娘......” 姜月初背对三人,平静开口。 “黑河边,有一座村子。” “你们去那里等我。” “什么?” 石崇岳猛地回过神,一脸的难以置信,“这可是成丹大妖,我等岂能......” 他话未说完,姜月初便缓缓转过头来,平静的眸子,扫过三人。 她的嗓音很轻,甚至带着几分柔和。 “乖,听话。”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深坑轰然炸开! 泥浆与碎石冲天而起。 妖异的身影,自坑中爬起。 她满身泥污,额前的长发被血浸透,紧紧贴在脸上,那张俏脸此刻再无半分魅惑,只剩下扭曲的狰狞。 “啊!!!!!!” “我,要,杀,你...一万遍!!!!!” 石崇岳吓得一哆嗦。 三人也终于明白。 他们虽是鸣骨圆满,半步成丹,在陇右道,也算是一方高手。 可在这等真正的成丹境的争斗中,他们的存在,确实帮不上任何忙,反而会成为拖累。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可偏偏,他们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 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涩。 李清远深吸一口气,收刀入鞘,对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抱拳躬身。 “我等......在村中,恭候姜郎将。” ... 随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这座破败的龙王庙前,便只剩下了对峙的两人。 对于三人的离去,蛟姁丝毫不在意。 在她眼里,只剩下站在雨中神情漠然的少女。 本不想在这蕴养龙珠的关键时刻,与这群黑皮计较。 可她现在,已经完全顾不得什么了。 死! 眼前的女人!必须得死!!!! 轰—— 蛟姁再也忍耐不住,脚下青石轰然炸裂,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五指成爪,直取姜月初咽喉! 利爪划破雨幕,带起尖锐的呼啸。 姜月初没有闪避,只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嗤—— 猩红的血肉自她手臂皮下疯狂涌出,不过眨眼之间,便已化作一面狰狞的臂铠,将她整条右臂连同五指,尽数包裹。 当——!!! 利爪与臂铠悍然相撞,发出一声巨响! 蛟姁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 这是什么手段? 这还是人族? 没等她多想。 只见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下一瞬。 覆盖着血肉魔装的五指,猛地收紧,死死扣住了蛟姁的手腕。 “滚啊!!放开我!!!” 蛟姁心头大骇,便要抽身后退。 可那只手,却如铁钳让她动弹不得。 下一秒。 轰——!!! 蛟姁那妖娆的身段,如同一条破麻袋,再一次砸进了地面! 大地龟裂,泥浆冲天而起! 第85章 徒手镇白蛟 雨还在下。 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从蛟姁的脸颊滑落。 她无助地望着阴沉的天空。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堂堂白蛟一族的公主,血脉高贵,自诞生起便受万千水族朝拜。 便是那西域妖庭之主,见了她父皇,也得以礼相待。 如今,她更是凝聚龙珠,踏入成丹,假以时日,定能化身真龙,重现父辈荣光! 可眼前的女子...... 她身上的气息,明明不过是人族武者刚刚踏入成丹,左右不过初境。 可为何,力道竟是如此恐怖? 还有那诡异的血肉......那是什么东西?! 那绝不是人族该有的手段!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蛟姁挣扎着,声音嘶哑。 姜月初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脚踝,像是拎着一条死鱼,将她从泥坑里提了出来。 “食物,不需要问这么多问题。” 话音未落。 她抡起蛟姁,再一次,狠狠砸向地面! 轰——!!! 大地再度哀鸣。 这一次,蛟姁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觉得浑身骨骼欲裂。 她猛地喷出一口夹杂着金色的鲜血。 不行...... 再这样下去,自己定会被活活砸死! 一想到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食欲......她的心底,便是一片深寒。 可如今龙珠未蕴养完全,若是强行动用神通,怕是...... 忽然。 她感觉到自己脚踝被人握住。 草! 又来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 若是今日不动用龙珠,自己定会死在对方手里! “吼——!!!” 姜月初只觉得手中抓住的脚踝猛地一震。 一股巨力轰然爆发,竟是让她虎口一麻,险些松手。 下一瞬。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骨骼爆响声中。 蛟姁妖娆的身躯,竟是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寸寸拉长,节节暴涨! 不过眨眼之间,便化作一条通体雪白,身长十数丈,头生双角,腹有四爪的狰狞蛟龙! 磅礴的妖气冲天而起,竟是搅得那漫天雨水都为之倒卷! 蛟龙一族,之所以血脉尊贵,生来便比其他妖族高出一等,便是因为龙珠。 一旦凝聚龙珠,踏入成丹,便可借此引动天地之力,施展控水神通。 随着境界提升,更能呼风唤雨,驱雷掣电! 此刻,那颗刚刚凝聚不久的龙珠,正在蛟姁的体内疯狂流转! 轰隆—— 一旁的黑河,河水猛地暴涨,掀起滔天巨浪,狠狠拍向岸边! 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水,骤然变得狂暴,化作倾盆之势,砸得人睁不开眼! 白色蛟龙盘踞在破败的庙宇之上,巨大的头颅缓缓低下,死死地盯着下方那道渺小的身影。 雨水顺着它森白的鳞片滑落,在下颌汇聚成溪。 顷刻间。 暴涨的黑河之中,竟是冲出一条完全由河水凝聚而成的巨大水龙,咆哮着朝着姜月初当头砸下! 面对这般毁天灭地的威势,姜月初抬起头,轻轻呵出了一口白气。 雨水打湿了她的脸颊,一缕黑发紧紧贴在额前。 下一瞬。 嗤—— 猩红的血肉自她体内每一个毛孔中疯狂涌出,如潮水般瞬间覆盖了她的四肢躯干。 血肉很薄,紧紧地贴合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将她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冰冷的雨水冲刷而过,更是让她身上反射出一种诡异的滑嫩光泽。 她没有去看那当头砸下的水龙。 只是双腿微微弯曲,而后重重一踏。 轰——!!! 脚下的地面,轰然塌陷! 整个人,如一枚离弦的炮弹,不闪不避,悍然朝着那巨大的水龙,逆流而上! 轰隆—— 水龙终于砸落! 蛟姁瞳孔中,闪过一丝讥讽。 硬抗? 简直是笑话! 真以为,这只是寻常的河水? 此乃她以龙珠引动的天地之威,每一滴水中,都蕴含着她成丹的妖力,这一砸之力,足以将一座小山都夷为平地! 便是同境以肉体强横著称的大妖,也不敢如此托大,以肉身硬撼! 大地剧烈地震颤,无数泥浆被掀起十数丈高。 又被狂暴的雨水拍下,方圆之内,已然化作一片泽国! 可下一瞬。 蛟姁表情忽然愣住。 只见那浑浊的洪流之中,一道暗红色的身影,竟是硬顶着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水压,逆流而上! 磅礴的水压,足以压垮一切。 可落在她的身上,却仿佛无能的丈夫。 “......” 蛟姁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它疯了似的催动龙珠,黑河之水再度沸腾,化作无数道水箭,铺天盖地朝着那道身影攒射而去! 可依旧,毫无用处! 眼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 它甚至能看清,对方那双平静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惊恐的脸。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人族?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般恐怖的人族?! 到底...... 到底谁才是妖啊?!! 念头还未落下。 哗啦—— 水龙炸开,化作漫天水雾。 可那水雾之中,却不见那道渺小的身影。 蛟姁的瞳孔,微微一缩。 下一瞬。 嗤—— 一道暗红色的流光,悍然撕裂水幕。 以一种完全不合常理的速度,出现在它的眼前! 蛟姁心头大骇,来不及施展任何神通,只能凭借本能,挥动前肢,狠狠朝着对方拍去! 刺啦—— 利爪撕裂了那层诡异的血肉甲胄,深深嵌入了少女的肩胛骨中,带起一蓬猩红的血雾。 剧烈的撕裂痛楚,自肩头轰然传来。 姜月初眼角噙着一丝痛楚,但却也只是闷哼一声。 蛟姁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明明在神通面前,毫发无损。 为何现在,却是如此...轻松? 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只见对方反而借着这股力道,身子猛地向前一欺。 任由那锋利的龙爪,更深地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你......” 一个字,刚刚出口。 一只拳头,便已在它的瞳孔中,极速放大。 轰——!!! 拳峰与龙躯接触的刹那。 白色蛟龙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咔嚓......咔嚓咔嚓...... 以拳头落点为中心,引以为傲的森白龙鳞,竟是寸寸开裂起来。 无数鳞片伴随着血肉,如暴雨般四下飞溅! “吼——!!!” 它惊惧地想要推开对方。 可那只撕裂了它鳞甲的拳头,死死地陷在它的血肉里。 而它的前肢,也被对方肩胛处的血肉与筋骨,死死卡住! 进退不得! 蛟姁 第86章 控水神通 “放......放开我......” 蛟姁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哀求。 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人族,被这种方式,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姜月初缓缓抬起头,雨水冲刷着她平静的脸。 肩头的剧痛,让她眉头微蹙。 下一瞬。 在蛟姁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她缓缓抽出了那只血肉模糊的拳头,再一次,高高扬起。 “不......不要......” 轰——!!! 又是一拳。 这一次,正中伤处。 大蓬大蓬的鲜血,混杂着破碎的内脏,自它口中狂喷而出。 庞大的身躯在泥浆中疯狂翻滚窜动,试图将身上的身影甩脱。 可少女依旧一拳,又一拳。 血雾飞舞。 拳拳到肉,骨裂声不绝于耳。 剧痛与恐惧之中,蛟姁终于明白,对方为何要硬生生承受自己的爪子。 仅仅是为了防止自己脱手,所以甚至不惜再上一层保险么?! 此时此刻,无论它如何翻滚,如何挣扎,那道身影都如附骨之蛆,死死地钉在它的身上,甩不掉,挣不脱。 终于。 疯狂翻滚的身躯,渐渐没了力气。 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雨水冲刷着它满是血污的鳞片,巨大的头颅无力地偏向一旁,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我父皇乃是西域妖王......我......我是西域妖庭白蛟一族的公主!”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姜月初皱起眉头,终于控制着肩头的皮肉,缓缓松开龙爪。 “啧...” 不愧是蛟龙,生命力倒是强横无比。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全身的血色魔装如潮水般褪去,尽数涌向右臂,化作一柄修长的暗红刀刃。 咔嚓—— 血红的刀光闪过。 【斩杀成丹境生物,获得道行六百四十五年。】 【检测到未收录妖物,是否消耗道行收录?】 “是。” 心中默念。 眨眼之间,道行飞速流逝。 直到扣除了一千一百年的道行,方才堪堪停下! 姜月初心中一紧。 靠! 怎么回事? 统子,你不会是吃回扣了吧? 心中骂归骂。 可这也是头一回,收录妖物所耗费的道行,竟是比斩杀后获得的还要多! 若不是先前还留了家底,此刻岂不是只能干看着? “为何会如此.......” 是因为对方是蛟龙,血脉潜力不同? 还是...... 来不及多想。 古朴的绘卷之上,新的字迹已然浮现。 【成功摹影白蛟蛟姁,获得妖物馈赠。】 【获得神通·控水(此乃白蛟一脉神通,可引动周遭水汽,化水为兵,随心而动。)】 嗯? 姜月初一愣。 给的奖励也出乎意料。 按理来说,刚收录妖物的第一阶段,都是应该给功法才对。 怎么这次直接给神通了!? 字迹缓缓隐去。 姜月初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罢了。 有什么好纠结的,只要有所提升,那便是好事。 她缓缓抬起手,雨滴落在她的掌心。 一瞬间。 那些落在她掌心的雨滴,竟是如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悬浮而起,在她掌心上方凝聚成一团不断旋转的水球。 “有点意思......” 姜月初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她五指微张,那团水球随之散开,化作数十道细小的水箭,悬停在半空。 指尖轻点。 咻咻咻—— 水箭破空而去,精准地钉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 威力倒是一般。 姜月初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满意。 她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那条奔流不息的黑河。 再次抬起手。 “......” 一息,两息...... 河面之上,竟是凭空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哗啦—— 一条粗壮的水柱自漩涡中心冲天而起,在半空中蜿蜒扭曲,如一条活过来的水蛇。 姜月初试着将心神延伸,想要操控更远处的河水。 可很快,她便感觉到了一股力不从心之感。 最远,不过百米。 超过这个距离,那股与水之间的联系,便会变得若有若无。 “所以,极限距离,便是一百米么......” 姜月初喃喃自语,心中倒也谈不上失望。 百米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用得好了,足以在战局中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脑海中,闪过先前那白蛟化作水龙,毁天灭地的场景。 那一招...... 自己,是否也能复刻?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再也按捺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双目微闭,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对周遭水汽的感应之中。 轰隆—— 整条黑河,在此刻骤然沸腾! 无数河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汇聚。 一条狰狞的水龙,正在飞速成型! 龙首,龙身,龙爪...... 眼看着那条水龙便要凝聚成形。 “唔......” 姜月初的脸色,却猛地一白。 脑海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她闷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轰然一声! 半空中那条已经凝聚了一半的水龙,失去了控制,轰然炸开,化作漫天暴雨,倾泻而下。 “原来如此......” 姜月初扶着额头,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满是恍然。 这门神通,消耗的竟不是气血。 那是什么...神魂么? 思考了一阵,她摇了摇头。 先暂时将此事放一边。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一步步朝着那具尸骸走去。 先是斩下龙首,算是交差。 随后没有半分迟疑,手掌按在了那巨大的尸骸之上。 《血食功》,发动! 轰—— 无数血色的雾气自她周身毛孔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猩红的触手,瞬间将那十数丈长的蛟龙尸身尽数包裹! 那庞大的蛟龙尸身,在血色触手的缠绕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最终化作漫天飞灰,消散在雨幕之中。 下一瞬。 轰—— 姜月初只觉得四肢百骸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燥热。 丹田之中,那颗龙眼大小的金丹,在此刻疯狂旋转,贪婪地吞噬着涌入的精纯气血。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金丹便壮大了整整一圈。 【宿主:姜月初】 【境界:成丹中境】 成了。 姜月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不过...... 她缓缓抬起手,有些讶然地握了握拳头。 怎么感觉...... 力气比先前大了不少? 修为的提升,固然会带来肉身的增强。 可这种增幅,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是因为这头蛟龙的血肉特殊? 还是说......《血食功》在吞噬了龙尸之后,触发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化? 一念至此,她不再犹豫,对着空无一物的身前,随意挥出一拳。 嗡—— 拳锋所过之处,空气竟是被生生打爆。 雨水都被拳风撕开了一道短暂的真空! 力道,确实比先前强了不止三分。 虽说仅仅是三分,可于她而言,这便是白捡的便宜! 修为突破,肉身增强,还得了门新神通。 简直是赢麻了!!! 第87章 因为我是最美的 凉州府。 前几日的雨,像是老天爷打了个盹,醒了,便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死气沉沉的日头。 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晒得人发昏。 城门口,进出的百姓耷拉着脑袋,守城的士卒靠着墙根昏昏欲睡,就连那些走南闯北的行商,也失了精神。 忽然。 人群之中,忽然起了骚乱。 “妖魔!有妖魔!!” “救命啊!” “快跑!” 原本懒散的人群瞬间炸开,可没等他们跑出多远,便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不是妖魔!看清楚了,是妖魔的尸体!” 这话一出,众人脚步一顿。 凉州府乃是镇魔都司所在,方圆百里,妖魔绝迹。 大多数生于此地,长于此地的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活的妖魔。 此刻听闻有妖魔尸体,那点子恐惧,瞬间便被好奇心给冲得一干二净。 胆子大的,已经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很快,一辆板车,在四骑之后,缓缓驶入城门。 板车上,一颗狰狞的头颅,死不瞑目地对着天。 森白的犄角,狰狞的口器,巴掌大的鳞片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污。 “嘶——”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人群中连成了一片。 “我的乖乖......这是......这是龙?” “镇魔司的大人们,连龙都给斩回来了?!” “你懂个锤子!” 一个见多识广的老行商,唾沫横飞,“那叫蛟!离着龙,还差得远!不过......能斩了这等凶物,也当真是通天的手段了!” “快看!快看那几位大人的衣裳!怎么和寻常镇魔司的人不一样?” 有人眼尖,指着护送板车的四人。 那老行商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瞧了半晌。 “肩绣金猊,玄黑为底......这......这他娘的起码是郎将!六品的大官!” “郎将?!” 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 “那走在最前头的女娃娃......也是郎将?瞧着......瞧着也太年轻哩?!” 众人循声望去。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汇聚在了那道纤细的身影之上。 “我滴个乖乖,本以为镇魔司的大人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想到,还有这般好看的女子?” “好看有甚用?你瞧她肩上的金猊!真是郎将!卧槽,要是这般人物嫁给我,让我大富大贵一辈子也值得!” “嘁~” 众人鄙夷。 随着四人缓缓入城,看热闹的百姓,也是一路跟着。 没走多远,队伍竟是越来越壮大,将整条主街堵得水泄不通。 石崇岳骑在马背上,只觉得浑身舒坦。 虽说那头蛟龙不是他杀的,可这般被万众瞩目,跟在后头喝汤,也是天大的风光。 他甚至还挺了挺胸膛,好让道旁的姑娘们,能看得更清楚些。 李清远默默地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 相比于当初在玉门关外,得知她独自斩杀平天真君时的震撼。 如今,再看她斩了一头成丹境的蛟龙,心中竟是觉得理所应当。 自己是不是病了? 不过.......仔细想想。 对方如今才十七八岁,便已经迈入了成丹境。 相比之下。 杀一头同境的妖魔,很难么? 他驱马上前,与她并行,扫了眼姜月初那不知为何有些紧绷的背影,温声道:“姜姑娘,无需紧张,寻常百姓,不过是瞧个热闹,并无恶意。” “我不紧张。” “不紧张?”石崇岳在另一边撇了撇嘴,“那你的脸绷得跟张驴皮似的......” “我高冷。”姜月初嘴硬。 一直没说话的赵一,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高冷也无用,你看,自打咱们进了城,这满街的目光,十成里倒有八成,还是落在你身上的。” “因为我是最美的。” 姜月初敷衍地说出实话。 “......” 说话间,镇魔都司已是遥遥在望。 门口,两个负责守卫的镇魔卫正靠着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一个年轻些的镇魔卫伸长了脖子,看着街上那乌泱泱的人群,有些疑惑。 “今日是怎么了?跟赶大集似的。”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打了个哈欠。 “还能是咋了,瞧见没,前头那几个,肩上绣着金猊呢。” “郎将?” 年轻的镇魔卫撇了撇嘴,声音里满是酸味,“不就是几个郎将么?跟一辈子没见过官似的,至于么?” “呵,你懂个屁。” 老镇魔卫哼了一声,眼皮都懒得抬,“郎将出行,自有威风,你小子哪天要是能混上个队正,出门都能横着走。” “队正算个球,我要当就当偏将!” 年轻镇魔卫一脸自得,话还没说完。 “闭嘴。” 身旁的老镇魔卫忽然直起了身子,声音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沙哑。 “咋了?” “你他娘的自己看!” 年轻的镇魔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队伍缓缓靠近,跟在四骑之后的板车,也终于露出了全貌。 车上,一颗硕大狰狞的头颅,正对着天空。 年轻镇魔卫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良久。 “我......草......” ... 一日之间。 姜月初在凉州府火了。 虽百姓不知她姓甚名谁,可她的样貌,像是一阵风,吹遍了凉州府的每一个角落。 从达官显贵的府邸,到贩夫走卒的巷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斩蛟,本就是天大的奇闻。 更何况,听镇魔司的人亲口说出,斩蛟之人,还是个年岁不过十七八的绝色少女。 这等事迹,简直是天方夜谭! 唱大戏都不敢这么唱! 于是乎。 凉州府内,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但凡有个说书的台子,那惊堂木一拍,说的,便都是同一桩奇闻。 城南,悦来茶楼。 二楼雅座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就连楼梯口都站满了伸长脖子的人。 台子上,一个山羊胡的老先生,正说到兴起之处,手中折扇一展,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 “话说那荒野之上,妖气冲天,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头千年恶蛟,自河中探出头来,那头颅,比咱这茶楼还大!那眼睛,比天上的太阳还亮!一张口,便是腥风血雨,能吞下一整座村子!” 满堂看客,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天边一声清喝,一道金光自天外而来!众人定睛一看,乖乖,哪里是什么金光,分明是一位仙子,脚踏七彩祥云,身披月光纱衣,飘然而至!” 角落里,一个身着寻常布衣,正端着一碗劣茶猛灌的壮汉,噗的一声,将满嘴的茶水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陈通一边剧烈咳嗽,一边难以置信地瞪着台上的说书先生。 仙子? 脚踏七彩祥云? 姜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模样了? 他身旁,一个同样打扮的光头和尚,默默地摇了摇头,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这说书先生,怕是要下拔舌地狱了。” 台上的老先生可不管这些,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愈发来劲。 “只见仙子柳眉一竖,杏眼圆睁,指着那恶蛟斥道:‘孽畜!我一眼便看出你不是人!还不速速受死!’” “那恶蛟哪里肯依?勃然大怒,张口便喷出三昧真火,要将仙子烧成灰烬!那火,非同小可,连石头都能烧化了!” “仙子手捏剑诀,背后锵的一声,飞出一柄三尺青锋,此剑,名曰斩龙!乃是天外陨铁所铸,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只见仙子脚踏飞剑,人剑合一,化作一道长虹,绕着那恶蛟的脖子,只那么轻轻一转......” 老先生顿住话头,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满堂看客急得抓耳挠腮。 “先生,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是啊,快说啊!” 老先生放下茶杯,嘿嘿一笑,将那惊堂木,重重一拍! 啪! “一颗比水缸还大的龙头,咕噜噜,滚了下来!” “好——!!!” “杀得好!” “先生说得好!赏!” ------------ 十更奉上 码了个通宵,已燃尽。 后面几章已经有些昏头了,质量稍微差一点。(从昨天晚上6点开始坐在电脑前,到今天早上11点结束) 求求打赏呜呜呜呜~~~~ 第88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 姜月初很无奈。 非常无奈。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话真不是说着玩的。 镇魔司,何等威严之地? 往日里,寻常百姓路过门口,都得绕着走,生怕沾上半点煞气。 可现在。 镇魔司的大门外,俨然成了凉州府一景。 每日清晨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人聚集。 有摇头晃脑,自诩风流的年轻书生。 有身穿绫罗,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的公子哥。 甚至还有些膀大腰圆,却满脸羞赧的汉子。 他们也不喧哗,就那么守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只为能远远地看上一眼那传说中的斩蛟仙子。 这日,姜月初正准备回自己的小院。 刚走到镇魔司大门口,便听见外面一阵小小的骚动。 “来了来了!姜大人出来了!” 姜月初面色一沉,抬步便要走出去。 “大人!大人留步!” 一个白面书生挤到最前面,手里拿着一卷画轴,“姜大人,在下不才,为您画了一幅丹青,还请仙子......” 他话未说完,旁边一个锦衣公子哥便嗤笑一声,一把将他挤开。 “画个画算什么本事?”锦衣公子手里托着一个锦盒,满脸傲气,“姜仙子,我爹是福运楼的掌柜!这颗东海夜明珠,价值千金,赠予仙子,聊表心意!” “大人,别听他的,他爹就是个开酒楼的!我家是开绸缎庄的!” “大人看看我!我......我活好!” 守门的镇魔卫脸都黑了,拔出腰刀,厉声喝道:“都退后!此乃镇魔司重地,再敢喧哗,一律拿下!” 可这帮人,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是半点不怕。 “官爷,我们就是仰慕姜大人,没有歹意啊!” “是啊是啊,见一面,我们就走!” “......” 守门的镇魔卫脸皮抽搐,手背上青筋毕露,却又无可奈何。 “头儿,真就这么看着?” 一个年轻的镇魔卫咬着牙,低声问道。 年长的校尉叹了口气,摇摇头:“不然呢?真把他们全抓了?这些人里没犯什么大罪,最多打几板子,罚些银钱,总不能全砍了吧?” 这话,说得几名镇魔卫一阵牙酸。 是啊,总不能全砍了吧? 但此时的姜月初,脑子里却实实在在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草...... 真想全特么砍了。 可一想到魏合今日还特地派人过来传话。 “我知道你烦,但忍一忍,千万莫要冲动,这风头一过,百姓们也就忘了。” 显然,魏合怕是真的怕她一怒之下,在镇魔司门口开无双了...... 姜月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头沸腾的杀意。 她抬起眼帘,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众人,薄唇轻启。 “滚。”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让开了一条道。 姜月初没再多说半个字,径直穿过人群,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可她人还没走远,身后又开始议论起来。 “你......你们听见没?仙子......仙子跟我说话了!” “放你娘的屁!” 旁边的锦衣公子哥一把将他推开,神情倨傲中带着一丝狂喜,“她明明是对我说的!她看的是我!” “是我!她这是让我滚到她心里去!” “......” 守门的镇魔卫们面面相觑。 这帮人......是不是脑子真有病? ... 回到自己的小院,姜月初脱下身上玄黑衣袍,随手搭在椅背上,换了身干净的寻常衣物,整个人松快了不少。 端起粗瓷碗,给自己倒了碗水,一口饮尽,喉咙里的那点燥热才算彻底压了下去。 念头一动。 画卷徐徐展开。 【宿主:姜月初】 【境界:成丹中境】 【道行:六百八十一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天成)...】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虎煞血沸...】 【武学:《虎啸镇魔刀》(无上) 《青崖回影》(无上) 《血食功》(无上) 《封口固气法》(圆满) 《万壑归元经》(无上) 尽无骨(圆满)】 如今她的面板,已经是十分豪华。 可是...... 她有些纠结,究竟要不要留些道行备用。 搁在以前,她肯定得留着。 倒不是说她有道行不用,喜欢临时报佛脚。 她终究是害怕哪天真冒出个不可匹敌的敌人,自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到时候,管他什么境界,什么来头,成百上千年的道行直接一次性砸过去,她就不信还砸不死对面。 可现在...... 姜月初眼神有些微妙。 她好像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实力已经到了一个颇为夸张的地步。 不说跨境战斗,单是在同境之内,似乎还真没遇到哪个能让她觉得棘手的存在。 那...... 要不还是先用了? 不过转念一想。 万一又碰到先前白蛟那般情况,怎么办? 到时候自己道行不够,难不成真要白白放弃收录一头大妖? 六百多年的道行,看似不少,可真要用起来,左右也就够给那头黑熊和狼妖加点。 两头成丹大妖的画像,光是收录,便是将将千年,下一阶段,只多不少。 再者说,她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 百妖谱这玩意儿,最重要的,从来不是那些功法武学,而是妖物的神通天赋。 可无论是血肉魔装,还是妖化,召唤妖物,皆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 故而,武学方面,同样不能落下! 说起武学,姜月初又有些头疼了...... 别看她如今掌握的武技不少,可掰着指头数数,也就《万壑归元经》勉强算是一门成丹境的功法武学......这还是一门合丹之术。 至于虎啸镇魔刀,《封口固气法》这些,仅仅也不过是鸣骨境的武学。 以成丹境的修为,去用鸣骨境的武学对敌,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想到这,姜月初端起茶碗,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还是得找几门正经功法。” 第89章 讨要武学 翌日。 天光大亮。 姜月初推开院门,外头已经有了些烟火气。 靖安坊的街,平日里多是镇魔司的弟兄与家眷,少有外人。 摊贩也都是些熟面孔,卖些吃食营生。 随意挑了个摊子停下。 “老伯,来五个火烧。” “好嘞!” 店家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曾听谁说起过,他的儿子早些年在镇魔司任职,出了意外,只回来了半个。 至于是哪一半,姜月初也没细问。 反正没什么区别。 姜月初摸出十几个铜板,丢在案板上,又补了一句,“多加肉,酱也多些。” 迈入成丹,她的饭量也跟着水涨船高,寻常三五人吃的,才将将够她垫个肚子。 五个火烧入手,热气腾腾。 她也懒得顾及什么形象,撕开油纸袋,抓起一个滚烫的火烧,一边往镇魔司走,一边往嘴里塞。 刚走到街口,身后便传来一个有些迟疑的熟悉声音。 “姜......姜大人?” 姜月初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动作一顿,回过头。 竟是刘沉。 他还是那般模样,只是瞧着神色憔悴,整个人沧桑了几分。 姜月初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动了动,总算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去司里?一起?” “好......” 刘沉连忙抱拳,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顺道,一前一后地朝着镇魔司的方向走去。 刘沉看着走在前半步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他早就知道对方不是池中之物,当初黑河一别,便晓得这丫头将来定会走得比自己远。 可他娘的... 未免有些太远了些。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少女肩头。 郎将...... 已经是六品郎将了。 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 好像还在为入镇魔司沾沾自喜...... 更别提,司里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前些天亲手斩了一头成丹境的蛟妖! 这般神仙似的人物,自己如今,竟还能跟她并肩走着。 刘沉越想,越是手足无措,脚下的步子都慢了几分,与她隔开了些距离。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身前却冷不丁地递过来一个东西。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 刘沉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少女。 只见姜月初又咬了一大口自己手里的火烧,一边嚼着,一边挑了挑眉,含糊不清地说道:“怎么?嫌弃啊?” “放心,这个我没咬过。” 刘沉一愣,随即老脸一红,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拿着吃吧。” 姜月初没再多言,自顾自地又掏出一个,塞进嘴里。 刘沉看着手里的火烧,心中那股莫名的隔阂与压力,竟是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大半。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学着她的样子,咬了一大口。 满嘴油香。 他跟了上去,声音里,多了几分往日的熟稔。 “近来过的可好?” 姜月初随口道:“就那样凑合过呗,只是最近被人扰得有些烦。” 刘沉闻言,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不由苦笑一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百姓们也是头一回见着这般阵仗...说起来,也是好事,曾也有人私底下议论,说我等白吃皇粮,如今,怕是不少人会闭嘴了。” 姜月初不置可否。 她对这些虚名,向来没什么兴趣。 又咬了一大口火烧,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刘沉。 “对了,刘兄。” “我想从司里,讨几门武学,该走什么章程?” “武学?” 刘沉思索片刻,缓缓道:“若是寻常的武学,倒是简单,直接去府库,寻那老吏,花些银钱,便能换来抄本,不过大多是些闻弦境的武学。” “再好些的呢?” “鸣骨境的?那便要用功绩来换了......” 他顿了顿,看着姜月初,犹豫了下,还是低声问道:“不过......姜姑娘如今,已是成丹之境了吧?” “嗯。” 刘沉摇了摇头,“那便不一样了,成丹境的武学,皆由魏大人手中,下面的人想要换取......怕是得魏大人亲自点头才行。” 魏合啊...... 姜月初点点头,心中默默盘算。 今日便抽空去魏合那看看。 况且,好些日子没去魏清那蹭饭了。 若是空闲,那便顺道去看看她吧。 二人说话间,便也到了都司。 门口依旧是那般景象,一见到姜月初的身影,又是一阵骚动。 “姜大人来了!” “我说白,我说到家了我说实话,姜大人,你是我的余生!” 门口的镇魔卫一见姜月初,皆是神色一黑,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姜月初懒得理会这些苍蝇,对着刘沉摆了摆手,“我先走了。”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若有什么事,大可来找我。” “啊?哦...好......” 刘沉看着背影消失,一时间有些失神。 找她? 是了,她如今已经是成丹境! 足以解决那件事。 可真的......要找她帮忙吗? ... 都司。 某间书房。 魏合临窗而立,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咚咚。” 亲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大将军,天字营姜郎将求见。” “哦?” 魏合有些意外地转过身。 这丫头,怎么突然来找自己了? 难不成......昨日自己让人带的话,还不够明白? 他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来。 “让她进来。” “是。” 很快,那道熟悉的纤细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一身玄黑色郎将服,衬得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愈发清冷。 “魏大人。” “嗯。”魏合走到主座坐下,抬了抬手,“坐,说吧,何事?” 姜月初也不客气,依言坐下,开门见山。 “我想向司里,讨几门武学。” 魏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出声。 “入了成丹这么时日,才想起来这事?我还以为,你看不上司里这点东西。” 姜月初扯了扯嘴角。 我倒是想来,也得有那个功夫不是? 不过嘴上还是说道:“大人说笑了。” 魏合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多了些正色。 “你入司时日虽短,可功绩却是有目共睹,独自斩杀平天真君与那头白蛟,两头成丹大妖,皆是泼天的功劳,别说是几门武学,便是向上求几次点墨机会,也未尝不可。” 第90章 点墨?抽卡! 点墨机会? 成丹之上,便是点墨境,这一点,她早就听对方提过。 姜月初抬起眼,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这点墨,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自然有。” 魏合笑了笑,“你可知,为何闻弦、鸣骨、成丹,被称作凡尘三境?” 见姜月初不语,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因为这三境,武者炼的,终究是肉身,可自点墨始,便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些茶水,缓缓划出一道横线。 “此线,便是凡尘与登堂的天堑。” “点墨,便是渡过此天堑的第一步,以意御气,点染万物,神意为笔,真气为墨,于天地万灵之中,求得一丝印记。” 姜月初的瞳孔微微一缩。 神意为笔,真气为墨...... 嘶~ “什么意思?没听懂......” 她老老实实道,丝毫没有脸红。 不懂就问! 这不丢人! “......” “罢了。” 他叹了口气,换了个更通俗的说法。 “你将成丹境的武者,看作一张白纸。” “而点墨,便是在这张白纸上,落下第一笔。”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一划,“只不过,这墨,非你所有,而是自天地万灵处,借来的。” “天地万灵?” “山川河岳,草木鱼虫,乃至古籍中记载的古兽神祇,皆有其灵。” 魏合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它们存在于天地之间,或亘古,或磅礴,或渺小,或凶戾,皆蕴含着一道独属于自身的印记。” “点墨境,便是以你自身神意为引,去感应这天地间的万灵,求得其中一道,在你这张白纸上,落下印记。” “这印记,便是你的第一笔墨,也是你登堂之路的根基。” 魏合看着她,神色严肃了几分,“山岳之灵,其印记厚重,得之者,肉身坚不可摧,江河之灵,其印记绵长,得之者,气血悠长,生生不息,凶兽之灵,其印记霸道,得之者,杀伐无双。” “可天地万灵,何其浩瀚?如蜉蝣撼树,似井蛙观天,寻常武者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感应到其中之一。” 姜月初若有所思。 魏合继续道:“我人族有我人族的传承,妖族,亦有妖族的法门,可归根结底,都是想方设法,从这天地间,借来一道理,化为己用。” “我大唐立国八百载,于此事上,自然也摸索出了一套成熟的法子。” “各大世家大派不谈,便拿我朝廷来说,在我大唐境内,共立有八座武庙,其中供奉的,便是我大唐历代先贤耗费心血,自天地间寻得的,愿意回应人族的百八十道灵印。” “只是......” 魏合话锋一转,“这机会,也并非十拿九稳,你入得武庙,放开神意,究竟是哪道灵印会回应你,甚至,会不会有灵印回应你,皆是未知之数。” “总之,唯有成功点上这万灵之墨,才算真正有了叩开后续武道大门的资格。” 魏合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该说的,都说了。 至于这丫头能理解多少,便看她自己了。 姜月初缓缓地点了点头。 心中已经默默地总结完毕。 懂了。 说白了,就是去抽卡么! 至于能抽出个什么玩意儿,全看脸。 运气好,抽个SSR,一步登天。 运气不好,抽个R卡,聊胜于无。 脸再黑点,可能就直接谢谢惠顾了。 可是...... 问题来了。 她前世,就是个大非酋啊! 就拿某款游戏来说。 所有金光全保底,钟离池子歪刻晴,尤拉池子歪迪鲁克。 想抽的全不中,Up池子4星保底全垃圾,不是垃圾就是垃圾西风武器。 从那以后,她就落下了病根。 凡是跟抽卡沾边的游戏,她一概不碰! 如今倒好。 换了个世界,还要玩这套?! 玩尼玛! 不玩了! “......” 魏合看着眼前少女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平静,到古怪,再到铁青。 很难想象,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表情能变得如此之快? “怎么了?” 魏合的眉头微微蹙起,“可是有什么不解之处?”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子怨气压了下去,“没......没什么。”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别的法子?”魏合一愣。 “就是......不用去那什么武庙,靠自己,也能点上墨的法子。” 魏合闻言,失笑道:“自然是有的。” “哦?”姜月初眼睛一亮。 “只是......” 魏合摇了摇头,“那得是何等惊才绝艳之辈,方能于这天地间,自行寻得一道灵印,并让其甘愿为你落下印记?我大唐立国八百载,这般人物,也只出过寥寥数人。” 他看着姜月初,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天赋惊人,可这登堂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非一人之力可为,朝廷设下武庙,便是为了让你我这等后辈,能少走些弯路。” “我知道了,多谢大人解惑......” 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 况且,说不定百妖谱就给她解决了呢? 以前收录妖物,只给功法。 现在呢? 白蛟可是直接给了门神通! 以前给功法,现在给神通,以后给什么...她都不敢想! 这般怨气地想着,她却也没再纠结此事。 “大人,我明白了。” 姜月初点了点头,不再提此事,转而问道:“那这武学......” “说吧,想要什么?” 姜月初早有想法,没有半分犹豫。 “刀法,拳法也可,最好,再有门身法。” 这些,乃是她早就想好的。 从一开始,她便用刀,用到如今,已经颇为习惯。 再加上【寅法天授】这门神通,刀法,无疑非常契合她。 至于拳法...... 这便是次要的选择。 她肉身强横,拳法也能发挥她的优势。 若是没有刀法,拳法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身法,更是她如今最大的短板。 天赋【狼行千里】虽能提升速度,可终究仅仅只是速度,于方寸之间的辗转腾挪,并无太大助益。 先前所得的《尽无骨》虽能让她身段柔韧,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却也算不得正经的身法武学。 --------- 缓一天,明天继续。 关于感情线的问题... 在此再说明,本身单身无CP。 但...主角不喜欢别人,却也不能阻止别人喜欢上主角吧?(况且,主角如此逆天,长的又好看,妈的没人喜欢,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听听大家的意见,如今其他人喜欢主角,大家不能接受,我以后就当这其他人痿了便是。 第91章 魏清要回长安? “刀法,拳法,身法......” 魏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都司里的武库中,确实有几门不错的成丹境武学,与你所求相符。” 他看着姜月初,缓缓道:“明日,我会让人整理成册,送到你府上。” “多谢大人。” “不过,有言在先。” 魏合的脸色严肃了几分,“这些功法,皆是我大唐镇魔司耗费无数心血,自天下间收录而来,你可自用,却绝不可外传,否则,便是叛司之罪,神仙难救。” 姜月初点点头,这等规矩,她自然是懂的。 “我明白。” 见她应下,魏合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堂内的气氛也随之松快下来。 “对了,近日你可去寻过清儿?” 姜月初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先前没什么时间......” “有空,便多去看看她吧。”魏合摇摇头,“再过些时日,她怕是就不在凉州了。” “嗯?” 姜月初抬起眼。 “她要去哪?” 魏合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这丫头当初非要跟着我来这陇右,说是要见见世面,涨涨见识,可过了这么多年,家里总归是不放心的,长安那边,已经替她寻好了门路,不日便要启程。” 长安么...... 姜月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魏合见她这般模样,也只当她是听进去了,便摆了摆手,“去吧。” “那我先走了。” “嗯。” ... 魏家宅院,还是那般雅致。 门口的亲卫见了她,早已没了当初的生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连通报都省了,直接请她进去。 “姜姑娘,小姐正在后院的亭子里看书呢。” “好。” 姜月初熟门熟路地穿过庭院。 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 亭子里,魏清正歪在美人靠上,手里捧着本不知是什么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傻笑。 姜月初走上石阶,故意重重地咳了一声。 “咳!” 魏清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她一抬头,瞧见是姜月初,先是一喜,随即又把脸一板,将那话本子往身后一藏。 “你这丫头,走路怎么没声的?吓死我了!” 姜月初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身后,“看的什么?这么入神?” “要你管!” 魏清脸颊微红,起身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圈,啧啧称奇。 “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倒好,几天不见,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她伸出纤纤玉指,戳了戳姜月初的胳膊。 “斩蛟仙子?脚踏七彩祥云?还人剑合一?” “......” 姜月初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魏清见她这副吃瘪的模样,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她笑够了,才摆了摆手,“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姜月初默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我来干嘛,你心里没数? 魏清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吃!等着,我去厨房亲自下厨。” 过了片刻。 饭菜便被端了上来,依旧是那般精致可口。 二人坐在亭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大多是魏清在说,姜月初在听,偶尔应上一两句。 酒足饭饱,姜月初放下筷子,看着身边言笑晏晏的女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听你兄长说,你过些时日,便要回长安了?” 魏清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屋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良久。 魏清才幽幽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远处的池塘里,有些失神。 “我兄长,都与你说了?” “嗯。” “其实,也没什么。” 魏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有些勉强的笑意,“实不相瞒,我当初跟着兄长来这陇右,也是想习武,想着话本里写的,什么侠女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 “可来了才发现,这世道,哪有那么容易。” 她转过头,看着姜月初那张平静的脸。 “这天下,对女子,终究是苛刻了些,虽说早没了前朝那般动辄三从四德的束缚,可提刀习武,天生要比男子难上太多。” “想要出人头地,便要有顶天的天赋,压过所有人的天赋。”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落寞。 “我试过了,也努力过了,可我......终究不是那块料,我这辈子,怕是都摸不到闻弦的门槛。” “所以啊,认命了。” 她重新露出笑容,只是那笑意里,再没了方才的明媚。 “回长安挺好的,家里都安排好了,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也挺好么?” “不像你。” “看到你,我才晓得,原来女子,真的可以走到这一步,甚至走得比天下九成九的男儿,都更远。” 姜月初默默地听着。 院内,只剩下风拂竹叶的沙沙声。 “长安的东西,好吃么?” 魏清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随即,却是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前俯后仰,将那点子离愁别绪,笑得烟消云散。 “自然!” 她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等你将来去了长安,我带你吃遍全城的好东西!” 姜月初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 第92章 三门成丹功法 翌日。 姜月初难得没有早起。 日上三竿,她才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 正寻思着要不要去司里点个卯,院门便被人轻轻叩响。 “姜大人,魏大人命小的送些东西来。” 姜月初趿拉着鞋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魏合的亲兵,正恭敬地捧着一个木盒。 “有劳。” 姜月初伸手接过,那亲兵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没有半句废话。 将木盒抱回堂屋,随手放在桌上。 打开盒盖。 三本线装的古籍,静静地躺在里面。 姜月初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页泛黄,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 《金猊霸王刀》。 她随手翻了翻,书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配着些许晦涩难懂的人体经络图。 看不懂思密达...... 她又拿起另外两本。 《阴阳纵横手》。 《弹腿缩地》。 同样看不懂。 姜月初将三本书在石桌上一字排开,也不着急去都司。 如今她已是天字营郎将,便是晚去半日,也无人敢多说什么。 她闭上眼,心神沉入脑海。 “先各加一点,看看成色。” 【消耗三十五年道行,《金猊霸王刀》已达入门】 成了。 姜月初心中一动,果然,自己身怀【寅法天授】,修习刀法,消耗的道行远比寻常武学要少得多。 她没有停顿,心念再动。 “灌注,《阴阳纵横手》。” 【消耗八十年道行,《阴阳纵横手》已达入门】 “灌注,《弹腿缩地》。” 【消耗一百六十年道行,《弹腿缩地》已达入门】 嘶—— 饶是早有准备,姜月初还是忍不住咧了咧嘴。 这门身法,光是入门,便花掉了一百六十年道行。 想来,也是因为自己从未正经修习过身法武学,一张白纸,从头开始,自然是要费些功夫。 拢共两百七十五年道行,就这么没了。 不过,当那三门功法的奥义,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时,这点心疼,便也烟消云散了。 姜月初缓缓睁开眼,站起身。 拿起椅背上的横刀缓缓摆出一个起手式。 与《虎啸镇魔刀》不同,这《金猊霸王刀》的刀势,更沉更绝。 此刀法,仅有一刀两式,却辅以十种截然不同的用劲法诀。 刀一出,便如破釜沉舟,再无退路,好似有万夫不当之威。 姜月初默默感受着体内的气血流转,心中了然,这门刀法,确实比《虎啸镇魔刀》要精妙了不止一个层次。 她收刀归鞘,又试着打出一式《阴阳纵横手》。 一掌推出,看似缓慢,平平无奇,可掌风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了几分。 大开大阖,举轻若重。 最后,是那门《弹腿缩地》。 她心念一动,脚下微微发力。 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推,身形一晃,人已经来到了院子。 落地无声,宛若鬼魅。 步若弹出,缩地成寸。 姜月初站在院子中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如今,近战有刀,亦有拳法,身法短板也已补齐,再加上先前所得的控水神通,可以远程对敌。 如此一来,自己总算是有了几分六边形战士的模样。 姜月初顺道坐在院中石凳上,陷入了沉思。 【道行:四百零六年】 还剩下四百零六年的道行。 四百多年,听着不少。 可她如今已是成丹,这三门功法,也皆是成丹境的武学。 光是入门,便花掉了两百七十多年。 想来,后续的提升,只会更加夸张。 “唉......” 她叹了口气。 穷,真他娘的是一种病。 前世缺钱,现在缺道行。 “就不能给我整个什么签到系统么......” 默默吐槽一句,想了想,还是先将刀法加上。 “灌注,《金猊霸王刀》。” 【消耗六十一年道行,《金猊霸王刀》已达精通】 【消耗一百三十三年道行,《金猊霸王刀》已达小成】 【消耗二百一十年道行,《金猊霸王刀》已达大成】 【道行不足,无法继续灌注】 【道行:两年】 “......” 道行不够了啊......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一阵头大。 如今她家大业大,嗷嗷待哺的妖物还有好几头,每一头都是吞金巨兽。 她托着下巴,看着院门的方向,有些出神。 诶...... 若是有不长眼的东西来惹我,那该多好...... ... 凉州府,钱家。 作为凉州府排得上号的富户,钱家的宅子,占了小半条街。 身为钱家之人,不说其他,至少在这凉州地界,这辈子无忧无虑,不成问题。 可钱家二公子钱少游,却不这么想。 他觉得,自己最近过得,很不如意。 “砰!” 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钱少游指着面前几个噤若寒蝉的家仆,破口大骂,“养你们有什么用?送个礼都送不出去!连人都见不着!”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连忙上前,陪着笑道:“二公子息怒,息怒啊......那镇魔司的大门,小的们是真进不去,门口那些黑皮,一个个跟活阎王似的......” “滚!” 钱少游一脚将他踹开,胸口剧烈起伏。 他烦躁地在屋里踱着步,脑子里,全是那道玄黑的身影。 自打那日在街上惊鸿一瞥,他便再也忘不掉了。 他钱少游活了二十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妖娆抚媚的青楼花魁,只要他勾勾手指,哪个不是投怀送抱? 可偏偏这个女人...... 他送去的金银珠宝,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派去的人,连镇魔司的大门都进不去。 “郎将......” 钱少游咬着牙,眼中满是阴鸷与不甘。 可对方虽是女子,却已经是镇魔司六品郎将。 无论是身份,还是实力,他根本无从下手。 正发着火,屋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个身着锦衣,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沉稳的青年,皱眉走了进来。 “大哥。” 钱少游脸上的怒意一滞,连忙收敛了几分。 来人正是钱家大公子,钱伯庸。 钱伯庸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瓷片,又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下人,眉头皱起。 “大清早的,吵什么?” “没......没什么......” 钱少游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又是为了女人?” “......” 见他默认,钱伯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废物。 为了个女人,便在家里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不过......也好。 这般废物,将来才对自己构不成半点威胁。 想到这,钱伯庸也懒得再管,转身便要离去。 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终究是有些好奇,随口问了一句身旁的管家。 “是哪家的姑娘?” 管家身子一颤,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 钱伯庸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哑巴了?” “不......不是......” 管家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是......是最近城里风头最盛的那位......姜姑娘。” “姜姑娘?”钱伯庸眉头微蹙,“哪个姜姑娘?” “就是......就是镇魔司的那位......” 话未说完,钱伯庸的脸色,猛地变了。 第93章 宝刹来人 “你说......哪个?” 管家吓得一哆嗦,几乎要跪在地上,“就是......就是前几日,当街斩了蛟龙的那位,姜......姜郎将......” 啪—— 一声脆响。 钱伯庸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钱少游的脸上。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直接将钱少游抽得一个踉跄,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钱少游被打蒙了,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大哥,你打我?为了一个女人,你打我?!” 钱伯庸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当真是疯了!!!” 他气的发昏,若不是今日多嘴问了一句,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惦记那等人物! 钱少游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却依旧梗着脖子辩驳。“我......我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今满城上下,哪个男人不惦记她?凭什么我就不行?!” “凭什么?” 钱伯庸怒极反笑,他松开手,猛地一脚踹在钱少游的肚子上。 “你知不知道镇魔司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郎将是什么身份?!你知不知道她斩的是什么东西?!” “你先前在外面如何胡来,花了多少银子,我钱家都能帮你摆平!可镇魔司!那是镇魔司!” 钱少游脸色煞白,连连摆手。 “我......我没想做什么......我就是......就是想送些东西,表表心意......” “心意?”钱伯庸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厌恶,“最好是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莫让我听到你提她的名字,也莫要再去惦记。 “否则,不用等镇魔司动手......” ... 这几日,姜月初往魏府跑得勤了些。 倒也没什么旁的事,就是去蹭饭。 魏清似乎也乐得如此,每回都备好一桌精致饭菜,二人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看云,听风,闲聊。 这方小天地,仿佛与外界的杀伐隔绝开来。 姜月初时常会想起前世。 那个世界,有电话,有网络,天南海北,不过是一串信号的距离。 离别,似乎也没那么沉重。 可在这里,不一样。 长安与凉州,隔着千山万水。 这一别,也不知下次再见,又是何年何月。 这日,魏清不知从哪翻出来一架古琴,擦拭干净,摆在亭中的石桌上。 “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弹琴吧?” 姜月初挑了挑眉,看了看那古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握刀倒是顺手,弹琴...... 她试着伸出手指,拨了一下琴弦。 “铮——” 由于力道太大,一声刺耳的杂音传出。 魏清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弹琴不用这么用力。” 姜月初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魏清笑着摇了摇头,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一放在琴弦上。 “你看,手要放轻,心要静......” 她一边说着,一边引导着姜月初的手指,拨弄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姜月初看着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润,有些出神。 她闭上眼。 脑海深处,前身模糊的记忆,竟是悄然浮现。 好像......是会弹一点的。 她再次睁开眼,试着按照那模糊的记忆,将手指重新落在琴弦上。 起初,有些生涩。 音节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可渐渐地,指下的动作,越来越流畅。 一首不知名的小调,自她指尖缓缓流淌而出,清越悠扬,回荡在小小的庭院里。 魏清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少女。 一曲终了。 余音绕梁。 魏清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幽幽叹了口气。 “你会弹?” “略懂。” “......” “人跟人,是真的不一样.......武道天分高得吓人也就罢了,怎么连这等风雅之事,都信手拈来?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天生的,没办法。” “......草!” 魏清难得爆了句粗口,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就在此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院外传来。 “姜郎将。” 姜月初侧眸望去,认出了对方是魏合身边的亲兵。 “怎么了?” “魏大人吩咐,让您即刻去一趟都司。” “知道了。” 姜月初站起身,理了理衣袍。 她看向魏清,对方眼中的那点失落,清晰可见。 “我走了。” “嗯......你小心些。” 姜月初点点头,没再多言,转身跟着那亲兵,走出了院子。 ... 镇魔司,都司府。 还是那间熟悉的书房。 姜月初迈步而入,一眼便瞧见了魏合脸上的凝重。 “大人。” 魏合的声音有些沙哑,开门见山。 “宝刹的人,来凉州了。” 姜月初一愣。 “宝刹?”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抬起眼。 “找我寻仇?” “明面上,他们不敢。” 魏合摇了摇头,“你如今是镇魔司六品郎将,便是宝刹寺再势大,也不敢公然对一名郎将动手。” 姜月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魏合继续道:“不过,你这些日子,需多加小心,宝刹的人,行事向来阴暗,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来这里。” “来的是什么人?” “戒律院首座,忘尘。” 魏合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此人,早在数十年前,便已踏入成丹境,你当初杀的两个宝刹僧人,其中一位,便是此人弟子。” “忘尘......” 姜月初的眸子里,泛出冷意。 自己与宝刹结了仇,她还没抽空去解决,对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也好。 “我知道了。” 她缓缓站起身。 魏合看着她,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 “他们此行,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别的事,犹未可知,但无论如何,你切莫主动与人起冲突。” “但,你终究是镇魔司的人,是大唐朝廷的人,若是对方真不知死活,司里...不会袖手旁观。” ---------- 下班晚了,加上有点小卡文。 今日先更三章。 明天不上班,今夜通宵 第94章 送行 历代唐王,皆抑佛崇道。 然,自西域胡僧白马驮经来到中原,凭借其轮回因果之说佛门便如燎原之火,在中原大地上,得到了极为广泛地传播。 虽中途亦有盛极而衰。 可自前朝大兴佛法之后,香火遍地,寺庙林立。 佛门,早已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庞然势力。 时至如今,大唐立国八百年,哪怕朝廷刻意打压,佛门依旧根深蒂固,与道门分庭抗礼,于这世俗王权之外,自成一方天地。 凉州府,西城门。 官道之上,烟尘滚滚。 两个身披陈旧袈裟的僧人,正一前一后,朝着城门的方向缓缓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僧,面容枯槁,神情肃穆,手中捻着一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佛珠,每走一步,便低声诵一句佛号。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个年轻些的僧人,瞧着不过三十出头,眉目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戾气,只是在那老僧面前,却显得恭敬无比。 守城的士卒本想上前盘问,可不知为何,当他们的目光与那老僧对上时,心中便是一寒,竟是不自觉地让开了道路。 二人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城门,穿过几条街巷,最终,在城西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停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寺庙前。 庙很小,甚至连块像样的牌匾都没有。 可当二人走到门前时,那扇破旧的木门,却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僧袍,挺着个大肚子的胖大和尚,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对着那老僧,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佛礼。 “首座一路辛苦。” 老僧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径直迈步而入。 年轻僧人跟了进去,那胖大和尚连忙将门关上,哈着腰跟在二人身后。 “首座,禅房已经备好了。” 老僧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没有理会他,只是淡淡地开了口。 “那名女子,可在城中?” 胖大和尚闻言,连忙道:“在,在,此女如今在城中风头正盛,几乎无人不晓。” 老森捻动佛珠的速度,慢了一瞬。 “查清她的底细,住处,日常行踪。” “首座放心。” 胖大和尚拍着胸脯保证,“我早已派人盯了数日,她平日里,除了去都司点卯,便是往魏家那宅子跑,其余时间,皆是待在靖妖坊的院中,深居简出。” “魏家?”一旁的年轻僧人眉头一皱。 “正是陇右镇魔司大将军,魏合的府邸。” 胖大和尚解释道,“听闻那魏家小姐与此女关系匪浅,时常邀她过府小聚。” 老僧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知道了。” 他缓缓闭上眼,不再多言。 ... 靖妖坊,小院内。 姜月初收刀而立,额上已是见了细密的汗珠。 一遍,又一遍。 一下午的苦练,虽说比不上道行灌注那般立竿见影,却也让她对这门刀法的领悟,又深了几分。 她正准备收功歇息。 院门,却被人轻轻叩响。 姜月初眉头一皱。 “谁?” “姜大人......是我,魏府的下人。” 门外传来一个有些怯懦的男声。 魏府? 姜月初走过去,一把拉开了门栓。 门外,一个家仆打扮的年轻男子,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那,见到姜月初,连忙躬身行礼。 “姜大人,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托我给您带句话。” 那家仆喘了口气,急急道:“小姐说,她今日,便要启程回长安了,车马......车马就在西城门候着,让您......让您不必相送。” 姜月初一愣。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家仆跑远的身影,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 今日......便要走了? 她缓缓关上院门,转身回到屋里,沉默了许久,忽而摇头一笑。 终究还是换上了衣物,推门而出。 ... 凉州府,西城门。 几辆算不得奢华,却也足够宽敞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官道旁。 魏合一身便服,负手而立,正低声与车窗边的魏清嘱咐着什么。 “......路上莫要任性,到了长安,也莫要惹是生非......” “知道啦知道啦,你都念叨一路了。” 车窗里,探出一张带着几分不耐,却难掩失落的俏脸。 魏清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城门的方向,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魏合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叹,也不再多言。 就在此时,他目光一凝,看向城门的方向。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走来。 魏清也瞧见了,脸上瞬间绽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她掀开车帘,便要跳下车。 “你这丫头!” 魏合一把按住她,“像什么样子!” 姜月初已是走到了近前。 她先是对着魏合抱了抱拳,算是行礼,而后目光才落在那马车上的女子身上。 “不必相送?又何必托人告诉我?” 魏清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她面前,理直气壮道:“我那是客气客气,你还真信了?”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囊,塞到姜月初手里。 “喏,给你的。” 姜月初低头看了看,锦囊上绣着几片竹叶,入手温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这又是什么?” “安神的。” 魏清背着手,仰着脸,有些小得意地说道,“看你平日里杀气那么重,怕你晚上睡不着觉,我特地找人配的方子。” 姜月初捏着那只小小的锦囊,指尖能感受到里面包裹着的药材颗粒。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明媚的脸。 “路上小心。” “嗯。” 魏清的眼圈,有些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你......你也是,别老是打打杀杀的,好歹是个女孩子家......”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却先笑了起来,“算了,当我没说,你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凑到姜月初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相信,凭你的本事,一定会到长安,到时候记得来找我。” 姜月初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 魏合在一旁看着,终究是没再催促,只是默默地转过了身,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那我......走了?” “嗯。” 魏清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放下车帘的最后一刻,她探出头,对着姜月初用力地挥了挥手。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官道,卷起一阵尘土。 姜月初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 最终,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了。 其实,她也想不明白。 两世为人,她其实都没什么朋友。 前世独来独往惯了,觉得人情往来是世上最麻烦的事。 这一世,更是刀口舔血,朝不保夕。 可与魏清相处,好像......很自在。 不用盘算什么,不用提防什么。 就是坐着,吃着,听着她说些趣事,偶尔被她拉着,摆弄那些自己一窍不通的瓶瓶罐罐。 很无聊。 却又不觉得烦。 她缓缓摊开手,看着掌心那只小小的锦囊。 身后,是喧闹的城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魏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人世离愁别绪,最是沧桑难言,却又无处不在,你还年轻,此类事情经历得少,心生感慨理所当然,但也不要看太重。” “......” 姜月初将锦囊小心地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抬起头时,清冷的眸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漠然。 第95章 宝刹寺,戒律院首座,忘尘大师 钱府。 铜镜里,映出一张颇为狼狈的脸。 “草......” 钱少游摸了摸脸,已经高高肿起。 兄长那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神,还有那句警告,在他脑子里盘旋了一宿。 可他越想越气。 他钱少游,堂堂钱家二公子,在这凉州府,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不就是个女人么? 虽然是什么镇魔司的郎将...还斩了头畜生...... 可说到底,不还是个女人?! 还有他那个好大哥,钱伯庸! 不帮着自家兄弟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教训自己?说什么镇魔司,说什么郎将...... 不让我惦记? 我偏要惦记! 他越想,心里的那股邪火便烧得越旺。 最初那点子惊鸿一瞥的爱慕,早已被屈辱和不甘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烦闷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 不行,这股气,憋在心里,迟早得憋出病来。 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推门而出,径直朝着府外走去。 穿过几条街巷,他刻意避开了那些平日里狐朋狗友聚集的酒楼楚馆,一路向西,脚步越来越快。 最终,在城西一处偏僻的角落里,他停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寺庙前。 这庙,是他的一处清净地。 钱家信佛,是受了老夫人的影响。 钱少游自小顽劣,没少被他娘拎着耳朵,去各个寺庙里听经。 说是能静心,可他哪里是能静得下心的人。 倒是偶然间,跟这庙里的住持,混得极熟。 这里的胖大和尚,法号慧圆,说话又好听,三言两语,总能说到他心坎里去。 故而每当心情郁闷,或是跟家里置了气,他便会来此地,寻这和尚开解开解。 钱少游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上前叩了叩门。 吱呀—— 门从内打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胖大和尚,满脸堆笑地探出头来。 “哎呦,二公子,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慧圆一见是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快请进,快请进。” 他将钱少游迎了进来,眼尖地瞧见了他脸上的红肿,故作惊讶道:“二公子,您这是......” 钱少游一挥手,没好气道:“别提了,晦气!” “得得得,不提。” 慧圆连忙将门关上,哈着腰,引着他往院里走,“看您这脸色,定是又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来,与贫僧说说,这世间之事,就没有一个缘字解不开的结。” 钱少游跟着慧圆往里走着。 可走了一阵,忽然皱起眉头,有些纳闷。 往日里,这庙虽小,香客不多,可总有几个僧人在院中扫地、念经。 今日却是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慧圆,你这破庙今日怎的这般清净?连个念经的虫子叫唤都听不见。” 慧圆闻言,连忙将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压低了声音。 “嘘——二公子,小声些,今日庙里来了贵客,正在禅房静修,莫要惊扰了贵人清净。” “贵客?” 钱少游嗤笑一声,一脸不屑,“能有多贵?难不成是皇帝老儿来了?” 慧圆只是哈着腰,神秘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钱少游也懒得多问。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慧圆平日里会客的禅房。 房内陈设简单,一张矮桌,两个蒲团,一尊半旧不新的佛像。 “二公子,坐。” 慧圆笑眯眯地替他倒了杯粗茶,“您瞧您,这脸上的火气,都快把贫僧这庙给点着了。” 钱少股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将那杯子重重往桌上一顿。 “别提了!还不是为了个女人!” “哦?二公子这般人中龙凤,竟也有为情所困之时?” “情?” 钱少游冷笑一声,“算个屁的情!那娘们,油盐不进!我那好大哥,还为了她,动手打我!” 他越说越气,将先前在府中的憋屈,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我告诉你们,那姓姜的女人,我早晚要让她跪在我面前求我!” 姜月初? 慧圆心中咯噔一下。 真他娘的巧了。 怎么最近一个两个,都和这女人扯上关系了? 不仅戒律院的首座是为了她而来,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也是为了她神魂颠倒? 这女人,是狐狸精转世不成? 他心中纳闷,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连忙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姜郎将......” 慧圆捻了捻自己那并不存在的佛珠,摇头晃脑道:“贫僧也曾听闻,此女有倾城之貌,又有通天之能,如天上谪仙,凡人见之,心生爱慕,乃是人之常情。” “况且,二公子您风流倜傥,乃是人中龙凤,像你这般人物,合该配得此女......” 钱少游被慧圆这么一通吹捧,心里的那股邪火倒是消散了不少。 “行了行了。” 他摆了摆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我先去上个茅房。” 说罢,他便推门而出。 慧圆长长地松了口气,正要端起茶杯润润嗓子。 一道枯槁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对面。 慧圆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也顾不得擦,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首......首座。” 老僧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钱少游离去的背影。 “此人是谁?” 慧圆吓得一个激灵,冷汗瞬间便从额角滑了下来。 他不敢有半分隐瞒,连忙低声道: “回首座,此人乃是城中富户钱家二公子,钱少游,与本寺......有些香火情。” “哦......方才,他都说了些什么?” 慧圆哪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便是如此,那钱二公子,对镇魔司那位姜郎将,心生了些执念,又被他兄长教训,心中郁结,这才来这里,发发牢骚......” 慧圆说得小心翼翼,可他越说,却发现对方的眼睛,竟是越听越亮。 待到慧圆说完,他竟是缓缓走到那蒲团前,盘膝坐下。 “阿弥陀佛。” “万法缘生,皆系缘分,此子与那女施主既有因果纠缠,又与我佛门有此香火之情,我佛慈悲,岂能坐视不理?” 他捻动着佛珠,缓缓道:“他心中既有魔障,贫僧便出手,帮他了却这桩心事,渡他回头,亦算一桩功德。” “啊?” 慧圆彻底懵了。 您老人家是什么身份? 宝刹寺戒律院首座,成丹境的大能! 犯得着去管一个纨绔子弟的破事?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正想说些什么。 恰逢此刻,钱少游骂骂咧咧地从外头走了回来。 “他娘的,你这破茅房比官厕还臭......” 他一进门,便瞧见屋里多了个枯瘦老僧,正盘腿坐在那,动作一顿。 “这是?” 慧圆一个激灵,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介绍道:“二公子,这位便是我方才与您提起的贵客。”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满是敬畏。 “宝刹寺,戒律院首座,忘尘大师。” 第96章 我佛愿意助你 宝刹寺? 钱少游眉头一挑。 这名头,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陇右道上,谁人不知宝刹寺? 传闻那寺里的高僧,个个都有通天的手段,便是官府,也得给三分薄面。 可那又如何? 说到底,不还是一群吃斋念佛的和尚? 他钱少游又不是真的信佛,求神拜佛,不过是哄老娘开心罢了。 不过,花花轿子人抬人,他面上还是挤出几分笑意,对着那老僧拱了拱手。 “原来是宝刹寺的大师,失敬,失敬。” 慧圆见他这般敷衍,生怕惹恼了身边这位,连忙上前一步,满脸堆笑道:“二公子,您是有所不知,首座他......他听闻您的事,心中不忍,方才......方才决定,要出手助您一臂之力,了却这桩心事!” “帮我?” 钱少游一愣,随即嗤笑出声。 “怎么帮?” 他爱听奉承话,可不代表他傻。 这群秃驴,无非就是念几句经,哄他几句。 有个屁用? 老僧却不恼,淡然一笑,“施主与那姜姓女子,乃是前世宿缘,今生纠缠,此乃因果,非外力可解。” “只是,这缘,有善缘,亦有恶缘,施主如今心魔丛生,怕是要将一桩善缘,化作恶缘了。” “我佛慈悲,贫僧不忍见施主误入歧途,愿以佛法,为二位结一个善缘。” 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一个不过拇指大小的白玉瓷瓶,轻轻放在桌上。 “此物,名曰‘合欢菩提露’。” “将其融入酒水,让意中人饮下,便可心意相通,明了施主一片赤诚,自此情根深种,成就一段佳话。” 钱少游一听,瞬间明白了。 草。 这不就是媚药么? 没想到这帮浓眉大眼的秃驴,还搞这玩意? 他拿起那小瓷瓶,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满是怀疑。 “大师,你莫不是在消遣我?这玩意儿,对付个寻常女子也就罢了,那姓姜的可是镇魔司郎将,一身修为,怕是不低,寻常的药,对她根本无用。” “阿弥陀佛。” 老僧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竟是闪过一丝精光。 “此物,乃我宝刹寺秘传,与世间凡物,自然不同。” “一旦饮下,神魂亦是会受到影响,自此便会把你当成其心上之人,哪怕是成丹境的高手,也无力抵抗。” 哦? 这么牛逼? 钱少游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凑上前,脸上满是兴奋。 “大师,这东西......多少钱?” “......” 这话问得,让老僧捻动佛珠的手,都微微一顿。 一旁的慧圆连忙打圆场,满脸堆笑道:“二公子,出家人不谈俗物,谈缘,谈缘。” “对对对!” 钱少游也自知说错了话,抬手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瞧我这嘴,该打,该打!那......大师,不知需要多少缘,才能结下此物?” 慧圆偷偷瞅了眼老僧,见其没什么表示,便伸出两根肥硕的手指,比了个手势字。 “不多,不多,只需十八万八千缘。” “十八万八千......” 钱少游倒吸一口凉气。 十八万八千缘,那就是十八万八千文了。 一千文铜钱是一贯,一贯可换一两银子。 一百八十八两? 好家伙! 这哪里是结缘,这他娘的是打劫! 不过,一想到那姓姜的女人,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 他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两张百两银票,往桌上重重一拍。 “好!十八万就十八万!” “拿去。” “哎呦!” 慧圆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朵花,连忙将那两张银票宝贝似的收进袖中,还不忘找了碎银子,恭恭敬敬地推了回去。 “二公子敞亮!” 钱少游将那小瓷瓶紧紧攥在手里,心中一阵火热,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淫邪的笑意。 可这笑意还没维持多久,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喜色瞬间垮了下来。 老僧皱起眉头,问道:“施主,还有烦心事?” 钱少游张了张嘴,看了一眼老僧,又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 “大师......” 钱少游一咬牙,脸上满是苦闷,“就算......就算有这宝贝,我也没机会下啊!” 他越说越是烦躁,端起茶杯灌了一口。 “大师,你是不知,那姓姜的女人,清高得很!别说请她吃顿饭,便是想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我连她的人都见不着,怎么下手?” 老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阿弥陀佛......既是结缘,我自当帮人帮到底。” “大师能帮我?” 钱少游猛地抬起头。 “我该如何做?” 却见老僧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神情很是神秘。 ... 钱少游心满意足地揣着瓷瓶,哼着小曲离去。 禅房内,老僧依旧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捻动着佛珠。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老僧的身后。 “师尊,您这是何意?” “此女坏我宝刹大事,又杀了慧明、慧远两位师弟,您为何不直接出手,取了她的性命,反倒要用这等下作手段,去帮一个纨绔子弟?” “下作?” 老僧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地开口。 “师尊,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无妨。” 老僧摆了摆手,“你觉得,为师为何要如此?” 年轻僧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弟子愚钝,只知此女乃我宝刹之敌,既是敌人,便该以雷霆手段,将其诛杀,以儆效尤!” “那你可知,她如今是什么身份?” 年轻僧人冷哼一声,“不过是镇魔司一个六品郎将,我宝刹寺,何时怕过区区一个六品官?” “镇魔司......” 老僧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我等宝刹,在陇右江湖,与落雁山庄、惊涛门并称三派,受万千信徒供奉,便是州府官员,见了你我,也要以礼相待。” “可你莫要忘了,这天下,姓李,镇魔司,是朝廷的镇魔司。” “她如今是镇魔司的郎将,在这凉州府杀了她?你是想让我宝刹寺,与大唐朝廷,彻底撕破脸皮么?” “......” 年轻僧人脸色煞白,可还是有些不甘。 “我......可难不成就这般看着?” “杀她,不难。” 老僧摇了摇头,“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凉州府,只要她还是镇魔司的人,便总有外出公干的时候。” “等她离了这凉州城,到了那荒郊野岭,是死是活,便是她自己的造化,朝廷的手再长,也管不到一具尸体。” “可等着,终究是无趣了些。” “那钱家公字若是成了,让她身败名裂,岂非一桩趣事?” “若是不成,就算对方将此事说出去,口说无凭,又与我等何干?” 年轻僧人沉默了。 也算是明白了老僧的想法。 杀人,固然解气。 可让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沾上一身洗不掉的污泥......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杀意缓缓褪去。 “师尊高见。” 老僧不再理会他,只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早已听得呆若木鸡的慧圆。 “行了,去吧。” 慧圆一个激灵,连忙躬身,“是,是,小的这就......” 他话说到一半,却又卡住了,脸上满是茫然。 “首座......小的......该去何处?” 老僧缓缓闭上眼,声音飘忽。 “去城中那些商贾豪绅的府上,挨家挨户地走一趟。” “告诉他们。” “我如今,正在此地。” 第97章 幻想时刻 钱府,书房。 钱伯庸正临窗而立,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伯庸!伯庸!” 一个与他年岁相仿,身着华服的青年,连门都忘了敲,便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钱伯庸眉头微皱,“张兄,何事这般惊慌?” 来人是城中另一大户,张家的公子,张恒。 张恒几步冲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天大的机缘!” “哦?” “宝刹寺!宝刹寺来人了!” 张恒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不是寻常僧人,是真正的大人物!” “谁?” 张恒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戒律院首座,忘尘大师!” “......” 钱伯庸的瞳孔,微微一缩。 忘尘! 这等高僧,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会突然来了凉州府? 张恒见他这副模样,愈发得意,仿佛这消息是他独家所得。 “我刚从我爹那听来的,千真万确!刘家、孙家,还有我们张家,已经凑在一块,商议着要合办一场接风宴!” “就在明晚,福运楼,帖子已经递了过去,大师那边......已经应下了!” 钱伯庸的心,猛地一跳。 能让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老狐狸们,如此兴师动众,联手操办,可见此事分量。 张恒凑上前,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伯庸,你家向来礼佛,这等盛事,你们钱家,可不能落于人后啊。” 钱伯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张恒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干笑一声,“我......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你可别不当回事......此等机会,若是错过,怕是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多谢。” “我先走一步。” 说罢,他也不管张恒,径直推门而出,步履匆匆。 ... 钱家,正堂。 钱家老太爷早已过世,如今府中的主事人,是钱伯庸的父亲,钱鸿。 此刻,钱鸿正陪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品着新到的茶叶。 那老妇人,便是钱家的老夫人,钱伯庸的祖母。 “父亲,祖母。” 钱伯庸迈步而入,对着二人躬身行礼。 “什么事,这般急匆匆的?”钱鸿放下茶杯,有些不满。 老夫人倒是满脸慈爱,“伯庸来了,快,坐下陪祖母说说话。” 钱伯庸没有坐,只是沉声道:“祖母,父亲,宝刹寺戒律院首座,忘尘大师,如今就在凉州府。” “什么?” 钱鸿一愣。 老夫人更是猛地站起身,双手合十,脸上满是激动。 “阿弥陀佛......当真是佛祖显灵!这等高僧,竟会驾临我凉州......” 钱鸿毕竟是生意人,震惊过后,很快便冷静下来,眼中精光一闪。 “消息可准?” “千真万确。” 钱伯庸将来龙去脉,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城中几大家族,已在筹备洗尘宴,就在明日晚上。” “好!好啊!” 钱鸿一拍大腿,脸上的喜色再也掩饰不住,“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 宝刹寺在陇右道是何等存在? 那是连官府都要礼敬三分的佛门圣地! 平日里,他们这些商贾,便是散尽千金,也未必能见上一面。 如今,人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老夫人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快,去库房取我珍藏多年的绘卷珍本,不,不行,将那尊前朝的和田玉佛请出来!我钱家礼佛之心最诚,断不能让别人比了下去!” ... 姜月初从都司出来,正准备回自己的小院。 “姜大人,请留步!” 她侧眸看去。 是个穿着家仆服饰的年轻人,手里还捧着一张烫金的帖子。 那家仆见她看来,连忙躬身,将帖子高高举过头顶。 “小的乃是张府下人,奉家主之命,特来为姜大人送上请柬。” “张家?” 她想了想,脑子里没有认识姓张的人。 “一边去,莫要烦我。” “......” 那家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连忙解释道:“大人息怒!并非是在下冒昧,实则是城中几大家族,联名设宴......” 家仆不敢再卖关子,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是为宝刹寺来的高僧接风洗尘!就在明晚福运楼!” “那位大师听闻您年纪轻轻,便能斩蛟的壮举,赞不绝口,说是定要见见您这般人物,这才......这才嘱咐我等,务必将您请到!” 宝刹的人? 姜月初的脚步,停了下来。 既已结仇,对方不仅不来寻仇,反而指名道姓,邀请她赴宴? 鸿门宴么? 那家仆见她停下,却迟迟不语,心中愈发忐忑,试探着开口。 “大人......您看......” 姜月初伸出手,接过了那张请柬。 “我知道了。” ... 钱少游一回府,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里。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白玉瓷瓶从怀中掏出,放在桌上,借着烛火,翻来覆去地看。 瓶身温润,入手细腻。 “合欢菩提露......” 他嘿嘿一笑,却又有些苦恼。 “也不知大师是何意思,究竟怎么帮我?”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际,房门被人不耐烦地敲响。 “少游,出来。” 是钱伯庸的声音。 钱少游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将瓷瓶揣进怀里,这才不情不愿地拉开门。 “大哥,什么事?” 钱伯庸扫了他一眼,瞅了一眼他的胯部,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只是淡淡道:“父亲吩咐,明日府中所有嫡系,都必须去福运楼。” “福运楼?去做什么?” “为宝刹寺的忘尘大师接风洗尘。” 钱伯庸顿了顿,补充道,“城中几大家族都去了,你明日放机灵点,莫要丢了钱家的脸。” “啊?” 钱少游懵了。 给大师接风洗尘? 什么意思? 钱伯庸见他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深,冷冷道:“对了,这次宴席,镇魔司那边,也请了人。” “谁?” “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位,姜郎将,丑话说在前头,你给我老实安分一点,切莫做出什么荒唐事。” 说完,钱伯庸便转身离去,懒得再与他多说半个字。 钱少游紧皱眉头。 姜月初......也要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冰凉的瓷瓶。 脑子里,忽然多出了些画面。 ... 福运楼,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凉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一堂。 钱少游一袭白衣,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在一众脑满肠肥的商贾与粗鄙不堪的武夫之间,宛如鹤立鸡群。 角落里,那姓姜的女人独自坐着,一身黑衣,清冷如月,对周遭的阿谀奉承,不屑一顾。 钱伯庸在他身边,神色紧张:“我警告你,此等人物,非是你我能够招惹的,离她远点!” 钱少游只是轻蔑一笑,端起两杯酒,径直走了过去。 “姜姑娘,一个人喝酒,多无趣?” 那女人抬起眼,眸子里满是冰霜,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 他却是不慌不忙,将其中一杯酒推了过去,折扇轻摇,悠然开口:“在下钱少游,姑娘若是跟了我,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何等霸气!何等直接! 姓姜的女人愣住了。 她那冰冷的脸上,竟是出现了一丝动容。 想来,也是被自己这番王霸之气给折服了。 她看着眼前的酒杯,有些犹豫。 他微微一笑,声音放得更柔:“姑娘放心,酒里没毒。” 那女人终于不再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成了! 钱伯庸在不远处,看得目瞪口呆,脸都白了。 满座宾客,也都停下了交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不过片刻功夫。 那女人脸上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一双清冷的眸子,变得水汪汪的,满是春意。 “钱......钱公子......” 她站起身,身子一软,便要倒下。 他钱少游长笑一声,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那温香软玉,只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大哥。” 他抱着美人,回头看了一眼早已呆若木鸡的钱伯庸,脸上满是胜利者的笑容,“我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便在满堂宾客艳羡嫉妒的目光中,抱着那斩蛟仙子,扬长而去。 只留下他那个好大哥,在原地风中凌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化作一声屈辱的叹息。 “凭什么,凭什么是他!” ... “嘿......嘿嘿......嘿嘿嘿嘿......” 钱少游靠在门框上,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痴笑,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他赶紧擦擦口水,晃了晃头。 啧啧...... 他钱少游,马上就要让整个凉州府的男人,都体会一下,什么叫羡慕嫉妒恨! 第98章 我想借点人 翌日,清晨。 姜月初在院中站定,缓缓拔刀。 几日没有差事,总不能让自己的身体懈怠下来。 “呼...呼......” 练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已浑身蒸腾起一层薄薄的白汽,只觉得体内气血奔涌,畅快淋漓。 收刀归鞘,她这才推门而出。 天色尚早,靖妖坊的街上还没什么人,她随意寻了个摊子,丢下几个铜板。 “老板,十个肉包子,十个素的。” “好咧~” 接过包子,她一边吃,一边思索。 宝刹寺费尽心思,指名道姓地邀她赴宴,不可能仅仅是想请她吃一顿饭这么简单。 不过,对方既然想让她去,那她便去就是了。 如今正愁道行不够用,这不就有人把枕头递过来了么? 只是,杀人,尤其是在这凉州府城内,当着满城权贵的面杀人,得讲究个名正言顺。 她不能给魏合,给镇魔司落下口实,更不能让那群秃驴死了,还占个理字。 去之前,总得做些准备。 思忖间,镇魔司已在眼前。 姜月初没有往里走去天字营。 反倒是熟门熟路地一拐,径直走向了玄字营的某间院子。 “他娘的,又输了!不戒你个贼秃,是不是又出老千了?” “阿弥陀佛,陈施主,我告你诽谤啊!赌品,知道什么是赌品吗!?” “......” 姜月初的出现,让院中的喧闹声,为之一静。 陈通、不戒、刘珂三人,动作不约而同地一顿,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去,皆有些发愣。 新上任的队正王小二更是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 “姜......姜大人!您怎么来了?” 姜月初对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院中,“弟兄们练得不错。” “额......” 王小二一脸惶恐,不知道对方如此阴阳怪气,是想做什么。 姜月初摆了摆手,“行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今日我找他们有事。” 说完,便径直向三人走去。 不戒和尚手脚麻利地将骰子和碎银子收进怀里,双手合十,一脸正经。 “阿弥陀佛,不知姜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姜月初走到几人跟前,将手里的油纸包往石桌上一放。 “客气什么,吃早饭没?” 陈通看着那一大包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又看了看姜月初,脸上满是古怪,“郎将......也吃这个?” “不然呢?吃龙肝凤髓啊?” 姜月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不戒和尚眼睛一亮,嘿嘿一笑,也不客气,上前便抓了两个,“阿弥陀佛,多谢姜大人布施,贫僧正好腹中空空。” 刘珂站起身,看着姜月初,神色有些复杂,抱了抱拳,却没有动桌上的东西。 “怎么?”姜月初挑了挑眉。 “不......不饿。” 姜月初懒得理他那点小心思,慢悠悠开口道:“问你们个事,今儿晚上可有事?” 陈通摇了摇头,“没,闲得蛋疼。” 不戒和尚道:“贫僧今晚准备去观音巷,参悟参悟红尘禅。” “哦......无事啊。” 姜月初点了点头,“那正好,晚上陪我去个地方。” “啊?” 此话一出,三人又是一愣。 刘珂皱眉道:“大人如今已是天字营郎将,是何等要事,竟需我等陪同?” 另外二人也是点头。 是啊。 如今的姜月初,都已经是成丹境的高手了,整个凉州府都能横着走,什么地方,还需要他们几个鸣骨境去撑场面? “不是什么要事。” 姜月初摆了摆手,说得含糊,“一个饭局,晚上你们就知道了。” 饭局? 不戒和尚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道:“大人,那地方......可有酒喝?” 姜月初想了想福运楼那等地方,不确定道:“应该......有吧?” “有酒有肉?” “想来是有的。” 不戒和尚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如此神秘,还要他们几个大老爷们陪着,又有酒有肉...... 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某些挂着红灯笼的场所。 乖乖。 姜大人这是......要去喝花酒? 还带他们一起? 他连忙双手合十,一脸肃穆地躬身道:“阿弥陀佛,既是大人相邀,贫僧自当舍命陪君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通和刘珂虽没想那么多,但见不戒都答应了,也只得应下。 “行,那就这么定了。” 姜月初拍了拍手,“晚上我来寻你们。”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只留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陈通看着不戒和尚,满脸疑惑,“你这秃驴,不是今日要去观音巷么?怎么还有空答应?” 不戒和尚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有解释。 你们懂个锤子。 去观音巷...是要自掏腰包的,哪有白嫖来的香? ... 大堂内,徐长风正批阅着公文。 听到亲兵通报,他头也未抬。 “让她进来。” 姜月初迈步而入,自顾自地走到案前数步,站定。 “徐大人,近来可好?” 徐长风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 他没有回答,目光在少女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了她肩头那只栩栩如生的金线神兽上,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你如今已是天字营的郎将,与我分属不同营,便莫再叫我大人了。” “哦?” 姜月初像是才反应过来,侧过头,伸手拍了拍自己肩上的金猊,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这茬了。” 看着她这般明知故问的嘚瑟模样,徐长风只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 说来也是可笑。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觉得此女是块璞玉,想着若能好生雕琢,将来必成大器,甚至觉得她与自己在某些方面,颇为相似。 可没想到,短短数十日,对方竟已一路爬到了六品郎将,快要与他平起平坐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点纷乱的思绪压了下去,语气恢复了清冷。 “说吧,来我这,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姜月初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下。 “我很忙。” “忙什么呢?” “......” 徐长风手中的笔微微一顿,终究还是耐着性子,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陇右道下辖十八州五十四县,每日呈上来关于妖魔异动的文书,数不胜数,桩桩件件,皆需批阅。” “哦......那是很辛苦了。” 姜月初拖长了声音,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大人可曾批阅到什么有趣的案子?” 徐长风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姜,月,初!!!你究竟想做什么?” 见对方终于有些破防,姜月初心中甚是满意。 让先前你喜欢没事找事,问东问西。 现在知道是何滋味了? 不过,她面上还是很快恢复了正经,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顿道。 “我想借点人。” 第99章 我也很不好惹 借人? 徐长风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你天字营,皆是司里精锐,郎将起步,还需要到我这玄字营来借什么人?” 姜月初眯起眼睛,双手手肘撑在膝上,十指交叉。 “借人么......自然是要动手。” “和谁?” 徐长风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可话刚出口,他便猛地反应了过来。 能让这丫头如此郑重其事,甚至要拉上旁人,纵观整个凉州府,除了前日来的宝刹寺,还能有谁? “你疯了?!” “疯了?” 姜月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当初在合川县,我便发现宝刹寺与妖魔勾结,其门下弟子,更是阻挠我镇魔司办案,言语间对我大唐朝廷多有不敬。” “杀了又如何?” “唉......” 徐长风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可如今的陇右都司,不比当年,指挥使一职空悬至今,光凭魏大人一人,在这凉州府,已是举步维艰。” 他看着姜月初,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宝刹寺在陇右立足数百年,根深蒂固,寺中明面上的鸣骨境高手,不下十位,更有成丹境的高手坐镇,这还只是我们知道的。” “你若是对其动了手,无论对错,便是将魏大人架在火上烤。”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 “姜月初,算我拜托你,切莫冲动,莫要让魏大人难做。” “......” 姜月初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敛去。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无奈。 良久。 她缓缓站起身。 “徐大人,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宝刹寺势大,不好惹。” 她一步步走到徐长风的书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他微微错愕的脸。 “可你有没有想过......” “我也很不好惹?” ... 是夜。 福运楼。 整座酒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将小半条街都照得纤毫毕现。 楼外车水马龙,皆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座驾。 楼内,更是热闹非凡。 二楼早已被整个包下,往日里能摆下三十桌的宽敞大堂,今日只摆了十桌,赴宴之人,无一不是凉州府内叫得上名号的商贾豪绅。 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往主座那空着的位置瞟。 “老钱,你家老夫人信佛最诚,今日这般盛事,准备了何等厚礼?” 邻桌,一个胖得流油的绸缎庄老板,端着酒杯,笑呵呵地凑了过来。 钱鸿放下酒杯,脸上挂着几分自得,却又故作谦逊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不过是些许心意罢了,家母将那尊供奉多年的前朝玉佛请了出来。” “嘶——” 周遭几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前朝和田玉佛? 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钱鸿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心中愈发舒坦。 角落里,钱伯庸安静地坐着,只是时不时地,将冷厉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另一桌的钱少游。 钱少游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锦袍,手里摇着折扇,正与几个年轻公子吹嘘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一阵浪笑,显得与这满堂的阿谀我诈,格格不入。 他似乎察觉到了兄长的目光,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 就在此时。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福运楼的掌柜连滚带爬地跑了上来,“来了!来了!大师来了!” 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为之一静。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楼梯口。 两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走在前面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僧,身披陈旧袈裟,面容枯槁,神情肃穆,手中捻着一串佛珠,步履缓慢,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他一出现,满堂的富丽堂皇,仿佛都黯淡了几分。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个年轻僧人。 “忘尘大师!” 钱鸿为首的一众豪绅,连忙快步迎了上去,个个躬着身子,脸上满是敬畏。 忘尘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在堂内扫过一圈,径直走向了那张一直空着的主桌。 待他落座,其余人才敢小心翼翼地坐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阿弥陀佛。” 老僧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便闭上了眼,仿佛这满堂的珍馐美味,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越是如此,众人便越是觉得高深莫测,心中愈发敬畏。 钱鸿端起酒杯,满脸恭敬:“大师驾临凉州,实乃我凉州百姓之福,我等备下薄酒,为大师接风洗尘,聊表心意,这杯酒,我敬大师!” 满堂宾客,纷纷附和。 忘尘缓缓睁开眼,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有心了。” 他身旁的年轻僧人,却是轻哼一声,“师尊不喜俗务,诸位的心意,我宝刹寺心领了,只是这酒肉,还是免了吧。”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还是张家家主反应快,连忙打圆场。 “是是是,是我等俗人考虑不周,快,给大师换上最好的素斋!” 一番忙乱后,气氛才重新热络起来。 钱鸿使了个眼色,钱伯庸会意,连忙起身,端着一个锦盒,恭敬地走到忘尘面前。 “家母礼佛至诚,听闻大师法驾光临,特让晚辈将家中供奉多年的前朝和田玉佛请来,赠予大师,以表我钱家一片赤诚向佛之心!” 锦盒打开。 满堂皆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玉佛通体洁白无瑕,雕工精湛,在灯火的映照下,竟是泛着一层温润的宝光。 年轻僧人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阵难以掩饰的贪婪,可他很快便收敛神色,双手合十,一脸肃穆。 “阿弥陀佛,钱施主有心了,此等宝物,沾染红尘,于师尊修行无益,不过......宝刹寺正欲扩建大殿,若有此佛像镇殿,亦可光耀佛法,普度众生。” 有了钱家开头,其余人自然是不甘落后。 张家家主紧随其后,献上了一株用玉盒装着的千年老山参。 “我张家不比钱家财大气粗,只有一株偶然得来的千年老山参,听闻有延年益寿,固本培元之效,愿献给大师,助大师修为精进!” “阿弥陀佛,我佛门中人,早已看淡生死,不过,此物药性浑厚,若制成丹丸,分发给山下贫苦百姓,亦是一桩无量功德。” 话音未落,玉盒便被收走了。 接下来,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流水似的被呈了上来。 “此金,可为我佛重塑金身。” “此画,可于藏经阁中,供后人瞻仰。” “此物......” 主座上,那老僧忘尘自始至终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他捻动佛珠的速度,却在不经意间,快了几分。 枯槁的脸上,嘴角也微微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满堂的阿谀奉承,与那故作清高的姿态,形成一幅荒诞至极的画面。 终于,献礼的环节告一段落。 张家家主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对忘尘道:“对了,大师,听闻您此次,还特地点名,要见一见咱们镇魔司的那位姜郎将?” 这话一出,满堂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忘尘身上。 钱少游更是身子一挺,耳朵都竖了起来。 忘尘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不错。” 他抬起眼,看向众人,声音平淡。 “听闻凉州出了位斩蛟仙子,年纪轻轻,便有通天之能,护佑一方百姓,实乃我凉州之幸。” “贫僧心中向往,故而想见上一见,结个善缘。”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在座的,却没几个是傻子。 宝刹寺的人,和镇魔司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张家家主眼珠子一转,连忙笑道:“大师慈悲,那姜郎将虽说有些功劳,可在您这等得道高僧面前,终究还是个晚辈,能得您一句夸赞,已是她天大的福分了!” “是极是极!” 一旁的孙家家主连忙附和,“年轻人嘛,得了些许成就,便不知天高地厚,正需要大师这般长者,好生点拨点拨。” “哈哈,孙兄此言差矣,依我看,是那姜郎将运气好,入了大师的法眼,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善缘!” 满堂的恭维声此起彼伏,话里话外,皆是贬低姜月初,以此来抬高忘尘的身份。 钱少游听得心中暗爽,只觉得这帮老家伙说得太对了,那女人,就该被好好教训一番! 忘尘依旧闭着眼,只是那捻动佛珠的手,又快了几分。 可左等右等,眼看着桌上的菜都快凉了,却还是不见姜月初的身影。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一个满脑肥肠的盐商,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脸上满是不耐。 “这都什么时辰了?大师法驾亲临,她一个区区六品郎将,竟敢如此拿大?这镇魔司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可不是嘛!” 另一人阴阳怪气地接话,“人家可是斩蛟仙子,我等凡夫俗子,多等等也是应该的!” 这话一出,堂内响起一阵哄笑。 主座上,忘尘缓缓睁开眼,轻叹一声:“阿弥陀佛,或许是公务缠身,耽搁了,无妨,无妨。” 他越是如此,众人便越是觉得镇魔司不知好歹。 “大师慈悲,可那镇魔司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就是!仗着朝廷撑腰,连佛门都不敬了!” “行了行了,”钱鸿站起身,打了个圆场,“再等等,再等等便是。” 就在此时。 楼梯口,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哟,这么热闹?” 满堂的喧哗,戛然而止。 所有人,齐刷刷地朝楼梯口望去。 一个身穿不伦不类僧袍的胖大和尚,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悍,一个身背长剑,神色倨傲。 三人身后,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拾级而上。 玄黑为底,肩绣金猊。 她一出现,满堂的灯火,仿佛都黯淡了几分。 第100章 我亲自喂你喝 玄黑为底、肩绣金猊的衣袍,衬托着清冷绝美的脸。 加上三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汉子。 这哪里是赴宴,看起来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先前还满是阿谀奉承的喧哗大堂,此刻,却是安静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道纤细的身影之上。 姜月初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满堂噤若寒蝉的商贾豪绅,最终,落在了主座之上。 须发皆白的老僧,也在此刻,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二人不说话,其余人也不敢吱声。 良久。 满脑肥肠的盐商,仗着几分酒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姜月初厉声喝道:“大师当面,你区区一个晚辈,竟敢如此姗姗来迟,毫无敬意!还不快快上前,向大师赔罪!” 他话音刚落。 陈通眼中凶光一闪,手已按在了刀柄上,森然开口。 “你想死?” 那盐商被他煞气所慑,吓得一个哆嗦,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却依旧梗着脖子。 “你......你们镇魔司,还想当众行凶不成?!” “阿弥陀佛。” 不戒和尚挺着个大肚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对着那盐商,笑眯眯地行了个佛礼,“这位施主,此言差矣。” “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岂会在意这等俗礼?你这般咋咋呼呼,反倒是落了下乘,扰了大师的清净。” 他顿了顿,又瞥了眼主座上的忘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再说了,我可不曾听说,还要靠你们这些嘴碎的,来替佛祖出头。” “你!” 盐商被他一番话噎得满脸通红,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就在此时,另一个清冷倨傲的声音,响了起来。 “镇魔司六品郎将,官身在此,便是见了凉州刺史,亦可不拜。” 刘珂手按长剑,缓步上前,“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此,对朝廷命官,大呼小叫?” 三道截然不同的压力,齐齐压在那盐商身上。 他脸色煞白,汗珠从额角滚落,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满堂宾客,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谁也没想到,这斩蛟仙子还没开口,她带来的三个手下,竟是如此的...... “诸位,诸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钱鸿连忙站起身,满脸堆笑地打起了圆场。 他快步走到姜月初面前,躬着身子,姿态放得极低。 “姜大人大驾光临,实乃蓬荜生辉,快,快请上座!” 说着,他便引着姜月初,往主桌旁一个空着的位置走去。 那位置,早已备好。 就在忘尘老僧的正对面。 姜月初也不客气,径直落座。 陈通三人,一言不发地站在了她的身后,与那老僧身后站着的年轻和尚,遥遥相对。 主座上,忘尘捻动佛珠的手,缓缓停下。 “先前便听闻施主大名,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只是可惜,施主的杀心,有些重了。” 姜月初呵呵一笑,“我镇魔司之人,奉王法,斩妖魔,手上若是没点杀气,岂不是让这满城的百姓,睡不安稳?” “倒是大师,身为出家人,六根清净,却能一眼看穿我这皮囊下的杀心,想来,是对这杀伐之事,颇有心得?” “放肆!” 忘尘身后的年轻僧人厉喝一声,“竟敢对师尊如此无礼!” 姜月初的目光,从老僧脸上移开,落在了那年轻僧人身上,眼神平淡。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你......” 年轻僧人脸色涨红。 “哼。” 一声冷哼,自老僧鼻腔中发出。 年轻僧人脸色一白,连忙垂下头,止住了嘴,退回了老僧身后。 钱鸿见状,心中苦涩。 这他娘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左右不过请人来吃顿饭,怎么就这么多屁事! 却依旧满脸堆笑地张罗起来。 “吃菜,吃菜,来来来,都动筷子!” 随着钱鸿的招呼,堂内众人如梦初醒,连忙又恢复了先前推杯换盏的模样。 仿佛方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是,再无人敢将目光,投向姜月初,更无人敢上前敬酒攀谈。 开什么玩笑?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抱着这样的心思,众人心照不宣地将她当场了空气,重新将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到了主座上的忘尘身上。 便在此刻,角落里的钱少游,动了。 在满堂宾客或诧异,或惊恐的目光中,他竟是端着一个酒壶,径直朝着姜月初那一桌走了过去。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这又是谁家的虎逼玩意儿? 还敢去给这女煞星敬酒? 钱伯庸的脸色瞬间一变,钱鸿脸上的笑容也是僵住。 钱少游却浑然不觉,他脸上挂着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走到桌前,提起酒壶,便要给姜月初斟酒。 “姜姑娘,在下钱少游,素来仰慕姑娘风采,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特来敬姑娘一杯!” 然而。 姜月初却缓缓抬起眼帘,侧眸望去。 “你配吗?” “......” 钱少游的笑容,彻底僵住。 满堂宾客,更是炸开了锅。 如此嚣张!如此张狂! 镇魔司的人,也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钱鸿的脸色,瞬间阴沉,怒火攻心,险些晕倒。 一方面,他恨不得当场掐死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种时候,这种人物,也是你能去招惹的? 还嫌不够乱? 另一方面,这姓姜的也未免太过狂妄! 这般说辞,打的是钱少游的脸吗? 这特么分明打的是钱家的脸! 可他心中再如何愤恨,此刻也只能忍着。 他对着姜月初,拱了拱手,声音沙哑。 “犬子无状,冲撞了姜大人,我这做父亲的,代他赔个不是,这一杯,老夫与犬子一同敬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卖我钱家一个面子?” 姜月初缓缓叹了口气。 “你这做父亲的,倒是煞费苦心,诶,谁让我心善呢。” 钱鸿闻言,心中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开口。 “只是,我这人吧,平日里滴酒不沾。” 她转头看向钱少游,眉眼弯弯一笑。 “这样吧,我亲自喂你喝,如何?” 第101章 有敢反抗者.....格杀无论 此话一出。 满堂死寂。 亲自喂他喝?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再到古怪,最后,化作了一抹心照不宣的了然。 钱鸿脸上的怒意一滞,也有些发懵,可他终究是人老成精,瞬间便品出了些别的味道。 不管对方是何意,只要给了台阶,他钱家的面子,就算是保住了。 而钱少游,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张颇为英俊的脸。 这......这药还没下呢,怎么......怎么她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难不成...... 难不成,自己的魅力,已经大到了这般地步?连这斩蛟的仙子,都为之倾倒? 是了!一定是这样! 她先前那般冷漠,不过是故作清高,以此来吸引自己的注意罢了! 想到这里,钱少游心中一阵狂喜,将酒壶放在桌上。 他也懒得再去想那药不药的了。 反正自己杯子里的酒,是干净的。 钱少游脸上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既然姑娘都这般说了,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将手中的酒杯,往前递了递。 站在姜月初身后的刘珂三人,面色更是精彩。 陈通和刘珂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方才还剑拔弩张,怎么一转眼,就跟打情骂俏似的? 唯有不戒和尚,眯着眼,有些意味深长。 姜月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笑容明媚如春光,看得钱少游心头一荡。 可她却没有去接那只酒杯。 “来,张嘴。” 钱少游的脑子,已是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便张开了嘴。 下一瞬。 姜月初抬起眼帘,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酒壶。 嗡—— 那只青瓷酒壶,竟是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震。 在满堂宾客惊骇的目光中,一道纤细的水线,自壶嘴中激射而出。 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便要射入钱少游那张开的嘴里! 这......这是何等手段! 钱少游猛地瞪大了眼睛,立刻闭嘴。 不对! 这酒里......有药! 可姜月初含笑的眸子,却在此刻变得冰冷。 “给我把他的嘴掰开。” 话音未落。 陈通与刘珂一左一右,瞬间出现在钱少游身侧! 陈通大手死死箍住钱少游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刘珂则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了他的下颌,用力一掰! 咔! 一声脆响。 “啊——呜呜呜——” 钱少游发出痛苦的闷哼,拼了命地挣扎,四肢疯狂摆动,可在那两个镇魔卫手中,却如同一只待宰的小坤。 这一下,满堂宾客,终于品出些不对劲了。 就算喂你的手段特殊了些,也不至于反应如此激烈吧? 难不成...... 钱鸿脸色煞白,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几步冲上前,噗通一声便要跪下。 “姜大人!手下留情!犬子无状,我......我钱家愿意赔罪!” 姜月初看也未看他,只是对着陈通二人,歪了歪头。 陈通与刘珂会意,同时松手。 钱少游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疯了似的用手指抠着自己的嗓子眼,发出阵阵干呕。 满堂宾客,大气都不敢喘。 姜月初缓缓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再无半分笑意,“说吧,酒里有什么?” 钱少游浑身剧颤,只是拼命地摇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不说?” 姜月初轻笑一声,也不催促。 她忽然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不戒和尚,轻轻点了点头。 不戒和尚心领神会,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堂。 这番举动,让众人愈发摸不着头脑。 姜月初的目光,重新落回钱少游身上,“你若不说......”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酒壶,声音轻柔,“那我就让你爹喝,问问是何滋味,如何?” 钱鸿的脸,瞬间绿了。 草! 关我毛事啊! 这坑爹的玩意儿! 钱少游浑身发抖。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他的设想里,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喝,那他自然抱得美人归。 要么不喝,大不了当无事发生。 可现在....... 他惊恐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主座。 却见那老僧忘尘,不知何时,也正冷冷地看着他。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就在钱少游心神崩溃之际。 楼下,忽然传来福运楼掌柜的一声惊呼。 “大人,大人,你们这是何故?” 紧接着。 哗啦—— 整齐的脚步,铁链拖行的摩擦声,自楼梯口,由远及近。 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 乌泱泱一片玄黑赤纹的身影,手持腰刀,腰挎铁链,如潮水般涌入这富丽堂皇的大堂。 不过眨眼之间,便将整个二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先前离去的不戒和尚。 他此刻早已没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一张胖脸,满是肃杀。 手中提着一柄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戒刀,对着满堂噤若寒蝉的宾客,咧嘴一笑。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没吓着吧?” 满堂宾客,脸色煞白,哪还敢说半个字。 姜月初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清冷的声音,在大堂内缓缓响起。 “凉州府豪绅钱少游,意图谋害朝廷六品命官。” “在座诸位,皆是赴宴之人,与此事,或有关联。” “我以镇魔司天字营郎将之名,怀疑尔等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现将尔等,全部带回司里,协助调查!”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先前那满脑肥肠的盐商,第一个跳了起来,脸上满是惊怒。 “姜大人!你这是何意?他钱少游吃了熊心豹子胆,与我等何干?你不能血口喷人!” “是啊!我等皆是良善百姓,岂能与这等狂徒为伍?” “大师还在此地,难不成,你连大师也要一并带走审问不成?!” 有人壮着胆子,将忘尘抬了出来。 姜月初却只是冷笑一声。 “当初请我来的是你们,饭是你们备的,人也是你们喊的,如今出了事,便想撇得一干二净?” “我怎知,你们是不是与他串通一气?”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主座,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满是讥讽。 “至于大师......” “呵,大师佛法高深,想来,更不会介意去我镇魔司的大牢里,坐上一坐,与我等讲讲佛法,论论禅机吧?” “阿弥陀佛!” 忘尘终于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枯槁的脸上,肌肉抽搐,压抑着怒火,沉声开口。 “姜郎将,你这番行径,未免也太过霸道了些!” “镇魔司奉朝廷王法,维护凉州安宁,如今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凉州府一众士绅豪商尽数拿下,如此行径,与那草寇又有何异?” “贫僧知你年少气盛,可凡事皆有因果,切莫执迷不悟,可得想清楚后果。” 随着他的话,成丹境的威压,也在此刻爆发。 众人只觉得心惊胆战,站都快站不稳。 可姜月初面色冷漠,居高临下看着众人。 “后果?”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而后对着满堂的镇魔卫,轻轻往前一挥。 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给我全部拿下。” “有敢反抗者......” “格杀勿论!” ------------- 虽然是八章,但有几章都是大章,合起来差不多两万多字了。 码了一个通宵。 求求为爱发电!!! 第102章 一把年纪了,学什么歪嘴笑 魏合的院子,一如既往的安静。 与福运楼那边的剑拔弩张不同,这里只有夜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书房内。 魏合并未批阅公文,而是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临摹着一幅山水古帖,神情专注,落笔沉稳。 亲兵通报之后,徐长风迈步而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魏大人。” “何事?” 魏合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手中的笔,依旧在宣纸上游走,勾勒出连绵的山峦。 “卑职......有要事禀报。” 徐长风深吸一口气,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是卑职失察,擅自调动玄字营镇魔卫,由姜郎将调遣,若因此酿成大祸,卑职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说完,他便深深地低下了头。 书房内,一片死寂。 良久。 魏合终于停下了笔,他端详着自己的字,似乎颇为满意,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徐长风。 “这么说,人确实是你批的?” “......” 徐长风的脸色,难得地热了起来。 说来也是可笑。 他徐长风自诩智珠在握,竟会被一个丫头片子三言两语,说得稀里糊涂,鬼使神差地便应了她借人的请求。 “卑职......有罪。” 徐长风再度躬身,声音沙哑。 魏合却摇了摇头,将那幅刚刚完成的字帖吹了吹,随手放到一旁。 “无妨。” “嗯?啊?” 话音落下,徐长风疑惑看去。 无妨? 今日,那丫头很有可能要与宝刹寺的成丹境高僧对峙,甚至可能直接动手...... 这叫......无妨? 魏合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目光悠远。 “长风,你来陇右,多久了?” “回大人,七年零三个月。” “七年了啊......”魏合轻声感慨,“那你觉得,如今这陇右都司,最大的弊病是什么?” 闻言,徐长风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人手不足? 还是缺了一位都司指挥使坐镇? 魏合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刀钝了。” “钝到玄门世家,早就敢对我等阳奉阴违,钝到连佛门的狗,都敢在我镇魔司的头上,狺狺狂吠。” 徐长风的瞳孔一缩。 他哪还能不知道对方的意思? 细细想来,那丫头最早是魏合亲自挑选入队的,关系比与他熟络不知多少倍。 姓姜的既然能来找他,怎么可能没去找过魏合? 哪还要他多嘴? 将徐长风神情变化收入眼底,魏合微微一笑:“自我朝立国,太祖皇帝设镇魔司,监察天下妖魔,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何等威风?” “可你看看现在。” “指挥使一职空悬了多久?不过一年。” “这一年里,陇右道上上下下,从官府到江湖,从世家到宗派,有几个还记得我镇魔司?” “他们只记得,我都司如今人手不足,捉襟见肘,他们只记得,我都司无指挥使坐镇,上头无人,他们只记得,如今的都司,见了宝刹寺,也要客气三分。” “镇魔司镇魔司,镇的是妖,除的是魔,可他们似乎都忘了后两个字......” ... “拿下!” 话音未落,姜月初身后数十名玄字营的镇魔卫,便如出闸的猛虎,轰然散开! “锵!锵!锵!” 腰刀出鞘,寒光连成一片。 “哗啦——” 冰冷的铁链被甩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镇魔司办案!都他娘的给老子抱头蹲下!” “啊——!” “别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官爷!官爷饶命!此事与我无关啊!” 大堂内瞬间乱作一团,平日里在凉州府作威作福的豪绅,在镇魔司真正动手的时候,方才想起来—— 眼前这伙人,乃是朝廷最为凶煞的鹰犬! 钱鸿的脸色,已是一片死灰。 其他人下场如何,他不知道。 但钱家出了钱少游这么一个魔丸,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他猛地转过身,连滚带爬地扑到主桌前,一把抱住忘尘的小腿。 “大师!大师救我!救救钱家啊!” “我钱家对佛祖一片赤诚,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大师!!” 其余几个还未被拿下的豪绅,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哭喊起来。 “大师,您说句话啊!” “求大师为我等做主啊!” “......” 忘尘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目光死死盯着那少女。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这丫头,怎么敢如此大胆?! 杀了慧明、慧远两个不成器的闻弦境小辈,也就算了。 自己堂堂宝刹寺戒律院首座,成丹境的大能,亲自坐镇于此,她竟还敢如此放肆! 真当他宝刹寺无人? 真当他这成丹境是摆设?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滔天背景。 否则,区区一个六品郎将,哪来的胆子,敢在陇右地界,与他宝刹如此撕破脸皮? 眼看有几个镇魔卫,已经向他走来。 他的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无论如何,是不能被带走的。 真进了镇魔司,黑的白的岂不是由对方随便说? 念头至此,他猛地一拍桌子,整张圆桌轰然炸裂,化作漫天木屑! 轰——! 成丹威压,如山崩海啸肆虐。 “贫僧就坐在此地,我看今日,谁敢动我宝刹?!” 几个靠得近的镇魔卫,只觉得胸口一闷,被骇得连连后退,脸色涨红。 刚想发作,却听闻对方所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我滴个乖乖......” 他们得了徐长风的调令,知道今日一切听姜月初行事。 本以为不过是配合郎将抓几个不开眼的百姓,杀鸡儆猴,立个威风。 可谁他娘的能想到。 这饭局上,竟坐着宝刹寺的人?! 一时间,所有镇魔卫都犹豫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眼看无人敢动。 忘尘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 一个初入成丹的黄毛丫头,就算再如何无法无天,又能怎样? 在这凉州府,除了魏合这般老牌成丹境亲自前来,否则,谁能动他? 然而,还没等他嘴角的弧度完全扬起。 一碗带着热气的汤羹,兜头盖脸地朝着他的面门砸了过来! 速度之快,甚至让他都来不及反应! 啪! 滚烫油腻的汤汁,混着菜叶,糊了老僧满头满脸。 他骇然抬头望去。 只见少女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一把年纪了,学什么歪嘴笑,真当你是龙王?” 第103章 宝刹威风! 黏稠的汤汁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老僧僵在了原地,脸色满是不敢置信。 他......宝刹寺戒律院首座,竟被一个小辈,当着如此多人的面,用一碗剩汤给泼了? 比起被羞辱的惊惧,更让他心神俱颤的是对方的实力。 虽说有对方突然出手的成分。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没能反应过来。 若是方才那碗汤换成其他能伤人的东西...... 一念起,心中的惊惧更加浓烈。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踏入成丹境之时,这丫头怕不还是个胎盘! 怎么可能有这般骇人的实力?! “你敢辱我师尊?!” 老僧身后的年轻僧人勃然大怒,双目圆睁。 他不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知这女人不讲武德,竟用这等下作手段搞偷袭。 “住口。” 老僧寒声打断,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皮笑肉不笑道:“姜郎将,你当真要与我宝刹寺,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姜月初森然一笑。 “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威胁朝廷命官?我今天就是斩了你,又能如何?” “你!!!” 到了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 这丫头,今日就是冲着他来的! 姜月初侧眸对着身后几人淡淡道:“你们先带人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此话一出,刘珂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大人,此人毕竟是宝刹寺首座,您一人......” 他话未说完,一只肥硕的手掌,便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上。 “诸位施主,走吧。” 不戒咧嘴一笑,“镇魔司的牢饭,虽说比不上这福运楼,但管饱。” 陈通狞笑一声,一脚踹在一人腿弯上,后者惨叫一声,当即跪倒在地。 其余镇魔卫如狼似虎,上前便将这群养尊处优的豪绅,一个个反剪双手,用铁链串了起来。 钱鸿面如死灰,任由那冰冷的铁链锁住手腕,只是绝望的看了一眼老僧。 完了。 真的完了。 大师,好像也救不了自己...... 钱少游被镇魔卫推搡着,路过姜月初身旁时,脚步一顿,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当他对上那双清冷淡漠的眸子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不过片刻功夫。 先前还高朋满座,富丽堂皇的大堂,便已人去楼空。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与那剑拔弩张的三人。 “......” 老僧缓缓吐出一口气,“贫僧修行近百年,自认也见过些许天赋惊人的后辈,可不得不说,像你这般的......当真是平生仅见。” 姜月初冷笑一声,懒得多言。 锵—— 横刀出鞘。 冰冷的刀锋,遥遥指向老僧的眉心。 “来。” 下一瞬。 二人脚下的地板,同时炸开! 老僧身形猛地窜出,双臂一展,身形竟是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扭曲起来。 四肢箕张,摇头晃脑,一瞬间,竟好似生出了四臂二首! 五怒手! 宝刹寺镇寺绝学之一,乃是观想五大金刚忿怒之相,化为己用。 一旦施展,掌风、拳风、指风、肘风,齐齐而至,犹如狂风骤雨,无孔不入! 也是在同一时刻。 姜月初的身形悍然前冲,完全不理会对方的攻势,半空中长刀翻转,一记横斩,直劈老僧面门。 飒—— 楼内刀光一闪! 老僧瞳孔猛地一缩。 他这五怒手,讲究的便是以繁乱的攻势,扰乱对方心神。 使其手忙脚乱,自露破绽。 可眼前这少女,竟是全然不顾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掌风拳劲,只攻他中路本体! 这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打法! 疯了?! 老僧心中惊怒,却也只得强行收回攻势。 双臂交叉,于身前一架,硬撼那当头斩落的一刀! 当——!!! 刀锋与手臂接触的刹那,发出的,却是金铁交鸣之声! 巨力自刀锋上传来。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出数丈,直至撞碎一张八仙桌,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袈裟早已碎裂,露出下面古铜色的皮肤。 一道浅浅的白痕,自小臂处浮现。 忘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入了成丹境多年,又背靠宝刹寺这般大宗,所修功法,自然不是寻常野路子可比。 除去宝刹绝学《五怒手》,他自年轻时,便主修一门唤作《四谛金身》的半步横练功夫。 之所以是半步横练,只因真正的横练功法,无一不是艰涩难懂,进境缓慢。 其修炼之法,更是讲究内外兼修,打熬筋骨皮肉的同时,亦要淬炼五脏六腑,非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成。 于是,便有了《四谛金身》这等取巧的法门。 此法,舍弃了对最难修炼的躯干脏腑的打熬,专攻头颅与四肢。 虽是半步横练,可一旦功成,四肢便如神兵,头颅可比精钢。 凭此绝学,忘尘横行陇右多年。 便是同境之中,也少有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的。 这也是他的底气之一。 可现在...... 自己引以为傲,足以硬撼神兵的肉身,竟被一个黄毛丫头,一刀便斩出了白痕? 对方的力道,究竟有多恐怖? 姜月初面无表情,看了眼手中已经浮现出细密裂痕的横刀,眉头微微皱起。 先前还未觉得。 如今对上同境且肉身强横的对手,镇魔司发的制式横刀,还是差了点意思。 血肉魔装...... 不行。 虽说在场仅有她与对方二人,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可毕竟是在凉州府内。 更别提,她早早便与魏合交代过此事。 说不定魏合已经在暗处盯着这里。 念及此处,又是一刀斩去。 当——!!! 一声比方才更加刺耳的巨响。 咔嚓...... 老僧瞳孔中倒映出的横刀,竟是在接触的刹那,破碎开来。 他心中一喜,忍不住放声大笑,“小小年纪,不仅步入成丹,更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力道,当真是惊才绝艳!” 他缓缓放下双臂,那上面,又多了一道更深的白痕。 可他毫不在意。 “可惜,没了兵刃,你这小丫头,又如何挡我这对铁臂?” 话音未落! 老僧怒吼一声,脚下猛地一踏。 “死!!!” 第104章 老狗 迈入成丹,变化的便不止是筋骨皮肉,更是那一口存于金丹内的真气。 只是,较之那登堂四境,成丹境武者的真气,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质量上,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故而,成丹境武者对敌之时,动用真气的时机,也十分谨慎。 老僧这一拳轰出,拳锋之上,空气已然隐隐扭曲。 显然。 这一招,算是彻底动用了他武道金丹中的真气。 然。 少女却是毫无闪避的念头,随手扔下那截断裂的刀柄,同样一拳轰出。 老僧心中气极反笑。 这丫头,怕是还不知道横练功法的强横之处。 他这《四谛金身》虽说只是半步横练,可他这双臂四肢的强横程度,与那真正的横练功法,差也差不了多少。 就算对方的力道是比自己大,可又如何? 便好似一个鸡蛋,与一块顽石相撞,哪怕鸡蛋的力道再大,二者接触的瞬间,也唯有蛋碎的下场。 一念至此,老僧眼中杀机毕露,拳势再快三分! 下一瞬。 一大一小,一枯槁一白皙。 两只拳头,悍然相撞! 砰——! 只是接触的一瞬间。 老僧脸都绿了。 怎么可能? 想象中对方皮开肉绽的画面,并未出现。 巨力顺着他的手臂,悍然涌入体内,反倒是自己差点没喘过气来。 这不可能! 自己这一招,可是动用了真气! 凭什么对方能接下?! 难不成...... 这丫头同样练过横练功法?! 电光石火间,少女收回拳头,顺势拧腰,侧身一记鞭腿,朝着他的腰腹,横扫而出! 空气中响起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显然这一招,也同样附带了真气。 老僧眼神老辣,从刚刚对轰那一下,就看出了姜月初肉身的古怪,自知再打下去,自己绝非对手,当下强行提起一口气,竟是主动朝着那呼啸而来的鞭腿迎了上去! 他想借这一腿之力,顺势飞出二楼的窗户,往远处逃遁! 老僧想法没错,也算达成了目的。 可惜的是,他远远低估了这一腿的威力。 借的力,有点太多了! 姜月初一路上都未曾遇到过修习横练武学的对手,如今又不能轻易动用百妖谱的神通,刀也没了,丝毫不敢大意。 这一脚不仅动用了真气,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福运楼下,陈通三人,领着几个镇魔卫守在门口。 虽然姜月初让他们先回去,可总不可能真的把对方扔在这里不管。 此刻,众人正闲聊着。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自众人头顶的二楼轰然炸开! 轰—— “怎么了?!” 众人骇然抬头望去。 只见二楼临街的墙壁,竟是被人硬生生撞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那道身影自那窟窿中激射而出,划过一道夸张的弧线,朝着远处的夜幕中直直飞去! 那速度之快,不过眨眼之间,便已化作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了。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瞬间便能飞出几百米? 这便是成丹境的身法么? 众人还未从这震撼中回过神来。 那破开的墙壁窟窿处,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出现。 姜月初低头,俯瞰着楼下目瞪口呆的几人,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 “楼上还有一个活的,抓了。” 说完,她也不等众人回应,脚步一踏,径直朝着老僧消失的方向,奔驰而去。 ... 夜色下,一道身影重重砸落在百丈之外的巷弄里,激起一片尘土。 噗—— 忘尘一口鲜血喷出。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双臂森白的骨头刺破了皮肉,暴露在空气里。 断了。 竟是全断了! 他修行《四谛金身》数十年,一双手臂早已锤炼得堪比神兵,便是同境高手,也休想轻易撼动。 可在那少女面前,却不堪一击。 这般年纪......迈入了成丹,不仅刀法不俗,力道恐怖,更是也修成了横练功法! 难不成......这丫头是从娘胎里开始修炼吗? 忘尘眼中满是惊骇,他顾不得双臂的剧痛,用手肘和膝盖支撑着地面,蠕动着,拼了命地想爬起来。 只要......只要能逃回宝刹寺...... 他刚撑起半个身子。 一道阴影,便已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 纤巧的皂靴,从天而降,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背心。 砰! 忘尘再度被死死地踩回地面,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幽幽传来。 “差点让你跑了。” 忘尘艰难地扭过头,“你......你不能杀我......” “我乃宝刹寺戒律院首座......” 不等他说完。 姜月初的脚,缓缓抬起,又重重落下。 这一次,是踩在了老僧的脖颈上。 咔嚓—— 【击杀成丹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一百二十九年】 伴随着提示,宣告着这位在陇右道上威名赫赫的宝刹寺首座,就此陨落。 然鹅姜月初却高兴不起来。 她皱起眉头,看着脚下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有些不满。 “成丹境才一百多年么......” 如今,她也大致摸清了这道行究竟是什么玩意。 无论是妖,还是人,给予的道行,大致都是按照其修习的时间,以及境界综合结算。 人族修炼快,所耗费的时间远比妖物要少,这也导致,杀一个同境的武者,远不如杀一个妖物来得划算。 不过也有好处。 人么,自然是比妖多的。 摇了摇头,驱散了脑中那点不满。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有的赚,总比没有好。 她弯下腰,一把抓住老僧,像是拖着畜生,转身便朝着福运楼的方向走去。 尸体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拖行,磕磕碰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 福运楼。 先前跟在忘尘身后的年轻僧人,此刻正被陈通等人死死按在地上。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显然是尝试过反抗。 只不过被这群汉子的无情铁手给镇压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梗着脖子,双目赤红地嘶吼着。 “放开我!你们这群朝廷的鹰犬,等我师尊回来,定要将尔等......” 他话还没说完。 一阵沉闷的拖拽声,自远处传来。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道纤细的玄黑身影,缓缓出现。 待到走近,众人才看清了来人。 姜月初皮肤本就很白,她又不喜脂粉,此刻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她的皮肤有一种白宣纸般的脆弱。 鸦羽般的漆黑头发柔柔的散了几丝在鬓边,如同一丛堪堪长出花苞般秀丽明媚。 而当今叱咤陇右江湖的宝刹戒律院首座,此刻却被少女拖行着。 乍一看去,好像是一条死去的老狗。 ----------- 今日三章,休息一天缓缓。 爱你们。 第105章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师......师尊......” 年轻僧人的瞳孔,瞬间涣散。 周遭的镇魔卫,更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可是宝刹寺戒律院的首座! 成丹境的大能! 就这么死了? 陈通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 他在入镇魔司前,做的便是收钱杀人的勾当,自然知道哪些势力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别说死一个成丹境的戒律院首座,便是死一个内门弟子,宝刹寺都敢叫整个陇右江湖不得安宁。 先前杀两个年轻弟子,或许对方还会忌惮镇魔司的名头,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可眼下...... 这死的可是成丹啊! 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整个陇右江湖,怕不是要震上三震? “你......你杀了师尊......” 年轻僧人双目失神,嘴里喃喃自语。 忽然,他像是回过神来,猛地从地上挣扎起来,状若疯魔地朝着姜月初扑了过去! “我跟你拼了!” 陈通吓得一个激灵。 草! 走神了! 眼看那年轻僧人就要扑到姜月初身前,他正想赶紧上前。 砰! 一声闷响。 年轻僧人,已然倒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姜月初缓缓收回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你还有别的老东西帮你撑腰么?” “......” 众人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年轻僧人死死按住。 这一次,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口水混着血沫,从嘴角流下。 姜月初懒得再看他一眼。 “行了,都别傻站着了,把这老秃驴的尸体带上,回司。” 众人心中一凛,齐齐躬身抱拳。 “遵命!” 姜月初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镇魔司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起她玄黑的衣角。 那肩头的金猊,在月色下,仿佛活了过来。 狰狞的兽瞳,正冷冷地注视着这片即将掀起滔天巨浪的地界。 陈通与刘珂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涩。 事已至此,还能咋滴? 就算闹出什么事。 他们一个月不过五两俸银,瞎操什么心。 陈通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上前一把拎起忘尘的尸体,甩在了肩上。 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 镇魔司大门口,灯火通明。 先前被拿下的那群豪绅,早已被押入了大牢。 待到姜月初一行人回来时,一个个在那哭爹喊娘。 “大人,大人冤枉啊!” “我等敢对天发誓,此事我等实在是不知内情,还请大人明辨!!!” 负责看守的镇魔卫一见这行人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姜大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除了钱家,其余人该审的审,该问的问,若真与他们无关,那便放了吧。” “是!” 她又将目光落在陈通三人身上,“把那活着的秃驴也关进去,明日我亲自来审问,至于死的......” 一个年长的镇魔卫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接话:“姜大人,按照司里的规矩,这......这尸首,一般都先送往停尸房暂存......” 姜月初点点头。 “那就扔那儿去。” 刘珂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开口道:“大人,那......毕竟是宝刹寺的首座......” 他话未说完,不戒打断了他。 “阿弥陀佛,刘施主莫要担心,这秃驴既然死了,那便是一具尸体,与寻常的死人,没什么分别,扔停尸房里正好,说不定还能跟别的尸体聊聊佛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熟练地在忘尘尸身上摸索起来。 “你做什么?”刘珂眉头皱得更深了。 “找找盘缠啊。” 不戒和尚理直气壮。 “出家人四大皆空,这些身外之物,留着也是累赘,我便替他了却这桩尘缘,也算一桩功德。” 刘珂的脸皮抽了抽,终究还是没再多言。 很快,他便从老僧怀里摸出了一个钱袋,屁颠屁颠地凑了上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姜月初面前。 “大人,您过目。” 姜月初只是打开看了一眼,便随手扔了回去。 “赏你们了。” “额......” 不等三人还想说什么,她摆了摆手,打断道:“行了,今夜辛苦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改日请你们吃饭。” 刘珂微微一怔,随即正色道:“此乃我等分内之事,不敢当大人......” “当得!怎么当不得!” 不戒和尚一把将刘珂挤开,“大人,不知是去何处吃?今日那福运楼贫僧瞧着就不错。” “......” 这秃驴,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知道了。” 她没好气地应了一句,不再与这几个活宝多言,转身便朝外走去。 直到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刘珂才忍不住低声对不戒道:“你这和尚,怎的如此不知礼数?” 不戒和尚撇了撇嘴,随即打开钱袋仔细检察起来,嘴里嘟囔道:“你懂个屁,这叫人情世故,傍上姜大人,说不定你那破山庄的庄主之位,日后都是你的。” “......” 陈通在一旁听着,咧嘴一笑,一巴掌拍在刘珂肩上,“行了,都是自家兄弟,吵个什么?走了,走了,喝酒去,秃驴,那钱袋子里有多少数目?” 不戒和尚满脸古怪,从钱袋里倒出十几枚铜板。 “草,这老东西,怎的比我还穷?” ... 夜风凉爽。 姜月初默默走在路上,吸了吸鼻子。 事情既然已经结束。 于情于理,都该去与魏合说一声。 不过,从宝刹寺的嚣张,到满堂豪绅的谄媚,甚至是底下镇魔卫的犹豫可以看出,陇右镇魔司如今的处境,确实如徐长风所言那般不太好过。 可即便如此,魏合依旧同意了她今夜的所作所为。 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可对于她而言,都不重要。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本就是为利而来,为利而往。 魏合有魏合的想法,她亦有她的目的。 哪怕是她自己。 如此热衷于斩妖除魔,真的是为了这官身么? 还不是为了道行。 可即便如此。 对于那些被妖魔所害,家破人亡的百姓而言,她为何拔刀,又有什么要紧? 他们只看见了有人挥刀,妖魔授首。 只看见了天日重开。 摇摇头,挥散了脑中这些无用的思绪。 脚步,加快了几分。 第106章 啊?我吗? 后堂。 灯火依旧亮着。 亲兵守在门口,见了她,躬身行礼道:“姜郎将,魏大人正与徐大人在里面等您。” 徐长风也在? 姜月初有些意外。 那亲兵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低声解释道:“傍晚时分便已经来了,一直待到现在也没走。” 姜月初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迈步而入。 走到门口,一眼便瞧见了两个人。 魏合坐在主座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品着。 徐长风坐在一旁,俊美的脸上满是凝重。 见她进来,徐长风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魏合抬了抬眼皮,笑道:“来了?坐。” 姜月初也不客气,依言在徐长风身边坐下。 “解决了。” 她言简意赅。 魏合点了点头,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嗯,辛苦了。” 他放下茶杯,转头看向徐长风,似笑非笑。 “长风,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徐长风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对着姜月初,拱了拱手。 “姜郎将,好手段。” 这话,也不知是夸赞,还是讥讽。 “只是......” 徐长风深吸一口气,终是没忍住,“魏大人,忘尘一死,宝刹寺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怕是整个陇右道的江湖都要翻天!” 魏合轻笑一声,“那便让它翻!这天,早就该翻一翻了!” “宝刹寺戒律院首座忘尘,勾结凉州豪绅,意图谋害我镇魔司六品郎将,事败之后,更是负隅顽抗,当众袭杀朝廷命官。” “我镇魔司天字营郎将姜月初,不得已当场将其格杀。” 他转过头,看向姜月初,“这个说法,你可还满意?” 姜月初抿了抿嘴,道:“还行。” 一旁的徐长风愣住。 不是...... 合着你俩一唱一和,我倒像是个外人? 魏合的目光,重新落回徐长风身上,脸上的笑意敛去。 “长风,你现在便去拟一份公文,将今夜之事,原原本本地写清楚,着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上京。” “另外,传我将令,自明日起,陇右镇魔司严查境内所有寺庙,但凡发现与妖魔勾结,一律先斩后奏!” “这......” 徐长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彻底和宝刹寺撕破脸了? “大人,这般做法,是否着急了些?” 这也不是他怂。 他自入武道以来,死在他手上的妖魔邪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便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他也杀过不少。 只是实在没必要。 在他看来,此事本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今日姜月初杀了忘尘一事,本就没多少人知晓。 控制住知情之人,待事情传到宝刹,不知都什么时候了。 届时,就算对方是知道了,镇魔司大可以咬死不认,虽说依旧会结下梁子,却远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直接将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这般大张旗鼓地将人杀了,还要写份公文昭告天下。 这哪里是杀人? 这分明是在指着宝刹寺的鼻子,告诉他们——你的人,我杀了,有本事,你来咬我? “长风。” 魏合的声音,将徐长风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抬起头,却见魏合一脸平静。 “你觉得,杀一个忘尘,很难么?” 徐长风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听的昏昏欲睡的少女。 难么? 莫说魏合出手,哪怕是眼前这丫头都能做到。 “不难。”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难的是什么?”魏合又问。 徐长风皱眉思索片刻,缓缓道:“难的,是如何在杀了人之后,应对宝刹寺狗急跳墙,以及...其背后的佛门信徒。” “说得不错。” 魏合点了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诮,“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镇魔司,要怕他宝刹寺的怒火?为何我等朝廷之人,要去安抚一群被秃驴蒙蔽的愚民?” 他站起身,走到姜月初身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头那只栩栩如生的金猊。 “我从来没觉得她做错过,更没觉得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有什么不对。” 不等徐长风开口,他叹了口气,继续道:“长风,我知道你的担忧,也知道你是为司里考虑,说来说去,无非是我陇右都司,如今无指挥使镇守。” 徐长风沉默不语。 “指挥使一职空悬,我陇右都司,看似爪牙锋利,实则群龙无首,那些人,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镇魔司的底线。” “世家阳奉阴违,宗派桀骜不驯,就连这满城的商贾,都敢在背后对我等指指点点......” “但这般局面......总要结束的。” 徐长风满脸苦涩。 结束? 又如何能结束? “大人,陇右终究是偏远之地,朝廷素来重心皆放在中原,再下去,也是江南那般富饶之地。”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力,“如今,不止是我陇右镇魔司人手稀缺,便是整个大唐,亦是如此。” “下一任指挥使调任,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魏合却笑了起来。 “无需这般忧愁,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考虑。”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淡淡道:“我敢保证,要不了多少时日,这般局面,便将不复存在。” 嗯? 此话一出,不仅徐长风呆愣住了,便连一直事不关己,听得昏昏欲睡的姜月初,也在此刻,微微睁开了眼,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她虽然听得困,可到底是在认真听。 诚然,她现在实力算是不错。 可她也不会傻兮兮地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镇压整个陇右。 如今的局面,没有指挥使坐镇,又如何能压得住陇右道上这群牛鬼蛇神? 她侧眸望去,却见魏合紧紧盯着自己。 “......” 她心里咯噔一下。 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长风也是发现了魏合的动作,他顺着对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姜月初。 瞬间,他明白了什么。 一个荒诞的念头,出现在脑海。 “大人......你是说......她?” 姜月初也是懵了。 啊? 我吗? 第107章 指挥使?! “疯了!魏大人,你当真是疯了!” 徐长风猛地站起身,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冷静,“她才多大年纪?入司不过一月!如今不过是个六品郎将!您......您竟想让她去坐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 陇右镇魔司,指挥使! 正三品的大员! 姜月初的脑子,嗡的一声。 草! 真他娘的疯了! 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大人,莫要开玩笑......” 魏合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只是看着情绪激动的徐长风,慢悠悠地说道:“长风,你觉得,一个指挥使,最重要的是什么?” 徐长风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实力,资历,是人脉,手段!需懂得权衡各方势力,周旋于朝堂江湖之间!她......她会什么?” “她敢杀。” “......” 徐长风被这一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敢独自在玉门关,斩平天真君。” “敢孤身一人,于黑河之上,斩白蛟大妖。” “她更敢在这般局面,杀宝刹寺的戒律院首座。” 他一步步走到姜月初面前,“资历?人脉?手段?” “我镇魔司,什么时候需要跟一群藏污纳垢的江湖宗派,一群阳奉阴违的地方世家,去讲这些东西了?” 姜月初扯了扯嘴角,再次重复:“大人,你莫要开玩笑了,我连一个先锋营都管不好,别说整个陇右都司了......” 这倒是实话。 不过短短几天,管个几十人,就出了半数叛徒。 嗯... 也不能说是叛徒。 反正她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 比起当个指挥使,头疼这堆破事,不如只需要顾着杀妖,偶尔杀杀人来得舒服。 魏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你当真以为,今夜之事,是我点头的?” 姜月初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然呢?” 魏合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缓缓展开。 “当然是因为有了此物。” 那卷轴上,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 印章之下,是一行龙飞凤舞,却又霸道至极的朱批。 “准奏。” “着,天字营郎将姜月初,暂代陇右镇魔司指挥使一职......” 魏合将卷轴递到她面前,“恭喜你,姜指挥使。” “这是上京的旨意。” “在你动手之前,便已经到了。” 姜月初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 不是......玩真的?! 她下意识地接过那卷轴,摊开。 上面的字,她倒是都认得,可是那印章代表着什么,确看不明白。 她看得一头雾水,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了徐长风。 徐长风一把将卷轴夺了过去。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将眼珠子塞到卷轴上。 “......总司的朱批......是真的......真是总司......疯了......” 疯了。 真的是疯了! 魏合疯了也就算了! 怎么连总司那边,也跟着一起胡闹?! “当然,如今只是暂代,算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总司那边,也不是真的疯了。” “你的境界,终究还是低了些。” 他看着姜月初,缓缓道:“所以,总司那边的意思,待至少你入了种莲境,这暂代二字,方可抹去。” 种莲...... 点墨之上,方是种莲。 姜月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欲裂。 “大人,我......” 魏合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知道你不想管事,也懒得管事,但先别推脱,如今,这不过是个名头,甚至......都不会告知都司里的弟兄们。” “那...这又是何意?”徐长风愈发不解。 魏合没有理会他,接着与姜月初解释道:“况且,就算你日后真入了种莲,也还需得完成总司那边设下的历练,到那时,你若还是不想做,大可直接撂挑子不干,总司那边,还能绑着你不成?” 说白了。 现在就是挂个名呗?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脑子里那团浆糊压了下去。 她看着魏合,表情很是认真。 “那...有什么好处么?” 魏合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好处?” “自然是有的。” 他看着姜月初,缓缓道:“你如今,是总司那边挂了名的人,若真被宝刹寺的人杀了,总指挥使,会亲自为你报仇。” 此话一出。 徐长风的呼吸,猛地一滞。 总指挥使......亲自报仇? 这是何等天大的承诺! 整个大唐镇魔司,能得此殊荣的,怕是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然而。 姜月初沉默了片刻,极其僵硬地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 草! 报仇有个屁用啊!!!! 人死了,你就是把整个宝刹寺都扬了,关我屁事! 我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你鼓掌不成?! 见少女这般表情,魏合自然知道她心中的不忿。 他解释道:“我知道这般承诺,在你听来,或许无用,可你入司时日实在太短,本该有的优待,如今总司给不了你......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总司有总司的考量。” “寻常人想坐到这个位置,起码也是要熬上数十年,便是天纵之辈,少说也得三五年,三五年的时间,足够朝廷将你的底细查个底朝天,足够总司那边有了判断。” “否则,谁能作保,你不是妖魔派来的奸细,亦或者吃干抹净,转头就脱离朝廷?” “你能如今便有这个机会,实在是你的天赋太过难得。” 姜月初的瞳孔,微微一缩。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情有可原。 哪怕前世上班,都有试用期呢。 她现在才来了多久。 司里怎么可能把什么好处都给她? 哪怕她天赋再妖孽,可若不是自己人,又有何用? 只要朝廷一日手握资源,就不愁没有其他天才为其效命。 “我明白了。” 魏合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行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莫要外传,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 待到身影消失在门外,书房内,再度陷入了死寂。 “......” 徐长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俊美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良久。 他终是再也忍不住,“魏大人,我实在不解,为何总司那边会同意此事?” “莫非...是因为这丫头的身世?” “身份来历?”魏合轻笑一声,“长风,你徐家乃是将门世家,你父更是当朝左骁卫,权柄赫赫。” “便连你,都未曾有过优待。” “你觉得,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天大的背景?” “更何况,”魏合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那丫头出自哪个姜家,你又不是不知,姜家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还需要我多说?” 徐长风下意识地反驳。 “我说的不是姜家......” 话刚出口,他便猛地反应过来,脸色瞬间一白。 “慎言!” 魏合的声音,陡然转冷。 徐长风浑身一颤,连忙躬身,额上已是见了冷汗。 “卑职......卑职失言,还请大人恕罪!” 魏合盯着他看了半晌,终究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罢了,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当不得真。” “你还记得,这丫头刚入我镇魔司时,是什么境界么?” “......” 徐长风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知。” 当初,他根本没怎么在意这丫头,哪里会去刻意探查对方的修为。 至于如今...... 呵呵。 对方修为已经在他之上,他想探,也探不出了。 不过按照如今的成丹境推测,一个月前,大概也在鸣骨后境左右吧? 就算天赋再妖孽一点... 中境? 然而,随着魏合缓缓吐出两个字,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怀疑人生。 “闻弦。” ------------- 再睡一会。 晚上通宵码字。 求求支持555555~ 第108章 发俸 翌日,天刚蒙蒙亮。 姜月初难得起了个大早。 左右睡不着,索性起了身,在院中打了一套《阴阳纵横手》,拳势舒展,缓缓吐纳,直到体内那股燥热完全平息,才收功站定。 刚要回屋,院门便被人轻轻叩响。 “姜大人。” 门外传来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姜月初有些疑惑,走过去拉开门栓。 门外,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挑着扁担,抬着箱笼,恭恭敬敬地候着。 为首的,是个瘦高的账房先生模样的人。 “姜大人,小的乃是都司府库的人,特来为您送上这个月的俸禄。” 说着,那瘦高男子便躬身行礼,示意身后的汉子们将东西抬进来。 “俸禄?” 姜月初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今日好像确实是发俸的时日。 关于郎将的俸禄,她倒是没怎么关注过,只依稀记得,当初升官钱领了百两。 至于其他的东西,想来也不会太少。 可当那几个汉子将东西全部抬进院子时,姜月初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 好家伙。 百两纹银,码得整整齐齐,泛着雪亮的光泽。 四十石米,堆成小山般,足足占据了院子小半个角落。 这方世界的度量衡,与她前世略有不同。 一石约莫百斤重,四十石,便是四千斤。 除此之外,还有一百二十斤上好的猪肉、牛肉,另有十几匹上好的绸缎,几坛老酒,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油盐酱醋等物。 姜月初的院子,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俨然一副过年景象。 瘦高男子见姜月初面露惊愕,连忙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姜大人,您如今乃是六品郎将,每月百两纹银,米四十石,肉一百二十斤,以及这些时令的绸缎酒水,皆是例钱。”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寻常镇魔卫,皆需自行去府库领取,姜大人身份尊贵,自然由小的们亲自送上府来。” 姜月初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瘦高男子见她没再多问,便又躬身行礼,带着人退了出去。 院门合上,姜月初看着满院的财物,一时有些无奈。 寻常人家,一个月三五两银子,便已能过得有滋有味。 她这百两纹银,四十石米,一百二十斤肉,再加上那些绸缎酒水,足够养活十户人家一年半载了。 哪怕她如今身为成丹,是比较能吃,可一个人哪吃的了这么多。 更何况,平日里待在家中吃饭的时候也不多,要么在外执行公务,要么就去魏清家蹭饭。 如此多的数目,怕是够她吃个小半年了...... 姜月初叹了口气,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开始收拾这些东西。 反正靖妖坊治安不错,从未有过什么毛头小贼敢来这地界光顾,她随手百两纹银扔进了屋里一个半旧的木箱。 随后,又将那四十石米,一袋袋地搬进了柴房。 然后是肉。 她将肉切成大块,用盐腌好,一部分挂在屋檐下风干,一部分则用刀剁碎,准备熬些肉酱。 至于那十几匹绸缎,还有几坛老酒,她也一并搬进了屋里。 绸缎可以留着自己穿,或是拿去换些银钱。 酒......她不怎么喝,留着待客倒是可以。 一番忙活,小院总算恢复了些许清净。 姜月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了眼天色,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罢了。 今天就不出门吃早饭了。 挽起袖子,姜月初走进厨房,架起锅,舀了两瓢米,又从肉里切下一大块,剁成肉糜,丢进锅里,又随手抓了两把青菜。 很快,一锅热气腾腾的肉粥,便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姜月初端着碗,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口一口地扒拉着。 粥很烫,肉很香,至于菜...是她半月前买的,都有些蔫了,口感不是很好。 她一边吃,一边思索。 指挥使一事,倒是不用操心。 如今只是名头,况且还不对外公布,等她到了种莲境,都不知要多久了。 眼下,最重要的,唯有两件事。 其一,便是该出门找妖物杀了。 若不是宝刹的人突然来,也不会停留在此这么多时日。 她清楚自己的底细,若无道行支撑,所谓的天赋,不过是空中楼阁。 如今以她成丹境的修为,一对一,或许能轻松应对一个同境强者。 可若是一对十呢? 或者再夸张些,敌人丧心病狂,派了百个成丹来对付自己...... 思及此,姜月初的眼神锐利了几分。 这天下,从不缺以多欺少的例子,如今这点修为,远不足以让她高枕无忧。 起码,也得先步入点墨境。 其二,宝刹寺的虚实,也该早些打探清楚了。 如今她杀了忘尘,彻彻底底与宝刹再无转圜余地。 她姜月初,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既然有仇,又怎么可能等着对方找上门来? 与其被动接招...... 不如先下手为强。 想到这里,姜月初三两口将碗里的粥扒拉干净,起身收拾完毕。 该出门了。 ... 天字营。 姜月初迈步而入,注意到今日有不少生面孔。 见她进来,那些人也只是投来一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专注于各自的事。 能入天字营的,实力、天赋、运势,缺一不可,很少有人会因为对方是个女子,便会没事找事。 李清远与石崇岳正准备出营,见了她,立刻迎了上来。 “姜姑娘。” 李清远抱拳道,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姜月初客气地回了一句,随口问道:“你们这是去......” 李清远笑了笑,解释道:“陪同石兄走一趟,他准备突破成丹,需要些特殊的物件,我陪他去寻。” 闻言,姜月初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哦...那你们忙。” 她敷衍地应了一句。 原来不是去斩妖的...... 李清远见她似乎意兴阑珊,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姜姑娘可有时间,关于上次黑河白蛟一事,司里查出了些线索,还未与姑娘说明。” 姜月初脚步一顿,转过头,眉梢微挑:“白蛟?” 第109章 羌江龙王 “白蛟?” “正是。” 李清远看了眼四周,低声道:“此地不便,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月初看了看四周,点头道:“请。” 三人走到一旁僻静的角落。 李清远这才接着道:“姜姑娘或许不知,那黑河白蛟,来头可不小。”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凝重:“在西域妖庭那边,有一条大河,横贯数千里,白蛟一族,世代盘踞于此,血脉纯正,势力庞大,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涉足中原,故而司里对它们了解甚少。” “不过,也正因如此,一旦有白蛟出现在大唐境内,其踪迹便很好查,那黑河白蛟,大抵便是从西域而来。” 姜月初眉头微蹙。 李清远继续道:“我镇魔司的典籍记载,早些年,白蛟一族便有一头大妖,盘踞在剑南与陇右的交界处,自称‘羌江龙王’。” “此妖性情凶悍,曾一度搅得两道生灵涂炭,后来被我陇右与剑南都司联手围剿,却也只是让其逃回了羌江深处,并未彻底斩杀。” “这头白蛟,与那羌江龙王有何关联?”她问。 李清远摇了摇头,叹道:“司里查不到确切的关联,但白蛟一族素来稀少,血脉又极尽珍贵,如今平白被人斩去一头,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西域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那些白蛟大抵也顾不上这边,但那羌江龙王......如今依旧盘踞在羌江,怕是不会坐视不理,姜姑娘,你还是要多加当心。” 姜月初闻言,眼中并无惧色,反而来了精神。 “那龙王,实力如何?” 李清远沉声道:“具体境界不详,但当年能与数位成丹境的高手周旋而不死,想来境界不低......” 姜月初点了点头,将这些信息默默记下。 “多谢李大哥提醒。”她淡淡道。 “姜姑娘客气了。” 他抱拳道,“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罢,他与石崇岳便转身离去,留下姜月初一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 “你要去剑南?” 魏合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脸上满是错愕。 他实在搞不懂,这丫头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宝刹寺的麻烦还未解决,她竟又想着往剑南道跑? 姜月初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怎么,去不得么?” 魏合陷入了沉思。 镇魔司的规矩,倒并非死板到不许司中官员离开自己所属的地界。 陇右与剑南毗邻,两个都司也素有往来。 只是,跨道行事,终究是麻烦了些。 更何况,她如今官职不低,一个陇右郎将,平白无故跑去别人的地方,难免会引人非议。 魏合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心中忽然一动。 不对。 这丫头行事,向来是无利不起早。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要去剑南。 “为了那头白蛟?”他试探着开口。 姜月初倒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是。” 魏合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丫头杀了黑河白蛟的事,如今怕是已传遍了整个凉州府。 此事迟早会传到那畜生的耳朵里,她有所担心,倒也正常。 可担心归担心,也不至于这般...... 魏合皱起眉头,沉声道,“那羌江龙王盘踞剑南道多年,自有剑南都司的人盯着,它但凡敢有异动,剑南那边绝不会坐视不理。” “退一万步说,就算它真有本事,从剑南都司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一路跑到我陇右来寻仇,难不成我陇右都司是吃干饭的?” 闻言,姜月初一脸狐疑,也不说话。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魏合。 魏合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他重重地咳嗽一声,试图挽回几分颜面。 “是,如今陇右都司指挥使一职空悬,人心浮动,比不得当年鼎盛之时!下面的人,是有些懈怠了......可若是区区一头妖物,司里还是能对付的。” 姜月初叹了口气。 倒不是不相信对方的话。 只是,一路走来,好像每次,都是自己来扮演兜底的角色。 魏合看着她这副模样,脸上有些挂不住。 “怎么?你不信?” “信。” 姜月初语气平淡。 可她越是如此,魏合便越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想起了当初在金城,若不是这丫头,刘沉那一整队人,怕是早就喂了猪妖。 又想起了玉门关内,若不是她,怕是早被妖魔混入城中。 再到前些日子的黑河,如果不是有她在,天字营的三位郎将,怕是也要折在那头白蛟手里。 可他堂堂陇右镇魔司大将军,总不能当着一个小辈的面,承认自己这边无人可用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魏合的声音,终究是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无奈。 姜月初抬起眼,看着他。 “所以我才要去。” 宝刹寺再如何势大,终究还是人。 是人,便要讲规矩,要顾忌朝廷的颜面,行事总有迹可循。 可妖魔不同。 尤其是那等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占山为王,自成一方气候的大妖。 其行事,从来只凭喜好,不讲道理。 如今,既然知道那所谓的羌江龙王,迟早会盯上自己。 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凉州府,等着对方找上门来? 姜月初从来没有指望过别人,也不习惯指望别人。 如果每一个人都向别人要一份安全感,谁又能多一份给别人? 良久。 魏合长长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脸上满是疲惫。 “罢了,罢了,你这丫头,跟你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我分明很讲道理的...... 姜月初想了想,还是没说出这句话。 魏合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从书案上拿起一份空白的公文。“只是...你如今终究是六品郎将,代表的是我陇右都司。” “一个陇右郎将,无缘无故,跑到剑南道去,剑南都司那边,会怎么想?是觉得剑南无人,要你一个丫头去替他们斩妖除魔?” “剑南都司如今的指挥使,姓赵,最是护短,也最重规矩。” “这样...你此去,算是公务。” “我以陇右都司的名义,正式行文剑南都司,言明黑河白蛟一事,与那羌江龙王或有关联,特派你前去,与他们互通有无,共商对策。” “如此一来,你便是奉命行事,名正言顺,那赵指挥使再如何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魏合一边说,一边写,不过片刻功夫,一份措辞严谨的公文便已写就。 他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又从一旁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铜印,重重盖下。 鲜红的印泥,烙印在黑字之上,平添了几分肃杀。 “喏,拿着。” 他将那份公文推了过去。 “到了剑南地界,万事小心,莫要与当地的镇魔卫起了冲突......有什么委屈,回来再说,日后等你坐上指挥使的位置,不用你表示,他们自然会来巴结你。” 姜月初接过公文将其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而后,对着魏合,抱了抱拳。 “谢大人。” 第110章 剑南道 晨雾浓重。 雾自山谷间升腾而起,将连绵的青峰尽数吞没。 只留下几抹模糊的黛色轮廓,像是宣纸上晕开的墨点。 前几日的雨,早已将官道冲刷得不成模样。 一行三马,踏在官道上,行进缓慢。 马蹄踩在泥里,溅起水花,声音沉闷。 三人皆是玄色黑衣,身披狼毛大氅,腰挎刀剑,显然,不是寻常百姓。 默默又往前走了一阵,前方官道,现出个三叉路口。 就在此时。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自右侧的岔路口,不紧不慢地传来。 为首的青年皱起眉头,身后的二人,亦是瞬间停住,原本还算轻松的神情,霎时变得凝重。 锵。 三人不约而同,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雾气涌动。 一道身影,缓缓自雾中行出。 待到身影逼近,看清来人,三人紧绷的神经,丝毫没有放松。 来人同样骑着一匹黑马,只是那马瞧着寻常,并无神骏之处。 马上坐着的,是个少女。 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黑色衣物,长发随意地用一根布带束在脑后,虽未施粉黛,可那张脸,实在是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在这荒郊野岭,官道之上,忽然冒出这么个绝色少女,多少有些诡异。 “......” 三人没有搭话的意思,少女同样也没开口。 她只是斜睥了三人一眼,随即,轻轻一磕马腹,黑马便迈开蹄子,不紧不慢地从三人身旁行过。 姜月初默默赶路。 日头渐高,晨雾开始散了。 先是山尖,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笔锋,带着湿漉漉的墨意。 紧接着,整座连绵的山脉,便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她的眼帘。 不得不说,剑南道与陇右,当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陇右的天,是灰黄的,地是焦褐的,便是有山,也多是光秃秃的,像是剃了头的和尚。 可这里的山,青得能滴出水来,一层一层,叠得没了尽头。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前世她倒是想去川蜀旅游,可惜一直忙于工作,没有机会。 此番,倒也算是了却心中一番念想。 山如利剑,直插云霄。 水如长蛇,潜伏于野。 如此地方,想来,妖魔绝对不会少吧? 真羡慕剑南都司...... 这样想着,前方官道已到了尽头。 一条大江,横亘于前。 江面宽阔,水流湍急,即便是隔着老远,也能听见那轰隆隆的水声。 江边,有个简陋的渡口。 几根烂木头搭了个码头,旁边停着一艘颇大的船。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船夫,正蹲在渡口。 见她牵马而来,老船夫只是抬了抬眼皮。 “过江?” 姜月初点了点头,“马能过么?” 老船夫嘿嘿一笑,“能过,怎么不能过。”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朝着那艘船一指。 “我这船,是这渡口最大的一张,吃水深,专渡车马,稳当得很。” 姜月初没再多言,只是问道:“多少钱?” “人五文,马十文。” 姜月初从怀里摸出十五个铜板,丢了过去。 老船夫将铜板接住,在手里掂了掂,转身一边解着缆绳,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姑娘一个人?” “嗯。” “这几日江边不太平,一个人走,还是小心些好。” 姜月初牵着马,走上那摇摇晃晃的船板,黑马有些不安,她伸手拍了拍马脖子,才渐渐安分下来。 “不太平?” “可不是。” 老船夫嘿了一声,“也不知是哪路神仙斗法,前几日夜里,这江水都快涨到天上去了,吓得人不敢出门。” 他顿了顿,又道,“...许是......龙王发怒了。” 姜月初心头一动。 “龙王?是妖物么?” 老船夫摇了摇头,“这羌江龙王,邪性得很,是妖是神,谁又说得清?” 姜月初站在船头,看着浑浊江水,默然不语。 老船夫解开缆绳,正要将船推离渡口。 “船家,且慢!” 远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道声音自远处传来。 老船夫动作一顿,循声望去,嘿嘿一笑,“今儿个倒是奇怪,怎的都赶着趟儿来渡江?” 姜月初眯起眼。 雾气中,三道身影策马而来,到了渡口前。 正是先前在岔路口遇见的那三人。 为首的青年看了一眼船上的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随即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随手扔了过去。 “我们三人三马,过江。” 老船夫手脚麻利地接住,“好说,好说。” 三人牵着马,依次上了船。 颇大的渡船,因为多了三人三骑,瞬间显得有些拥挤。 竹篙轻点,船悠悠地离了岸,驶入宽阔的江面。 三个汉子自上船后,便一言不发,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隐隐将那少女围在了船头。 姜月初倒是神色自若,目光落在宽阔的江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风吹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她只是抬手将其拨到耳后。 沉默了半晌。 为首的那名青年,忽然开了口,“船家,向你打听个事。” 老船夫闻言,瞥了他一眼。 “客官想问什么?” 青年沉吟片刻,问道:“这羌江边上,可还太平?” 老船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客官也是外乡人吧?前几日夜里,江水涨得老高,淹了好几处沿江的渡口,好在没伤着人,不然,又是一桩麻烦。” “那镇魔司呢?这附近,可有镇魔司的人驻扎?” 青年身后的一个汉子,忍不住插嘴问道。 “镇魔司?” 老船夫思索了一阵,“有倒是有,在下游几十里外的青石渡驻扎着......” “那此地镇魔司,主事的是谁?” “叫...叫什么来着......”老船夫挠了挠头,“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知道这些,只晓得官爷们不常来江边。” 三人对视一眼,皆是沉默下来。 老船夫见他们这副模样,还当是吓着了,嘿嘿一笑,又宽慰道:“不过客官们也莫要太过担心,这江水也就闹腾了那一晚,这两日,倒是风平浪静得很......” 话音刚落。 “轰隆——!” 整艘渡船,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第111章 十七八岁的成丹境 船身剧烈地摇晃,江水泼溅而上,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袍。 “我这破嘴......我这破嘴!” 老船夫被这一下晃得摔倒在地,也顾不得疼,只是脸色煞白地拍着自己的嘴巴,眼中满是惊恐。 只见方才还算平静的江面,此刻竟是动荡不已。 青年眉头紧锁,死死盯着脚下这片诡异的江水。 白蛟一族,与寻常妖物不同,其性情孤高,血脉尊贵,领地意识更是强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地步。 它们极少愿意在自己的境内,允许其他妖物踏足。 也就是说,眼前这番动静,十之八九,便是那头畜生闹出来的。 可剑南都司那边,分明上报,此地的妖魔,早已被镇压躲在暗处,丝毫不敢露面。 这叫躲在暗处?! 青年心中怒骂一声。 可这动静,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眨眼功夫,那翻涌的江水,便又诡异地平息了下去。 船身不再晃动,只剩下江风吹拂,水波不兴,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是众人的错觉。 可甲板上的水渍,却在提醒着所有人,那不是幻觉。 “老天保佑......龙王爷息怒,龙王爷息怒......” 老船夫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整理蓑衣,赶紧拼了命地朝对岸划去。 船行得很快。 这一次,再无波澜。 很快,渡船便靠了岸。 “到了,到了,客官们快些下船吧。”老船夫像是生怕这江里再冒出什么东西来,催促着众人。 青年一言不发,牵着马,率先走下摇晃的船板,他身后的两名汉子紧随其后。 三人正欲上马离去,却听闻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船家,青石渡在何处?” 三人脚步一顿,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那少女依旧站在船头,正看着那惊魂未定的老船夫。 老船夫闻言,下意识地抬手,往江水下游一指。 “顺着官道往下游走个二十里,便能瞧见一处大渡口,那便是青石渡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连忙补充道:“姑娘,你问那地方作甚?那儿可是镇魔司的地界,听说里头的官爷凶得很,但凡有闲杂人等靠近,问都不问,是要被当场格杀的!” 姜月初摆了摆手,也不解释,牵着马下了船,正欲翻身上马。 “姑娘请留步。” 为首的青年忽然开口,喊住了她。 姜月初动作一顿,侧过头。 青年走上前几步,抱了抱拳,神色郑重。 “敢问姑娘,可是剑南都司的人?” 姜月初摇了摇头。 “我不是。” 不是? 青年一愣。 若不是剑南都司的人,跑去青石渡做什么? 他心中念头急转。 难不成......和他们一样,也是总司派来的人? 可也不对啊。 既然总司已经派了人过来,查探羌江龙王一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派他们过来? 青年还想再问些什么,可那少女显然已经没了耐心。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翻身上马。 “驾。” 一声轻喝,黑马便迈开蹄子,顺着官道,朝着下游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跑去。 转眼间,那道纤细的身影,便再度没入了尚未完全散尽的雾气之中。 “......” 三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一时竟都忘了要走。 “顾哥。” 先前插话的那个汉子,上前一步,凑到青年身边,压低了声音,脸色有些难看。 “这丫头,有些古怪。” 青年眉头紧锁,“怎么说?” 那汉子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满是凝重。 “方才在船上,我见她气度不凡,便留了个心眼,暗中想探究一番她的底细......” “却......却是什么深浅也看不出来......” “什么?!” 另一名一直沉默的汉子,闻言大惊。 那汉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起初也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可方才她上马之时,我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一字一顿道。 “此人,起码是成丹境。” “嘶——” 最后那名汉子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成丹境?老张,你莫不是看错了?这丫头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怎么可能是成丹境?!” 十七八岁的成丹境。 这等天赋,便是放在整个大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与之相比吧? 青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远方尚未散尽的雾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十七八岁的年纪......女子......又在这陇右与剑南的交界地带......”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 “我大概知道,是何人了。” “顾哥你认识?” 二人皆是一惊,齐齐看向他。 青年摇了摇头,“谈不上认识,只是......听我阿姐说起过,陇右地界,出了个了不得的天纵之辈。” “其天赋,堪称妖孽,便是比起当年的她,也犹有过之。” “......” 老张和另一名汉子,已经彻底傻了。 这是何等夸张的评价! 要知道,对方口中的阿姐是谁? 那可是......当今大唐镇魔司,右镇魔使是也! ... 姜月初默默赶路,脑子里却在飞快盘算着。 早在来之前,魏合便特意嘱咐过一番。 像这等盘踞一地的大妖,必有剑南都司的人手镇压。 若是想动它,于情于理,都得先与此地镇守之人,通一声气。 她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不是在自家地界,杀个妖,还要如此麻烦。 这要是在陇右,有这通报的工夫,那头畜生都够她来来回回杀上几遍了。 可凡事都要讲规矩。 她可以不在乎剑南都司怎么看,却不能不顾及魏合的脸面。 否则,坏了规矩,她是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魏合那边,怕是要头疼不已。 已经麻烦了人家这么多,若无必要,姜月初还是不好意思再给人添麻烦的。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官道尽头那片连绵不绝的青山。 “只希望这剑南都司的人,能好说话一些吧......” 第112章 剑南都司的为难 官道沿着江岸,一路向下。 日头渐高,雾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唯有江面上,还缭绕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二十里路,不远不近。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官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临江而建的简陋木寨。 寨子不大,几排木屋,一座算不得高的哨塔。 寨子口,十几道身着玄衣赤纹的身影,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 有的在擦拭腰刀,有的蹲在地上,就着一块破木板赌骰子,更多的,则是无所事事地靠在栅栏上,看着江水发呆。 马蹄声由远及近。 几乎是同一时刻。 擦刀的停下了动作,赌钱的收起了骰子,发呆的也站直了身子。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朝着官道来处望去,原本还算轻松的神情,霎时变得肃杀。 可待看清来人,众人脸上,又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几分错愕。 什么情况? 来了个丫头? 姜月初勒住缰绳,在寨子外十余步处停下,翻身下马。 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伤疤的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姜月初一番,眉头紧锁,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此地,便是青石渡镇魔司驻地?” 一个瞧着年轻些的镇魔卫,没好气道:“明知故问!此乃镇魔司重地,闲人免进,速速退去!” “闭嘴。” 刀疤汉子呵斥一声,止住了身后那人的话。 他混了这么多年,眼光毒辣。 寻常百姓见了他们这身衣服,早就吓得绕道走了,哪有敢主动上前的。 眼前这少女,孤身一人,神色自若。 如此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误闯此地的寻常百姓。 他抱了抱拳,语气还算客气,“姑娘,我等在此地有公务在身,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可去下游三十里的县城衙门报官。” 姜月初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递了过去。 “在下陇右都司郎将,姜月初。” 此话一出。 众人面色一愣。 郎将? 刀疤脸下意识接过公文,目光落在上面。 公文上的字迹先不提,那枚印记,他却是认得的。 确实是陇右都司的印记。 他脸上的戒备,缓缓褪去,不过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 先前倒是听说如今陇右都司自指挥使空悬后,便一蹶不振。 可没想到,混到了如今的地步...... 这么年轻的丫头,都能当郎将了? “姜大人,此事实在重大,卑职做不了主,还请您在此地稍候片刻,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刀疤脸将公文双手奉还。 “嗯。” 姜月初点点头,倒是也没不满对方先前的态度。 自己为了不惹人注意,并未穿着官衣出门,一身寻常的黑衣,瞧着与江湖游侠无异。 这般谨慎,情有可原。 刀疤脸转身,步履匆匆地进了寨子。 原本还聚在一处无所事事的镇魔卫们,此刻也不敢再嬉笑打闹,一个个站得笔直,只是那好奇的目光,却总是不住地往姜月初身上瞟。 过了不过片刻功夫,那刀疤脸又从寨子里跑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他的脸上,却满是为难。 “大人,请回吧。” “嗯?” 姜月初眉头一皱。 刀疤脸苦涩道:“是......是关郎将的意思,羌江之事,自有我剑南都司处置,不敢劳烦陇右的同僚,还请大人......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 “......” 姜月初没有说话。 她可以理解对方的门户之见。 可即便如此,连面都不见一面,便这般赶人,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心中虽有不快,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无妨,此事我一人出手便是,无需你们相助。” 此话一出,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关郎将的意思,羌江龙王,任何人不得擅自插手,更不许......将其惊扰!” “......” 姜月初脸上的最后一丝客气,也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缓缓抬起眼,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眼前。 刀疤脸只觉一股寒意袭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也按在了刀柄上。 周遭的镇魔卫,更是如临大敌,一个个拔刀出鞘,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大人......这是关郎将的命令,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闻言,姜月初漠然道:“不见我,也就算了。” “现在,还不允许我动那畜生?” “你们剑南都司,当真是有趣,难不成那畜生是你们亲爹不成?” 这话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刀疤脸的脸色难看至极,他虽心中畏惧,可到底也是跟随关郎将多年,如今面对陇右都司之人,更是不可能退缩。 当下,语气也是强硬起来。 “在剑南道,自然是我剑南都司说了算,莫说今日你一个郎将在此,哪怕是你们大将军亲至,关郎将说不准,尔等亦不可插手!” “如今那龙王已被我等镇压于此,你若胆敢插手,惊扰了此地安宁,一律视为与妖魔勾结,就地格杀!” 话音落下的瞬间。 寨子里,也是走出了百余道身影。 人人玄衣赤纹,神色冷漠,皆是握住刀柄,随时准备出鞘。 面对众人的威胁,姜月初却是笑了。 你若好言相劝,她还可以和你说道说道。 可若是想给她施压...... 她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既然如此,我今日还非闯不可。” 然而。 话音落下瞬间。 轰—— 一杆丈八大戟破空而至,裹挟着千钧之势,重重地插在了姜月初身前不过三步之处! 戟尾犹自嗡嗡作响,深入地面不知几尺。 一道身影,缓缓自寨中走出。 面容苍老,身形却挺拔如松,眉宇间,满是百战之后的凶杀之气。 同样是玄衣赤纹,身后一袭血色披风,肩头之上,绣着的,却是一头咆哮的金色猛虎。 他看着姜月初,声音沙哑,却如洪钟。 “关某镇压此地十余年,还从未见过有人胆敢擅闯此地,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 “念在陇右都司的面上,就此离去,我当无事发生。” “你若是有胆,大可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 五更奉上。 再次跪求为爱发电!给小作者添添币吧! 第113章 巡察使 戟身嗡鸣,如龙吟虎啸。 关游龙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他自二十多岁入镇魔司,至今已有九十四载,大小阵仗,何止千百,征战一生,所见之人无数,狂妄的,不怕死的,他见过太多。 可他从未想过,一个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丫头,在自己如此气势的压迫之下,竟还能这般镇定自若。 周遭的镇魔卫,更是屏住了呼吸,一个个手心冒汗。 他们跟随关游龙镇守此地多年,深知这位关郎将的脾气。 说一不二,杀伐果决。 可下一瞬。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少女,竟真的抬起了脚。 一步落下,她与那杆犹自嗡鸣的大戟,不过咫尺之遥。 “好胆!” 关游龙怒极反笑,眼中杀机毕露。 他暴喝一声,身形如离弦之箭,赫然冲上! 在奔跑途中,他身子一侧,右手已然握住那深入地面的戟杆。 轰—— 整杆大戟被他单手拔出,带起大片泥土碎石! 他手腕一转,丈八大戟在他手中竟是轻如无物,回首便朝着少女的头顶,重重拍砸下来! 当然。 他也不可能下死手。 左右都是镇魔司之人......若是寻常镇魔卫也就算了,可毕竟对方身份不低。 这一击,他用的是戟背,而非锋刃。 若是拍重了,最多也就让眼前这丫头重伤,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不至于毙命。 然。 在拍砸的瞬间。 姜月初竟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迎着那落下的巨大戟身张开。 啪! 一声脆响。 “我草!” 众人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想象中骨断筋折的画面并未出现。 只见本足以将一头奔牛砸成肉泥的大戟,竟是在距离少女头顶不过几寸之处,戛然而止。 “......” 关游龙面色一愣。 怎么可能?! 姜月初托着戟身,缓缓抬起眼。 下一瞬。 五指猛地发力。 “给老夫松开!!!” 他怒吼一声,拼了命地想将大戟抽回,可那兵刃却像是长在了对方手里一般,纹丝不动! 姜月初手腕一转,竟是反客为主,抓着那杆大戟,猛地往自己身前一拽! 关游龙猝不及防,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这股巨力带着,踉跄着朝前扑去! 他心中大骇,多年的厮杀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便要松开兵刃,抽身后退。 可已经晚了。 少女握着戟杆,右腿膝盖,却猛然朝着对方空门大开的腹部,重重顶了上去! 砰——! 血色披风,轰然倒卷! 关游龙整个人倒飞而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砸落在十几步开外,翻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 可刚一撑地,便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重达百斤的丈八大戟,此刻,正被那少女单手拎着。 她随意地掂了掂,而后,像是丢一根无用的烧火棍般,随手往地上一扔。 当啷——! 随着这一声重响,周遭的镇魔卫,无不骇然,被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为何镇守羌江十余年的关郎将,会不敌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女! 而且,连兵器都被对方缴了,如此大辱,分明就是一边倒的局面! “竖子...安敢辱我!!!” 关游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满脸震怒。 “给我拿下!!!” 早已被吓傻的镇魔卫,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回过神来。 他们跟随关游龙多年,更是知道自己等人在此地所做之事。 今日之事,若是败露...... 关游龙第一个掉脑袋不假,可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念及此处,刀疤脸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一咬牙,低吼一声。 “结阵!!” 锵!锵!锵! 百余名镇魔卫齐齐拔刀,寒气森然。 姜月初眉头皱起。 这阵仗,不像是要驱逐同僚,倒像是要围杀什么大妖。 此时此刻,她哪还能不明白。 所谓镇守,其中必然有鬼。 否则,就算这群人,为的是剑南都司的脸面,也不至于这般死战不退。 不过,她向来吃软不吃硬。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对魏合道了声抱歉。 今日之事,怕是又要给他添麻烦了。 正要动手。 “都给我住手!!!” 一声惊怒交加的暴喝,自不远处传来! 寨子口的众人,皆是一愣,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官道之上,三骑绝尘,正朝着此地飞奔而来! 为首之人,正是先前在渡口与姜月初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 他脸上满是焦急与怒火,人还未至,声音便已再度响起。 “你们剑南都司他娘的疯了不成?!” 关游龙脸色一变。 他扶着胸口,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青年翻身下马,几步便冲到了阵前,挡在了姜月初与众人之间。 他看也未看身后的姜月初,只是盯着关游龙,厉声喝道:“关游龙,你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今日之事,若是上报总司,你就不怕被摘了脑袋?!” 关游龙被他这番话骂得一懵。 可紧接着,便是勃然大怒。 他堂堂剑南都司郎将,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辱骂?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青石渡撒野?!” “我?” 青年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手掌拂过腰间,将一块腰牌扔向对方。 “......” 关游龙拿起腰牌,定睛一看,神色忽然变得惶恐。 “对同僚拔刀相向,意图格杀,此乃镇魔司大忌!你镇守羌江十余年,功过暂且不论,今日之举,已是死罪!”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汉子,已上前一步,将一根铁链,哗啦一声,扔在了关游龙的脚下。 “自己绑上。” “莫要我亲自动手,也别让剑南都司,跟着你一起丢人。”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青石渡的百余名镇魔卫,彻底懵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什么身份,竟敢让关郎将自缚请罪? 姜月初也有些意外。 她本已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看样子,身份好像不低...... 关游龙盯着地上的铁链,神色阴晴不定。 良久。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关游龙竟真的弯下腰,捡起了那根冰冷的铁链,随后,递向身边的刀疤脸。 “照他说的做。” “关大人!” “您......” “我让你,照做!” “......” 第114章 羌江真相 刀疤脸不敢再反驳,只能默默接过,将锁链缠在关游龙身上。 青年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锁链完全缠好,才缓缓开口。 “羌江龙王一事,自即刻起,由总司接管。”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两名汉子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上前一步,一左一右,便要将那关游龙押走。 “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转过身,看向姜月初。 “陇右都司,姜月初?” 姜月初点了点头。 对方拱了拱手。 “在下镇魔总司,黑袍巡查使,顾长歌。” 姜月初入镇魔司虽不久,可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镇魔司下辖各道都司,层层递进,等级森严。 可天下之大,人心难测,难免会有些尸位素餐,甚至是与妖魔勾结之辈。 为防此事,总司那边,特设巡查使一职,权力极大,可巡查天下,监察各地镇魔司,但凡发现不法,轻则上报,重则可先斩后奏。 这些,姜月初都听魏合提过。 只是,她倒是头一回听说,巡察使前面,还带个黑袍二字的。 不过,既然是总司的人,方才又算是替她解了围,她也不至于继续冷着一张脸。 “多谢。” 顾长歌摆了摆手,“关游龙之事,本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倒是没想到,会在此地,与姜郎将撞上。” 姜月初眉梢一挑。 她好像记得,自己当初在船上,没有报过自己的名号。 “你认识我?” 顾长歌笑道:“像姜姑娘这般年纪,便入了成丹的女子,整个大唐,或许也只有一人了。” “这样......” 姜月初点点头,也不再追问。 毕竟她的情况,已经被魏合上报总司。 对方是总司的人,知道的多些,也无可厚非。 她话题一转,忽然问起:“既然如此,那这羌江龙王......” 顾长歌并未多言,只是道:“此地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若也是为此事而来,不若你我一道,查个清楚?” 随后,他目光扫过那群早已没了主心骨的镇魔卫,声音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带我去关游龙的屋房。” ... 屋舍不大。 一床,一桌,一椅。 墙上挂着一张破旧的长弓,角落里放着一捆磨秃了翎羽的箭矢。 顾长歌信步而入,姜月初紧随其后。 刀疤脸跟在最后,低着头,不敢多言。 顾长歌先是走到床边,掀开被褥,又敲了敲床板。 而后,是桌,是椅。 每一处缝隙,每一寸角落,他都看得极为仔细。 姜月初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看着他忙活。 半晌。 顾长歌直起身子转过,看向那早已冷汗涔涔的刀疤脸。 “将你知道的,关于那羌江龙王一事,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刀疤脸身子一颤,连忙躬身,声音沙哑。 “启禀大人......” “那畜生,乃是成丹圆满的大妖,早年间,陇右与我剑南都司曾联手围剿,当时出动了数位成丹,却也只是将其重伤,让它逃回了这羌江深处。” “那畜生生性狡诈,受了重伤后,便一直潜伏于这江底,轻易不肯露面。” “赵指挥使如今正带人镇压道内其余几处大妖,实在抽不开身,司里其余几位将军,也各有要务......” “所以,便一直由关郎将,在此地镇压。” 然而,顾长歌却冷笑一声。 “镇压?” “既是镇压,为何这羌江之上,依旧时常动荡?” “......” 顾长歌踱了两步,逼视着他,“莫说那妖物狡猾,不肯露面。左右不过一头成丹圆满的畜生,若真能引得江水滔天,必然已经靠近江面。” “关游龙在此地十余年,他是瞎了,还是聋了?会察觉不到?” “我......” “说。” 顾长歌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杀意。 “......” 刀疤脸嘴唇动了动,可终究不开口。 顾长歌等了片刻,见他不言,也不恼怒,反倒是自顾自地在这间屋子里踱起了步。 “我记得,关游龙是二十四岁入的镇魔司,如今,已经过去九十多年了吧?” 刀疤脸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不知对方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 顾长歌像是没看见他的反应,走到那张挂着破弓的墙边,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弓弦。 嗡—— 一声沉闷的声响。 “我还记得,关游龙自入司以来,拢共去过七次武庙,但皆未求得灵印。” 此话一出。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煞白。 顾长歌缓缓转过身,冷笑一声。 “既然总司派我等过来,你莫不是觉得,总司这边,会对此地情况一无所知?” “尔等追随他镇守此处多年,莫要告诉我,你们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敢与那畜生动手,你们便也跟着不敢?他让你们在此地不作为,你们便也心安理得地不作为?” “如今,他自身难保,你觉得,他又如何保得了你们?” “我......” 刀疤脸双腿一软,再也撑不住,跪倒在地。 “我等......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顾长歌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子,声音放缓了些许。 “关游龙犯的是死罪,神仙难救。” “可你们未必。” “如实说来,我可以考虑在事后,向总司求情,放你们一条生路。” 刀疤脸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他不是傻子。 哪怕赵指挥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总司既然派了巡查使过来,必然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关郎将是真的完了。 可他不想死。 他上有老,下有小,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混到校尉一职...... 良久。 刀疤脸的眼中,满是苦涩。 “关大人他......他大限将至......” 顾长歌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道:“说下去。” “关大人天资不算出众,困在成丹境已有近甲子,始终无法寸进......他......他今年,已经一百一十有七了。” “武庙,他去了七次,可一次都未能求得灵印。” “若是再无法突破,不出几年,便会气血衰败而亡。” 此话一出,站在门口的姜月初,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难怪刚刚交手的时候,她还纳闷。 怎的镇魔司的成丹境武者,实力还不如当初宝刹寺的忘尘。 第115章 如今,你又在守什么? 顾长歌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镇魔司内,前去武庙的机会,是要用功劳来换的。 关游龙年事已高,一身成丹境的实力,早已不复当年。 心中那点与成丹大妖殊死一搏的勇气,怕是也早就随着气血一同衰败了。 “按照司里的规矩,斩杀成丹境大妖,可求得一次入武庙的机会,再者,便是镇压一处妖魔二十载,亦可换得一次。” “关大人他......他年事已高,那畜生也受了重伤,谁也奈何不了谁......” 顾长歌讥讽道:“所以,索性只要那畜生在他镇守期间,不闹出太大动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无事发生?” “......” 刀疤脸沉默了。 这番沉默,显然是默认了顾长歌的说法。 姜月初默默听着,将一缕垂落的发丝,轻轻撩至耳后。 难怪这老头方才要阻止自己杀妖。 她若是杀了那头畜生,此地的妖患,自然就算是平了。 一个没了妖魔的地界,又哪里还需要人来镇守? 到时候,关游龙这十余年积攒下来的功劳进度,便会戛然而止。 要么,去斩杀一头成丹大妖。 可他怕是早就没了实力与胆气,去斩杀一头成丹大妖。 要么,换一处地方镇守,补齐剩下的年月。 呵。 可天底下,又有几头成丹大妖,会像这羌江龙王一般这么好守? 想来,那畜生也聪明,知道自己重伤在身,若真是闹得天翻地覆,引得剑南都司震怒,换个杀心重的主事之人过来,它怕是早就没命了。 反倒是让关游龙这么个行将就木,只求安稳度日的老家伙守着,才是最安全的。 于是,一个想安稳求功,一个想安稳养伤。 一人一妖,在这羌江之上,竟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这般荒唐的默契。 顾长歌思索了一阵,忽然开口问道:“那这么多年,死了多少人?” “因为有约定,那畜生倒也没敢吃太多人......” “没多少,是多少?” “每月......两个......” “......” 顾长歌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道颤抖的身影。 “每月两个?”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什么。 刀疤脸不敢抬头。 显然也自知身为镇魔司之人,说出这般话,究竟有多么荒唐。 下一瞬。 顾长歌猛地抬起脚,一脚踹在了刀疤脸的肩上! 砰! 后者痛哼一声,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在墙角,才堪堪停下。 “就为了他那点苟延残喘的念想,你们便敢拿这羌江两岸数万百姓的性命,去喂那头畜生?!” “拿着朝廷的俸禄,穿着镇魔司的官衣,你们就是这般镇守一方?!” “滚下去!滚下去将关游龙这老匹夫带上来!” “是......是......” 刀疤脸强忍着痛,赶紧起身,退了下去。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顾长歌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的不轻。 他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平复了心头的怒火。 转过头,看向门口的纤细身影,眼中,竟是闪过一丝歉意。 “让姜姑娘......见笑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 倒不是觉得如何,只是觉得有些丢人。 镇魔司镇的是妖,除的是魔。 可如今,这腐烂到骨子里的脓疮,却被一个前途无量,刚入司没多久,还对镇魔司报有滤镜的丫头,看了个一清二楚。 想来,她心中对镇魔司的那些念想,怕是也要碎得差不多了。 少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 她确实没什么想法。 人为自己争取利益,这很正常。 关游龙怕死,想多活几年,也无可厚非。 可被那畜生吞入腹中的百姓,何其无辜? 若当真是山穷水尽,没了办法,也就算了。 既然自知不敌,分明可以上报都司,分明可以换个人来处置此事。 如此...这就有些该死了。 不多时。 一阵铁链拖拽的声响,自屋外传入。 原本跟着年轻人身后的两个汉子,一左一右,将那披头散发,身上缠满锁链的关游龙,拖了进来。 顾长歌神色平静,淡淡道:“关游龙,你可知罪?” “......” 关游龙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再无先前的桀骜。 “我要见赵指挥使。” 顾长歌摇了摇头,道:“你怕是见不到了,我巡察使行事,有权绕过地方都司,将犯官直接押解回京,交由总司亲自处置。” “可我何罪之有!?” 关游龙猛地挣扎起来,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我问你,我何罪之有!凭什么处置我!” “我关游龙,二十四岁入镇魔司,为剑南斩妖除魔九十三年!我妻子死于妖乱,我独子遭妖魔报复!我这一生,都给了这剑南百姓,给了这镇魔司!” “难道这一切,朝廷都忘了吗?!” 顾长歌道:“总司的卷宗里写得清清楚楚,你斩妖三百七十二,负伤一十九次,功绩是真的,谁也抹不掉。” “既然是真的!那么,以我关游龙九十四载的功绩,以我这一身的伤疤,这羌江两岸的百姓,难道不该让我多活几年?!” “那畜生每月不过食两人!我已在尽力约束!只要再给我几年!只要我能求得灵印,突破境界,我便亲手斩了它!” “我只差几年!只差几年便能再入武庙求一次机缘!” “为何!为何不再给我一点时间!!!” 顾长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般平静,反倒是让关游龙的嘶吼,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良久。 顾长歌才缓缓开口,“关游龙,你镇守此地,多久了?” “......” 关游龙一愣,下意识地答道:“十七年零七个月!” “十七年零七个月......” 顾长歌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每月两人。” “一年,便是二十四人。” “十七年零七个月,拢共是四百一十二人。” “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能突破?你若再失败一次呢?” “他们又该让你多活几年?” 顾长歌向前一步,逼视着他。 “你关游龙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你二十四岁入司,守的是什么?如今,你又在守什么?” 第116章 龙王来临 羌江,江底。 深不见底的洞窟内。 咔嚓......咔嚓...... 巨大的白蛟盘踞在洞窟中央,正撕咬着一条血淋淋的尸体。 它将最后一点碎肉吞入腹中,巨大的信子伸出,舔了舔嘴角的血迹。 还是不够。 这点血食,对于它的伤势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白蛟抬起头,幽冷的竖瞳中,闪过一丝烦躁。 族中已传消息至此,姁儿已死,凶手便在凉州。 心中怒火翻涌,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无力。 伤势恢复得太慢了...... 必须在今年之前,恢复大半的伤势。 否则,万一让凶手跑路,岂不是无处寻仇? 看来,得再多吃些了。 白蛟默默盘算着。 只是......关游龙那老东西...... 它有些犹豫。 先前答应过他,每月只食两人。 如今,倒是自己先坏了规矩。 罢了。 白蛟甩了甩尾巴,搅起一阵暗流。 总要去知会他一声。 大不了,待他报了仇回来,每月少食一人,补上今年的欠数便是。 想来,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匹夫,也不敢多言。 ... 随着顾长歌的话音落下,关游龙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神。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整个人重重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这才没有倒下。 四百一十二人...... 他不是不知道这十七年死了多少人。 可他不敢去算,也不愿去算。 他只记得,自己斩妖三百七十二,只记得自己为镇魔司流过的血。 他以为,这些功劳,这些伤疤,足以让他心安理得地去换那几年的苟延残喘。 可当这个数字,被另一个人,用如此冰冷的语气说出来时。 他那点可悲的骄傲,瞬间便被砸得粉碎。 顾长歌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我且问你,如今那畜生,平日待在何处?” “你镇守此地十七年,莫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 关游龙抬起头,满是落寞与讥诮,竟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呵......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目光扫过众人,“老夫虽年迈,但眼力还是有的。” “你们几人当中,怕是无一人点墨吧?” 话音未落。 顾长歌身边的汉子,已然厉声呵斥道:“废话少说!让你说,你便说!” 他惨笑一声,“当年,陇右与剑南两道都司联手,出动了十七位成丹,围剿那畜生,可结果呢?” “结果,折了两位成丹,那畜生,却还是让它逃回了这羌江深处!” “羌江上下千里,水深百丈,洞窟水道,盘根错节,便是神仙来了,也休想将它从这水里揪出来!” “更何况,它乃白蛟一族,本就是水中大妖,在这江里,便是点墨境,也未必能讨到好!” 他看着顾长歌,讥讽道:“否则,当年它重伤,老夫为何不亲自斩了它?老夫虽老,却还不傻!就凭你们几个,下去,不过是给它填肚子罢了。” 顾长歌的眉头紧紧皱起。 关游龙的话,确实不假。 他此行,虽是奉了总司之命,前来彻查此事,可他手底下,也只有两名成丹境。 他自己,也不过是成丹后境。 “那又如何?”顾长歌身后的汉子,梗着脖子反驳,“难道便怕了它不成?大不了,现在从剑南都司调人过来!” 关游龙只是嗤笑一声,不再多言。 调人? 说得轻巧。 剑南都司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赵指挥使镇压着道内那几头最难缠的大妖,早已是分身乏术。 剩下的几位将军,也各有要务在身。 哪还有空抽身,过来剿一头区区成丹的妖物。 顾长歌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点纷乱的思绪压了下去。 他转头看向姜月初,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姜姑娘,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姜月初也是有些烦闷。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心中却已是没了多少耐心。 顾长歌挥了挥手,“将这老匹夫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 那两名汉子应了一声,便拖着失魂落魄的关游龙,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顾长歌与姜月初二人。 顾长歌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传信回总司,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擅长水战的弟兄前来相助。” “届时,定能将那畜生的老巢,给翻个底朝天。” 姜月初抬起眼,看着他。 “要多久?” “这个......” 顾长歌被问得一愣,“总司距此地,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月。” “一个月......” 时间太长了。 现在不是能不能杀妖的问题。 若是真能找到那畜生,她自信有几分把握,能单独斩了对方。 可现在...特么的妖物找不到,又该如何是好。 便在此刻。 一股浓郁至极的妖气,从江边的方向,朝着寨子这边靠近。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 ... 寨子外。 江风吹拂,水汽氤氲。 一个身穿白袍,面容俊朗的青年,背着手,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自江边行来。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瞧着不像是妖,倒像是哪家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 可守在寨子口的几个镇魔卫,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脸色却齐刷刷地白了。 “几位兄弟,好久不见。” 白袍青年走到寨门前,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几个镇魔卫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 青年也不在意,只是探头往里望了望,有些疑惑地问道:“关兄可在里头?怎的今日这般安静?” “关......关大人他......” 一个年轻的镇魔卫,鼓起勇气,想说些什么。 可话到嘴边,却又被那青年温和的眼神,吓得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 青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想来又是躲在屋里,这老家伙,真是越活越懒散,我早就与他说过,年纪大了,多动动...唉......”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 “我自己进去寻他便是。” 说罢,他竟是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迈步走进了寨子。 那姿态神情,如入无人之境。 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第117章 如此莽撞! 屋舍内。 顾长歌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屋外。 “妖气......莫不成,那妖物竟敢来此地?” 话音未落,他便见身旁的少女,眼中竟是闪过一丝兴奋,转身便要出门。 顾长歌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便要伸手去拉。 “姜姑娘,你这是......” 姜月初身形一侧,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 “当然是去斩妖了。” 废话! 我当然知道是去斩妖! 顾长歌心中暗骂一声,却也只能耐着性子,飞快地说道:“姜姑娘,稍安勿躁!这畜生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说明它还不知道关游龙已经出事了!此乃天赐良机!” 他见少女脚步一顿,连忙继续道:“你我,再加上我那两名,便是四位成丹!它如今又是负伤之躯,只要我等设下埋伏,定能将其一举拿下!切莫冲动,打草惊蛇!” 说罢,他也不等姜月初回话,便转身快步向外走去,同时压低了声音。 “你在此地等我,我先去喊上老张他们二人。” “......” 姜月初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行吧行吧。 ... 白衣青年刚走了没几步。 嗡—— 一声轻响,自他侧边响起。 青年脸上的笑意一僵,猛地侧过头去。 哗啦—— 刺耳的锁链之声,撕裂了空气! 一道乌光自屋舍阴影处激射而出,一柄细长链刀,直奔他的双腿关节而去!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手持长刀,自另一侧的阴影中暴起。 刀光森然,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两个成丹境! 青年瞳孔猛地一缩,根本来不及细想。 “吼——!” 华贵的白袍轰然炸裂,皮肤之下,雪白的鳞片疯了一般地破体而出,身形在扭曲中急剧拉长。 不过眨眼之间,那俊朗的青年便已化作一头身长数丈的狰狞白蛟! 白蛟根本不理会那两个偷袭的镇魔卫,巨大的头颅猛地一甩,庞大的身躯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朝着江边的方向,疯狂扭去! 草! 草! 草! 什么情况?! 关游龙那老匹夫呢?! 哪来的两个成丹境?! 难不成镇魔司又派人来了? 白蛟心中又惊又怒,它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逃回江里! 眼看寨子的栅栏就在眼前,只要...... 然而。 一道纤细的身影,挡住了它的去路。 “滚开!!!” 白蛟怒喝一声,庞大的身躯朝着少女身影,轰然撞去! 刷—— 姜月初侧身躲过。 分毫之差,避开那腥风扑面的血盆大口。 她的双手,却已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死死扣入了对方巨大的眼眶之中! “姜姑娘!小心!” 屋舍阴影处,顾长歌大喝一声,暗暗无奈。 这姜姑娘着实莽撞。 怎敢用肉身去与妖魔硬碰硬? 来不及细想。 他身形已然猛然前冲,双臂一展,十指如轮。 砰砰砰砰——! 十道刚猛无匹的指劲,尽数轰在了那鳞甲的缝隙之间! 一连串沉闷的击打声,几乎连成一片! 这一招,赫然动用了他武道金丹中的真气。 既是伏杀,自然是要全力一击! “吼——!!!” 侧身传来一阵剧痛,可更让它疯狂的,是眼眶处。 少女的五指,竟已扣穿了皮肉,深深地嵌入了血肉之中! 草!!! 剧痛与惊怒之下,白蛟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扭动甩动,试图将那挂在自己头上的渺小身影甩脱。 可那双手,却像是长在了它的血肉里,任它如何翻滚,都纹丝不动! 白蛟猛地昂起头,朝着江面的方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咆哮! 轰隆——!!! 整条羌江,仿佛都在这一刻沸腾! 宽阔的江面之上,江水疯狂涌动,冲天而起,竟是在半空中,凝聚成数百支锋利无比的水箭! 箭矢悬于半空,寒光闪烁。 下一瞬。 咻咻咻咻——! 漫天水箭,朝着寨子激射而来! 顾长歌三人,此刻再也顾不上去追那头白蛟,只能各自施展手段,抵挡这铺天盖地的攻势。 顾长歌暴喝一声,双臂一振,十指连弹。 水花四溅,雾气蒸腾。 两个汉子,也是身经百战之辈。 一人持刀,一人用链,刀光如匹练,链影似狂蟒,将大片的水箭卷碎。 三人虽都是成丹境,可在这等攻势之下,也只能勉强护住自身,根本无法脱身。 而那头白蛟,也根本没指望这些水箭能杀了谁。 它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回江里! 只要回到江里! 届时,攻守之势异也! 它忍着眼眶处传来的剧痛,庞大的身躯猛地一甩,将沿途的木屋栅栏尽数撞得粉碎。 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狰狞白蛟裹挟着挂在它头上的姜月初,悍然撞入了波涛汹涌的羌江之中! 激起的水浪,高达数丈! “......” 随着白蛟入水,那漫天的水箭,也终于消散。 寨子内,一片狼藉。 三人看着那波涛翻涌的江面,一个个脸色煞白。 顾长歌失魂落魄地冲到江边,可江面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完了...... 这下真的完了...... 如此天纵之才,竟就这么折在了自己眼前?! 若是死在别处也就算了! 偏偏是死在他这个巡察使的眼皮子底下! “顾哥......这......” 老张喘着粗气,凑了上来,脸上满是惊魂未定。 顾长歌猛地回过神来。 “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救?” 老张的脸比苦瓜还苦,“顾哥,怎么救?那畜生在水里,咱们下去,不就是给它加餐?” 另一人也劝道,“您身份金贵,万一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哥俩怎么跟......跟您阿姐交代......” “......” 他当然知道下水危险。 可...... 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他颓然地跌坐在地,双手抱着头,只觉得天旋地转。 老张看着他这幅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凑了上去,干巴巴地安慰道:“顾哥,你也别太担心......那姜姑娘......瞧着不像是短命的人......” ------ 短短的也很可爱吧?~ 五更奉上! 再次跪求支持ONZ 第118章 你究竟是人是妖啊! 羌江水险,自古便有剑南黄泉的诨号。 江水发源自极西之地的雪岭,一路裹挟着泥沙碎石,硬生生在剑南与陇右这两道之间,犁出了一条宽达数百里的天堑。 两岸百姓靠水吃水,却也怕极了这水。 每逢初一十五,沿江的渡口便烟雾缭绕,无数百姓渔民,在此地烧买路钱。 更有甚者,往江心抛洒活猪活羊。 只求那浑浊浪涛下的东西吃饱了,莫要再来惦记船上的活人。 在这羌江之上,浪头一卷,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而此刻。 随着一声巨响,江面被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疯狂地往口鼻耳膜里灌。 光线在入水的刹那便被吞噬殆尽,四周只剩下一片浑浊的幽暗。 “咕噜噜——” 巨大的气泡升腾而起。 白蛟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灵活得不可思议,它忍着眼眶处的剧痛,心中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 下水了! 它乃白蛟一族,天生的水中霸主!在这羌江之中,它便是神! 人类武者? 哪怕是点墨境,入了这百丈深的水底,一身实力也要去个七八成! 事实上,刚入江中,姜月初确实感觉到一丝不适。 一串细密的气泡从姜月初的唇角溢出,向着上方那逐渐远去的光亮升腾。 胸腔内传来一阵轻微的憋闷感。 可随着她下意识施展【控水】神通,本还在疯狂挤压着身体的江水,忽然间变得温顺起来。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就像是游子归乡,像是鱼儿入海。 姜月初试探性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江水顺着鼻腔涌入,却并未带来呛水的痛苦,反而化作了一缕缕清凉的气息。 甚至比呼吸空气还要顺畅几分。 “这就是控水神通么......” 姜月初心中暗道一声稀奇。 她在水中睁开眼。 原本浑浊不堪的江水,此刻在她眼中竟变得清明起来。 暗流的涌动、泥沙的翻滚,甚至是远处游曳的鱼群,都清晰可见。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玄黑的衣袍在水中飘荡,宛如水草。 稍微估算了一下体内的消耗。 以如今成丹境的神魂强度,维持这种程度的控水神通,大概能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杀猪都要不了一个时辰...... 此时此刻。 身下的白蛟正在疯狂扭动。 “嗯?” 怎么回事? 竟然没松手? 甚至,它还感觉到那双手在它的眼眶里搅动了一下,像是在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发力姿势。 我尼玛。 白蛟心中惊怒交加。 莫非这丫头水性极佳? 是了,必然是练过什么闭气龟息的法门。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 白蛟竖瞳中闪过恼火。 会闭气是吧? 水性好是吧? 这里可是羌江! 羌江水深百丈,越往下,水压越是恐怖,暗流越是凶险。 既然你不肯松手,那本座就带你去真正的黄泉路走一遭! “吼——” 念及此,白蛟不再试图甩脱姜月初,反而身躯一展,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更加幽深的江底深渊,猛地扎了下去! 六十丈...... 八十丈...... 一百丈! 这里是羌江的最深处,也是白蛟的老巢所在。 到了这里,白蛟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它停下身形,巨大的头颅微微晃动,心中满是得意。 到了这个深度,谁来了都得跪。 这丫头现在估计已经心中后悔了吧? 它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要把这丫头嚼得碎碎的,以解心头之恨! “怎么不游了?” 就在这时。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 白蛟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不是....... 你怎么能在水里说话?! 它下意识地侧眸,拼命想看清对方究竟是什么情况。 紧接着。 它感觉到扣在自己眼眶里的那只手,忽然变得滚烫无比。 原本纤细的手指,竟是在瞬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血肉蠕动,指甲暴涨,化作利爪,插进了它的血肉深处! 噗嗤——! “嗷呜——!!!” 一声沉闷至极的惨叫,在江底炸响,激起无数气泡。 痛! 太痛了! “既然下了水,那就别急着上去了。” 姜月初双腿猛地一夹,死死锁住白蛟的脖颈。 左手扣住眼眶借力,右手握拳,轰然爆发! 这一拳,裹挟着沸腾的气血,在水中拉出一道真空的白痕,重重地砸在白蛟的天灵盖上! 砰——!!! 沉闷的巨响,如同水雷炸裂。 白蛟只觉得脑瓜子嗡的一声,眼冒金星,差点当场脑震荡。 “吼!!” 白蛟疯了。 它疯狂地甩动着头颅,身躯在水中剧烈翻滚。 轰隆隆—— 水底泥沙俱下,巨石崩碎。 可姜月初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任凭它如何折腾,就是纹丝不动。 不仅不动。 她还抽空又给了它两拳。 砰!砰! 每一拳都势大力沉,打得白蛟鳞片崩飞,血肉模糊。 “你是人是妖?!你究竟是人是妖啊!!!” 它活了几千年,从未见过如此离谱的人族! 肉身强悍,力道恐怖,甚至在水底也丝毫没受影响! 这特么到底谁才是水族大妖?! 它想逃。 它后悔了。 它为什么今日要去找关游龙那厮? 为什么要带这丫头下水来? 必须要摆脱她! 否则今日真要被活活打死在这自家门口! 生死存亡之际,白蛟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它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自它喉间缓缓浮现。 龙珠! 这是它修行数千年的根本,也是它一身精华所在。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轻易祭出。 但这疯婆娘实在是欺蛟太甚! “给本座......滚开!!!” 龙珠一出,原本幽暗浑浊的江底瞬间被映亮。 一股浩瀚伟力,以那珠子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轰然荡开! 就好似这方圆百丈的水域,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厌恶除了那条白蛟以外的一切活物。 哪怕姜月初双腿夹得再紧,手指扣得再深,在这股仿佛整条大江都在针对她的排斥力面前,也不得不松开了手。 “哗啦——” 她在水中倒飞而出,身形划破水流,带起一串长长的气泡,足足退出去数十丈,才堪堪止住身形。 “嘶——” 姜月初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看着远处那条正在疯狂翻滚的白蛟。 这玩意儿,劲儿还挺大。 此时此刻。 那白蛟终于摆脱了姜月初,巨大的身躯因剧痛和暴怒而微微颤抖。 左眼眼眶处血肉模糊,原本威严的蛟首,此刻看起来凄惨无比,更显狰狞。 它盯着远处那个渺小的人影,仅剩的一只独眼中,满是恨意。 “该死...你......该死啊!!!” 第119章 斩羌江龙王 姜月初身形悬浮于水中,黑衣如墨,在那惨白珠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残留的蛟血。 腥咸且烫。 但入腹之后,体内那《血食功》便如饥渴的野兽般疯狂运转起来。 “味道不错。” “欺蛟太甚!你简直是欺蛟太甚!!!” 白蛟怒吼一声,整个江底都在震颤。 无数暗流被强行牵引而来,汇聚在它身侧。 在这百丈深的水底,借着龙珠之威,它便是无敌的! 周遭的水流瞬间化作水刃。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将姜月初所有的退路尽数封死! 每一道水刃,都蕴含着足以切金断玉的恐怖力道。 “死吧!!!” 白蛟怨毒地咆哮,驱使着那漫天水刃,朝着姜月初绞杀而去! 然而。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绝杀之局,姜月初的脸上,却不见半分惊慌。 下一瞬。 姜月初轻轻抬起一只手,对着那漫天袭来的水刃,虚空一握。 嗡——! 原本气势汹汹的水刃,竟是在距离她身前三尺之处,齐齐停滞! “???” 白蛟那只独眼中,满是茫然。 怎么可能?! 这可是它借助龙珠施展的本命神通! 在这羌江之中,除了另一头白蛟族人,谁能争夺这水的控制权?! 这丫头......她凭什么?! 姜月初手腕一翻,往前轻轻一推。 咻咻咻咻——! 那漫天水刃,竟是瞬间倒戈,调转锋芒,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朝着白蛟反杀回去! “吼!!!” 白蛟大惊失色,连忙扭动身躯,想要躲避。 砰砰砰砰——! 一连串密集的闷响。 虽未伤及根本,但这却是结结实实地打了它的脸! 用它的神通,打它自己?! 白蛟崩溃了。 肉身比它硬,力气比它大,现在连玩水都玩不过她?! 这还打个屁啊! 它心中萌生退意。 这龙珠虽然厉害,但也极耗妖力,若是再这么耗下去,怕是今天要交代在这里。 必须得跑! 只要能逃回西域妖庭,哪怕丢了这羌江的基业,也好过丢了性命! 念及此。 白蛟不再犹豫,身形一缩,便欲借助水遁逃离。 “想跑?” 姜月初哪里会给它这个机会。 她身形一晃,瞬间破开水流,朝着白蛟冲杀而去! 速度之快,竟是在水中拉出了一道真空的白痕! 见到这一幕,白蛟心中一阵憋屈。 这里是它的家!是它的地盘! 被一个人类丫头逼得连家都不敢回,传出去它还要不要脸了?! “你真当本座怕了你不成?!若不是本座有伤在身,你如何能在我面前放肆!!” 它堂堂妖君,成丹圆满,距离点墨不过一步之遥! 就算受了伤,就算这丫头有些古怪,可它还有妖躯! 还有这一身坚不可摧的鳞甲! 还有那一对足以撞碎山岳的龙角! 拼了! “吼——!!!” 它虽不善肉搏,可也确确实实修行了千年。 一身肉身不说无人能敌,但这丫头区区人族血肉之躯,如何能硬抗它这拼死一击?! 然而。 没有想象中的血肉爆裂之声。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少女并未闪避,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水中,面对那如泰山压顶般的恐怖龙角,缓缓抬起了左手。 那只手,纤细白皙,甚至透着一丝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 与足以贯穿楼船的巨大龙角相比,简直如同螳臂当车,可笑至极。 可就是这只手。 轻轻地按在了那锋利的角尖之上。 嗡—— 庞大的龙角没能触及少女的身形,单薄的身影立于下方,玄黑衣袍在激荡的水流中疯狂乱拂,却始终屹立不倒。 两股浩瀚恐怖的力道,在她掌心之间缓缓抵消,竟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闷响。 白蛟那疾如奔雷的冲势,在这一刻,仿佛陷入了泥沼。 怎么......可能? 它这一撞,足以摧山断岳! 这丫头是吃什么长大的? 就算是专修肉身的横练武者,也不敢这么硬接它这一记头槌吧! “力气不错。” 少女的声音,透过震荡的水波,清晰地传入它的耳中。 白蛟浑身鳞片猛地炸起。 它清晰地看见,少女此刻正微微仰着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戏谑。 下一瞬。 按在龙角上的左手,猛地五指收拢。 姜月初暴喝一声,右臂肌肉瞬间紧绷,体内金丹猛地一抖,浑身气血如汞浆奔涌! 轰! 她竟是抓着那巨大的龙角,以一种极其蛮横霸道的姿态,将那长达数丈的庞大白蛟,硬生生地在水中抡了起来! “吼——!!!” 白蛟发出惊恐的嘶吼,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在水中划过一道巨大的弧线。 紧接着。 砰! 这一记过肩摔,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江底的岩床上! 白蛟被摔得七荤八素,脑瓜子嗡嗡作响,还没等它回过神来。 一道阴影已然欺身而上。 姜月初骑在它巨大的头颅之上,双腿死死夹住它的脖颈,左手按住龙角,右手迅速变化。 不过眨眼间,竟是生出一柄血肉长刃。 “别......别.......” “本座......我愿降!我愿献上龙珠,愿为奴为婢,只求饶我一命......” 它不想死。 它可是高贵的白蛟一族,只要能活下去,哪怕是给这个女人当坐骑,也好过身死道消! 姜月初动作一顿。 长刀悬在半空。 白蛟心中一喜,有戏! 只要这人类贪心,它就有机可乘! “为奴为婢?” 姜月初看着身下这头满脸血污的庞然大物,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长得这么丑,骑出去我都嫌丢人。” “更何况......” 她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红光。 “比起当坐骑,我更想尝尝,这一身成丹圆满的血肉,到底是什么滋味。” 噗嗤——! 长刀透过眼眶,毫无阻碍地贯穿了白蛟的头骨,深深地没入了它的大脑之中! 白蛟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随后,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独眼中残留的惊恐,渐渐涣散。 最终彻底失去光泽。 【斩杀成丹境生物,获得道行一千六百四十五年。】 羌江龙王 第120章 无妨... 羌江之底。 随着红雾缓缓散去。 长达数丈的庞然大物,便只剩下一颗狰狞硕大的蛟首。 姜月初吐出一口浊气,摊开掌心。 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珠圆玉润,通体惨白,内里仿佛有水波流转,散发着幽幽寒光。 方才她倒是看仔细了,这畜生便是借着此物,方能这江底作威作福,甚至能操控水域排斥异己。 显然,这是个宝贝。 故而,她特地在吞噬之前,从妖躯中取出了此物。 反正若是最后发现,没有别的用处,再吞噬也不迟。 还是先带回去研究一下吧。 想了想,她反手将其塞入怀中贴身放好。 与此同时。 一整条白蛟的血肉精华,此刻终于在体内彻底消化。 轰——! 腹部金丹剧烈嗡鸣,疯狂旋转。 经脉之中,气血如大江奔涌,发出阵阵雷鸣般的闷响。 姜月初只觉得浑身一轻,原本就已经极为强悍的气息,再度暴涨一截。 成丹,后境。 果然。 如此大妖,没让她白跑一趟。 不过...... 她眉头忽然微微一皱,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虚空。 按理说,对方血脉不俗,明显又带有神通,百妖谱怎么着也该有点动静。 “莫非是因为之前宰过一条白蛟,属于同种妖物,所以只能收录一次?” 姜月初若有所思。 看来这图鉴收集,还得讲究个物种多样性。 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光是这一千多年的道行,加上一颗龙珠,还有这一身修为的突破,已经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她不再纠结,伸手拎起那颗沉重无比的蛟首。 双腿猛地一蹬。 整个人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破开重重水压,朝着上方那微弱的光亮,极速冲去。 ... 岸上。 气氛压抑。 原本简陋的木寨,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被水箭射穿的孔洞,木屑横飞,泥泞遍地。 顾长歌瘫坐在江边的烂泥地里,盯着那平静得有些诡异的江面,嘴唇颤抖。 “过去...多久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被这江风吹散了架。 老张站在一旁,手里提着刀,刀尖垂在地上,也顾不得去擦拭上面的泥点子。 “顾哥......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莫说是那只有成丹境的丫头,便是点墨境的武者,若无特殊手段,在这羌江百丈深的水底,闭气半个时辰,也是极限了。 更何况,她还是在与那一头占据地利、凶悍无匹的水族大妖搏杀! 人在水中,一身气力能使出三成便是万幸。 而那孽畜却是如鱼得水,此消彼长之下,这就是个必死的局。 “......” 老张看着顾长歌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不是滋味。 他想要安慰几句,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说什么? 说吉人自有天相? 说那丫头可能已经逃了? 若是真逃了,以那孽畜的性子,早该追出水面,掀起滔天巨浪了。 如今这江面如此平静,连个气泡都不冒。 这意味着什么,在这个行当里混饭吃的人,谁心里没数? 胜负已分。 生死已定。 “顾哥......”老张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咱们......咱们撤吧?如今那畜生知道关游龙出了事,短时间必然不会再现身...不如先回长安,上报总司,再做定夺......” 顾长歌惨笑一声,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自嘲。 “我就不该......我就不该让她去!我当时若是拼了命拦住她......” 哪怕那丫头是自己要去。 可若是他这个前辈能再强硬一些,能再果决一些,哪怕是用强将她绑了,也好过现在这般结局! 十七八岁啊...... 十七八岁的成丹境。 只要给她时间,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让大唐再多出一尊燃灯。 可现在,就在这浑浊肮脏的羌江水底,化作了那孽畜腹中的血食,最后变成一堆枯骨烂泥。 何其可笑! 何其悲哀! 就在众人哀悼之际。 轰——!!! 原本平静的江面,豁然炸开。 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漫天水花如暴雨般倾盆而下,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淋了个透心凉。 “这......” 老张骇然失色,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身形暴退,“那畜生出来了?!” 顾长歌也是猛地抬起头,盯着那漫天水雾之中。 只见一道漆黑的身影,破开重重水幕,朝着岸边重重砸落! 身影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纤细。 但在她的手中,却提着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东西。 砰——!!! 庞然大物被重重地掼在了烂泥之中。 直到水雾渐渐散去。 顾长歌和老张等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满是懵逼。 纤细的身影,缓缓直起腰。 一身玄黑衣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曼妙身姿。 黑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在滴着水。 她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那张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脸上,神情依旧是那般清冷淡漠。 而在她的脚边。 一颗狰狞残破不堪的白色蛟首,正静静地躺在烂泥里。 “......” 老张揉了揉眼睛。 不是幻觉。 真的是......那头祸害了羌江千年的......白蛟?! 而且......只有个头? 身子呢? 那么大一条身子呢?! 姜月初缓缓抬起头,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顾大人。” “这玩意儿太沉,身子我就没带上来,扔水里喂鱼了。” “.......” 无人开口。 顾长歌保持着那个瘫坐的姿势,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蛟首大得惊人,断口处血肉模糊,一只独眼虽已灰败,却仍残留着死前的惊恐。 成丹圆满的水泽大妖,在水里,被眼前的少女给杀了? 他是不想姜月初身死。 可也绝对想不出,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 姜月初随手拧了一把衣袖上的水,见几人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不动,眉头微蹙。 “怎么?这脑袋,不够交差?” 闻言,顾长歌猛地回过神来。 够? 这他娘的太够了!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撼,撑着地,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 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凌乱的衣袍,想在对方面前保持先前波澜不惊地姿态。 可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无......无妨。” ------------- 今天白天有事,去了趟乡下(群里报备了一声) 明天早上还要早起过去,实在抱歉。 今天只有三章。 明天过后会十更补齐的。 对了,关于更新时间,因为小作者都是当天码字...所以暂时没有固定。 明天过后,会提前存一些稿,固定一下时间。 大家是觉得早上还是晚上比较好呢。 再次跪求道歉 姜月初 第121章 唯有江水滔滔,依旧向东流去 江风腥湿。 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进衣领,属实让她有些难受。 可直到她拧干了头发,却见三人还站那傻愣着。 “愣着作甚?这脑袋我也带不回陇右,你们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 老张猛地回过神,嗷了一嗓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他也不嫌脏,直接扑在那蛟首上,那眼神,比看见自家婆娘还亲热,“这可是成丹圆满大妖的脑袋!” 说着,他试着想把那脑袋抱起来。 “起!” 老张憋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竟是纹丝不动。 如此分量...... 好一个成丹圆满的妖首。 更骇人的是。 这般重量,还能从水底带回! 这丫头的力道,究竟有多么恐怖? 姜月初瞥了他一眼,也没帮忙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别费劲了,叫几个人抬吧。” 老张讪讪地松开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嘿嘿干笑:“姜姑娘神力,神力。” 这会儿,寨子里的那些镇魔卫也终于壮着胆子凑了过来。 先前那毁天灭地的动静把他们吓得够呛。 这会儿见风平浪静了,又见曾兴风作浪的羌江龙王,只剩下一个脑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死了......真死了......” “这可是成丹大妖啊......” 有人忍不住伸手去摸那鳞片,手指都在抖。 顾长歌此时也缓过劲来,“这白蛟浑身是宝,蛟皮可制甲,蛟骨可入药,哪怕是蛟肉,对于武夫而言也是大补之物,就这么......扔了?” 姜月初动作一顿,面不改色心不跳:“光这一个脑袋,就把我累得够呛,底下暗流又急,那身子一松手就被冲走了,这会儿估计都冲到下游几十里外了,顾大人若是舍不得,现在去追,兴许还能捞着两根骨头。” “既如此......那是这畜生没福气,也是咱们没口福。” 顾长歌也未多想,顺着她的话茬揭了过去。 随即转头看向那群围着蛟首指指点点的镇魔卫,脸色一沉,喝道:“都看什么看!没见过死物?去几个人,弄辆大车来,把这脑袋装上!” “是!” 不一会儿,一辆平时用来拉辎重的板车就被推了过来。 七八个膀大腰圆的镇魔卫合力,喊着号子,才勉强把那颗蛟首给弄上了车。 顾长歌目光在蛟首停留了许久,这才开口道:“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写进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上京。” “独自斩杀成丹圆满大妖,平定羌江十余年妖患,这桩功绩,若是剑南都司想伸手,我自会帮你挡回去。” 姜月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嚯。 这人倒是挺不错。 她虽不在意虚名,但这并不代表她乐意被人抢了功劳。 “顾大人费心。” 语气虽淡,却也算承了这份情。 顾长歌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费什么心?若非姑娘出手,又如何除得了这般妖物?倒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 这倒是实话。 若无她在,羌江龙王必然早就逃窜到江中。 妖物它又不傻。 等缓过神来,知晓关游龙出事,保不定又要逃窜到哪里去。 二人说话的功夫,老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顾哥,姜姑娘!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顾长歌收敛了神色,恢复了那副冷峻模样。 “即刻启程。” 他说完,转头看向姜月初,“姜姑娘,接下来还得劳烦你一路同行,待总司派人接应,妖魔尸首太过贵重.......我怕有不长眼的.......” 姜月初倒也没有拒绝。 反正从这回陇右,也与对方顺路。 “行。” ... 关游龙被两个镇魔卫押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披头散发,神情呆滞。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蛟首时。 整个人猛地一僵。 “这......这......” 是......那头畜生的脑袋? “不可能......这不可能......” 关游龙喃喃自语,像是疯了一般摇头,“它可是白蛟一族......它是成丹圆满......” “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杀得了它......” 姜月初漠然道:“也没多难杀吧,几拳下去,就差不多了。” “呵......呵呵......” 闻言,关游龙惨笑起来,笑声凄厉,宛如夜枭。 “早知如此轻松...为何......为何老夫当年这般让步......若是老夫心狠一些,又何至于如此......” 此话一出。 姜月初还未说什么。 老张不乐意了。 “你个老匹夫,姜姑娘客气一句,你还当真了?若是当年你这老骨头下去,坟头草怕不是都已三丈高,哪还有你现在站着说话的份?” “老张!” 顾长歌皱眉呵斥。 老张缩了缩脖子,乖乖闭上了嘴。 姜月初冷眼看着这一幕。 并没有什么快感,只觉得有些悲哀。 摇摇头,翻身上马。 “走吧。” 她一抖缰绳,黑马打了个响鼻,率先迈开蹄子。 顾长歌看着少女挺拔的背影,心中暗叹一声。 怕是用不了多久,姜月初三个字,就不止是在这西北边陲响亮了,而是要响彻整个大唐。 一行人马,押着囚车,拉着蛟首,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片狼藉的青石渡。 江风依旧在吹。 只是此地的阴霾,似乎随着蛟首的落地,终于散去了一些。 唯有江水滔滔,依旧向东流去,仿佛无事发生。 ... 一行人沿着官道走走停停,晃晃悠悠过了大半个月,总算是摸到了秦州的地界。 到底是陇右道的治所,虽说也顶着个边陲的名头,可入了秦州,眼前的景致便大不相同了。 黄沙绝了迹,大片大片的青绿,官道宽阔平整,哪怕是并排跑上四辆马车也不显拥挤。 路边种植杨柳,远处阡陌纵横,炊烟袅袅,隐隐有了几分中原腹地的富庶气象。 众人一路行来,回头率那是相当的高。 哪怕蛟首已经被油布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可透出来的腥煞之气,还有那偶尔露出来的一角,依旧让路过的商旅百姓既好奇又害怕,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瞅,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姜月初骑在马上,有些百无聊赖。 原本还想着,回去的路上慢慢走着,说不定能遇上不长眼的妖物。 可妖物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傻。 远远见了一队黑衣赤纹的镇魔司之人,早就一溜烟跑路了。 谁特么闲的没事做,在他们眼前犯病。 “前方便是秦州府了。” 老张骑着马凑了上来,语气里满是感慨,“秦州富庶,被世人称是陇右之江南。” 姜月初抬眼望去。 即便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座大城散发出来的繁华。 比起凉州那种时刻紧绷着神经的肃杀,这里确实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姜姑娘若是得空,不如在秦州多盘桓几日?” 顾长歌也策马跟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秦州的酒不错,虽不如剑南烧春那般烈,却胜在绵长,值得一尝。” 姜月初摇了摇头:“不了,还得回凉州复命。” 她本就不爱喝酒。 更何况,如此安详的城镇,想来也无妖物肆虐。 有个屁好待的。 正说着。 前方官道上,忽然扬起一阵尘土。 一队约莫二十余人的骑兵,正疾驰而来。 清一色的玄衣赤纹,马蹄声整齐划一,如闷雷滚过地面。 老张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神色戒备。 顾长歌却是眯了眯眼,随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放松。 “是总司来接应的人。” 吁—— 那队骑兵在距离众人百步之外,齐齐勒马。 第122章 秦州府 为首的一名校尉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对着顾长歌单膝跪地,抱拳大喝:“属下参见巡察使大人!奉命前来接应,押解犯官进京!” 顾长歌翻身下马,神色淡然。 “起来吧。” 他先是走到那辆囚车前,对着随行的几名剑南都司镇魔卫道:“此行辛苦,诸位可以回了。” 几名剑南镇魔卫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做完这一切,顾长歌才走到姜月初的马前。 “姜姑娘。” 他仰起头,看着马背上的少女。 “此去秦州,便是分道扬镳了。” 顾长歌声音温和,“我要押着这老匹夫回京复命,怕是不能请你吃顿饭再走。” 姜月初点了点头,“大人公事要紧。” 顾长歌笑了笑,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块似玉非玉的牌子。 “这东西,你拿着。” 他不由分说地将牌子塞进姜月初手里。 “我在长安,虽说不算什么大人物,但顾家多少还是有点脸面。” “以你的性子和天赋,这陇右的一亩三分地,迟早是困不住你的,早晚有一天,你会去长安。” 顾长歌看着她,眼神认真,“到了长安,若是遇到什么麻烦,或者是想找人喝酒了,便拿着这牌子来找我。” 姜月初倒也没矫情,随手便揣进了怀里。 “多谢。” 顾长歌见她收下,松了一口气。 他后退一步,对着姜月初郑重抱拳。 “姜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咱们......长安见。” 姜月初亦是在马上抱拳。 “后会有期。” 顾长歌不再犹豫,转身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 马蹄声起,尘土飞扬。 一行人押着囚车与大车,浩浩荡荡地朝着那通往京畿的官道疾驰而去。 姜月初勒住缰绳,驻马原地。 直到那队人马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耳边似乎清静了不少。 转过头,看向那座近在咫尺的城池。 “秦州......” 姜月初喃喃自语。 若是没记错的话...... 陇右三大派之一,宝刹寺,便坐落在其中。 少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红芒。 如今她刚刚斩杀白蛟,吞噬了那身成丹圆满的血肉精华,一身修为已至成丹后境。 更有一千多年道行兜底,正是杀力最盛之时。 若是此时登山...... 能否将那群秃驴,杀个干干净净? 心中默默盘算着。 忘尘是戒律院首座,入成丹境已久,虽然修了半步横练,但在她手里没走过几招。 但这并不代表宝刹寺无人。 作为屹立陇右数百年的大宗,底蕴深厚,绝非表面这么简单。 若是单打独斗,她自认不惧任何人。 可若是独自一人找上门去...... 姜月初眼中的红芒,闪烁了几下,终究是缓缓隐去。 她摇了摇头。 不行。 杀一个成丹和尚,才给一百多年道行。 若是逼得自己使出一次性消耗道行的手段,这就有点亏了......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州城。 且让你们这群秃驴,再多活几日。 待到自己踏入点墨... 届时,必来此地,取尔等狗命! 不过。 既然来了秦州,若是过门而不入,是不是显得有些......不通礼数? ... 姜月初牵着疲乏的黑马,随着入城的人流,缓缓挪动。 守门的兵丁不似边关那般盘查严苛,甚至有些懒散,靠在城墙根底下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瞅着过往行人。 只要不带明晃晃的长兵刃,给两个铜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进去了。 姜月初随手丢了几个铜板,牵马入城。 街道宽阔,青石板铺得平整,百姓多在街上闲逛,沿街两侧有衣着靓丽的小姐公子,也有手携稚子的少妇夫人。 路边铺面里,时而能飘来勾人香味,以及摊主的吆喝: “上好的秦州老窖,祖传秘方,好喝懵逼不伤脑......” “刚出锅的油糕,热乎的呦——” 姜月初皱了皱鼻子。 好香! 不对...... 她晃了晃脑袋。 重点不是这个。 即便是在这闹市之中,也能瞧见不少身着僧衣的和尚。 一个个昂首挺胸,神色倨傲。 路过的百姓见了,无不恭敬避让,口称大师,甚至还有当街跪下磕头的。 “呵。” 姜月初轻嗤一声,收回目光。 没急着去找那帮秃驴的晦气,眼下肚子里的馋虫闹得厉害。 成丹境的修为固然强横,可那一身气血的亏空,也得靠实打实的五谷杂粮来填补。 一路上不是肉干就是面饼,嘴巴都淡出坤来了。 牵着马,在街上晃悠了一圈。 最后,她在一家名为太白居的酒楼前停下了步子。 倒不是这名字有多雅致,纯粹是那飘出来的羊肉味儿,够膻,也够劲。 “客官,里面请!” 店小二眼尖,见姜月初虽是一身黑衣,也没佩带什么显眼的饰物,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绝非寻常百姓。 更何况,那匹黑马,膘肥体壮,一看就是好料子。 “马喂最好的料,加两个鸡蛋。” 姜月初把缰绳往小二手里一塞,随手弹出一块碎银子。 想了想,在对方一脸懵逼的表情中,又抠了回来。 换上一枚铜板,重重拍在其手中。 “赏你的。” “......” 上了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此时正是饭点,楼里人声鼎沸。 小二麻利地擦了擦桌子,倒上一碗热茶:“客官,您想吃点什么?咱这儿的羊肉是一绝,还有自家酿的秦州老窖......” 姜月初打断了他,指了指隔壁桌上那一大盆手抓羊肉:“照着那个分量,先来十斤。” “客......客官,您......您几位?” “就我一个。” 姜月初瞥了他一眼,“怎么?怕我给不起钱?”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小二被一眼看得后背发凉,哪还敢多嘴,一溜烟地跑下楼去了。 不多时。 菜端了上来。 十斤手抓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肥瘦相间,晶莹剔透。 姜月初也不客气,伸手抓起一块羊肋排,张口便咬。 没有什么细嚼慢咽的讲究。 入嘴,便是满口的油脂香气。 肉炖得酥烂,却又不失嚼劲,骨头一抽就出来了。 她吃得很快,却并不显得粗鲁,反倒有一种江湖女子的利落感。 一块接一块。 十斤羊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若是寻常人,这般吃法,早就撑得翻白眼了。 可对于武夫而言,这就是把柴火往炉子里填。 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呼——” 姜月初吐出一口热气,额头微微见汗。 舒坦。 既然吃饱了,也该准备准备晚上的礼物了。 第123章 巨大提升! 酒足饭饱。 要了间上房,又额外丢了些赏钱,让伙计备足了热水。 关上门,闩上门栓。 她将腰间的刀解下,随手放在桌上,而后便走到了屏风后。 热水早已备好,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褪去那身早已臭烘烘的衣物,少女将整个身子都浸入了温热的水中。 “呼......” 温热的水包裹着肌肤,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 靠在桶壁上,闭着眼,神识却沉入了脑海深处。 心中默念。 【姓名:姜月初】 【境界:成丹后境】 【道行:一千七百七十六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天成)、朱厌(天成)、青面郎君(染朱)、黑山熊君(摹影)、白猿公(摹影)、白蛟蛟姁(摹影)】 【功法:《万壑归元经》(无上)、《金猊霸王刀》(大成)、《阴阳纵横手》(入门)、《弹腿缩地》(入门)......】 【天赋:寅法天授、狼行千里、秽土金身】 【神通:虎煞血沸、血肉魔装、控水】 很好。 一千七百七十六年。 她的目光在脑海中的绘卷上逡巡。 心念一定,目光落在了黑熊的绘卷上。 “灌注。” 哗啦—— 意识再度下沉,坠入那片熟悉的黑暗。 【第一年,你出生在黑山,生来蠢笨,只知道吃,除了力气大些,与其他野兽并无两样。】 【第十年,你在一棵老桑树下,遇到个要饭的乞丐,那乞丐疯疯癫癫,畜生若知羞,可为人乎?人若无耻,可谓兽乎?你听不懂,但大受震撼,一口把他脑袋咬了下来。】 【第二十年,你路过老桑树,却又见到了那乞丐,你十分纳闷,莫非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思索一阵,你决定让他们兄弟俩做个伴。】 【第三十年,你觉得自己可能见鬼了,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万一是三胞胎呢?你如此想着,又加餐了一顿。】 【第三十五年,山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镇魔司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虽被你侥幸跑掉,也受了不轻的伤,你开始害怕,觉得这就不是个头。】 【第五十年,老桑树下的乞丐似乎有很多很多兄弟,每十年便来此地,也成了你的习惯。】 【只是,每当吃下乞丐,你便觉自己好像聪慧一分,你心中默默自嘲,或许只是错觉罢了。】 【第五十五年,你遇上了两头大妖,他们见你有了灵智,有意带着你混,你拒绝了,被揍了一顿。】 【第五十六年,你们在桑树斩鸡头烧黄纸,结拜成了兄弟。】 【第六十年,你又来到桑树下,乞丐终于不再疯疯癫癫,与你说明,你留在此地,不过是与草木同朽,随他去妖庭,才是你的归宿。】 【你拒绝了,你觉得这山里的蜂蜜还没吃够,为何要去那劳什子的妖庭?那乞丐叹息一声,留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便破空而去,你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惶恐。】 【第一百年,大哥回来了,它带回了一件袈裟,还有一本经书,它说:老二,老三,这世道,做妖没前途,得学会做人。】 【第一百零一年,在大哥的牵线下,你们搭上了宝刹寺,你以前吃人,得偷偷摸摸,生怕被镇魔司发现,现在你吃人,只要披上那身袈裟,坐在莲花台上,底下的百姓就会把肉送到你嘴边,还管这叫肉身布施,你觉得人很有趣。】 【闲暇之余,你难免也会思考,做人做人,什么才是做人?】 【第一百十年,你发现宝刹寺的和尚,经常半夜带着女子回来,房间里总是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你忍了许久,还是耐不住好奇,偷偷窥探。】 【你大惊失色,不知二人在做何事,和尚告诉你,此乃阴阳交合。】 【第一百二十年,你翻阅无数书籍,终于明白什么是阴阳交合,你难得认真思索,阴阳交合,便能让女子受孕......这岂不就是“做”人?】 【第三百一十年,你觉得这日子真他娘的舒坦,不仅越来越会做人,大哥也越发高深莫测,它身上的妖气几乎闻不到了,它告诉你,它快要摸到那层门槛了......】 意识如潮水般退去。 姜月初猛地睁开眼。 【消耗一百四十年道行,黑山熊君进度已达染朱。】 “继续。” 轰—— 剩下的道行再次燃烧。 【...】 【消耗三百一十年道行,黑山熊君进度已达天成。】 【成功将黑山熊君提升至天成,获得妖物馈赠。】 【解锁妖化·黑山熊君】 【《封口固气法》已达无上。】 【《封口固气法》已进化《混元一气功》(精通)】 【《混元一气功》:混元者,天地未分,造化之始也。混元一气功刚柔相成,阴阳并济,运使者不仅可大幅增强肉体强度,亦可于身前凭空化出三尺气墙,将一切劲气消弭于无形。】 【获得天赋:万钧之力(此乃黑山熊君天赋,力能扛山,一举一动皆有万钧之势,力道提升。)】 一共去了八百七十年道行。 绘卷之上,那头黑熊身形已然栩栩如生。 “呼......” 她长吐一口浊气,气息如箭,竟在水面上吹出一道经久不散的涟漪。 感受着体内那股如江河奔涌般的雄浑气劲。 她忽然猛地握紧拳头。 这种感觉...... 力道竟是又提升了五成! 这还不算。 先前的《封口固气法》,虽说防御惊人,可到底只是门笨功夫。 需得先吸一口气,憋在胸腹之间,挨打时还得绷紧了皮肉,若是遇上阴柔劲力,或是隔山打牛的手段,多少还是有些吃亏。 可如今这《混元一气功》却大不相同。 气不仅可存于内,亦可显于外。 姜月初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挡飞飞行道具,隔绝劲气...... 这玩意儿,怎么越看越眼熟? 她缓缓抬起沾着水珠的右臂,心念微动。 “哈撒给!!!”(超小声) 嗡—— 一股肉眼难辨的气墙,自她小臂处荡开,将周遭腾腾的热气,尽数逼退。 有点意思...... 虽然没有觉醒什么神通,但这《混元一气功》本身,便已胜过神通。 有了这手风墙,往后若是再遇上如白蛟那般漫天水刃的手段,何须再用肉身硬抗? 她重新靠回桶壁,温热的水漫过锁骨,舒服得让人想哼哼。 还剩九百零六年道行。 既然已经开了头,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 姜月初的目光,从那头威风凛凛的黑熊身上移开,落在了旁边那幅略显寒酸的绘卷上。 青面郎君。 这头狼妖,自打染朱之后,便一直被她搁置。 天赋【狼行千里】虽说让她的速度快了不少,可在如今成丹境的搏杀中,这点增益已然有些不够看了。 “也不知你这废物,能不能给我点惊喜。” 姜月初心中默念。 “灌注,青面郎君。” 轰—— 【消耗九十九年道行,青面郎君进度已达点睛】 【消耗一百九十年道行,青面郎君进度已达天成。】 【成功将青面郎君提升至天成,获得妖物馈赠。】 【解锁妖化·青面郎君】 “......” 没了? 不是! 你就没了? 姜月初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很好。 屁也没有。 等于说,这两百多年砸下去,就解锁了个妖化与召唤? “何等废物!!!” 不过转念一想...... 好歹晚上用的到。 她低骂一声,从水中站起,带起的水珠滚落,露出大片春光。 细细擦干身子,穿上黑衣。 姜月初推开窗,看着远处的街道,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下一秒。 在其身后的阴影角落,四道身影,缓缓从蹲伏中站起...... ---------- 事情办完了! 开始存稿,明天开始,固定更新时间中午十二点。 爱你们,滋溜滋溜~ 第124章 栖陀山 秦州城外,向东三十里。 有一座山,名为栖陀。 山势不高,却极尽宽阔,宛如一尊卧佛横亘于天地之间。 山上林木葱郁,古柏参天,一条宽阔的青石台阶,足有九百九十九级,自山脚蜿蜒而上,直通山顶。 这便是陇右道三大宗门之一,宝刹寺的所在。 陇右江湖有句老话:陇右一千八百里,半数香火归宝刹。 这话虽有几分夸大,却也道出了这尊庞然大物的恐怖底蕴。 夜色已深。 栖陀山上,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巨大的山门耸立,朱漆剥落处露出底下的木料,透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 山门之后,是天王殿。 供奉着怒目金刚,手持法器,脚踏恶鬼,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 再往后,便是大雄宝殿。 金身大佛高达数丈,通体鎏金,眉眼低垂,似在俯瞰众生,又似在漠视尘寰。 大殿两侧,香火终日不绝,哪怕是深夜,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道,混杂着酥油燃烧的甜腻气息,令人闻之欲醉。 然而,这只是宝刹寺的表象。 在这金碧辉煌的前殿之后,才是这庞大宗门真正的核心所在,也是其能在陇右屹立数百年的根基。 依照古制,宝刹寺内设四院一阁。 除了专司刑罚、对外杀伐的戒律院外,尚有罗汉、菩提、知客三院,以及藏经阁。 各司其职,等级森严。 ... 栖陀山上。 借着昏暗的月色,依稀可见十几道光秃秃的脑瓜顶,正撅着屁股,在林子里拼命刨坑。 这群年轻僧人,此刻一个个像是惊弓之鸟,满头大汗,连僧袍沾了泥污也顾不得擦。 “师兄,这......这还要挖多深啊?” 一个小沙弥扔下铲子,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嘴里嘟囔着:“大半夜的,也不让人睡觉,非得来这荒郊野岭遭罪。”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直接扇在了那小沙弥的光头上。 “闭嘴!想死是不是?!” 领头的武僧圆瞪着眼骂道:“若是让监院听见,直接把你扔去喂了菩萨!” 小沙弥捂着脑袋,吓得缩了缩脖子,眼圈泛红,却是一声也不敢吭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 那里堆着七八个麻袋。 麻袋鼓鼓囊囊的,若是细看,还能瞧见里面偶尔会有轻微的蠕动,或是发出一两声被堵住嘴后的呜咽。 “师兄......” 旁边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僧人,凑了过来,脸上满是忧色。 “咱们这般做有必要么?距离镇魔司的公文发出,已经有些时日...可都过了这么多天,也不见有人来我宝刹搜查。” 领头武僧直起腰,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怎么没必要?若是那些官皮一直在暗中盯着,就等我宝刹松懈,到时候,岂不是凭白无故落人把柄。” “况且......” “连忘尘首座......都死了,镇魔司这回怕是动真格了。” 提到这个名字,在场的所有僧人,动作都明显僵了一下。 忘尘。 那可是戒律院的首座!成丹境的大能! 在他们眼中,那就是天一般的人物,平日里跺跺脚,整个陇右都要抖三抖。 可就这么一位大人物,说没就没。 领头武僧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却又强撑着狠厉。 “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冒出来的狠人,连忘尘首座都敢杀!听说那公文上写得清清楚楚,还要彻查陇右境内所有寺庙,但凡发现与妖魔勾结,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啊......”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众人,“届时,你我还不是说杀就被杀?就算事后住持为我等报仇,那又如何?人都死了,报仇有个鸟用。” “......” 周围陷入了一片安寂。 道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 宝刹是陇右大宗,平日里无人敢惹不假。 可镇魔司这次是疯了。 这般公文发出,显然是要与他宝刹撕破脸。 寺中精英与长老们或许不惧,可他们这些小小和尚,免不了被人逮着攥出尿来。 “行了,都别愣着!” 领头武僧见气氛不对,连忙低喝一声:“赶紧把这些处理干净!只要找不到把柄,咱们宝刹寺毕竟是陇右大宗,又有数万信徒护着,他们也不敢平白无故乱来!” 说着,他走上前,一脚踹在一个还在微微蠕动的麻袋上。 “呜——” 武僧一脸的不耐烦,“真是麻烦,若不是那头畜生闭关,这些东西何至于还留到现在?” 几个僧人连忙继续埋头苦干。 就在这时。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突兀地在林子里响起。 “谁?!” 领头武僧反应极快,猛地转过身,手中戒刀瞬间出鞘,厉声喝道:“谁在那装神弄鬼?!” 其余僧人也是吓了一跳,纷纷抓起手边的铁铲、木棍,紧张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过了几息。 “嗷——呜——!” 一声狼嚎,划破夜空,在林深处回荡。 听到这动静,小沙弥拍了拍胸口。 “吓......吓死我了......原来只是头畜生。” 周围的几个僧人,也是齐齐长出了一口气。 在场之人,皆是自幼习武,最次的都是半步闻弦。 领头的,更是踏入闻弦多年,寻常野兽,哪怕是豺狼虎豹,也与鸡鸭无异。 除非是成了气候的妖魔...... 可也不看看这是何处? 先不提宝刹之中,有众多高手坐镇。 在其深处,更是有着那恐怖的菩萨在此...... 什么妖魔敢不长眼,混迹到栖陀山? “行了,都别愣着!赶紧干活!别让个畜生耽误了正事!” 领头武僧踹了一脚身边的人。 众僧人干笑两声,也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丢人,纷纷拾起工具,准备继续填土。 唯有那个稍微年长些的僧人,动作顿了顿。 “奇怪......” “奇怪什么?”领头武僧瞪了他一眼。 年长僧人挠了挠光头,小声嘀咕道: “师兄......咱们在这栖陀山上待了也有十几年了吧?” “这山上香火鼎盛,晨钟暮鼓,寻常野兽早就躲得远远的。” “野兔山鸡倒是见过......” “可这栖陀山上,何时有过狼?” 第125章 从前的黑山熊君已经死了! “......” 领头武僧皱了皱眉,侧耳听了一阵。 “大概是别处跑来的,行了行了,赶紧干活!若是误了时辰,监院怪罪下来,你们谁也没好果子吃!” 众人不敢再言。 只得埋头苦干。 那小沙弥本就年幼力弱,刨了半晌,两条胳膊早已酸软得抬不起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满脸的汗水混着泥污。 “呼...呼...” 停下动作,拄着铲子歇了口气。 正当他咬着牙,准备再次铲起一捧土时,身侧的黑暗中,伸来了一只手,一把接过了铲柄。 “累了?” 小沙弥只当是哪位好心的师兄搭手,心中一暖。 他也未抬头,松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谢...谢师兄,这土太硬,我是真刨不动了。” “无需客气,你且歇着吧。” 小沙弥动作一僵。 等等... 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声音...怎么那么奇怪? 小沙弥哆嗦着,慢慢转过脖子。 一寸,一寸。 直到视线与身旁那人对上。 一双泛着幽幽绿光的眸子,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见他看来,长吻裂开,露出一口参差交错的森白獠牙。 腥热的臭气,喷了他一脸。 “......” “妖...有妖......” 温热的液体,瞬间洇湿了灰色的僧裤。 小沙弥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五官扭曲,涕泗横流。 “妖...妖怪!!!有妖怪!!!” 其他僧人听了动静,不耐烦地抬起头。 “嚎什么嚎,这哪来的妖怪?” 然而下一瞬。 他们的动作僵住。 周遭密林的重重阴影之中。 三道庞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呈合围之势,将这片空地堵得水泄不通。 狼妖随手将铁铲扔在一旁。 咧嘴一笑。 轰——! 四道黑影扑杀而下。 甚至都没给这群僧人反抗的机会。 不过是眨眼之间。 林子里,便再次恢复了安静。 ... 夜色深沉。 宝刹寺罗汉院的监院,法号云空,此刻正提着一盏灯笼,在寺内的回廊间巡视。 他眉头紧锁,心情颇有些烦躁。 近日寺里着实有些不太平。 先是忘尘首座身死,接着又是那镇魔司的公文,搞得人心惶惶。 “这群废物,埋几个人都要这么久......” 他低声骂了一句。 正欲往后山方向去催促一番。 忽然。 一阵极其浓郁的味道,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云空脚步一顿,鼻翼耸动。 什么味道......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灯笼往前探了探。 灯火摇曳,照亮了前方几步远的地方。 云空终于看清了那道黑影的真面目。 “妖......妖魔?!” 他瞳孔猛地一缩,头皮发麻。 这里可是宝刹寺! 是大雄宝殿之后,是佛光普照之地! 怎么会有妖魔闯进来?! 还未等他想明白。 吼——! 那虎妖已然从阴影中扑出,长刀冒着寒光,直取他的面门! 云空到底是罗汉院的监院,一身修为已至鸣骨。 危急关头,他暴喝一声,不退反进,一手抬臂格挡,一手猛地攥拳轰出。 锵! 刀锋斩在左臂,只入肉半分,便再难以寸进。 云空眼中凶光暴烁,浑身筋骨齐鸣,一拳轰出,竟是直接将虎妖轰退几米。 自己这一身半步横练功夫,虽不如几名首座那般已至圆满之境,可到底也不是眼前这几头畜生能破开的。 正准备追击,身后却传来破口之声。 “不好!” 云空心中大骇。 这畜生还有帮手!!! 他狼狈地就在地上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却也被那猛虎抓住机会,又是一刀斩落。 这一刀,砍在他的背部。 众所周知,半步横练,只练四肢头颅,背部如何挡得住这一刀? 噗嗤—— 僧袍碎裂,巨大的豁口浮现,鲜血喷洒而出。 他顾不得伤势,扯着嗓子,吼道:“来人,来人!!!都他娘的死了不成?!有敌袭!!!” 这一嗓子,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无异于一道惊雷。 紧接着。 当!当!当!当! 急促的警钟声,骤然响彻整个栖陀山! 原本沉寂的禅房,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僧人披着衣裳,提着棍棒戒刀冲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慌。 “发生甚么事了?发生甚么事了?” “哪来的毛贼不长眼,敢至我宝刹寺行凶?” 然而。 等待他们的,并非是江湖中人。 而是四头外形各异的妖魔。 其中一头黑熊,还颇为眼熟。 “那是......” 人群中,一个披着袈裟,满脸横肉的中年和尚挤了出来。 他眯着眼,借着火光,盯着那尊黑熊妖物,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熊君?!” 这一嗓子,让周遭原本还要往上冲的武僧们,齐齐一滞。 熊君? 这名号在宝刹寺并不陌生。 这畜生的大哥,便是寺里那位闭关的大妖。 况且这黑熊平日里与寺里的几位监院、首座,关系那是相当不错。 甚至偶尔兴致来了,还会一同在禅房里,把酒言欢,参欢喜禅。 “熊君!你这是作甚?!” 那横肉和尚见真是熟人,紧绷的神经松了几分,连忙将手中的戒刀垂下,大步上前。 “我是法财啊!咱俩经常喝过酒,你忘了?!” 他一边走,一边疑惑地指着旁边那几头妖物。 “我不是听说你被镇魔司的人给杀了?莫不是侥幸逃过一劫?” “还有,你带这些个生面孔来闹什么事?若是再闹大,你大哥也保不住你!” 虽然不知传闻早就死去黑熊怎么如今安然无恙站在这里,可眼下的情况,这黑熊八成是发了什么疯,或者是喝多了酒,来寺里撒酒疯来了。 只要搬出他大哥的名头,给个台阶,也就没事了。 法财和尚走到黑熊面前,伸手就要去拍对方的肩膀,“行了行了,都散了,误会一......” 呼—— 一阵恶风,扑面而来。 啪!!! 法财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油光锃亮的光头,直接被这一巴掌拍进了胸腔里。 “......”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那具尸体,脑子里一片空白。 死了? 法财师兄......就这么被拍死了? 这黑熊不是自己人吗?! “吼——!!!” 回应他们的,是黑熊震耳欲聋的咆哮。 “从前的黑山熊君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是......” 啪—— 一个大逼斗甩在它脸上。 只见一头体型壮硕,眼冒红光的猪妖,缓缓收回手掌。 “蠢货,废话那么多作甚?” “......” 黑熊捂着脸,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脑袋。 受伤的云空监院,捂着背后的伤口,满脸狰狞。 “杀!给我杀!都愣着干什么!!” “这黑熊已经疯了!结罗汉阵!宰了它们!!!” 第126章 不可能是镇魔司做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百名武僧终于回过神来。 到底是陇右大宗的底蕴,虽惊不乱。 “喝!” “哈!” 数十名手持齐眉棍的武僧迅速散开,又迅速聚拢,将四头妖魔团团围住。 棍影重重,气机相连。 不得不说,宝刹寺的罗汉阵确有几分门道。 这些人左右不过闻弦境的修为,可即便是鸣骨境的大妖,若是深陷其中,也要被那一波接一波的攻势活活耗死。 然而。 今夜来的,可不仅仅是几头没脑子的妖物。 呼哧......呼哧...... 一阵沉重的喘息声,自那头体型最为庞大的野猪妖口鼻中传出。 正是朱厌。 他的眼中红光更甚,随后,猛地张开双臂。 嗡—— 一股浓郁至极的红雾,喷薄而出! 这雾气来得极快,且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不过眨眼之间,便将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尽数笼罩。 “什么东西?!” “小心有毒!屏住呼吸!” 武僧们大惊失色,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丝慌乱。 可这红雾,并非毒气那么简单。 “啊——!!!” 浓雾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这是什么?!放开我!!” “救命!有东西......有东西在抓我的脚!” 只见那翻滚的红雾之中,竟是凝聚出无数条如同触手般的血色长鞭。 从雾中探来,无孔不入,死死缠住那些武僧的脚踝、脖颈、腰肢。 一旦被缠住,那血色触手便如蟒蛇般疯狂收紧。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红雾中彼伏响起。 “神通......这是妖族神通!!!” 云空监院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眦欲裂。 这头猪妖,竟是掌握了神通!!! “破阵!先杀那头猪妖!” 他大吼一声,不顾伤势,带着另外两名闻弦境的执事,朝着朱厌杀了过去。 只要解决了这头放雾的畜生,剩下的就好办了! 然而。 就在他们冲入红雾的一瞬间。 一道斑斓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它身穿半截破烂的衣物,虎脸上,竟是露出了几分拟人的嘲弄。 “吼!” 刀光乍起。 不是胡乱挥舞,而是正儿八经的刀法! 猛虎快刀! “这畜生......会武学?!”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侧面恶风不善。 一头狼妖,如同幽灵般从红雾中窜出,利爪直奔一名僧人的咽喉。 “滚开!!!” 僧人挥棍横扫,想要逼退狼妖。 可狼妖身形一扭,竟是在半空中硬生生折了个弯,借着那股冲劲,反身一爪抓在了僧人脸上。 噗嗤—— 半张脸皮被生生撕下。 “啊——!!!” 而另一边。 那头最为恐怖的黑熊,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它根本无视那些打在身上的棍棒,一掌下去,便有几名倒霉僧人惨死熊手。 不过片刻功夫。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流淌,汇聚成洼。 除了那十几名有着鸣骨境修为的僧人,背靠背围成一圈,尚还在苦苦支撑外。 其余数百名低辈弟子,已然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黑山熊君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獠牙,正当它准备再进一步时。 轰——!!! 三股浩瀚如海的恐怖威压,自栖陀山深处爆发! 这威压来得极快,且带着滔天的怒火。 “孽障!!!” “安敢在我宝刹行凶!!!” 伴随着若雷霆般的暴喝。 三道身影,已然出现在院中。 砰! 气浪翻涌,飞沙走石。 待到烟尘散去。 三名身披锦斓袈裟的老僧,面沉如水,眼中杀机毕露。 居中一人,面如重枣,手持一根镔铁禅杖,乃是罗汉院首座,忘凡。 左侧一人,身形枯瘦,双目却精光四射,乃是菩提院首座,忘觉。 右侧一人,肥头大耳,满面慈悲,此刻却也怒目圆睁,乃是知客院首座,忘念。 除了已故的戒律院首座忘尘。 宝刹寺四大首座,今日齐聚! 皆是成丹境的大能! 居中那名老僧,目光扫过满地的残肢断臂,整张脸都在抽搐。 “你这孽畜,当真是疯了不成?我宝刹待你不薄!每月血食从未短缺!你这是发什么疯?!” “......” 黑熊哪里还敢说话,瞥了眼身旁的猪妖,乖乖闭紧了嘴巴。 随着三位首座的到来,远处更是人影憧憧。 闻讯赶来的其余各院僧众,密密麻麻,足有上千之众,将这罗汉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火把连成一片,将夜空照亮。 面对这般必死的局面,若是寻常妖魔,怕是早已吓得肝胆俱裂,跪地求饶。 可眼前这四头畜生...... 它们只是稍微顿了顿。 随后,那虎妖缓缓抬起手臂,刀锋直指众人。 “上!” 它低吼一声,手中长刀一震,竟是不退反进,朝着众人,发起冲锋。 其余三妖,亦是紧随其后。 眼中毫无惧色,只有漠然的平静。 反正...... 死了也不过是回卷里躺着罢了! “不好!” 肥头大耳的忘念首座大惊失色,这群畜生,这是要...... “拦住它们!” 忘凡首座暴喝一声,手中禅杖裹挟着万钧之力,朝着众妖前进的路线砸下。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成丹亦是同时出手。 一掌一指,封死了所有前路。 成丹境含怒出手,威势何其恐怖? 可惜,他们似乎低估了这群畜生。 黑熊竟是主动迎向三人的猛攻,硬生生抗了一瞬。 轰——! 下一秒。 它皮开肉绽,半边身子都被砸塌了。 可其余三妖,已经借着这空挡,冲入了人群之中。 “吼——!” 虎妖长刀挥舞,如砍瓜切菜。 猪妖红雾再起,触手疯狂绞杀。 狼妖身形鬼魅,专挑薄弱下手。 不过眨眼之间,又有数十名僧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三位首座心中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给我死来!!!” 砰!砰!砰!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三头妖物,终究还是没能撑过这一轮围杀。 “......” 妖物已经毙命。 可看着这满地的狼藉,死伤惨重的弟子,三位首座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良久。 忘念皱着眉,走上前去,想要检查那几具妖尸,看看能否找出些端倪。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头黑熊尸体的一瞬间。 哗啦—— 原本庞大的黑熊尸体,竟是如同风化千年的岩石,瞬间崩解。 化作一缕缕黑色的烟尘,消散在夜风之中。 不仅是黑熊。 其余三头妖物的尸体,亦是如此。 不过眨眼功夫。 地上除了那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迹,竟是连半根妖毛都没剩下。 “这......” 忘念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满是惊愕。 “这是什么手段?” 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凝重。 若是妖物,手段再通天,既然是死,总该留下尸首。 可这般诡异的消失...... “会不会是镇魔司?” 忘觉忽然开口,眼中杀机闪烁,“我记得,上个月前,这黑熊不是已经被镇魔司的人给诛杀了?如今忽然又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 忘念摇了摇头,断然否决。 “镇魔司行事,虽说霸道,但毕竟是朝廷中人。” “且素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怎会与妖魔勾结?又如何能驱使这畜生反水?”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确实。 要说天底下谁最恨镇魔司,自然是妖魔了。 “死而复生?这般手段,闻所未闻,我看不太可能......如此看来...说不定这畜生侥幸逃过一劫,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反水......” “我早便说过!” 忘凡首座猛地一顿禅杖,怒气冲冲,“畜生终究是畜生!若不是方丈当初定要留下它们,怎会有如此局面?” “引狼入室!反噬其主!” “不行......我得找这畜生的兄长好好问问。” 忘念赶紧拉住他,摇摇头道:“方丈既然这般做,自然有他的考量...更何况,如今那畜生正在闭关,方丈曾言,任何人不准轻易打扰,还是...先禀报方丈吧......” 第127章 惊鸿一瞥 翌日清晨,天光乍破。 秦州城外的官道上,薄雾还未散尽。 清脆的马蹄声,不急不缓地敲打在夯实的黄土路面上,极有韵律。 一匹通体乌黑、毛色油光锃亮的骏马,正迈着轻快的步子,沿着官道一路向西。 经过一夜的休整,又吃了顿加了鸡蛋的精料,黑马此刻精神抖擞,就连那马尾巴都甩得格外欢实。 马背上,坐着个少女。 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玄色劲装,勾勒出纤细挺拔的身形,满头青丝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 晨风拂过,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侧边,越发衬得那张脸清冷绝俗,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只是小脸面无表情,气质颇为高冷。 路过的行商车队,哪怕是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生人勿近的气场,纷纷勒马避让。 只敢在错身而过时,偷偷用余光瞄上一眼。 好俊俏的姑娘。 就是...看着不太好相处...... 也不知道这般姑娘的夫婿,究竟是该对其羡慕,还是同情。 姜月初没理会旁人的目光,只是懒洋洋地随着马背的起伏晃动着身子。 到底是秦州,有着陇右小江南的美誉。 离了那座繁华大城,眼前的景致倒也不显得荒凉。 路旁大片大片连绵的青绿麦田,偶尔还能瞧见几株不知名的花朵,在枝头探头探脑,给这肃杀的西北地界,平添了几分旖旎春色。 比起凉州那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紧绷日子,这地方,确实适合养人。 不过,也就是看看罢了。 姜月初收回目光,伸手拍了拍马脖子,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昨夜那一出大戏,虽然没能亲眼瞧见,但光是想想那群秃驴气急败坏的模样,便觉通体舒泰。 尤其是黑山熊君。 若是黑熊的兄长,知道自己的结拜兄弟带着外人来砸场子,也不知会是个什么精彩表情。 狗咬狗,一嘴毛。 除去这些。 最让她满意的,是召唤的妖物,斩杀敌人,自己竟然也能获得道行。 虽然每次入账,都是五年十年的。 但架不住量多啊! 如今的道行,更是从原本的六百一十七年,再次暴涨至一千三百五十二年。 足足七百三十五年的收入! 姜月初心情大好,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黑马会意,稍微加快了些脚程。 晨风迎面吹来,带着几分凉意,却也吹散了心头的燥热。 少女眯着眼,手指在马鞍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节拍,嘴里竟是轻轻哼起了前世的调子。 声音软糯,透着几分慵懒。 在这空旷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寂寞的人,听着伤心的歌~” ... 凉州府外几十里的官道上。 一队人马,正慢悠悠地在官道上晃荡。 这一行人瞧着便不是寻常商旅。 十几骑高头大马开道,马上骑士皆是身着统一的青色劲装,腰挎长剑,目光锐利,显然是练家子。 被护在中间的,是一辆宽大的马车。 车厢内,坐着一老一少。 老者须发皆白,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衫。 看似不起眼,可那双半开半阖的眸子里,偶尔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身形随着马车的晃动,纹丝不动。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年轻公子。 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极好。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挂着一枚温润的玉佩,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册。 这般模样,不像是来这苦寒之地遭罪的,倒像是哪家世族公子出游踏青。 即便是在这颠簸的马车里,他的坐姿依旧端正。 年轻公子透过车帘的缝隙,望着外头那漫无边际的黄沙与戈壁,眉头微微蹙起。 “马伯,这便是凉州府了么?” 老者闻言,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回大公子的话,过了前面那道梁子,再走个三十里,便是凉州城了。” “这地方......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荒凉几分,珂儿......便是在此?” 老者低声道:“镇魔司在陇右道,只设有凉州这一处都司,若是小公子当真入了镇魔司,大抵,便是在此处了。” 年轻公子沉默了片刻,忧愁地望向窗外。 此时恰逢一阵风沙刮过,天地间一片昏黄,几株枯死的胡杨在风中瑟瑟发抖,似是在诉说着此地的艰辛。 “凉州苦寒,风沙漫卷,如何能在这地方生活?” 老者闻言,斟酌了半响,才开口:“凉州虽苦,却也是磨砺心性的好去处,说是遭罪,倒不如说是另外一番修行。” 年轻公子听了这话,并未反驳,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穷山恶水,自古便多刁民。” “珂儿自幼在山庄长大,锦衣玉食,接触的皆是名门正派,如今混迹在这群粗俗不堪的边民武夫之中......若是染上了这一身的匪气,日后回了山庄,怕是要丢尽我落雁山庄的脸面。” 老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自家大公子那副嫌恶的模样,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一声轻叹。 便在此时。 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车队后方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听着并不杂乱,显然是一人一骑,但这蹄声沉闷有力,显见那马力道不小。 “戒备!” 负责护卫的青衣剑客们瞬间警觉。 在这混乱的陇右道,官道上也未必太平,杀人越货的勾当屡见不鲜。 十几名骑士迅速调整队形,手已按在了剑柄之上。 车厢内,年轻公子也是一愣。 “怎么回事?” 他眉头微蹙,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扰了兴致,有些不耐地伸出手,将那厚重的车帘一把掀开。 黄沙漫卷。 一道黑色的身影,正策马而来。 马上之人,并未因前方的车队而减速。 只是微微一扯缰绳,黑马便灵巧地偏过头,准备从车队的一侧超过去。 两车交错。 不过咫尺之遥。 年轻公子下意识地抬起眼。 随即,便愣住了。 那是怎样一位女子。 如同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又似这大漠里最冷的一轮寒月。 少女一身玄色劲装,黑发如瀑,随风狂舞。 那张脸并未施粉黛,却白皙得有些晃眼。 在这灰黄单调的天地间,成了一抹最惊心动魄的颜色。 “......” 似是察觉到了车厢内的目光。 少女微微侧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 随后。 “驾。” 一声清冷的低喝。 黑马嘶鸣,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越过了车队,绝尘而去。 只留下一道纤细的背影,在漫天黄沙中,渐行渐远。 良久。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年轻公子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缓缓放下车帘,有些颓然地靠回软垫上。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对面一脸茫然的老者。 “马伯......” “怎么了?大公子?” 老者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停下歇息片刻?” “不......不用。” 年轻公子深吸一口气,随后,一本正经地看向老者。 “我忽然想了想,这凉州,虽无江南之秀美,却有大漠之孤烟,长河之落日,如此宝地,若是只看一眼便走,岂不是辜负了这天地造化?” 马伯听得一愣一愣的。 方才不还说是穷山恶水多刁民么? 怎的一眨眼的功夫,这这就成了宝地了? “大公子的意思是......” 年轻公子脸的大义凛然。 “我要在此地,多盘桓些时日。” “一来,是为了照拂珂儿,尽一尽长兄的责任。” “二来嘛......” 他轻咳一声,折扇刷地一声打开,轻轻摇着,以此来掩饰脸上那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我也想借此地之风沙,磨砺一下自己的心性。” “......” 第128章 武庙求灵印的准备 凉州地界,依旧是熟悉的风沙。 可不知为何,姜月初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座灰黄色的城池,心里却莫名安定了几分。 可能是习惯了吧...... 如此默默想着,她牵马入城。 进了城,倒没急着去衙门,先回了一趟自家小院。 推开院门,那一缸早就存好的水有些浑了,不过她也懒得去换,反正烧开了也能用。 烧水,沐浴。 换了身干净清爽的黑衣,将头发随意束起。 姜月初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清冷的脸,心中默默盘算。 这一去一回,耗了大半个月。 虽说只杀了一头白蛟,可毕竟是成丹圆满的大妖,给了一千六百多年的道行。 更何况,还好好恶心了一下宝刹寺,加上七百多年道行,倒也不亏就是。 收拾妥当,她这慢悠悠地出了门,往都司衙门走去。 ... 陇右都司,正堂。 魏合伏在案前,手里捏着一份刚刚送到的公文,眉头紧锁,表情那是相当精彩。 似是震惊,又似是意料之中,最后化作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 “大人。” 门口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 魏合抬起头,看着跨门而入的少女。 “回来了?” “卑职幸不辱命,特来复命。” 魏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气血雄浑,神完气足。 不仅没缺胳膊少腿,这精气神,反倒是比走之前更盛了几分。 “你这本事,倒是有够大的...追击成丹水族大妖,于江底将其斩杀...我倒是好奇,你水性有这么好?” 姜月初面不改色。 “略会一点。” “......” 略会一点? 人家那可是白蛟一族!水泽大妖! 难不成还没你个人族水性好? 虽然早就知道这丫头古怪,但这般表现,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还有那总司巡察使顾长歌在信中的溢美之词,什么天纵奇才、国之栋梁、当世无双...... 看得魏合是一阵牙疼。 他板着脸,努力维持着身为上司的威严。 “这次你立了大功,不仅平了羌江妖患,也算是帮了总司那边的忙。” “不过......” 魏合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既然那白蛟已死,你也没了后顾之忧,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待在凉州,别再乱跑了,你是镇魔司的人,不是江湖游侠。” 闻言,姜月初目光微闪,心虚地看向一旁。 本来还想着提前说一声,过段时间自己要去秦州一趟。 但眼下似乎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算了。 等踏入点墨境再说吧。 念及此,姜月初抬起头,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是。” 她应了一声,算是暂且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魏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感觉有点心虚的样子? 不过他也没多想。 只要人在都司,在他眼皮子底下,总归是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行了,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这几日没什么大事需要你出马,不用来点卯。” 魏合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滚蛋了。 姜月初却没走的意思,忽然开口问道:“大人,我想问问......关于武庙的事。” 魏合正准备拿茶盏的手一顿。 “你想去武庙求灵印?” “正是。” 到了成丹境,若想再进一步,跨入那传说中的点墨之境,光靠苦修是不够的。 需得入武庙,求得天地认可,获赐灵印,方能以此为基,步入登堂。 魏合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你此次斩杀羌江龙王,又加上之前积攒的那些功劳,虽然换了三门武学,但剩下的,也足矣换取一次去武庙的机会。”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 “不过......” 魏合抬起头,看着姜月初,语重心长道:“我不建议你现在就去。” 姜月初眉头微蹙:“为何?” 魏合叹了口气,“虽然只要是成丹境便可入内,但能否求得灵印,一看机缘,二看底蕴。” “你如今虽已入成丹,且战力不俗,但到底时日尚短。” “若是底蕴不足,贸然进去,极有可能空手而归。” 魏合顿了顿,接着说道:“依我看,你最好是等到成丹圆满,将武道金丹修到极致,再去尝试,把握才更大些。” “你是好苗子,我不希望你浪费这次机会。” 姜月初沉默了。 成丹圆满么...... 她感受了一下体内,吞了那白蛟的一身精华,其实,她距离圆满,也只差那临门一脚了。 “多谢将军提点。” 姜月初抱拳,“不过,卑职如今已是成丹后境。” “噗——” 魏合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他顾不得擦拭胡须上的水渍,瞪大了眼珠子,“你......后境了?!” 不是...... 他记得,在玉门关的时候,这丫头不是才初入成丹? 就算天赋妖孽,短短时日便能从闻弦踏入成丹,可...... 武道一途,本就是越练越难,越到后面,修炼的难度亦是翻倍。 闻弦鸣骨修炼快,也就算了,毕竟修炼难度与成丹不是一个档次的,丫头天赋妖孽,比常人快些也无可厚非,尚且还在人类的理解范围之内。 可是...... 可是,这可是成丹啊! 吃仙丹了不成?! 你丫的不会登堂四境也这般速度吧? 那岂不是,用不了一年,这丫头就可能到了燃灯? 姜月初神色平淡,“略有所感,侥幸突破。” “......” ... 看着魏合扭曲的表情,姜月初很识趣地先行告退。 出了衙门。 外头日头正盛,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姜月初眯着眼,伸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心里却是默默盘算开了。 如今已是成丹后境。 按照以往的经验估算,哪怕不再去寻白蛟那种血脉尊贵的大妖,随便宰一头初入成丹的寻常货色,那一身血肉精华也够把自己推上去了。 只是...... 姜月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这年头,成丹境的妖魔,不好找啊。 能修到这个境界的畜生,哪个不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货色? 能祸害一方这么久还活着,别的不说,保命的本事,自然是比那些小妖要强不少。 “若是能去西域妖庭就好了......” 姜月初望向西方,眼底闪过一丝向往。 听闻在大唐西边,有一处属于妖魔的国度。 妖魔遍地走,大妖多如狗,更是能称的上是妖之乐土。 当然。 也属于姜之乐土。 “啧,可惜,现在的实力去,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姜月初收回目光,压下心头那点躁动。 左右也无事可做,又不想自己下厨,正好想起先前还答应过不戒三人请他们吃饭。 择日不如撞日。 姜月初打定主意,脚下一转,朝着玄字营溜达过去。 第129章 以告慰我同族在天之灵 几人的院落,姜月初算是熟门熟路。 只是今日刚走到门口,她便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太安静了。 往日里还没进门,就能听见里头吆五喝六的动静。 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伸手推开院门。 陈通正坐在石墩子上,手里拿着块破抹布,心不在焉地擦着那把早已锃亮的腰刀。 不戒和尚则是盘腿坐在石桌上,手里既没拿骰子,也没抓着鸡腿,反倒是捏着一串念珠,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钱即是纸,纸即是钱......” 姜月初挑了挑眉,迈步走入。 “怎么?改邪归正了?” 听到动静,两人齐齐抬头。 见是姜月初,陈通连忙把抹布一扔,站起身抱拳。 “姜大人!” 不戒和尚也是睁开了眼,那一脸的高深莫测瞬间垮塌,变成了愁眉苦脸。 “阿弥陀佛,姜大人说笑了。” 和尚叹了口气,拍了拍干瘪的肚皮,“贫僧这是在参悟穷禅。” “输光了?” “哪能啊!” 陈通在一旁拆台,嘿嘿直笑:“这秃驴前几日去观音巷,非要给姑娘的后庭开光,结果被人老鸨带着龟公给轰出来了,连官袍都差点被扒了抵债,这几日正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 “诽谤!这是诽谤!” 不戒和尚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嚷道:“出家人的事,怎么能说的如此粗俗?我这是......” 姜月初懒得听这花和尚的歪理。 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 “刘珂呢?” 平日里这三人虽说性子迥异,但好歹也是焦不离孟,尤其是在这没差事的时候,基本都在一块凑着。 陈通收起笑意,往外指了指。 “说是来了个亲戚。” “亲戚?” “嗯,今儿一大早,便有个管家模样的老头找上门来,看着排场不小,又是马车又是护卫的。” 陈通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又有些纳闷。 “咱们都知道刘珂这小子出身不凡,不过我看他脸色不太好,像是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跟着去了......” “姜大人找他有事?” 陈通问道:“若是有急事,卑职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不必了。” 姜月初摆了摆手。 既然是家事,她也没兴趣去掺和。 更何况,那刘珂平日里藏着掖着,想来也不愿意让人知道太多底细。 她走到石桌旁,随手掸了掸上面的落叶。 “今日正好闲着,想起上次欠你们一顿饭。” 话音刚落。 不戒和尚那原本还半死不活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石桌上蹦了下来,“吃!怎么不吃!” “姜大人信守承诺,一言九鼎,贫僧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既然是大人请客......” 和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试探着问道:“那这地方......是不是得讲究讲究?” 姜月初没好气道:“今晚,福运楼。”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姜大人果真是活菩萨心肠!那福运楼的酱肘子,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贫僧馋了许久,也就是在梦里啃过两回。” 姜月初看着这俩货那副没出息的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便是镇魔司的底层。 平日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就换几两碎银子。 去那种销金窟确实奢侈了些。 她转身欲走,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 “若是刘珂那小子回来了,记得和他说一声。” “若是他不方便,或是家里有什么事走不开,就算了,不必强求。” ... 与此同时。 凉州城内,某处酒楼。 刘珂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公子。 “你怎么来了?” 刘瑾端着茶杯,细细地品着。 闻言,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你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我来看看你,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呵。” 刘珂冷笑一声,“收起你那套吧,又是父亲派你来的?觉得我在这丢了落雁山庄的脸,想劝我回去?” 刘瑾摇了摇头。 “若是先前,为兄确实是存了这般心思。” 他顿了顿,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只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嗯?”刘珂眉头一挑。 只听刘瑾一脸正色,语气诚恳道:“凉州虽苦,却是磨砺心志的好地方!你我生于山庄,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更不懂何为家国大义!” “你能有此决心,跳出那方寸之地,来这镇魔司为国效力,为兄心中,甚是欣慰!” “......” 刘珂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他是私生子,自幼在山庄受尽白眼。 其余兄弟姐妹,无不是想方设法,让他死在外面才好。 唯有眼前这位名义上的长兄,待他还算过得去。 但也仅仅是过得去。 平日里见面,能点头示意,便已是极限。 何曾有过这般推心置腹? 刘瑾像是没看到他那古怪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为兄决定了!就在这凉州多住些时日,也好照拂你一二,你若是在这镇魔司受了什么委屈,或是有什么难处,尽管与为兄开口!” 说着,他还从怀里摸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往桌上一拍。 “这些,你先拿着花。” 刘珂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是不是被妖魔夺舍了?” “嗯咳......” 刘瑾咳了两声,脸皮子到底是没绷住,合拢折扇,有些不自在地轻敲着掌心,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那番戏码演得有些过了火。 “咳......为兄也是一番好意,你这般揣测,实在是令人寒心。” 刘珂没说话,只是把那叠银票往回推了推。 意思很明显。 有屁快放。 刘瑾见状,也不再掩饰,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说这个,我且问你,你在这凉州待了这么久,又是镇魔司的人,消息应当灵通......” 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抹惊鸿一瞥的倩影,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你可曾在城中,见过一位......一位极其特别的姑娘?” 刘珂一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姑娘?” 在这鸟不拉屎的凉州城找姑娘? 有病吧? 谁不知道凉州风沙大,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极少有细皮嫩肉的。 就算有,数量也比不过落雁山庄所在的陇东一带。 刘瑾见他这副表情,连忙摆手解释,那张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嘴,此刻竟有些笨拙。 “不是那种庸脂俗粉!我是说......那种......” “她骑着一匹黑马,身着玄衣,虽然不施粉黛,却清冷若广寒仙子,只一眼,便让人觉得这就不是凡尘中人......” 刘瑾越说越激动,甚至抓住了刘珂的手臂。 “二弟,你在镇魔司当差,可见过这般绝色?” 刘珂面无表情地把手臂抽了回来。 骑马。 穿玄衣。 气质清冷。 这几个特征凑在一起,他脑子里几乎是下意识地蹦出了一个人名。 姜月初。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毫不犹豫地掐灭了。 开什么玩笑? 姜月初那是何等人也? 镇魔司六品郎将! 若是刘瑾见过,自然是认得其衣服上的纹饰。 更何况。 姜大人要么是在砍妖,要么就是在去砍妖的路上。 若是真见到了姜大人的模样,怕不是要吓得尿裤子。 想到这,刘珂心中一阵恶寒。 肯定不是。 这凉州城虽小,但也不是没别人了。 保不齐是哪家大户的小姐出来遛马,或是路过的江湖侠女。 刘珂摇了摇头,一脸笃定地回道:“没见过。” 刘瑾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了几分,不死心地追问:“当真没见过?你再好生想想?如此出众的人物,只要见过一次,断然不会忘的!” “真没见过。” 刘珂有些不耐烦地端起茶杯,“我在司里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接触的除了那帮糙汉子,就是只有半截身子的妖魔。” “哪有空去盯着街上的姑娘看?” “再说了......” 他瞥了刘瑾一眼,冷笑道:“这凉州城里,能骑得起高头大马,又有闲情逸致到处乱晃的女子,本来就没几个。” “要是真有你说的这种天仙,早就传遍全城了,还能等到你来问?” 刘瑾闻言,长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 “也是......” “如此神仙中人,自是行踪飘忽,难觅芳踪。” 他又恢复了那副忧郁公子的模样,重新打开折扇,轻轻摇着,目光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满脸的惆怅。 “罢了,既然无缘,也不可强求......” ... 大唐以西,出了玉门关,再往西行三千里,便踏入了妖庭的范畴。 大地上植被稀疏,怪石嶙峋。 一处巨大峡谷之中。 数千名衣衫褴褛的人族,正背负着沉重的矿石,在监工的皮鞭下,如蚂蚁般艰难挪动。 他们神情麻木,眼神空洞,脖子上套着沉重的铁锁,背脊被压弯。 稍有动作慢些的,便是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若是倒下了,便再也不会有人去管,自有守在一旁的妖物将其分食干净。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巨响,自地底深处传来。 整个峡谷,连同两侧巍峨的山峰,竟是在这一刻剧烈震颤起来。 碎石滚落,烟尘四起。 那些正在劳作的人类奴隶,一个个惊恐地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紧接着。 腹地正北方的山坡,毫无征兆地裂开。 乱石穿空,轰鸣震天。 待到烟尘散去,一方足有五丈高的石座,赫然显露在天地之间。 王座之上,靠着一道极其魁梧的身影。 身影足有数丈之高,身披金红色的翎羽重甲,头顶之上,鲜红的肉冠如同一顶燃烧的烈火皇冠,直指云霄。 狭长的金色竖瞳,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高傲,正俯瞰着下方犹如蝼蚁般的生灵。 “大王......” 一道灰扑扑的身影,从地缝中钻出。 那是一只身形佝偻的鼠妖。 尖嘴猴腮,穿着一身不合体的长袍,手里捧着一块玉简,连滚带爬地来到王座之下。 它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尊恐怖的身影,只是五体投地,声音颤抖。 “说。” 鼠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白猿公......死了。” 闻言。 那巨大的身影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讥讽。 “那只老猿,平日里最是惜命,怎么?寿元耗尽,老死在哪个洞窟里了?” “不......不是......是被杀了......” “死在了玉门关,据说是......是被镇魔司的人杀的。” “不仅如此......” 鼠妖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更加难以启齿。 “白蛟一族的蛟姁丫头,也死了。” 此言一出。 恐怖的身影,缓缓坐直了身子。 “有意思.....短短时日,斩我妖庭两名成丹大妖,这陇右镇魔司,何时变得这般硬气了?” 鼠妖继续道:“白蛟部族震怒,已经去了妖庭......陛下......很烦。” “所以呢?” 鼠妖犹豫了一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风干的人皮。 “陛下有旨,命您即刻动身,前往陇右。” “一则,查清蛟姁之死的真相,若尸首尚存,定要带回,以安抚白蛟部族。” “二则......斩陇右都司成丹两名,以告慰我同族在天之灵......” ----------- 存个屁稿。 加更一章,补个觉。 由于都是铺垫章节,剧情推进较慢,故而整合大章更新。 若是觉得啰嗦,后面节奏加快一些。 第130章 槐树村 是夜。 福运楼。 临窗的位置。 一大盆酱红油亮的肘子,正冒着腾腾热气。 旁边是几坛开了泥封的烈酒,酒香混着肉香,在这夜色里,勾得人食指大动。 “阿弥陀佛。” 不戒和尚宣了声佛号,当下直接伸手抓起一只最肥硕的肘子,也不嫌烫,张嘴便是一大口。 “滋溜——” 满嘴流油。 坐在他对面的陈通翻了个白眼,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我算知道,你当初为何被金刚寺赶出来了...若我是方丈,早就动手清理门户,哪还能容你在世间。” “非也,非也。” 不戒和尚含糊不清地嚼着肉皮,一脸正色。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世人只知修口不修心,贫僧这是在红尘中炼心,这其中的大智慧,你懂个屁。” 姜月初坐在一旁,盯着酒水发呆。 这玩意...... 当真好喝么? 前世她倒不是没喝过酒,但也仅仅尝试过啤酒。 像这般白酒,她光闻着味就想吐。 真不知怎会有人喜欢这东西...... 她抬起头,瞥了一眼身旁。 刘珂这小子,今日倒是反常,一个劲在那喝闷酒,也不知有什么事如此发愁。 “怎么?” 她开口问道:“家里的事,没料理清楚?” 刘珂动作一顿。 他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遇到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亲戚。” “不想说便不说。” 姜月初也没追问,“入了镇魔司,以前的身份便是过眼云烟,不管是乡野村夫,还是名门之后,在妖魔面前,都是一样的。” 刘珂愣了一下。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大人说的是。” 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原本还有些拘谨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陈通喝得有些高了,脸上多了几分酡红。 “对了大人,前两日......我们倒是碰见了一桩怪事。” “什么怪事?” 陈通打了个酒嗝,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渍,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 “前两日,我们跟王队正——就是王小二那厮,去西边的牛心山斩了头畜生,回来的路上,因为贪近道,没走官道,绕进了一处山沟里。” “那地方偏得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不容易瞧见个村子,大家伙儿寻思着去讨口水喝,顺便歇歇脚。” 不戒和尚在一旁插嘴道:“槐树村。” “对,就是槐树村。” 陈通点了点头,继续道:“那王小二,大人您是不知道,有个当校尉的舅舅,平日里就爱显摆,穿着这一身官皮,恨不得让全天下的都知道他是镇魔司的人。” “到了村口,见几个老汉在树底下纳凉,他便大摇大摆地凑了上去,想摆摆官威,讨碗水喝。” 姜月初微微颔首。 这倒也正常。 镇魔司的人,在外面横行霸道惯了。 虽说不至于欺男霸女,但在这些乡野村夫面前,总有些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结果呢?” 陈通一拍大腿,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结果差点被人给打了!” “嗯?” 姜月初眉头一挑,“打了?” “可不是嘛!” “王小二当时就懵了,刚想解释两句,一坨牛粪就糊脸上了。” “若不是不戒这和尚机灵,拉着人就跑,怕是真要跟那群泥腿子动上手。” 姜月初眉头皱起。 “这倒是奇了。” 镇魔司虽说名声在外,素来以凶煞著称,止小儿夜啼那是常有的事。 百姓见了这身黑衣赤纹的官皮,大多是畏之如虎,或是敬若神明。 毕竟,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道,镇魔司是唯一能护得住他们性命的衙门。 即便再怎么害怕,也断然没有拿着粪赶人的道理。 “谁说不是呢?” 陈通也是一脸纳闷,“咱们镇魔司对寻常百姓,只要不犯事,谁闲得蛋疼去欺负他们?” “那群泥腿子,见了咱们不跪地磕头求保佑也就罢了,还敢动手?” “事后王小二气不过,想回去找场子,把那村正抓出来问个清楚。” “可走到半道,又觉得跟一群泥腿子计较丢份,再加上天色已晚,也就骂两句算了......” 不戒和尚将手中的骨头扔在桌上,油乎乎的大手在僧袍上蹭了蹭。 “阿弥陀佛。” “实不相瞒,贫僧当时瞧着,当时便觉得那村子......有点邪性。” 姜月初看向他:“怎么说?” “气味不对。” 不戒和尚皱了皱鼻子,“那村子虽然没什么妖气,但贫僧闻着,总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儿......” 和尚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也不是死人的臭味,倒像是......像是那种刚入土没多久,又被刨出来的土腥气。” 姜月初若有所思。 “倒是有点意思......那王小二回来后,没上报?” “报个屁。” 陈通嗤笑一声,“他那人死要面子,堂堂镇魔司队正,被一群泥腿子撵得抱头鼠窜,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在玄字营还怎么混?” “回来后就警告咱们几个,谁也不许往外说,只当是没去过那地方。” “这样啊......” 姜月初放下酒杯,目光闪烁。 前世翻阅小说无数。 这种情况,十之八九,定有蹊跷! 要去看看么? “具体位置在哪?” 陈通一愣,随即比划了一下:“出了凉州城往西,大概八十里地,过了一线天,往东拐进山沟里,大概再走个十来里山路就到了。” “大人......您要去?” 陈通有些迟疑,“那地方虽然古怪,但也没见有什么妖气......” “我只是问问。” 姜月初神色平淡,“赶紧喝,莫要替我省钱。” “是是是,喝酒喝酒!” 陈通也不敢多问,连忙招呼着几人动杯。 酒桌上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只是姜月初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夹了一块酱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八十里。 倒也不远。 如今也没有妖物需她出手,闲着也是闲着。 既然那王小二爱面子不敢查,那便由她去看看。 若只是刁民也就算了。 万一...... 有意外之喜呢? 一顿饭吃到月上中天。 陈通早已喝得烂醉如泥,趴在桌上说着胡话。 不戒和尚虽然还能坐着,但那一双眼睛也早已迷离,手里捏着那串佛珠,嘴里念叨着要把福运楼买下来改成尼姑庵。 唯有刘珂,虽然也喝了不少,但眼神依旧清明。 “大人。” 刘珂看着姜月初,忽然开口。 “那槐树村,若大人想去,属下愿一同前往。” 姜月初看了他一眼。 “擅自离开都司,可是要挨罚的。” 刘珂连忙道:“无妨,我与王队正说一声便是。” 此话倒是不假。 若是听说他要与姜月初去办事,王小二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姜月初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你还是老实呆着吧,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你家人既然能来找你,总归是担心你的,况且...路上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护不住你。” 她随手丢下一锭银子在桌上。 “早点带他们回去休息,我先走了。” 说罢,她也不管那两个醉鬼,转身向楼下走去。 “......” 刘珂看着她的背影,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随后,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 推开自家小院的木门,一身酒气早在一路的夜风中散了个干净。 武夫体魄强横,气血如炉。 何况她已经是成丹境。 这点凡酒,只要她想,便能入腹便化作水汽。 除了留下点口齿间的余香,再无半分醉意。 她没急着回屋歇息,反倒是走到石墩前坐下,随手掸了掸衣摆上的浮尘。 随后伸手探入怀中,摸索了一阵。 再摊开手时,掌心里多了一颗圆珠。 珠子通体惨白,入手生凉,在这夜色下散发着幽幽的寒光,隐约可见内里似有水波流转,颇为神异。 正是从那羌江龙王口中抠出来的龙珠。 先前忙着赶路,一直没得空细看。 如今闲下来,倒是正好研究研究。 姜月初将珠子举到眼前,借着月光细细端详。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 她试探着调动【控水】神通。 嗡—— 原本平静的珠子,像是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微微震颤了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 “不行么......” 姜月初眉头微蹙。 依稀记得,前世小说里,天材地宝,往往都是用来吃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有些压不住了。 她樱唇轻启,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贝齿。 啊呜—— 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 “唔!!!” 姜月初身子猛地一僵,整个人像是触电般弹了一下。 原本清冷淡漠的小脸,瞬间扭曲成了一团。 “好硬......” 看来...靠蛮力是不行了...... 算了算了,自己也不是研究的料。 当下红雾出现,将珠子包裹。 很快,原本坚硬的珠子,便化作飞灰。 “嗯?没有变化?” 她疑惑地捏了捏手心。 力道没有增加,修为也没有增进。 难道...这玩意真没用处? 思索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当下也作罢。 打开面板。 【姓名:姜月初】 【境界:成丹后境】 【道行:七十二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天成)...】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 【武学:《阴阳纵横手》(大成) 《金猊霸王刀》(无上) 《弹腿缩地》(圆满)...】 眼下,除了两头成丹大妖,其余皆已经加到顶点。 原本剩余的一千三百多年道行,早就在路上被她全加到了三门成丹境武学上。 如今的自己。 数值依旧夸张,甚至更胜从前。 但在这恐怖的数值之上,又加上了令人绝望的操作。 身法鬼魅,刀法霸道,近身更有阴阳手。 她实在不知道,这点墨之下,还有谁能是自己的对手。 不过...... 姜月初摇了摇头,将那点刚刚升起的自满压了下去。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世道,阴沟里翻船的事儿还少么?” “还是得谨慎些。” 第131章 刘沉的请求 翌日。 天蒙蒙亮。 姜月初还没睡醒,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皱了皱眉,将被子往上一拉,试图隔绝这恼人的声响。 可外头那人似乎是也不喊话,就这么一下一下地敲着。 “......” 姜月初猛地掀开被子,黑着脸下了床。 谁特么这么大清早的找自己? 穿好衣物,一把拉开院门。 清冷的晨风夹杂着些许湿气,扑面而来,让她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门外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黑衣赤纹,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还冒着热气,另一只手拎着个小坛子,应该是豆浆之类的早食。 竟是刘沉。 自打上次在街口偶遇,两人虽同在都司,却也是许久未见了。 见门开了,刘沉脸上堆起几分不太自然的笑,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 “姜......姜姑娘,起这么早?” 姜月初打了个哈欠,倚在门框上,有些无语。 “若是没记错,是你敲的门吧?” “呃......” 刘沉老脸一红,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 “是......是在下唐突了。” 姜月初侧身让开一条道,“进来说吧。”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刘沉将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个热乎的肉包子。 “大人还没吃吧?这家的包子皮薄馅大,味道还成,您尝尝......” 姜月初抬手打断了他。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弯弯绕绕?” “若是想请我吃饭,也不必挑这大清早的。” “说吧,出什么事了?” 刘沉动作一僵。 他苦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豆浆坛子。 “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 他沉默了许久,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开口。 “姜姑娘,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冒昧登门,是有事相求。” 姜月初挑了挑眉。 “说。” 刘沉苦笑一声,缓缓道:“在下自十八岁入司,在司里摸爬滚打,至今已有七八年有余了。” “前些日子,侥幸有所感悟,一身气血总算是熬到了火候,如今修为也来到了半步鸣骨。” 刘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若是能再积攒些功绩,马上......便能升至校尉了。” 校尉。 对于姜月初而言,或许不算什么。 但对于像刘沉这样没背景的底层镇魔卫来说,那便是一道龙门。 跨过去,便是另一番天地。 俸禄翻倍,能换取更好的武学,甚至能荫蔽家人。 “哦?” 姜月初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是好事,恭喜刘兄了。” “只是......” 刘沉脸上的喜色瞬间黯淡下去。 “可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你直说便是。” 无事不登三宝殿。 若是只为了报喜,刘沉断然不会这般大清早地敲门。 “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刘沉咬了咬牙,沉声道:“本来这等小事,无需劳烦姜姑娘,只是,距离抵校尉的功绩,我还差那么一丝。” “前些日子,接了个差事,本想着是个简单的活计,只要办妥了,这校尉的位置便稳了。” 说到这,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只是后来才发现,这个任务......有些不对,所以才想大人帮忙压压阵。” 姜月初眯了眯眼。 能让一个在镇魔司混了七八年的老油条说古怪,那必然是有几分邪门的。 “是在何处?” “槐树村。” “......” 她抬起眼皮,看着刘沉,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槐树村?” “对,槐树村。” 刘沉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个偏僻的小村子,也没什么名气,姑娘没听过也正常。” 姜月初嘴角微微勾起。 这哪里是没听过。 昨晚那顿酒,可是听了一耳朵。 “具体说说。” 刘沉叹了口气,“说来那槐树村,其实本也没什么。” “起初只是几个司里的弟兄路过,也不知怎的,才刚靠近村口,就被那帮村民泼了一身的污秽。” “都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平头百姓,弟兄们虽然窝火,但总不能真拔刀砍人,也就懒得计较,只当是那村里出了几个刁民。” “可后来,又有几拨弟兄路过,不论是去办公差的,还是顺道歇脚的,皆是如此待遇。”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镇魔司的官衣,在这凉州地界,虽说不上人见人怕,但也没道理被一群泥腿子这般作践。” 姜月初点了点头。 确实。 事出反常必有妖。 刘沉接着道:“此事引起了司里的注意,便派了黄字营的弟兄前去探查。” “结果呢?” “查了三五日,愣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刘沉摇了摇头,“除了村民确实古怪,可也没见着半点妖气,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姜月初皱眉道,“若是仅此而已,你也不必特意来找我。” “那是自然。” 刘沉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直到上个月初。” “有个衣衫褴褛的农妇,不知怎么跑出了村,一路跑到了衙门,也不喊冤,就跪在大堂前头,死命地磕头,说村里有妖物。” “司里这才重视起来,当下便立了案,派了剿妖的任务,这差事......便落到了我头上。” 刘沉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眉头紧锁。 “我上月便带人去过一趟。” “那些村民很不对劲,见我等官差上门,不仅不惧,反而堵在村口,死活不让进。” “我当时也是急了,直接带人强行冲了进去。” “然后呢?” “什么也没发现。” 刘沉摊了摊手,满脸无奈。 “我带人把村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别说妖物,连根妖毛都没见着。” “那些村民一口咬定,说那妇人早些年死了男人,受了刺激,疯了。” “既无实证,又无妖气,村民们又群情激奋,在下也只能收队回城。” 说到这,刘沉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可回来后,我不甘心,便让人暗中盯着。” “没过两日,手下的弟兄便发现,那妇人不见了。” 姜月初瞳孔微微一缩。 “去哪了?” “不知。” 刘沉摇了摇头,“那妇人平日早上都在村口疯跑,第三天一早,却不见人影,手下的弟兄入村问了情况,村民也摇头说不知。” “怎的偏偏在这个时候,便消失不见?何况这么大一个人活人,村子里竟是无一人知晓去哪了。” 刘沉抬起头,看着姜月初。 “如此手段,做得滴水不漏,甚至能瞒过黄字营的探查。” “若真有妖物,那定然不是寻常货色,手段不俗,甚至......” 他顿了顿,没敢继续往下说。 这种级别的妖物,绝不是他一个半步鸣骨能对付的。 所以,他才厚着脸皮,来求这位如今已是成丹境的大佬压阵。 姜月初心中了然。 反正也闲来无事,何况本就打算去那边看看。 这不凑巧了么?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 “走吧。” 刘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去哪?” 姜月初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想升校尉么?” 第132章 可是与姜大人过过招的 凉州城外的官道,黄土漫天。 一行十余骑,卷起烟尘滚滚。 姜月初骑在赤瞳驹上,一马当先。 身后跟着的,是刘沉与当初的几个老弟兄。 只是此刻,气氛多少显得有些沉闷。 几个平日里吆五喝六的汉子,这会儿一个个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却总是时不时地往最前头瞟。 尤其是赵虎。 这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此刻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脑袋塞进马鬃里,生怕前头那位姑奶奶回头看他一眼。 两月。 仅仅两月啊。 人家已经是六品郎将,成丹境的大高手。 而自己等人呢? 这么多年,还在最底层的镇魔卫混。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比人与狗还大? 赵虎咽了口唾沫,心里既是苦涩,又是后怕。 还好。 还好当初服了软。 若当时真脑子一热,想着去找回场子,或是暗地里使什么绊子...... 赵虎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怕是这会儿,坟头草都该有三尺高了。 似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姜月初微微勒住缰绳,放慢了马速,与众人并辔而行。 “大家以前都是一个队里的,不必拘谨。” 她虽性子冷,却不是那种拿着架子不放的人。 只要不惹到她头上,她向来很好说话。 见她这般态度,众人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了几分。 “那是,那是!” 一个机灵点的汉子连忙凑趣道:“当初姜大人刚进司里那会儿,卑职便瞧出来了,大人其实是面冷心热。” “去去去,马屁精。” 旁边一人笑骂了一句,随即看向赵虎,眼中带着几分促狭。 “姜大人,您是不知道,这赵虎平日里喝多了酒,那嘴就没个把门的。” 姜月初挑了挑眉:“哦?他说什么了?” 赵虎脸都绿了,拼命给那人使眼色。 那汉子却像是没看见,嘿嘿直笑:“这小子逢人便吹,说当初他可是与姜大人您过过招的!虽然最后惜败,但也算是领教过高招的人物,在这玄字营里,那也是独一份的体面!” “噗——” 周围几个汉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老赵,你还要不要点脸?当初怕就挨了一招吧?” “那怎么不叫?” 赵虎涨红了脸,“高手过招,胜负本就在一瞬之间!再说了,能与姜大人切磋,那是福气,你们想挨,还没那资格呢!” “哈哈哈哈......” 就连姜月初,嘴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在这插科打诨中,终于活络了起来。 “行了。” 一直没说话的刘沉,忽然轻咳了一声。 他策马扬鞭,指了指前方那隐没在山坳中的几缕炊烟。 “快到地方了,都收收心。” 闻言。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个个神色肃穆,手掌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其实说实话。 若只是为了升官发财,遇到这种邪门又查不出头绪的案子,大可以草草结案,随便找个由头也就糊弄过去了。 反正这世道,死个人比死条狗还正常。 可刘沉到底不是那般人。 他也怕死,也想升官。 但有些事,若是没看见也就罢了。 既然看见了,既然接了手。 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万一这村子里真藏着什么大妖,日后若是害了更多的人命...... 哪怕司里不怪罪,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 “驾!” 刘沉低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 赤瞳驹嘶鸣,四蹄翻飞,朝着那座村落疾驰而去。 ... 转过一道如同被斧劈过的山梁,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一座村落,静静地趴伏在两山夹缝的阴影之中。 土墙低矮,房屋破败,大多是黄泥垒砌的土胚房,有些屋顶上的茅草已经烂了大半,露出黑乎乎的房梁。 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村口那棵槐树。 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岁,树干粗壮得需七八个壮汉合抱,老皮开裂,如同干枯的龙鳞。 繁茂的树冠遮天蔽日,几乎将半个村口都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中。 姜月初眯了眯眼睛。 槐树村槐树村,听这名头,便知道这村子是因何而名,只是没想到,这树竟长得这般妖异。 众人策马缓缓靠近。 离得近了,才瞧见那老槐树底下,还坐着几个人。 听到马蹄声。 几个老汉转过头来,眼中闪过厌恶之色。 “吁——” 刘沉翻身下马,走上前,拱了拱手。 “几位老丈,在下乃镇魔司之人,前些日子来过,不知村正可在?” 无人应答。 几个老汉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刘沉眉头微皱,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我们要入村再查查那疯妇失踪一案,还请行个方便。”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忽然张开了嘴。 “滚。” “你说什么?” 刘沉身后的赵虎眼睛一瞪,手按在了刀柄上。 “我说,滚!” 那老汉猛地站起身,“都说了没有妖魔!没有妖魔!那是她自己跑了!跟野汉子跑了!” “你们这群吃皇粮的,三天两头来折腾我们这些苦命人,还要不要人活了?!” 剩下几个老汉也跟着站了起来,一个个神情激动,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官兵杀人了!官兵要逼死人了!” “没活路了啊!老天爷不开眼啊!” 不过片刻功夫。 村子里便有了动静。 一群衣着破烂的村民,拿着锄头、粪叉,甚至是木棍,呼啦啦地涌了出来。 大多都是壮年或老人。 他们也不动手,就这么乌泱泱地堵在村口,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盯着众人。 “这......” 赵虎握着刀的手有些僵硬。 若是对方是悍匪,或者是妖魔,他早就一刀劈过去了。 可面对这一群看着风吹就倒的老弱妇孺,这刀是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这就是你说的古怪?” 姜月初骑在赤瞳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神色漠然。 刘沉满头大汗,退了回来,苦笑道:“您也看见了......这帮刁民,软硬不吃,若是真动了手,传出去咱们镇魔司欺压良善,这名声......” “名声?” 姜月初轻嗤一声。 她侧眸望向众人,轻轻一夹马腹。 赤瞳驹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地,缓缓向前逼近。 直到众人跟前。 她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我只数三声。” “三声过后,尔等若不让开......世上再无槐树村。” 第133章 槐树之秘 “你这女娃娃好大的口气!” 先前那缺牙老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一把推开刘沉,冲到了马前。 他张开双臂,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有种你就从老头子身上踏过去!” “反正这世道也不让人活了!死了干净!死了变厉鬼也不放过你们!” 身后的村民见状,更是大声鼓噪起来,推推搡搡地往前挤。 “来啊!” “有本事把全村都杀光!” 刘沉脸色铁青,正要上前阻拦。 锵——! 一声清越的刀鸣。 一道寒光,擦着那老汉的头皮飞过,狠狠地钉在他身后的老槐树干上。 入木三分。 刀尾还在剧烈颤抖。 “一。” “......” 喧闹声戛然而止。 那缺牙老汉僵在原地,几缕灰白的头发悠悠飘落。 他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蹄,还有马背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 姜月初垂下眼帘,看着那老汉。 “二。” 众人吓得惨无人色,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个念头。 她是真敢杀光所有人! 老汉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而村民们,像是被劈开的潮水,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村内的土路。 姜月初一抖缰绳。 “进村。” 赤瞳驹迈开蹄子,从那老汉身边跨过。 刘沉看着这一幕,咽了口唾沫。 这丫头...... 究竟是有了郎将身份与成丹的实力,才有的这般底气。 还是有这般底气,才能短短数月,便有今日的身份与实力? 他很快回过神来,拔下插在树上的横刀,翻身上马,招呼着手下的弟兄。 “跟上!” 一行人马,在村民们怨毒而又畏惧的目光中,强行闯入。 ... 入了村,刘沉将刀递过。 姜月初接过横刀,归鞘之后,微微仰起头,鼻翼轻轻耸动了两下。 确实有不戒说的那股怪味。 “搜。” 刘沉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一众弟兄喝道:“两人一组,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 一众镇魔卫领命,如狼似虎地散开,冲进那些低矮的土屋。 很快,村子里便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村民们只敢远远在村口杵着,眼神阴恻,去不敢有丝毫阻拦。 刘沉安排完人手,这才转过身,看向姜月初,“姜姑娘,您如今已是成丹境的高手,感知敏锐,可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姜月初摇了摇头。 “没有。” 她是实话实说。 讲实话,对于勘测妖物这种细致活,她本就不精通。 全靠血食功的本能罢了。 既然感知不到,那便只有去源头看看。 “那疯妇住哪?” 刘沉一愣,连忙指了指村东头的一间破败土房。 “就在那边,那是村里最偏的一处,平时也没人往那边去。” “带路。” 姜月初翻身下马。 刘沉不敢怠慢,连忙在前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有些泥泞的土路,朝着那间土房走去。 极其简陋的土胚房,屋顶的茅草已经烂了大半,一扇木门斜斜地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姜姑娘,就是这儿。” 刘沉上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破门。 霉烂发潮的味道扑面而来。 姜月初迈步入内。 屋内光线昏暗,陈设更是简陋得令人发指。 一张只有三条腿的破木桌,靠墙角堆着一堆发黑的烂稻草,上面铺着床看不出颜色的破棉絮,这便是床了。 灶台冷冰冰的,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显然,这里已经许久没人动过火。 “那妇人便是一直住在此处?” 姜月初目光在屋内扫视。 “是。” 刘沉点了点头,解释道:“听村民说,这妇人早些年死了男人,受了刺激,便疯了,平日里就在村口疯跑,饿了就去各家讨口吃的,困了就回来睡这草堆。” “疯了很多年?” “说是有些年头了。” 姜月初没再说话。 她走到那堆烂稻草前。 并没有伸手去翻,而是用未出鞘的刀鞘,轻轻挑起那床破棉絮。 一股子酸臭味弥漫开来。 下面压着些破布烂衫,还有半个发霉的窝窝头。 正欲收回目光,却动作一顿。 刀鞘尖端,挑开了一块黑乎乎的破布。 在破布的最底下,紧贴着墙根的泥地里,半掩着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只虎头鞋。 做工很是粗糙,用的布料也是最廉价的粗布,上头的虎头绣得歪歪扭扭,甚至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褪色发白,沾满了泥垢。 显然是给刚学会走路的孩童穿的。 姜月初用刀鞘将那只虎头鞋挑了出来,举到半空。 “刘沉。” “在。” “她有孩子?” 刘沉一愣,下意识地回忆,“没......没听说啊,村民们都说,这妇人是个苦命人,男人刚成婚不久便死了,她这才疯的......” 说到这,刘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看向刀尖。 既然无儿无女,是个疯了多年的寡妇。 那这床底下的虎头鞋......是谁的? 刘沉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上次来搜的时候,只顾着找那妇人的踪迹,没......没翻得这么细。” “是我疏忽了,若是当时仔细些,也不至于被这群刁民蒙骗至今日。” 姜月初摇了摇头。 “藏在那种角落,又是陈年积灰,你没发现也正常。” “这鞋看着有些年头了,虽说布料粗劣,但这千层底纳得结实,显然缝制的人很用心。” 她眯起眼,目光冷冷地扫过这间土屋。 “一个没孩子的寡妇,床底下却藏着一只给刚学会走路孩童穿的虎头鞋。” “你说,孩子去哪里呢?” “额....会不会是......魔怔了?” 刘沉犹豫着开口,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妇人既然是疯癫,保不齐日思夜想,这才自个儿纳了只鞋,藏在床底下,当个念想?” 这种事在乡野间倒也不算稀奇。 寡妇失独,或是久婚不孕,最后抱着个枕头当娃娃养的疯婆子,他这些年也见过不少。 少女转过身,走到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前。 门外,阳光惨白。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那棵老槐树的沙沙声。 “我倒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刘沉一愣,连忙凑上前去,“大人发现了什么?” 姜月初倚着门框,目光越过那些低矮的土墙,落在远处那几个还在探头探脑的村民身上。 “你不觉得,这村子......太安静了些么?” 安静? 刘沉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个集市,村民们又被吓破了胆,安静点不也是正常? “方才我们在村口,只见老朽与壮年,如今手下的弟兄在各屋搜寻,却不闻半点动静......” “老朽有了,壮丁也有了。” “可这诺大个槐树村,几十户人家。” “孩子呢?” 刘沉整个人猛地一僵,瞬间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孩子! 对啊! 孩子呢?! 自打他们进村到现在,又是强闯又是搜查,动静闹得这般大。 若是寻常村落,早该有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哭。 而如今,村口未见,村中也未听闻...... “这......” 刘沉脸色煞白,心中不免懊悔。 他也是老江湖了,怎么会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忽略了? 既然有壮丁,有妇人,那自然就会有生育。 生下来的那些孩子...... 去哪了? 再联想到那疯妇床底下的虎头鞋。 那是给刚学步的孩童穿的。 说明那妇人,或许曾经是有过孩子的,或者说,她见过孩子。 第134章 线索 刘沉头皮发麻,猛地转过身,也不顾那扇破门会不会被撞烂,大步冲了出去。 “都过来!!!” “别搜了!都给老子滚过来!!! 这一嗓子,把散在村里各处的镇魔卫都给吼懵了。 不过片刻功夫。 赵虎等人提着刀,气喘吁吁地从各个土屋里钻了出来,一路小跑到刘沉跟前。 “头儿,怎么了?” 刘沉没理会他们的询问,“你们刚才搜的时候......屋里都有什么人?” 赵虎回忆了一下,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屋里剩下的,全是些动弹不得的老废物。” “有的瘫在床上,有的瞎了眼,还有的只会流口水......” “......” 一阵穿堂风吹过,吹得破门发出呻吟。 刘沉脸色彻底灰白。 没有孩子。 这怎么可能? 既然没有孩子,这村子的香火是怎么延续下来的? 这根本就不合常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看向一直倚在门框上没说话的少女。 “姜姑娘......” 姜月初神色依旧漠然,越过众人,望向了村口的方向。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 村口。 老槐树下。 那些村民并未散去,依旧聚在一起,手里拄着锄头棍棒,眼神阴鸷地盯着从村里走出来的一行人。 见刘沉等人面色不善地走来。 先前那缺牙老汉冷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怎么?官爷们搜完了?” “可搜出那所谓的妖魔了?” 刘沉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到老槐树下。 那只沾满了陈年泥垢的虎头鞋,被他狠狠地摔在了那个缺牙老汉的脸上。 “解释解释。” 刘沉手按在刀柄上,身子微微前倾,“别跟老子说是捡来的。” 缺牙老汉慢吞吞地将那只鞋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随手扔到了一旁。 “那疯婆子想男人想疯了,整日里幻想着自己有个大胖小子,没事就纳鞋底,纳完了就藏着,说是给以后儿子穿,这事村里谁不知道?” “......” 刘沉不再跟他绕弯子,一步跨出,直接揪住老汉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少他娘的跟老子扯淡!” “一只鞋说明不了什么,那全村的孩子呢?!” “老子刚才带人搜遍了全村!几十户人家!连声奶娃娃的哭声都没听见!” “就算那疯妇没孩子,你们呢?!” “这村里虽然破,但也不至于全是大老爷们打光棍吧?我看村里也有不少妇人,怎么着,这槐树村的风水就这么邪性?一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 此话一出,周围那些原本沉默的村民,身子齐齐一僵。 被提在半空的老汉,脸色却依旧平静。 他只是垂着眼皮,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死了。” “什么?”刘沉一愣。 “都死了。” “这年头,兵荒马乱,妖魔横行,老天爷又不赏饭吃。” “大人若是陇右人,应该知道,咱们这种穷乡僻壤,能养活自己这张嘴就不容易了。” “生下来也是遭罪。” “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 话未说完。 “放屁!!!” 刘沉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老汉惯在地上。 “一个两个养不活也就罢了!全村几十户,几十年都没一个活下来的?!” “你当老子是傻子不成?!” 旁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婆,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在那虎头鞋旁跪了下来,也不看刘沉,只是在那磕头。 “把我杀了吧......” “反正都没了指望,活着也是受罪,官爷行行好,给个痛快,让我去地下跟那些个短命鬼团聚。” 随着她这一跪。 呼啦啦—— 又有几个老人竟是齐齐跪了下来。 “求官爷赐死!” “求官爷赐死!” “......” 刘沉懵了。 蝼蚁尚且贪生,何曾有排着队求官差杀头的道理? 身后的赵虎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凑到刘沉耳边低声道:“这帮人......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我看这些老人的眼神,都不像是活人......” 刘沉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却见姜月初根本没理会地上的那些人,反倒是径直来到了那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树下。 她微微仰起头,眯着那双清冷的眸子,细细打量着眼前这颗古树。 树冠如盖,枝叶繁茂得有些过分。 即便是正午的阳光,也难以穿透那层层叠叠的叶片,只在树下投出一片浓重阴郁的阴影。 久。 姜月初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 “姜姑娘?” 铮—— 一声轻响。 修长的横刀缓缓出鞘半寸,森寒的刀光在阴影中一闪而逝。 “带着他们退远一些。” 刘沉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这是为何?” “我也只是猜测。” 姜月初瞥了一眼那粗糙干裂如同鬼脸的树皮,淡淡道:“若是猜错了,也就罢了,若是猜对了......你们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刘沉脸色一僵。 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大实话。 连成丹境的大佬都要清场,说明接下来的事儿,绝不是他们这群闻弦境能掺和的。 “是!” 刘沉咬了咬牙,也不敢多问,转身冲着身后那群还在发愣的弟兄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姜大人的话吗?!撤!” 镇魔卫们虽然满心疑惑,但见自家头儿这般严肃,也不敢怠慢,纷纷收刀入鞘,赶着众村民往村外退去。 ... 不过片刻功夫。 偌大的村口,便只剩下了姜月初一人。 以及几名跪在地上的老人。 “你们怎么不走?” 姜月初垂下眼帘,看着那个缺牙老汉。 老汉抬起头,“官爷不是要杀妖吗?我们这些老骨头,留在这里,正好给官爷助助兴,若是那妖魔出来,先吃了我们,也省得官爷费力气。”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透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姜月初却并没有生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群人。 忽然。 她讥讽笑道,“若是真想死,何必等到今日?” 缺牙老汉身子微微一颤,却依旧硬着脖子道:“官爷这是什么话?我们......” “它给了你们什么?” 姜月初突兀地打断了他。 “能让你们心甘情愿地把全村的孩子都送给它当口粮?” “......” 原本还在低声啜泣、或是大声求死的老人们,在这一瞬间,都没了声音。 缺牙老汉猛地抬起头。 “你......你在胡说什么?!” “什么孩子?!什么口粮?!我都说了!这村里没孩子!生不出来!都死绝了!!!” 便在此时。 轰隆隆——!!! 身后那棵一直静默无声的老槐树,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地龟裂。 无数根须,破土而出! 第135章 斩槐树大妖 地面如浪涛般起伏。 原本跪在地上的那几个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掀翻在地,滚作一团。 “唉——” 一声苍老至极的叹息,仿佛穿越了百年的光阴,在众人耳边炸响。 哗啦啦—— 漫天枝叶剧烈摇晃。 只见那粗糙干裂的树干之上,树皮缓缓蠕动扭曲。 最终竟是挤出了一张巨大的人脸。 姜月初眯着眼,看着眼前这尊庞然大物。 成丹境。 而且气息浑厚,甚至比那头白蛟还要扎实几分。 果然是条大鱼。 “终于舍得出来了?” 姜月初手按横刀,神色漠然。 老槐树眼睛微微转动,道:“既已相安无事多年,何苦要来坏这一方安宁?” “这槐树村,地处偏僻,土地贫瘠,靠天吃饭。” “若是风调雨顺也就罢了,可总有些年头,兵荒马乱,旱灾连连。” “旱灾那年,方圆百里,赤地千里,易子而食。” 老槐树顿了顿,枝叶哗哗作响,似是在嘲弄。 “可这槐树村,活了下来。” “为何?” “因为本座许诺,给他们一条活路。” 随着它话音落下。 那繁茂阴郁的树冠之中,忽然垂下无数根细长的枝条。 每一根枝条的末端,都挂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有的袋子破了口,漏出里面精米。 “本座不修杀伐,只修草木枯荣。” “我予他们五谷,保他们不死。” “他们予我血食,助我修行,全凭心甘情愿,从未强求。” 姜月初垂眸而立,到底是听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老婆婆颤抖解释道:“大人......那时候,没吃的啊......与其全家饿死,不如......不如送一个走,换全家活命......” 老槐树盯着姜月初,“女娃娃,你还年轻,不知这世间残酷。” “本座虽食血肉,却也庇护一方水土。” “若无本座,这几十户人家早已成了路边枯骨,哪还有今日的苟延残喘?” “何苦...何苦来哉......” “这世上所有的何苦,都是因为先有人生至苦,才有后来的,无可奈何。” “......” 姜月初悠悠叹了口气。 说有多愤怒,倒也不至于。 在这妖魔乱世,对这群在地里刨食的普通人要求什么道德底线,只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活着,本就是一件极尽丑陋的事情。 老槐树见她沉默,又道:“你走吧。” “本座念你修成丹不易,今日便不与你计较那一刀之过。” 姜月初抬起眼皮,清冷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你说得挺有道理。” 少女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这世道想要活下去,总得付出点代价。” 老槐树欣慰地点点头。 “你是个明白人......” 然,话未落音。 姜月初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讽。 “虎毒尚不食子,为了苟活,将亲子送入妖口,这等人,与禽兽何异?” “既是禽兽,死便死了,有何可惜?” 老槐树皱起眉头:“本座活了两千八百年,见惯了世间疾苦,像你这般锦衣玉食,身居高位,又怎知这其中滋味?若是易地而处,你未必比他们高尚!” “我无法理解他们,我要杀你,更不是为了给这帮把亲生骨肉送进虎口的畜生讨公道。” 姜月初打断了它,往前踏出一步。 轰——! 一股雄浑霸道的气息,自她体内轰然爆发。 如狼烟冲霄,竟是硬生生逼退了那漫天的阴霾。 老槐树一愣,露出一丝疑惑:“那你为何......” 她微微仰起头,声音清冷,却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 “我手中握刀,心有不平。” “看你不爽,想杀,便杀了。” “这一刀,不为公道,不为苍生。” “只为老子乐意!” 话音落。 铮——!!! 刀鸣如龙吟。 姜月初身形暴起。 脚下的黄土地面瞬间崩碎,炸出一个深坑。 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直冲那庞大的树干。 “狂妄!!” 老槐树发出一声怒吼。 它虽不想招惹镇魔司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它怕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它这修了两千八百年的大妖? 轰隆隆—— 大地剧烈震颤。 无数粗壮的根须破土而出,卷起漫天尘土,带着朝着姜月初狠狠抽去! 成丹圆满的威势轰然爆发。 站在远处的刘沉等人,只觉得胸口一闷,那股恐怖的压迫感,逼得他们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姜姑娘!” 刘沉惊呼出声。 然而。 圆满层次的《弹腿缩地》,加上【狼行千里】的加持。 处于风暴中心的少女,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残影,竟是在那密集的根须攻势中,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条缝隙。 近身。 拔刀。 浑身气血奔涌,金丹震颤,一股刚猛霸道的刀意冲天而起。 “吼——!!!” 恍惚间。 众人似乎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狮吼。 只见一头金色的狻猊虚影,附着在那刀光之上,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老槐树狠狠咬下! 《金猊霸王刀》! 噗嗤——!!! 那一根根足以勒断岩石的粗壮树根,在这惊艳一刀面前,如同豆腐般脆弱。 木屑横飞。 汁液四溅。 刀光去势不减,狠狠地斩在了老槐树那张扭曲的人脸之上。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巨大的树干上,出现了一道深口,墨绿色的汁液如同喷泉般涌出。 “痛!痛煞我也!!” 所有的树根都拔地而起,化作无数条鞭子,毫无章法地疯狂抽打着周围的一切。 甚至连那几个跪在地上求死的老人,也被殃及池鱼,直接被抽飞出去,当场骨断筋折,不知死活,也算是求死得死了。 少女身形落地,眼看便有树根砸来,整个人竟是以一种极其诡异且违背常理的姿态,硬生生地折叠成了半圆。 嗖—— 几根粗壮的树根,贴着她的擦过。 其实以她如今的肉体强度,硬抗这两下,顶多也就是气血翻涌。 但姜月初不是受虐狂。 好端端的,为何要凭白挨打? “呼......” 一口浊气吐出。 “两千八百年......” “你这两千八百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这老槐树虽然成丹圆满,妖力浑厚。 但它毕竟是草木成精,本体受限,难以移动。 再加上一直窝在这穷乡僻壤,靠着一群愚昧村民的供奉过活,平日里也就吓唬吓唬凡人,何曾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搏杀? 在姜月初眼里。 这哪里是什么成丹圆满的大妖? 纯纯就是经验包。 “既然你没别的本事了......” 姜月初嘴角微微上扬,“那就可以去死了。” 轰! 她双腿猛地发力,《弹腿缩地》施展到了极致。 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瞬间出现在老槐树的人脸正前方。 双手握刀,高举过头顶。 “结束了。” 刀落。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抹璀璨的金光。 【击杀成丹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两千八百三十三年】 第136章 种莲大妖! 也不知何时起,原本晴朗的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乌云低垂,压在两侧荒秃的山梁之上,将这槐树村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晦暗之中。 老槐树庞大的残躯横亘在村口,断口处还在往外渗着墨绿色的汁液,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土腥气。 姜月初垂着眼帘,神情漠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景象。 赵虎等人动作麻利,手里拿着绳索,将那些瘫软在地的村民一个个捆了个结实。 “官爷饶命啊!我是被逼的啊!” “我有罪......我有罪......” 过了一阵。 脚步声响起。 刘沉安顿好了手下,缓步走到树下。 他脸上并没有差事结束后的喜悦,反倒是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姜姑娘。” 刘沉在姜月初身旁站定,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有个事儿......我想不明白。” “嗯哼?” “我记得司里的卷宗记载,陇右最近的一次饥荒,距今得有四五十年了。” “若是那时候为了活命,跟这妖魔做了交易,倒也说得过去。” “可刚才我看了,这村里头,六七十岁的老人虽然有,但更多的,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甚至还有三十来岁的壮丁。” 刘沉指了指那群垂头丧气的村民。 “若是那时候就把孩子都送去喂了树,这槐树村......早该绝户了才对,哪还能延续至今?” 姜月初闻言,抬起头目光穿过漫天的风沙,落在那破败的村落上。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刘沉一愣:“什么话?”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姜月初的声音很轻,却在这风中清晰可闻。 “一开始,或许确实是为了活命。” “易子而食,虽然残忍,但在那种绝境之下,也是无奈之举。” “灾年过了,雨水足了,地里也能长庄稼了。” “可现在却有两个选择,一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在地里刨食,还得看老天爷脸色,交朝廷的赋税......” “二是只需要生个孩子,往树底下一扔,便能换来全家的口粮,舒舒服服地躺着过日子。” 刘沉整个人猛地一僵。 “这......这......” 姜月初神色平静,“人性本就如此,好逸恶劳。” “一旦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谁还愿意去吃苦?” “生下来,养大一点,送去喂树,换回粮食,继续生,继续换......” 刘沉听得头皮发麻,看着那群村民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那刚才为何还有人求死?” 姜月初拍了拍身下的树干,“这村里的人多了,胃口越来越大,可村里的妇人肚子却跟不上了。” “这一代的孩子,已经被吃绝迹了。” “没了孩子,他们拿什么换?” 她转过头,看着刘沉,“自然是轮到这些没用的老东西了。” “他们知道自己就是下一顿口粮,与其被妖魔吞下去,倒不如求官爷一刀给个痛快。” “......” 刘沉沉默了。 良久。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胸口的那股郁结之气吐干净。 “行了。” 姜月初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衣摆上的木屑。 “事儿都办完了,你也别在这感慨了。” 她看了一眼天色,淡淡道:“带着人,先回去吧。” 刘沉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姜姑娘不一起走?” “我还有点事。” 刘沉是个聪明人。 他在镇魔司混了这么多年,最懂的分寸便是——不该问的别问。 眼前这位虽然年轻,但如今已是成丹境的高手,更是郎将身份。 既然大佬都把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了,剩下的边角料,人家想怎么处理,那是人家的事。 他若是多嘴,那才是自讨没趣。 “既如此......” 刘沉抱拳,神色恭敬:“那卑职便先带人押解犯人回司里复命。” “这次多亏了姜姑娘出手,否则凭我们几个,怕是都要交代在这儿。” 姜月初点了点头,摆了摆手。 “去吧。” “路上当心。” ... 凉州都司,内堂。 魏合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向来严肃刻板的脸上,竟是难得地露出了几分轻松之色。 “怪哉。” “这大半个月来,除了几起不成气候的小妖作祟,整个陇右道,竟是如此平静。” 魏合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欣慰。 原因无他。 只因两大成丹大妖,短短时日便被镇魔司接连斩杀。 这般雷霆手段,这般赫赫凶威,放眼整个陇右,谁不胆寒? 谁不害怕? 这丫头。 怕是迟早会如当今右镇魔使一样,光是亮出名号,便能震慑无数大妖。 他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去拿案卷下一份公文。 然而。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份公文的瞬间。 魏合的动作,猛地僵在了半空。 原本轻松的神情,在这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那原本空无一物的一角。 不知何时。 竟多出了一张纸条。 “......” 魏合瞳孔骤然收缩。 他是谁? 凉州都司的掌印人,一身修为早已臻至成丹境。 可这张纸条。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谁放的? 他竟是毫无察觉! 魏合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猛地站起身,浑身气血紧绷,扫视着四周。 屋内空荡荡的。 除了那些死物,连个鬼影都没有。 “呼......” 良久。 确信周围已无他人之后,魏合这才缓缓坐回椅子上。 他伸出手,两根手指夹起那张轻飘飘的纸条。 纸张很普通,就是百姓常用的纸。 只有短短一行字。 【来凉州府北外三十里,我有事问你。】 ... 凉州府北,三十里坡。 此处虽名为坡,实则是一片乱石嶙峋的荒岭。 若是往回倒退个几百年,这地方在凉州地界,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凶地。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流寇四起。 凉州守将在此地设伏,坑杀了三万流民军。 尸首也没人收敛,就这么草草地堆着,上面盖了一层薄土。 每逢阴雨天,这地底下的土腥味便直往上翻,偶尔还能看见那被雨水冲刷出来的白骨。 后来大唐立国,虽说请了高僧做法超度。 但这地方到底阴气太重,平日里连只野狗都不愿往这儿钻。 天色昏暗。 一道人影,踩着满地的碎石与枯草,缓步走上了山梁。 来人一袭寻常的黑色长袍,腰间挎着刀,手掌始终未曾离开过刀柄半寸。 正是魏合。 虽然如今已是成丹境的高手,在这凉州地界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可那张莫名其妙出现在案头的纸条,却着实让人心慌。 能在重重守卫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都司内堂,还将东西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这般手段,若是想取他项上人头,怕也不过是探囊取物。 魏合停下脚步,站在一处稍微平整些的高地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别说人了。 毛都没一根。 “......” 他眉头紧锁,耐着性子等了一炷香的功夫。 还是无人。 莫非是被耍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此等存在,实力深不可测,若是真有这般闲情逸致来戏耍他,那未免也太掉价了些。 可若不是戏耍...... 人呢? 魏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约魏某至此,阁下又何必藏头露尾?” 声音在空旷的乱石岗上回荡。 无人应答。 只有几只受惊的乌鸦,呱呱叫着从枯树上飞起。 魏合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握紧了刀柄,心中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 正当他有些不耐,准备转身离去之时。 呼—— 只觉得后颈一凉。 一股无法形容的战栗感从心底生出。 “你倒是来的比我要想的早一些。” 声音幽幽响起。 魏合瞳孔骤然,浑身气血瞬间爆发,成丹境的修为催动到了极致。 锵——!!! 长刀出鞘,回身便是一记横扫! 然而。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那人的一瞬间。 两根指甲略显尖锐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他的刀锋。 魏合脸色涨红,拼命催动体内金丹,想要将刀抽回。 可那把长刀,就像是铸在了那两根手指之间。 “这便是凉州都司的待客之道?” 那人轻笑一声。 手指微微一用力。 崩——! 一声脆响。 魏合只觉得虎口剧震,不受控制地向后连退数步,顾不得翻涌的气血,骇然抬头。 只见夕阳的余晖下。 站着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男子。 他身披一件金红色的翎羽大氅,面容妖异俊美。 最引人注目的。 是他那一双狭长的金色瞳孔。 以及头顶之上,那一抹鲜红如血,仿佛还在微微蠕动的肉冠。 “点墨?...不...种莲境妖王?!” 男子并未否认。 他随手丢掉指尖夹着的断刃,从袖中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魏大人不必惊慌。” “本王今日请你来,并非是为了杀人。” “只是有些小事,想找魏大人打听打听。” 第137章 神通·搬山填海 待到刘沉一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 偌大的村口,便只剩下了那一袭玄衣,与那一株参天老槐。 姜月初缓缓收回目光,转身走向那庞大的树干。 抬起白皙的手掌,轻轻贴在树皮之上。 “呼——” 无数红雾,自毛孔中散发而出。 不过眨眼之间。 诡异的红雾便化作触手,包裹住了树妖的躯干。 只是...... 怎么感觉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不情愿? 姜月初皱起眉头。 难不成...还不乐意吃素? “不准挑食!” 自言自语了一句,她强压下心中的不愿。 滋滋滋—— 红雾翻滚,如长鲸吸水。 良久。 槐树化作飞灰,随风而去。 姜月初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体内。 原本的金丹,此刻已然圆润无暇,通体散发着璀璨的金光。 每一次旋转,都带动着周身气血如江河奔涌,发出阵阵雷鸣般的闷响。 成丹,圆满。 只是...... 她眉头微微蹙起,脸上并未有多少喜色,反倒是带着几分嫌弃。 按理说,这老槐树乃是成丹圆满的大妖,又活了两千八百多年,一身修为底蕴,怎么着也该比黑河白蛟或者老白猿要强上一大截。 可结果呢? 这一身尸体吞下去,竟是只堪堪将她的修为,从后境推到了圆满。 甚至还差点没够着。 若非她之前吞了羌江龙王,距离圆满本就只差临门一脚。 怕是这一棵树吞下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也不知是这草木成精本就虚浮......” “还是我这功法,只认血肉,不认素斋。” 姜月初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不过...... 她心念一动,目光落在脑海深处那张展开的面板之上。 【当前道行:两千九百零五年】 看着那一串令人心安的数字,姜月初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瞬间舒畅了不少。 罢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 虽然这树妖身子虚了点。 但这给的道行,却是实打实的豪横。 两千八百三十三年。 加上之前剩下的零头。 这一波,可谓是暴富。 可该如何消费呢...... 姜月初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思索起来。 是白蛟,还是白猿? 白蛟光是摹影,便有神通馈赠...相比之下,白猿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可一想到,白猿临死前施展那般操纵山石的神通,心头又不免有些心动。 况且。 如今身处这大西北,黄土遍地,水汽稀薄。 若是真修了控水,在这干得冒烟的地界,怕是一身本事要打个对折。 反倒是这操控山石之术...... 姜月初看了一眼脚下这厚实的黄土地,还有远处那连绵起伏的荒山。 这不就是天然的主场? “就你了。” 姜月初不再犹豫,心念一定,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卷绘着白猿读书的画卷。 “灌注,白猿公。” 轰——!!! 庞大的道行如洪水决堤,疯狂涌入那幅画卷之中。 姜月初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再次坠入那片无尽的黑暗。 ... 【第一年,你出生在极西之地的妖庭,生来便开了灵智。】 【第二十年,你发现自己是个异类,妖庭之中,弱肉强食,你虽是妖,却见不得同族茹毛饮血的野蛮,你时常看着那些被圈养的人族,觉得他们虽弱小,却比妖更像万物之灵。】 【第五十年,你学会了人族的语言,酷爱翻阅人族书籍,甚至开始像人族学习道理,同族嘲笑你是沐猴而冠】 【第一百年,你读遍了手中的书,你开始厌恶妖庭的混乱,你觉得,妖若要长久,当学人。】 【第三百年,你游历妖庭各部,你见识了太多的杀戮与混乱,你开始思考,为何人族孱弱,却能占据中原最肥沃的土地,受天地钟爱?而妖族强大,却只能龟缩在这苦寒的西域?】 【第三百五十年,你见识了妖庭的繁华与腐朽,那些大妖王高高在上,却不懂你的理论,你试图教化小妖,却被当成疯子赶了出来,你有些心灰意冷,隐居于深山。】 【第五百年,你悟出了搬山之法,你坐于山巅,观云卷云舒,只觉世间之土,皆可为我所用,你虽未入世,名声却渐渐传开。】 【第八百年,你静极思动,一路向东,来到了陇右南山。】 【第八百二十七年,你在瀑布下读书,遇到了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幼虎,它想吃你,被你揍了一顿,你看着它那双充满野性却又透着灵光的眼睛,忽然觉得,或许这便是你一直在寻找的璞玉。】 【你开始教它读书,教它做人的道理。虽然它总是听不进去,还经常把书撕得粉碎,但你很有耐心。】 【第八百五十七年,那头老虎的刀法已然大成,南山已经困不住它了,你想带它回西域妖庭,那里虽然混乱,却也是妖族的圣地,有着更广阔的天地。】 【可妖庭排外,尤其是对于外来的野妖,更是视若异类,你想给它求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第八百五十九年,卯日妖王许诺你,只要你帮白蛟一族的一个后辈,凝练出龙珠,便给你那徒弟一个入妖庭的名额,你答应了。】 【第八百九十四年,你正在为那条小蛟护法,妖庭却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妖皇疯了,竟是带回一个人族女子,还扬言要娶她为妻。】 【整个妖庭为此沸腾,有妖叫好,有妖担忧,你看着东方那隐隐升起的血色,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第八百九十七年,大唐的铁骑,踏破了妖庭。】 【大唐皇帝御驾亲征,一人一枪,立于妖庭之上。】 【妖皇重伤,妖庭大受其辱。】 【第八百九十八年,战火稍歇。】 【第八百九十九年,妖皇带回的女子竟是在混乱中逃了,据说,便是往陇右方向逃窜。】 【妖皇雷霆震怒,负责镇守边界的卯日妖王差点被剥了皮,你也收到了卯日妖王的命令,定要留意此女。】 【你虽不愿掺和,但为了虎妖的前程,只能答应。】 【第九百年,大唐退兵,妖庭元气大伤,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第九百零一年,妖庭又传来消息,妖皇竟有一子嗣,遗留在长安,可如今妖庭这般惨状,谁敢去长安找人?】 【你摇了摇头,感叹这世道的无常。】 ... 意识回拢。 【消耗一千六百四十年道行,白猿公进度已达染朱】 【成功将白猿公提升至染朱,获得妖物馈赠】 【《尽无骨》提升至无上】 【获得神通·搬山填海:此乃白猿公观天地山川所悟,更可操控周遭土石地形,化山岳为兵,改天换地。】 姜月初缓缓睁开双眼。 眸底深处,似有一抹沧桑的白光闪过。 搬山填海?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向不远处。 对着一块村口的巨石,缓缓抬起手。 巨石约莫磨盘大小,半截身子都埋在黄土里,历经风吹雨打,早已与大地浑然一体。 “起。” 她樱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嗡—— 地面微微一颤。 紧接着。 那块重逾千斤的磨盘巨石,伴随着泥土崩裂的脆响,缓缓脱离了地面的束缚。 一寸,两寸,一尺...... 巨石悬浮在半空,微微沉浮。 姜月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很好......” 思索一阵。 又想试试那人白猿公所施展的微型五指山。 刚心念微动。 下一瞬。 那抹弧度便僵在了脸上。 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疯狂振翅。 “唔......” 姜月初身形一晃,差点跌坐在地。 她脸色瞬间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甚至鼻腔里,都流出了两道温热的液体。 “......”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晌,才从那种几欲昏厥的眩晕中缓过劲来。 抬手抹了一把鼻子下面的血迹,看着指尖那一抹殷红,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卧槽......” 这特么是什么鬼消耗?! 难不成...土石之重,远非水流可比? “大意了......” 姜月初苦笑一声。 原本以为有了这手神通,在这黄土上便能横着走,看谁不爽直接一座大山压过去。 现在看来...... 若是真敢这么玩,怕是山还没搬起来,自己先被抽成人干了。 “呼......” 她长吐一口浊气,调动体内那颗已经圆润无暇的金丹,气血流转,那种眩晕感这才消退了不少。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风沙渐起,呜呜作响。 槐树村,如今已是一座死村。 如今她修为已至成丹圆满。 底蕴已足。 是时候去找魏合问问武庙的事了。 姜月初最后看了村子一眼,一抖缰绳。 “驾!” 赤瞳驹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冲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 因为今天满30万字了,想冲一冲新书榜......所以更新的迟一点。(下午四五点才会刷新榜单) 为了弥补,今日八更奉上。(其实差不多10更了,好几章都是3000字的大章) 求求为爱发电,求求支持! 马上就入中原啦! 第138章 卯日妖王 三十里坡。 暮色时分,天边的如血残阳,洒在了满山遍野的乱石上。 魏合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两根修长的手指虽已松开,但虎口处的剧痛却时刻提醒着,眼前之妖,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男子慢条斯理收起手帕,负手而立,“魏大人好歹也是一州都司的掌印人,这般胆色,未免有些让人失望。” 魏合吐出一口气,松开握着断刀的手,索性不再做出防御的姿态。 在种莲境妖王面前,他这成丹境的修为,与稚童舞剑并无二致。 “阁下既然是妖王至尊,不在西域纳福,却不远万里潜入我大唐腹地,莫非是欺我陇右无人?” 闻言,男子微微仰起头,叹道:“魏大人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本王挑明,陇右苦寒,镇魔都司更是连一位指挥使也无,可若是真没人管,我妖庭何至于还在西域待着?” 魏合眯起眼睛,看向对方。 对方这番话,确实说的不差。 朝廷虽然看似重江南而轻西北,但这陇右道毕竟是西北门户,咽喉重地。 明面上,陇右都司日渐式微,甚至还要指望姜月初这么一个小小丫头成长起来撑起局面,但暗地里...... 若是真无人坐镇,西域妖庭那些个桀骜不驯的妖王,又怎会这般老实? 既然眼前这位妖王敢现身,那便意味着,坐镇陇右的那位,也已经察觉到了。 想到这里,魏合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到底是安逸久了...见了头妖王,差点落了面子。 男子摇摇头,“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本王也承认,若真是动起手来,本王不是那位的对手,实不相瞒,若非妖皇亲自下命,本王甚至懒得来你这凉州府......” “老白猿死了也就死了,哪怕再死两头成丹妖物,妖庭也不在乎,但是......那头白蛟,你们实在不该动它。” 听到此话,魏合心中一动。 “黑河白蛟?” “不错,她乃蛟龙一族的嫡系,虽说还没化龙,但毕竟流着那老龙王的血,她死了,白蛟一族在妖庭闹得很凶,妖皇总得给他们个交代。” 魏合心中一沉。 白蛟一族虽性情孤高,对于害死同族的凶手向来睚眦必报,可到底远在妖庭腹地,再加上先皇曾经的威慑,不敢大张旗鼓地入大唐境内报复。 可死的竟是头嫡系血脉...... “本王入城时,听那些凡夫俗子议论,斩杀她的,似乎是个女娃娃?” “这样吧。” 男子伸出手,漠然道:“本王也不想让你为难,但毕竟要回去交差......交出那女子,我就此离去,如何?” “......” 魏合沉摇头道:“交不了。” “哦?” 见魏合如此果断,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莫不是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动手?本王既然敢来,自然是算准了时间。” 轰——! 随着话音落下。 种莲之威,再无保留。 魏合闷哼一声,膝盖微弯,却硬生生地顶住了这股压力,没有跪下。 他咬着牙,沉声道:“......若你觉得妖皇在我总指挥使手中,还能保下你,你大可试试。” 男子眉头一皱,威压稍稍收敛了几分。 总指挥使? 怎么和那般人物扯上了关系? “怎么?那女子......有什么背景?” 魏合喘着粗气,直起腰,冷笑了一声。 “阁下也是活了千年的老妖了,这双招子应该比魏某亮堂。” “既然你打听过,自然也知道那丫头的情况,能在十八九岁的年纪,斩杀成丹白蛟,你觉得...若是没有背景,能养出这般人物?” “......” 男子眯起眼睛,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作为活了六千年的妖王,甚至当年坐镇妖庭边疆,第一个面对大唐皇帝御驾亲征,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靠的可不仅仅是一身修为,更不是什么宁折不弯的骨气。 更是那份审时度势的本事。 也就是俗话说的——怕死。 这世道,骨头硬的,坟头草都换了好几茬了。 男子背着手,在乱石堆上踱了两步。 十七八岁,能斩杀成丹妖物,这等实力,放在整个人族之内,确实是屈指可数...... 若是真如这魏合所言,这丫头背后有什么通天背景...... 杀了她容易。 可若是惹出了她背后的势力报复...... 以妖庭现在的处境,还真保不住他。 男子眼中的金芒闪烁不定。 他看着魏合,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心虚。 可惜。 魏合面沉如水,十分平静。 算了。 为了给白蛟一族出气,搭上自己这条命,实在是不划算...... 大不了就此离去,回去挨上一顿责罚,或者是随便找个替死鬼交差。 顶多是被削去几百年道行,受点皮肉之苦。 至于什么人与妖势不两立这些话,对于他而言,更是算个屁话。 想通了这一节,男子瞬间气息一收,伸出手指,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笑道:“魏大人说笑了,本王不过是随口一问,何必如此紧张?” “既是如此天骄,本王若是扼杀了,倒显得我没有容人之量。” “此番前来,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魏合心中长舒一口气,拱了拱手。 “不过......” 男子话锋一转,“本王虽然不找她麻烦,但白蛟一族心眼可没本王这么大。” “死了个嫡系,它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回去告诉那女娃娃,让她自求多福吧。” 说罢。 男子大袖一挥。 轰——! 狂风平地而起,卷起漫天沙尘。 待到风沙散去。 那道高大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根金红色的翎羽,在风中缓缓飘落。 “对了,替我将此物转交给那女娃娃,今日之事,算是她欠本王一个人情,若是日后她真成长起来,登临绝巅......看在这根翎羽的份上,可不能杀本王。” “.......” ... 金红色的身影并未直接离去,而是化作一只翼展数丈的神俊妖禽,浑身流淌着灿烂的金光。 正是卯日妖王本相。 它振翅高飞,转瞬便至高空,隐入云层之中。 只是飞出没多远,心中却还是有些狐疑。 虽然那魏合说的话,不似作伪,可到底也只是他一面之词。 “不行。” “本王得回去看一眼。” “若是真的也就罢了,若是假的......” 卯日妖王双翅一震,正欲调头折返。 然而。 就在它刚刚转身的一刹那。 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僵在了半空。 只见前方翻涌的云海之上。 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道人影。 青色道袍,脚踩芒鞋,满头银丝如雪,却挽了个随意的道髻,插着根枯木削成的簪子。 面色红润,皮肤光洁如婴孩,正是所谓的鹤发童颜。 老道士笑了笑,“你这只小鸡仔,不在西域趴窝下蛋,跑到贫道这陇右地界来公干?” 小鸡仔? 听到这个称呼,卯日妖王气得七窍生烟。 可它却不敢发作。 “前......前辈说笑了,晚辈......听闻陇右风光无限,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仰慕已久,特来一观。” 老道士似笑非笑地看着它。 “哦?只是逛逛?” “千真万确!” 卯日妖王连忙赌咒发誓,“晚辈入关以来,一直恪守本分,从未伤过一个人族百姓,更未动过一草一木!” “哪怕是方才在那凉州都司,也只是找那魏大人叙叙旧,喝了杯茶,便走了。” “前辈若是不信,大可去查!” 老道士点了点头,似乎是信了它的鬼话,“既如此,那倒是贫道错怪你了。” 卯日妖王心中大喜,连忙顺坡下驴。 “哪里哪里,是晚辈不懂规矩,惊扰了前辈清修。” “既然误会解开,那晚辈就不打扰了,这就回西域,这就回西域!” 说着,它双翅一震,就要开溜。 “慢着。” 卯日妖王身形一滞,转过头,“前辈......还有何吩咐?” 老道士笑眯眯地看着它。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你既有雅兴赏景,正好,贫道那山上的景致也不错,不如随贫道回去,在山中小住个三五日,喝喝茶,论论道,岂不美哉?” “多谢前辈美意,下次!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老道士眯起眼,“真不去?” “真不去!真不去!” 卯日妖王哪里还敢多待。 整只鸡化作一道血色长虹,朝着西域方向疯狂逃窜。 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天际尽头。 只留下一串惊慌失措的残影。 “......” 老道士看着那道远去的血光,并未追赶。 只是仰头灌了一口酒,咂了咂嘴。 “若不是看在当年为我大唐带路的份上,岂能真放你走......” 第139章 去长安 翌日清晨。 姜月初起了个大早,在院中打了一套《阴阳纵横手》。 掌风呼啸,却又在方寸之间收放自如,刚柔并济。 一套打完,浑身气血通畅,舒坦至极。 简单洗漱一番,换上那身标志性的衣物,直奔都司衙门而去。 既然已经成丹圆满,那有些事,便该提上日程了。 ... 都司,内堂。 魏合坐在案后,愣愣地看着桌上的公文。 “咳。” 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沉思。 魏合猛地回过神,抬头望去。 “来了?” 姜月初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心中泛起了嘀咕。 平日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怎么今日却在发呆? 难不成...... 又有妖物出现?! 想到这里,心头一阵火热。 她笑眯眯道:“大人昨夜没睡好?” 魏合苦笑一声,揉了揉眉心。 “年纪大了,觉少,再加上最近司里事务繁杂,难免有些伤神。” 姜月初微微眯眼。 事务繁杂? 自从两大成丹陨落之后,凉州地界可以说是近来最安稳的时日。 哪来的事务繁杂? 而且。 魏合身上的气息有些乱。 虽然掩饰得很好,对于如今成丹圆满的她来说,并不难察觉。 “大人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 姜月初舔了舔嘴角,“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妖魔,卑职虽然不才,但也愿为大人分忧。” “......” 魏合有些无奈。 这丫头,还真没有空闲的时候。 短短入司两个月,不是在斩妖,就是在斩妖的路上。 换做旁人,怕是早就颇有怨言。 哪怕是像他这般,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在这般操劳下,也难免会生出疲惫之感。 可她倒好,好像除了功绩,杀妖有什么天大的好处似的...... 况且。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被妖庭给盯上了,这丫头性子刚烈,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无妨。” 魏合摇了摇头,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都是些官场上的陈芝麻烂谷子,与妖魔无关,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见他不愿说,姜月初也不再追问。 “大人既然无事,那卑职有一事相求。” “说。” “我想去武庙。” 魏合正端起茶盏,准备喝口水压压惊。 闻言,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怎么又提这茬?” “我不是同你说过么?” 魏合放下茶盏,语重心长道:“你如今虽已是成丹后境,确实难得,但这武庙求印,非同儿戏。” “你年纪轻轻,天赋卓绝,何必急于这一时?” 魏合觉得自己这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 这丫头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急。 这才后境,又想着去冲点墨? 姜月初静静地听他说完。 也不反驳。 只是往前迈了一步。 “大人。” “嗯?” “您看看这个。” 轰——!!! 毫无征兆地。 一股气息自少女体内爆发。 成丹圆满,再无保留。 魏合:“......” 成丹...... 圆满?! 不是...... 前两天不还是后境吗?! 这才过了多久? 两天?还是三天? 就算是吃饭喝水,也没这么快吧?! 魏合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你是人啊? 良久。 他麻木地喝完杯中茶水。 “哦。” 平淡得有些过分。 不是他不想震惊。 而是实在震惊麻了。 姜月初收敛气息,内堂重归平静。 “大人,现在可以去了吗?” 魏合放下茶盏,深吸一口气,“既然已至圆满,那自然是可以去了。” “大唐幅员辽阔,设武庙八座,以镇八方气运。” “按理说,距离咱们凉州最近的,是剑南道的武庙。” 姜月初点了点头。 剑南她倒是去过,来回不过二十多天,就算再深入些,估计也就一个月的功夫。 正好,上次路过剑南,没怎么尝尝那边妖物的咸淡。 这次可要好好为剑南都司排忧解难一番。 “不过......” 魏合却摇摇头,“我不建议你去剑南。” “那去哪里?”姜月初好奇道。 “去长安。” “长安?” “不错。” 魏合沉声道:“虽然天下武庙看似并无差别,但实则不然。” “长安乃帝都所在,龙气汇聚之地。” “其中的气运之浓厚,远非其余武庙可比。” “你若是在那种地方求取灵印,所得灵印的概率,亦可提上一成。” 这当然是理由之一。 但更重要的理由,魏合藏在了心里。 白蛟一族不会善罢甘休。 凉州地处边陲,虽然有那位坐镇,但若是白蛟一族真铁了心要杀人,怕也来不及拦住。 只要这丫头去了长安,若真能步入点墨,总司绝对不会暂时放这丫头回到凉州。 或许... 借此也能在任职指挥使之前,在总司历练一番...... 姜月初并不知道魏合心中所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长安啊...... 哪怕有脑海中前身的记忆,可依旧有些模糊。 更何况,不是亲眼所见,又如何算的上是去过? 不过,姜月初还有疑惑。 “若是长安武庙有这般好处,为何天下成丹不尽数涌向长安?这其余七座武庙,岂不是成了摆设?” 人性趋利。 若真有这等好事,长安城怕是早就被求印的武夫给挤爆了。 魏合闻言,摇头道:“长安乃天子脚下,龙气虽盛,可每月武庙开启,所降下的灵印是有数的。” “想要入庙,先得过筛子。” “背后无靠山引荐者,更是连门槛都摸不着。” 说到这,魏合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其余七座武庙,虽说几率低了些,但胜在门槛低,只要是成丹境,功绩够,排上个几月,总能进去碰碰运气。” “可长安......” 姜月初听明白了。 资源垄断。 无论在哪里,好的东西永远是留给一小搓人准备的。 “总之,你天赋惊人,功绩不俗,又是陇右都司代指挥使,于情于理,有足够资格。” 她微微颔首,也不矫情。 既然有这般好处,那便去上一遭。 “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 “我今日便让人八百里加急,将文书送往长安总司。” “你此番去,是以我陇右道代指挥使的身份,到了那边,自会有总司的人会安排。” 姜月初乐了。 排队都不用排么? 这么爽。 难怪都想走后门呢...... “行。” 少女干脆利落,抱拳一礼。 “那卑职这就回去准备准备。” 说罢,她转身便欲离去。 这凉州虽熟悉,可到底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就在少女即将跨出内堂门槛的一瞬间。 魏合的声音悠悠响起。 “凉州这边,若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或者是未了的私事,都趁着这就去交代了吧。”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 “若是你真能求得灵印,踏入点墨之境......想来是要在那边待上一段时日,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 脚步一顿。 姜月初回过头,清冷的眸子里,多了一丝疑惑。 “嗯?” 按理说,求得灵印,突破境界,不就该回来继续履职么? 就算是总司看重,要嘉奖一番,也不至于回不来吧?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 案后的魏合已经低下了头,重新拿起了案卷,似乎已经沉浸在公务之中,再无半点解释的意思...... 第140章 下一尊燃灯境 回到院中。 既然要去长安,这一走不知归期,该带的自然得带上。 可真动起手来,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几件换洗的衣物,往包袱皮里一裹。 剩下的银票、碎银子,则贴身放好。 除此之外,好像还真没东西了。 姜月初提着那个干瘪瘪的小包袱,站在空荡荡的卧房里,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说得好听叫潇洒,说得难听点...... “怎么回事...难道变成女子,性格还这般多愁善感了起来?” 姜月初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前世自己远离家乡,独自在外漂泊,不也是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有什么好多想的。 思索了一阵,又忽然想到什么。 自从升了六品郎将,这待遇也是水涨船高。 平日里忙着砍妖,没空开火。 两个月下来。 这院子里的米粮,竟是越堆越多。 “这......” 姜月初看着这满屋子的好东西,心里有些纠结。 若是去个十天半个月也就罢了。 可魏合话里话外都有一种‘你别回来了’的意思。 若是真踏入点墨境。 这一去长安,估计要些时日。 若是把这些东西留在这儿,等再回来,米还好说,肉怎么办? 她又不可能全做成腊肉...... 姜月初咬了咬牙。 浪费粮食,那是遭雷劈的罪过。 卖了? 又找不到门道。 何况她也懒卖。 那就送人吧。 姜月初靠在门框上,把自己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 可思来想去,好像真没什么人可送的。 “这凉州待了这么久,竟是连个能送东西的朋友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正准备狠心把门关上,眼不见心不烦。 脑海中,忽然闪过三张脸。 ... 玄字营。 日头刚爬上树梢。 或许是因为输光了。 院子里,陈通正光着膀子,哼哧哼哧练着什么。 不戒和尚则是四仰八叉地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顶破草帽,正晒着肚皮,嘴里还打着呼噜。 至于刘珂,则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本书,看得入神。 岁月静好。 直到—— 砰! 一声巨响。 原本虚掩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半扇门板都在晃荡。 “谁?!” 陈通吓得手一抖,石锁差点砸在脚面上。 不戒和尚更是直接从躺椅上弹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烟尘散去。 一道修长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姜......姜大人?” 陈通瞪大了眼,看着那两个快把人埋起来的麻袋,“您这是......” 姜月初没说话。 走到院子中间,肩膀一抖。 轰隆! 两个麻袋重重地砸在地上。 袋口松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 白得发亮的精米,油汪汪的猪肉,还有那几坛子泥封的陈酿。 “这......” 不戒和尚吸了吸鼻子,眼睛瞬间直了,喉结上下滚动,“这这这......这是去哪打劫了?” “这是给你们的。” “给......给我们的?” 陈通有些发懵,“大人,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您这是唱哪出?” 姜月初摆了摆手,也懒得解释,“我要走一段时间,可能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反正我也带不走,给你们算了。” 刘珂疑惑,“大人是要去哪?” “长安。” “.......” “大人此去,可是为了......武庙?” 姜月初没否认,点了点头。 陈通唏嘘不已。 长安乃天字脚下,龙气汇聚之地。 去长安。 像他这般粗人......想倒是想过,可光是想想,便莫名有些局促。 半晌。 不戒和尚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打破了沉默。 “不愧是姜大人,此去,怕是要真的化龙了。” 姜月初神色平淡,并没有接这句恭维。 目光扫过三人。 她与这三人,算不上什么生死之交,甚至连朋友二字,都显得有些勉强。 但这几个月来,也就这几张脸,看着稍微顺眼些。 “行了,我走了,希望等我回来,你们三个还活着。” 清冷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 陈通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看着那扇空荡荡的院门,心里莫名惆怅。 他们也算是亲眼见证,一介女子,是如何从一个队正,到如今这般地步的。 只是...... 唉。 终究不是一路人。 刘珂愣愣看着远处。 他知道姜月初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成丹圆满,入长安求印。 一旦跨过去,便是点墨。 而他们...... 依旧只能在这凉州城的角落里。 刘珂摇了摇头,道:“大人既然留了东西,那就好好收着,总不能人家在天上飞,咱们在地上连路都走不稳。” 陈通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 也是。 人各有命。 何必与人相比。 不戒和尚拿起一坛酒,拍开泥封,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随后眼神迷离,望着头顶那一方被高墙围住的四角天空。 长安啊...... 和尚打了个酒嗝,嘿嘿笑了一声。 真他娘远。 ... 半月后。 长安。 细雨连绵。 这座天下雄城,此刻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百官分列。 年轻的帝王身着明黄龙袍,头戴通天冠,正襟危坐。 只是那双掩在旒珠后的眸子,却满是疲惫。 “陛下!河南道今岁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流民已逾十万之众,如今正往洛阳方向涌去,若是再不拨银赈灾,恐生民变啊!”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走出。 “陛下!边境急报,突厥残部勾结妖魔,近日屡屡犯边,甚至屠戮了两座边镇,守将请求增兵支援!” “陛下!江南道......” “......” 一道道奏折呈了上来。 天灾,人祸,妖患,外敌。 看似强盛的大唐,实则已经内忧外患。 年轻皇帝微微闭上眼,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掌,缓缓收紧。 其实,他从未觉得当皇帝是一件开心的事。 若不是为了孤月......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稚嫩的小脸...... “够了。” 一声低喝。 虽不响亮,却让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年轻皇帝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殿下群臣。 “这一早上,朕听到的全是哪里受灾,哪里死人,哪里又要银子。” “怎么?难道我大唐万里江山,就没有一件顺心事?就没有哪怕一个好消息?!” 群臣吓得浑身一颤,齐齐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臣等死罪!” “死罪死罪!整日便是死罪!朕若真砍了你们,你们又该如何?!” “......” 无人敢说话。 老太监讷讷地看着地上。 就连内心吐槽也不敢吐,似乎生怕皇帝有读心术一样。 皇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眼中满是戾气。 良久。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倒是有个好消息。”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黑底赤纹官袍的老者,从武官列队中缓缓走出。 正是当朝镇魔司的副总指挥使。 皇帝瞥了他一眼,神色稍缓。 “说。” 老者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报,双手呈上。 “陇右都司近日出了一位了不得的英才。” 听到陇右二字,皇帝的眼皮微微一跳,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此女名为姜月初,年方十七八岁,已修至成丹。” “前些日子,更是凭一己之力,于剑南羌江之上,斩杀了一头作乱多年的成丹大妖!”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那些原本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一个个面露惊色,交头接耳。 “十七八岁?成丹?” “莫不是为了哄陛下开心,镇魔司编的吧?” 皇帝也是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成丹境,在朝中或许算不得顶尖,可那是十七八岁的成丹境啊! 这等天赋,即便是在天骄云集的长安,也是闻所未闻。 “有点意思......” 见皇帝有了兴致,老者连忙趁热打铁。 “不仅如此。” “总指挥使大人细细探查过后,特意嘱咐臣,有话转告陛下。” 皇帝皱眉道,“总指挥使怎么说?” “总指挥使言:此女天赋异禀,心性坚韧,若悉心栽培,假以时日......” “极有可能成为我大唐,下一尊燃灯境的镇国柱石!” --------------- (本卷完) 今日休息一天,三章奉上。 有些累了...... 第141章 抵达长安 大唐,长安城。 时值九月,一场秋雨刚歇。 坊市的门楼刚一敲响晨鼓,京城街头逐渐活跃。 “卖甑糕?!刚出炉的甑糕?——!” “桂花酿,陈年的桂花酿!” 在这满街的嘈杂声中,姜月初牵着赤瞳驹,走在街上。 一身玄色劲装,袖口领口绣着暗红色的云纹,腰间横挎一柄修长横刀。 她没戴斗笠,任由发梢上残留的雨珠滑落,滴在肩膀金线绣成的金猊神兽上。 少女皮肤冷白,五官精致,可神情冷漠,看着有些不近人情。 这般年纪,这般模样。 却穿着一身让人闻风丧胆的镇魔司官皮,着实惹眼。 路旁的行人纷纷侧目,就连那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妇人,此刻也不敢出声。 “哇...娘,看那个姐姐长得好俏!” 妇人连忙捂住孩子的嘴。 “嘘~别乱指,那是镇魔司的大人,小心抓你去做花肥!” 姜月初神色漠然,并未理会周遭的议论。 她微微仰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望向这座雄城的深处。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虽是雨后初晴,但这天子脚下的繁华,却非陇右可比。 前世见惯了现代都市的高楼大厦,这异世界的繁华虽别有一番滋味,但也仅此而已,倒不至于让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般咋咋呼呼。 只是...... 她皱起眉头,细细感受着体内。 早在前身记忆中,便时常听起长安乃龙气汇聚之地,万法辟易。 如今身临其境,才知传言非虚。 就以她现在来说,一身实力,仅仅只能发挥了七八成,这还是看在她是人族的份上。 若是妖族来此地......怕是能发挥出一成,都算不易。 “那岂不是可以把妖族骗进来杀?” 唔...... 好像妖族也不是傻子。 姜月初摇了摇头,挥散脑中杂绪。 皇城位于长安北部正中,郭城从东、南、西三面环抱。 镇魔总司,便地处于皇城东边,据魏合所言,只要去了那里,第一眼便能瞧见。 说起魏合,姜月初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似乎是真怕她在长安惹出什么乱子。 临行前,特意千叮咛万嘱咐。 长安不比凉州。 往大街上扔块石头,砸到十个人,其中有三个是皇亲国戚,四个是当朝大员,剩下三个还是那几位的家奴。 当然,此话虽然夸张,可也道明了一个事实。 镇魔司直属御前,拥有先斩后奏之权,但若是真像在凉州那般,一言不合便拔刀杀人,只怕到时候连总司那边都难以收场。 姜月初倒是没那么多想法。 只要别惹到她,她还是很和善的。 除了这些絮絮叨叨的废话,魏合还告知了魏府在长安的地址。 若是在总司安顿好了,得了空闲,便去魏府看看。 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或是银钱短缺了,亦可去找她。 犹记得当初分别时,对方的话语。 只怕魏清也想不到,仅仅过去一个多月,自己便来长安了吧? 如今既然来了...... 姜月初脚步微顿,摇了摇头。 叙旧这种事,什么时候都能做。 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 越往东行,街面上的行人便越发稀少。 终于。 来到了皇城东侧边上,一座建筑映入眼帘。 姜月初牵着马,立在长街尽头,微微眯眼。 好家伙! 怪不得说第一眼便能瞧见...... 只见那皇城东侧,耸立着一座庞然大物。 并非寻常的朱红宫墙,而是以墨玉黑岗岩堆砌而成,色泽沉郁。 檐角飞翘,似苍鹰扑食,又若利剑指天。 大门高达数丈,两扇厚重的玄铁门板上,铸着两颗狰狞兽首,双目赤红,口衔铜环,隐约透着令人心悸的煞气。 目光下移,落在门前。 十二名身着黑甲的卫士,分列两旁,并非佩刀寻常镇魔卫的横刀,而是手持长戟。 姜月初只是一眼,眼皮便是一跳。 竟皆是鸣骨境。 在陇右都司,鸣骨境,莫说队正,哪怕是校尉一职,也是绰绰有余。 没想到在这长安总司,这等好手,竟只能沦为看大门的? 姜月初心中感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牵着赤瞳驹,缓步上前。 “止步。” 还未靠近台阶,两柄长戟便交叉而下,拦住了去路。 一名看似领头的黑甲卫士跨前一步,上下打量着少女。 金线绣兽......这是起码六品郎将方能穿戴的规制。 再看那绣兽,正是陇右都司的金猊。 领头卫士低下头,客气道:“不知大人,来总司有何公干?” 心中却暗自嘀咕,这般年轻,又是郎将......陇右都司这么好混? 往日里也不乏有世家子弟,仗着家里的荫蔽,去各个道州的都司里挂个闲职,混个两三年资历,再调回京城总司镀金。 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 回去自己要不要也向老爹去说说情? 去陇右混个几年......说不定回来都能混个偏将当当。 他脑子胡思乱想着,却听见少女的声音传来:“在下入京,是为求武庙灵印。” 姜月初顿了顿,又道:“敢问,崔偏将可在?” 闻言,领头卫士心中一抖。 “武......武庙?” “有问题?” “没......没问题!” 卧槽! 入武庙,求灵印,起码是成丹后境的境界。 这少女,竟已是成丹境的高手?! 十七八岁的成丹圆满? 这他娘的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功了不成?! 当下,他猛地回过神来,原本心中的一点轻视也烟消云散。 “崔将军正在堂内议事,卑职这就去通报,只是今日事忙,怕是要多等片刻。” 说着,他侧身让开一条道,“大人不如先进偏厅稍作歇息,喝口热茶?” “不必了。” 姜月初摆了摆手,并未挪动步子。 若是记忆没错,那武庙并不在这总司衙门之内。 这时候进去,到时候还得再折腾出来。 多麻烦...... “快去吧,我就在这等。” 卫士不敢耽搁,转身一溜烟走了进去。 长街寂寥。 姜月初伸手抚了抚赤瞳驹的鬃毛。 没过多久。 门内忽然传来一阵脚步。 姜月初抬眼望去,几道身影大步跨过了门槛。 一个个面色凝重,脚下生风,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为首一人,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者,身披玄色大氅,脸上满是肃杀之意。 “见过副指......” 守门的人正要行礼。 “滚滚滚......” 老者大袖一挥,脚下步子未停。 守门的几个,只能苦笑着退到一旁,连个屁都不敢放。 门外的台阶下,早已有人牵来了几匹赤瞳驹。 显然,排场不小。 姜月初牵着马,往边上挪了几步。 倒不是心中发怯......继续站在门口堵着,有没事找事的嫌疑...... 为首的老者上了马,一抖缰绳,正欲扬鞭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年轻人,一只脚刚踩进马镫,目光随意地往旁边扫了一眼,有些迟疑。 “姜...姜姑娘?” 第142章 鬼金妖王 姜月初转过头,循声望去。 只见那说话的青年,一身玄色劲装,面容俊朗,只是此刻眉头微蹙,眼中带着几分惊讶。 “顾大人?” 姜月初有些意外。 没想到在这偌大的长安城,刚到总司门口,便碰上了这位老熟人。 骑在最前头的那位黑氅老者,听闻动静,此刻也勒马回首。 目光落在姜月初肩上的金猊,开口道:“你就是陇右都司的姜丫头?” 顾长歌闻言,连忙介绍道:“回副指挥使的话,正是姜月初姜姑娘,当初斩杀羌江龙王,便是她出的手。” 老者微微颔首,却也没多说什么废话。 “既然赶巧碰上了,那便别愣着了,一起去吧。” 说罢。 也不等姜月初反应,老者双腿一夹马腹。 “驾——!” 胯下骏马嘶鸣,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身后那几名随行的几人也不敢怠慢,纷纷扬鞭跟上。 姜月初牵着赤瞳驹,站在原地,满脸茫然。 什么意思? 这老头谁啊? 好大的官威...... 正愣神间,落在此后的顾长歌策马来到她身旁,语速飞快。 “姜姑娘,既是副指挥使之意,那便别问了。” “事出紧急,路上再与你细说。” 姜月初皱眉,指了指身后的大门。 “可我还在等人......” 她可是让人进去通报了,若是此刻走了,岂不是放了崔偏将的鸽子? 顾长歌有些哭笑不得,摆了摆手道:“回来再说!回来再说也不迟!快上马!” 说罢,他也不再多言,一抖缰绳,朝着前方的大部队追去。 “......” 姜月初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 她转过头,看向守门的几名汉子,带着几分歉意道: “劳烦这位大哥,待会儿若是崔将军出来了,替我说一声。” “好......” 姜月初不再犹豫,翻身上马。 “驾!” 赤瞳驹撒开四蹄,化作一道红黑色的流光,朝着长街尽头那滚滚烟尘追去。 不过片刻功夫。 长街之上,便只剩下那几个看大门的卫士,面面相觑。 过了一阵。 先前进去通报的那名卫士,领着一位身着常服的中年汉子,急匆匆地从门内走了出来。 “人呢?” ... 出了春明门,便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官道,直通关中腹地。 两侧古树参天,枝叶在秋雨后显得愈发苍翠深沉。 马蹄踏破积水,溅起泥浆。 一行十余骑,如狂风过境,惊得路旁林中飞鸟四散。 顾长歌与姜月初并辔而行,落后队伍最后。 姜月初微微侧头,终于是忍不住道:“顾大人,这般火急火燎,究竟是去何处?” 顾长歌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泾阳。” “泾阳?” 姜月初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 也就是前世咸阳所在...离长安倒是不远,以赤瞳驹的脚力,也就半日功夫。 “你也知道,长安乃天子脚下,龙气汇聚。” “寻常妖物,别说进城,就是靠近这京畿之地,都会被龙气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身修为十不存一。” “所以......” 顾长歌叹了口气,“总司这边,其实并没有多少人驻守。” “大部分点墨境以上的武者,皆被分派到了附近几道,或是镇守关隘,或是巡视四方。” “留在总司的,除了几位副总指挥与镇魔使,剩下的也就是些处理文书的文官,还有些寻常的镇魔卫......至于其余世家大派,也不愿多掺和这些剿妖之事......” 姜月初听明白了。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最安全的地方,防备反而最松懈。 一旦真出了事,若是几位大佬不在,还真有些捉襟见肘。 “那这次......” 姜月初目光投向最前方那道背影。 “这次运气不好。” 顾长歌摇了摇头,“几位副总指挥恰好皆不在京中,总指挥使更是与左右镇魔使跑到江南去了,如今只剩下这位副指挥使坐镇。” “就在半个时辰前,泾阳县那边传来急报。” “鬼金妖王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知道总司无人,竟敢屠了泾阳县下辖的三个村落。” “鬼金妖王?” 姜月初眉头一挑。 原本被莫名其妙拉壮丁的那点怨气,在听到妖王二字时,瞬间烟消云散。 妖王啊。 这要是宰了,得给多少道行? 三千年? 还是五千年? “那畜生实力如何?”姜月初直截了当问道。 顾长歌神色凝重,沉声道:“敢自封妖王,实力起码也在点墨之上,又敢在长安眼皮子底下这般叫嚣......一身实力,怕是种莲境都不止。” 姜月初闻言,眼中的火热稍稍冷却了几分。 点墨之上。 甚至更高。 她虽然自信,但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一个成丹圆满,能去硬刚这种级别妖物。 那老头看着倒是气势汹汹,又是副总指挥使,想必是个高手。 可拉上自己做什么? 难不成看他老头子装逼么?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疑惑,顾长歌左右看了看,确定那老头没注意这边,这才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那种级别的战斗,咱们确实插不上手,不过,那鬼金妖王并非独行......” “它麾下还有几头妖崽子,虽然实力不如那老妖,但也都有了成丹境的火候。” 顾长歌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这些小畜生最是狡猾,若是见势不妙,必然四散逃窜。” 听到这话,姜月初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所以,那妖王的归副指挥使,剩下小的,归咱们?” 顾长歌点了点头,看着少女这般模样,怕是到了长安,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被召来赶这趟差事,心中更是过意不去...... “姜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副总指挥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实在是......这京中确实抽不出得力的人手......” 姜月初摆了摆手,一脸的大义凛然。 “顾大人这就见外了。” “我既是镇魔司的人,斩妖除魔本就是分内之事,何来麻烦一说?”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听得顾长歌是一愣一愣的,心中更是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看看。 这就是觉悟! 这就是格局! 难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光是这份心性,便不知胜过京中多少天骄之辈。 第143章 寻妖盘 泾阳县位于长安之北,恰似一道锁钥扼守关中腹地。 此地地势北高南低,泾河水浑,自西北黄土高原奔涌而下。 两岸台塬起伏,土厚水深,自古便是秦川粮仓。 所谓“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便是如此。 秋雨后的官道泥泞不堪,马蹄扬起,甩出一连串土黄色的泥浆。 赤瞳驹脚力惊人,半日狂奔,此时已入泾阳地界。 “泾阳县下辖五乡十余里,咱们现在脚下踩的,是云阳乡的地界。” 顾长歌策马靠近,面色难看。 “再往北,过了那道梁子,便是崇文乡和永乐乡。” 姜月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阡陌纵横,本该是秋收的时节,田地里却看不见几个劳作的农人。 大片大片的庄稼倒伏在烂泥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 远处的村落死气沉沉,连一丝炊烟也无。 “吁——” 最前方的黑氅老者猛地勒住缰绳。 胯下妖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马蹄声骤停。 老者眯着眼,扫视过前方。 “先前的急报,说那鬼金妖王最后便是消失在这一带。” “咱们紧赶慢赶,跑了半日,按那畜生的脚程和习性......怕是已经吃饱喝足,正找地方反刍。” 老者回过头,目光扫过身后几人。 “那鬼金老妖,交给我。” “它手底下那几头成丹境的崽子,若是见势不妙,定会四散逃窜。” “这泾阳县人口稠密,若是让它们跑了,钻进百姓堆里,那就是虎入羊群,后果不堪设想。” “徐峰。” “卑职在!” “你带两个人,守住东边的口子,剩下的人,守西边,莫让它们钻进河里。” 老者最后看向姜月初。 目光在她肩膀上的金猊纹饰上停留了一瞬。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姜月初的实力。 十七八岁的成丹圆满。 确实是个好苗子,放在大唐也是凤毛麟角。 但到底没见过她真正出手,不知深浅...... “顾长歌,你与这丫头守在北边。” “若是老夫动手,那老妖不敌,定会往远离京城的方向跑,它手下的小妖或许也会往那边窜。” “只要你们能把它们堵在山口一炷香的功夫,等老夫腾出手来,自会收拾它们。” “若是守不住,便发信号,别把命搭进去。” 姜月初坐在马背上,微微仰头。 拖住? 那可不行。 若是让你个老头子收拾了,我这大老远跑来吸一肚子风,岂不是白跑一趟? 她抬起头,神色恢复了那副清冷漠然的模样。 “副指挥使放心。” “卑职......” 姜月初的眼中红芒一闪而逝。 “定让它们,有来无回。” 老者并未察觉异样,只当是年轻人心气高。 “好!” ... 泾阳以北,便是嵯峨山。 这里是关中平原向北过渡的屏障,山石裸露,怪木横生,几条古道如羊肠般穿插其中,正是往北的必经之路。 两匹赤瞳驹喷着响鼻,在一处隘口前停下。 姜月初勒住缰绳,目光扫过四周。 此处地势狭窄,两侧皆是陡峭石壁,若那群妖崽子真往北逃,此处是绝佳的伏击点。 “就在这儿吧。” 顾长歌翻身下马,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托在掌心。 那物件通体青铜铸造,呈八角形,正中间,悬着一根赤色指针,此刻正微微颤动,却并未指向特定的方向。 姜月初有些好奇,翻身下马,凑近了些。 “这是何物?” 顾长歌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 “也是,你在陇右待久了,没见过这玩意儿也正常。” “此物名为寻妖盘,乃是司里最近捣鼓出的新奇玩意,虽然还没普及,但我姐姐有些关系,侥幸分得一个。” 姜月初挑了挑眉,“寻妖?” “不错。” 顾长歌神色颇为自得,“这世间妖魔,虽善于伪装,但一身妖气却是极难彻底掩盖。” “方圆数十里之内,只要有妖物现身,哪怕它藏得再深,这指针也会有所感应,以此预警。” 姜月初微微颔首。 数十里...... 虽然只能预警,得不到确切位置,但也不错了。 “若仅仅只是预警,倒也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 顾长歌话锋一转,手指在那盘面上拨动一番。 “它最大的用处,在于追魂。” “若是能在妖魔身上截取其一丝气息,哪怕只是一缕妖气,将其打入这盘中......” “只要那妖魔还在千里之内,这指针便能将其锁定位置。” “任凭它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摆脱追踪。” 说到这,顾长歌叹了口气,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 “若无这东西,咱们这点人手,撒进这茫茫秦川八百里,想要围剿那群一心想逃的妖物,无异于痴人说梦。” 姜月初听得眼睛发亮。 好东西啊! 这简直就是为了她量身定做的。 自打入了镇魔司,她最头疼的不是杀妖,而是找妖。 但凡妖物往山里一躲,根本没什么办法。 若是有了这寻妖盘...... 岂不是可以去进货? 顾长歌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缩。 “姜......姜姑娘?” 姜月初回过神来,收敛了眼中的贪婪,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 “这东西,贵么?” 顾长歌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不是贵不贵的问题,除了总司配发,有钱也买不着。” “不过......” 他看了姜月初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如今虽是陇右的人,但这趟差事结束,回头我去与我姐姐求求情,帮你申请一个,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大人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 姜月初微微颔首,心中却是暗自琢磨。 这寻妖盘既然是总司配发,想来申请的流程必然繁琐,甚至还要动用不小的人情关系。 这顾长歌,倒是有些过于热情了。 不过转念一想。 或许人家只是报答自己上次在剑南的事呢? 这也说得过去。 想通了这一节,姜月初便也受得心安理得。 到底是京城子弟,讲究。 知恩图报,是个好人。 第144章 羊妖来袭 两人牵着马,寻了一处避风的岩壁凹陷处。 此处地势略高,刚好能俯瞰下方那条蜿蜒狭窄的古道。 几株枯死的酸枣树横斜在石缝间,正好做了遮掩。 山风呼啸,夹杂着些许未干的雨气。 姜月初靠在岩壁上,伸手掸了掸身上的水珠。 顾长歌站在一旁,目光有些飘忽,时不时偷偷瞥向身侧的少女。 少女侧颜清冷,鼻梁高挺,几缕碎发被风吹乱,贴在白皙的脸颊上。 即便是在这肃杀的伏击之地,也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咳......” 顾长歌轻咳一声,没话找话道:“姜姑娘初入长安,感觉如何?” 姜月初目光始终盯着北边的山口,头也不回。 “大。” “还有呢?” “感觉东西挺贵的吧......” 顾长歌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确实,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不过以姑娘的本事,若是想在长安扎根,倒也不难。” “总司那边对于人才向来大方,哪怕只是个闲职,每月的俸禄加上各种津贴,也足够在京中置办个小院子了。” “顾大人说笑了。” 姜月初淡淡道,“我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哪敢奢求什么高官厚禄。”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顾长歌感慨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对了,姜姑娘。” “嗯?” “待会儿若是那几头妖崽子来了,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姜月初挑眉:“怎么?很难杀?” “倒也不是难杀......” 顾长歌挠了挠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这鬼金妖王,本体乃是山羊。” “羊?” 姜月初一怔。 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那种温顺,只会咩咩叫的食草牲畜。 “莫要小瞧了这畜生。” 顾长歌神色肃然,“上古星宿之中,便有鬼金羊一席。” “这妖王虽是羊身,却生性残暴,喜食人心。” “而且......” “这畜生极善蛊惑人心,最爱披着人皮,装作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混迹于市井之中。” “它手底下的那些个崽子,也多是些山羊,野绵羊成精。” 姜月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披着羊皮的狼她听过。 这披着人皮的羊,倒是头一回见。 正说着。 嗡——! 顾长歌怀中的寻妖盘,忽然发出一声轻颤。 两人神色同时一凛。 顾长歌连忙掏出罗盘。 “来了!” 姜月初并未去看罗盘。 目光穿过层层乱石,锁定了那处昏暗的山口。 过了许久。 几道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奔来。 看起来像是几个衣衫褴褛的逃难百姓。 有老有少,互相搀扶着,脸上满是惊恐。 其中一个老汉,背着个大布袋,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顾长歌眉头紧锁,有些犹豫。 “是百姓?” 虽然早就知晓这群畜生善于伪装,可真到了眼前,一时之间,竟是真分辨不出真假。 若是真的百姓...... 自己贸然出手,不仅伤及无辜,万一真正的妖孽恰逢目睹这一幕,必然会闻风而逃。 虽然也不指望这次能立什么功劳,可也不愿意到手的功绩飞走...... “姜姑娘,你看......” 话未说完。 顾长歌只觉得眼前一花。 身侧那原本靠着岩壁的黑色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缕还未散去的淡淡冷香。 一道玄色身影,如苍鹰搏兔,自数丈高的岩壁上一跃而下。 几名正在奔逃的百姓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一个个僵在原地。 姜月初面无表情,清冷的眸子里,红色的雾气闪过。 呛——!!! 长刀出鞘。 浑身气血如江河奔涌,尽数灌注于那修长的刀身之上。 金光璀璨,恍若大日初升。 金猊霸王刀! 吼——!!! 震耳欲聋的狮吼之声,响彻云霄! 没有任何试探。 出手便是杀招! 下方的几个百姓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蒙了。 哪里来的疯婆娘? 问都不问一句,上来就砍?! “草!” 为首那个背着布袋的老汉,双目瞬间变得赤红。 既然装不下去了,那便不装了! 撕拉——! 令人牙酸的裂帛声响起。 几张人皮,竟是被硬生生从里面撑破。 黑毛丛生,筋肉隆起。 不过眨眼功夫。 几个瘦弱的灾民,竟是迎风见长,化作了四五头足有两三米高的直立怪物。 羊首人身,蹄爪如钩。 尤其是为首羊妖,身形最为魁梧,头顶两根盘旋弯曲的黑角,隐隐寒光闪过。 “不知死活的东西!” 羊妖心中恼火至极。 本还想仗着这就这身人皮伪装,哪能想到这女人这般不讲道理! 眼见横刀已至头顶。 羊妖不退反进,双蹄猛地踏碎地面。 低吼一声,竟是低下头颅,巨大的黑角横横向着少女撞去。 然。 见少女却并未退避,羊妖心中更是恼火。 它这一双羊角,千锤百炼,坚硬程度堪比金刚,哪是区区凡铁可以比拟? 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别怪羊爷心狠! 当——!!! 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彻山谷。 下一秒。 果然如羊妖所料,横刀寸寸崩裂,化作无数碎片。 “嘎嘎嘎~” 羊妖只觉得头皮微微一麻,见对方兵刃已毁,顿时发出怪笑。 “没了刀,看你如何......” 话音未落。 少女已经扔下刀柄,身形在半空中做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扭曲,似那无骨的灵蛇。 借着刀身破碎的反震之力,整个人顺势一转。 左手画圆,右手成掌。 原本刚猛霸道的气机,在这一瞬间变得深不可测,阴阳二意在掌心流转。 蓄力。 发力。 《阴阳纵横手》! 轰——!!! 这一掌,直接拍在了羊妖脸上。 巨大的身躯如同被蹴鞠踢飞的皮球。 嗖的一声。 整头羊往后倒飞出去,在碎石遍地的古道上疯狂翻滚。 这一滚,便是几十圈。 直到撞碎了一块巨石,才堪堪停下。 “咩......” 羊妖挣扎着爬起来,原本黑角断了一截。 狭长的羊脸更是直接被打歪到了脖子根,下巴脱臼,舌头耷拉在外面。 第145章 拔头掼脑 说来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 顾长歌愣愣地看着下方这一幕。 先前在剑南,虽知少女怒斩羌江龙王,顾长歌心中也曾有过诸多猜测。 许是借助了什么,亦或是那白蛟本身便已重伤...... 可到底是没亲眼所见。 如今,这般恐怖的实力,这般不讲道理的蛮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顾家在京城也算不俗,他姐姐更是当朝右镇魔使,自小耳濡目染,见过的天骄不知凡几,见过的成丹境高手更是数不过来。 可他从未见过,有什么成丹境,能有这般恐怖的力道。 人乃万物之灵,练的是技与法。 而妖物,得天独厚,肉体本就强横,同境界之下,人族武夫若是不动用兵刃武学,单凭肉身气力去与妖物硬撼,那纯粹是找死。 这是常识。 可这少女...... 这......这是成丹境该有的力道? 不对吧...... 这一击,除了顾长歌,剩下三头原本还想跟着冲上来的羊妖,此刻也是惊疑不定。 实力最强的大哥都被一巴掌打成这样。 若是这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那得多疼啊? 被拍飞出去的羊妖伸出手,一把托住自己脱臼的下巴。 咔吧——! 歪到脖子根的下巴被生生正了回来。 到底是成丹境的大妖。 只要没被打碎了脑袋,这点伤势,算个屁! 它大口喘着粗气,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烟。 见那三头羊妖还在踌躇,眼中凶光毕露。 “都他娘的傻愣着干什么?!” “若是现在不冲出去,等那个老匹夫赶上来,谁都别想活!” 听到这话。 原本还有些畏缩的三头羊妖,身躯齐齐一震。 前有狼,后有虎。 此时若是不拼命,那就是死路一条! “吼——!!!” 念及此,三头羊妖同时暴起。 四蹄蹬地,犄角低垂,呈品字形,裹挟着腥风,朝着姜月初疯狂撞去。 与此同时。 被打飞的羊妖双眼赤红,低下头颅,再度发起了冲锋! 四头成丹大妖全力一击! 这般声势,哪怕是初入点墨境的武者见了,也得暂避锋芒。 岩壁之上。 顾长歌瞳孔猛地一缩。 方才的震惊早已抛诸脑后。 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姜姑娘虽然强横,可面对四头拼死反扑的困兽,若是稍有不慎,便是香消玉殒的下场! “姜姑娘!莫慌!我来助你!” 他厉喝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整个人自岩壁上一跃而下。 人在半空,双臂已然振起,十指如轮,体内武道金丹嗡鸣,朝着三头羊妖怒拍而去。 姜月初虽然贪图这几头畜生的道行,但也绝非那种为了贪功而不知死活的蠢货。 有人帮忙分担压力,何乐而不为? 眼见那独角已至身前三尺。 少女深吸一口气,胸腹之间金丹如有雷鸣。 左手猛地怒拂而出。 轰——! 一股气浪,自她身前凭空炸开。 足有三尺厚的气墙,瞬间横亘在她与独角羊妖之间。 原本只是用阻挡远程手段的风墙,在她全力施展下,竟是硬生生地挡住了那一记势大力沉的冲撞! 砰——!!!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它那庞大的身躯顿住。 虽然仅仅只是阻滞了一瞬,气墙便轰然破碎。 但高手过招,这一瞬,便是生死之隔! 姜月初借着这一瞬的空档,脚下发力。 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后面!” 另一头羊妖反应极快,见状怒吼一声,低头便是一记野蛮冲撞,直奔姜月初落脚之处而去。 避无可避? 也不看看姜月初是何人? 她腰肢一扭,整个人向后折叠。 刷—— 羊角贴着她的鼻尖擦过,带起几缕断发。 若是换做旁人,这一下哪怕腰不断,脊椎也得废了。 可她却像是一条滑腻的无骨蛇,身子一缠一绕,竟是顺势攀上了那羊妖宽厚的背脊。 “我也来!” 恰在此时。 顾长歌已然落地。 他正好落在剩下两头羊妖身后。 “着!” 顾长歌暴喝一声,双臂猛震。 十指连弹,快如幻影! 噗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的击打声响起。 十道凌厉至极的指劲,尽数轰在了两头羊妖身上。 两头羊妖背上炸开几团血雾,吃痛之下发出闷哼,前冲的势头一滞。 皮糙肉厚,没死。 反而激起了凶性。 “找死!” 顾长歌心中一凛,根本不敢分神去看姜月初那边,只能强提一口气,与这两头疯兽缠斗在一起。 至于姜月初? 此刻。 她正骑在那头羊妖的背上。 双腿如铁钳,死死夹住身下妖物任凭那畜生如何疯癫跳跃,身形纹丝不动。 姜月初面无表情,双手探出,五指如钩,分别扣住了那两根粗壮的羊角。 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眼中红芒大盛。 双臂发力。 浑身大筋崩鸣,发出弓弦拉满的恐怖声响。 起! “啊——!!!” 羊妖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 “滚啊!你给我滚啊!” 它感觉自己的脑袋正在离家出走。 噗嗤——! 漫天血雨喷洒。 硕大的羊头,竟是被她连皮带骨,硬生生地从脖腔上拔了出来! 【击杀成丹境生物,获得其道行六百五十五年】 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脸,衬得清冷的面容,如修罗恶鬼。 不远处。 独角羊妖正欲继续追击。 见到这一幕,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徒手拔头? 你踏马是人是鬼啊! “你......” 独角羊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刚想开口。 却见骑在无头羊尸上的少女,已经猛然转身。 下一瞬。 轰——!!! 脚下的无头尸身被那恐怖的反震之力踩得飞远。 这一点距离,不过眨眼便至! 待到二者接触那一瞬间。 姜月初拎起羊头,借着前冲的惯性,狠狠地掼向了独角羊妖的脑门! 嗤拉—— 羊妖的羊角本就坚硬,在少女恐怖的力道下,两根羊角,轻易破开了独角羊妖的头骨,腥臭的血浆倾洒而出。 【击杀成丹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七百四十二年】 “呼......” 姜月初缓缓吐出一口气,正欲解决剩下两头羊妖。 轰隆隆——!!! 南边的天际,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雷鸣。 姜月初动作一顿,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远处,两道流光一前一后,正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朝着这边而来。 --------- 高估我的时速了..... 今日五更奉上。 跪求为爱发电!!!! 第146章 观山境! 泾阳以北,十里旷野。 狂暴的气浪如涟漪般炸开,将地面的积水震成漫天白雾。 黑氅老者脚踏虚空,手中提着一柄四棱镔铁锏。 锏身乌沉,无刃无锋。 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气息。 在他对面百丈开外。 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文士,正凌空而立。 只是那儒衫早已破碎不堪,露出底下黑毛丛生的身躯。 原本斯文的面皮像是融化的蜡油般挂在脸上,一只狰狞的羊眼从中挤出。 文士手里还抓着半颗未吃完的人心,还在微微搏动。 他随手将那人心塞进嘴里,咀嚼得汁水四溅,一脸的意犹未尽。 “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本王不过是路过此地,腹中饥饿,顺手借了几个两脚羊打打牙祭。” “拢共也就几百多口人,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值得你这般穷追不舍?” 黑氅老者面无表情,只是缓缓抬起手中的镔铁锏。 “既然吃了,那就把命留下,算是饭钱。” 鬼金妖王闻言,却是笑了起来。 “本王承认,若是在三十年前,本王见了你,定是纳头便拜,有多远滚多远。” “可如今...你这一身观山境的修为,还能剩下几成?” 老者并未动怒,手中铁锏兀自嗡鸣。 “杀你。” “足够了。” 话音落。 只见一袭黑氅涌动,身形瞬间消失。 再出现时,已在鬼金妖王头顶三尺。 寒光四射的铁锏,已经狠厉地砸了下来。 “老疯子!” 鬼金妖王怪叫一声,面色骤变。 它虽嘴上说得轻巧,可面对这一锏,却是不敢有丝毫托大。 双臂瞬间膨胀,黑毛疯长,化作两只漆黑如铁的羊蹄,交叉护在头顶。 当——!!! 尘土当即左右分开,出现一条丈余宽的真空地带。 又被气浪裹挟,化为一条黄龙,风卷残云般压向四周。 仅仅坚持了一瞬。 它的双臂,已然坍塌下去,身躯更是如同陨石般坠落。 轰隆! 大地震颤。 地面被砸出一个方圆数十丈的深坑。 “噗!” 深坑之中。 鬼金妖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它眼中满是惊骇。 “你不要命了?!” 按理说,到了观山境这般地步,又身居高位,哪个不是把自个儿那条老命看得比什么都金贵? 更何况,对方早在三十年前,就落了一身伤病,能不能安稳活过这两年,还不好说。 可没想到,这老东西竟是不顾自己重伤之躯...... 半空中。 老者无视嘴角溢出的黑血,悠悠叹了口气。 “年轻时候怕死,遇事总想着留三分力,想着以后日子还长。” “可到了这把岁数,忽然觉得......” 他顿了顿,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颓然。 “若是临死之前,还能拉几头妖王垫背,也不枉我......赵中流此生。” 手中的镔铁锏再次举起。 周身气血非但没有衰弱,反而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燃烧得愈发炽烈。 连带着那满头的白发,都在这股气浪中狂乱飞舞。 “你这老疯狗......” 鬼金妖王咽了口唾沫,心中那一丝战意瞬间烟消云散。 它活了上千年,好不容易修成种莲,还没活够。 谁他娘的愿意跟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同归于尽? 眼见那镔铁锏又要落下。 “你这老匹夫不要命!本王还要命!!!” 嗤拉—— 那残破的儒衫被彻底撑裂。 一头足有小山般大小的黑山羊,赫然显现。 “咩——!!!” 一声怪异至极的羊叫,震荡四野。 巨大的身躯猛地一缩,四蹄在地面疯狂踩踏。 轰隆! 深坑再次炸裂。 借着这股反震之力,那庞大的身躯竟是化作一道黑色残影,贴着地面,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朝着侧方窜了出去。 嘭——!!! 铁锏砸空。 大地剧烈摇晃,一条足有百丈长的裂缝,顺着落点蜿蜒蔓延,仿佛要将这地界一分为二。 再看鬼金妖王,早已窜出千丈之外。 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妖王的威风? 一身黑毛凌乱不堪,嘴角挂着血沫,四蹄如飞,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咳咳咳......” 老者拄着铁锏,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方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强提的一口气。 如今气机一泄,强撑出来的威势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虚弱。 若是再年轻十岁...... 不。 哪怕是再年轻五岁,今日这头畜生,也绝不可能活着躲过这一招! “......” 几息之后。 老者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痛意按下去。 若是让这畜生逃了,不管是窜入其他地界,还是躲在附近蛰伏起来,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拄着铁锏,缓缓站直了身躯。 下一秒。 原本衰败下去的气息,竟是在这一瞬间再次暴涨。 轰——!!! 随着一声暴鸣,整个人化作一道流星,朝着那道远去的妖气死死咬去。 ...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黄土。 姜月初仰起头,微微眯眼。 只见远处,两道恐怖的气机一前一后,如长虹贯日,瞬间划破长空。 前者妖气滚滚,黑云压城。 后者乌光璀璨,杀意沸腾。 “那是......副总指挥?” 不远处,正与两头羊妖缠斗的顾长歌,骇然抬头。 剩下那两头羊妖,此刻也是昂着脑袋,望着天边远远而来的两道身影,眼中满是惊恐。 果然...... 果然父王不是那老匹夫的对手! 两妖对视一眼,再无半分战意,极有默契地虚晃一招,逼退顾长歌。 随后四蹄蹬地,转身便要朝着深山老林里钻去。 然而。 它们想走,有人却不答应。 姜月初立在原地,并未太过理会远处那两道气息。 虽然很馋妖王...可捡漏这种事,本来就看运气。 若是运气好,那鬼金妖王被老头子打个半死,自己上去补最后一刀,那便是泼天的富贵。 可若是捡不着...... 也不能亏了本钱。 眼下这几块到了嘴边的肥肉,若是让它们飞了,那才是遭天谴。 先吃了再说! 第147章 妖王之威 念及此。 轰——! 脚下的岩石瞬间崩碎。 姜月初身形暴冲而出,如离弦之箭,直扑那两头落荒而逃的羊妖。 恰逢那两头畜生慌不择路,正巧一前一后,挤在一处狭窄的山道口。 “好机会。” 少女眸中红芒闪烁。 体内金丹疯狂嗡鸣,成丹圆满的所有真气,再无半点保留。 哗啦啦—— 大筋崩响,全数真气,尽数灌入右手之中。 《阴阳纵横手》! 只见她右手五指捏拢,指尖微曲,状若毒蛇,黑白二气在指掌间疯狂流转。 “死!” 一声低喝。 姜月初的身影瞬间欺近两妖身后。 手臂如枪,猛地刺出! 噗嗤—— 纤细白皙的手,瞬间洞穿了最后那头羊妖的后心。 然,去势未减! 紧接着,又裹挟着漫天血雨的碎肉,竟是又硬生生地扎进了前面那头羊妖的胸膛! 一箭双雕! 就像是串糖葫芦一般,将两头成丹大妖串在了一起。 “呃......” 两头羊妖身躯剧震,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胸口的血洞。 姜月初面无表情,不顾血浆顺着手腕染湿了袖袍,在那温热腥臭的胸腔之中,准确无误地握住被血肉牵连的心脏。 “啊......啊!!” 直到噗嗤一声。 一颗还在微微搏动的暗红心脏,被她硬生生扯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是一颗...... 只因落在后方的羊心,由于第一时间受到这股冲击,早已炸开。 哀嚎声戛然而止。 两具庞大的尸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击杀成丹境生物,获得其道行六百八十年】 【击杀成丹境生物,获得其道行六百九十五年】 【道行:四千零三十七年】 恰逢此刻。 两道流光,已至近前。 前头那道妖气森森的黑风,硬生生在半空止住了身形。 黑烟散去。 显露出鬼金妖王狼狈不堪的身躯。 “老三......老四......” 它之所以往这逃,便是想着汇合这几个成丹境的子嗣。 哪怕只能保下一个...... 可如今...... 死了? 都死了?! 不仅仅是两头。 不远处,还有两具尸体,躺在地上。 好歹毒的人族! 连根苗都没给它留啊! 暴虐杀意瞬间冲垮了它的理智。 它看着那玄衣少女,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刚欲仰天长啸,宣泄心中怒火。 “啊啊啊啊啊啊......” 呼——! 脑后恶风不善。 鬼金妖王只觉后脊一凉,还没来得及回头。 砰——!!! 一根铁锏,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它的后背之上。 鬼金妖王被砸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半空中栽下去。 刚到嘴边的咆哮也被硬生生砸回了肚子里。 “草!” 它痛呼一声,眼中的疯狂瞬间被这一棍子打醒了大半。 哪怕再恨,哪怕再想杀人。 若是再不跑,今日这条老命,怕是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借着这一锏的推力,它身形猛地前窜。 在窜出的瞬间,猛地回过头,羊眼怨毒地看着姜月初。 噗嗤—— 只见它头顶两根盘旋弯曲的羊角,竟是在这一瞬间,连根脱落。 下一秒。 化作两道流光,分别朝着姜月初与顾长歌怒射而去! 射出这一击后,它看也不看结果,身形再次暴起,朝着远处群山疯狂遁去。 “......” 看着向自己射来的羊角,姜月初略微抿唇。 心中有种预感,以如今自己的手段,怕是挡不下这羊角的威力。 果然...... 以成丹境的修为,哪怕再逆天,也无法面对妖王的全力一击。 思绪翻涌间,绘卷已经打开。 倒是可惜了,刚刚得到的道行。 在生死面前,姜月初不敢丝毫保留,正欲消耗道行,挡下这一招。 一道黑影,后发先至。 黑氅随风狂舞。 瞬息间挡在了二人身前。 当——!!! 当——!!! 两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声响,炸响在天际。 老者闷哼一声,身形微晃,双腿深深陷入地面半尺有余。 可终究还是稳住了身形。 尘土渐渐落定。 而后,两根羊角力道耗尽,失去光泽,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 顾长歌脸色惨白,快步上前。 方才那一瞬,死亡的气息是如此之近。 若非这老者挡在身前,哪怕是有九条命,此刻也该去见阎王了。 “赵老......”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职位之别,当下喊出了对方的名头。 喊完这一嗓子,顾长歌才惊觉失言,身子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惶恐。 赵中流却并未在意。 他缓缓直起腰,摆了摆手,“无妨。” “倒是你们两个,没缺胳膊少腿吧?” 姜月初目光在老者微微颤抖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 “卑职无碍,多谢副总指挥救命之恩。” 赵中流多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是个沉得住气的。 随后。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重重山峦,望向那鬼金妖王消失的方向。 那里早已空空荡荡,只剩下几只受惊盘旋的孤雁。 “这畜生......” 赵中流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惋惜。 为了救下这两个小辈,不得不收回追击的势头。 顾长歌此时也回过神来,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块八角形的寻妖盘。 “副总指挥使,那畜生刚刚离去,此地存留的妖气......” 然,话未说完。 赵中流嗤笑一声,像是在看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你觉得能追上?” 顾长歌一愣,“这寻妖盘乃是总司......” 赵中流打断了他,语气淡漠。 “老夫知道这东西。” “可这东西极限不过千里,你当那种莲境的妖王,是这地上跑的野兔子不成?” “只要那畜生想跑,哪怕是重伤之躯,它也能一口气遁出千里开外。” “到时候,你这罗盘便是个摆设。” 妖王之所以能被称为妖王,搏命的实力先不说,逃窜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手。 先前之所以还留在这附近,不过是没把镇魔司放在眼里罢了。 顾长歌张了张嘴,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他虽出身世家,但到底年轻,对于那种传说中的大妖王,缺乏最直观的概念。 如今被赵中流一点拨,顿时心里拔凉。 千里之地。 对于凡人而言,或许是半月的脚程。 对于那种飞天遁地的妖魔来说...... 赵中流将镔铁锏挂回腰间,紧了紧身上的黑氅。 “一旦出了这关中地界,往北便是茫茫大漠,往西则是崇山峻岭。” “天大地大。” “它若是一心想躲,随便找个耗子洞一钻,收敛了气息。” “哪怕是总司倾巢而出,想要再把它揪出来......尚要花费一番手脚。” 老者抬起头,看着那阴沉沉的天空,吐出一口浊气。 更别提,总司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一头种莲妖王,倾巢而出? 第148章 大礼? 顾长歌颓然垂下手,将罗盘塞回怀中,脸上满是灰败之色。 “是卑职无能...若是我实力再强一些......哪怕只是能挡住那畜生的一击,您也不必分心,放跑了那老妖。” 身为右镇魔使的亲弟弟,京城顾家的嫡系,他自幼便是在无数赞誉声中长大。 虽说未曾骄纵跋扈,但也自视甚高。 可今日..... “行了。” 赵中流随手掸了掸大氅,平淡道:“莫要做出这副小儿女姿态。” “您......” “你们还年轻,十七八岁的成丹,二十出头的成丹......哪怕是在老夫那个年代,也是不多见。” “是我们这代人没本事,没能把这世道清理干净,没能给你们争取到足够成长的时间。” 顾长歌愣在原地,眼眶微红。 姜月初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看着老者微微佝偻的身影,心中微微颤动。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身居高位者,又有几人能说出这番话? 大多是让底下人去填命,去铺路,好成就自己的功名利禄。 像赵中流这般...实在太少了。 姜月初垂下眼帘,将这份触动压在心底。 “姜丫头。” 赵中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月初回过神,连忙拱手。 “卑职在。” 赵中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你很不错,不管是心性,还是手段,都比这小子强。” 顾长歌在一旁苦笑,却也没反驳。 “虽说跑了那头老的,但这几头小的,皆死于你手,此次泾阳之行,虽未能全功,但你当居首功。” 虽未看到其余两头是怎么死的,可那般惨烈的死状...显然也是知道是谁的手笔。 “回去之后,该有的赏赐,一分都不会少你的,老夫会亲自在功劳簿上给你记上一笔。” 姜月初抱拳:“多谢副总指挥。” 对于这种实打实的好处,她向来不会推辞。 赵中流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此次来长安,是为武庙一事吧?” 姜月初并未隐瞒,“正是。” “十七八岁的点墨......” 赵中流咂了咂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哪怕是自己已经到了观山之境,此刻也不免有些唏嘘。 “好好把握。” 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 “你这丫头,心够狠,手够黑,这一点,倒是颇对老夫的胃口。” “只要你能从武庙中求得灵印,踏入点墨之境。” “老夫送你一番大礼。” 姜月初一愣。 大礼? 能让一位副总指挥使称之为大礼的东西,想来绝非凡品。 “卑职定当竭力。” “嗯。” 赵中流不再多言,转身看向顾长歌,“还愣着干什么?叫人来把这几具尸体运回去。” “这几头畜生虽然死了,但一身皮肉骨骼都是炼器制药的好材料,莫要浪费了。” “是!” 姜月初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喉头微动。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四头成丹境啊。 若是换做平时,在这荒郊野外,四下无人......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赵中流。 若是当着他的面施展血食功,怕是下一秒,那根铁锏就要砸在自己脑门上了。 况且...... 姜月初感受着体内那颗已经圆润无暇、进无可进的金丹。 再往里灌,也只是溢出来罢了。 除非踏入点墨,打破瓶颈,否则这几具尸体吞了也是白吞。 甚至可能因为体内气血过盛,反受其害。 “罢了。” 姜月初收回目光,心中暗道一声可惜。 “就当是喂狗了。” ... 几个时辰后。 陆陆续续有镇魔卫赶到,开始清理战场。 赵中流因有伤在身,也不愿多做停留,带着原本几人,先行一步回京。 一路无话。 待到那座巍峨的长安城墙再次出现在视线中时,天色已晚。 城门早已关闭。 但对于镇魔司的人来说,这自然不是问题。 亮出腰牌,守城校尉连忙命人打开侧门,恭敬放行。 入了城。 赵中流也没废话,直接在朱雀大街的路口勒马。 “行了,今日便到这儿吧。” “你们也都累了,各自回去歇息。” “至于功赏之事,明日自会有文书下达。” 说罢,老者一抖缰绳,带着几名亲随,径直朝着总司衙门而去。 “恭送副总指挥!” 待到赵中流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顾长歌这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瘫软在马背上。 “姜姑娘,还好今日有你,否则还真得让那几天小畜生逃了去。” 姜月初神色平淡,“顾大人言重了,同僚之间,理应互助。” 顾长歌苦笑一声,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眼下已是深夜,总司那边除了值夜的卫兵,其余人怕已经回去休息了,若有什么事,也得明日再去。” 姜月初微微颔首。 这也是正理。 这一路奔波,又是杀妖又是赶路,哪怕她是铁打的身子,也难免觉得有些乏味。 主要是这身衣服...... 她低头看了一眼。 袖口袍角,尽是干涸发黑的血渍,混杂着泥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膻味...... “姜姑娘初来乍到,在这长安城中,可有落脚之处?”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若是没有,顾某在京中倒是有几处别院,虽算不得豪华,但胜在清净,姑娘若是不嫌弃......” 话未说完,便被姜月初抬手打断。 “不必劳烦顾大人。” 既然决定明日再去总司,倒不如趁着现在空闲,去魏府拜访一二。 当初在凉州,自己就没少蹭饭。 如今到了长安,去蹭顿饭,借宿一宿,想来那丫头也不会拿着扫帚赶人。 念及此,姜月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我已经有了去处。” “既如此,那顾某便不强留了。” 顾长歌爽朗一笑,冲着姜月初抱拳一礼。 “待过两日,姑娘在总司安顿好了,顾某定在平康坊摆上一桌,请姑娘好好喝上一顿,算是给姑娘接风洗尘!” 姜月初并未拒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好说。” “那便......告辞。” “等等......” “姑娘还有其他事?” “寻妖盘......”姜月初侧过头去,小声道。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第149章 再见魏清 是夜。 刚下过一场秋雨。 长安城的青石板路面上积了一层浅水,倒映着坊间零星挂起的灯笼,光影摇曳。 永兴坊。 紧邻镇魔总司,乃是这长安城中一等一的富贵地界。 住在此处的,非富即贵。 且不是一般的富贵。 要么是家里有人在朝中身居紫袍玉带的高位,要么是祖上积攒了泼天的功勋。 坊门一关,这里便是另一个世界。 连坊内巡街的武侯,走起路来都得踮着脚尖。 生怕踩重了青砖,惊扰了哪位贵人的清梦。 寻常百姓,别说住,便是路过,若是衣衫不整,都要被坊丁盘问上半天。 略显沉重马蹄声,打破了长巷的寂静。 姜月初牵着赤瞳驹,停在了一座朱红大门前。 她抬头,借着门口微弱的灯笼光晕,看了看牌匾。 “是这儿了。” 姜月初松了口气,伸手抹了一把脸。 原本白皙精致的面庞,此刻被风干的暗红血渍糊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着幽光。 这一路从泾阳杀回来,又马不停蹄地进城。 着实让她此刻没有几分人样。 笃笃笃。 姜月初抬手,扣响了门环。 过了许久。 门内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哪位大人深夜造访......” 吱呀—— 侧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提着灯笼的老门房,探出半个脑袋。 灯笼的光晕昏黄,照亮了门前三尺之地。 还没等他看清来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便顺着那门缝,直冲脑门。 “呕——” 老门房猝不及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他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团黑乎乎的人影。 原本的玄色官袍,此刻已经被血泥糊住,上面还挂着些不明所以的碎肉沫子。 头发略微散乱,面容可是一言难尽。 老门房愣住了。 这是哪? 这可是曾经大理寺卿魏公的府邸! 平日里往来的,哪个不是鲜衣怒马,熏香扑鼻? 难不成是叫花子? 可也不对啊。 这永兴坊乃是京畿重地。 日夜都有人巡逻,莫说是叫花子,便是一只狗若是长得寒碜了些,都要被赶出去。 这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去去去!” 门房眉头一皱,挥手像是赶苍蝇一般。 “哪里来的乞儿,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要饭去城南的悲田坊,跑到这永兴坊来撒野,也不怕被巡街的抓去打断了腿!” 说着,他就要将门关上。 姜月初也不恼。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确实是有些狼狈了些。 在泾阳那一战,哪怕身法再好,也难免沾染一身腥臊。 一只手,稳稳地抵住了即将合上的门板。 门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那门板却像是铸死了一般,愣是关不上分毫。 他心头一跳,睡意醒了大半。 是个练家子? “我不讨饭。” 姜月初声音平淡,透着几分沙哑。 “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门房狐疑地打量着她,捂着鼻子往后缩了缩。 “找谁?我家老爷早就歇下了,不见客。” “我找魏清。” “......” “你这乞儿,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门房气极反笑,“我家小姐那是何等金枝玉叶,岂会认得你这等......” 话音未落。 一块腰牌,被轻轻抛了过来。 门房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借着灯笼昏黄的光晕,总算是看清了腰牌上的字样。 下一秒。 手一哆嗦,差点没拿稳把灯笼给扔了。 这是镇魔司的腰牌?! “这......这......” 门房结结巴巴,双腿有些发软。 姜月初收回手,淡淡道:“劳烦通报一声,陇右姜月初,前来拜访。” ... 不过片刻功夫。 寂静的深宅大院,瞬间鸡飞狗跳。 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急促的脚步声杂乱无章。 中间还夹杂着丫鬟婆子的惊呼声,以及不知是谁撞翻了铜盆的咣当声。 没让她等太久。 “哪呢?人哪呢?!” 一道倩影冲了出来。 发髻有些散乱,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身上只披了一件御寒的外衣,脚下甚至趿拉着一双绣鞋,连后跟都没提上去。 正是魏清。 她举着灯笼,在那漆黑的夜色中一阵乱晃。 直到光晕落在如同血葫芦般的身影上。 魏清整个人猛地一僵。 下一秒。 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月初!” 魏清把灯笼随手往旁边丫鬟手里一塞,朝着姜月初就扑了过来。 “你怎么突然来长安了?!” 姜月初微微张开双臂,准备迎接这久违的热情。 然而。 就在二人马上靠近的一刹那。 吱——! 像是紧急勒马。 魏清的身形猛地顿住。 “呕——!!!” 姜月初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嗅了嗅手臂。 “有......那么臭吗?” 魏清直起腰,眼泪都被熏出来了。 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在那扇风,满脸嫌弃地后退了两步。 “你......呕......你是掉进茅坑不成?” “......” ... 魏府后院,香闺之中。 热气腾腾,水雾缭绕。 巨大的红木浴桶里,撒满了花瓣。 姜月初整个人泡在热水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魏清驱散了丫鬟,亲自挽着袖子,手里拿着一块丝瓜瓤,正站在桶边,一脸认真地帮她搓着后背。 原本清澈的热水,此刻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这次又是什么妖物?” 姜月初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伺候,“几头成了精的羊妖,稍微费了点手脚。” “在陇右就是天天斩妖,来了长安,还要斩妖,镇魔司也太不把人当人用了......” 魏清嘟囔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 “......” 姜月初倒是没什么怨言。 有其职斯有其责。 无论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是身上穿着的这身官皮,斩妖除魔,便是她分内之事。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肉好像结实了不少啊?以前那是干瘦,现在......啧啧啧......” 魏清把手伸进水里,捏了捏姜月初的手臂,随后目光顺着锁骨往下移,最后停在某处,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这怎么连这里也长了?!” “......” 姜月初黑着脸,一把将湿漉漉的布巾甩在她脸上。 “闭嘴!” “好嘞,大人~” 浴桶中,水波荡漾。 窗外,夜色沉沉,秋雨又起,淅淅沥沥。 第150章 唯有实力 魏府。 书房。 一位身着常服的老者,正端坐在案后,手中捏着一卷发黄的古籍,神色沉静。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虽显苍老,却不怒自威。 正是这魏府当家之主,如今大理寺少卿,魏公,魏文达。 “老爷。” 门外传来一声轻唤。 魏公头也未抬,翻过一页书卷,淡淡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带着一身寒气的老管家躬身走了进来。 他先是回身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这才快步走到桌案前,低声道:“老爷,方才小姐那边,闹出了些动静。” “动静?” “是......是有客到了。” 魏公眉头微皱,放下手中的书卷。 “深更半夜,哪里来的客?” 这永兴坊乃是皇城根下,到了这个时辰,除了巡夜的武侯,谁还会在此刻登门? 管家咽了口唾沫,斟酌着词句道:“是个......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镇魔司的官皮,不过看那模样......倒是狼狈得很,浑身是血,也不知是从哪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说是......说是小姐在凉州时的旧识。” “既是清儿的朋友,又是镇魔司的人,那便好生招待着。” “不过是个小辈,也不必特意来报我,让下面的人警醒着点,莫要失了礼数便是。” 管家点了点头,正欲退下。 可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补了一句。 “对了,老爷。” “那女子自称......姓姜。” 哗啦—— 书页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说她......姓什么?” “姓......姓姜!” “全名。” “姜......姜月初。” 一声脆响。 不知传了多少年的孤本古籍,竟是被魏公硬生生撕下了一角。 书房内,陷入平静。 只有窗外的雨声,愈发急促。 管家大气都不敢出,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滴在地上。 他伺候老爷几十年了,从未见过老爷这般失态。 那个名字......有什么禁忌不成? 良久。 魏公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手指。 他闭上眼,手指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在平复内心的波澜。 “关于她来过府上的消息,让下人们把嘴都给我闭严实了。” “若是谁敢在外面多嚼舌根子,传出去半个字......” “直接乱棍打死!” 管家浑身一颤。 “是!老奴明白!” ... 桌案上摆满了精致的吃食。 水晶龙凤糕,牛乳酥酪,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鸡丝碧粳粥。 姜月初换了一身干净素白的寝衣,头发半干,随意披散在脑后。 她坐在桌前,端起粥碗,也不用勺,仰头便是大口吞咽。 甚至连那精致的糕点,也是两三口一个,吃得毫无仪态可言。 奔波了一天,早已是饥肠辘辘。 更何况,自踏入成丹之后,胃口更是难以满足。 魏清单手托腮,趴在桌对面,笑盈盈地看着她。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唔......” 姜月初嘴里塞着糕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不过片刻功夫。 桌上的盘子便见了底。 姜月初放下粥碗,长舒一口气,感觉疲惫终于散去了几分。 “饱了?” “七分。” 姜月初擦了擦嘴,“差不多了,再吃积食。” 魏清起身,唤来丫鬟将残羹撤下。 随后。 她走到那张挂着纱帐的雕花大床前,拍了拍松软的锦被。 “时辰不早了,睡吧。” 姜月初点了点头,目光扫了一圈屋内。 “我睡哪?” 这闺房虽然宽敞,但除了这张床,便只有一张贵妃榻。 魏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身下的床铺。 “自然是睡这儿啊。” “......” 姜月初身子一僵。 “这......不合适吧?” 魏清有些莫名其妙。 “有什么不合适的?” 姜月初嘴角微抽。 虽然这辈子是个女儿身,可那颗心...... 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我那一身杀气,怕冲撞了你。” 姜月初试图挣扎,“要不,让人在隔壁收拾间客房?” “不行!” 魏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跳下床,几步跑到姜月初面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这深更半夜的,折腾下人做什么?” “再说了,我好不容易盼到你来,有一肚子话想跟你说。” “快点快点......” 说着。 也不管姜月初愿不愿意,硬是拖着她往床上拽。 姜月初叹了口气。 罢了。 两个大姑娘睡一张床,那是闺蜜情深。 若是自己再推三阻四,反倒显得心里有鬼。 入乡随俗。 入乡随俗...... 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身子一松,任由魏清将自己按在了床上。 吹熄了灯烛。 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锦被下。 一股淡淡的女儿香萦绕在鼻尖。 那是魏清身上的味道,混着熏香,软糯甜腻。 姜月初平躺在床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腹部,身体绷得笔直。 像是一具入殓的尸体。 身旁。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接着。 一条温热的手臂伸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胳膊。 随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也凑到了她肩膀处蹭了蹭。 “月初......” “嗯。” 姜月初目不斜视,盯着头顶昏暗的承尘。 “你身子好硬啊。” “练武练的。” “哦......” 魏清往她怀里缩了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次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武庙。” “武庙?你是为了点墨境的灵印?” “是。” 姜月初回答得干脆。 对于武者而言,成丹之后,便是点墨。 哪怕天赋再高,若是没有灵印,也终究是卡在门槛之外。 “那......以后呢?” 魏清的声音很轻,“若你真的求到了灵印,成了点墨境的大高手,甚至以后成了那种莲,观山......” “除了继续待在镇魔司,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想做什么? 姜月初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细想过。 前世为了生活奔波,为了房贷车贷,活得像个陀螺。 这一世...... 似乎除了杀妖...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不知道。” 良久。 姜月初缓缓吐出三个字。 “或许,是想活得更久一点,更自在一点吧。” “不用看人脸色,不用担惊受怕。” “想去哪就去哪,谁惹我......我就杀谁。” 这话着实有些骇人。 魏清却并没有害怕,只是低声喃喃道:“真好。” “我要是有你这般本事就好了......” 姜月初偏过头。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着身旁少女那张恬静的侧脸。 “各有各的好,你这般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不知多少人羡慕。” “也包括你吗?” “......或许吧。” 曾经,或许还真想过。 若是自己吃喝不愁,当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也未尝不可。 可越是接触到不同的妖魔,越是感受大妖的恐怖之后,才渐渐明白。 唯有能掌控自己命运的实力,才是根本。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虚空。 “睡吧。” “明日还要去总司。” “嗯......” 魏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姜月初却久久未眠。 听着窗外的雨声,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日在泾阳一战。 她一路顺风顺水,可直到今日面对鬼金妖王,才明白,与对方的差距有多大。 仅仅是对方一招。 若是没有用道行换取临时的实力,哪怕施展全力,也无法抗衡。 这就是陇右之外的世界么...... 姜月初缓缓闭上眼。 在这温香软玉的被窝里,她的手,却下意识地虚握了一下。 仿佛手中,还握着刀柄。 ... 翌日。 天刚蒙蒙亮。 晨鼓还未敲响。 姜月初便已睁开了眼。 她轻手轻脚地挪开魏清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与大腿。 起身,换上一件包裹里的换洗衣物。 待到推门而出时。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姜月初站在廊下,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活动了一下筋骨。 “姜姑娘?” 一个有些诧异的声音传来。 姜月初转头。 只见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正指挥着几个下人清扫院子。 见到姜月初出来,老管家连忙上前。 “姜姑娘起得这般早?” “习惯了。” 姜月初微微颔首,“还要去总司报到,就不打扰魏清歇息了。” “早膳已经备好了,姑娘不如......” “不必。” 姜月初摆了摆手,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若是魏清醒了,替我说一声。” “这几日我在总司那边还有些琐事,等忙完了,再来看她。” “是,老奴记下了。” 看着那道雷厉风行离去的背影。 老管家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 再次说明,不会百合!纯粹的闺蜜之情!!! 今日五更奉上! 如果有为爱发电的话,我会...滋溜滋溜...... 第151章 武庙之说 出了魏府,随意在路边吃了早饭,姜月初便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牵着马来到总司。 领头的卫士还是昨日那个,见了姜月初,面色一僵,立刻神色恭敬地迎了上来。 “姜大人?您这是......歇过来了?” 姜月初点点头,道:“我找崔偏将。” “崔将军吩咐过,若是您来了,直接去功过堂,他从晨鼓响过就在那等着了。” 是生怕自己又乱跑,所以索性直接大早上就开始等了么...... 姜月初脸上莫名闪过一丝不自然,但也没有多言。 “带路。” 跨过大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黑石铺地,冷硬硌脚,偶尔有抱着文书的吏员或三五镇魔卫匆匆走过。 “姜大人,到了。” 卫士在一处偏殿前停下。 姜月初整了整衣领,跨步而入。 映入眼里的,是巨大的案桌,此刻正有一位汉子坐着,只披了件宽大的衣袍,并未身穿镇魔司制式服饰。 姜月初心中泛起了嘀咕。 怎么感觉这些大人们,都不爱穿官服? 徐长风是如此,魏合是如此,就连昨日见的副指挥使,好像也是如此。 摇摇头,挥散脑海中胡思乱想,当下主动开口。 “崔大人?” 汉子一愣,抬起头,在姜月初身上扫视一圈。 只一瞬间。 她便感觉到一阵压力,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在掂量实力。 “可是姜月初姜郎将,来来来,坐。” 姜月初抱拳一礼,“卑职姜月初,见过崔大人。” “行了,不必这么多虚礼。” 崔偏将名为崔远,看着凶神恶煞,给姜月初倒茶的手法却极为稳当。 “茶是粗茶,比不得外面的精细,姜郎将凑合着润润嗓子。” 姜月初双手接过,轻抿一口,神色平静。 “崔大人客气,有水便好。” 崔远打量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少女,心中也是暗自咋舌。 这便是十七八岁的成丹圆满么...... 看着倒是挺温顺的丫头。 不过,一想到昨日的事...虽未亲眼所见,可亲手连杀四座成丹大妖,且自身毫发无损。 这份本事,早就不是单纯的境界所能衡量的了。 “既是魏将军举荐,又是总司看重的人,那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崔远从案桌下拖出一个木箱,往桌上一放。 “入武庙,求灵印,乃是武者一辈子的大事,也是朝廷卡得最严的一道关。” “长安武庙不同于地方,盯着的人太多,哪怕免去排队一事,但也得照章办事。” 说着,他打开木箱。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文书卷宗。 “核验出身、查证三代、清算功绩、测骨龄、验正身......” “按照正常流程,光是这一套走下来,没个十天半个月,连武庙的大门朝哪开你都摸不着。” 姜月初看着那一箱子文书,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么麻烦? 本以为免去排队,就可以快速入庙求灵。 却没想到还有这般弯弯绕绕。 “都要填?” “那倒不必。” 崔远摆了摆手,从箱子最底层抽出一张帖文,推到姜月初面前。 “只签这一张便是。” 姜月初有些意外。 “这是......” 崔远左右看了看,虽是在自家地盘,却还是压低了声音,“昨儿个夜里,赵副总指挥连夜来了趟总司,亲自为你作保。” “既有赵副指作保,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崔远指了指那张帖文,“你只需在此处按下手印,签上名字,再去验个身,确认不是妖族混进来的奸细,这事儿就算成了。” 姜月初不再犹豫,刷刷两下便签上自己的名头。 崔远收起帖文,也不含糊,“走吧,趁着时辰还早,还得去验个身,那是死规矩,谁也免不了。” ... 出了偏殿,穿过几条幽深的回廊。 总司内部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偶尔遇到的巡逻镇魔卫,身上的气息都极为凝练。 “这验身台,其实就是总司的宝具——照妖镜。” 崔远一边带路,一边随口解释道。 “你也知道,这世上有些妖魔擅长变化,皮囊甚至比人还像人,若是不小心放进去一只,污了武庙气运事小,若是被其求得真灵,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姜月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确实。 自家的东西,被妖族嫖了去,任谁也接受不了。 很快。 两人来到一处开阔的石台前。 石台中央,悬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模糊,却隐隐有雷光在其中游走。 负责看守的,是两名老者。 见崔远带人前来,其中一人抬了抬眼皮。 “何人?” “陇右都司,姜月初,入庙求印。” 崔远将帖文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看了两眼,神色稍缓。 “上去吧。” 姜月初依言走上石台。 嗡——! 刚一站定,那铜镜便发出一声嗡鸣。 一道青色的光柱瞬间笼罩下来,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姜月初只觉得浑身一暖。 体内的金丹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自行运转起来,发出阵阵欢快的轻鸣。 并没有什么不适。 片刻后。 光柱散去,铜镜恢复了平静。 “人族,骨龄十七,成丹圆满。” 老者收回目光,在手中的名册上勾画了一笔,“过。” 崔远松了口气。 毕竟这丫头的天赋实在是妖孽,这么多人看重,万一真是妖魔,那后果...... “行了,最麻烦的一关过了。” “接下来,便是等。” “等?” “武庙开启,需得阳气最盛之时,也就是午时三刻。” 崔远抬头看了看天色。 日头正一点点爬上中天,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凉意。 两人也没回偏殿,就在这石台附近的凉亭里坐下。 崔远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又或许是想结个善缘,嘴里絮絮叨叨地讲着些武庙的规矩。 “这武庙的规矩,说繁琐也繁琐,说简单,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武庙之内,供奉着大唐历代先贤搜罗来的百八十道天地灵印,进去之后,只需放开神意,去感应那些灵印。” “若是你心性合,自会有灵印回应,落下印记,助你踏入点墨。” “若是运气不好,那便是枯坐三日,也是白搭,只能灰溜溜地出来。” 姜月初若有所思,“全凭运气?” 第152章 求取灵印的第三条路 “也不全是。” 崔远摇摇头,“还是有些说法的,这第一条,便是敬。” “入庙之前,不说需得焚香沐浴,但总归是要收拾干净,入庙之后,静心凝神,切不可有丝毫杂念,更不可对庙中灵印有半分不敬。” 姜月初微微颔首。 这一点她倒是理解。 求人办事还得递根烟,何况是求那天地万灵的一丝真意? “这第二条,便是量力。” “武庙之中,灵印众多,虽说都是咱们人族先贤从天地间求来,但也分个三六九等。” “有的温和,有的暴烈,有的更是凶戾异常。” “你神意一开,那些灵印若是感应到了,自会做出回应。” “若是那温和的也就罢了,若是惹来了那等凶戾的......” 崔远顿了顿,伸手指了指自个儿的脑门。 “若是本身底蕴不够,神意不坚,强行去接那等大机缘,轻则神魂受损,变成了痴呆,重则......身死道消。” 姜月初眉头微挑,“还有这等说法?” “自然。” 崔远叹了口气,“每年总有些自命不凡的天骄,眼高于顶,非要去求那等最顶尖的灵印,结果......嘿,好好的苗子,还没长成大树,就先夭折了。” “所以,若是感觉到不对,切记,立马断了那念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姜月初点点头。 “那这第三条呢?” “第三条......” 崔远咧嘴一笑,“嘿嘿,便是听天命。” “哪怕你前两条都做到了,能不能求得灵印,还得看运气。” “有时候,你相中了人家,人家看不上你,有时候,人家相中了你,你又觉得差点意思。” “这玩意儿,跟找媳妇一样,讲究个缘分。” 姜月初:“......” 不是...... 说来说去,不还是讲运气么?! 靠! 崔远也自知说的有些不对,咳嗽一声,赶紧扯开话题,“有没有觉得朝廷查验,太过繁琐,甚至有些折辱人?” “并没有。” 姜月初摇摇头,倒没这个心思。 在她看来,朝廷既然开了这道门,有所防备,也是正常。 崔远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姜郎将是个明白人。” “朝廷虽然查得严,规矩多,但这武庙的大门,只要你身家清白,功绩足够,便是敞开的。” “而且,一旦你求得灵印,成了点墨境,朝廷除了让你继续履职,并无其他苛刻的约束,一身本事,是你自个儿的。” 说到这,崔远冷笑一声,指了指远处城内几座高耸入云的楼阁。 “看见那几处了么?” “那些个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底蕴深厚,族中皆供奉着类似于灵碑之类的传承之物。” “里面封存的,是他们自家先祖,或是花费大代价从天地间拘来的灵印。” “只要你肯点头,凭你的天赋,任何一家都不会拒绝,甚至会敲锣打鼓地把灵印捧到你面前,助你立刻破境。” “甚至,还能给你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助你日后种莲,乃至观山。” 姜月初眯起眼,“代价呢?”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若是真有这等好事,这世上的武者,还不都去给世家当狗了? “代价?” 崔远嗤笑一声,摇摇头,“你的命,甚至你的子孙后代的命,便都是主家的了,一旦你生出二心,或是想要反噬主家,只需主家一个念头......” “懂了。” 姜月初淡淡吐出两个字。 她这人虽然爱占便宜。 但这辈子好不容易活得有点人样。 若是为了这点墨境,去给人家当狗...... 崔远见她神色平淡,并无半点意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每年不知有多少心高气傲的天才,在武庙碰了壁,转头就跪在了世家的大门口,求着给人当狗。” “可他们也不想想......” “脊梁骨都断了,就算修为再高,也不过是条看起来凶一点的看门犬罢了。” “武道一途,修的是身,更是心。” “若是心都跪下了,这武道之路,也就走到头了。” 姜月初也跟着站起身。 这番话,倒是说得透彻。 “多谢崔大人解惑。” ...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 崔远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日头已然爬上了正中,拍了拍膝盖上的袍角,站起身来。 “时候差不多了。” “若是错过了吉时,哪怕你运气再好,那武庙的大门也是不开的。” 姜月初闻言,也不敢怠慢,起身跟上。 出了偏厅,穿过几道回廊。 总司的后门,正对着巍峨皇城的东侧偏门。 门口并未像总司那般站着许多人,仅仅只有两人。 但这两人,身着金鳞重甲,面覆兽首铜面,手持长戈,一身气息凝而不发。 姜月初打量了二人一眼,心中有些郁闷。 好家伙...... 自己在陇右也算顶尖的一小撮,可到了长安,怎么感觉谁都比自己强。 哪怕是崔远这等在总司里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到了这儿,也不自觉地收敛了散漫之色。 他从怀中掏出令牌,双手递上。 卫士接过,仔细查验了一番,又看了看姜月初。 并未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皇城。 虽是偏门,却也气象森严。 姜月初眯起眼,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大唐的皇城。 崔远压低了声音,“武庙虽然设在皇城之内,但位置偏僻,在西北角的太液池旁。” “这一路上,咱们得穿过好几处禁地。” 他神色严肃,叮嘱道:“莫要东张西望,更莫要乱打听。” “这皇城里,住的可不仅仅是陛下,还有后宫的娘娘们,若是冲撞了哪位贵人,或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 姜月初神色淡然,目不斜视。 “卑职明白。” 她对那些所谓的皇家秘辛,没有半点兴趣。 只要不耽误她求取灵印,别说是娘娘,就是皇帝在她面前裸奔,她也懒得多看一眼。 两人沿着宫墙根,快步疾行。 偶尔遇到巡逻的羽林卫,也只是远远避开。 或许是觉得太过无趣,崔远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了口。 他侧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身旁的少女。 玄衣劲装,身姿修长挺拔。 虽说常年混迹在镇魔司里,沾染了几分杀伐气,但这副皮囊,确实是生的极好。 尤其是那股子清冷出尘的气质,在这脂粉气浓郁的皇城里,更是独树一帜。 “其实......” 崔远摸了摸下巴,压低声音笑道: “除了武庙求印,或者投靠世家,这世上还有第三条路,能让你一步登天。” 姜月初脚步微顿,有些疑惑。 “第三条路?” “不错。” 崔远指了指不远处,“以姜郎将这般姿容,若是能被陛下看中,选入宫中,封个皇妃什么的。” “到时候,这一国之气运加身,什么灵印求不得?” “哪怕是只想当个富贵闲人,那也是几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话未说完。 崔远只觉得后背一凉。 他下意识地用余光看去。 见身旁的少女,脸色黑沉。 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人。 对于姜月初而言。 哪怕是为了变强,为了活命,有些底线可以灵活调整。 但...... 给皇帝当妃子? “崔大人。” 姜月初咬着牙,皮笑肉不笑道:“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 崔远也自知失言,老脸一红,干笑两声,“咳咳......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年轻人火气就是大...... 他讪讪地转过身,脚下步子加快了几分。 “快走快走,马上就到武庙了。” “莫要误了时辰!” 第153章 偶遇陛下 五彩缤纷的花卉映入眼帘,争奇斗艳,一条朱红游廊架在碧绿湖水之上,蜿蜒曲折。 微风拂过,花瓣如雨纷飞。 无数身着彩衣的妙龄宫女在其中穿行,嬉笑声隐约传来。 “前头便是太液池。” 崔远指了指前方那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武庙就在池子北边,太液池附近常有贵人赏景,若是冲撞了......” 话音未落。 前方游廊的转角处,忽然转出一行人。 崔远身子猛地一僵。 我尼玛! 怕什么来什么! “臣,镇魔司偏将崔远,叩见陛下!” 崔远想都没想,侧身让到路旁,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这番姿态,恨不得要将脑袋埋进裤裆里。 姜月初神色微动。 大唐皇帝? 好在按照大唐律例,武官见驾,甲胄在身者不跪,镇魔司巡查天下妖魔,有先斩后奏之权,亦只需行军礼。 她学着崔远的模样,也抱拳躬身,神色不卑不亢。 “臣,陇右都司姜月初,参见陛下。” 年轻皇帝脚步一顿。 目光并未在崔远身上停留,而是落在了姜月初身上。 “陇右来的?” 崔远冷汗直流,连忙抢答道:“回陛下,正是,姜郎将因功勋卓著,特许入京求取武庙灵印。” “哦......” 皇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缓缓踱步上前,在那两人身前三尺处站定。 “抬起头来。” 崔远身子一抖,拼命给姜月初使眼色。 姜月初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缓缓直起腰,抬起头。 四目相对。 老太监在一旁眼皮狂跳。 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这般情况,竟敢直视龙颜? 皇帝盯着那张脸,眉头微微蹙起。 不知为何。 总感觉这女子有些熟悉...... 就像是在哪里见过。 可搜遍记忆,却又想不起这号人物。 “你叫姜月初?” “是。” “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崔远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起了方才自己开的那个玩笑。 卧槽! 完了...... 不会成真了吧?! 一旁的老太监心头一跳,连忙上前一步,尖声道:“陛下,这......” “闭嘴。” 皇帝摆了摆手,目光始终没离开姜月初的脸。 “......” 姜月初面无表情,声音平淡。 “回陛下,臣从未入过皇城,想来是陛下记错了。” “也是。” 皇帝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朕这几日批折子批得头昏眼花,看谁都觉得眼熟。” 说罢,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月初,指着她的脸,扭头对身旁的老太监笑道:“你看,这丫头眼神跟个虎崽子似的,朕跟她说话,她心里指不定在骂朕。” 老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此女大不敬!老奴这就让人拿下......” “行了行了,动不动就拿下,朕就是随口一说。” 皇帝翻了个白眼,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话音落下,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姜月初。 虽然这丫头眼神淡漠,但不知为何,看着倒也不讨厌。 甚至...... 还有点想再多看两眼。 “行了,去吧。” 皇帝挥了挥袖子,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武庙那地方阴气重,你这煞气正好冲一冲。” “若是求得灵印,别急着离开长安,朕改日若是有空,再宣你进宫说说话。” 说罢。 也不等二人说什么,皇帝背着手,带着一行人,晃晃悠悠地朝着远处走去。 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 崔远这才长舒一口气,胡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我的姑奶奶哎......” 崔远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也就是陛下今儿个心情好,不跟你计较,换做旁人,敢这般眼神直视龙颜,早就......” 姜月初神色平淡,并未接茬。 她收回目光,理了理袖口。 “崔大人,时辰不早了。” 崔远一愣,随即看了看头顶的日头。 “对对对,正事要紧。” ... 绕过太液池,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御花园。 原本随处可见的宫女太监,到了此处,竟是一个也瞧不见了。 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路上回荡。 又行了数十步。 “到了。” 崔远脚步一顿,神色肃穆。 姜月初抬眼望去。 只见前方矗立着一座巍峨高楼。 楼高五层,通体由黑岩堆砌而成,檐角飞翘,挂着铜铃。 人站在下方,仰头望去。 那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崔远领着姜月初,来到台阶之下。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黑衣少女,收起了表情。 “姜郎将,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崔远指了指那高高在上的庙门。 “这最后一段路,得你自己走。”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在那虚空中晃了晃。 嗡—— 原本紧闭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露出了里面深不见底的幽暗。 “姜郎将,这一步踏过去,便是天差地别,你可得上点心。” 姜月初双手抱拳,对着崔远深深一礼。 “多谢崔大人提点,卑职记下了。” 崔远摆了摆手,侧过身子,让开了通往台阶的道路。 “去吧。” 姜月初直起腰。 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浊气尽数吐出。 她伸手一撩衣袍,大步迈上台阶,向庙中走去。 ... 随着两扇厚重的黑岩大门合拢,最后一丝日光被无情地切断。 并没有预想中的漆黑一片。 大殿极其空旷,穹顶极高,隐没在昏暗之中。 姜月初站在门口,并未急着迈步。 她眯起眼,待到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才看清这大殿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供桌。 桌上空无一物,既无牌位,也无神像。 只有一个蒲团,还有一道蜷缩在阴影里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 姜月初瞳孔微缩。 她如今已是成丹圆满,感官何其敏锐? 方才初进门之时,竟是丝毫未察觉到此人的气息! 是个高手。 而且是那种高到没边的高手。 姜月初屏住呼吸,收敛了浑身气机,不敢有丝毫造次,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 那身影转过身来。 “现在的年轻人,耐性倒是不错。” 第154章 求取灵印 借着微光,姜月初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面容清瘦,穿着一件破旧灰布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若是放在外头大街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将死的老头。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双手抱拳,恭敬一礼。 “晚辈陇右都司姜月初,见过前辈。” 老者看了她几眼,“陇右来的?” “那地方苦寒,能养出你这么个水灵的女娃娃,倒是稀奇。” “额......” 姜月初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在长安长大的。 不过转念一想。 在长安长大的是原主,与现在的姜月初又有什么关系。 说是出自陇右,但也算是实话...... “前辈谬赞。” “行了,别在那杵着了。” 老者指了指供桌前的那个蒲团。 “既然来了,就是为了求印,坐吧。” 姜月初依言上前,盘膝坐在蒲团之上。 蒲团有些破旧,里面的草梗扎得腿有些痒。 老者不再多言,转身慢吞吞地走向阴影深处。 “静心,凝神,放开思绪。” “至于能求得什么,全看你的造化。” 闻言。 姜月初闭上双眼。 调整呼吸。 体内那颗圆润无瑕的金丹,随着呼吸的节奏,缓缓律动。 一呼一吸之间。 杂念渐消。 黑暗中,她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躯壳,缓缓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 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中,忽然亮起了一点星光。 紧接着。 第二点,第三点...... 无数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在这无尽的虚空中浮现。 有的如烛火般微弱,摇曳不定。 有的如皓月般清冷,高悬天际。 更有甚者,如烈日般灼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这便是......灵印? 姜月初心中微动。 她试探性地将自个儿的一缕神意,朝着最近的一团光点探去。 那是一团淡青色的光晕,柔和温顺。 刚一接触。 一股清凉之意便顺着神意传来。 脑海中,浮现出一株青松傲立悬崖的画面。 一道若有若无的意念传来,带着几分亲近与讨好。 似乎只要姜月初点点头,这枚灵印便会立刻落下,助她踏入点墨。 姜月初没有丝毫犹豫。 神意一震,直接将其弹开。 废物。 勾勾手就来了,想来也就是路边一条。 继续。 她掠过那些微弱的光点,径直朝着更高处探去。 越往上,光点越发稀少,但气息也越发强大。 一道熊熊烈火之意,在脑海中浮现。 紧接着,又是一道山岳顽石之相,印入脑海。 姜月初像是个挑剔的买家,在一堆货物中挑挑拣拣。 那些被她拒绝的灵印,有的黯然离去,有的则是恼羞成怒,似乎在指责她的不识抬举。 姜月初对此充耳不闻。 不够。 还是不够。 她的神意继续向上。 那里是这片虚空的顶端。 只有寥寥数颗光点,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每一颗,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姜月初感觉自个儿的神意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每前进一步,都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差不多了......” 心底有个声音在劝她。 再往上,真的会死人的。 可姜月初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来都来了。 若是不看一眼最好的,她这辈子都会后悔! 轰——! 终于。 她来到了那最高处。 眼前,只有三团光芒。 左边一团,金光璀璨,隐约可见一条金龙盘旋,散发着皇道威严。 中间一团,紫气东来,透着一股缥缈出尘的道韵。 而右边那一团......隐约可见一尊虚影,手持长刀,脚踏尸山血海。 一股滔天的煞气,扑面而来。 仅仅是看了一眼。 姜月初便觉得身体莫名抖动起来。 恐惧? 不。 是兴奋。 姜月初没有任何犹豫,操控着神意,朝着那团黑光狠狠撞去。 就要你了! 轰——!!! 就在接触的一瞬间。 黑光像是被激怒的凶兽,猛地膨胀开来。 一股恐怖的意志,顺着神意倒灌而入。 “滚!!!” 大殿之中。 盘坐在蒲团上的姜月初,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黑暗中。 老者动作一顿。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眉头微微皱起。 “不知死活......” 他叹了口气,正欲出手打断。 若是再这样下去,这丫头的怕是真要碎了。 然而。 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间。 动作却又停住了。 只见那个看似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影,竟是硬生生地挺直了腰杆。 “怎么?” 少女嘴角勾起一抹狞笑,“看不上我?” 轰——! 又是一股更加狂暴的煞气反扑而来。 姜月初身躯猛地一颤,七窍之中,皆有血丝渗出。 可她眼中却有红芒闪过。 “我这一路走来,杀过虎,宰过狼,屠过白猿,斩过蛟龙。” “不过是个死物......” “也配看不起我?!” “给我......过来!!!” 嗡——!!!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股近乎疯狂的意志。 又或许是被这股同源的凶煞之气所触动。 那团原本抗拒的黑光,竟是猛地一滞。 紧接着。 那尊手持长刀,脚踏尸山的虚影,缓缓低下了头。 成了! 阴影深处。 老者看着这一幕,原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好霸道的性子......” 老者摇了摇头,正准备上前,替这丫头护法,助她完成最后的融合。 然而。 就在那灵印即将彻底融入姜月初体内的瞬间。 异变突生。 姜月初脑海深处。 一直沉寂的百妖谱,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 轰——!!! “嗯?!” 老者面色骤变。 他只觉得冲天而起的妖气,瞬间充斥了整座皇城。 不好! 有大妖出没?!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轰隆隆——!!! 一声惊雷,炸响在皇城上空。 ... 殿外。 日头正毒。 崔远背着手,在台阶下焦急地踱着步子。 “这都多久了?” 他时不时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那两扇紧闭的黑岩大门。 按照以往的经验。 寻常武者入庙求印,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若是无缘,进去转一圈就出来了。 若是有缘,得了灵印认可,那是水到渠成的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当年他求得灵印,不过才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美滋滋地出来了。 可现在......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 “这丫头该不会是在里面睡着了吧?” 崔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有些发毛。 “还是说......因为贪心,强行去求那几道顶尖的灵印,结果神魂受损,变成了傻子?” 十八九岁的成丹境,入武庙成了痴呆...... 若是真是如此,那乐子可就大了。 第155章 妖谱为笔, 万妖为墨。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嗯?” 崔远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这大中午的,怎么......” 话音未落。 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金针菇大小。 只见长安上空。 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 厚重的云层疯狂翻涌,仿佛有人将一缸墨汁,倾倒在了这长安城的天幕之上。 整个长安城,瞬间从白昼陷入了黑夜。 “这是......天狗食日?!不对......” “这......这究竟是......” 崔远感觉腿肚子有点转筋。 他在镇魔司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景象没见过。 可这般覆盖整座长安城的异象,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 “慌什么。”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身旁响起。 崔远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转头。 只见那个原本应在武庙之内的老人,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他身侧。 “前......前辈?” 崔远结结巴巴,“这......这是什么情况?这般异象,难道是有绝世大妖,潜入了长安?!” “大妖?” 老人喃喃自语,“若是大妖,这般动静,怕是那传说中的妖圣亲临,也弄不出这等气象......” “那这是......” 话音未落。 墨海翻涌。 一幅横亘于天地之间,遮天蔽日的古老画卷,正在长安城的上空,徐徐展开。 紧接着。 昂——!!! 一声龙吟,响彻九霄。 只见那画卷之中,墨色流转。 一道巨大的白色虚影,自画卷东侧破墨而出。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 它盘旋于云海之上,俯瞰苍生。 周身水汽弥漫,每一滴落下,便化作一场甘霖。 “那是......龙?真龙?!” 崔远只觉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 吼——!!! 西方云层炸裂。 一头通体雪白,身形如山岳,周身庚金之气缭绕的猛虎,踏碎虚空而来。 杀伐之气,直冲斗牛。 紧接着。 北方黑雾翻滚。 一尊足有千丈高的巨熊虚影,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却又充满暴虐之意。 如神如魔。 一尊尊恐怖的虚影,接二连三地从那画卷中走出。 虽是墨色勾勒,却栩栩如生。 仿佛上古洪荒时期的百妖,跨越了时间的长河,降临于此。 天空中不断浮现文字,却又消散。 【白虎啸西风,庚金主杀伐】 【白龙翻云雨,四海皆臣服】 【黑熊镇万古,神魔一念间】 ... 长安城内。 乱了。 彻底乱了。 无数百姓丢下手中的活计,惊恐地望着天空。 “妖魔进城了!快跑啊!” 就连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巡街武侯,此刻也是面如土色,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在这般煌煌天威面前,凡人如蝼蚁,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 各大世家府邸,大派山门之中。 无数闭关多年的老祖,此刻纷纷破关而出。 “这是何人在此显圣?!” “如此异象......莫非是有大妖要在此地化形?!” “查!给老夫去查!究竟是谁引动了这般天地异象?!” ... 武庙前。 崔远已经彻底傻了。 “前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两扇紧闭的黑岩大门。 震惊,羡慕,不可思议,种种神色,同时出现在眼中。 “了不得啊。” “前辈,您就别卖关子了!” 崔远急得直跺脚,“这到底是福是祸啊?” 老人摇摇头,叹道,“了不得,这女娃娃真了不得......” 女娃娃? 与姜郎将有关? 崔远一愣,随机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坏了,姜郎将是妖魔?” 啪—— 一个大逼斗甩在他脸上。 老人理了理衣袖,没好气道:“你可知,天地灵印,除了去武庙求取,去世家继承,还有第三种法子?” 崔远委屈地捂着脸,闻言,又是一愣。 “嘶......当皇妃?” “?” 老人黑着脸,不再理会这憨货,自顾自道:“寻常武者,是人求印。” “而这一种,是印求人。” “无需卑躬屈膝,无需祖荫庇护,仅凭自身一道神意,便引得天地共鸣,让那灵印甘愿为你落下印记,化作登堂入室的基石。” 崔远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张大了嘴巴。 “啊?” 老人瞥了他一眼,似乎对这榆木脑袋有些无奈,幽幽一叹,“总而言之,这般惊才绝艳,能以自身意志强行折服天地灵印的人物......” “整个大唐立国八百载,就算加上前朝,满打满算......” “也一只手数得过来。” 这话崔远听懂了。 加上前朝,拢共都快两千年了。 两千年之中,竟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那岂不是说,平均三四百年才出一个? 而如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一个怪物? 此时。 天际的异象开始消散。 遮天蔽日的百妖画卷,重新化作漫天流云。 久违的阳光,再次洒落在长安城。 ... 武庙之内。 原本充斥着凶戾煞气的虚空,此刻竟是安静下来。 姜月初盘膝而坐,意识深处,却早已翻江倒海。 仅仅是一瞬间。 轰——!!! 脑海深处,金光大作。 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那道持刀黑影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那画卷中涌出的磅礴气息,硬生生地撞飞了出去。 “......” 姜月初嘴角微抽。 玩呢? 老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这刺头给驯服了,眼看就要入洞房......不是,入神魂了。 你这破书早不动晚不动,偏偏这时候出来搅局? 百妖谱并未回应,只是缓缓铺陈开来,横亘在这片虚空之中。 墨色流转,似有生命般涌动。 紧接着。 吼——! 一声虎啸。 一头斑斓猛虎,自画卷中跃出,手持长刀,身披金甲,正是那最早收录的虎山神。 嗷呜——! 狼嚎凄厉。 青面獠牙的巨狼紧随其后,利爪森森,寒光逼人。 再之后。 身披袈裟的黑熊、浑身长满触手的野猪、翻江倒海的白蛟、还有那手捧书卷的老白猿...... 一道道身影,接二连三地从画卷中走出。 不过眨眼功夫。 这片原本空旷的虚空,竟是被挤得满满当当。 群妖环伺。 若是换做旁人,怕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可姜月初却皱起了眉。 这些妖物,并未像生前那般凶神恶煞,反而一个个低眉顺眼,围在她身周,如同众星拱月。 “这是什么意思?” 姜月初有些没看懂。 难不成这百妖谱觉得那道持刀黑影太垃圾,配不上自己,所以特意出来捣乱? 还是说...... 它不让自己求取这天地间的灵印? 如果不求灵印,那这点墨境,又该如何去破? 正当她惊疑不定之时。 漫天妖影,忽然齐齐动了起来。 它们并没有扑向姜月初,而是化作了一道道精纯至极的墨色流光,重新汇入那卷百妖谱中。 嗡—— 画卷震颤。 庞大的信息灌入脑海。 点墨点墨,便是以神意为笔,真气为墨,于天地万灵之中,求得一丝印记,落在自身这张白纸之上。 这印记,是借来的。 既然是借的,那便终究隔了一层。 可如今...... 为什么要借? 这万古妖魔,皆在谱中。 何须向外求? 何须看天地万灵脸色? 轰——!!! 思念落。 横亘虚空的百妖谱,瞬间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墨柱,裹挟着万妖之威,对着姜月初的神魂,狠狠灌下! 姜月初只觉得浑身一轻。 体内那颗早已圆润无暇的金丹,在这股墨色洪流的冲刷下,竟是瞬间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纹路。 原本单纯的真气,开始发生质变。 妖谱为笔。 万妖为墨。 落笔。 点墨! ----------- 感谢大家的礼物支持 呜呜呜呜,小作者无以为报。 明天给大伙拉坨...不是,搞波大的! 第156章 天妖演武 墨色洪流在体内奔腾,最后尽数汇入丹田。 呲—— 一声轻响。 如饱蘸浓墨的狼毫,在宣纸上落下。 原本金光璀璨的武道金丹之上,竟是多出一道漆黑墨纹。 轰——!!! 随着这道墨纹成型,金丹再次转动。 外界浩瀚如海的天地元气,顺着姜月初的周身毛孔,疯狂涌入体内。 原本只占丹田一隅的真气,竟是以一种恐怖速度暴涨。 一倍。 两倍。 五倍...... 金丹定,墨痕生。 姜月初只觉脑海中轰然一震,一行古拙的文字,伴随着那百妖谱的翻动,缓缓浮现于心间。 墨染金丹开混沌,笔走龙蛇惊鬼神。 万灵俯首归一窍,从此凡胎化圣身。 “呼......” 姜月初缓缓睁开双眼。 “这就是点墨境么?” 垂眸看向双手,肌肤之下,隐隐流光转动,白皙细腻,宛如羊脂白玉。 略一握拳,力道倒是并没有增长多少。 然,最大的变化,便是体内奔涌的真气。 先前成丹境,金丹脆弱,容纳不了多少,每次打斗,还要斟酌着使用。 而现在所储存的真气,节省点用,足够坚持半个时辰。 难怪世人都说,不成点墨,不知其中滋味。 这一步跨出,确实是天壤之别。 心念一动,视野之中,那熟悉的面板再次浮现。 【姓名:姜月初】 【境界:点墨(初境)】 【道行:四千零三十七年】 【功法:《万壑归元经》(无上)、《金猊霸王刀》(无上)......】 目光下移。 在原本的天赋与神通栏之后,多出了一行崭新的字样。 【妖化能力已升级:万妖灵印】 【说明:既以此谱点墨,谱中万妖皆可为印。】 【解锁特殊功能:天妖演武】 【说明:画中自成天地,可耗费道行,置入已收录之妖魂,令其日夜推演修习指定功法。】 【注:置入妖魂需与功法相性相合,且当前仅限天成进度之妖魂。】 姜月初眉头微挑。 万妖灵印? 寻常武者,入庙求印,求得什么便是什。 若是求了个主防御的灵印,那这辈子也就是个挨打的命。 可自己...... 嘶...... 想到这里,倒吸一口气。 再看天妖演武。 思绪念及,识海之中,画卷翻涌。 一方古朴武台凭空浮现。 台下是茫茫云海,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石柱。 “这是......” 姜月初若有所思。 若是没理解错,这便是让被收录的妖魔,出来帮自己推演武学? 她如今身虽负数门武学,可除了三门司里换来的成丹功法,其余皆不过鸣骨武学。 甚至,还有《青崖回影》这种闻弦境的武学...... 可谓是拉完了。 她还正愁,自己如今踏入点墨,又要去满大街找点墨境的功法武学。 就算有镇魔司背书,可总归需要耗费时日,且得来的功法,可能还不称自己心意。 可现在...... 姜月初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那演武台旁的选框上。 那里列着一排头像,正是百妖谱中收录的几头大妖。 当然,白蛟与白猿皆是灰暗的。 姜月初略一思索,目光锁定在了虎妖身上。 “就你了。” 姜月初意念一动,将虎山神的头像拖入那演武台之中。 紧接着,又在功法栏里,将两门刀法都拖入其中。 演武台上,光芒一闪。 一头身披儒衫、手持长刀的斑斓猛虎,一脸茫然地出现在台上。 它左右看了看,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是否投入道行开启推演?(十年道行/时辰)】 “十年?” 姜月初嘴角微抽。 别看她现在道行颇为丰厚,可也架不住这般花销。 一个时辰便是十年,一天十二个时辰,那便是要烧掉一百多年的道行。 罢了...... 道行本就是要花的。 姜月初大手一挥,没有任何犹豫。 随着数值跳动,演武台上,那原本茫然的虎山神,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它浑身虎毛炸起,双目赤红,手中长刀猛地扬起。 吼——!!! 一声虎啸。 刀光如瀑,倾泻而下。 不同于姜月初施展时的霸道刚猛,这虎妖使来,虽少了几分人气,却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野性与凶戾。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月初竟看到那虎妖一边挥刀,一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仿佛在参悟什么深奥的经义。 面板之上,一行细小的文字出现。 【虎山神正在推演......】 左右等了一会,却没见丝毫动静。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思绪,算是搞懂了天妖演武的机制。 只要道行足够,她甚至可以同时让几头大妖一起开工。 虎妖练刀,狼妖练身法,熊君横练...... 这就是资本家的快乐吗? “再试试别的。” 她目光一转,落在了那头青面郎君身上。 这狼妖虽是废物,可自己好像也没有收录其他适合身法的妖物。 没有任何犹豫,姜月初再次投入一百年道行。 演武台上,光芒再闪。 一头青面獠牙的狼妖出现在虎妖身侧。 它刚一出现,便化作一道青烟,在演武台上疯狂穿梭,留下一道道残影。 【青面郎君正在推演......】 看着二妖吭哧吭哧努力的模样,姜月初心中大定。 有了这天妖演武,只要不停地杀妖,攒够道行,自己连未来的功法都不用找了?! 随手又将熊妖与《混元一气功》扔了进去。 刚想为猪妖挑选功法,却在看到那亮起的适配列表时,微微一怔。 《血食功》亮起,这在情理之中。 此法本就是斩杀这猪妖所得,可在那《血食功》旁,竟还有一门功法赫然亮着金光。 《万壑归元经》。 姜月初眉头微蹙。 《万壑归元经》乃是实打实的人族正统合丹之术,这等功法,就连自己都是靠系统加点,你一头猪看的懂么? “啧。” 姜月初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不忿,还是将猪妖也扔了进去。 至此,四大天成进度的妖物,尽数归位。 看着四头大妖便不知疲倦的努力,姜月初心情大好。 “呼......” 收回心神,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视周围。 嗯? 那老头呢? “走了?” 姜月初眉头微蹙。 本还想着临走前多少该道个别...... 不过转念一想。 这皇城大内,卧虎藏龙。 能守在这武庙之中的,定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哪有时间一直关注自己这等刚入点墨的小辈。 “罢了。” 姜月初摇了摇头,也不再纠结。 既已求得灵印,此行圆满,也是时候出去了。 念及此。 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大步走向那两扇紧闭的黑岩大门。 双手按在门板之上。 轰隆隆——!!! 久违的阳光,顺着门缝倾泻而下,有些刺眼。 姜月初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在额前,一步跨过了门槛。 “崔大人,久等......” 第157章 崔大人的警告 话音未落。 姜月初脚下一顿,目光越过崔远,落在他身侧。 那里站着个身穿灰布长袍的老人。 正是方才在武庙之中的那位。 姜月初收敛心神,不敢托大,拱手抱拳。 “前辈?” 老人没应声,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 良久。 摆了摆手道,“既然印已入体,事已办成,那便莫要在此地多留。” “是,晚辈告退。” 姜月初也不是那种不知进退的人,既然人家下了逐客令,那便走就是。 一旁的崔远早就如蒙大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侧身引路。 “姜郎将,这边请,这边请!” 那模样,竟是比来时还要急切几分。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匆匆向皇城外走去。 一路上,红墙黄瓦,宫柳垂金。 原本随处可见的巡逻禁军,此刻竟是少了大半,偶尔遇见几队,也是行色匆匆,神色慌张,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姜月初目不斜视,脚下生风。 只是...... 她能明显感觉到,身旁这位崔大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自打出了武庙大门,崔远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终于。 在即将走出皇城偏门的那段甬道里,姜月初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崔远。 “崔大人。” “啊?哎!在!” 崔远吓了一跳,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姜月初眉头微蹙,有些莫名其妙。 “大人这一路盯着卑职看,可是卑职脸上有花?还是说......有什么不妥之处?” 崔远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敢说话:“姜郎将,今日武庙之事...莫要声张。” 姜月初挑眉:“这是自然,卑职不是多嘴之人。”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崔远往前凑了一步,“今日之事,如今这世上,只有你,我,还有那位皇高祖知晓。” “皇高祖?” 崔远神色肃穆,“正是方才那位前辈,早已不问世事多年,也就是武庙这等重地,才需他老人家亲自坐镇。” 姜月初心中微惊。 原来那灰衣老头来头这么大? 可还是没明白对方之意。 自己十七八岁入点墨,虽然惊世骇俗,可也没必要闹得这般谨慎的地步吧? 见姜月初还没明白,崔远也是反应过来。 “也是,你在里头闭关求印,哪里晓得外头已经翻了天。”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就在你进去约莫半个时辰后,长安上空,有白龙破云而出,猛虎踏碎虚空,甚至还有一尊千丈高的黑熊,就在这皇城顶上......” “那等威势......啧啧。” 崔远摇着头,脸上满是后怕。 “如今,怕是整个长安城都已经乱了套了......” 姜月初愣在原地。 她虽知道百妖谱动静不小,却也没想到会闹得这般大。 合着自己在里面突破,外头也有如此大的动静? “这......” 姜月初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高祖既然没留你,甚至连话都没多问一句,说明不想让这事儿见光。” 说到这,崔远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带着几分告诫的味道。 “姜郎将,我痴长你几岁,在司里也混了些年头,也就是你是总司看重的人,换作旁人我定不会多嘴。” “你如今年纪轻轻便入了点墨,这本是好事,可今日这动静太大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让外界知晓,今日这异象是你引来的......” 姜月初沉默片刻。 这道理她懂。 不管在哪里,天才总是遭人嫉恨的。 尤其是那种能打破平衡的怪物。 “崔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装傻?” “倒也不用装傻,回去之后,该干嘛干嘛,就当正常求了灵印,踏入点墨便是。” 姜月初点了点头,可眉头却并未舒展。 “崔大人,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今日入武庙的,只有我一人。” “前脚进去,后脚天上就出了异象。” “只要不是傻子,稍微一琢磨,谁猜不到我有古怪?” 崔远闻言,却是笑了。 “姜郎将,你斩妖除魔是一把好手,可这官场上的门道......你还是嫩了点。”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悠悠地外走去。 “谁告诉你,今日入武庙的,只有你一人?” 姜月初一愣,快步跟上,“难道还有别人?” “总司说有,高祖说有,那便是有。” 崔远淡淡道,“武庙那地方,每日求印的卷宗堆积如山,想要在里面添几笔,改几笔,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再说了......” “朝廷养了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 “明日一早,这街头巷尾传的,指不定就是哪位隐世不出的老神仙路过长安,或者是陛下洪福齐天,引来祥瑞降世。” 姜月初若有所思。 这就是所谓的......官方辟谣? 不管真相如何,只要上面一口咬定是祥瑞,那底下的百姓也就只能信是祥瑞。 至于那些个真正的大佬...... 有皇高祖那尊大佛压着,谁敢去武庙求证? 想通了这一节,姜月初心中大定。 “卑职明白了。” “多谢崔大人提点。” “哎,提点谈不上。” 崔远摆了摆手,“都是为镇魔司做事,指不定未来还得靠你这般人物撑着......” “走走走,这折腾了一晌午,连口水都没喝,此时正是饭点,我知晓这附近有家铺子......” ... 大明宫。 年轻皇帝眉头紧皱。 “查得如何了?” 阶下,老太监躬着身子,“回......回陛下。” “手下的人查遍长安城,除了几处地界,其余各处......皆无异样。” “无异样?” 皇帝冷笑一声,“那么大的动静,你跟朕说无异样?” “这......” 老太监身子一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才无能!奴才这就让人再去查!就算是把这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源头找出来!” “不必了。” 一道苍老淡漠的声音,突兀地在殿内响起。 “谁?!” 老太监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要尖叫护驾。 “闭嘴!” 皇帝猛地站起身,快步起身,对着那老人躬身一礼。 “孙儿,见过皇高祖。” 第158章 风起云涌 老人并未理会那瑟瑟发抖的太监,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你先退下。” “是......是!” 老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 皇帝直起腰,神色恭敬,却难掩眼中的焦急。 “高祖,方才那异象......” “不必查了。” 老人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平静,“那是从武庙里出来的动静。” “武庙?” 皇帝一愣,随即脸色大变,“莫非是有绝世妖魔,潜入了武庙?!”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大条了。 武庙乃是大唐武运之根基,若是出了差池...... “妖魔?” 老人嗤笑一声,抬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 “哪来的妖魔,不过是个小丫头。” “......” 皇帝彻底懵了。 人能弄出这般动静? 白龙翻云,猛虎踏空,黑熊镇世......这哪一点像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丫头?是姜......姜月初?!” “正是她。” 老人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丫头,了不得,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大唐竟是又走出一位于天地间,自行寻得一道灵印的麒麟儿。” 皇帝愣在原地,久久无言。 万灵共鸣,印求于人。 这不仅是天赋卓绝,更是身具大气运之象! “我大唐......” 皇帝喃喃自语,“竟出了这般人物?” “好好用她。” 老人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或许,未来大唐千年便要靠她了。” “若是用不好......” 老人没有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 身形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 殿内重回平静。 皇帝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全是那个少女的身影。 清冷,孤傲。 这般人物,若真能忠于朝廷,何愁大唐不兴? “来人。” 皇帝忽然开口。 殿门被推开,老太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陛下?” 皇帝抬起头,目光幽深。 “姜洵一案,如今是魏文达在审吧?” 老太监一愣。 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了? 前些日子,陛下不是还嫌魏文达办事拖沓,迟迟不肯结案,甚至还让他去传旨催促了吗? 想到这,老太监心里咯噔一下。 莫不是陛下又要问责? 他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回话,甚至还想替魏公稍微开脱两句。 “回......回陛下。” “魏公那边......似乎是有些新的线索要核查,所以......所以至今还未曾结案。” 说完,老太监把头埋得低低的,准备挨骂。 然而。 预想中的怒骂并未传来。 “没结案?” 皇帝的声音里,竟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喜。 “没结就好......没结就好啊!” 老太监茫然地抬起头。 只见年轻的天子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竟是露出了几分笑意。 “传朕旨意。” “姜洵一案,兹事体大,疑点重重,切不可草率定罪!” “让他给朕细细地查!慢慢地审!” “若是缺人手,便从刑部调!若是缺银子,便从内库拨!” “总之......” 皇帝眯起眼,眼中精光闪烁。 “这案子,先给朕压着。” “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结案!” 老太监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前几天还催命似的让人家快点砍头。 今儿个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要细查慢审了? “还不快去?!” 见老太监发愣,皇帝眉头一皱,呵斥道。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老太监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伴君如伴虎。 古人诚不欺我! ... 经历了前几日那一出遮天蔽日的异象。 长安间的喧嚣非但未减,反而更甚。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唾沫横飞地编排着祥瑞降世的段子。 百姓们交头接耳,争论着那白龙与黑熊究竟是哪路神仙的坐骑。 就在这满城沸腾之际。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自城外官道传来。 城门口的卫兵刚要喝止,待看清那马背上的身影,到了嘴边的呵斥瞬间咽了回去,慌忙搬开拒马。 “让开!都让开!” 路旁的行人纷纷避让,惊疑不定地望着那卷起的烟尘。 只见一行数十骑,如黑色的利箭般射入城门。 这些人皆未着甲胄,而是穿着清一色的玄色锦袍。 胯下皆是玄黑赤瞳的高壮妖马。 面容冷峻,风尘仆仆。 “这是......镇魔司巡察使?” 有人认出了那身行头。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一道道身影,或单骑独行,或三五成群皆涌入城内。 其服饰,或黑,或白,或银。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耸立在皇城东侧如巨兽般的——镇魔总司。 ... 随着最后一名身着白袍的身影跨过门槛,两扇重逾千斤的玄铁大门,缓缓闭合。 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外头的喧嚣。 阳光被挡在门外,偌大的正堂内,光线骤然一暗。 唯有几盏长明灯,在墙角静静燃烧。 此刻,大厅之内,上百道身影分列两侧。 大厅尽头,高台之上,坐着个老人。 一袭宽松的黑色常服,领口微敞,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眼皮半耷拉着,神情漠然。 似乎在打盹,又似乎在听着下首的汇报。 不知过了多久。 赵中流缓缓睁开眼:“不错。” 听到这话,紧绷的气氛似乎松缓了几分。 不少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疑惑。 几名站在前排的银袍交换了一个眼神,眉头微蹙。 若仅仅是为了述职。 为何突然将所有在京城附近的巡察使,无论品级高低,皆尽数召回?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之时。 台上的赵中流忽然直起了身子。 原本慵懒随意的姿态瞬间消失。 “召你们回来,还有一件事。” “老夫准备,提拔一位银袍巡察。” 闻言,众人瞬间骚动起来。 不同于驻守各地的镇魔司,大多巡察使,皆是独立行动,最多也不过几人结伴。 且巡察使监察天下,不仅要处理那些地方上解决不了的棘手妖魔,更是要纠察各道镇魔司的渎职之罪。 而在这巡察使的体系之中,等级森严。 黑白银金。 到了银袍这一级,非得有独当一面,以一人之力镇压一处祸乱的恐怖实力,方可担任。 放眼整个总司,银袍也不过双手之数。 如今,竟是要再添一位? 台下,一名身着银袍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出。 他眉头微蹙,拱手道:“敢问副指挥使,是哪位白袍同僚?” 能升任银袍的,必然是在白袍位置上熬了数年,积攒了足够资历和功勋的老人。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目光在人群中几位资深的白袍巡察使身上打转。 几位白袍也是挺直了腰杆,眼中隐隐透着期待。 然而。 赵中流却是摇了摇头。 “不是。” 不是? 众人一愣。 那名银袍男子也是有些错愕,“不是白袍?难不成......是哪位黑袍立了泼天大功,要连跨两级?” 此言一出,大厅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连跨两级? 镇魔司立司数百年,这种事虽有,但也是极少。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搜肠刮肚地思索着最近有没有哪位黑袍同僚冒头。 赵中流似是懒得再看这群人猜谜。 他抬起眼皮,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传,姜月初入内。” 第159章 银袍巡察使 随着这一声令下。 两扇刚刚闭合不久的玄铁大门,再次缓缓向两侧推开。 一道刺目的天光顺着门缝挤了进来,将原本昏暗的大堂劈成两半。 光影交错间。 一道身影跨过门槛。 众人纷纷侧目,眯起眼打量着来人。 随着那人影走入阴影,容貌逐渐清晰。 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着一身玄色衣袍,肩上绣着狰狞的金猊。 未施粉黛,却肤白胜雪。 清冷的眸子扫视过处,竟让人觉得脖颈微凉。 漂亮。 确实漂亮。 可这也......太年轻了吧? 大堂内瞬间响起一阵极力压抑的骚动。 “这是?” “看着面生得很,这是陇右都司的金猊?” 不少巡察使眉头紧锁,眼中透着几分不满。 银袍巡察,那可是仅次于金袍巡查的存在,非大功勋、大实力者不可居之。 眼下,却是个区区丫头? 这不是胡闹么! 人群中。 顾长歌站在一群黑袍身后,正百无聊赖地抠着手指。 听到姜月初这三个字时,他身子便是一僵。 待看清那走进来的少女时,整个人更是差点当场高潮了。 “卧......槽?!” 姜姑娘? 银袍巡察? 虽然战力确实彪悍,手段确实狠辣。 可银袍......哪个不是同样如此? 而此时。 处于风暴中心的姜月初,心里也是一脸懵。 这两日,因着崔远的嘱咐,她便一直待在魏府,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琢磨那天妖演武的门道。 今儿个一大早。 刚喝完一碗粥,还没来得及擦嘴,便有总司的人上门传唤,说是副总指挥使有请。 火急火燎地赶来,一进门就瞧见这般阵仗。 姜月初面无表情,心里却在犯嘀咕。 这是作甚? 怎么这么多人? 穿过人群让开的甬道,径直走到高台之下。 “卑职姜月初,见过副总指挥使。” 高台之上。 赵中流垂下眼帘,脸上出现一丝笑意:“免礼。” 姜月初直起腰,目光平视前方,神色淡然。 仿佛周围的目光,全是空气。 赵中流微微颔首,也不废话。 “即日起,擢升陇右都司郎将姜月初,为总司银袍巡察使。” “赐银袍,佩金令。” “位同四品,监察天下。” 轰——! 此言一出,大堂内彻底炸了锅。 虽然方才已有猜测,可真当这任命从副总指挥使口中说出来时,众人还是觉得有些荒谬。 四品大员! 十七八岁的四品! 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这么升官的吧? “副总指挥使!” 终于。 有人忍不住了。 一名站在前排,身材魁梧的白袍汉子迈步而出。 “卑职斗胆,敢问这位姜大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越过我等数十位白袍同僚,直升银袍之位?” 他这一站出来,不少人眼神便是一变。 只见那人继续道:“卑职并非质疑大人的决断,更不敢对总司的调令有半句怨言。” “只是......” “镇魔司立司数百年,规矩便是规矩,银袍巡察,位同四品,非有定鼎一方之能,不可居之。” “这位姜姑娘,虽是镇魔司之人,可毕竟......不在咱们巡察使的体系之内,若是仅凭上面一句话,便让一个外人,一步登天,卑职斗胆直言,这般做法,怕是会寒了弟兄们的心!” 闻言,不少人暗暗点头。 若是连晋升公平都没了,那大家伙儿拼死拼活杀妖,图个什么? 赵中流依旧是一副慵懒模样。 他静静地听完慷慨陈词,待到大堂内彻底安静下来,这才开口道:“说完了?” “卑职......说完了。” “说完了就听老夫说一句。” 赵中流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竖起一根手指。 “十七岁。” 紧接着,老人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点墨境。” 简简单单六个字。 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却让众人眼中满是骇然。 十七岁的点墨?唱大戏呢?! “够吗?” “......” 白袍汉子缓缓低头,抱拳退下:“卑职...无话可说。” 人群中。 顾长歌也是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的震撼。 虽知道姜月初已步入成丹,忽然来到长安,除了去武庙求印,还能有什么事。 可当亲耳听闻,却依旧难掩惊骇。 十七岁啊! 点墨! 踏马自己十七岁在干嘛?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姜月初,此刻却是眉头紧锁。 她并未因众人的震惊而感到丝毫得意,反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银袍巡察使? 这官听着是大。 可问题是...... 自己不是陇右都司的人么? 甚至,如今还身负代指挥使一职,等自己踏入种莲,怕不是就要当那陇右的一把手。 怎么这一转眼。 自己就成了巡察使? 有牛啊老魏! 见无人再敢出声,赵中流重新靠回椅背,“既无异议,来人,带姜巡察去更衣。” 一名青衣文吏早已候在侧旁,闻言快步上前,“姜大人,请随下官来。” 姜月初并未多言,只是冲着高台微微拱手,随即转身。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她神色淡然,脚步沉稳,跟着那文吏走向偏厅。 偏厅内,早已备好了一应物件。 紫檀托盘之上,银袍折叠整齐,那做工用料,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旁边还放着一枚金令,上书巡察二字。 将人带到,文吏躬身退至门外守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脚步声再次响起。 大堂内,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巡察使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投向侧门。 光影交错间,一道身影大步踏入。 只见少女内着银丝滚边的紧身锦袍,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姿,腰束玉带,挂着金令。 外披一件银鳞将领大氅,领口处是一圈雪白的狐裘,在这略显阴暗的大堂内,随着她的走动,银鳞仿佛活了过来。 原本披散的长发被一顶银冠高高束起,露出一张清冷绝艳的面容。 眉如远山,目似寒星。 姜月初一手按着腰间,一手轻扶大氅边缘,行至大堂中央,抱拳一礼。 “卑职姜月初,谢副总指挥使提拔。” 第160章 江东妖患 赵中流目光在她身上寸寸扫过。 良久。 老者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抹满意。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身皮穿在你身上,倒是比穿在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顺眼得多。” 这算是极高的评价了。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却也无人再敢多言半句。 姜月初神色平淡,并未因这夸赞而露怯。 赵中流收回目光,看向众人。 “既然都就位了,那便说说此次召集尔等之事。” “江南东道,出事了。” 几名资历颇深的银袍巡察使眉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交换了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江南素来便是鱼米之乡,烟柳繁华地。 对于大唐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那地方对于镇魔司而言,却不太友好了。 妖魔混杂,世家盘踞,再加上漕运、盐帮各方势力...... “几日前,江东都司发来求援文书。” “总指挥使与左右镇魔使如今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 “所以......” “老夫打算,从京中巡查抽调半数人马,即刻南下驰援。” 半数?! 众人心头一震。 竟要抽调一半的精锐南下,足以说明那边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了何种地步。 “姜月初。” “卑职在。” “你既领了银袍,受了皇恩,便不能只在京城里享福。” 赵中流看着台下的少女,意味深长道:“这把刀既然铸好了,总得见见血,开开刃。” “此次南下,你也一起去吧。” 众人的目光落在姜月初身上,神色复杂。 宝刀出鞘,必先饮血。 姜月初虽然天赋惊人,可天赋归天赋,功绩是功绩。 直接空降银袍,位同四品,若是没有实打实的战绩压阵,哪怕他们不说,外人知道,也是要多嘴的。 姜月初微微垂眸,心头沉思。 江南...... 妖多吗? 应该很多吧? 下意识地感应了一下识海深处。 虎妖练刀,刚猛霸道;狼妖练拳,身法诡谲;熊君横练,不动如山;猪妖...... 这场面看着热火朝天,欣欣向荣。 可姜月初的心都在滴血。 经过这两三天的消磨,她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天妖演武,不是一蹴而就的。 每一头妖物开启推演,每个时辰便要消耗十年道行。 四头妖物全开,一个时辰便是四十年。 一天十二个时辰,便是四百八十年。 整整四百八十年啊! 短短三天时间,已经硬生生砸进去了一千四百多年道行! 一开始抱着‘已经投入四百多年总不能浪费’的想法,直到醒悟过来,想要暂停,却更加舍不得了。 一千四百多年都砸进去了,若是此刻停手,岂不是前功尽弃?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肉疼。 不能停。 既然家里这四口吞金兽要吃饭,那就只能去外面抢了。 长安城虽大,可毕竟是天子脚下,想要大规模杀妖赚道行,还得顾忌颇多。 可江南就不一样了。 既然乱成了那样,那岂不是......遍地都是行走的道行? 念及此。 她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卑职,领命!” 那语气中的急切与渴望,听得周围众人皆是一愣。 这...... 赵中流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大笑出声。 “好!” “要的就是这股子锐气!” “既如此,那便无需多言,尔等,尽快出发!” ... 官道之上,细雨蒙蒙。 此时已入深秋,江南的雨却比长安多了几分缠绵与阴冷。 官道两侧,枯黄的芦苇在风雨中摇曳,远处水田连绵,却少见农人身影,只有几只白鹭惊起,掠过灰蒙蒙的天际。 姜月初独自一人,策马而行。 不再是赤瞳驹,而是一匹通体雪白,额生独角的妖马。 此兽名为云驳,乃是总司专为银袍以上的巡察使配备。 四蹄奔行间,隐有云雾缭绕,遇水不湿,踏雪无痕,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镇魔司的巡察使,向来独来独往。 哪怕是同一目的地,若是没什么深厚交情,大多也是各走各的。 毕竟,大家都是去杀妖立功的,若是凑在一起,狼多肉少,到时候还得费心思分润功劳,麻烦。 “吁——” 姜月初勒缓缰绳,云驳打了个响鼻,乖巧地放慢了脚步。 她单手探入怀中,摸出了青铜圆盘。 盘中央的赤色指针正微微颤动,却始终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指不出个确切方向。 “啧。” 姜月初眉头微蹙,有些嫌弃地用手指弹了弹盘面。 自从离开长安前拿到此物,经过这几日赶路,她算是摸透了这玩意的脾性。 若是没有截取到妖气注入其中,这东西也就是个大号的预警铃铛。 方圆百里内只要有妖气,它就震。 可到底是东边的耗子精,还是西边的黄皮子,它是一概不知。 这一路走来,为了不错过道行, 没少被这盘子带着绕路。 结果呢? 要么是几只还没化形的小妖,要么就是些刚开了灵智的精怪。 费半天劲,宰了也就给个几十年道行,连塞牙缝都不够。 姜月初看着那微弱的震动,叹了口气,没了探查的兴致。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她将罗盘塞回怀里,意识沉入脑海深处。 面板之上,那鲜红的数字看得她心惊肉跳。 【当前道行:一百二十年】 只剩一百二十年了。 “若是再没进项,怕是只能停了......” 姜月初有些烦躁。 这就好比赌徒上了牌桌,眼看着就要开出豹子,结果手里没筹码了。 “起码给我推演出一门来啊......” 姜月初咬了咬牙,愤闷不已。 不过好在,前面便是润州地界。 过了润州,再往东南百余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苏州府。 到了苏州,摸清了此地的妖患,届时便能有目的的动手了。 江南富庶,人口稠密,想来这边的妖魔,应该也会肥硕一些吧? 一定要肥硕一些! 正想着。 吼——!!! 一声嘶吼,穿透重重雨幕,自远处的山林间炸响。 哪怕隔着数里地,姜月初都能感觉到一股腥臭的妖气,扑面而来。 胯下的云驳似乎也受到了惊吓,差点崴了脚。 姜月初先是一怔。 随即,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令人心悸的红芒。 大货。 绝对是大货! “总算......是让我碰上了。”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 “驾!” 双腿猛夹马腹。 云驳嘶鸣一声,四蹄生云,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朝着那妖气冲天的方向,狂飙而去。 第161章 火力全开的姜月初 润州,丹阳。 此处北临大江,南接苏杭,乃是运河咽喉之地。 丹阳城外十余里。 秋雨连绵。 数十名身着镇魔司制衣的汉子,盯着前方那片灰蒙蒙的雨幕。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却无人敢抬手去擦。 在这群人的身后,是一座破败的土地庙。 庙里挤满了从附近村落逃难出来的百姓,妇人的啜泣声和孩童的惊啼声,被压抑在喉咙里,听得人心烦意乱。 “头儿......那东西,还在吗?” 领头的郎将是个独眼汉子,半边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爪痕。 “那畜生还没吃饱,如何肯走?” 若是换做平日,遇到这等凶物,丹阳自有镇魔大将出手镇压。 可如今...... 独眼汉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三日前。 两头点墨大妖联手设伏,丹阳郡大将拼死杀出重围,虽斩了一头,却也身受重伤,如今正在城中,生死不知。 眼下,又出现一头大妖。 这可如何挡得住? 至于求援...... 江南东道,下辖一十九郡。 除却一位总指挥使坐镇苏州府吴郡,麾下另设十八位镇魔大将军,一人镇一州。 可自打入秋以来,不知那群畜生发了什么疯,竟像是商量好了一般,接连作乱。 一时间,各郡自顾不暇,如何还能腾出手来,驰援丹阳? “吼——” 一声低沉的嘶吼,夹杂着风雨声,忽左忽右,飘忽不定。 芦苇荡猛地倒伏。 一道灰白色的身影,仿佛融化在了雨雾之中。 体长丈余,通体灰白,生有云纹,四爪着地无声,一双碧绿的兽瞳中,满是戏谑。 “怎么都不说话?” “......” 似乎是看穿了众人的心思。 云纹大妖停下脚步,直立而起。 “还以为本君会忌惮你们丹阳大将?” “诶,那厮中了黑白二君的蛇毒,过不了多久,怕是便会烂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连那身皮都保不住。” 独眼汉子身子一晃,仅存的一只眼中,最后那点希冀彻底破碎。 庙内,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 大妖伸出猩红的长舌,舔了舔鼻尖。 “本座今日心情不错,不想大开杀戒,弄得满嘴血腥。” “这样吧。” “尔等跪下,冲着本座磕几个响头,谁磕得最响,喊得最大声,本座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 话音未落。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炸响。 一道乌光,自雨幕深处激射而来。 云纹大妖灰毛根根炸立,下意识地向侧方横移半丈。 轰——!!! 乌光落地。 泥浆混着碎石,如暴雨般向四周溅射。 原本平整的地面,竟是被硬生生炸出一个方圆丈余的深坑。 深坑之中。 一柄乌沉长刀,直没至柄。 刀身还在剧烈嗡鸣,震得周围雨水化作白雾。 云纹大妖惊魂未定,死死盯着那柄长刀。 若是方才慢了半拍,自己怕是就被钉在地上。 “谁?!” 众人亦是满脸骇然,循着乌光射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灰蒙蒙的雨幕尽头。 一道白影,破开风雨,疾驰而来。 四蹄踏云,额生独角。 马背之上,银袍猎猎。 相隔尚有数百丈。 那银袍身影猛地一踩马背。 云驳悲鸣一声,身形猛地下沉。 借着这一踏之力,那身影如离弦之箭,瞬间跨越数百丈距离。 人在半空,右拳已然拉开。 云纹大妖面色大变,体内妖气疯狂涌动。 双爪交叉,护在头顶 “吼——” 砰——!!! 云纹大妖只觉双臂仿佛被从天而降的山岳砸中。 庞大的身躯,竟是被这一拳硬生生砸得矮了半截。 双腿深深陷入泥泞之中,直没膝盖。 气浪翻滚,吹散了方圆十丈内的雨水。 独眼汉子瞪大了仅存的一只眼睛,嘴巴微张,看着银袍翻飞的身影。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般恐怖的威势...... 丹阳郡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姜月初身形未停,借着那一拳的反震之力,人在半空,腰身猛地一拧。 大氅翻飞,带起一蓬银光。 右腿若铁鞭,横扫而出。 墨色翻涌。 一尊足有数丈高的巨熊虚影,自她背后轰然浮现。 砰——!!! 硕大的头颅,被这一脚结结实实地抽中。 碧绿的眼珠子差点被踢得爆出眼眶,脖颈处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整颗脑袋向侧方歪去。 庞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侧倒,在泥水中砸起丈高的水浪。 大妖心中怒火中烧,仅存的一丝理智在剧痛中疯狂跳动。 如此歹毒的人族! 竟是不讲武德!搞偷袭! 它挣扎着想要起身,四爪扣入泥土,想要借力反扑。 姜月初落地生根,双脚踏碎地面,一只手已然握住了那柄直没至柄的乌沉长刀。 嗡——! 刀身剧颤。 随着她拔刀出鞘,身后那尊巨熊虚影悄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震彻荒野的虎啸。 吼——!!! 金光乍现。 一头吊睛白额猛虎虚影,盘踞于刀锋之上,随着她手腕翻转。 乌光如泼墨,在这灰蒙蒙的雨幕中,拉出一道黑色圆弧。 噗嗤——! 云纹大妖刚抬起一半的身子,被这一刀硬生生劈了回去。 胸口处,一道伤口横贯而过,腥臭的妖血喷涌而出。 姜月初丝毫没有停留,左手成爪,虚空一握。 周遭落下的雨滴瞬间凝滞,随后拉长,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箭。 咻咻咻——!!!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 万千水箭,如过江之鲫,尽数钉在云纹大妖的身上。 水箭虽是水做,却在神通之下,锋利无匹。 千万水箭炸裂之间,一道凄厉乌光,已至颈间。 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在半空翻滚数圈,滚烫妖血泼洒在泥泞雨水中,瞬间腾起大片白雾。 【击杀点墨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一千八百五十年】 “呼......” 姜月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手腕一振,震落刀身残血。 低头看了看手中这柄乌沉长刀,手指轻抚过冰凉的刀鞘,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到底是临行前在京城里花了足足两千两购入的百炼精钢,斩了这般皮糙肉厚的大妖,刃口竟无半点卷曲。 愉悦地收刀入鞘,刚想抬手吞噬妖魔血肉,却才想起身旁还有其他人。 姜月初侧头看去。 只见众人噤若寒蝉,竟是不敢与这银袍少女对视。 方才那一幕,实在太过骇人。 先是巨熊,再是猛虎,最后竟还能御水为兵,万箭齐发。 这般手段,驳杂且霸道,哪里像是个人? 难不成...又是一头大妖化形? “......” 姜月初见众人表情,无奈开口:“在下镇魔总司银袍巡察使,姜月初。”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点墨境。” 若是换做以前,尚未点墨之时,使出这般手段,或许还要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可如今...... 既已点墨,那便一切好说。 万般神通,皆源自灵印。 既然灵印乃是向天地所求,那求来个既能抗又能打还能控水的灵印,又有什么稀奇? 第162章 丹阳之危 雨幕凄迷。 一袭银袍在泥泞中有些扎眼。 总司的人。 还是位银袍巡察使! 朝廷没忘了江东! “卑职江东都司郎将,王水乡。” 独眼汉子顾不得满身泥水,单膝跪地,抱拳嘶吼。 “参见姜大人!” 身后数十名汉子齐齐跪倒。 “参见大人!” 破庙内的哭声止住了。 衣衫褴褛的百姓,虽不知这巡察使是何官职,可见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军爷们都跪了,一个个也都慌忙跪伏在地,只敢拿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这位神仙般的人物。 姜月初神色平淡,微微颔首。 “免礼。” 她没心思跟这群人寒暄。 目光落在那具庞大的无头妖尸上,眼中红芒微闪。 但此处人多眼杂,不好当众施展《血食功》。 念及此。 她单手抓住粗壮的妖尾,另一只手拎着妖首。 “既无事,那我便先走了。” 眼看少女渐行渐远,白色的妖马乖乖跟在身后,王水乡猛地抬头。 “大人且慢!” “求大人救我丹阳百姓!” 姜月初身形一顿,转过身来。 “如今丹阳大将被大妖重创,身中剧毒,生死不知。” “城中群龙无首,妖魔环伺。” “若是那头畜生再来,这满城数十万百姓,怕是要沦为血食!” “这丹阳城......” 汉子重重磕头。 “守不住了!” 听得这声嘶吼,身后那数十名汉子才如梦初醒。 哪还有半点迟疑。 噗通连声。 泥浆飞溅。 “求大人救救丹阳!” 声浪盖过了雨声。 在这绝望的关头,这位从天而降的银袍女子,便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死死抓住。 姜月初眉头微蹙。 她素来不喜这般场面。 更何况。 她本就正愁找不到妖物,现在忽然得知两头的大妖的消息,如何会袖手旁观。 念及此。 姜月初清冷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温和。 “都起来吧。” 她晃了晃手中沉重的妖尸,淡淡道:“你们带着百姓先回城安顿。” “我处理一下这畜生的尸首,随后便到,届时,你再细细与我说说城中局势。” 王水乡直起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 看着那道傲立雨中的身影,心中虽是一百个想即刻请这位神仙入城坐镇。 可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高人行事,自有高人的道理。 “是!” “卑职在城门口,恭候大人大驾!” 言罢。 他也不磨叽,起身喝令手下,护着那一庙老小,顶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丹阳城方向撤去。 直到那一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雨幕尽头。 姜月初这才收回目光。 拎着妖尸,寻了一处背风的土坡。 随手将那几千斤重的肉身往地上一扔。 纤白的手掌,按在那尚有余温的胸膛之上。 《血食功》。 轰—— 无数红雾散发开来,包裹着妖魔尸首。 原本饱满紧实的妖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体内金丹疯狂旋转。 竟是在妖魔血肉精华的淬炼下,又生出了一道墨纹。 如今姜月初也不是以前的练武小白,关于点墨境的一些修行事宜,自然早就了然于胸。 点墨之境,每三纹算一境。 直到九纹后境之后,再生一纹,便为点墨圆满。 “呼......” 姜月初长舒一口气,脸上泛起一抹红润。 相较以前,同境的妖魔血肉,似乎对于修行速度,提升已经开始逐渐变小。 “也不知道那头猪妖能不能悟出什么东西,让提炼的效率再增加一些......” 随手震碎手中的残骸,待到其化为飞烟。 她这才翻身上马,轻抚云驳鬃毛。 目光望向远处风雨中飘摇的孤城。 “走。” “去吃大户。” ... 王水乡带着众人,将一庙老小安顿好后,便领着两名校尉,匆匆赶回北门。 三人皆是浑身泥水,衣物残破,腰间横刀更是崩开了好几个口子。 丹阳乃江东重镇,富庶繁华,即便城外妖魔环伺,这城里的日子,还得照过。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积水映着两侧酒楼高挂的红灯笼。 几个身着锦衣玉袍的世家公子,手里撑着描金油纸伞,拥着几位身姿曼妙的姑娘,嘻嘻哈哈地踩水而过。 “方才听见城外好大一声响动,也不知又是哪路妖魔在作祟。” 其中一位公子哥摇着折扇,即使在这阴冷的雨天,也要做出几分风流姿态。 旁边一位郎君嗤笑一声,满脸不在乎。 “管它作甚?昨儿个我听家里老祖说了,若是那些畜生真敢破城,咱们便举家迁往苏州府。” “正是正是,这丹阳待腻了,换个地界也是好的,听说苏州的姑娘更是一绝,到时定要一同去看看。” 几人相视一眼,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浪笑。 至于这满城数十万百姓的死活? 与他们何干。 世家大族,根深蒂固。 城破了,不过是换个宅子。 人死绝了,再招一批佃户便是。 只要老祖还在,世家依旧是世家。 王水乡听着身后的动静,沉默不语。 身旁一名校尉咬着牙,低声道:“头儿,这群......” “走吧。” 王水乡深吸一口气,茫然地抬头,盯着城外的雨幕出神。 这就是如今的世道...... 他们拼了命去守。 护住的,却是这么一群东西。 可那又能如何? 身后还有几十万手无寸铁的丹阳百姓...... 丹阳城北,城门洞开。 秋雨未歇,顺着青黑色的砖墙淌下,洗去城头经年累月的积灰。 清脆的马蹄声,穿透雨幕,自远而近。 王水乡身躯一震,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瞬间挺直。 “来了!” 只见灰蒙蒙的天地间,一道白影破开风雨。 云驳神骏,踏水无痕。 马背之上,银袍少女神色清冷,大氅随风轻扬。 王水乡见那白马银袍到了近前,几步跨出,伸手就要去牵那马缰。 云驳打了个响鼻,有些嫌弃地避开那双满是污泥的大手。 王水乡也不尴尬,顺势抱拳,腰杆弯下去,“大人。” 姜月初素来不爱摆架子,当下直接跳下马,顺手给了云驳一个脑瓜崩。 “走吧,先去你们大将那看看。” 第163章 黑白二君 不同于陇右只在凉州府设了一座总衙,这江南东道,到底是泼天的富贵地。 除了苏州都司总衙坐镇中枢,麾下十八郡,郡郡皆设分衙。 进了城,雨势稍歇。 姜月初牵着云驳,走在丹阳显得有些拥挤的长街上。 不得不说,这副皮囊,加上这一身行头,确实扎眼。 银袍胜雪,玉带缠腰,再加上那张清冷绝艳的脸庞,在这灰扑扑的乱世里,便是一抹惊心动魄的亮色。 “乖乖,这是哪来的丫头?” “嘘!没见着身旁的人么?八成是镇魔司的......” “啧啧,这般模样,斩什么妖啊,随便找个富贵人家嫁了不好么。” 沿街的茶楼酒肆里,不少人探出脑袋,窃窃私语。 几个自诩风流的世家子弟,摇着扇子,目光灼灼,似是想要上前攀谈两句。 可待目光落在其神骏的妖马上,再看看跟在少女身后的镇魔司之人。 到了嘴边的轻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对于这些目光,姜月初早已习以为常。 只要不挡着她,便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与她无干。 不多时。 一座气派非凡的衙门出现在眼前。 朱漆大门,铜钉灿灿,门口两座石狮子足有一人多高,威风凛凛。 甚至连那门楣上的匾额,都似乎是鎏金的。 姜月初脚步微顿,抬头打量了一眼,嘴角抽了抽。 “这便是丹阳分衙?” 王水乡有些尴尬地赔笑道:“正是。” “......” 姜月初心中暗叹。 到底是江南富庶地。 区区一个郡级的分衙,竟是修得比凉州府总衙还要阔气三分。 进了衙门,穿过两道回廊。 姜月初也不废话。 “你们那位大将呢?” 王水乡脚步一沉,原本还在强撑的精气神,瞬间垮了大半。 他指了指前方。 “在里面。” “不过......” “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屋内光线昏暗。 床榻之上,躺着个老人。 面色青黑,气若游丝。 最骇人的是他的左臂,整个袖管空空荡荡,断口处并未结痂,而是流着黑水。 皮肉外翻,隐隐可见白骨。 即便是在昏迷中,脸上也满是痛苦。 “这就是那两头大妖干的?” 王水乡跟了进来,开口道:“是黑白二君,皆是点墨境的大妖,黑君本体乃是一条黑鳞蛇毒性阴寒,白君则是一头成了精的蛇医,毒性火烈。” 说到这,汉子叹了口气。 “单拎出来,咱们将军拼了命也能斗上一斗。” “可坏就坏在,这两毒混在一起,便十分棘手。” “咱们将军拼死斩了那头黑蛇,却也被那蝾螈偷袭,咬中了一口......” 姜月初闻言,若有所思。 虽然是点墨,既然能把一位大将毒成这样,这毒性确实霸道。 “没人能救?” 王水乡摇了摇头,惨笑道: “若是寻常毒伤,城里或许有人还能吊住命。” “但这黑白二君的混毒,唯有苏州总衙的指挥使大人,以种莲境的修为,辅以秘药,方有一线生机。” “可如今......”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 “江东一十九郡,群妖四起,仅凭咱们这点实力,如何能送将军过去......” “何况听说苏州府那边更是艰难,连种莲境妖王也出现了,总指挥也无法离开苏州,来丹阳治病。” “......” 姜月初倒是没想到,江东的情况就是恶化到这般地步。 可为何...为何总司那边,仅仅只是派了巡查使过来? 其余几位呢? 不是说总司手中的点墨境,大多数都到地方去了么? 怎么不见总司的兵马? 虽心中有疑虑,却也知道,这些事情,不是自己该操心的。 摇摇头挥散脑中思绪,道:“总司抽调了京城左近半数巡察使,即刻南下驰援,再过些日子,大队人马便到了,会好起来的。” 王水乡灰败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一簇火苗。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汉子又要磕头。 姜月初抬手止住,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啊,没有足够的实力,在那些大妖面前,也不过是稍微强壮些的蝼蚁罢了。 “那头黑蛇既已死了,剩下那头畜生,如今在哪?” 王水乡连忙道:“自从偷袭伤了将军后,它便盘踞在城西三十里的白鹭江中。” “大人若是要去宰那畜生,卑职这便去召集城中剩下的弟兄!” 然,只见姜月初转身向外走去。 “不用。” “你们留着命,守好这丹阳城便是。” “我去去便回。” 话音落。 人已出了门廊。 云驳打了个响鼻,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心中涌动的杀意,四蹄生云,躁动不安。 姜月初一抖缰绳。 “驾!” 白影如电,瞬间冲破雨幕。 ... 姜月初伏在马背上,神色愈发冷峻。 唤出面板。 【宿主:姜月初】 【境界:点墨初境】 【道行:一千九百七十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天成)朱厌(天成)青面郎君(天成)黑山熊君(天成)白猿公(染朱)白蛟蛟姁(摹影】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虎煞血沸,狼行千里,秽土金身,血肉魔装,控水,万钧之力】 【武学: 《虎啸镇魔刀》(无上) 《青崖回影》(无上) 《血食功》(无上) 《混元一气功》(精通) 《万壑归元经》(无上) 《尽无骨》(圆满) 《阴阳纵横手》(大成) 《金猊霸王刀》(无上) 《弹腿缩地》(圆满)】 先前那一千八百五十年进账,加上兜里剩下的那点零头,看着倒是颇为丰厚。 可姜月初眉头并未舒展。 前方不远,便是那条名为白鹭江的大河,水浪滔天,妖气隐隐。 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那几门功法之上。 江东局势糜烂至此,一方大将一着不慎,都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可见此地妖魔凶险异常。 若是只指望天妖演武慢慢磨,怕是还没等神功大成,自个儿先成了那大妖腹中的血食。 只有把拿到手的道行变成实打实的战力,才是正理。 念及此。 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留够那四头畜生一日口粮便是。” 剩下的...... 【消耗道行四百五十年,《阴阳纵横手》提升至无上层次】 【消耗道行六百三十年,《混元一气功》提升至无上层次】 【消耗道行三百九十年,《弹腿缩地》提升至无上层次】 第164章 徒手裂大江 白鹭江。 江水滔滔。 水面之下数十丈,却是一片幽暗。 一头通体雪白,生有四足,体长足有数丈的巨大蝾螈,正趴在一具残破不堪的黑色尸首上,大快朵颐。 “阿姆阿姆~” 白蝾螈仰起头,将一截黑色的碎肉囫囵吞入腹中,脸上露出一抹极其人性化的惬意。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黑君。 这肉,就是劲道。 丹阳大将确实是个硬茬子,拼着一身性命,硬是斩了黑君的头颅。 可那又如何? 如今那老匹夫身中剧毒,一身气血正在溃烂,怕是此刻正躲在城里苟延残喘,连那身皮都要保不住了。 至于这黑君...... 白蝾螈瞥了一眼身下的残尸,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平日里称兄道弟,关键时刻,不就是拿来挡刀的么? 死得好啊。 若是不死,本君又哪来的这般口福? “嗝——” 它打了个饱嗝,一缕精纯的妖气自鼻孔喷出,搅得周遭江水一阵翻涌。 感受着体内不断攀升的妖力,白蝾螈眼中绿芒大盛。 除了黑君的尸首,还有丹阳一方大郡的存粮。 丹阳下辖六县,数百万细皮嫩肉的两脚羊,足够它大吃特吃上一整年! 若是运气好些...... 说不得便能借着这泼天的血食,一举打破桎梏。 种莲境啊...... 那是何等逍遥的大自在? 想到此处,白蝾螈心中一片火热,埋下头,更加卖力地撕扯起地上的血肉。 正吃得欢实。 嗡—— 原本平静的江底,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 “嗯?” 白蝾螈动作一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这白鹭江乃是它的地盘,方圆百里内的水族,哪个敢这般没规矩? 难不成是那老匹夫临死反扑,想要拉个垫背的? 不对。 那老匹夫中了毒,此刻怕是连床都下不来,哪还有力气下水? 正思索间。 那一缕波动,已然变成了轰鸣的雷音。 哗啦啦—— 头顶那厚重的水幕,竟是如同沸腾了一般,疯狂向四周排开。 白蝾螈下意识地眯起眼,透过浑浊的江水,向上望去。 下一秒。 它那一双碧绿的竖瞳,宛如绿豆。 四目相对。 美丽的少女眼中红芒闪烁。 “卧槽?!什么人族能在水中这般速度?!” 它刚喃喃完这句话,整个身体,已经被砸入江底淤泥之中。 轰——!!! 淤泥翻涌,浑浊不堪。 “嗷——” 白蝾螈从淤泥深坑中昂起头,发出一声狂啸,怒不可遏。 身为点墨境的大妖,它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 如今竟被一人族女子,当头一脚踩进烂泥里? 碧绿的竖瞳中凶光毕露,腮边两道肉须疯狂颤抖。 咕噜噜—— 一团墨绿色的毒雾,瞬间在水中炸开。 伴随着它妖力催动,周遭江水瞬间沸腾,裹挟着那剧毒浓雾,化作一道暗流,朝着那悬浮在水中的少女席卷而去。 姜月初神色平淡。 在那剧毒暗流即将触身之际。 她缓缓抬起左手。 嗡—— 原本狂暴冲来的水流,竟是瞬息停住。 紧接着。 倒卷而回! 白蝾螈瞪大了眼睛。 什么玩意? 它感受的清清楚楚,对方分明不是靠点墨之后的真气推动水流。 是白蛟一族的控水神通! 白蝾螈下意识地收敛了妖气,有些迟疑地喊道:“前辈?” 然而。 回应它的,是一抹凄厉的乌光。 手中长刀震颤,金光在浑浊的江水中乍现。 破水而来,直取白蝾螈眉心。 白蝾螈头皮发麻,哪里还顾得上对方究竟是什么玩意。 这疯婆娘分明是要杀妖! 它拼了命地扭动身躯,体表那层厚厚的粘液瞬间分泌而出。 呲溜—— 这一刀,快准狠。 却在触及它头皮的瞬间,被那层滑腻至极的粘液卸去了大半力道。 噗嗤! 刀锋偏转,贴着头骨划过,削下大片连着白皮的血肉。 浑身痉挛,妖血染红了江水。 虽然未曾致命,但这一下,也彻底把它打清醒了。 这女人拥有控水神通,继续待在水下,便是自缚手脚,死路一条! 逃! 去岸上! 到了岸上,没了这控水之利,凭借自己这一身皮糙肉厚,未必不能博出一线生机! 念及此。 白蝾螈再无半点战意。 四足猛地蹬踏江底,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白影,不管不顾地朝着上方那抹光亮冲去。 白影破水,快若惊雷。 姜月初立于江底淤泥之中,并未追击。 她微微仰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凶芒闪烁。 锵—— 乌沉长刀归鞘。 在这浑浊激荡的深水之下,少女双手空空,衣袍随着水流飘动。 往日施展神通,需耗费神魂,精打细算。 而今体内真气浩瀚,墨纹金丹一转,足以代替神魂催动这画中万妖之能。 丹田深处。 两道墨纹的金丹骤然爆旋。 嗡——!!! 沉闷的轰鸣声自她体内炸响。 周遭江水瞬间沸腾,无数气泡翻滚而上。 姜月初面无表情,双手抬起,以此方天地为布,以满江之水为帛。 十指如钩,狠狠扣入虚空。 开! 少女双臂猛地向两侧一撕。 轰隆隆—— 整条白鹭江仿佛发出了一声哀鸣。 千万吨重的江水,竟是在这一瞬间,被纤细白皙的手,硬生生撕裂开来。 恐怖的气机自江底爆发,直冲云霄。 原本浑浊不堪的水域,瞬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淤泥翻卷,水壁高耸。 一片毫无水流的真空地带,自江底极速蔓延至江面。 白蝾螈四足狂蹬,拼了老命地往上窜。 近了。 头顶那抹光亮越来越近。 只要出了水面,离了这该死的江底,凭借自己这一身横练的皮肉,定能在那疯婆娘手底下逃出生天。 它心中狂喜,尾巴摆动得愈发欢快。 哗啦—— 就在它即将破水而出的瞬间。 白蝾螈忽然觉得浑身一轻。 原本包裹在周身,给它提供浮力与阻力的江水,竟是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 它有些茫然地睁大竖瞳。 只见四周空空荡荡。 哪里还有半滴江水? 没等它脑子转过弯来。 惯性已尽,重力袭来。 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尴尬的弧线,随即重重坠落。 轰——!!! 白蝾螈数丈长的身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江底淤泥之中。 泥浆四溅。 哪怕它皮糙肉厚,这一下也摔得它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嗷——”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刚想挣扎起身。 一只银白云靴,已然踏在了扁平的脑袋上。 第165章 横练是这样的,你不修你不懂 锵—— 听闻到长刀缓缓出鞘的声音,白蝾螈身躯猛地一颤。 “饶命!” “小妖修行不易,只求大人高抬贵手,把这神通收了去!” 它费力地转动眼珠,向上看去。 十数丈的水墙,江水奔腾咆哮,天光自那狭长的一线垂落。 视线越过那一袭纤尘不染的银袍,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只能看见那一双眸子,红芒隐隐,淡漠得令人心悸。 这疯婆娘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既不给活路。 那便同归于尽! 腮边两道肉须剧烈震颤,喉头瞬间鼓胀如球。 也就是在姜月初拔刀的那一瞬。 猛的发力,强行抬起头来。 “去死!!!” 噗——!!! 浓郁腥臭的墨绿毒液,自它口中喷射而出。 距离太近。 根本避无可避。 毒液瞬间糊满了姜月初的面门。 滋滋滋—— 大股大股的白烟升腾而起,瞬间遮蔽了少女的面容。 白蝾螈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中了! 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百炼精钢,沾上一星半点,也要化作脓水。 任你神通盖世,没了脑袋,还能活? 然而。 下一瞬。 它却感觉不对劲。 踩在头顶的那只脚纹丝未动。 甚至连力道都未曾减弱半分。 什么情况? 待到白烟消散。 白皙细腻的面庞之上,毒液正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滋滋作响。 却连那一层皮都未曾烫破。 “......” 见此情况,白蝾螈茫然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究竟是甚么东西.......” 姜月初眨了眨眼。 有些嫌弃地抬手,抹去脸上的残液。 “横练功法是这样的,你不修你不懂......” 铮——!!! 长刀彻底出鞘。 身后的黑熊虚影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惨烈的杀伐之气。 吼——!!! 虎目圆睁,煞气滔天。 咔嚓! 脚下力道骤增。 白蝾螈的头颅,竟是被硬生生踩得凹陷下去。 姜月初面无表情,左手探出,覆于右手之上。 双手紧握刀柄。 体内那颗墨纹金丹疯狂嗡鸣,浩瀚真气毫无保留地灌入刀身。 乌光暴涨,刀意森寒。 “上路。” 一声低喝。 少女腰腹发力,带动手臂,裹挟着身后猛虎扑食之威,对着脚下那颗硕大的头颅。 怒斩而下! 噗嗤—— 刀锋过处,再无阻碍。 那层滑腻厚皮,此刻却根本挡不住。 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随即彻底没了动静。 【击杀点墨境生物,获得其道行两千七百年】 “呼......”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散去神通。 轰隆隆——!!! 失去支撑的江水,如两座倾塌的山岳,自两侧轰然合拢。 浊浪滔天。 一道白影破水而出,稳稳落在江畔。 云驳嘶鸣一声,快步迎上。 姜月初随手将两具尸体扔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着银袍上的血迹。 “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虽说没了头颅,身躯也被这白蝾螈啃食得七零八落,露出森森白骨,但这身妖躯到底还在。 也不嫌那蛇尸上沾满了蝾螈的口水黏液,更不在意那扑鼻而来的腐臭血腥。 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只要是能转化为实力的东西,便是生吞活剥也未尝不可,何况只是些许卖相上的瑕疵。 姜月初上前一步,双手分别按在两具庞大的妖尸之上。 心念微动。 浓郁的红雾喷薄而出,瞬间将那一白一黑两座肉山笼罩其中。 雨幕被红雾隔绝在外,发出滋滋的声响。 原本饱满的妖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姜月初面色潮红,双目微闭。 体内的金丹正如饥似渴地旋转起来。 嗡—— 嗡—— 金丹震颤,发出低沉的轰鸣,好似龙吟虎啸,在丹田气海内炸响。 随着海量的气血涌入,原本圆润的金丹表面,接连两条墨纹,正如墨梅绽放,缓缓舒展,最后彻底成型。 四纹。 点墨中境! 姜月初猛地睁开双眼,感受着体内那奔涌如大江大河般的真气,比之初境,雄浑了又是数倍。 短短一日功夫,便有如此收获。 只是。 姜月初站在江畔,任由大氅被风吹起。 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反而眉头紧锁,长长叹了口气。 仅仅是一个丹阳。 却已有三头点墨境的大妖盘踞,甚至逼得一位镇魔大将垂死,满城数十万百姓如待宰羔羊。 而像丹阳郡这般情况的,还有十八郡。 丹阳正好有自己路过,还算运气。 其他郡,又该如何...... 姜月初望着那浑浊的江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茫然。 在这般大势面前,个人的勇武,哪怕是点墨境,似乎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吁——” 身旁的云驳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低落,低下头,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姜月初回过神来。 她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想这些做什么? 这般多愁善感,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用处。 既然生在这般世道,便只有不断拔刀,不断拔刀。 倘若有一天,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诺大的天下,可有谁能拉自己一把? 江畔风雨凄迷。 姜月初翻身上马,云驳四蹄不安地踏着泥泞。 “走。” 姜月初一抖缰绳。 正欲策马回城。 嗡——! 脑海深处,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涟漪。 姜月初瞳孔微缩。 意识瞬间沉入。 古朴的演武台上。 身披儒衫的斑斓猛虎,此刻正拄着那柄乌沉长刀,大口喘着粗气。 一身原本整洁的儒衫,已被汗水浸透,甚至还崩开了几颗扣子,露出了里面金黄色的虎毛。 即便如此,这头老虎依旧昂着头,用爪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凌乱的胡须,脸上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得意。 另外三头大妖正蹲成一排,大眼瞪小眼,满是不可置信。 【虎山神日夜推演,幸不辱命——点墨·《白虎庚金刀》】 【《白虎庚金刀》(入门)】 轰——! 庞大的信息流,顺着神魂倒灌而入。 姜月初身躯微震,闭上双眼。 几息之后。 锵——! 姜月初猛地睁开双眼。 眼底深处,一抹金芒稍纵即逝。 溢散而出的一缕刀意,将身侧落下的雨珠,尽数切碎! ------------- 十更奉上 第166章 《白虎庚金刀》 白鹭江畔,风雨如晦。 姜月初静立雨中,任由刀意在识海中横冲直撞,最后如百川归海,温顺地淌入记忆深处。 丹田之内,墨纹金丹嗡鸣一震。 一缕真气顺着经脉奔涌,再无半点阻滞,透体而出。 “刀罡......” 这便是点墨武学最大的不同么。 未入点墨,哪怕气血再旺,真气再足,终究脱不开肉体凡胎的限制。 可一旦点了墨,真气化罡,便可离体杀人。 百步之外,取人首级,不再是虚言。 “好东西。” 姜月初赞了一声。 心念一动,面板浮现。 方才斩杀白蝾螈所得的两千七百年道行,尽数灌入。 【消耗道行四百年,《白虎庚金刀》提升至精通层次】 【消耗道行五百二十年,《白虎庚金刀》提升至小成层次】 【消耗道行六百八十年,《白虎庚金刀》提升至大成层次】 瞬息之间。 一千六百年道行,瞬间蒸发。 姜月初只觉得脑海就是一阵刺痛,头一次出现身体吃不消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不适。 哪怕她身负【寅法天授】这等与刀法契合度极高的天赋,在这等高深的点墨武学面前,也终究是有些力不从心。 还剩下一千多道行。 还要加吗? 按照这个递增的规律,想要从大成推至圆满,怕是至少得七八百甚至一千年道行。 而想要达到无上之境...... 姜月初摇摇头。 罢了。 能提升一点是一点。 先加了再说。 继续灌入。 【消耗道行八百七十年,《白虎庚金刀》提升至圆满层次】 【道行:六百一十年】 再次睁眼,整个人的气息,霎时间发生变化。 若是有人在身旁,怕是只是看一眼,便心生颤意。 圆满境界的《白虎庚金刀》,配合她如今四纹点墨的修为,再加上那一身乱七八糟的神通。 在这江东地界,只要别遇上种莲大妖,横着走应该是没问题了...... 念及此,姜月初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鬓角,轻喝一声。 “驾。” 云驳嘶鸣一声,四蹄生云,朝着丹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丹阳城头。 雨势虽歇,风却更紧。 王水乡带着几名镇魔卫,一直在城门口等待。 虽然知道姜月初实力惊人,可到底那白君算是半头水泽大妖,躲入江底,寻常同境武者,如何能是其对手...... 正当众人心神不宁之际。 清脆的马蹄声,穿透雨幕,自远而近。 王水乡身躯猛地一震。 来了! 只见灰蒙蒙的天地间,一道白影破开风雨,如离弦之箭,瞬间便至城下。 云驳神骏,四蹄踏水无痕。 马背之上,银袍少女神色清冷,大氅随风轻扬,丝毫没有与大妖搏斗的痕迹。 吁—— 姜月初勒住缰绳,在城门口停下。 王水乡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马前,目光有些惊疑不定地在少女身上扫视了一圈。 “大人?”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就算是杀猪,还得褪毛放血呢。 何况是杀妖? 莫非是那畜生太过扎手,大人暂避锋芒,回来从长计议? 想到这,王水乡心中一沉,却也不敢表露半分,连忙赔笑道:“这雨大路滑,大人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若是缺什么,卑职这就让人去取......” 姜月初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 “死了。” “死...死了?” 王水乡下意识地往少女身后看去,却见空空荡荡。 “那......尸首呢?” 按理说,斩杀这等大妖,总得带回尸首,既是用来安定民心,也是请功的凭证。 “沉江了。” 姜月初面不改色。 “那畜生体型太大,带着麻烦,我嫌腥气,便一脚踹进江底淤泥里去了。” “若是你想要,自个儿带人去捞便是。” “......” 王水乡嘴角抽了抽。 可想起方才在破庙前,那如同神魔般的手段。 既然大人说死了,那便是死了。 何况是巡查使,犯不着拿这种事来消遣他一个小小郎将。 “大人神威盖世......” 说着,他又要跪下磕头。 “行了。” 姜月初打断了他的动作。 “我这便要启程去苏州府,既是顺路,便护送你们一程。” 此言一出。 王水乡猛地抬头,独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便是狂喜。 如今江东局势糜烂,丹阳去往苏州,数百里路途,不知潜藏着多少妖魔鬼怪。 凭他们这些残兵败将,想要护送重伤的大将去苏州求医,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若是有一位能随手斩杀点墨大妖的银袍巡察使坐镇...... “大人......此言当真?!” 姜月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怎么?不愿走?” “愿!愿!一百个愿!” “卑职这就去安排!” “半个时辰......不!一刻钟!一刻钟内,定然整装待发!” ... 自丹阳向东南,行百余里,便是吴郡。 世人皆言,江南锦绣,吴郡独占七分。 此处水网密布,河道纵横,便是那乡野村夫,也能哼上两句吴侬软语唱的小调。 雨后的官道,泥泞渐少,青石铺就的路面自脚下延伸,直通那座巍峨的府城。 姜月初端坐在马背上,手按刀柄,目光扫过四周。 这一路行来,自出了丹阳地界,初时还能撞见几头不开眼的小妖。 可越靠近这吴郡,周遭便越是清净。 莫说是成了气候的妖物,便是那寻常的小妖,也绝了踪迹。 风吹稻浪,白鹭低飞。 太平得有些不真实。 “大人。” 身后,王水乡策马赶上两步,神色间多了几分轻松。 “再往前十里,便是苏州府城了。” 姜月初微微颔首,收回目光。 “这附近,倒是干净。” 相比于丹阳那般妖魔环伺的惨状,此地竟无一丝妖气。 王水乡咧嘴一笑,独眼中满是敬畏,朝着那府城方向遥遥拱手。 “那是自然。” “这江东一十九郡,哪都可以乱,唯独这苏州府乱不得。” “只因咱们江东都司的总指挥使大人,便坐镇在此。” 姜月初若有所思。 种莲境。 点墨之后,碎开金丹,化作一株道莲,花开见我,不仅寿数大增,更是一身真气生生不息。 有这般人物坐镇,方圆百里,妖魔避易。 哪怕是点墨大妖,也不敢在这位眼皮子底下撒野。 王水乡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只可惜......” “指挥使被种莲妖王牵制,分身乏术,否则这江东局势,何至于此。” 第167章 苏州府 苏州城北。 镇魔都司总衙。 正堂之内。 七八道身影坐落。 巨大的舆图挂在墙上,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红黑两色的圆点。 红色为人族城池,黑色为妖魔盘踞之地。 放眼望去。 黑色已呈燎原之势,将那一颗颗红点分割包围。 一名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负手立于图前。 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有些消瘦,两鬓微霜,眼角带着疲惫。 正是江东都司总指挥使,陆景春。 “陆大人。” 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堂下响起。 说话之人,坐在左侧首位。 年纪极轻,约莫二十出头。 一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发髻上插着一根木簪。 手里捧着一盏茶,神色从容,与这满堂的焦灼格格不入。 然而。 堂内众人,看向此人的目光中,却无半点轻视。 甚至带着几分忌惮。 龙虎山,小天师,张道玄。 年仅二十七,便已是点墨圆满,更身负龙虎山秘传法,放在整个大唐年轻一辈,亦能称得上是顶尖。 此次下山,便是为了援助苏州而来。 张道玄缓缓开口道:“那孽畜虽受了伤,但并未伤及根本,如今它躲进太湖深处,借那八百里水域疗伤,若是不能将其逼出来......” 陆景春转过身,长叹一口气。 “张天师所言,本官何尝不知,只是那太湖水深千尺,水族妖魔无数,若是贸然入水,便是再来一尊种莲,也无必胜把握......” 如今江东之乱,皆由此妖引发,本体乃是一头异种鼍龙。 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数日前,陆景春联手张道玄,设伏于太湖之畔,可终究还是让它逃入了太湖。 如今。 那畜生龟缩不出,却驱使其他大妖,疯狂冲击江东各郡。 意图很明显。 就是要耗死江东镇魔司。 “京城那边,可有消息?” 张道玄忽然问道。 陆景春揉了揉眉心。 “赵副总指挥已经传信,抽调了京中半数巡察使南下。” “算算日子,先头部队应该快到了。” 张道玄微微颔首,却并未有多少喜色。 “远水难解近渴。” “且不说那些巡察使良莠不齐,便是全到了,面对那头藏在水底的妖王,又有几人能派上用场?” 他这话虽然难听,却也是实情。 水战不同于陆战。 一身本事,到了水里,能发挥出五成就不错了。 除非...... 是那种专修水行功法,或是身负水泽灵印的异人。 可这等人才,便是放眼整个大唐,也是凤毛麟角。 陆景春沉默不语。 他看着舆图上那片代表太湖的巨大黑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若是再过几日,那畜生还不出来。” “本座便亲率都司精锐,强攻太湖水寨。” “哪怕是用命填,也要把那畜生填平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强攻太湖? 那是下策中的下策。 就在此时。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校尉快步入内,单膝跪地。 “报——!” “丹阳郡郎将王水乡求见!” 陆景春眉头微皱。 丹阳那边的局势他是知晓的。 两头大妖联手,丹阳大将重伤濒死,按理说,如今那丹阳城应当是只能龟缩防守...... 这王水乡不过是个郎将,如何能跑到这苏州府来? 莫非...... 丹阳城破了? 念及此,陆景春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沉声道:“让他进来!” 不过片刻。 “卑职王水乡,参见总指挥使大人!” “行了,别整这些虚礼。” 陆景春上前一步,虚扶一把,“丹阳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可是城破了?” 众人也是看了过来。 王水乡抹了一把脸,连连摇头:“没破!没破!” “卑职此番前来,是送我家将军来苏州府求医的!” “求医?” 陆景春愣住了。 “你家将军身中剧毒,经不起颠簸,且丹阳至苏州,百里之遥,沿途妖魔无数,更有丹阳的大妖虎视。” “你们是如何出来的?” “若是半道上遇了伏击,岂不是白白送了你家将军的性命?!” 况且... 与其死在半道上,还不如死在丹阳城头,至少还能拉几个垫背的。 王水乡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大人息怒,卑职......卑职也是没办法,何况如今丹阳大妖已死,我等也是被人一路护送而来......” “护送?”陆景春一愣,试探道:“可是京城来的?” 闻言,王水乡点点头,“正是京城来的大人!镇魔总司,银袍巡察使,姜大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银袍巡查使?! 京城虽远,但总司的规矩大家都懂。 能披上那身银袍的,皆可一人镇压一处危乱! 对于眼下的江东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 “人在哪?” “就在门外。” “快请!” 王水乡闻言,连忙转身离去。 不多时。 两道脚步自回廊尽头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就连那位一直端坐品茶的小天师张道玄,此刻也是微微侧目。 光影交错。 一道修长的身影跨过门槛。 银袍胜雪,玉带缠腰。 领口那一圈雪白的狐裘,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面庞愈发清冷出尘。 大氅之上,还带着些许未干的雨渍。 这么年轻?! 看着那少女的脸庞,众人感到一阵恍惚。 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座的各位大多都有子侄,在这个岁数,怕是还在为了鸣骨境苦苦打熬气血。 可眼前这位...... 陆景春到底是种莲境的高手,养气功夫极深。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迅速回过神来,快步迎上前去。 “姜巡察,久仰久仰。” “本官江南东道都司指挥,陆景春,未曾远迎,还望姜巡察莫怪。” 嘴上说着久仰,心里却在犯嘀咕。 姜月初是谁? 总司的银袍巡查之中,他大多都听闻过其名号。 可何时出了这么一位? 姜月初也不托大,抱拳一礼,神色平静。 “奉总司之命,南下驰援。” 说着,她从腰间解下那枚代表身份的金令,递了过去。 陆景春接过金令,确认无误后,双手奉还。 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是真的。 货真价实的银袍巡察。 “姜巡察一路辛苦。” 陆景春侧过身,指了指左侧首位,“请上座。” 姜月初并未推辞,大步上前,大马金刀地坐下。 第168章 太湖水患 待到姜月初坐定,陆景春拱手道:“姜巡察稍坐,本官需去看看那位老兄弟的伤势,去去就来。” 说罢,他又侧头看向一旁的随侍校尉,眼神凌厉:“好生伺候着,莫要怠慢了贵客。” 校尉心中一凛,连忙点头称是。 随着陆景春脚步匆匆离去,正堂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窗外秋雨淅沥,堂内茶香袅袅。 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银袍少女身上。 “咳。” 一声轻咳打破了沉寂。 张道玄目光在姜月初身上转了一圈:“贫道龙虎山张道玄,见过姜巡察。” 姜月初侧过头,看了那年轻道人一眼,微微颔首:“久仰。” “......” 张道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不过很快便消散,“贫道二十七岁踏入点墨圆满,自问这天赋,放眼大唐也算得上是翘楚。” “可今日见了姜巡察......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银袍巡察......”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话音未落。 一股真气,自那素白道袍之下弥漫而出。 堂内众人皆是陆景春麾下偏将,自然感应到了这股波动,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 小天师心高气傲,如今被一个丫头压了一头,心里不服气也是正常。 姜月初神色未变,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体内,四纹墨丹仅仅是微微一颤。 下一秒。 张道玄差点站起身来。 仅仅是一瞬间。 但他感觉到了。 确是点墨无疑! 而且,其气息之恐怖,绝非普通灵印! 张道玄收敛了气息,再看姜月初时,眼中的轻视早已荡然无存。 “姜巡察好本事,是贫道孟浪了。” 恰逢此时。 陆景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上的官袍沾了些许药味。 “陆指挥使...丹阳大将如何?”有偏将问。 陆景春坐回主位,灌了一大口凉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那毒已入骨髓,想要彻底拔除,非一日之功。” “而且......” 他顿了顿,转过身看向姜月初。 “听王郎将说,姜大人在丹阳,斩了两头点墨大妖?” 姜月初点了点头。 “顺手宰了。” 顺手...... 陆景春嘴角微微抽搐。 看来这位银袍巡察使的含金量,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高。 “姜大人既然来了,有些话,本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如今江东之患,看似遍地开花,实则根源只在一处。” 说到正事,姜月初的面色也是一肃。 “是何?” “太湖。” 说到这,陆景春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盘踞其中的,乃是一头异种鼍龙,自号翻江妖王,一身皮甲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更是修成了种莲境。” “前些日子,本官与张天师联手,在那太湖边上设伏,好不容易重创了那畜生。” “可谁知那厮狡猾至极,拼着硬挨了张天师一记雷法,直接潜入太湖水底,做了缩头乌龟。” “它不仅自个儿躲着不出来,还发号施令,驱使江东各郡潜伏的大妖,疯狂冲击各处城池。” “意图很明显。” 陆景春深吸一口气,“它是要用这满城百姓的性命,拖到它伤势痊愈的那一天。” 姜月初眉头微蹙。 原来如此。 是怕镇守其他郡的大将一同参与围剿么...... 如今闹到这般地步,自然也无人手前去共伐太湖。 一名黑袍郎将苦笑道:“太湖水深千尺,暗流涌动,我等人族武者,未修避水之法,入水之后闭气尚且艰难,更遑论与那等水生大妖搏杀。” “便是张天师......” 众人看向张道玄。 张道玄也是无奈摊手:“贫道的雷法虽然刚猛,可入了水,容易敌我不分......” 陆景春看着姜月初,眼中带着几分希冀。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这位来自总司的银袍,既然能以十七岁之龄身居高位,或许...... “敢问姜巡察......如今修为几何?” 此言一出。 堂内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一众偏将校尉,瞬间安静下来。 就连那一脸淡然的小天师张道玄,也是竖起了耳朵。 虽然早已感知到对方是点墨境,可点墨亦分三六九等。 初境与圆满,那是两个概念。 若是这位姜巡察已至圆满,凭借总司的底蕴与手段,或许真能强行与那种莲妖王碰上一碰。 “点墨中境。” 虽然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这个答案,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陆景春苦笑一声。 十七岁的点墨中境,放在哪里都是惊世骇俗的天骄,是未来的种莲,甚至是燃灯。 可对于眼下的江东而言。 不够。 贸然卷入太湖之战,怕是连自保都难。 堂下众人也是面面相觑,眼中神色复杂。 有惊叹于少女天赋的,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可惜了。 若是再给她十年,不,五年。 或许这江东之困,真能迎刃而解。 陆景春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情绪。 “姜巡察天赋异禀,这般年纪便至中境,实乃我大唐之幸,镇魔司之幸。” “既如此......” “江东一十九郡,如今除了苏州府与少数几处大城,其余各县,皆已是妖魔肆虐,民不聊生。” “姜巡察既受总司之命南下,又身负斩妖除魔之责。” “本官斗胆,想请姜巡察领一支精锐,巡视各郡,清剿那些作乱的点墨大妖,以解各郡燃眉之急。” 这算是给足了台阶,也是最稳妥的安排。 既然打不了大的,那就去清小的。 以姜月初斩杀丹阳二君的战力,去对付那些散落在各地的点墨妖物,那是绰绰有余。 姜月初闻言,眉梢微挑。 不去打那个大的? 也好。 她如今虽然手段繁多,同境几乎无敌,但面对种莲境,确实心里没底。 “陆大人言重了。” ... 直到银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堂中。 陆景春脸上的强撑出的镇定,瞬间垮了下来。 他跌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大人......” 一名偏将上前,欲言又止。 “算了。” 陆景春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人家这般年纪,前途无量,若是本官硬逼着她去太湖送死,别说总司那边没法交代,就是这良心......也过不去。” 堂内一片死寂。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上,听得人心烦意乱。 “可是......”有人忽然开口道:“咱们能等,这江东的百姓能等吗?如今每日都有百姓死于妖魔口腹,若是再拖下去......” 陆景春声音低沉,像是在说服属下,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再等等吧......总司既然抽调了京中半数巡察使南下,定然还有其他银袍巡查......” -------------- 今日三更 实在燃尽了...休息一天..... 抱歉TVT 第169章 余杭郡 江东的官道不比北方宽阔。 两侧皆是密密麻麻的水田与桑林,微风扫过金灿灿的稻谷,可见一波波麦黄色的浪潮,往前蔓延至视野尽头。 哒哒哒—— 一行十余骑,疾驰在泥泞土路上。 为首白马尤为神骏,额生独角,在黑暗中拉出一道残影,将身后的众人甩开了两个身位。 谢听澜伏在马背上,眯着眼,盯着前方那道银白色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作为江东都司指挥使陆景春的亲传弟子,二十二岁,成丹圆满,自问也算是一方天骄。 哪怕与龙虎山的张道玄相比,也不过输在年龄之上。 若是自己也与对方同样年纪,点墨圆满,亦非难事。 直到看见了这位来自京城的姜巡察。 年仅十七,点墨中境。 “这就是总司的底蕴么......” 谢听澜握紧了缰绳,心中暗叹。 “吁——” 前方,那道白影忽然勒马。 云驳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在空中虚踏两下,稳稳停住。 谢听澜连忙勒住缰绳,身后十余名亦是整齐划一地停下。 “姜大人?” 谢听澜策马上前两步,“怎么了?” 姜月初并未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 “前方是何处?” 谢听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舆图,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 “回大人,沿着官道再行三十里,便是余杭郡的地界了。” “余杭......” 提起余杭二字,谢听澜原本还算轻松的神色,沉了下去。 “大人有所不知,这江东一十九郡,若是论起妖患之烈,除了丹阳,便要属这余杭了。” “余杭地处钱塘江入海口,又是运河的南端终点,往日里,这天下财赋,半数出江南,而江南财赋,又有半数经由余杭北上。” “钱多了,人气便旺;人气旺了,自然便被大妖给盯上了。” 姜月初若有所思。 人爱往富贵之地跑,妖魔亦是如此。 荒郊野岭的小妖小怪,也就是吓唬吓唬乡野村夫,真正想成气候的大妖,哪个不是往人堆里钻? “而且......”谢听澜看了姜月初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道,“传闻此地还盘踞着一头点墨圆满的大妖。” 点墨圆满? 姜月初眼神一凝。 “是个什么路数?” 谢听澜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知道。” “不知道?” “那畜生狡猾至极,从未显露过真身。” “就连余杭的那位大将,也只是隔空与它对了一记,便不见其踪影。” 姜月初眯起眼。 藏头露尾,阴险狡诈。 这妖物...怕是有点东西。 “听你这么说,余杭怕是比丹阳还要凶险。” 姜月初淡淡道,“那为何至今还未破城?” 丹阳两大点墨初境联手,便将一位大将逼入绝境。 余杭有点墨圆满坐镇,又有群妖环伺,按理说,早就该沦为死地了。 听到这话,谢听澜挺直了腰杆,朝着东南方向遥遥抱拳。 “因为守在那里的,是岳怀远,岳将军!” 姜月初虽未听闻过这么名号,但从对方的表情可以看出,此人实力应该不差。 “大人久在北方,或许不知。” 谢听澜沉声道,“在我师尊踏入种莲境之前,论实打实的战力,这江东都司第一的名头,一直是在岳将军头上的。” “即便后来师尊破境,也曾亲口说过......” 谢听澜顿了顿,学着陆景春的语气道:“若论杀伐之术,刚猛之气,某不如怀远多矣。” “只要他还活着一口气,余杭的那扇城门,便塌不下来。” 姜月初闻言,眼中倒是多了几分兴趣。 能让那位种莲境的总指挥使如此推崇,这岳怀远,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猛人,坐镇余杭,都无法将那头妖物斩于马下。 这意味着什么? “这妖物......该有多肥啊......” 姜月初喉头微微滚动。 粉嫩的舌尖探出,轻轻舔过有些干涩的红唇。 “大人?” 谢听澜正说着余杭的凶险,一抬头,却见身前的少女神色有些不对劲。 那眼神...... “谢郎将。” 姜月初忽然开口,“我先过去,你们自己跟上。” 话音未落。 只见前方那道银白身影,猛地一夹马腹。 “驾!” 四蹄生风,云雾缭绕。 原本就极快的速度,竟是在瞬间又暴涨了一截。 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撕裂了官道上的宁静,朝着东南方向狂飙而去。 只留下一串飞溅的泥点。 “诶?!姜大人!” 谢听澜傻眼了。 这是做什么? 这般急吼吼地冲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前面是有什么天大的宝贝等着捡! “都跟上!快!” “莫要让姜大人落了单!” ... 钱塘自古繁华。 虽是如今这般情况,但这余杭郡的风貌,依旧与往日并无区别。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运河之水穿城而过,两岸人家尽枕河。 白墙黑瓦,鳞次栉比,即便是在这阴雨连绵的深秋,长街之上依旧是车水马龙。 钱塘江畔,江水滔滔。 “哗啦——” 一声巨响。 浑浊的江水骤然炸开,一道巨大的黑影,裹挟着腥臭的水汽,重重踏在岸边。 身影身高丈余,手持一柄钢叉,丑陋的头颅上长满水草般的绿毛。 “吼——” 妖物仰天嘶吼,手中钢叉猛地挥出。 轰! 岸边一座供行商歇脚的凉亭,瞬间被砸得粉碎。 周围的百姓尖叫着四散奔逃。 妖物咧嘴一笑,也不深入,就在这江边肆虐,或是砸毁房屋,或是掀翻货摊。 不过数息之间。 哒哒哒—— 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穿透雨幕而来。 数百名身着玄色赤纹锦衣,腰佩横刀的汉子,从长街尽头涌出。 面容冷峻,动作整齐。 虽无言语,却尽透萧杀之气。 “杀!” 领头的校尉一声厉喝。 数百把横刀同时出鞘。 妖物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这么快就来了...... “真没劲。” 妖物嘟囔了一句,手中钢叉随意挥舞两下,逼退了几名想要上前的镇魔卫。 它虽然皮糙肉厚,但也犯不着跟这群不要命的疯狗硬拼。 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向小妖王复命了。 念及此,妖物叉转过身,拖着钢叉,迈开大步朝着江水中走去。 然而。 就在它走了两步的瞬间。 一股寒意,骤然锁定了它的气机。 “孽畜!安敢欺我余杭无人?!” 轰——!!! 爆音炸响于天地之间。 雨幕被硬生生撕开一条真空甬道。 一杆通体乌黑、枪身缠绕金线龙纹的长枪,破空而来。 枪尖旋转,带起的气流如蛟龙腾跃,电扫风行。 可带移星陆,升云出鼎湖! 第170章 抢人头? “岳怀远?!” 妖物怪叫一声,大惊失色。 这老匹夫今日怎么来的这么快?! 来不及多想,钢叉横挡。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周遭江水倒卷。 钢叉瞬间崩裂。 长枪去势不减,竟是贯穿它的肩膀,巨大的力道带着身躯向后倒飞,狠狠钉在了江畔的淤泥之中。 “啊!!!岳怀远!杀了我,小妖王定会找你问责!!!”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妖物疯狂挣扎,黑红的妖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江水。 长街尽头。 一道魁梧的身影缓缓显现。 虽然相隔甚远,看不清面容,但那股气势,却让所有镇魔卫心头一热。 “是岳将军!” “岳将军出手了!” 魁梧身影并未多言,只是身形一晃,竟是脚下一踏,贴着地面爆冲至江边。 人在半空,右手虚握。 霸道至极的真气凝聚成形,显然是要给这头重伤的大妖最后一击。 “死!” 一声暴喝。 妖物眼中满是绝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足以轰碎它头颅的铁拳越来越近。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凄厉的破空声,竟是后发先至。 一道银白色的残影,瞬间掠过江畔。 紧接着。 是一抹金白刀光。 噗嗤—— 没有丝毫阻滞。 原本还在挣扎的妖物,瞬间身体一僵。 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妖血如喷泉般爆发,溅了魁梧汉子一身。 【击杀点墨境妖魔,获得其道行一千六百年】 “呼......” 银白色的身影在尸体旁十步开外停下。 锵—— 清脆的归鞘声,在这安静的江畔显得格外刺耳。 她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那个还保持着出拳姿势,此时却僵在原地的魁梧汉子。 “承让。” 岳怀远:“......” 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 抢人头抢得这般理直气壮?! 不过他身为余杭镇魔大将,在镇魔司混了几十年,这点肚量自然还是有的。 虽说被人截了胡,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 尤其是这一身妖血淋漓,着实有些狼狈。 但若非这惊艳一刀,那畜生指不定还能再扑腾两下,到时候这江畔又要多毁几间屋舍,多死几个百姓。 “呼——” 岳怀远长吐一口浊气,将一身黏稠腥臭的妖血尽数震散。 收了架势,这才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少女来。 只一眼,瞳孔便是微微一缩。 好俊俏的女娃娃。 分明是极美的皮囊,却透着一股子令人不敢逼视的清冷煞气。 可看清了其衣物,岳怀远心头一跳。 总司来的巡察使? 还是位银袍?! 可...为何如此年轻?! 岳怀远只觉得牙花子有点疼。 这世道变得也太快了些,京城那地界,如今都盛产这等妖孽了不成? 就在此时。 哒哒哒—— 一阵略显凌乱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匹通体雪白、额生独角的神骏妖马,正耷拉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了过来。 每走一步,都要打个晃,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显然,方才那一记爆发冲刺,自家主子那一脚借力,差点没把这畜生的脊梁骨给蹬断了。 紧接着。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谢听澜领着十余名镇魔卫,火急火燎地冲破雨幕。 一个个气喘吁吁,面色焦急。 待看清江畔那具无头妖尸,以及那道傲立雨中的银白身影时,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谢听澜更是滚鞍下马,冲上前去。 先是与岳怀远打了个招呼,又将目光落在姜月初身上。 “姜大人!” “您......您没事吧?!” 他上下打量着姜月初,生怕这位姑奶奶磕着碰着。 虽陆景春没有明说,可派他跟随姜月初这一举动就能说明,对其安危的看重。 如此年轻的银袍巡查使,要是出了事,别说他没法跟师尊交代,整个江东都司都得吃挂落。 姜月初神色平淡,正欲开口。 一旁的岳怀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插话道。 “这丫头好得很哩,刀快得跟鬼一样,老子拳头还没递出去,脑袋就让她给削飞了。” “将军说笑了。” 面对这位余杭大将带着几分幽怨的调侃,姜月初丝毫没有脸红。 “若非将军那一枪惊艳绝伦,先是震碎了那畜生的兵刃,又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钉在江畔......” “在下不过是恰逢其会,仗着刀利,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罢了。” “这一战,首功当属将军。” 这般认真的语气,反倒是把岳怀远整不会了。 他瞪着一双牛眼,看了看姜月初。 小姑娘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清澈见底,脸上满是真诚。 “这......” 岳怀远张了张嘴,原本一肚子被抢了人头的闷气,竟是被这番话堵得无影无踪。 怎么感觉心中莫名的舒坦...... “咳咳......” 岳怀远咳嗽两声,摆了摆手,豪气干云道:“嗨!提这些作甚,我是无所谓的......” “......” 姜月初微微颔首,并未纠结对方是不是无所谓。 反正人头到手,道行已至。 被人背后说几句,又有何妨。 谢听澜虽年轻,可跟着陆景春混迹多年,自然也不是不谙世事的愣头青。 只这一眼,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 看着岳怀远‘虽然被抢了怪但心里莫名舒坦’的别扭表情,谢听澜心中暗叹。 到底是长的好看。 说点好话,就把这老汉子乐的找不到北了。 “咳咳......” 眼见气氛有些微妙,谢听澜赶紧上前一步,扯开话题。 “岳将军,姜大人一路奔波,咱们是不是......先入城再说?” 他又指了指地上的妖尸,“这畜生虽死,但这满地的狼藉,还得劳烦将军派人收拾一番,免得惊扰了百姓。” 岳怀远一拍脑门,如梦初醒。 “对对对!看我这脑子!” “姜大人,谢郎将,走走走!进城!” “这余杭虽比不得京城繁华,但几道地道的河鲜,还是拿得出手的。” 姜月初并未推辞,只是目光落在那具妖尸上。 “......” 算了。 都已经抢了人家的人头。 再惦记尸首,着实有些不要面皮了。 ... 余杭城内,华灯初上。 虽有妖患在外,但这城内的烟火气,却是并未消减多少。 运河两岸,画舫游弋。 到底是大唐的财赋重地,这份底蕴与定力,确实非寻常郡县可比。 临江的一座酒楼雅间内。 推窗便可见江景,雨后的空气中带着几分湿润的凉意。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东坡肉...... 岳怀远换了一身便服,虽然仍掩不住那一身草莽气,但至少看着没那么吓人了。 “来来来,姜大人,尝尝这鱼!” 岳怀远拎着酒壶,给姜月初倒了一杯,“这可是正宗的西湖醋鱼,用的便是这楼下江里的草鱼,鲜得很!” 姜月初也不客气,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 “......” 清冷淡然的小脸瞬间僵住。 “怎么样?鲜不鲜?” 岳怀远一脸期待。 见姜月初脸色不对,一旁的谢听澜赶紧起身。 “岳将军,方才江畔匆忙,未曾细说。” “这位是姜月初姜大人,乃是受总司之命,特意南下驰援我江东都司。” “姜大人年少有为,在丹阳便是一人斩杀了两头点墨大妖,解了丹阳之围。” “此番前来余杭,便是为了助将军一臂之力,清剿此地妖患。” 第171章 饮马川 趁着岳怀远转头看向谢听澜的功夫。 姜月初飞快地低下脑袋。 “原来如此!” 岳怀远听罢,猛地一拍大腿。 他端起酒碗,冲着姜月初遥遥一敬。 “姜大人,既然你是来帮忙的,那老岳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 “这一碗,我先干为敬!” 姜月初抬起头,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将军客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姜月初也不想墨迹,直奔主题。 “方才来的路上,听谢郎将提起,这余杭地界,还有一头点墨圆满的大妖盘踞?” 听到这话,岳怀远眉头一皱,叹了口气。 “唉......” 姜月初眉头微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以将军的实力,即便杀不了它,也不至于让它在眼皮子底下这般逍遥吧?” 今日一见,岳怀远那刚猛的一枪,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般猛人,同境之中,怕是鲜有敌手。 谢听澜也是一脸不解,忍不住插嘴道:“是啊岳将军,家师曾言,哪怕是当年的种莲大妖,也没见您皱过一下眉头,何至于如此?” 闻言,岳怀远眼神飘忽:“这......这个嘛......” “哎呀,谢郎将,姜大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实在是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说完,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似是想借着酒劲把话咽回去。 谢听澜眉头紧锁。 如今江东局势危如累卵,余杭更是重中之重。 身为一郡大将,说话如此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岳将军,如今姜巡察代表总司南下,便是来解决问题的。” 谢听澜声音沉了几分,“若是连敌人的底细都遮遮掩掩,若是误了大事,这满城百姓的性命,您担待得起吗?” 确实如此。 今日江畔那一幕,回想起来,处处透着古怪。 那妖物虽也是踏入点墨,但在岳怀远这等点墨圆满的猛人面前,不过是随手可灭。 可它偏偏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登岸入城。 这般现象,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那妖魔是个没脑子的傻子。 这显然不对。 没脑子如何活到今日? 要么......这种事,在余杭郡,早就成了常态。 “莫非......” 姜月初身子微微前倾,“这妖物,杀不得?” 岳怀远身子一僵,脸上醉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若是寻常人这般询问,自然不愿多说。 可眼前这位不一样。 巡察使监察天下妖魔,亦要纠察各道镇魔司的渎职之罪。 若是自己再遮遮掩掩,被按上一个知情不报,甚至勾结妖魔的罪名...... 那他岳怀远这颗脑袋,怕是不用等妖魔来取,就要先挂在菜市口了。 “也罢!” “既然姜大人问起,老岳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说个痛快!” 他抬起头,苦涩道:“姜大人,谢郎将,其实说实话......若是寻常的点墨圆满,就算是身负神通的异种,老子拼了这条命,就算不想同归于尽,也能把它那身皮给扒下来。” “何至于留它到如今,让它在钱塘江里兴风作浪,搞得满城人心惶惶?” 姜月初眯起眼。 “那是为何?” 岳怀远道:“姜大人慧眼如炬,正如你所言,这妖物,是真杀不得,这不是头普通的妖物,是有背景的妖物。” 一旁的谢听澜眉头倒竖,“它是妖!你是兵!斩妖除魔乃是天职,有何杀不得?!” 然而。 面对这般质问,岳怀远只是吐出三个字: “饮马川。” 三个字一出。 姜月初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谢听澜身子猛地一僵。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年轻郎将,此刻竟是默默地低下头,拿起筷子,拼命往嘴中送菜。 她看了看一脸颓丧的岳怀远,又看了看装聋作哑的谢听澜。 心中纳闷更甚。 “饮马川?” 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这是何地?” “......” 岳怀远惊疑不定,“姜大人......你......不知道?” 身为总司银袍巡察使,竟然连这般妖族势力都没听说过? 姜月初脸上莫名闪过一丝不自然。 她虽如今实力强横,可满打满算,来到这方世界也不过数月。 平日里不是在杀妖,就是在去杀妖的路上,对于这天下的格局,确实知之甚少。 “咳。” 姜月初轻咳一声,端起茶盏掩饰尴尬。 “我久居陇右苦寒之地,且入职时日尚短,对于这些秘辛,确实......未曾耳闻。” 岳怀远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算哪门子秘辛? 但凡与妖魔打过几年交道,哪怕是种莲观山境,听到那三个字,也得默不作声。 可一想这位是个十七岁就能点墨的妖孽。 妖孽嘛,有些常识上的缺失,似乎也......合情合理? “还是在下来解释吧。” 一旁埋头干饭的谢听澜,终于放下了碗筷。 他叹了口气,神色复杂:“所谓饮马川,并非川流,亦非山岳,而在东海之极,扶桑之东。 “扶桑之东,有万顷波涛,云雾终年不散,世人皆以是海角天涯,可对于妖族而言,那里却是无上圣地。” “据说饮马川共有七十二岛,岛岛皆有大妖坐镇,而统御这七十二岛的,乃是八位妖圣。” 妖圣。 姜月初眼皮一跳。 武道之境,点墨之后是种莲,种莲之后是观山。 唯有跨过观山,点燃心灯,照亮前路,方可称之为燃灯境。 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圣。 大唐立国八百载,这般人物,估计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可那饮马川...... 竟有八尊? 似是看出了姜月初眼中的惊骇,谢听澜苦笑一声。 “更棘手的是,那饮马川并非孤立无援,传闻那八位妖圣,皆是上古异种,跟脚深厚,它们身后,站着的是传说中早已隐世不出的......” “仙门。” 仙门? 姜月初略微撇眉。 这世上,当真有仙? 第172章 说什么大局为重,说什么隐忍求全...... “仙门?” 岳怀远摇头道:“都是些写在志怪古籍里的老黄历了,几千年都没露过头的玩意儿,谁知道是死是活?” “所谓的靠山,不过是那群畜生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罢了,真要是有仙,这世道还能乱成这副狗样子?” 姜月初没接茬,只是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 这世上既然有妖魔,有点墨种莲,更有观山燃灯,所谓的仙,未必就是空穴来风。 谢听澜苦笑一声,“仙门一事确实是两说,但那八尊妖圣却是实打实的存在,如今大唐国力虽盛,但北有蛮族扣关,西有西域妖庭虎视眈眈,若是真要为了一个余杭,与那饮马川正面开战......” 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 “少说也要折损三成国力。” “这还只是保守估计。” 岳怀远叹了口气,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 “陆指挥使为了太湖那头孽畜,已经是焦头烂额,我若是再把这事儿报上去,除了让他分心,没有任何用处。” “若非前几日这些畜生太过放肆,我亦难以出手,只能忍着。” “更何况,饮马川大多妖物,极少来到大唐内陆,这几百年来,双方虽有摩擦,但也算相安无事。” “朝廷也是在隐忍蛰伏,或许几百年后,待我大唐再出几位燃灯境的武圣,或是国力再强盛几分,便能腾出手来,将那海外群妖一举荡平。” “姜大人。” 岳怀远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年轻气盛,手里有本事,见不得这般窝囊事,当年刚入镇魔司时,老子也跟你一样,觉得这世间没有杀不得的妖。”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过来人的萧索。 “可这世道,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趟过去的。” “大唐如今的境地,实在是经不起这般折腾......” 姜月初静静地听着。 这就是所谓顾全大局。 用余杭一郡的委屈,换取整个江东乃至大唐的安稳。 用少数人的命,去填那无底的窟窿,好让大多数人能苟延残喘。 “所以......”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余杭百姓何辜?” 岳怀远身子一僵。 似乎想说什么大道理,可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眸,冠冕堂皇的话,却全堵住嘴中。 若是能杀,谁愿意当缩头乌龟? 谁愿意看着自个儿治下的百姓,被妖魔当成畜生一样随意宰杀? 可他是镇魔大将。 大将守城,守的不仅仅是几人的得失,更是整个江东大局。 最后。 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要怪......” “也只能怪余杭运气不好。” 仅仅是运气不好。 余杭便要容忍一尊妖魔在此地作威作福。 仅仅是运气不好。 那些死在妖魔口中的百姓,便成了顾全大局的牺牲品。 姜月初转过头,看向窗外。 运河两岸的灯火依旧璀璨,画舫里的丝竹声隐约传来,掩盖了江畔的腥气。 “死一人总比死多人要好。” 姜月初喃喃自语,“这话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岳怀远愣住了。 谢听澜也愣住了。 “可是岳将军......” “在这生死面前。” “又有谁,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生路?” 这话太直白。 直白到像是把那层名为大局的遮羞布,硬生生扯了下来。 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真实。 牺牲一郡之地,换取天下安稳。 这笔账在朝堂诸公,乃至镇魔司眼里,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是不得不为的权衡。 可在被送入妖口的余杭百姓眼里。 谁愿意当那个代价? “岳将军的苦衷,我听明白了。” “朝廷有朝廷的考量,将军有将军的难处。” 姜月初神色平淡,缓缓起身,理了理银白大氅。 岳怀远听着,以为这丫头也是要知难而退了。 心中虽有些失落,却也松了口气。 毕竟,若是这位银袍巡察使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非要去捅那个马蜂窝,届时惹出滔天大祸,谁也兜不住。 少女抬起眼皮,忽然问道: “那畜生,如今在哪?” 岳怀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城北三十里,钱塘......” 话刚出口,他猛地反应过来。 浑身汗毛炸立。 等等! 这丫头问这个作甚?! 岳怀远豁然起身。 “姜大人!你......你想做什么?!” 谢听澜也是一脸惊骇,连忙起身阻拦:“姜大人!不可冲动!那可是饮马川......” 姜月初并未理会二人的惊惶。 她拿起桌上的横刀,将其挂回腰间。 转身推门。 外头风雨未歇,湿冷的江风顺着走廊灌入屋内。 吹得那一袭银袍猎猎,领口的狐裘颤动。 少女脚步微顿,并未回头。 只有清冷的声音,伴着风雨声,传入二人耳中。 “我这人,书读得少......” “说什么大局为重,说什么隐忍求全......” “莫说今时今日的我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就算有朝一日,我姜月初战死沙场,辗转落地成泥,这些东西,也绝不会被我放在眼中!” “......” 待到岳怀远与谢听澜回过神来,门口早已空空荡荡。 只余那一句狂傲至极的话语,还在这雅间内回荡。 良久。 岳怀远颤抖道:“疯了...当真是疯了.......” “......” 身旁传来一阵悉索声。 岳怀远转头看去。 只见谢听澜已然起身,默默地抓起了桌上横刀。 “你去哪?” “姜巡察年纪轻轻,已是点墨,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在下无论如何,都要护得姜大人周全。” 言罢。 他不再多言,冲着岳怀远抱拳一礼。 “岳将军,保重。” 直到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只剩下岳怀远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桌前。 “草......” “疯了,一个个都疯了......”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胆子这么大?! 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啊?! 合着就老子一个缩头乌龟? 良久。 岳怀远端起酒碗,送到嘴边,却发现手抖得厉害,酒水洒了一身。 “去你妈的大局!” 索性将碗扔在地上,大步向外走去。 “等等老子!” ----------- 今日本来五更的。 但是等下要出门办事...... 明天十更。 第173章 不斩此妖,我意难平 钱塘江底。 不同于江面的波涛汹涌,此处一片幽暗。 一座由沉船与不知名尸骸搭建而成的水府,静静卧在江底。 水府之内。 “呼......” 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府内回荡。 一头足有十丈长的蛟龙,静静蛰伏在此处。 墨黑色的蛟鳞,泛着幽幽乌光,两根狰狞的龙角,已经分叉出第三根短刺。 这意味着,它离化龙的距离,又近一步。 硕大的竖瞳,微微睁开,满是不耐。 “死了?” 台阶之下,一头半人半虾的妖物,吓得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 “回小妖王的话...是死了...连尸首也被那群黑皮拖了去......” 良久。 黑蛟发出一声嗤笑。 “死便死了。” “本王早就说过,虽然那群黑皮忌惮本王的身份,可到底也是镇魔司的人。” “一群蠢货,仗着本王的威慑,闹得如此欢腾,真当人族是泥捏的不成?” 虾妖不敢接话。 黑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道:“也罢。” “是我没有管教好你们,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镇魔司的大将。” 它虽然来自饮马川,看不起人族,但也知道,大唐的底蕴摆在那里。 若真惹急了眼,转头就把自己剿灭了,就算饮马川替它报了仇,又有何用? 难不成能让它复生不成? 想到这,黑蛟思索一阵,缓缓道:“去告诉岳怀远,本王为了两族修好,愿退让一步,从明日起,本王不再纵容手下入城。” 虾妖一愣。 不能吃人? 那咱们跟着你作甚? 当然,这话它没敢说。 黑蛟慢条斯理继续道:“但这么多张口,总得吃饭......这样把,让他自己每日巳时,往江里送百头两脚羊,记住喽,要细皮嫩肉的,老弱病残,就别拿来糊弄本王了。” “另外......” 它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凡人血气太弱,总归是不大够用。” “除去一百个凡人,再加五个武夫。” “若是凑不够数,那就别怪本王亲自上岸去取了。” ... 余杭城北。 “快!再快点!” 谢听澜伏在马背上,眼看着银白色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中焦急不已。 身后十余名镇魔卫亦是如此,一个个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催动坐骑。 可哪怕是赤瞳这种有着一丝妖兽血脉的良马,在云驳这种总司专供,甚至能踏云而行的异种面前,依旧显得笨拙不堪。 “该死!” 谢听澜狠狠一拳砸在马鞍上,恨不得自个儿生出四条腿来。 就在此时。 轰——!!! 身后传来一声雷鸣般的爆响。 谢听澜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一道魁梧如黑塔般的身影,并未骑马,而是凭借肉身,在这官道之上狂奔。 每一步落下,地面便是一颤,借着这股恐怖的反震之力,身形带着呼啸的风声,瞬间掠过谢听澜等人的头顶。 “岳......岳将军?!” 谢听澜惊呼出声。 只见岳怀远身着黑铁重甲,手提一杆丈八长的乌金铁枪,浑身煞气滚滚。 “都给老子滚回去!这趟浑水,不是你们能趟的!” 话音未落。 那道魁梧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前方那道即将消失的银白流光,疯狂追去。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 姜月初只觉身侧风声大作。 侧头看去。 只见岳怀远大步流星,竟是硬生生凭借两条腿,追平了云驳的脚力。 这老匹夫,好强横的身法! “吁——” 姜月初一勒缰绳,云驳缓缓减速,最后停在一处高坡之上。 此处距离钱塘江畔,已不足五里。 涛声隐隐,妖气森森。 岳怀远也随之停下脚步,“姜大人,跑这么快作甚?放心,那畜生跑不了。” 姜月初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这句调侃。 她的目光越过岳怀远的肩膀,看向空空荡荡的身后。 “就你一人?” “怎么?嫌老子不够格?” 姜月初摇摇头:“谢听澜他们呢?” “让他们回去了。” 岳怀远从怀里摸出一个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胡须淌下。 “那头畜生是点墨圆满,若是真的动起手来,除了咱们俩,剩下的人去了也是送死。” 说到这,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余杭城。 “再说了,这城里还得有人守着。” “若是咱们败了,只要余杭城还在,只要镇魔司的大旗没倒,这满城的百姓,心里头就还能有个念想。” 姜月初沉默片刻。 “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能咋办?” 岳怀远嗤笑一声:“当兵吃粮,卖命守土,天经地义。” “倒是你......” “丫头,你前程远大,何必为了这余杭的一烂摊子事,把自个儿搭进去?”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么...... 闻言,姜月初伸手接了几滴雨,感受手中冰凉。 如寒梅破雪般的笑容,忽然出现在少女脸上。 “岳将军觉得,我算不算好人?” 岳怀远一愣,没想到这丫头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肯为了这满城百姓去跟饮马川的妖崽子拼命,若还不算好人,那这世上怕是没好人了。” 姜月初摇了摇头,目光越过那滔滔江水,似乎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说实话,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自打来到这方世界,睁眼便是这混乱的世道。 为了活命,为了变强。 若真的是大慈大悲的好人,当初又怎会对裴长青出手? “我这双手,沾的血未必比那江里的畜生少。” 姜月初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掌,“以往救人......不过顺手罢了。” 岳怀远沉默,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却并未觉得反感,反而觉得这丫头真实得可爱。 “可今日这事,不顺手。” 姜月初收回手,重新握住刀柄,声音清冷,“不仅不顺手,甚至还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 “因为我不爽。” 姜月初转过头:“我姜月初练刀至今,求的便是一个念头通达。” “若是今日见了这般事,便要让我把这口心气给咽下去,那我所求的一切,又有什么意味?” 今日退了这一步,承认了这牺牲少数保全多数的狗屁道理。 那明日呢? 若是明日那妖魔要吃的是她姜月初,是不是也该为了大局,乖乖把脖子伸过去? 这世上的道理很多。 但在姜月初这里,道理只有一个。 那就是手里的刀。 刀锋所指,便是道理所在。 “不斩此妖,我意难平。” 第174章 一水,难容二蛟 钱塘江畔。 江水滔滔,深不见底。 姜月初勒马江畔,任由江风吹乱了满头青丝。 “便是此处了。” 岳怀远站在她身旁,看着江面,面色凝重。 “那畜生在江底修了一座水府,平日里就缩在里面。” 说着,这位余杭大将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畜生虽然狂妄,却也惜命得紧,深知人族武者不通水性,一旦入了水,一身本事十去七八,还要分心闭气,是以只要不是为了进食,它断然不会轻易离开老巢半步。” “不过......” 他猛地解下身上的黑铁重甲,又开始解贴身的软甲。 “岳将军这是作甚?”姜月初侧目。 “勾引。” 岳怀远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疤,在这凄风苦雨中,竟是冒着腾腾热气。 “点墨圆满武夫的血肉,对那畜生而言,可是大补之物。” “若是平日,我在城中,它自然不敢与我动手,可若是......” 说着,借着枪尖,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 鲜血瞬间涌出。 “若是我卸了甲,再收敛一身真气,装作力竭受伤的模样下去扑腾两下,我就不信,送上门的肥肉,它能忍得住不张嘴!” 这哪里是勾引。 分明是以身为饵,拿命去赌。 一旦入水,若是那大妖暴起发难,岳怀远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要它敢露头咬我......” 岳怀远眼中凶光毕露,“姜大人,你在岸上守着,待它破水那一刻,你便出刀!” 说罢。 这魁梧老汉子深吸一口气,就要纵身跃入那滚滚江水之中。 一只手,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岳怀远身形一顿,回头看去。 只见那银袍少女不知何时下马,已然站在他的身边。 “姜大人?” 姜月初摇了摇头,手上的力道却是不容置疑,硬生生将其按在原地。 “何须这般麻烦?” “麻烦?”岳怀远瞪大了眼睛,“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除此之外,咱们还能怎么着?难不成拿根鱼竿把它钓上来?” 他一生练武,偏科严重,专修杀伐之道。 其余门路,算是一窍不通。 若是对付其他陆上妖魔也就算了,可若是遇到水泽大妖,除了这般勾引,还真没什么逼其现身的办法。 姜月初没接茬。 她松开手,缓步走到江畔边缘。 丹田之内,四纹金丹,疯狂旋转。 浩瀚的真气如大江大河般奔涌而出,瞬间流转全身。 “呼......” 姜月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睁眼时,眼底深处,已是一片猩红。 随后,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银白大氅都未曾解下。 清冷的银色身影,直挺挺地扎入了滚滚钱塘江中。 转瞬即逝。 只留下江面上翻涌的浑浊浪花,以及那一圈圈迅速扩散的涟漪。 “啊?” 岳怀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却只是抓了一把潮湿的江风。 指尖离那银袍的一角,仅仅差了寸许。 “这......这丫头疯了不成?!” 这钱塘江水深流急,暗流无数,更别提对方还是水泽大妖。 就算是自个儿这种在江边长大的,下了水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着了道。 这丫头倒好。 一声不吭,不管不顾,就这么跳下去了? 这哪里是去斩妖,分明是去投江! “妈的!” 岳怀远暗骂一声,也顾不得这么多,赤着上身,猛地纵身一跃。 轰——!!! 巨大的身躯砸入水中,激起丈高的浪花。 ... 江水冰冷。 入水的瞬间,世界变得一片浑浊与幽暗。 滔滔江水裹挟着泥沙,若是寻常人,怕是难以辨别方向。 然而。 姜月初并未感到丝毫不适。 周遭的水流,并未阻碍她的动作,反而像是无数双手,托举着她,推动着她。 衣袍在水中舒展,鸦羽色的黑发如瀑般散开。 姜月初悬浮在水中,并未急着下潜,而是微微侧头,看向这深邃黑暗的江底某处。 “果然......” 她嘴角微微上扬,“你也注意到我了么?” 凡是水泽精怪,大多独居,领地意识便极强。 尤其是那身怀龙族血脉的蛟龙之属,更是霸道至极。 俗语云,一山不容二虎。 这江水亦然。 一水,难容二蛟。 不知为何,或许是收录了白蛟的缘故。 在入江的瞬间,一股莫名的躁动,便从血脉深处涌了上来。 厌恶。 排斥。 以及一股想要将其撕碎的暴虐欲望。 呼噜噜—— 江底淤泥翻涌。 一股威压,自那水府之中缓缓苏醒。 巨大的黑影,缓缓游出水底。 它并未急着动手,而是有些疑惑地盯着那个悬浮在水中的银袍少女。 人族? 不对。 为何在这个卑贱的人族身上,它嗅到了一股令它极度厌恶,却又隐隐感到忌惮的气息? “哪来的杂种......” 心中嘀咕一句,微微昂起头颅,漠然道:“家里长辈没教过你规矩么?这钱塘江八百里水域,既已插了本王的旗,便是有主之地。” “速速离去,念你年纪尚轻,又不懂事......本王饶你不死。” 倒也不是它惧怕眼前这银袍少女。 左右不过是个杂种罢了,如何比得上它这般正统黑蛟血脉? 真正让它罢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蛟龙一族,血脉本就珍贵至极,且极难繁衍。 相比于人族那种为了所谓正统、嫡庶打得头破血流,甚至父子相残的狭隘, 妖族,尤其是它们这种高等血脉,对于同类的包容度,反倒要高得多。 哪怕是与卑贱人族杂交出来的混血。 只要沾了蛟字,那便算是半个自家人。 这世道,能遇见个活着的同族不容易。 若是随手打杀了,未免有些可惜。 黑蛟心中这般想着,竖瞳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慈爱。 就像是看着一个离家出走,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 然而。 回应它的,却是一声轻嗤。 呛啷——! 姜月初反手拔刀。 乌沉长刀出鞘,在这幽暗的水底,划出一道凄厉的金线。 少女眼底深处,猩红愈发浓郁,哪里有半点认亲的意思? 黑蛟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不知好歹的东西!” “本王念及同族之情,给你一条生路,你......” 第175章 三蛟齐聚 浩瀚真气灌入刀身。 轰——!!! 江水炸裂。 姜月初脚下一踏,身后的江水瞬间被踩出一个真空的空洞。 借着这股恐怖的反推之力,整个人化作一道银白色的流光。 无视了水的阻力,瞬间跨越数十丈的距离。 刀锋所指,直取黑蛟! “找死!!!” 黑蛟彻底暴怒。 没想到这个混血杂种竟敢主动挑衅,甚至一出手便是杀招。 吼——!!! 震耳欲聋的龙吟,在幽暗的水底炸响。 紧接着。 一道幽蓝色的寒芒,自大口中喷吐而出。 轻冰薄玉状不分,一尺寒光堪决云。 刀身通透,光如满月。 甫一出现,原本暗涌的江水,竟是有了一瞬凝滞。 仿佛星河一净,江海回流。 黑蛟头颅微低,竟是以口衔刀。 借着水势,龙首猛甩。 轰隆隆——!!! 淤泥翻卷。 铛——! 金铁交鸣之声,穿透了厚重的江水,震得人耳膜生疼。 姜月初只觉虎口一麻。 一股极其阴寒霸道的劲力,顺着刀柄倒灌而入。 身形在水中暴退数十丈,双脚在虚空中连踏,踩爆一连串气泡,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再看那头黑蛟。 庞大的身躯亦是被反震之力掀翻,在水中翻滚数圈,将那幽蓝长刀死死咬在口中,眼中凶光更甚。 竟是......势均力敌! 姜月初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眼底那一抹猩红微微闪烁。 目光锁定在黑蛟口中幽蓝长刀之上。 以往斩妖,哪怕是点墨境的大妖,仗着的也不过是强横的肉身,或是那天赋异禀的神通。 即便有兵刃,大多也是些粗制滥造的凡铁。 最多也就像白猿公那般,用自己的脊柱化作兵刃。 可这黑蛟口中之物...... 材质非金非玉,内蕴寒煞,不仅坚硬得离谱,竟能硬抗自己《白虎庚金刀》而毫发无损。 “宝具么......有点意思。” 姜月初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舔了舔嘴角。 既是宝具。 杀了这畜生。 这刀便是我的了...... 一招错开。 黑蛟心头不敢丝毫大意,身躯猛地一盘。 口中幽蓝长刀光芒大盛。 下一瞬。 崩——! 江水被硬生生撞碎。 庞大的蛟躯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万钧之势,朝着姜月初狠狠撞来。 口中长刀,直指咽喉! 姜月初漠然绷紧全身,身后的银白大氅如莲花般绽放。 身后,一尊巍峨如山的黑熊虚影,与一头吊睛白额猛虎,同时浮现。 熊君之力,主御与力。 虎神之威,主杀与煞。 两股截然不同的妖力,在这一刻,竟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姜月初双手紧握刀柄,眼底红芒暴涨。 在那幽蓝长刀即将临身之际。 一身怪力,尽数倾泻于刀锋之上。 迎着那狰狞的龙头,一刀劈下! 铛——!!! 黑蛟口衔利刃,眼中满是疯狂,死死顶住那柄乌刀。 想要凭借种妖魔肉身的恐怖力道,将眼前这只杂种硬生生压垮。 然而。 下一刻,它眼中的疯狂化作了惊骇。 只见那银袍少女双臂之上,衣袖瞬间炸裂。 原本白皙的手臂上,竟是浮现出一层层细密的黑红鳞甲。 血肉魔装! 更有七八道狰狞的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姜月初咬紧牙关,双臂之内,似有万兽齐鸣。 轰——!!! 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自那纤细的身躯中爆发而出。 原本幽静的江底,此刻仿佛化作了修罗妖狱。 黑蛟身上涌动着墨黑色的妖气,腥臭扑鼻,遮蔽水光。 而姜月初身上,却是金光与血芒交织,凶煞无边。 竟是比那大妖还要像妖! 咔嚓! 黑蛟只觉一股巨力传来,牙关竟是一阵酸软。 口中那柄衔着的幽蓝长刀,硬生生压得向后倒挫。 刀背狠狠磕在了它的上颚之上。 “你......” 黑蛟心中惊怒交加。 耻辱! 奇耻大辱! 堂堂饮马川黑蛟一脉,竟是被一个人族杂种,在力量上正面压制? 可便在此刻。 头顶上方,骤然传来一阵寒意。 黑蛟瞳孔猛缩,下意识地想要抬头。 轰隆隆——!!! 一道魁梧的身影,如陨石坠海,破开重重水压。 枪身剧烈旋转,在水中带起一道恐怖的白色涡流,犹如一条怒龙出海。 枪尖一点寒芒先至,随后枪身如龙蛇起陆。 借着下坠之势,将一身刚猛真气尽数凝聚于那一点之上。 一出手,便是绝杀! 昂——!!!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嘶鸣。 岳怀远赤裸的上身之上,光芒大盛。 一尊通体墨绿,鳞爪飞扬的青蛟虚影,自他背后冲天而起。 那青蛟虽也是蛟,却少了几分妖气,多了几分煌煌军威。 盘旋于那乌金长枪之上,张牙舞爪,与枪势合二为一。 “岳怀远!!!” 到了此刻,黑蛟终于反应过来。 这哪里是什么同族相斗! 这分明是大唐镇魔司要伏杀它! 铁枪狠狠点在黑蛟的颈脖之处。 虽然有坚硬的龙鳞护体,但这蓄势已久的一枪,又岂是那么好接的? 咔嚓! 数片脸盆大小的黑色鳞片瞬间崩碎。 枪尖入肉三寸,带起一蓬猩红的血雾。 “吼——!!!” 剧痛让黑蛟彻底发狂。 它猛地甩动龙首,拼着嘴角被宝刀割裂,硬生生震开了姜月初的压制。 随即龙尾一摆,逼退了想要乘胜追击的岳怀远。 身形暴退百丈,惊疑不定地看着两道身影。 一个,已经足够棘手。 如今两个联手...... “尔等......” “当真要与我饮马川为敌?!!” 闻言。 岳怀远在水中无法开口,只是一双虎目微微侧转,瞥向身侧的少女,想看看她的意思。 同时,心中暗暗吃惊。 这丫头...... 这模样,哪里有半点人族的影子。 双臂覆鳞,青筋暴起,背后更是熊虎双煞缠绕。 若非那身银袍还在,他都要以为是哪头化形的大妖在跟这黑蛟抢地盘。 这般凶戾霸道的手段,到底是向天地求了个什么灵印? 似是察觉到了岳怀远的目光。 姜月初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随后。 红唇轻启。 “杀!” 话音未落。 少女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 江水被恐怖的怪力瞬间踩爆,留下一团炸裂的白色气泡。 再出现时,已至黑蛟头顶。 双手持刀,高举过头。 背后黑熊虚影,仰天咆哮。 巨大的熊掌与少女纤细的手臂重叠。 乌沉长刀之上,猛虎环绕。 第176章 控水·鱼腹藏 同一时刻。 岳怀远亦是动了。 这位余杭大将虽心中惊骇,但手底下的功夫却是没有半点含糊。 几乎是在姜月初动的瞬间,他手中的乌金长枪已然如怒龙出海。 身形紧随少女身后,枪尖旋转。 二人皆是斩妖除魔的老手。 虽是第一次配合,但这其中的默契,却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一般。 一人主攻,一人掩杀。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一出手便是绝杀! “吼——!!!” 黑蛟惊怒交加。 危急关头,它猛地一甩头颅。 口中衔着的那柄幽蓝长刀,在水中划出一道弧线。 寒煞爆发! 周遭江水瞬间凝结成冰,化作一面厚重的冰墙,挡在身前。 然而。 咔嚓! 一声脆响。 冰墙在这一刀面前,瞬间崩碎成漫天冰屑。 刀锋去势不减,直取龙首! 黑蛟大骇,只能仓促间举起口中宝刀格挡。 铛——!!!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黑蛟只觉一股巨力顺着牙关传来,震得它头颅发昏。 还没等它缓过劲来。 一点寒芒,已若毒蛇吐信,自那漫天冰屑与泥沙中钻出。 岳怀远到了! 并未去硬撼那坚硬的龙角与宝刀,而是顺着姜月初劈开的空档,直刺黑蛟最为柔软的下颌! 噗嗤——! 枪尖入肉,鲜血狂飙。 “嗷——!!!” 粗壮的龙尾猛地横扫而出,裹挟着万钧水压。 岳怀远眉头微皱,刚想收枪回防。 却见一道银白身影,竟是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贴着那横扫而来的龙尾,极其惊险地擦身而过。 紧接着。 她左手成爪,猛地探出。 五指之上,黑红鳞甲覆盖。 指尖更是延伸出数寸长的锋利骨刃。 噗! 狠狠扣入了龙尾的鳞片缝隙之中。 “起!” 心中一声低喝。 姜月初竟是凭借着这一抓之力,硬生生止住了那庞大龙尾的扫荡之势。 紧接着。 腰腹发力,猛地向下一掼! 轰隆隆——!!! 黑蛟那长达十丈的庞大身躯,竟是被这个看似渺小的人族少女,硬生生抡了起来,重重砸在江底。 岳怀远看得眼皮直跳。 好家伙! 这真的是点墨境? 你踏马在不会是种莲境搁这扮猪吃老虎吧? 但他并未愣神。 趁着黑蛟被砸得七荤八素的瞬间。 岳怀远双脚在水中连踏,身形高高跃起。 手中大枪高举过头顶,一身真气毫无保留地灌入枪身。 “死来!!!” 然而。 枪尖在距离黑蛟颅前几寸停住,竟是再无法向前半寸。 岳怀远瞳孔猛地收缩。 视线顺着枪杆望去。 只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正死死攥住乌金枪杆。 柔弱无骨的手掌之上,此刻却是仿佛蕴含着搬山卸岭的恐怖巨力。 甚至指节间隐约可见黑红色的煞气流转。 岳怀远心头狂跳。 相比于这丫头此刻展现出的恐怖怪力,更让他心惊的是——为何要阻止?! 杀别的妖,或许是大功一件。 但这头黑蛟不一样。 它是饮马川的种。 杀了它,便是彻底与那一海之隔的庞然大物撕破了脸皮。 朝廷为了大局,定然会震怒。 饮马川为了颜面,定然会报复。 这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谁沾上谁倒霉。 岳怀远心中苦笑。 他也是抱着这般想法,才抢着出这一招绝杀。 眼前的丫头才十七岁,前途无量,而自己不过是个年过半百,困守一隅的粗鄙武夫。 与其让这丫头背上这口黑锅,毁了大好前程,不如让自己这个老骨头来扛。 不论是朝廷的问责,还是饮马川的怒火。 何必惹上这般因果? 岳怀远嘴唇蠕动,想要开口,却忘了此刻还在水底,只能用眼神疯狂示意。 然而。 面对老将那近乎恳求的目光。 姜月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下一瞬。 五指松开枪杆,手掌轻轻一推。 一股柔和力道传来,将岳怀远连人带枪,推开了数丈之远。 紧接着。 少女手腕翻转。 乌沉长刀,在水中划出一道半圆。 飒——!!! 水流被刀锋整齐地切开。 长刀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黑蛟头颅狠狠扎了进去。 噗嗤! 【击杀点墨境生物,获得道行三千二百九十七年】 【道行:五千一百四十七年】 【检测到未收录妖物,是否消耗道行收录?】 许久未见的提示终于出现。 姜月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依稀记得,自己上次收录妖物,还是上一次。 没想到,时隔多日,终于是碰到了一头可收入的妖魔。 虽然基本上收录一次妖魔,便等于从这妖身上获得的道行都要砸在其中。 可道行有大把机会去赚。 收录妖魔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 念及此,不再犹豫。 “收录。” 面板之上,那刚刚暴涨至五千出头的数字,瞬间如决堤江水般狂泻而下。 转眼间,便只剩下一千三百余年。 画卷缓缓展开。 墨色翻涌,勾勒出龙角峥嵘,鳞爪飞扬。 一头通体漆黑,神态倨傲的蛟龙,盘踞于波涛之中,不可一世。 【成功摹影黑蛟蛟椿,获得妖物馈赠。】 【获得神通,控水·鱼腹藏:黑蛟一脉天赋异禀,腹中藏有须弥芥子,可吞江河,可纳万物】 一股奇异的暖流,停在了胃部。 姜月初只觉腹中一阵温热,紧接着便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仿佛那个位置,凭空多出了一片虚无的空间。 不大,约莫也就是一座小湖泊的大小。 但这感觉...... 姜月初下意识地伸手,隔着银袍按了按自己平坦紧致的小腹。 “......” 好家伙。 前世看小说,别人主角不是储物戒,就是储物袋。 怎么到了自己这里...... 储物胃? 这算什么? 不过...... 姜月初感受着腹中那片奇异的空间,心中那点吐槽很快便被实用主义所取代。 怪是怪了点。 但好用啊。 第177章 吞蛟 江水浑浊。 岳怀远提着乌金长枪,借着水流的浮力,缓缓游回。 庞大的黑蛟尸首,静静悬浮在水中,龙血还在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江水。 死了。 真的死了。 这位余杭大将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最后落在了银白身影上。 少女手持乌沉长刀,身姿纤细,在这如山的尸骸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可就是这般渺小的身躯,却蕴含着斩龙的伟力。 岳怀远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若是...... 若是大唐的老一辈能再硬气几分。 何至于让一个十七岁的女娃娃,扛着这般沉重的担子。 心中长叹一声,收起长枪。 他游到姜月初身侧,指了指头顶上方那浑浊的水面,又指了指身旁那具巨大的黑蛟尸首。 随后,摆了摆手。 眼神凝重,带着几分警告。 意思很明显。 这畜生虽死,但这尸首是个大麻烦。 千万不要做出拿这尸首去朝廷领功的念头。 最好是毁尸灭迹,就当它失踪了。 姜月初看懂了那个眼神。 不仅没觉得憋屈,反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正合我意。 姜月初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随后。 在岳怀远惊愕的目光中。 少女缓缓张开红唇,对着庞大龙尸,猛地一吸。 嗡——!!! 腹中那团奇异的暖流瞬间转动。 不过眨眼之间。 原本塞满了视野的巨大肉山,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底空空荡荡,只剩下还在翻涌的泥沙,证明着方才这里确实躺着一头庞然大物。 “???” 岳怀远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那么大一头蛟龙,就这么......没了?! 这踏马是什么妖法?! 姜月初并未理会老将那见了鬼般的表情,只是满意地拍了拍肚子。 腹中那片须弥空间内,黑蛟尸首静静躺着,连幽蓝宝刀,也一并收了进去。 当真是方便至极。 以后若是再遇到暂时无法吸收的妖魔尸首,也不用再苦恼了。 当下。 双脚一蹬,身形如游鱼般窜起,朝着水面游去。 ... 哗啦——! 两道身影先后破水而出。 此时雨势已歇,乌云散去,一轮冷月挂在天边,洒下清辉。 两人爬上江畔。 岳怀远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渍,几步窜到姜月初面前。 “姜......姜巡查?!” 他围着少女转了两圈,语气惊疑不定。 “那......那畜生的尸体呢?” 虽然知道有些武学神通诡谲莫测,但这让整条蛟龙凭白消失的场面,实在是超出了他这几十年的认知范畴。 姜月初拧了一把湿透的衣袖,神色淡然。 “一点小手段罢了。” “我那灵印特殊,自成一方空间,可纳万物。” “方才将军不是示意我毁尸灭迹么?” “我想着这江底也不保险,万一被那饮马川的探子寻到了残骸,也是个麻烦,索性便收了起来。” 灵印? 岳怀远一愣。 随即恍然大悟。 是了。 这灵印,乃是武者向天地所求,千奇百怪,各有神妙。 既然有人能求得呼风唤雨,有人能求得铜皮铁骨。 这般手段,似乎也合情合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岳怀远喃喃自语,看向姜月初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若是没看错的,方才在水中,少女身后的一虎一熊,杀伐之中,强横无比。 如今连行囊都省了。 这灵印,求得当真是......实用啊。 短暂的惊愕过后,脸上迅速堆起一抹释然。 “这般也好......” 重新将那沉重的黑铁甲胄一件件往身上套,动作麻利,嘴里却也没闲着。 “姜大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至于谢听澜那小子......是陆指挥使一手带出来的亲传弟子,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自然知晓,饮马川虽强,可到底隔着茫茫东海,只要咱们封锁消息,那群海外的畜生想要察觉到这边的异样,少说也得个把月。” “等它们派了探子,跨海而来,再摸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系好最后一根甲带,岳怀远提起那杆乌金长枪。 “怎么着,也得是大半年后的光景了。” 大半年。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不过是两季庄稼的收成。 可对于如今这瞬息万变的乱世,对于拥有百妖谱的姜月初而言。 大半年,足以发生太多事了。 “半年......” 姜月初轻抚刀柄。 若是给她半年时间,届时那饮马川真要来人寻仇......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真不好说。 “走吧。” 姜月初翻身上马。 云驳虽然先前累得够呛,但此刻似是感应到了那头恐怖的大妖气息消散,也恢复了几分精神,打了个响鼻,四蹄生云。 岳怀远将那杆大枪往肩上一扛,迈开步子跟在马侧。 “这雨停了,风倒是更冷了。” “那西湖醋鱼没吃完,可惜了,不过这会儿回去,让厨子热一热,再烫两壶黄酒,正好去去这一身的寒气。” 闻言,姜月初小脸一僵,转过头认真道:“岳将军。” “咋了?”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日更是刚刚联手斩妖,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为何要害我?” “......” ... 往回走了约莫十几里地。 远远便瞧见谢听澜领着十余名镇魔卫,正焦急地在路口徘徊。 见得那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谢听澜身子一震,连忙策马上前。 “姜大人!岳将军!” 谢听澜目光不住地往二人身后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那畜生呢?” 岳怀远面无表情:“跑了。” “跑......跑了?” “那可是点墨圆满的大妖,又是水泽妖物,一心想跑,咱们还能拦得住不成?” 岳怀远谎话说得理直气壮:“不过那畜生也不好受,挨了姜大人一刀,又吃了老子一枪,不死也得脱层皮,估计是吓破了胆,钻回东海老家去了。” 谢听澜是个聪明人。 当下便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跑了? 怕是连渣都不剩了吧。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深吸一口气。 “既然妖魔已退,那便是余杭之幸。” “夜深露重,两位大人激战劳累,还是尽早回城歇息吧。” 第178章 连破三境!点墨后境! 余杭城内,夜色渐深。 一行人并未往镇魔司或官驿去,而是拐入了一处临河的幽静巷弄。 巷口植着几株老桂,虽过了花期,空气中却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甜香。 朱漆大门,门环锃亮。 两侧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姜大人,官驿那边人多眼杂,镇魔司那边又太过吵闹,今晚便委屈大人,在我这寒舍将就一宿。” 姜月初抬头打量了一眼,微微颔首。 “叨扰了。” 跟在身后的谢听澜,却是眼皮子一跳。 寒舍? 这可是余杭岳家的祖宅。 岳怀远虽是一介武夫,但这岳家在余杭算是半个世家望族。 虽比不上那些传承千年的江东名门,但也算是家底深厚。 往日里,便是京中来了金袍巡察,或是都司里的高官莅临,也是公事公办,最多也就是安排在城中最好的客栈。 毕竟,公是公,私是私。 官场上的面子给足了便是,何至于把人往自个儿家里领? 如今,岳怀远竟是直接把这祖宅大门敞开,用来招待姜月初,足以见这老匹夫对姜姑娘的喜爱。 谢听澜心中暗叹。 啧啧。 自己倒是也沾了光,能住进这平日里旁人难进的岳府。 众人跨过门槛。 入目便是典型的江南园林景致。 回廊曲折,假山叠翠,一池碧水在月色下波光粼粼。 虽是深秋,却不见萧瑟,反倒透着几分雅致与温婉。 “翠儿,红袖。” 岳怀远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两名身着青衣的丫鬟快步从回廊那头迎了出来,虽见着岳怀远那一身煞气,却也不怕,只是盈盈一福。 “老爷。” “带姜大人去西厢房歇息,顺便去备些热水。” 岳怀远转头看向姜月初,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细心。 “姜巡查,这两个丫头是我府里最机灵的,有什么缺的短的,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姜月初并未推辞。 “多谢。” 随着丫鬟穿过回廊,进了西厢。 屋内陈设雅致,紫檀木的桌椅泛着幽光,屏风上绣着烟雨江南图。 两名丫鬟手脚麻利,伺候着姜月初宽衣解带。 待到大氅解下。 姜月初低头,看着那一身银丝滚边的锦袍。 原本做工精良的银袍,此刻却是有些惨不忍睹。 尤其是两条袖管。 自手肘往下,早已炸裂成丝丝缕缕的布条。 虽然经过这一路的风干,上面的江水已干,但那破败的模样,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一名丫鬟捧着那炸裂的袖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惊讶,却极有规矩地没有多问,只是轻声道: “大人,这衣裳......奴婢拿去给您缝补一番?” 姜月初摇了摇头。 这料子是总司特供,寻常针线哪里补得了。 况且。 都碎成这样了,补好了也是个补丁摞补丁。 堂堂银袍巡察使,穿着百家衣出门,成何体统? “不必了。” 姜月初随手将外袍褪下,扔在一旁的架子上。 等回了京城,再去总司领一套吧。 反正也是公家出钱。 不心疼。 “水备好了吗?我要沐浴。” ... 洗完了澡,两名丫鬟手脚麻利,收拾了一番屋子,又极为恭敬地替那位年轻的大人掩好了门窗,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姜月初只着一身素白的丝绸寝衣,盘腿坐在紫檀木的大床之上。 湿漉漉的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 在烛火映照下,显出几分慵懒与柔和。 “呼......” 她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张开了。 哪怕自己如今已经踏入点墨,可一桶热水泡下来,也是难得的享受。 姜月初并未急着歇息。 她心念微动,腹中奇异的暖流微微一颤。 嗡—— 幽蓝色的光芒,凭空出现在掌心。 这是一柄通体晶莹剔透,宛如蓝玉铸就的长刀。 刀身修长,略带弧度,刀柄处,雕刻着一条盘旋的蛟龙,龙首吞口,龙尾做环,栩栩如生。 屈指一弹刀身。 叮——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余音袅袅,竟是让这屋内的温度都凭空降了几分。 “好刀!” 回想起先前黑蛟使出的手段,心念一动,体内真气顺着掌心,毫无保留地灌入刀身。 嗡——!!! 长刀骤然爆发出一声龙吟。 刀身之上,幽蓝色的光芒暴涨。 一股极致的寒意,瞬间席卷而出。 咔嚓咔嚓—— 以姜月初为中心。 身下的床榻锦被,乃至地面的青砖,竟是在这一瞬间,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姜月初只觉手心一凉,那股寒意甚至想要顺着经脉反噬。 “好霸道的寒气。” 她不惊反喜。 若是配合自己的庚金刀意。 一金一水,金生水旺。 不仅没有丝毫排斥,反而相辅相成,威力倍增。 姜月初轻抚刀身,爱不释手。 “通体如蓝玉,寒气似冷月......往后,便唤你寒月吧。” 随手将刀横放在膝头。 姜月初闭上眼,意识沉入腹中那片须弥空间。 庞大的黑蛟尸首,正静静悬浮在其中。 “若是放出来吃,这屋子怕是塞不下......” 姜月初眉头微蹙。 这黑蛟体长十丈,若是真弄出来,别说这西厢房,就是整个岳家祖宅的院子,怕是都得被压塌了。 可凭白放着尸首不吃,她的心中便有些难耐。 “那能否运转《血食功》,直接在空间之内吸收?” 姜月初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若是可行,那以后岂不是再也不用担心暴露? 念及此,姜月初不再犹豫。 试一试便是。 心神合一,功法运转。 轰——!!! 白皙如玉的肌肤之下,竟是透出一抹妖异的潮红。 无数猩红色的血雾,疯狂喷薄而出。 不过眨眼之间。 原本雅致清幽的厢房,瞬间化作了修罗鬼域。 浓郁的红雾翻滚涌动,将那素白的身影彻底吞没。 一股恐怖的吸力,直冲那片须弥空间。 “可行!” 腹中空间内。 庞大的蛟龙尸首,在这股霸道的吸力之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精华化作滚滚红流,被《血食功》毫无保留地掠夺,提炼,灌入体内。 嗡—— 嗡—— 与此同时,金丹再次旋转。 第五道墨纹,缓缓勾勒而出,宛如水墨晕染,自然天成。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那股庞大的药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第六道。 第七道墨纹! 黑蛟毕竟是点墨圆满,又是蛟龙血脉,一身精华何其恐怖? 竟是连跨三道,直接突破了后境! 呼—— 姜月初猛地睁开双眼。 她缓缓张口,长鲸吸水。 漫天红雾瞬间倒卷而回,尽数没入体内。 屋内重归清明。 只有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此刻红润得如同蜜桃。 “点墨后境......” 姜月初握了握拳。 感受着体内那奔涌如海的真气。 现在的她,若是再遇上那头黑蛟。 怕是一套连招,就能直接带走。 “果然......”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姜月初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欣喜。 这一趟余杭,来得值! 不仅斩了妖,得了道行,还收录了一头妖物,获得一门储物神通。 更是连破三境! 当然,还赠送一把宝刀! 这哪里是妖魔? 亲人也不过如此吧? 第179章 被抢怪了 翌日清晨。 雨过天晴,晨光熹微。 西厢房内。 姜月初缓缓睁开双眼。 经过一夜的调息,体内暴涨的真气已彻底稳固。 唤了声两名小丫鬟。 很快。 名为翠儿的丫鬟端着铜盆,身后跟着红袖,手里捧着个紫檀托盘。 “大人醒了?” 翠儿放下铜盆,手脚麻利地绞了帕子递过来。 姜月初接过,胡乱擦了把脸,目光落在那托盘之上。 并非大唐流行的齐胸襦裙,也并非以往穿的劲装。 而是一件苏绣月华锦衫,下摆是百褶如意月裙。 淡雅的湖蓝色,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支斜出的寒梅。 好看是好看。 但这玩意儿......怎么穿? 姜月初眉头微蹙,“就没有......利索点的?” 裤子也行啊。 这裙摆层层叠叠的,若是动起手来,岂不是自缚手脚? 翠儿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回大人,这已是府里最素净的衣裳了。” “咱家小姐喜静不喜动,平日里最爱读些诗书,是以府中......并未备有女子的练功劲装。” 说着,小丫鬟偷偷觑了一眼姜月初的脸色。 “若是大人不喜,奴婢这就让人去成衣铺子现买,只是这会儿太早,铺子怕是还没开张......” 姜月初叹了口气。 也是。 这岳家虽然是武将世家,但人家闺女也不一定非得舞刀弄枪。 自己那身银袍昨晚已经破破烂烂,总不至于还还穿在身上。 “罢了。” 姜月初摆摆手,神色无奈。 “就这个吧。” 先凑合穿着,待会儿再去街上寻个铺子,买身利索的行头便是。 ... 两名丫鬟伺候着更衣。 待到穿戴整齐,翠儿和红袖皆是眼前一亮,忍不住赞叹出声。 “大人......当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昨日见了姜月初身着银袍,煞气腾腾的模样。 如今换上这身女儿家的裙装,一身清冷孤傲的气质,竟是被这柔和的衣料衬得多了几分出尘之意。 姜月初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这袖子有点宽,走路有点不敢迈腿。 推门而出。 回廊之上,谢听澜早已等候多时。 这位年轻郎将正背对着房门发呆。 听得身后动静,他连忙转身。 “姜大人,昨夜睡得可......” 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少女,青丝如瀑,仅用一根银簪随意挽起。 一袭湖蓝色的月华裙,随着晨风微微摆动。 腰肢纤细,肤白胜雪。 若非那双熟悉的眸子,谢听澜都要以为这是哪家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千金小姐。 姜月初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看我作甚?” 谢听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俊脸上竟是泛起一丝红晕。 “好看...” “嗯?” 谢听澜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这般孟浪,成何体统! 他连忙低下头,抱拳行礼,掩饰尴尬:“那个......岳将军已在厅中备好早膳,特命卑职来请大人。” 姜月初并未在意他的失态,大步流星地越过他。 “正好,我也饿了,希望这余杭的早饭,别和那西湖醋鱼一样......” ... 岳府花厅。 圆桌上摆满了各式早点。 蟹黄汤包皮薄馅大,冒着热气;片儿川面汤色浓郁,笋片鲜嫩;还有几碟精致的定胜糕和葱包烩。 岳怀远并未穿甲,只着一身宽松的长袍,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 身旁坐着一位温婉的中年妇人,想来便是岳夫人。 另一侧,则是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女,正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往门口张望。 “来了!” 见得姜月初进门,岳怀远哈哈一笑,起身相迎。 “姜大人,昨夜休息得如何?” 姜月初点点头:“尚可。” 岳夫人也是起身,满脸笑意地打量着姜月初,眼中满是惊艳。 “这便是姜大人吧?昨夜听老岳念叨了一宿,说是来了位了不得的女巡查,今日一见,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身衣裳倒是合身,是我年前给婉儿做的,只是她嫌颜色太素,一直压在箱底,没曾想穿在大人身上,竟是这般好看。” 一旁的岳丫头不自然地挪过头,脸色泛红。 姜月初虽然杀妖不眨眼,但面对这般家常里短的热情,多少有些不太适应。 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夫人谬赞。” 众人落座。 岳怀远显然是没把姜月初当外人,也没搞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一边招呼着姜月初吃那蟹黄包,一边闲聊。 “这余杭的早点,讲究的就是个鲜字,姜大人尝尝,若是吃不惯,我让人去换。” 姜月初夹起一只汤包,轻咬一口。 汤汁四溢,鲜香满口。 确实不错。 “多谢将军款待,味道极好。” 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岳夫人时不时给姜月初夹菜,言语间满是关切,仿佛真的是在招待自家晚辈。 唯有谢听澜,埋头苦吃,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再失态。 饭罢。 丫鬟撤去碗筷,奉上香茗。 岳夫人极有眼色,带着女儿先行退下,将这花厅留给了谈正事的三人。 茶香袅袅。 姜月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开门见山。 “岳将军,既然余杭之患已解,我也该启程了。” 岳怀远一愣:“这么急?不多留两日?” “不了。” 姜月初放下茶盏,目光看向厅外。 “江东一十九郡,各处皆是水深火热。” “我既领了皇命,受了银袍,便不能在此贪图安逸。” 话说得大义凛然。 实际上算算日子,其他巡查应该也快到了。 再不急着刷怪,怪特么全被队友刷完了。 一旁的谢听澜闻言,放下茶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姜大人,其实......” “行了。” 岳怀远忽然开口,打断了谢听澜的话头。 他看着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作爽朗的笑意。 “姜大人这份心意,老岳我佩服。” “不过......” 岳怀远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了几分。 “你也别把自个儿逼得太紧。” “今儿个一早,都司那边便传来了消息。” “总司从京城抽调的另外几批巡察使,昨夜已经陆续抵达江东各郡。” “不仅如此,就连几位常年在外游历的金袍大人,听闻此事,也正往这边赶。” 姜月初一怔。 都到了? “你是说......其他郡都有人去了?” “正是。” 岳怀远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丫头,你这一路南下,先解丹阳之围,又斩余杭大妖,这一份功绩,已经够了。” “你如今连轴转了这么些天,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这江东的烂摊子,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收拾完的。” 姜月初沉默。 既然人都到了,那岂不是意味着......怪要被抢了? 这怎么行? “既然如此......” 姜月初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那我便去那些还没人去的地方。” “哪怕是乡野小县,只要有妖,便是我的去处。” 岳怀远:“......” 谢听澜:“......” 第180章 我得好好批判批判 岳怀远心中好笑,却还是摇了摇头。 “若是姜巡查真想杀妖,倒不如在我这余杭舒坦待上两日。” “然后......随我去苏州。” 姜月初一怔。 “回苏州?” 她刚从苏州过来,哪能不知道苏州的情况。 除了太湖种莲大妖,苏州附近,哪个妖魔敢露头? 至于种莲大妖...... 似乎是看出了姜月初的疑虑,一旁的谢听澜开口解释。 “姜大人有所不知。” “昨夜除了各郡巡查到位的消息,家师还特意传了一封急信。” 谢听澜神色一肃,眼中隐隐有光芒闪动。 “信中言明,几位在外游历的金袍指挥使,已然动身,估摸着五六日便能抵达苏州。” “一旦金袍大人到位,集结我江东都司精锐......” “即刻强攻太湖!” 强攻太湖? 姜月初眼皮一跳。 这是要决战了。 岳怀远接过话茬,嘿嘿一笑。 “本来咱们余杭这边压力大,我还有些走不开。” “可昨日咱们联手杀......咳咳。” 老汉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心虚地看了一眼四周。 确定隔墙无耳,这才改口道:“咱们联手赶走了那头孽畜。” “它这一跑,余杭地界上那些依附于它的妖物,早就连夜跑路。” “如今这余杭城,哪怕我不坐镇,凭借城中守军,也足以应付。” 岳怀远端起茶盏,牛饮一口,接着道:“余杭离苏州不过百里之遥,咱们这儿既然腾出手来了,自然不能干看着。” “我已派人送信至都司,等三日后前往苏州集结,驰援太湖一战!” 话音落下。 花厅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姜月初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太湖...... 种莲境妖魔啊...... 若是单打独斗,她这点墨后境的修为,若是不燃烧道行,还真不一定能对付。 可若是混战...... 她脑海中迅速盘算着。 若是运气好,在那混乱之中,捡漏补刀...... 甚至,能吞了那妖魔的尸首...... 姜月初喉头微微滚动。 风险虽大。 但收益,却是难以想象的丰厚。 所谓富贵险中求。 怎能不去凑这热闹!? 念及此。 姜月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既然岳将军盛情相邀。” “那便......去凑个热闹。” 见得少女答应下来,老汉子长舒一口气。 倒不是他不乐意见得少女杀妖。 只是...... 岳怀远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清冷,年轻过分的银袍巡查,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丫头,太拼了。 从北到南,从丹阳到余杭,一路杀伐,连轴转个不停。 便是那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熬炼。 岳怀远嘿嘿一笑,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既是定下了三日后启程,那这几日,姜大人便安心在我这府上住下,养精蓄锐,方能大杀四方嘛。” 姜月初微微颔首,并未反驳。 确实。 昨夜一顿胡吃海塞,借着《血食功》的霸道,强行将一身蛟龙精血化为了修为,连破三境,直入点墨后境。 但体内暴涨的真气,终究还需要时间去适应一二。 这三天,正好用来稳固。 见气氛轻松下来,岳怀远眼珠子一转。 “咳。” “这雨既然停了,余杭的景致便是一绝。”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余杭郡虽不如京城,但这江南水乡的温婉,却是别处寻不到的。” 说着,他转头喊了一嗓子:“婉儿。” 不一会儿。 岳小丫头便从外走来。 “爹。” “你整日待在府里也是闷着,不如便替为父尽个地主之谊,带姜大人去城里逛逛?” “姜大人初来乍到,又不认路,总得有个向导不是?” 此言一出。 岳小丫头先是一愣,随即那张清秀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偷偷抬眼,觑了一下姜月初。 心中既是紧张,又是隐隐的期待。 “女......女儿愿意。” 反正闲来无事。 姜月初也不推辞。 “那便有劳岳小姐了。” ... 余杭,长街。 虽说城外妖患肆虐,但这城里的百姓似乎早就练就了一副大心脏。 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寻欢作乐的寻欢作乐。 姜月初走在最前。 一袭湖蓝色的月华裙,衬得身姿窈窕。 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纷纷打听是哪家的大小姐。 可问了一圈,却没一个人知晓。 “姜姐姐,你尝尝这个!” 身旁,岳婉儿献宝似的递过来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小丫头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一身鹅黄襦裙,梳着双丫髻,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兴奋。 姜月初低头,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衣,犹豫片刻,还是张嘴咬了一颗。 酸甜适口。 “尚可。” 见姜月初吃了,岳婉儿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 “这可是咱们余杭最有名的张记糖葫芦,平日里要排好久的队呢!” 两人并肩而行,一大一小,一冷一热,倒也是这长街上一道靓丽的风景。 只是...... 岳婉儿脸上的笑容,在转头看向身后时,瞬间消失。 啧。 狗男人。 谢听澜一身常服,虽也算得上丰神俊朗,但在岳婉儿眼里,怎么看怎么碍眼。 冷不丁接收到这般杀气腾腾的眼神,整个人一愣。 这...... 自己这一路上也没说话啊? 我怎惹她了? 谢听澜也是委屈,身为堂堂郎将,又是陆指挥使的高徒。 如今沦落到跟班护卫的地步也就罢了,还得受这小丫头的白眼。 他只好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不知不觉,三人行至运河边。 此处乃是余杭最繁华的地段,两岸画舫林立,丝竹之声不绝。 姜月初脚步忽然一顿。 鼻翼微微耸动。 这味道...... 有些熟悉,又有些怀念。 抬起头,目光落在一座最为气派的三层高楼上。 朱漆雕栏,红灯高挂。 楼上栏杆处,倚着几位身姿曼妙的姑娘,手持团扇,正嬉笑着朝楼下招手。 莺声燕语,软糯酥骨。 “姜姐姐?” 岳婉儿见她停下,有些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待看清那是何处时,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这......这是......” 她结结巴巴,想拉着姜月初快走。 这种烟花柳巷之地,最是污秽。 若是让姜姐姐这般神仙人物瞧多了,怕是都要脏了眼睛。 然而。 姜月初却是理了理宽大的衣袖,抬脚便往那大门走去。 “世风日下,成何体统,我得好好批判批判......” 第181章 横山渡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余杭城的雨彻底停了,久违的日头挂在天上,晒得人暖洋洋的。 但这暖意,驱不散离别的愁绪。 岳府大门外。 一袭湖蓝色的月华裙已被收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干练利落的玄色劲装。 袖口收紧,腰束革带,勾勒出少女纤细却充满爆发力的身段。 乌发高束,几缕碎发垂在鬓边,随风轻扬。 “姜姐姐......” 岳婉儿站在台阶下,小脸满是不舍。 姜月初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丫头。 “余杭是个好地方,包子好吃,曲儿也好听......日后若是有空,我定会再来。” “真的?” 岳婉儿吸了吸鼻子,满眼希冀。 “我姜月初从不骗人。” 尤其是骗小姑娘。 说罢,她不再停留,一抖缰绳。 “驾!” 云驳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化作一道白影,冲在最前。 身后。 岳怀远一身乌黑大甲,手提乌金大枪,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看着自家闺女那依依不舍的模样,老汉子心里莫名有些泛酸。 “行了行了,回屋去吧,又不是生离死别。” 他嘟囔了一句,随即大手一挥。 “出发!” 这一行队伍颇为壮观。 除了姜月初与岳怀远、谢听澜三人。 还有当初随谢听澜一同从苏州来的十几名都司精锐,以及岳怀远特意从余杭守军中挑选出来的五十名好手。 近百骑人马,浩浩荡荡。 卷起一路烟尘,朝着北面疾驰而去。 ... 出了余杭地界,官道两侧逐渐冷清。 “姜大人。” 岳怀远策马赶上两步,与姜月初并肩而行。 风声呼啸,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开口。 “方才在城里没细说,这回总司那边可是下了血本了。” 姜月初侧过头:“怎么说?” 岳怀远压低了声音,神色却难掩兴奋。 “这次来的金袍巡察使,足足有三位!” 三位金袍。 姜月初眉梢微挑。 在巡查一职的体系中,金袍巡查,已经是顶点了。 “都是什么境界?” “一位种莲境,两位......” 岳怀远伸出两根手指:“观山境!” 姜月初瞳孔微微一缩。 观山。 “好大的手笔。” 姜月初喃喃自语。 仅仅是为了太湖那一头种莲境的妖王,至于出动两尊观山境的大佛? 这哪里是围剿,这分明是碾压。 “那是自然。” 一旁的谢听澜也凑了过来,解释道:“太湖那头孽畜虽然只是种莲,但它占据地利,又有八百里水域做掩护。” “若是一击不死,让它逃走,日后必成大患。” “所以这次,上面的意思是——” 谢听澜做了个下切的手势,眼神凌厉。 “毕其功于一役,绝不留后患!” 姜月初微微颔首,心中却在飞快盘算。 两尊观山,一尊种莲圆满,再加上原本就在苏州坐镇的陆景春,以及一众镇魔大将。 这般豪华的阵容,打个太湖水寨,怕是连只虾米都跑不掉。 那...... 自己还能捞着什么汤喝? 想到这,姜月初原本因为即将面临大战而有些紧绷的心弦,忽然松了松。 甚至还有点小郁闷。 “怎么?姜巡查似乎有些......不高兴?” 岳怀远是个粗人,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女情绪的变化。 按理说。 有这般强援,该是欢欣鼓舞才对。 怎么这丫头看起来,反倒像是被人抢了钱袋子似的? “没有。”姜月初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真没有?” “真没有。” “我不信。” “......” 谢听澜策马靠近半个身位,接过岳怀远的话头,苦笑道: “姜大人莫要觉得这仗打得轻松。” “三位金袍莅临,固然是泰山压顶之势,但那妖王能在太湖盘踞,也不是没脑子的蠢货。” “太湖水域,浩渺八百里,港汊纵横。”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 “哪怕是观山境的大能,亦难以将这八百里水域皆照料到。” 观山境虽强,能搬山卸岭,断江截流。 可再牛逼,也无法盯着整个太湖水域。 岳怀远听得连连点头,补充道: “没错。” “那畜生本体是异种鼍龙,水性极佳,一旦察觉到观山境的气息,定然会第一时间突围逃窜。” “所以......” 谢听澜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 “几位金袍大人的意思,是由他们直捣黄龙,强攻水底,逼那孽畜现身。” “而我等江东各郡的兵马,任务便只有一个。”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画了个圈。 “分守太湖十八处水口要隘,在那孽畜被金袍大人追得走投无路,仓皇逃窜之时......” 听到这里。 姜月初原本有些兴致缺缺的眸子,重新亮了起来。 若是那两尊观山境的大佛正面强攻,那妖王定然不敢撄其锋芒,只能逃。 既然要逃,便要择路。 若是运气好,正好撞到自己守的那个口子上...... 那种莲境的妖丹,岂不是就送货上门了? “那咱们分到的,是哪处地界?” 姜月初问道。 岳怀远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军令,嘿嘿一笑。 “陆指挥使还是照顾咱们的。” “给咱们留了个好位置。” “西山岛,横山渡。” “此处水流湍急,易守难攻!想来,也是轻松的很。” ... 两日后。 苏州府外,太湖之滨。 连绵的营帐如同白色的浪花,铺陈在湖岸之上。 虽然大战未启,但那股肃杀之气,已然让这八百里烟波浩渺的太湖,显得格外压抑。 姜月初一行人并未入苏州城。 而是直接沿着湖岸,绕行至西面。 横山渡。 此处两山夹一水,江面收窄,水流湍急,确实是一处天然的险关。 此刻。 渡口之上,早已立起了一座临时营寨。 “来者何人?!” 辕门之上,守寨的校尉一声厉喝。 数百张强弓硬弩,瞬间拉满,对准了这一行风尘仆仆的骑兵。 谢听澜策马上前,高举腰牌。 “江东都司郎将谢听澜,奉命前来协防!” “还有......” 他侧过身,让出身后的岳怀远与姜月初。 “余杭镇魔大将,岳怀远!” “以及......镇魔总司,银袍巡察使,姜月初姜大人!” 第182章 大唐年轻一辈第二人! 拜丹阳王某人所赐。 姜月初的名声,已经在苏州左近传开了。 如今,但凡是江东都司的人,皆听闻过这位年轻巡察使的名头。 辕门上的守军一阵骚动。 “快!开门!” 营寨虽然是临时搭建,却颇有章法。 拒马林立,巡逻的甲士神色肃穆。 兵刃出鞘,显然已是进入了战备状态。 一名校尉汉子,早已领着几名队正快步迎上。 “卑职江东都司校尉陈宫,参见诸位大人!” 汉子满脸风霜,眼底布满血丝,显然已是数日未曾合眼。 谢听澜上前一步,虚扶一把。 “陈校尉辛苦,不必多礼,且说说如今这横山渡是个什么光景。” 陈宫也不废话,起身抱拳,侧身引路。 “诸位大人,请随卑职上瞭望台。” 几人登上营寨最高处的木塔。 陈宫指着前方那片收窄的水域,面色凝重。 “大人请看。” “此处名为横山渡,乃是太湖入江的咽喉所在。” 姜月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两岸山势如钳,将原本浩渺宽阔的湖面硬生生夹紧。 水流至此,流速陡增。 陈宫接着道: “那翻江妖王本体乃是异种鼍龙,虽已成妖,但到底脱不开水族的习性。” “一旦三位金袍大人自太湖中心发难,以雷霆万钧之势强攻,那畜生若是敌不过,唯一的生路便是入长江。” “入长江?” 岳怀远眉头微皱,心中有些疑惑:“为何不可能往南走?” 陈宫解释道: “往南虽水系众多,但这几日大雨刚过,太湖水位暴涨,正是泄洪之时。” “水往低处流,这横山渡直通长江水道,顺流而下,一日便可入海。” “若是往南,便是逆流而上,且河道狭窄,不利于妖族身躯施展。” 说到这,陈宫叹了口气。 “这也是为何都司将此地列为重中之重的原因。” “一旦让它冲过这横山渡,入了滚滚长江,那便是蛟龙入海,再想抓它,难如登天。” 姜月初微微颔首。 妖魔也是生物,危急关头,本能会选择阻力最小、速度最快的逃生路线。 “防守如何?” 陈宫指了指那湍急的江水。 “卑职已命人在水下十丈处,拉起了三道锁龙网。” “此网乃是掺了玄铁丝绞成,每一根都有儿臂粗细,两端以铁锚沉入江底,再连在两岸的山岩之上。” “哪怕是那大妖力大无穷,撞上这网,只要被缠住片刻......” 他又指了指两岸峭壁上那些被黑布盖着的巨型器械。 “两岸共设了十六架神臂弩,只要它敢露头,或是被网缠住,十六箭齐发,就算它是铜浇铁铸,也得给它身上开几个窟窿!” 虽然对于种莲境的大妖而言,这些手段未必能致命,但只要能阻上一阻,哪怕只是几息功夫。 便足够身后的强者追上,将其围杀。 听着陈宫的介绍,岳怀远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精彩。 陈宫面色肃然,抱拳道:“太湖十八处水口,唯有此处直通长江主道,且水深流急,最利于大妖潜逃。” “其余路口,或是水浅,或是绕远,一旦被观山境的大能咬住,便是死路一条。” 说到这,陈宫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看向岳怀远。 “早就听闻岳将军乃是江东第一猛将,如今却是没想到,这最紧要、最凶险的关隘,亦是岳将军来守。” “......” 好你个陆景春! 老子拿你当兄弟,你拿老子当门栓?! 来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横山渡易守难攻,位置偏僻,也就是去走个过场,顺便捞点功劳。 老子信了你的邪! “岳将军?” 见岳怀远久久不语,脸色阴晴不定,陈宫有些忐忑地唤了一声。 “没事......” 岳怀远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谢听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你师父......倒是看得起我。” 谢听澜虽然年轻,但也不是傻子。 听完陈宫的分析,再看岳怀远的脸色,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眼神飘忽。 “这......家师也是信任将军的武勇......” 岳怀远倒不是怕死。 可问题是...... 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这丫头是自己拉来的。 本想着是带她来这儿见识一下大场面。 谁承想,这一脚直接踩进了风暴眼。 若是真让那发狂的妖王冲过来...... 凭他们这点人手,哪怕加上这些重弩铁网,又能挡得住几息? “姜巡查......” 岳怀远斟酌着语气,刚想开口劝这丫头若是见势不妙,便先行撤退。 却见姜月初上前一步,双手扶着栏杆,身子微微前倾。 江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姜月初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期待。 “也就是说......” “只要咱们守住这儿,那妖王,一定会来?” 陈宫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 “十有八九。” ... 苏州府,镇魔都司总衙。 正堂大门洞开。 江东都司总指挥使陆景春,难得穿上指挥使的官袍,赤纹缠绕,肩绣金蛟。 在他身后。 除了小天师张道玄,还有另外几位从周边各郡赶来的银袍巡察。 以及一众镇魔司官员。 一眼望去,竟是不知有多少人。 日头渐渐西斜。 并没有让众人等太久。 呼—— 平地起风。 静止的旌旗,猛地向后飞舞。 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总衙上空。 陆景春瞳孔猛地一缩,随即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躬身抱拳。 “下官江东都司陆景春,恭迎三位金袍巡查!” 随着这声高喝。 三道人影,凭空出现在正堂前的空地之上。 为首一人,是个身形佝偻的老者。 须发皆白,手里拄着一根不知是什么兽骨打磨而成的拐杖,眼皮耷拉着,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可他身上那件金丝缝制的宽大外袍,却昭示着他的身份。 在他左侧,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妪。 一脸慈孝,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这两位,便是总司此次派来的底蕴。 两尊观山境的大能! 然而。 在场众人的目光,在敬畏地扫过那两位老者之后,却是不约而同地,落在最后一人身上。 看上去年纪极轻,约莫二十七八岁模样。 面若冠玉,剑眉星目。 同样是一身金袍,却并未像那两位老者一般收敛气息。 如渊如海的气机,肆无忌惮地向外释放。 见到此人。 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小天师张道玄,此刻也是面色微变。 人群中,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低声音惊呼出声。 “竟是......这位?” “谁?” “游无疆!” 三个字一出,周遭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 游无疆。 大唐年轻一辈,排名第二的绝世妖孽。 十九岁成丹。 二十三岁点墨。 二十五岁踏入种莲。 如今二十七岁...... 感受着那年轻人身上圆融无漏的气息。 陆景春心头狂跳。 种莲圆满! ----------------- 十更奉上。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祝大家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第183章 游无疆 游无疆。 人的名,树的影。 仅仅是这三个字,便让在场的一众江东豪杰,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二十七岁的种莲圆满。 这是什么概念? 若是按照寻常武者的晋升速度,这个年纪,能在鸣骨境打熬出几分火候,便已算得上是良才美玉。 即便是各大家族倾力培养的天骄,能入点墨,已是极限。 可此人,却已站在了种莲的尽头,只差半步,便可观山。 陆景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快步上前。 “下官陆景春,见过三位金袍巡查。” 他虽也是种莲,且是一方大员,但在这一行三人面前,姿态放得很低。 不论是那两尊观山境的老牌巡查,还是这位未来必入燃灯的绝世妖孽,都不是他能怠慢的。 “咳咳......” 为首的佝偻老者,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这才开口:“陆指挥使不必多礼。” “我与柳婆婆,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此番南下,不过是撑个场面,这具体的排兵布阵,还得仰仗陆大人。” 一旁的那位老妪,也是笑眯眯地点头。 满脸皱纹舒展开来,看着极为慈祥,就像是邻家晒太阳的老奶奶。 “正是正是,老婆子我眼神不好,腿脚也不利索,陆大人指哪,老婆子我就打哪。” 这般和气的态度,倒是让陆景春松了一口气。 心中不免生出一丝钦佩。 到底是司里走出来的观山境。 若是放在江湖世家之中,能到观山境这一步,大多脾气古怪,哪有这般好说话。 “二位前辈折煞下官了。” 陆景春连连拱手,随后转过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人。 相比于两位老者的随和。 这位游无疆,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让周围之人不禁感慨。 果然是天才傲骨...... 张道玄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道金袍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战意。 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差距实在太大了...... 自己在江东也算天才之辈。 可在人家面前...... 镇魔总司果然底蕴深厚。 前有十七岁的点墨,现有二十七的种莲圆满。 啧...... 陆景春到底是官场老手,短暂的失神之余,脸上立马堆起笑容。 “早就听闻游大人天赋绝伦,十九成丹,二十三点墨,乃是我大唐年轻一辈中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今日一见,游大人这一身气机如渊如海,圆融无漏,怕是距离那观山之境,也不过是临门一脚了吧?” 周围的一众官员将领,也是纷纷附和。 面对众人的吹捧。 游无疆却是缓缓抬起头,目光与陆景春对视。 一秒。 两秒。 足足过了几息。 依旧沉默不语。 “......”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陆景春维持着抱拳的姿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心中已经渐渐生出不满。 好歹自己也是一道都司指挥使,堂堂种莲境武者。 这般低声下气,竟然连鸟都不鸟老子? 然而。 没人知道的是。 此刻的游无疆,心中已是泛起惊涛骇浪。 他自幼被关在总司密地修行,除了练武便是杀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活人。 师尊曾言,到了外头,少说话,多做事。 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便不说。 只要板着脸,别人自会觉得你高深莫测。 此刻,面对陆景春的热情,还有周围那几十双眼睛。 游无疆大脑一片空白,恨不得当场拔剑斩个妖魔来缓解尴尬。 “咳。” 老者显然是知道自家这位晚辈的性子,适时地咳嗽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便说正事吧。” 陆景春借坡下驴,连忙侧身做引:“是...是,这里确不是说话的地方,诸位大人,舟车劳顿,且先入堂内稍歇,具体的布防事宜,下官已命人整理妥当。” ... 总衙正堂,宽敞肃穆。 正中央那张巨大的江东舆图前,此刻已围满了人。 陆景春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点了点舆图中心那片墨色浓郁的水域。 “诸位请看。” “此处便是太湖水寨,那翻江妖王的老巢所在。”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过去。 陆景春神色一肃,语气也变得沉稳干练起来。 到底是统领一方的指挥使,谈起正事,自有一股威严。 “那孽畜虽然受伤,但依托这八百里水域,若是铁了心做缩头乌龟,寻常手段确难奏效。” “但如今,有三位金袍大人坐镇,局势便大不相同了。” “依下官之见,此战当分两步走。” “第一步,便是——惊雷。” 陆景春看向那一老一少一婆婆,恭敬道:“需劳烦三位大人,直捣黄龙,以雷霆万钧之势,强攻水寨,不论生死,只求将那孽畜逼出老巢。” 佝偻老者微微颔首,正欲说些什么。 一旁的游无疆忽然抬起手,指了指舆图上的一处。 众人一愣。 那是......横山渡? 陆景春有些疑惑:“游大人,此处有何不妥?” “......” 游无疆手指僵在半空。 他其实只是想指一下那个位置,表示自己看过布防图了。 以此来参与一下讨论,免得显得自己太不合群。 结果陆景春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又唰地一下集中过来。 游无疆心中那个悔啊。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陆景春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眼中满是钦佩。 “游大人果然慧眼如炬!” “横山渡乃是太湖入江的咽喉,确实是重中之重!” “没想到游大人初来乍到,仅凭一眼便看穿了关键所在,佩服,佩服!” 周围众人也是连连点头,一脸佩服的表情。 不愧是金袍巡察。 虽然年轻,却是一眼便直指要害! 陆景春权当他是默认了,手中竹竿顺势向四周划开。 “这第二步,便是——罗网。” “那妖王一旦离了老巢,为了活命,定然会择路而逃。” “太湖虽大,但能供那般庞大妖躯通行的水道,统共只有十八处。” 竹竿在舆图边缘的十八个红点上依次点过。 “下官已将江东各郡的精锐兵力,尽数撒了出去,在这十八处水口设下重重关卡。” “无论它往哪个方向逃,都会一头撞进咱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而最为重要的,便是先前游大人所指之处。” “横山渡!” 第184章 太湖计划 就在众人皆对这布防点头称是之际。 一道略显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堂内的肃穆。 “且慢。” 说话之人,立于几位金袍之下。 身着一袭银白锦袍,腰悬玉带,面白无须,眼神中透着矜傲。 乃是此次南下的银袍巡察使之一,赵丰。 赵丰上前一步,目光在舆图上那最为紧要的横山渡扫了一眼,随即看向陆景春。 “陆大人,既然游大人金口玉言,点出了这横山渡乃是此次围猎的咽喉所在,那此处之防务,便是重中之重。” “一旦那孽畜真的从此突围,守将若是拦不住,哪怕只是漏了一息,这天罗地网便成了笑话。” 说到这,他双眼微眯,沉声问道: “不知这横山渡的守将,是何人?” 陆景春神色未变,拱手答道: “乃是余杭镇魔大将,岳怀远。” 赵丰眉头微皱,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 “籍籍无名之辈......什么境界?” “点墨圆满。” 此言一出,赵丰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冷笑。 “点墨圆满?” “陆大人,你是这江东的指挥使,应当比谁都清楚种莲境妖王的实力。” “即便那畜生是重伤溃逃,那也是种莲境!区区一个点墨境,哪怕是圆满,在那等凶物面前,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一触即溃。” 赵丰一甩衣袖,朗声道: “既然此处如此重要,为何不派驻重兵?若是人手不够......” 他指了指身侧另外几位银袍,以及自己。 “我等几位银袍,皆是种莲境的修为,此次南下,便是为了斩妖除魔。” “为何不让我等去镇守这横山渡?” “哪怕是派一位过去,也比那什么点墨境的武夫要稳妥百倍!” 这番话虽然难听,却也占着理。 堂内不少江东都司的偏将郎将,虽然听着这京官贬低自家指挥使有些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认。 点墨对种莲,确实是送菜。 面对赵丰的咄咄逼人,陆景春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赵巡查有所不知。” “那翻江妖王生性狡诈多疑,且对气机感应极为敏锐。” 陆景春手中竹竿轻点地面。 “若是我们在那早早便摆上一位种莲境的高手,那畜生隔着十里地便能感知到。” “届时,它必不敢走横山渡,转而拼死冲击其他关隘。” 赵丰眉头紧锁,刚想反驳。 陆景春却并未给他机会,接着道: “况且,我等如今人手,并不足以将十八处水口皆布下一尊种莲境,倒不如将计就计。” 陆景春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横山渡周遭划了一个半圆。 “将诸位种莲境的大人,隐蔽安插在横山渡十里之外周遭水域。” “一来,那畜生见横山渡守备薄弱,且直通长江,乃是求生捷径,十之八九,必闯此地。” “二来,一旦岳怀远与那畜生交上手,动静一起,周遭埋伏的诸位大人,便可第一时间驰援,形成合围之势!” 此乃请君入瓮之计。 说到这,陆景春顿了顿。 “至于岳怀远......” “他虽未入种莲,却是我江东都司,本官之下第一猛将,枪法刚猛无俦,便是寻常初入种莲的妖物,也未必能在他枪下讨得好去。” 赵丰听罢,原本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 他虽傲慢,却也并非不知兵之人。 这番布置,确实是目前局势下的最优解。 虽然对那守将而言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 但为了大局,为了能毕其功于一役。 这点牺牲,算不得什么。 “陆大人此计甚妙。” 赵丰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既是诱敌深入,那这岳怀远,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修为太低,那是送死,拦不住一瞬。 修为太高,那是吓唬,鱼儿不咬钩。 点墨圆满,正好是一块不大不小,刚刚能卡住喉咙的硬骨头。 堂内众人闻言,皆是暗自点头。 不少江东都司的人虽然心中替岳怀远捏了一把汗,但也明白这是唯一的法子。 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那位老将命大些。 三位金袍巡查,也是微微眯眼,并未反对。 显然也是默许了这个方案。 见众人再无异议,陆景春心中长舒一口气。 “既已定策。” “那便请诸位大人即刻落位!” “明日之后,正午时分。” “围猎太湖!” ... 随着军令下达,堂内众将鱼贯而出。 原本拥挤喧闹的总衙正堂,顷刻间便空旷下来。 只剩下陆景春与三位金袍巡察使。 陆景春抹了一把额角的细汗,刚欲开口告退去安排具体事宜。 “陆大人。” 陆景春脚步一顿,连忙转身。 只见那位慈眉善目的柳婆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陆景春心中一凛,躬身道:“柳大人,不知还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 柳婆婆摆了摆手,与身旁的佝偻老者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也不是什么公事,算是一点私事。” “听闻前些日子,总司那边派了位银袍巡察南下,是个年纪极轻的丫头,不知陆大人可见过?” 年轻丫头? 陆景春略一思索,脑海中便浮现出那道清冷孤傲的银白身影。 这般特征,实在是太好认了。 “柳大人说的......可是姜月初,姜巡察?”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陆景春不敢怠慢,连忙道:“自然是见过。” “姜巡察虽年轻,但手段却是了得。” “刚入江东地界,便在丹阳斩了两头点墨大妖,解了一郡之围,此事如今在江东已是传为美谈。” 听到这话。 一直面无表情的游无疆,眉梢微微一挑。 柳婆婆更是笑意更甚,连连点头。 “是个能干的。” “既是见过,那陆大人可知......她现在人在何处?” “这......” 陆景春愣了一下。 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他是真不知道。 当初自己派了弟子随同,去其他郡斩妖,也是有心想让这位天骄避开风头。 至于后来...... 依稀记得岳怀远的捷报,说是多亏了姜巡查,余杭妖患已解。 “回柳大人。” 陆景春斟酌着词句,如实道:“姜巡察行踪不定,下官......确实不知其确切落脚之处。” 见柳婆婆眉头微蹙。 他连忙补充道:“不过,前些日子余杭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姜巡查在余杭助岳将军斩退了大妖。” “余杭事了,她多半是顺着官道,去往其他受灾严重的郡县,斩妖除魔去了。” 在他看来,这也合情合理。 姜月初既然没来苏州总衙报到,那自然是去别处刷功绩去了。 毕竟,这里即将沦为种莲境甚至观山境的战场。 一个小小的点墨中境,哪怕再妖孽,也没资格掺和进来。 “去了其他地界么......” 柳婆婆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好。” 虽然十分想见见这位资质妖孽的丫头,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既然在外面游荡,那便随她去吧。 若是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一头撞进这太湖里,那才叫麻烦。 “有劳陆大人了。” 柳婆婆重新恢复了那副慈祥模样,摆了摆手。 “去忙吧。” “是!” 陆景春抱拳一礼,缓缓退下。 直到走出正堂,被外头的凉风一吹,他才长舒一口气。 回头看了一眼那幽深的门庭。 心中暗自嘀咕。 到底是十七岁的点墨,连柳婆婆这般人物,都要特意过问。 不过...... 陆景春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 当务之急,是明日的大战。 至于姜月初去了哪...... 管她呢。 只要别来这太湖添乱就行。 第185章 大战前夕 是夜。 横山渡。 江风呼啸,卷起两岸峭壁上的枯草,发出悲鸣。 渡口之下,浑浊的江水拍打着礁石,声如雷震。 为了不惊动那可能到来的大妖,营寨内并未点起太多火把。 只留了几盏昏黄的风灯,在夜色中摇曳欲坠。 最高的瞭望塔顶。 姜月初盘膝而坐,静静地望着那漆黑如墨的江面。 在她身侧不远处。 谢听澜伏在栏杆,借着塔顶微弱的月光,不知在写什么东西。 姜月初侧过头,目光落在对方侧脸上。 看了片刻。 她终于开口。 “谢郎将。” 谢听澜手一抖,差点笔吓掉在地上,抬头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姜大人......还没睡?” 姜月初摇了摇头。 这地方临时搭建而成,环境实在说不上好。 反正以她如今的境界,一天两天不睡觉,也不碍事。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手中的东西。 “写遗书?” “......” 谢听澜嘴角抽了抽,无奈道:“姜大人说笑了......还没到那个份上。” 他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 “是给家师的信。” “陆指挥使?” 谢听澜叹了口气,解释道:“本该早就该写了,只是当时在余杭听闻要回太湖,便想着该经由苏州总衙......” “可谁知岳将军也不去苏州打个照面,直接就把队伍拉到了这横山渡。” “虽说军情紧急,事急从权,但毕竟好些天未联络。” “家师平日里虽严厉,但对我却是极好,若是几日没个消息,怕是又要在那总衙里骂娘。” 说到这,谢听澜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憨厚。 “所以我想着,趁着这会儿还没打起来,先写封信让人送回去。” “报个平安,也省得老头子瞎操心。” 姜月初微微一怔。 报平安...... “哦......” 轻轻应了一声。 声音很轻,瞬间便被江风吹散。 姜月初其实不太懂这种感觉。 上一世......也就是个孤家寡人,没什么值得挂念的亲眷。 这一世醒来,便是这具女儿身,除了妖魔,便是想杀她的人。 一路走来,从北地到江南。 杀的人多了,杀的妖也多了。 实力越来越强,地位也越来越高。 可若是明日战死在这横山渡...... 这世上,似乎也没多少人会在意。 莫名地。 心底生出一丝极淡的羡慕。 也就是一丝而已。 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 “姜大人?” 谢听澜似是察觉到了少女的异样。 他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 “您......怎么了?” 姜月初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无事。” 谢听澜又不傻,自然听得出这是敷衍。 但他并未拆穿,只是学着姜月初的样子,望着江水出神。 良久。 谢听澜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其实......我很羡慕姜大人。” “羡慕我?” 姜月初挑眉,“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没人管着?” “也不全是。” 谢听澜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 “羡慕姜大人这一身本事,更羡慕大人那份少年意气。” “十七岁的点墨后境,孤身一人,想去哪便去哪,想杀谁便杀谁。” “这般潇洒,这般快意恩仇,才是我辈武人梦寐以求。” 说到这,他低下头,自嘲一笑。 “我自幼生长在苏州府,六岁那年,便被师尊看中,带回了总衙。” “早起练功,日落读书,修什么法门,用什么兵刃,甚至连第一次杀妖,也是师尊亲自掠阵,挑了一头半残的狼妖让我练手。” “旁人都羡慕我。” “说我是陆指挥使的关门弟子,是这江东都司未来的扛鼎之人,年纪轻轻便已是郎将,前途不可限量。” “说来也可笑......长这么大,我甚至连江南东道的地界都没怎么出过。” “师尊说,江东局势复杂,我是块好玉,得细细雕琢,不能轻易涉险,更不能沾染了江湖上的那些野路子习气。” “吃着最好的丹药,练着最上乘的功法,听着周围人的阿谀奉承,却连这外头的天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 “听闻大唐疆域辽阔无垠,远非这一隅江南可比,北有朔方寒土,大雪终年不化,西有黄沙漫天,落日大如车轮,南有十万大山......” 说到这,年轻的郎将声音低了下去。 他收回目光,看着手中那封折好的家书,喃喃道: “不知......我这一生,可还有机会去亲眼看看。” 姜月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世上之事,当真是围城。 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 谢听澜羡慕她独来独往,潇洒自在。 可又有多少人,羡慕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高堂之上,有人遮风挡雨,有人嘘寒问暖? “让姜大人见笑了。” 谢听澜整理了一下情绪,重新恢复了往日那副沉稳干练的模样。 “无妨。” 姜月初摇摇头,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觉得不知道说什么。 索性闭口不言,只是静静地吹着凛冽的江风。 恰逢此刻。 瞭望塔下方,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粗犷的大笑声,瞬间冲散了塔顶的愁云惨雾。 “哈哈哈哈!姜巡查!姜巡查!” 二人循声望去。 只见岳怀远一身湿漉漉的单衣,裤脚卷到膝盖,显然是刚从水里上来。 他手里拎着一条还在拼命扑腾的大青鱼,那鱼尾巴甩得啪啪作响,溅了他一脸的水。 这老汉子却浑不在意,反而一脸献宝似的冲着塔顶挥手。 “别在那吹冷风了,快下来!” “这太湖水域的鱼就是肥!比咱们余杭的还要鲜亮!正好方才见营中还留着半坛子陈醋,老子这就让人去收拾了,再给你们整一道地道的西湖醋鱼!” “......” ... 翌日。 天刚蒙蒙亮。 横山渡大营内,伙房早已忙活开了。 昨日岳怀远捉来的那条大青鱼,到底是没能做成西湖醋鱼。 索性连夜炖了一锅浓白的鱼汤,又撒了一把野葱花,香气顺着江风飘出老远。 几百号汉子蹲在地上,捧着粗瓷大碗,呼噜噜地喝着鱼汤,啃着干硬的干粮。 姜月初并没有搞特殊,她端着碗,坐在瞭望塔的台阶上,小口小口地抿着。 热汤下肚,驱散了深秋清晨的寒意。 “味道如何?” 岳怀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抓着两个馒头,也是吃得满嘴油光。 “尚可。” 姜月初放下碗,目光越过营寨的围栏,投向浑浊激荡的江面。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 岳怀远几口将馒头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咽下,随后站起身。 原本嬉笑的神色,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吃饱了,就干活吧。” 随着这一声令下。 整个横山渡大营,瞬间运转起来。 号角声低沉呜咽。 数百名镇魔卫迅速披挂整齐,奔赴各自的战位。 十六架神臂弩被揭去了蒙布,露出狰狞的獠牙,粗大的弩箭上寒光闪烁,直指江心。 绞盘吱呀作响。 沉入江底的三道玄铁锁龙网被拉紧。 虽然看不见,但能明显感觉到江水的流速在经过那片区域时,变得更加湍急。 ... 此时此刻。 不仅是横山渡。 放眼整个江东地界。 环绕太湖的三郡之地,平日里繁华的码头渡口,今日皆是一片死寂。 商船停运,渔舟归港。 所有的百姓都被勒令不得靠近水岸十里之内。 而在那漫长的湖岸线上。 十八处重要的水口要隘,此刻皆是重兵云集。 数以万计的镇魔卫,身着赤纹黑衣,手持横刀,盯着浩渺烟波。 为了这一战,江东都司几乎抽空了所有的底蕴。 日头逐渐升高。 巳时...... 午时。 当那一轮红日,悬挂在太湖正中,将万顷波涛照得金光粼粼之时。 只待惊雷。 落下。 第186章 惊雷落下! 太湖大营。 陆景春身披重甲,手提一对镔铁双戟,立于台前。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日头正烈,午时将近。 在他身侧,三道金袍身影站立。 虽是同为金袍,但这三人手段,却是各不相同。 为首的那位佝偻老者,乃是出自太原王氏,传闻其灵印,更是武庙之中,极为上乘的【雷木】。 此刻他双目微阖,看似假寐,实则周身气机已引动天象。 那原本晴朗的长空之上,隐隐有雷蛇游走,隐而不发。 一脸慈祥的柳婆婆,手段更是诡异。 手中并未持兵刃,只是袖口之中,隐约有寒气溢出。 至于最后那位年轻的游无疆。 他负手而立,背负一柄通体惨白的长剑。 剑未出鞘,凌厉的剑意,已是隐隐按捺不住。 陆景春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双戟。 “时辰差不多了......” 刚想下令准备。 “报——!!!” “何事惊慌?!” 陆景春眉头猛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 此刻三位金袍在上,箭在弦上,这时候冲上来,若是扰了军心,这罪名谁担得起? 那镇魔卫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冲上台阶,双手高举一封书信。 “启禀总指挥使!” “谢听澜谢郎将的信!” “人马已至横山渡,特命卑职快马加鞭,送呈大人亲启!” 横山渡? 陆景春心中一紧。 这小子不是跟着姜丫头么? 怎么跑到横山渡去了?! 莫非...... 陆景春连忙上前,伸手接过信封。 撕开封口。 抽出信纸。 目光快速扫过。 “王德发?!”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这一嗓子,声音极大,甚至带了几分破音。 不仅是周围的亲兵吓了一跳。 就连三位金袍巡查,也是纷纷侧目。 柳婆婆好奇地凑了过来。 “陆大人?可是出了岔子?” “没......没什么岔子......只是...姜巡查......” 柳婆婆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 “哦?那丫头可是有什么消息?” 陆景春深吸一口气,指着那信纸,一脸便秘的表情。 “她......她就在横山渡!” “......” 十七岁的点墨后境,身负总司厚望的绝世天骄。 若是她折在了那里...... “胡闹!” “怎么能让这丫头跑到去那种地方?” 柳婆婆胸口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若是姜月初在其他十七处关隘,倒也好说。 就算运气不好,遇到了妖王,凭借几尊种莲境高手,或许还能保她一命。 可横山渡...... 考虑到其位置,特地只派了岳怀远一人。 如何能护得住这丫头? 别说是点墨圆满,便是初入种莲,稍有不慎也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陆景春也是满头大汗,苦着一张脸。 “柳大人,下官......下官也是刚知晓啊!” “谁知道她竟然跟着岳怀远那老匹夫去了横山渡......” “行了!” 柳婆婆一挥衣袖,打断了他的解释。 她转过身,看向身旁的佝偻老者,语气急促。 “老王,计划得变!” “那丫头不能死,必须先把那丫头带出来,哪怕老身亲自......” “晚了。” 一道沙哑冷漠的声音,打断了柳婆婆的话。 佝偻老者王漠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漠然。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日头高悬,正午已至。 “如今十八路已然落位,包围已成,牵引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此刻临时变阵,贻误战机......” 说到这,老者顿了顿。 “老柳,你也是司里的老人了,这其中的轻重,还要老夫来教你吗?” 柳婆婆身子一僵。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那是十七岁的点墨啊! “既是天骄,自然有天骄的命数。” 王漠重新闭上眼,声音淡漠。 “若是连这一劫都渡不过,死在了那妖王口中,那便说明......” “她也就止步于此了。” 话虽残酷,却是事实。 武道一途,本就是与天争命。 这世上夭折的天才不知凡几,能活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强者。 堂前再次陷入死寂。 柳婆婆深吸一口气,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她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却是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身旁那年轻人的衣袖。 游无疆微微侧头。 “婆婆?” 柳婆婆嘴唇微动,声音被真气包裹,凝成一线,只钻入游无疆一人的耳中。 “小子,听好了。” “待会儿动起手来,那畜生若是往别的地儿跑也就罢了。” “若是它真如陆景春所言,一头撞向了横山渡......” “你就给老婆子我死死咬住它!” “到了地头,你先别管那畜生,先把那丫头给我护住了!” “至于那妖王......” 柳婆婆握紧了手中的拐杖,“有我和王老在后面兜着,跑不了!” 游无疆微微颔首。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 轰——!!! 毫无征兆。 一声巨响,仿佛天穹崩塌,在太湖中心炸裂开来。 紧接着。 横山渡的众人,即便相隔甚远,亦感到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 “开始了!” 岳怀远瞳孔骤缩,虎目紧盯远方水天交接之处。 只见极远之处,一道白龙般的洪流,咆哮着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千丈! 即便隔着上百里,恐怖的威压,依如潮水蔓延。 观山境! 这便是观山境的大能! 举手投足间,搬山卸岭,断江截流,已非人力所能及。 紧接着。 原本晴朗的天空,在那白龙升起的瞬间,乌云滚滚而来,遮天蔽日。 雷声轰鸣,电蛇狂舞。 在那乌云深处,隐约可见一道金色的身影,手持拐杖,凌空虚立。 每一次拐杖落下,便有一道水桶粗细的雷霆,狠狠劈入湖水之中。 “吼——!!!” 一声暴虐嘶吼,穿透了雷声与涛声,响彻整个太湖。 哗啦啦—— 横山渡前的江水,忽然开始剧烈起伏。 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浑浊的浪头一个接一个,狠狠拍在岸边的礁石上,溅起丈高的水花。 “来了......” 姜月初眯起眼,手掌缓缓按在寒月刀柄之上。 正如陈宫所预料的那般。 面对两尊观山境与一位种莲圆满的围杀,那翻江妖王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它甚至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 而逃亡的方向...... ... 太湖中心,战况正烈。 随着那一声悲鸣,一道庞大得如同山岳般的黑影,猛地破开水面。 那是一头体长足有三十余丈的巨型鼍龙! 体型庞大,背上覆盖着厚重的黑甲。 每一片甲片都如同磨盘大小,上面长满了锋利的倒刺。 而在它的头顶,赫然生着两根峥嵘的龙角。 只是此刻。 这头不可一世的妖王,却是狼狈不堪。 背上的黑甲崩裂了大半,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横贯整个背脊,还在汩汩冒着妖血。 而在它的尾部,更是一片焦黑,仿佛被雷霆硬生生劈断了一截。 “逃!必须逃!!!” 翻江妖王眼中满是恐惧。 踏马的这大唐镇魔司疯了不成?! 自己不过小小种莲境。 竟是派来了两位观山境! 玩尼玛! 疯狂地摆动着残破的身躯,在水中带起一道白线。 慌不择路? 不。 身为开启灵智的大妖,它比谁都清楚这太湖的水系分布。 往南是逆流,往东是死路。 唯有往西! 那里有一处名为横山渡的水口,直通长江主道! 只要入了长江,便是蛟龙入海,哪怕是观山境,也休想在万里的长江之中将它寻出! 虽然它也感应到了,那横山渡口有一股令它厌恶的人族气息。 但那气息并不强。 最强的也不过是点墨境的蝼蚁。 蝼蚁挡路,碾碎便是! “吼——!!!” 翻江妖王发出一声咆哮,庞大的身躯在水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朝着西面疯狂冲去。 速度之快,竟是在水面上拉出了一道残影。 所过之处,波分浪裂,如同战舰犁开水面。 ... 横山渡。 瞭望塔上的陈宫,脸色煞白。 “来......来了!” “它朝这边来了!!!” 其实不用他说。 所有人都看见了。 在那太湖的尽头,一条白线正在极速放大。 伴随着那白线而来的,是高达数丈的恐怖巨浪。 “所有人!准备!” 岳怀远一声暴喝,声若洪钟,压下了涛声。 手中乌金大枪重重顿地。 “神臂弩!上弦!” 吱呀—— 十六架神臂弩同时转动,粗大的箭头死死锁定了那道越来越近的白线。 “放!!!” 崩!崩!崩! 十六声弓弦炸响汇聚成一声。 十六支儿臂粗细的巨型弩箭,裹挟着凄厉的破空声。 如同十六条黑龙,狠狠扎入了那道白线之中。 噗嗤——! 几朵血花在浪潮中绽放。 紧接着便是愤怒的咆哮。 但对于那体长三十丈的庞然大物而言,这些足以洞穿城墙的弩箭,不过是皮肉之苦,根本无法阻挡它的冲势。 轰——!!! 巨浪狠狠拍在两岸的峭壁之上。 碎石滚落。 那道庞大的黑影,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动能,一头撞进了横山渡狭窄的水道之中。 “起网!!!” 陈宫嘶吼着下令。 绞盘飞转。 江底的三道玄铁锁龙网瞬间绷直。 砰——!!! 整个横山渡两岸的山体都猛地一震。 妖王冲势太猛,竟是一头撞在了第一道网上。 坚韧无比的玄铁网,瞬间勒进了它的血肉之中,将那庞大的身躯硬生生勒得停滞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崩!崩!崩! 铁锚竟是被这股怪力硬生生从江底拔起。 第一道网,破! 紧接着是第二道! 第三道! 不过眨眼之间。 三道足以困死任何点墨大妖的锁龙网,便被这头发狂的种莲妖王彻底撕碎。 但它的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下来。 而这...... 便是岳怀远要的机会。 “姜巡查!看准了!” 老将一声怒吼,一跃而起。 人在半空。 身后青蛟虚影冲天而起。 手中大枪,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乌光,朝着那妖王的头颅,狠狠刺去! 与此同时。 姜月初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 已是一脚踏在了江面之上。 她逆着那滔天的巨浪,贴着水面,直冲妖王面门。 寒月出鞘。 ---------- 今日四更(虽是四更,但字数已经超过一万字了) 昨天实在太累,今天一觉睡到下午。 抱歉。 第187章 以此换取,一刀之威! 所谓点墨与种莲,虽只隔了一境,却相差甚远。 武道七境,前三境打熬筋骨,强化血肉,已是凡俗之极限。 亦称为凡尘三境。 到了点墨,武道金丹借助天地灵印,生出墨痕,故而真气如海,已经算是掌握天地灵气的使用方法。 可种莲不一样。 真气化液,道种生根。 无论是真气的质量,亦或是数量,皆不是点墨境可相比的。 轰——!!! 江水炸裂。 姜月初脚踏波涛,丝毫没有犹豫。 可越是靠近那头庞然大物,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越是强烈。 不同于以往面对的几头点墨大妖。 眼前这头翻江妖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正在崩塌的山岳。 “吼——!!!” 妖王狂啸。 面对二人的联手一击,正处于逃亡狂暴状态的孽畜,甚至连躲避的念头都没有。 蝼蚁撼树,何须理会? 铛——!!! 乌金大枪狠狠扎在妖王身上。 火星四溅,声如洪钟大吕。 岳怀远只觉虎口剧震,面色一变。 恐怖的力道,顺着枪身,倒袭而来。 咔嚓! 枪杆弯曲,隐隐有崩裂迹象。 “给老子......停下!!!” 老将须发皆张,双目赤红,身后青蛟虚影疯狂咆哮。 然而。 并没有什么奇迹。 那翻江妖王仅仅只是头颅微微一晃。 轰! 岳怀远连人带枪,瞬间倒飞而出。 这便是种莲妖王! 仅仅是肉身的强横,就足以随手将点墨圆满的武者震退! “吼——!!!” 翻江妖王未曾多看蝼蚁一眼。 庞大的身躯在水中只是随意一摆。 轰隆隆——!!! 横山渡那本就湍急的江水,瞬间被这股恐怖的怪力搅动。 一道足有数十丈高的浑浊巨浪,裹挟着万钧之势,冲天而起! 对于这横山渡口临时搭建的营寨而言,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攻势。 数百名镇魔卫紧握兵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水墙,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拍下! “完了......” 陈宫面如死灰。 寻常武者,如何抵挡的住这般滔天巨浪?! 逃无可逃! 避无可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难临头之际。 姜月初立于波涛之上,面对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巨浪,神色漠然,缓缓抬起了左手。 嗡—— 下一瞬。 原本狂暴肆虐的数十丈巨浪,竟是毫无征兆地凝固在了半空! 翻江妖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嗯?” 为何? 为何在这个渺小的人族身上,它嗅到了同为水族上位者的气息? 还不等它反应过来。 只见原本浑浊狂暴的江水,竟是在那一抬手之间,变得温顺无比。 哗啦啦—— 悬停的巨浪并未落下,反而在空中蜿蜒流转。 这一幕太过诡异。 让岸上必死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呼吸。 姜月初脚下一踏。 轰! 脚下的江浪轰然腾起! 滚滚江水,此刻仿佛成了她的坐骑,托举着玄色身影,掠过长空,直冲天际!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 姜月初立于浪头之巅,居高临下,温柔的嗓音,却让妖王汗毛竖起。 铮——!!! 幽蓝色的光芒,自刀身之上暴涨,瞬间染透了半边天幕。 寒气森森,如坠冰窟。 “吼——!!!” 翻江妖王感受到威胁,凶性大发。 身躯在水中猛地一搅,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朝着空中的少女噬咬而去。 无论如何。 眼前的少女身上气息,仅有点墨境。 区区点墨境,哪怕有些诡异手段,难不成还能硬撼种莲妖躯?! 姜月初眸光一凝,眼底深处,猩红如血。 轰! 脚下巨浪炸裂,化作无数冰晶。 身形如一颗坠落的流星,拖着凄厉的幽蓝刀光,直直迎向那张深渊巨口。 半空之中。 少女背后的空气骤然扭曲。 嗷——!!! 吼——!!! 两道虚影,发出恐怖妖啸。 ... 也正在此时。 三道身影,终于是紧赶慢赶,出现在了横山渡的数里之外。 两位观山金袍巡查,身形在高空中拉出两道长长的气浪,宛如流星赶月。 而在下方贴近水面处。 年轻的游无疆背负长剑,脚踏波涛。 刚一临近,三人皆是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 只见那浑浊激荡的江面之上,一头体长三十丈的庞然大物,正仰天嘶吼。 而在那妖物上方。 少女背后熊虎双煞缠绕,手中长刀寒光凛冽。 一瞬间爆发出的凶煞之气,竟是比那头妖王还要恐怖。 “这......” 游无疆脚下步法一乱,差点踩空。 身为大唐年轻一辈的执牛耳者,游无疆虽不善言辞,甚至有些社恐。 但不代表不知道,自己这份天赋在大唐的地位。 十九岁成丹,惊才绝艳。 二十三岁点墨,冠绝同代。 哪怕是面对老一辈的强者,他也从未觉得自己弱了半分。 可即便如此...... 游无疆喉头干涩,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哪怕是当年他在点墨圆满之时,面对种莲境的妖物,想的也是如何周旋,如何保命。 若是能拖住对方片刻,便已足以自傲。 越境杀敌? 当看话本呢? 若是初入种莲也就罢了,可眼前这头翻江妖王,乃是实打实的老牌种莲。 这少女,怎么敢这般正面对敌?! 不仅仅是他。 就连身旁那两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观山境老人,此刻也是面色剧变。 尤其是柳婆婆。 原本慈祥的面容,瞬间布满寒霜。 “胡闹!简直是胡闹!” 轰——!!! 空气炸裂。 原本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速度。 “丫头!快退!!!” 声音裹挟着滚滚真气,如雷霆炸响。 然而。 晚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被熊虎虚影笼罩的身影,已然如流星坠地,狠狠撞向巨口之中。 耳畔风声凄厉。 半空之中,姜月初眸光骤然一冷。 柳婆婆的暴喝声,清晰入耳。 退? 姜月初面无表情。 此时若退,这头种莲境的妖物便会被观山境的金袍巡查接手。 届时,无论是妖尸还是道行,都将与她无关。 念及此。 姜月初非但未退,反而身形下坠之势更疾。 嗡—— 浩瀚真气,毫无保留,尽数灌入双臂经脉。 噗嗤—— 衣袖炸裂,化作漫天碎布。 原本白皙的手臂之上,黑红色的鳞片层层叠叠,瞬间覆盖肌肤。 皮肉之下,大筋崩起,发出铮铮鸣响。 还不够。 面对这头种莲大妖,仅凭这些,尚不足以一击必杀。 姜月初眼底猩红流转,心念微动。 面板之上,积攒不易的数字,瞬间清零。 【消耗道行一千三百年】 以此换取。 一刀之威! 第188章 这一刀,一千三百年 翻江妖王亦是感知到了身后的气息。 观山境...... 若是被追上,必死无疑。 它眼底闪过一丝疯狂。 既已无路可退,那便杀出一条血路! 眉心之处,黑光大作。 一颗通体混圆的墨色水珠,忽然出现在其身后。 显然,亦是动用了灵印! 一人一妖。 皆已疯狂。 但...... 相较于姜月初的动静,妖王的声势,实在不够看。 一千三百年。 足以让一名资质平庸的武者,从垂髫稚童修至耄耋老死,轮回十世。 此刻。 却在这一息之间。 尽数涌入少女一刀之中。 轰——!!! 原本只是寒光凛冽的幽蓝长刀,骤然发出一声悲鸣。 天地之间,忽而大亮。 那一瞬间。 横山渡口的所有人,包括那正疾驰而来的三位金袍,都下意识地眯起了双眼。 只见那半空之中。 一道宽达百丈的凄厉刀罡,凭空浮现。 洁白,耀眼。 锋锐无匹! 带着庚金之气的肃杀,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竟是硬生生盖过了头顶那一轮正午的烈日! 原本喧嚣的浪潮声,在这一刻仿佛被这道光芒彻底吞噬。 下方。 本想迅速解决对方的翻江妖王,在那刀光亮起的瞬间,下意识地夹紧了某处。 直到现在。 它怎还能不明白! 这气息...... 这威压...... 这哪里是什么点墨境?! 踏马的,分明是另一尊观山境! 人族! 卑鄙无耻!!! “斩!” 随着少女红唇轻启。 巨大的光刃,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庚金煞气。 怒斩而下! 飒——!!! 数里之外。 正全速赶来的柳婆婆与王老,身形猛地一滞,悬停在半空之中。 两位观山境的大能,此刻皆是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这......” 王老更是觉得,自己小脑都要萎缩了。 “这是点墨境能斩出来的一刀?!” “便是老朽动用雷木灵印,也不过如此声势......” 游无疆亦是猛地停下。 背后的长剑感应到了极致的锋锐,在鞘中嗡鸣不止。 “好霸道的刀法......” 横山渡口。 岳怀远刚刚爬起,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 一抬头,便看到了这毕生难忘的一幕。 “乖乖......” 这这这....... 老子做梦都不敢梦到这般! 这特么是人啊!! 最为绝望的。 莫过于直面这一刀的翻江妖王。 该死! 该死啊! 若早知这横山渡守着这么一尊煞星。 它便是拼着被雷劈死,也绝不会往这边跑半步! “你这魔头!!!” 妖王发出凄厉嘶吼,再也顾不得其他,扭头就想逃窜。 然而。 来不及了。 轰—— 刀光落下。 带着摧枯拉朽的毁灭之势,毫无阻滞地切开了妖王那引以为傲的强横妖躯。 切开了那长满倒刺的厚重鳞甲。 切开了坚韧的皮肉。 切开了如铁石般的骨骼。 噗嗤——!!! 一道血线,自妖王那狰狞的吻部开始,笔直地向后延伸。 直至尾尖! 哗啦——! 一声巨响,打破了死寂。 横亘在江面之上的庞大妖躯,从正中间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 两片残尸,伴随着漫天喷洒的滚烫妖血,重重砸落在江水之中。 激起百丈血浪! 漫天血雨倾盆而下。 将横山渡浑浊的江水染得猩红刺目。 而在那翻涌的血浪之上。 一道纤细的玄色身影,脚踏波涛,如履平地。 横山渡大营附近,安静无比。 无论是瞭望塔上的陈宫,还是岸边紧握兵刃的数百镇魔卫。 甚至连远处岳怀远,此刻皆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们仰着头,看着江心那道沐浴在血雨中的身影。 黑发如墨,劲装猎猎。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 脚下的滔滔江水仿佛有了灵性。 温顺地托举着她,不敢有半点造次。 江面之上。 翻江妖王虽然肉身被斩作两段,但种莲境大妖那恐怖的生命力,却让它并未立刻死去。 “吼......” 原本狰狞的妖首,此刻竟是在一阵扭曲的妖光中,化作一颗须发皆白的人头。 连带着半截残躯,拼命地想要往水下钻去。 只要...只要能离开此处。 凭借妖族的恢复力,只需千年,便可重回巅峰! “还没死?” 姜月初漠然低语。 她随手一甩,手中寒月长刀在空中挽出一个刀花。 下一瞬。 少女身形骤然消失,化作一阵凄厉的清风,掠过波涛。 铮——! 一道湛蓝刀光,精准无比地划过江面。 噗嗤! 半扇人头冲天而起。 姜月初探手一抓。 扣住了那颗飞起的头颅。 另一只手化掌为刀,狠狠刺入。 噗! 直到这一刻。 翻江妖王才彻底失去了生机。 重新化作庞大妖躯,沉入江底。 【击杀种莲境生物,获得道行八千六百四十七年】 “呼...到底是种莲境的妖物,没想到还有这般保命手段......” 随后注意到面板的提示。 八千六百四十七年...... 姜月初原本因为消耗巨大而有些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呼—— 远处的高空之中,两道身影终于姗姗来迟。 柳婆婆与王老悬停在横山渡上空。 两位大唐顶尖的观山大能,此刻却是齐齐失语。 ... 苏州府,镇魔都司总衙。 宽敞的正堂内,气氛古怪。 明明是大胜。 按理说该是锣鼓喧天,推杯换盏的庆功场面。 可此刻,却是安静无比。 数十位江东都司的偏将、郎将,以及几位银袍巡察,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大堂左侧的一把椅子上。 一身干练的玄色劲装,袖口有些许破损,却难掩其下的白皙肌肤。 她正捧着一盏热茶,小口小口地抿着,神色恬静,仿佛是个刚踏青归来的邻家小妹。 若不是那把被随意靠在椅腿旁,还隐隐散发着恐怖寒煞之气的长刀。 谁敢信,就是这么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今日竟是亲手斩了种莲大妖?! 主位之上。 陆景春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住自己颤抖的手。 他又一次抬起头,目光越过杯沿,偷偷瞥向那道纤细的身影。 这已经是半盏茶功夫里的第十次了。 作为江东都司的指挥使,种莲境的大员,他自问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 可今日这浪,实在是太大了些。 “陆大人。” 少女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噗——” 陆景春手一抖,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连忙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 “姜......姜巡查,有何指教?” 姜月初放下茶盏,有些奇怪地看了这位指挥使一眼。 “我脸上有花?” “没......没有,只是......只是觉得姜巡查这一战,当真是......” 他思索半天,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那一刀的风采,虽然他没亲眼所见。 但听回来的岳怀远绘声绘色的描述,再加上三位金袍大人古怪至极的脸色。 傻子都知道,那绝非寻常手段。 十七岁啊...... 这一战之后,姜月初的名字,怕是真的要响彻整个大唐了。 十七岁的少女。 以点墨之身,逆斩种莲! 第189章 太湖尾声 惊叹归惊叹。 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诸位。” 陆景春站起身,朝着三位金袍躬身一礼,又转身朝着堂下众将抱拳。 “今日太湖一战,大获全胜。” “那翻江妖王伏诛,太湖水患一朝尽除,此乃我江东之幸,亦是大唐之幸。” “此战首功,自当归于三位金袍大人,运筹帷幄,以雷霆之势逼出那孽畜。” “然......” “若无姜巡查于横山渡口惊天一刀,截断那孽畜退路,将其当场斩杀,今日这太湖之局,怕是还要生出无数波折。” “姜巡查,受陆某,受江东百姓一拜!” 言罢。 这位堂堂种莲境的封疆大吏,竟是真的一揖到底。 随着他这一拜。 堂内数十位偏将、郎将,皆是齐齐起身。 众人面色肃穆,朝着那少女抱拳躬身。 “谢姜大人!” “陆大人言重了。” 姜月初缓缓起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既然领了这一身银袍,斩妖除魔,便是分内之职,何谈谢字?”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 眼看着天色将晚。 姜月初并不喜欢这种场合,既然正事已了,她也懒得再待。 提起身旁的长刀,随手挂在腰间,朝着众人微微颔首。 “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说罢。 转身便要离去。 “丫头,且慢。” 姜月初脚步一顿。 回过头。 只见那位慈眉善目的柳婆婆,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而在柳婆婆身旁。 那佝偻老者王漠,以及游无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三位金袍。 姜月初微微一怔。 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几位大人物。 虽然自己这一刀有些惊艳,但也仅此而已。 难不成是因为抢了人头,这几位要来兴师问罪? 不至于吧。 堂堂观山境的大能,心眼能有这么小? 心中虽有疑惑,但面对这大唐镇魔司最顶尖的战力,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姜月初转过身,抱拳一礼。 “不知柳大人有何吩咐?” 柳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身,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 “吩咐谈不上。” “只是老婆子我眼拙,平日里难得见到这般俊俏又有本事的后生,心里头欢喜。” 她指了指后堂的方向。 “丫头,若是不急着走,陪我们两个老家伙去后头坐坐?” 陆景春极有眼色,连忙挥手招来一名亲卫。 “快!带几位大人去听雨轩!” 那是总衙内一处极为清幽的院落,平日里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入住。 姜月初略一沉吟。 “既是大人相邀,晚辈敢不从命。” ... 听雨轩。 院如其名,几株芭蕉,一池碧水。 虽无雨声,却有风动竹林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幽静。 屏退了左右亲卫。 小院内,便只剩下四人。 石桌旁。 柳婆婆也没什么架子,自顾自地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坐。” 姜月初依言落座。 她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 既没有面对大人物的诚惶诚恐,也没有少年得志的狂傲。 这份沉稳的气度,让一旁的王漠都不由得暗自点头。 游无疆则是抱着那柄惨白长剑,靠在一根柱子上,低着头,数着地上的蚂蚁。 柳婆婆上下打量着姜月初,目光柔和。 良久。 老妪长叹了一口气。 “像......” “当真是像啊......” 姜月初一头雾水。 “柳大人,像什么?” 柳婆婆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 只是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姜月初的头。 姜月初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避。 但感受到那手掌上并无半分杀意,只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她强忍着不适,僵在原地没动。 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少女的鬓发。 柳婆婆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几分追忆。 “十七岁的点墨......逆斩种莲妖王......” “老婆子我在司里待了一辈子,见过的天才不知凡几。” 说着,她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游无疆。 游无疆身子微微一僵。 “可像你这般......” 姜月初眨了眨眼。 “柳大人谬赞了。” “晚辈不过是运气好,恰逢那妖王重伤力竭,这才侥幸得手。” “若是那孽畜全盛时期,晚辈怕是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 柳婆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侥幸?” “那妖王虽伤,却也是实打实的种莲。” “寻常点墨,在那等威压之下,连站都站不稳,更遑论出刀?” “......” 姜月初没有再说什么。 过分的谦虚,反倒显得狂傲。 干脆只是静静听着。 良久。 柳婆婆收回手,悠悠一叹: “我们这些人,就像这秋后的荷叶,看着还立在那儿,其实根子早就烂了,也不知还能替大唐撑几年。” “大唐的未来......” 她转过头,目光在姜月初与游无疆身上来回扫视。 “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姜月初默然。 这话听着耳熟。 无论前世今生,老一辈人似乎总喜欢把这话挂在嘴边。 可她只是个想活下去,想变强的俗人。 所谓天下,所谓大唐,对她而言太大了。 大到有些虚无缥缈。 似是看出了少女的心思,柳婆婆神色忽地一肃。 原本慈祥的面容上,柔和的伪装褪去,露出了属于镇魔司金袍巡察的威严。 “丫头。” “今日这一刀,确实惊艳。” “但老婆子我还是要多句嘴。” “日后......” “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行事!” 姜月初抬起眼皮,神色平静:“为何?” “为何?” 柳婆婆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总司如今最为看重的天骄,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个儿的,更是这大唐国运的一部分!” “只要你活着,这大唐的妖魔,早晚有一天能杀尽。” “若是死了......” “便是一抔黄土,时隔多年,谁还会记得你今日的风采?” “往后......” 柳婆婆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千万千万,莫要再像今日这般。” 一旁的王漠听得直皱眉。 武道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不去争,不去拼,如何能打破桎梏,登临绝顶? 在他看来,姜月初今日之举,虽险,却也正是武者该有的血性。 若是前怕狼后怕虎,那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成不了气候。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几句。 可一想到今日少女那惊天动地的一刀...... 王漠咂了咂嘴。 罢了。 这般妖孽,确实金贵。 如此想着,他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闷头喝茶,权当没听见。 姜月初静静地听着。 她并未辩解。 毕竟她有面板在身,每一次看似弄险,实则都有最后消耗道行最为底牌。 但面对老人的善意,她也没必要去抬杠。 “晚辈,受教了。” 姜月初微微颔首,态度恭顺。 见这丫头这般表情,以为是自个儿话说重了,柳婆婆语气又缓和下来。 “行了,老婆子也是不想看着好苗子折了,你心里头有个数就行。” 说着。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无疆啊。” 角落里的游无疆身子一僵,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婆婆。” 柳婆婆指了指姜月初,笑眯眯道:“你也别老闷着,年轻人嘛,就该多在一块儿处处。” “你看看这丫头,年纪轻轻,本事却不小。” “平日里没事,你们两个多切磋切磋,交流交流心得。” “也好过你整日抱着把破剑,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游无疆低着头,眼神飘忽。 半晌才憋出一个字。 “......好。” 姜月初抿着唇,没有接话。 切磋便切磋,交流便交流。 怎么听起来,感觉怪怪的...... 没等她多想。 柳婆婆似乎也就是随口一提,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丫头,如今太湖那头孽畜已死,剩下的那些小鱼小虾,自有陆景春带着江东都司的人去慢慢收拾,用不着咱们这些外人插手。” “接下来......可是打算回京?” 第190章 白猿公·天成 姜月初心中思索片刻。 确实。 从丹阳到余杭,再到这苏州太湖。 一路杀伐,已是点墨后境。 如今更是斩了种莲妖王。 这江东地界上,够分量的妖魔,死的死,逃的逃。 再待下去,确实没什么油水可捞了。 “不出意外的话......” 姜月初抬起头,神色平淡。 “应该是如此。” 柳婆婆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就在等这句话。 “既然你要回京,老婆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柳大人请讲。” 柳婆婆叹了口气:“那翻江妖王虽死,但这尸首却是个大麻烦。” “种莲境圆满的妖尸,浑身是宝,龙角、龙鳞、龙筋,皆是打造神兵利器的上好材料。” “这般贵重之物,若是让其他人押送,实在是不放心...可我与王老,还有其他事物要去处理,若是让无疆一个人去......” 说到这里,柳婆婆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小子除了练剑杀妖,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若是让他一个人上路,怕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指不定半道上就被哪个江湖骗子给忽悠了去。” 一旁的游无疆闻言,有些不服气地抬起头。 “婆婆,我不傻......” “闭嘴!” 柳婆婆一拐杖敲在他小腿上,“让你说话了吗?” 游无疆吃痛,缩了缩脖子。 柳婆婆转过头,换上一副笑脸,看着姜月初。 “所以,老婆子我想着,既然顺路,不如你们结伴而行?” “有你在旁提点着,老婆子我也能放心些。” “再者......” 老妪语气顿了顿,意有所指道:“这一路上不太平,有这么个免费的打手在,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姜月初略一思索。 反正自己也是回京,既是顺路,倒也无所谓。 “既是柳大人吩咐,晚辈敢不从命。” 见她答应,柳婆婆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连连点头。 “好好好,那便这么定了。” “明日一早,你们便启程。” ... 辞别了三位金袍。 姜月初在亲卫的带领下,来到了陆景春特意安排的厢房。 到底是江东总衙的配置。 屋内陈设极尽奢华。 姜月初并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她反手关上房门,插上门栓。 走到床边,解下腰间寒月,随手放在枕侧。 随后盘膝而坐。 “呼......” 直至此刻,那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下来。 太湖一战,那一刀虽然惊艳,但也几乎抽干了她的所有底牌。 若非有着面板兜底,她断然不敢在那般绝境之下,去贪那一刀。 好在。 得吃了。 姜月初闭上眼,心神沉入识海。 意念微动。 【姓名:姜月初】 【境界:点墨后境】 【当前道行:八千六百四十七年】 看着那个暴涨的数字。 即便是一向冷静的姜月初,此刻呼吸也不由得微微急促了几分。 八千六百多年! 这是何等庞大的一笔财富! 要知道,斩杀寻常点墨境妖魔,撑死也不过小千年的道行。 而这一头种莲妖王,除去那一刀消耗的一千三百年,竟是净赚了七千余年! 只是可惜了。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不好私藏妖魔尸首。 否则,说不定甚至可以直接踏入种莲...... 不过姜月初并不是那般贪心之人。 如此庞大的道行收入,已经是心满意足。 “先提升什么呢......” 姜月初看着面板陷入了沉思。 如今道行充裕,自然要将其转化为即战力。 毕竟。 越是往上走,遇到的敌人便越是恐怖。 今日仅凭自己点墨境的修为,也未必能将其彻底斩杀。 实力。 还是不够。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目光在面板上游移。 最终。 定格在了白猿公之上。 意念微动。 面板之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消耗两千五百年道行,白猿公进度已达点睛】 【成功将白猿公提升至点睛,获得妖物馈赠】 【天赋·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入耳不遗,凡所见之,皆可烙印于心,永不遗忘】 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涌入脑海。 姜月初只觉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只是...... 她睁开眼,嘴角微微抽搐。 “这玩意有个屁用......” 过目不忘? 这是让她去考状元不成? 姜月初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 两千五百年道行,就换来这么个鸡肋玩意儿,这笔买卖,亏大了。 “罢了。” 既然已经砸了下去,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要么不练,要练就练到极致! “再加!” 心念一动,又是一股庞大的道行洪流,灌入那画卷之中。 【消耗三千年道行,白猿公进度已达天成】 嗡——!!! 识海翻涌,金光大作。 画卷之上的白猿,身形并未变大,反而缩小了几分。 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变得挺拔如松。 一身白毛褪去,露出了似玉非玉的肌肤。 它负手而立,一股宗师般的气度,油然而生。 【成功将白猿公提升至天成,解锁灵印、天妖演武。】 【《尽无骨》(无上)进阶为——《白猿易骨》(精通)】 咔嚓——! 咔嚓——! 姜月初眼角噙着一丝痛苦。 好痛! 但这股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数息功夫,一切归于平静。 姜月初缓缓抬起手。 心念微动。 原本白皙修长的手臂,忽然变得柔软如蛇,竟是可以随意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再一用力。 手臂瞬间绷直。 原本柔软的骨骼,此刻竟是变得坚硬如铁,甚至泛起一层淡淡的玉色光泽。 屈指一弹。 叮——! 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指节间回荡。 “这就是......易骨?” 姜月初眼中精光暴涨。 不同于《尽无骨》只能单纯地增加身体柔韧度。 这《白猿易骨》,不仅能让她的身体柔若无骨,更能在瞬间控制骨骼的硬度! 软时如棉,可卸千钧之力。 硬时如刚,可碎金石之坚! 再配上秽土金身这般防御天赋。 若是与另一个自己交手...... 她除了消耗道行这种压箱底的手段,似乎还真的难以破防。 第191章 捡到宝了! 【当前道行:三千一百四十七年】 斩杀种莲妖王所得的庞大道行,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但姜月初并不心疼。 道行这东西,赚来便是要花的。 看着剩下的三千余年道行,她略一思索,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门点墨境的刀法之上。 【消耗道行一千二百年,《白虎庚金刀》提升至无上层次】 嗡—— 一股更加磅礴锋锐的刀意,瞬间流转全身。 姜月初甚至能感觉到。 身旁的寒月长刀,此刻正发出阵阵低鸣,仿佛在与她体内的庚金之气遥相呼应。 “呼......” 姜月初长舒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股圆融无漏的刀意,心中大定。 暂时可以了。 此次道行消耗虽巨,但每一笔都花在了刀刃上。 无论是《白猿易骨》带来的变化,还是《白虎庚金刀》的进阶,都让她的实力有了质的飞跃。 不过...... 姜月初眼帘微垂,心神沉入识海,看向那天妖演武。 最大的收获,并非这些。 而是白猿公。 从一开始,她便没指望将白猿公提升至天成后,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战力提升。 毕竟,这猴子生前也不过区区成丹,血脉也一般,再怎么提升,也比不上黑白二蛟。 她真正看重的,是这头白猿的脑子。 根据妖物的记忆推断,白猿公无疑是自己目前收录的一众妖族中,最有智慧的。 其他妖物,或许能凭借本能,掌握不同的神通天赋。 可唯有这头白猿,竟能自行观摩天地,悟出一门搬山填海这等神通。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远超寻常妖魔的悟性! 既然悟性超绝,若是让其进入天妖演武,推演武学,岂不是事半功倍? 念及此,姜月初不再犹豫。 意识沉入识海,那方古朴苍凉的演武台再次浮现。 台上,三头大妖正热火朝天地操练着。 “出来吧。” 姜月初意念一动,将那天成进度的白猿公头像,拖入演武台中。 嗡—— 光芒一闪。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演武台中央。 不同于其他妖魔的凶煞。 这头老白猿身着儒衫,负手而立。 它也并未像其他妖魔那般,一出来便茫然四顾。 而是微微仰头,先是扫视了一圈四周的环境,随后目光落在了正在操练的几头妖物身上。 此时演武台上,可谓是群魔乱舞。 青面郎君化作一道残影,虽速度极快,但步法凌乱,时不时还会撞上那虚拟的石柱,发出砰砰闷响。 朱厌正哼哧哼哧地运转《血食功》,浑身血雾弥漫,却总是聚散无常,显得颇为吃力。 至于黑山熊君,则是盘坐在地。 熊脸上满是便秘般的神色。 看着这一幕。 白猿公微微皱眉,人性化地摇了摇头。 姜月初眉梢微挑。 还没等她给这白猿指派功法。 白猿公脚下一踏,已经出现在了那青面郎君身侧。 此时狼妖正欲腾空换位,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白猿公伸出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在那狼妖腰眼处轻轻一点。 啪。 正高速移动的狼妖身形猛地一滞,竟是被这一指之力,硬生生改变了发力方向。 原本即将撞上石柱的身躯,以一个极其诡异却又流畅的角度,擦身而过。 狼妖落地,一脸懵逼。 它茫然地回头,看着那头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猿。 白猿公却并未理会它,而是当着它的面,缓缓抬腿,演示了动作。 狼妖虽蠢,但这动作并不复杂,它下意识地模仿着那一脚踏出。 飒——!!! 身形瞬间消失。 再出现时,已在数丈之外,且落地无声,气息平稳。 比之刚才那横冲直撞的模样,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与此同时。 姜月初视野之中,一行醒目的提示骤然弹出。 【白猿公正在指导青面郎君推演,效率增加......】 “卧槽......” 向来清冷沉稳的姜月初,此刻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要知道,这天妖演武消耗的道行可是固定的。 一个时辰十年道行。 原本这狼妖资质愚钝,这十年道行砸下去,也就听个响。 可现在...... 姜月初目光闪烁。 若是日后收录的妖魔越来越多,功法越来越杂。 若是白猿公还能像这般一样,指导推演。 那岂不是... 捡到宝了! ... 翌日清晨。 苏州府,城外。 姜月初一身玄衣,腰悬寒月,牵着名为云驳,缓步走出。 柳婆婆与王老到底是镇魔司的底蕴,身系大唐安危,昨夜太湖事了,便已连夜御空离去。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这太湖不过是一处烂摊子。 如今烂摊子收拾完了,剩下的扫尾工作,自有下面的人去做。 “姜丫头。” 一声粗犷的呼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岳怀远并未穿甲,只着一身粗布麻衣,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将油纸包往姜月初怀里一塞。 “拿着。” 姜月初低头嗅了嗅,一股热腾腾的肉香扑鼻而来。 “这是......” “城里头那家百年老店的酱牛肉,还有两只烧鹅。” 岳怀远嘿嘿一笑,脸上满是褶子:“这一路回京,山高水长,若是错过了宿头,这东西顶饿,还解馋。” 姜月初并未推辞,随手将其挂在马鞍旁。 “多谢。” 岳怀远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家闺女大不了几岁的少女,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丫头。” “京城那地界不比江东,莫要再做出像余杭这般事情。” 老汉子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姜月初的肩膀,“若是遇着什么麻烦,写封信回来。” “老子虽然只是个点墨境的粗人,但在京城,也颇有人脉,大不了老子去京城给你撑场子!” 一番话,说得匪气十足。 却也真诚得让人心头一暖。 姜月初看着老汉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嘴角微微上扬。 “好。” 她点了点头:“若真有那一日,定不客气。” 一旁的谢听澜也走上前。 “姜大人。” “太湖余孽尚多,我需协助师尊清剿,便不能远送了。” “山水有相逢。” “待到来日,谢某若有机会入京述职,定当备上好酒,再向大人请教。” 姜月初翻身上马,摆了摆手。 “走了。” 一夹马腹,云驳发出一声嘶鸣,四蹄生风,绝尘而去。 直到那道银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晨雾尽头。 岳怀远才收回目光,吸了吸鼻子,骂骂咧咧道:“这死丫头,心肠真硬,连个回头都不给。” 随即转过身,一巴掌拍在谢听澜后脑勺上。 “行了,别看了,人都没影了,魂儿也被勾走了?” 谢听澜揉了揉脑袋,有些怅然。 “岳将军......你说姜大人此去京城,会如何?” “如何?” 岳怀远看着北方的天空,嘿嘿一笑。 “自然是...飞龙乘云了。” ... 官道之上。 姜月初并未急着赶路,而是让马儿保持着不紧不慢的小跑。 约莫行出五六里地。 在一处岔路口的枯树下。 一道身着金袍的身影,正如标枪般杵在那里。 游无疆背负着那柄惨白长剑,双手抱胸,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 听到马蹄声。 他缓缓抬起头。 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的俊脸上,见到姜月初的瞬间,似乎僵硬了一下。 姜月初勒住缰绳,云驳打了个响鼻,停在他面前。 两人大眼瞪小眼。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气氛有些尴尬。 良久。 姜月初率先开口:“游大人?” “嗯。” “在等我?” “嗯。” “怎么不在城里待着,要跑这里等。” “嗯。” “......” 这天没法聊了。 姜月初叹了口气,指了指北方。 “那......走吧?” 游无疆点点头。 随后。 在姜月初略显惊愕的目光中。 默默地转过身,迈开两条腿。 跟在姜月初的马屁股后面,一步一步地走着。 姜月初:“?” “你不骑马?” 游无疆脚步一顿,抬起头,一脸认真。 “婆婆临走前,没给我银子,我没钱买。” “......” --------- 神秘暗号被人举报了,后面会放在作者主页 第192章 哄骗 自苏州北上,渡扬子江,入淮南道。 经扬州之繁华,穿河南道之平原,一路向西,直指关内。 这便是姜月初二人回长安的路线。 此去长安。 路途迢迢三千里。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需得走上小半年的苦旅。 但对于姜月初二人来说,不过是小数月的功夫。 淮南道。 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茶寮。 几根毛竹撑起的草棚,灶台上热气腾腾。 “客官,您的阳春面,加了两个荷包蛋,大把的葱花!” 店家是个佝偻老汉,手脚麻利地将一碗热面端上桌。 姜月初并未嫌弃这桌面的油腻,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竹筷,在桌上顿了顿。 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热汤下肚,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她吃得斯文,却并不慢。 而在她对面。 游无疆笔直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 面前空空荡荡。 姜月初吃了一半,放下筷子,抬起眼皮。 “不吃?” 游无疆目光艰难地从那碗面上移开,看向远处的荒野。 “我不饿。” 咕噜—— “......” 所谓登堂四境,虽已脱离凡俗之躯,但这并不代表不会饿。 尤其境界越是高深,平日里即便坐着不动,为了维持这强横肉身的运转,所需的精气也是寻常人的数十倍。 哪怕是种莲境的大能,若是真个十天半个月不沾荤腥,哪怕真气不枯,这身子骨也得先熬干了。 餐风饮露? 那是传说中的仙人手段。 姜月初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十文钱一碗,加蛋两文。”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 “我请你?” 游无疆身子微微一震,显然有些意动。 但很快,又被他按捺下去。 “无功不受禄。” 他转过头,一脸正气。 “婆婆说了,出门在外,不能随便欠人人情。” 闻言,姜月初挑了挑眉。 这傻小子。 嘴倒是硬的狠...... “既然游大人不愿欠人情,那咱们做个买卖如何?” “什么买卖?” 游无疆一愣,警惕地看着她。 他虽然涉世未深,但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更何况,总觉得眼前的少女,似乎没安什么好心思...... “剑,不能卖...身上的金袍,是司里公物,也不能抵押。” “谁要你的剑和袍子。” “那你要什么......” 姜月初看向他的腰间。 “翻江妖王的尸首,在你这儿吧?” 游无疆一愣,下意识地护住腰间玉佩。 “是......” 姜月初点了点头,嘴角勾起,“既然在你这儿,那就好办了。” “我要的不多。” 她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指甲盖大小的一截。 “切这么大一块肉给我,这顿饭,我请。” “???” 游无疆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 “你......你要妖魔血肉?不行!不行!!” “这可是公物,婆婆说了,是要上交给总司入库的。” 姜月初也不急,默默地夹起煎得金黄流油的荷包蛋。 蛋液流出,香气四溢。 “真香。” 姜月初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声音含糊不清。 “这店家的手艺不错,用的还是猪油,那叫一个地道。” 咕噜—— 这一声,比刚才还要响亮。 游无疆脸色涨红,口水疯狂吞咽。 见时机差不多了。 姜月初咽下嘴里的食物,再次开口,“那妖王身躯数十丈,少说也有几万斤重。” “这一路颠簸,稍微缩水那么一点点,不是很正常吗?” “再说了。” 姜月初身子微微前倾,清冷的眸子直视着游无疆。 “那畜生,是你杀的吗?” 游无疆一滞,老实摇头:“不是。” “那是谁杀的?” “是......是你。” “既然是我杀的。” 姜月初摊了摊手,理直气壮,“那我拿一点,过分吗?” “这......” 游无疆脑子有点乱。 这逻辑听起来......似乎无懈可击? 妖是她杀的。 若不是总司有规矩,这尸首确实该归出力最大的人。 如今她只要指甲盖那么大一块肉...... 还请自己吃一顿饭...... 怎么算,都是自己赚了。 终于。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违背祖宗的决定。 “只要......指甲盖那么大?” 姜月初点头,“就这么大。” 游无疆咬了咬牙,手掌一翻。 一块约莫只有铜钱大小的深红肉块,凭空出现在桌上。 即便只有这么一点。 种莲大妖的凶煞之气,依然让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 连那煮面的老汉都打了个寒颤,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 怎么突然变冷了? 姜月初眼疾手快,袖袍一卷。 血肉便已消失不见,被她收入了腹中须弥空间。 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早有预谋。 “老板!” “再来一碗面!加三个蛋!” “好嘞——!” 片刻后。 热气腾腾的大碗面上桌。 游无疆再也顾不得什么金袍风度,抓起筷子,埋头便是一顿风卷残云。 呼噜呼噜—— 姜月初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绝世天骄。 心里盘算着。 三十丈长的妖尸。 几万斤的肉。 这一路三千里,若是能把这傻小子身上的存货都骗过来...... 她看着对方的目光,愈发柔和。 “慢点吃,不够还有。” 游无疆抬起头,眼中满是感动。 “姜姑娘......是个好人。” “嗯。” 姜月初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 ... 淮南道往北,过了扬子江,风便渐渐硬了起来。 这一路行来,又是数日。 此时已入河南道地界。 官道宽阔,车马如龙。 一座巍峨的城池轮廓,在黄昏的余晖中若隐若现。 汴州。 作为扼守运河的重镇,此处繁华虽不及长安洛阳,却也远非寻常郡县可比。 两道身影随着人流缓缓入城。 姜月初牵着马,目光在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上扫过,神色平淡,只是那双眸子深处,隐隐透着一丝期待。 身旁。 游无疆依旧是一身显眼的金袍,背负惨白长剑。 “游大人。” 姜月初在一处酒楼前停下脚步。 游无疆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捂住腰间的玉佩。 “又......又怎么了?” “连日赶路,风餐露宿,游大人身为金袍巡察,身娇肉贵,总是吃干粮怎么行?今日入了汴州,怎么也得好好犒劳一番。” 游无疆咽了口唾沫。 他自幼练武,平日里吃的都是没什么滋味的药膳。 这一路跟着姜月初,虽然总是觉得自己亏了,但也是第一次品尝到各地的特色美食。 “老规矩?” 游无疆身子一僵。 这几日,这种对话已经重复了不下十次。 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犹豫,再到如今...... 他竟是生出了一丝熟练感。 “这次......要多少?” 姜月初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游无疆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又要涨价?!上一回在扬州,只要了五十斤,怎么到了这儿就要这么多了?!” “那是扬州。” 姜月初理直气壮,“如今河南大旱,物资匮乏,这物价自然就贵。” 游无疆皱眉思索。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行......行吧。” ... 雅间内。 菜过五味。 游无疆抱着一只烧鸡啃得满嘴流油。 姜月初则是慢条斯理地喝着汤,时不时往那须弥空间内感应一番。 这一路上。 借着各种由头。 从最开始的一碗面换指甲盖大小的肉。 到后来。 理由千奇百怪。 但游无疆这傻小子,除了在武道上天赋异禀。 于这人情世故,算术交易上,简直单纯得像张白纸。 只要姜月初说得一本正经,再配上一点小恩小惠。 便也就稀里糊涂地给了。 如今,空间里的妖魔血肉已是堆成了小山。 姜月初略一盘算。 嗯... 数量是足够了。 今晚,或许就能突破至八纹! 此时。 游无疆啃完了烧鸡,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闲来无事。 他将神识探入腰间那枚储物玉佩之中。 想要看看那头翻江妖王的尸首状况。 毕竟是婆婆千叮咛万嘱咐的公物,这一路上虽说切了一点点出去换吃的,但想来应该无伤大雅。 然而。 下一瞬。 游无疆猛地站起身,瞪大了眼睛。 “这......这......” 神识扫过。 那玉佩空间之内。 原本庞大如山岳般的妖王尸首。 此刻...... 竟是凭空少了一大截! 游无疆颤抖着手,指着对面那一脸淡然的少女。 “你......你......” 姜月初放下汤碗,抬起眼皮,一脸无辜。 “我什么我?不是你自己要换的嘛?” 第193章 腥风血雨 马蹄声碎。 官道两旁,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瑟发抖。 姜月初骑在马上,随着云驳的步伐微微起伏,心情却是难得的舒畅。 不得不说。 种莲妖王的血肉,当真是大补之物。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配合着《血食功》的霸道炼化,金丹之上,第八道墨纹早已圆满深邃。 甚至隐隐约约间,第九道墨纹的雏形,已在丹田气海中若隐若现。 只差临门一脚。 姜月初眯了眯眼,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红唇。 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身侧数丈之外。 游无疆正紧紧抱着那柄惨白长剑,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官道的边缘步行。 察觉到姜月初投来的视线。 这位大唐年轻一辈的绝世天骄,身子猛地一颤。 下意识地单手捂住腰间的储物玉佩。 “你...你想干什么?!” 看着这幅惊弓之鸟的模样。 姜月初心中暗叹一声。 可惜了。 若是能再多骗个百十斤,说不准这第九道墨纹,今日便能彻底成型。 不过...... 凡事过犹不及。 若是真把这妖王尸首给拆得只剩骨架,回了京城,总司那边也不好交代。 念及此。 姜月初收回那令游无疆心惊胆战的目光,淡淡道:“游大人误会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前方风沙大,把衣领紧一紧。” 听到这话。 游无疆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这才垮了下来。 只要不要肉,你说什么都对。 出了汴州地界,一路向西。 原本还能见到些许绿意的景色,随着深入河南腹地,彻底变了模样。 入目所及。 河床早已干涸,只剩下龟裂的淤泥和几具风干的鱼骨。 路旁的树木光秃秃的。 别说是树叶,便是连树皮,都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 只剩下惨白的树干,直愣愣地戳向灰蒙蒙的天空。 官道两侧,几具倒毙的饿殍还没来得及腐烂,就被野狗啃食得只剩下白骨。 “这河南道的灾情,竟已严重至此......” 游无疆看着眼前的景象,原本因为护住了妖尸而有些放松的神情,逐渐凝固。 虽早就听闻河南大旱,但这般赤地千里的惨状,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姜月初默默地拉了拉衣领,遮住了口鼻,并未接话。 天灾人祸,本就如此。 哪怕是种莲观山,能搬山填海,却也变不出万石粮食。 与其在这悲天悯人,不如多杀几头妖魔来得实在。 正走着。 “吼——!!!” 一声妖啸,自远处而来。 姜月初与游无疆对视一眼。 几乎是下意识的。 游无疆右手已然搭在了背后那柄惨白长剑的剑柄之上。 刚想开口。 却见身旁那道玄色身影,已然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驾!!!” 云驳早已通灵,无需多言,四蹄猛地发力,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烟尘滚滚。 游无疆愣了一下,看着那一骑绝尘的背影,才反应过来。 “哎!等等我!” 他暗骂一声,双脚真气灌注。 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紧追而去。 ... 轰——! 一块巨石被狠狠撞碎。 碎石飞溅中,几道身着黑色赤纹的镇魔卫,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鲜血,眼看是不活了。 而在那乱石中央。 两头体型硕大的黑毛恶犬,正一前一后,呈夹击之势,围猎着剩下之人。 这两头畜生生得极为怪异。 通体滑腻的黑毛,四肢粗壮有力,最渗人的,是那张裂到耳根的血盆大口。 人群正中。 一名身着白色锦袍的年轻女子,格外醒目。 白袍巡察。 镇魔司中,银袍之下,便是白袍。 “呼......呼......” 纪疏雨拄着长剑,单膝跪地。 身上的白袍,此刻已看不出原本颜色。 她抬起头,盯着前方两道缓缓逼近的黑影,眼中满是苦涩。 两头点墨大妖...... 若是一对一,凭借自己点墨中境的实力,尚有一搏之力,甚至能将其斩杀。 可一对二...... 这两头畜生配合无间,狡诈异常。 两头黑犬妖并未急着进攻,伸出肥硕修长的紫红舌头,舔了舔湿漉漉的鼻子。 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那白袍女子曼妙的身躯上游走。 左侧那头体型稍小的犬妖,忽然开口。 “大哥......这娘们腿长,我想骑。” 右侧的犬妖闷哼一声,语气不屑。 “出息!咱们是妖,是要吃肉喝血的!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事?” 小黑犬有些委屈:“大哥,你就让我骑一回呗,平日里那些村妇太不经折腾,还没骑两下就断气了。” “这可是个修行的娘们,身子骨结实,肯定耐骑。” 大黑犬有些不耐烦,刚想呵斥。 却见那小黑犬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 “要不这样。” “等你结束了......再换我来?” 大恶犬愣了一下,歪着那颗硕大的狗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 片刻后。 它裂开大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狞笑。 “算你有些良心......行,那就这么定了,老子先来!” 听着这两头畜生那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纪疏雨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中的羞愤,竟是让原本苍白的脸色涌上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无耻孽畜!” 身旁的一众镇魔卫,更是目眦欲裂。 “护住纪大人!” 一名断了左臂的校尉嘶吼一声。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单手握刀,猛然向前爆冲。 “杀——!!!” 剩下的几人,亦是红着眼,拖着残躯,如飞蛾扑火般冲向那两头恶犬。 面对这临死反扑。 大黑犬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不知死活。” 嗡—— 两头恶犬背后之处,灵印几乎同时亮起。 一青一红。 呼——!!! 平地起风。 风中夹杂着无数细若游丝的黑色煞气。 冲在最前方的校尉,刚一接触这股腥风,身形猛地一僵。 原本决绝的眼神,瞬间变得呆滞空洞。 这腥风不伤肉身,专吹神魂。 一旦入体,轻则神智昏沉,重则魂飞魄散。 紧接着。 哗啦啦—— 天空中并未有乌云,却凭空落下了一阵细密的血雨。 雨滴落在皮肤上,发出滋滋声响。 那些原本还在强撑着冲锋的镇魔卫,只觉浑身力气随着这雨水迅速流逝。 筋骨酥软,力气溃散。 几道身影接连倒地,手中的兵刃哐当落地,再也握不住分毫。 只能像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那两头恶犬跨过自个儿的身躯。 腥风乱神,血雨蚀骨。 这两头犬妖乃是一母同胞,心意相通。 正是凭借这般诡异狠毒的手段,哪怕是点墨圆满的高手,若是着了道,也得饮恨当场。 第194章 纪疏雨 眼看便要得手。 黑犬口中的腥臭已然扑鼻。 纪疏雨绝望地闭上双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大地突然震颤。 轰—— “哪来的不怕死的?!” 大黑犬动作一顿,恼怒地转过硕大的狗头。 只见漫天黄沙之中。 一人一马,如离弦之箭,裹挟着滔天煞气,狂飙而来。 马背之上的玄衣少女,面无表情,缓缓抬起了右手。 身影之后,白猿虚影悄然浮现。 原本散落在地的无数碎石,竟是违背了常理,颤巍巍地离地而起。 二妖对视一眼,皆是骇然。 本能告诉它们,马上的少女,绝非寻常善类! 可还没等它们反应过来。 少女清冷的嗓音,穿透风沙,在耳畔炸响。 “起。” 随着这一字吐出。 两头犬妖脚下的大地轰然炸裂。 无数悬浮在半空的巨石、土块,瞬间汇聚。 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足有亩许大小的岩石巨手! 少女身后。 白猿虚影,若隐若现,随着少女的动作,同样伸出了右手。 以此地山川土石为兵。 改天换地! 搬山填海! “落!” 少女手掌猛地下压。 轰隆隆——!!! 亩许大小的岩石巨手,重重砸在荒野之上。 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土黄色气浪。 “嗷呜——!!!” 两声凄厉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那两头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黑犬妖魔,此刻已被死死拍在地下。 半个身子都嵌进了泥土里,口鼻溢血,模样狼狈至极。 姜月初策马而至,神色漠然。 并没有给这两头畜生喘息的机会。 铮——! 寒月出鞘。 体内的真气疯狂运转,顺着经脉灌入刀身。 下一瞬。 一道凄厉耀眼的白虹,自漫天黄沙中亮起。 浩瀚的白光瞬间笼罩了那两头还在挣扎的犬妖,横扫而过! 噗嗤——!!! 结实无比的妖躯瞬间皮开肉绽! 姜月初并未留手,又是连续数刀斩出。 两头黑犬仅是被白芒刮去皮肉,露出森白骨骼。 鲜血狂喷而出,虽明显还有气在,却已是疼得浑身抽搐,再无反抗之力。 二妖心中涌起无边的恐惧。 它们兄弟二人,本就仗着腥风血雨这般手段,逞凶多年。 论起真正的肉身搏杀,甚至不及一些成丹境妖魔。 原以为这突然杀出的,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女娃娃。 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在远处,便已经利用搬山手段,将它二妖镇压! 连身都没近! 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看着那提刀缓缓逼近的玄衣少女,二妖眼中再无之前的凶戾。 “饶......饶命!!!” 它们拼命想要挪动残躯,甚至想要去舔舐少女的靴面。 然而。 回应它们的。 铮——!!! 两颗硕大的狗头,便已骨碌碌滚落在地。 【击杀点墨境生物,获得道行一千九百五十年】 【击杀点墨境生物,获得道行一千九百四十五年】 姜月初神色淡然,反手挽了个刀花,震去刀身上的血珠,还刀入鞘。 呼—— 一道金色身影,这才姗姗来迟。 游无疆身形落地,带起一阵气浪。 看着眼前那两具身首异处的妖魔尸首。 年轻的金袍巡察使,眼角微微抽搐。 从他听到动静,到全速赶来,统共不过十几息的功夫。 可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结束了。 游无疆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少女。 方才他在远处看得真切。 前些日子在太湖,这女人脚踏波涛,操御江水,如今到了这旱地,竟又能操控土石? 游无疆喉头有些干涩。 这女人修的......到底是个什么灵印啊?! 正思索间。 姜月初已经走到了深坑边缘。 她看了一眼那两具庞大的尸首,并未避讳,只是红唇微张,轻轻一吸。 嗡—— 腹中须弥空间流转。 两座肉山凭空消失,连带着那一地的污血,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 游无疆张了张嘴。 按照规定,镇魔司之人斩妖除魔,尸首皆是需要上交...哪怕不方便,也需带上妖首...... 可一想到少女先前哄骗自己的手段,还是打消了说出这话的念头。 幸存的镇魔卫,此刻正相互搀扶着爬起。 纪疏雨衣衫褴褛,发髻散乱,白皙的脸上沾满了血污与尘土。 她拄着长剑,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就没事了? 游无疆皱了皱眉,觉得这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刚想开口询问。 那白袍女子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当她看清身影时。 “游师兄!!!” 女子扔下长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甚至顾不得礼数,也顾不得身上那狼狈的模样。 一头撞进了游无疆的怀里。 “呜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 游无疆身子猛地一僵,双手举在半空,放也不是,抱也不是。 那张向来面瘫的俊脸,此刻竟是泛起了一丝罕见的红晕。 “那个......纪师妹?你......你先松开......” “我不松!我不松!” 纪疏雨将脸埋在他胸口的金袍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若是你晚来一步,我就被那两头畜生给......呜呜呜......” 游无疆手足无措,求助似的抬起头。 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认识?” 闻言,似乎是生怕姜月初误会,游无疆连忙将被手臂往外抽了抽。 “姜姑娘误会了...这是家师十年前收的关门弟子,纪疏雨。” 原来是一窝出来的...... “原来是纪姑娘。” 姜月初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纪疏雨此时也终于止住了哭声,只是身子还在微微抽噎。 她从游无疆怀里探出头,红肿着一双桃心眼,有些好奇:“师兄......这位是?” 方才那惊天动地的搬山手段,还有那一刀斩双妖的霸道,至今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如此年轻,手段却这般恐怖。 她却从未见过。 游无疆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位是姜月初,姜巡察。” “姜月初?!” 纪疏雨一声惊呼,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 十七岁的点墨! 身为总指挥使的弟子,自然是听说过这号人物。 甚至连二师姐也是对其赞不绝口。 没想到,竟是生得比二师姐还要好看...... ---------- 今日三更,整理一下思绪。 明天十更。 跪求为爱发电!跪求点点催更!!! 第195章 机智的游无疆 半晌。 纪疏雨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尤其是旁边还有位生面孔盯着,这才抽抽噎噎地松开了手。 “让......让姜姑娘见笑了。” 游无疆长舒一口气,连忙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姜月初摇摇头。 “无妨。” 简单的寒暄过后。 纪疏雨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期待道:“游师兄,你此番经由河南道,可是去驰援师尊的?” 游无疆一愣,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 “师尊?” “师兄不知道?” 游无疆摇摇头:“我和姜大人刚从江东太湖过来,正准备回京述职,路过此地罢了。” “诶?” 纪疏雨眨了眨眼,见自家师兄一脸茫然的神色,不似作伪。 他是真不知道。 “呼......” 纪疏雨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是。 自己这位游师兄是个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除了武道,指望他去关注其他动向,当真是比让母猪上树还难。 当下,便开口解释起来: “数月之前,总司那边便收到了江南西道的急报。” “那位数百年前被镇压的老妖圣,疑似...又有了动静......” 妖圣! 二字一出,气氛瞬间凝固。 姜月初也是眯起了眼睛。 凡尘三境打熬筋骨。 点墨、种莲、观山。 再往上,便是燃灯。 燃灯者,已远远脱离凡俗境界,可称为圣! 燃灯境的妖圣...... 一旦真出世,莫说是一州一郡。 哪怕是整个江南西道,乃至半个大唐南方,恐怕都要沦为一片焦土! “这消息......确切?” 游无疆沉声问道。 “八九不离十。” 纪疏雨叹息道:“若非如此,师尊当初也不会这般急切,连夜点齐了人马,又急调顾师姐与吕大哥随行,火速赶往江南西道坐镇。” “这......这么大的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游无疆有些生气了。 虽然他平日里不通人情世故,甚至有些呆气。 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不知轻重的傻子! 若是真让那妖圣破封而出......生灵涂炭,不过是在顷刻之间! 如此关乎社稷存亡的大事,竟然没人告诉他? 怎么?! 看不起种莲境么!? 一旁。 姜月初静静地听着,并未插话。 妖圣...... 虽然如今凭借面板和种种底牌,再加上那庞大的道行储备。 若是拼尽全力,能斩杀种莲境的妖王。 甚至在面对观山境时,或许也有一丝丝胜算。 但燃灯...... 这种明显超出了能力范围,甚至可以说是去了必死的局面。 她是绝对不会凑热闹的。 大唐底蕴深厚,既然能镇压那妖圣数百年,自然也有手段再去对付它。 自己一个小小的点墨境,跟着瞎掺和什么? 还是老老实实回京城,把这身修为提上去才是正道。 纪疏雨连忙摆手,开口宽慰道: “哎呀,师兄,你先别急嘛,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糟,虽然那老妖圣确实有了复苏的迹象,但毕竟被镇压了数百年。” “况且......这次师尊不仅亲自坐镇,更是调集了总司大半精锐,就算那老妖圣真的破封而出......也绝对不是师尊对手。” 听到这话。 游无疆紧绷的身躯,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转而问道: “那你......为何会在此地?” 听到这话,纪疏雨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她低下头,手指搅着破损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 “这......这不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嘛......” “如今总司精锐尽出,各地人手严重不足。” 纪疏雨叹了口气,指了指四周的荒野,“恰逢河南大旱,我想着既然去不了前线,便主动请缨,来这河南道驰援一二,也算是替总司分忧......” 只是没想到。 分忧没分着,自己却差点成了那两头狗妖的腹中餐。 若非师兄和这位姜大人及时赶到...... 想到这,纪疏雨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游无疆听罢,沉默了片刻。 就师妹这两下子,若是再遇上什么大妖,怕是还得送菜。 “既然如此...那我便与你一同吧。” “诶?” 纪疏雨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真的?!师兄你不回京了?” 游无疆点了点头。 随即。 他在姜月初略显诧异的目光中,伸手解下了腰间玉佩。 “姜姑娘。” 游无疆上前两步,将那纳元佩递了过来,神色肃然。 “这......” 姜月初挑了挑眉,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 似乎是怕姜月初拒绝,游无疆连忙开口解释: “姜姑娘莫要误会。” “这纳元佩虽有须弥芥子之能,可存妖尸,但到底并非那等能完全冻结光阴的神物,也仅仅是减缓腐烂罢了。” 他指了指玉佩,一脸认真。 “那翻江妖王的尸首珍贵异常,若是拖得久了,到时候入了库,怕是不好交代。” “既然我要留在此地协助师妹斩妖,回京之期便又要延后。” “不如......” 游无疆将玉佩往前送了送,硬塞进姜月初手里。 “就有劳姜姑娘,代我将此物送回总司大库。” 姜月初握着那枚带着体温的玉佩,神识微微一扫。 里面那座肉山,少了一大截,显得有些滑稽。 她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游无疆。 “游大人......就这么放心我?” “放心,自然放心!” 游无疆一脸正气,“姜姑娘的人品,这一路同行,游某是信得过的。” 实际上。 这位年轻的金袍巡察使,心里的小算盘正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如今这妖尸少了一大截,若是自己带回去,那帮负责入库的老家伙定要问东问西。 到时候怎么解释? 怎么说都是个麻烦。 倒不如...... 直接把这烫手山芋扔给这位姜巡察。 到时候总司问起来,自己只推说为了在此地救火,特命姜巡察先行押送。 至于为什么少了肉? 那就不关他游某人的事了。 哼哼。 平日里婆婆总说我傻,不通世故。 其实我机智得一匹! 想到这,游无疆嘴角微微上扬。 第196章 回京 风卷黄沙,枯草折腰。 姜月初勒马回望。 远处的身影已然模糊,最终消失在漫天尘土之中。 收回目光,她幽幽一叹。 如今河南道大旱,妖魔趁乱作祟。 若是能留在此地,半个月下来,少说也能收获个几千年的道行。 虽然可惜。 但毕竟两人师出同门。 师兄留下相助,天经地义。 这送快递的苦差事,自然就落到了自己这个外人头上。 何况这一趟太湖之行,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做人不能太贪心。 念及此,姜月初不再纠结。 “驾!” 云驳嘶鸣,四蹄生云。 一人一骑,化作一道银白流光,沿着官道一路向西。 ... 出了河南道,过了潼关,便是关内道的地界。 姜月初独自一人,晓行夜宿。 不过十余日的功夫。 雄踞关中,气吞万里的巍峨帝都,便已遥遥在望。 再次见到那高达十丈的青灰色城墙,姜月初心中竟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离京之时,不过初秋。 如今归来,差不多都已快冬天了。 护城河畔的柳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干枯的枝条在寒风中抽打着水面。 城门口。 熙熙攘攘的人群排成了长龙。 虽姜月初的银袍在江南便已破损,此时只是简单的黑色劲装。 但跨下的云驳,却已经替她表明了身份。 守门的兵丁见了,不敢有丝毫阻拦,连忙抱拳行礼,恭敬放行。 姜月初并未下马,只是微微颔首,策马入城。 喧嚣的人声扑面而来。 略微感受一番,并未多留,径直向皇城东侧而去。 ... 镇魔总司。 十二名黑甲镇魔卫持戟而立,身形如松,纹丝不动。 领头的卫士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的落叶,心里盘算着换班后去哪家酒肆暖暖身子。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长街的死寂。 卫士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长街尽头,一人一骑,缓步而来。 那马通体雪白,额生独角,四蹄生云,行走间不沾尘土。 “云驳?!” 卫士心头一跳。 作为镇魔总司的看门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这可是银袍巡察使才有资格配备的坐骑! 整个总司,能骑这玩意儿的主,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哪位大人回京了? 他不敢怠慢,连忙挺直腰杆,给身后的弟兄们使了个眼色。 待那人马走得近了。 卫士看清了马背上的人。 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 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张脸。 “这......” 卫士愣住了。 这张脸,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还没等他在脑海中搜索出对应的名字。 少女勒住缰绳,淡淡开口。 “怎么,不认得了?” 卫士身子一震。 “姜......姜大人?!” “是我。” 姜月初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递给一旁呆若木鸡的卫士。 “劳烦,把马牵去马厩,喂些好的草料。” 卫士手忙脚乱地接过缰绳。 “是......是!卑职遵命!” 刚跨过门槛。 迎面便撞上一群人急匆匆地往外走。 为首一人,正皱着眉头跟身边人交代着什么。 “这批物资得赶紧发往江南西道,那边催得紧......” “还有,河南道那边......” 话说到一半,他似是察觉到有人挡路,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 “姜郎将?哦不,姜巡查?!” 这一嗓子,直接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姜月初停下脚步,微微一笑。 “崔大人,别来无恙。” 崔远咽了口唾沫,上下打量着她。 “你......你回京了?” “刚到。” 崔远立刻凑上前,压低声问道: “太湖那事儿......是真的?” 这几日,京城里都传疯了。 说是总司新晋一位银袍巡察,姜月初姜巡查,在江东太湖,一刀斩了种莲境妖王。 起初听到这消息,崔远是一百个不信。 开什么玩笑? 他可是亲自带领对方入的武庙,才过去多久? 斩种莲? 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 可随后,江东都司的捷报传入总司。 由不得他不信。 姜月初神色平淡,并未否认。 “运气好罢了。” “运气好?” 崔远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也想运气好一回,怎么就没这命呢?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撼,脸上堆起复杂的笑容。 “姜大人......过谦了。” “如今这总司上下,谁不知道您的大名?” “十七岁的银袍,逆斩种莲......” 崔远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唏嘘。 “想当初,您刚来长安时,还是下官领着去的武庙......” “这一转眼,您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了。” 姜月初并不擅长这种寒暄,只是点了点头。 “我还要去向副总指挥使复命,就不多聊了。” “哦哦!对!正事要紧!” 崔远如梦初醒,连忙侧身让开道路:“赵副总指挥在正堂议事,您快请。” 姜月初也不客气,迈步而入。 看着那道挺拔的玄色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崔远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身旁的下属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崔大人......这位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姜巡察?” “看着也就和我家丫头差不多大,真有那般本事?” 崔远冷笑一声,回过头瞪了下属一眼。 “你懂个屁,人家可是皇高...” 话说一半,自知失言,连忙咳了咳。 “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莫要多嘴!” ... 正堂内。 赵中流依旧是一副慵懒模样。 下方,几人正低声汇报着各地的情况。 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得老人有些昏昏欲睡。 “报——” 门外传来一声通禀。 “银袍巡察使,姜月初,回京复命!” 闻言。 赵中流半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开,精光四射。 “让她进来。” 堂下的几人也是面面相觑,纷纷闭上了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这几日,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 不一会儿。 一道玄色身影跨过门槛,大步走入堂内。 没有多余的废话。 姜月初走到堂中,抱拳一礼,声音清冷。 “卑职姜月初,参见副总指挥使。” 第197章 甩锅 赵中流直起身子,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良久。 老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好。” “很好。” “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给总司丢人。” 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坐。” 这般待遇,让旁边的几人羡慕不已。 要知道,这正堂议事,除了金袍与几位资历深厚的大将,其他人那都是得站着说话的。 姜月初并未落座,反倒是解下腰间的纳元佩,双手呈上。 “翻江妖王已诛,此乃其尸首。” “游大人路遇同门,留在了河南道协助清剿妖患,故托卑职将此物带回。” 赵中流接过玉佩,闭眼探查起来。 下一瞬。 老人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那一脸坦然的少女。 “这妖尸......” “游大人说了。” 姜月初抢先一步开口,语气诚恳:“这一路山高水长,天气炎热,虽有纳元佩,但也难免有些损耗。” “再者,游大人一路赶路,消耗颇大,取些血肉换取吃食,也是为了更好地为总司效力。” “卑职觉得......这都在情理之中。” “......” 赵中流张了张嘴。 好一个情理之中。 游无疆那傻小子什么德行,他还能不知道?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公物祸祸成这样! 这剩下的肉去哪了,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赵中流看破不说破。 反正只要关键的东西还在,其他的...... 就当是给这丫头的赏赐吧。 “行吧。” 赵中流收起玉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既是损耗,那便不论了。” “至于赏赐......” 老人顿了顿。 “太湖一役,后续扫尾尚未结束,待到司里功勋司核准无误,日后会于你结算。” 姜月初神色未变,只是微微抱拳。 “是。” 对于所谓的金银细软,姜月初倒也并不在意。 见她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赵中流暗自点头。 “行了,也没别的事。” 赵中流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抿了一口。 似是随口一提。 “对了,陛下前些日子召见过你,恰逢你人不在长安,如今回来了,若是得了空,记得去宫中复命。” 闻言,姜月初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错愕。 虽然依稀记得当初那皇帝确实说过这般话。 可她只当是随口一提。 毕竟那是九五之尊,日理万机。 哪里会有闲工夫找她聊天? 没想到还真要召自己入宫? 似是看出了她的抗拒,赵中流放下茶盏。 “既是陛下口谕,你便上点心,莫要让陛下久等。” “是......” 姜月初无奈应下。 赵中流摆了摆手,“行了,退下吧。” “卑职告退。” 就在姜月初转身之际,老人的目光落在她那身有些磨损的黑色劲装上。 眉头微皱。 “等等。” 姜月初脚步一顿,回过头,有些疑惑。 赵中流指了指她的衣裳,语气嫌弃。 “堂堂银袍巡察使,穿得跟个江湖游侠似的,成何体统?” “刘偏将,去库房领一套新的银袍,给姜巡察换上。” 一旁的一名汉子连忙躬身应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是。” 随后,他快步走到姜月初身侧,“姜巡察,请随下官来。” ... 偏厅的门扇被推开。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入,落在门槛处。 一只云靴跨了出来。 紧接着,是一袭崭新的银色锦袍。 姜月初抬起手,理了理袖口。 到底是总司的制式官服,不论是做工还是用料,都非凡品。 “姜大人。” 早在门外候着的镇魔卫,见她出来,连忙牵着云驳快步上前。 “您的马,刚喂了上好的精料。” “谢了。” 姜月初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银袍翻飞间,带起一阵香风。 “走了。” 双腿一夹马腹。 云驳昂首阔步,朝着总司大门外走去。 离了镇魔总司,便是长街。 此时正是未时三刻,街上行人密密麻麻。 入城时姜月初一身黑衣,混在人群中,虽因容貌出众偶尔引人侧目,但大多也就是看个热闹。 可现在,却是大不相同。 原本拥挤喧嚣的街道,在看到那一抹耀眼的银色时,竟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镇魔司的银袍巡查!” “快!快让开!” 百姓们面露敬畏,纷纷向两侧退让,硬生生在拥挤的人潮中,让出了一条宽阔大道。 就连那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世家公子,见了这身官皮,也是连忙勒住马头,老老实实地在路边候着,不敢有丝毫造次。 姜月初端坐在马背上,微微侧目,扫过路边那些敬畏中带着艳羡的目光。 这就是权势的味道么? 十七岁的银袍巡察使。 放眼整个大唐,也是独一份的殊荣。 不过姜月初并未沉溺其中太久。 对于她而言,这些虚名,远不如自身实力来的实在。 穿过长街,拐过两个路口。 熟悉的朱红大门,映入眼帘。 不同于上次三更半夜,白日的魏府大门,站着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丁,神色肃穆。 见有人策马而来,眉头一皱。 这是魏公府邸,哪怕是朝中大员来了,也得递了帖子在此候着。 哪来的不懂规矩的...... 刚想上前盘问。 还没等那家丁开口。 啪! 后脑勺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老门房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一把将那不开眼的家丁推到一旁。 “姜大人!手下的人眼拙,这日头大,晃了眼,差点没认出来。” “您这是......来找我家小姐的?” 姜月初微微颔首,翻身下马。 “魏清可在府上?” “在!在!” 老门房连连点头,“小姐这两日都在府里闷着呢,说是身子乏,谁也不见,不过若是知道您来了,指不定多高兴。” 说着,老门房侧过身。 那殷勤劲儿,恨不得趴在地上给姜月初当垫脚石。 那一众家丁护院,此刻大气都不敢喘。 原本还纳闷,为何要如此恭敬。 可眼下离的近了,才看清对方身上的衣饰。 直到那道身影跨过高高的门槛,老门房这才直起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乖乖...... 上次这姜姑娘深夜造访,一身血污,虽拿着镇魔司的腰牌,他也只当是个郎将偏将之流。 谁曾想...... 竟是位银袍巡察使?! 莫说魏公。 哪怕是六部尚书见了,也得给其面子。 幸好那夜自己虽然嘴碎了些,嫌弃了些,但没得罪死对方。 否则...... 老门房打了个寒颤,只觉后脖颈一阵发凉。 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快步跟上,扯着嗓子冲里面庭院喊道: “贵客到——!!!” 第198章 魏清的烦恼 魏府后院,香闺之中。 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姜月初坐在软塌之上。 面前的紫檀木桌案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糕点。 她也不客气。 这一路回京,虽说也带着游无疆那小子到处品尝各地美食,但哪里比得上魏府这般精细? 捻起一块栗粉糕,送入口中。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魏清双手托腮,趴在桌对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月初看。 “看什么?” 姜月初咽下糕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看不够。” 魏清笑嘻嘻道:“我听府里的下人说,如今外面都在传,说镇魔司有一位新银袍巡查,生得青面獠牙,身高八尺,以点墨之境,一刀将太湖种莲妖王斩了。” “倒是没想到...竟是你呀。” 姜月初嘴角抽了抽。 好家伙。 怎么不说她三头六臂呢? 果然,谣言害人不浅...... “不过嘛......” 魏清一把挽住姜月初的胳膊,“咱们姜大人明明生得这般好看。” “若是让那些传闲话的见了,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姜月初偏过身子,躲开某人不老实的手,扯开话题。 “刚才进门时,听那老门房说,你这两日身子乏,谁也不见,连门都懒得出。” “我看你这气色,倒不像是病了。” “那是谁惹了咱们魏大小姐?” 说到这,她顿了顿,半开玩笑道:“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砍了他。” “哎呀,不是......” 魏清长叹一声,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般,软趴趴地瘫在桌案上。 下巴磕着桌面,平日里灵动的眸子,此刻满是生无可恋。 “是我爹。” “魏公?” 姜月初挑眉。 那还是算了...... 若是砍了魏公,别说魏清了,怕是魏合都要从陇右杀回来。 “也不全是我爹......” 魏清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本梳理整齐的发髻被她弄得有些凌乱。 “是景王。” 姜月初手中动作一顿。 “景王是谁?” “......你不知道?” 姜月初翻了个白眼:“若是什么妖王,或许我还知道,这长安城的权贵多如牛毛,哪有闲工夫去记谁是谁?” “......” 魏清被噎了一下。 想反驳,却又觉得这话从这位银袍巡察嘴里说出来,竟是该死的有道理。 叹了口气,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 神色也变得有些神神秘秘。 “这位景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弟弟。” “不过嘛......” 魏清看了看四周,哪怕这是自家闺房,她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语调。 “咱们那位陛下,当年是过继给太后的养子。” “而这位景王,才是太后十月怀胎,实打实从肚子里掉下来的亲骨肉。” 姜月初眸光微动。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用明说,也能品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养子坐了龙椅。 亲儿子却成了王爷。 “当年的事儿......咳咳,总之,陛下上位之后,这位景王爷为了避嫌,或者是为了保命,在朝中不领职司,手里也没甚实权,更不沾染兵权。” “但在这长安城,乃至整个关内道,谁不知道景王素有贤名?” “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喜好结交文人雅士,在这权贵云集的长安城,也算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姜月初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个有钱有闲,还特别会做人的富贵王爷。 “所以呢?” “这么一位贤名远播的大人物,怎么就让你愁成这样?” “难不成......他看上你了?” “......” 魏清先是一愣。 随即那张白皙的俏脸瞬间涨得通红,伸手在姜月初腰间软肉上轻轻掐了一把。 “你倒是这般想让我嫁人......是不是嫌我烦了?巴不得把我泼出去,好自个儿独自清净。” “咳咳......” 姜月初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弄得有些猝不及防。 “瞧你这话说的,若是真嫁了人,我也少了个蹭饭的好去处,我何苦来哉?” 二人一番笑闹,闺房内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倒是散去了不少。 魏清重新趴回桌上,叹了口气,这才说起了正事。 “其实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位景王爷,平日里最喜好风雅,前些日子广发请帖,要在府上办个什么流觞宴。” “说是宴请京中权贵,其实就是变着法儿地笼络人心。” 说到这,魏清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你也知道,如今朝堂上局势微妙,陛下虽然不说什么,但对这位景王,心里头怎可能不防着。” “我爹那是何等精明的人物?” “这种浑水,他躲都来不及,哪肯亲自去趟?” “可毕竟是亲王的面子,若是不去,又显得太过倨傲。” “于是乎......” 魏清指了指自个儿的鼻子,一脸苦相。 “这倒霉差事,不就落到我头上了?” “让我代父赴宴,既全了礼数,又不算表态。” 魏清不等她说话,继续又道:“若是光吃酒也就罢了,哪怕是拼酒量,我也未必怕了那帮纨绔子弟。” “可这景王,平日里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喜欢搞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到时候宴席之上,免不了弄些诗词歌会。” “吟诗作赋这种事,我虽然不算精通,但也能诌上两句应付过去。” “可这弹琴......”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颓了下去。 “......” 难怪当初在陇右,这丫头便忽然开始练琴。 原来根结在这儿。 姜月初乐了,“怪不得当初在陇右就开始练了,原来那时候就知道有这一遭?” 魏清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 “这次宴会,听说不仅是各家公子,连各家才女们也都卯足了劲儿,想要在景王面前露脸。” “我爹好歹曾经也是三品大理寺卿,在京中素有名望...” 魏清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带着几分绝望。 姜月初听明白了。 “我道是什么泼天的大事,原来,就是为了去弹个琴。” 魏清猛地抬头,一脸幽怨。 “什么叫就是弹个琴?” 姜月初摇了摇头。 这种事,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放宽心。” 姜月初伸手,难得温柔地拍了拍少女凌乱的发顶。 “你是魏公之女,代表的是魏家。” “那位景王既然是有意笼络,自然不会让你下不来台。” “哪怕你到时候只是上去随便拨弄两下,只要是个响动,底下那帮人也会拍手叫好。” 魏清吸了吸鼻子。 仔细琢磨了一番。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真的?” “真的。” 魏清哼哼唧唧了半天,这才从桌上爬起来。 脸上的愁云惨雾散去了不少。 她抓起一块桂花糕,狠狠咬了一口,“也是,反正到时候若是弹得难听,受罪的是他们,又不是我......” 突然。 魏清咀嚼的动作一顿。 她盯着姜月初,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 “等等......” 魏清把嘴里的糕点咽下,一把抓住姜月初的手,眼中满是希冀。 “我记得...你会弹啊!” 第199章 求见魏公 闻言。 姜月初身子微微后仰,面不改色道:“你记错了。” “你骗人!” 魏清瞪大了眼睛,那架势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 “在凉州的时候,就在我家后院亭子里!你明明弹了一曲,弹的可好了!” 姜月初神色平淡。 “我忘了。” 见姜月初无动于衷。 魏清一咬牙,直接挤到姜月初身边,双手抱住姜月初的一条胳膊。 “好月初......” “你就帮我这一次嘛!” “我知道你最好了,你肯定不忍心看我被那些人嘲笑的对不对?” “求求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脸蛋在姜月初的袖子上蹭啊蹭。 姜月初本身就是吃软不吃硬。 面对这种死皮赖脸的撒娇攻势...... 当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松开。” “我不!”魏清抱得更紧了,“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我就赖在你身上了!” “......” 姜月初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确实...... 弹琴这事儿,对她而言,倒真不算什么难事。 前身作为姜洵之女。 自幼便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模子养大的。 更何况...... 想到了不久前才获得的【博闻强记】。 如今,哪怕是再晦涩难懂的曲谱,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烙印在脑海之中,永不遗忘。 只是...... 她现在这暴脾气。 若是真去了那种场合。 姜月初睁开眼,看着挂在自个儿身上的少女,幽幽道: “你可想好了,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 “若是到了那天,有哪个不开眼的惹了我,或者是那景王说了什么我不爱听的话......” “我怕到时候一时没收住手,把你这流觞宴,给变成丧宴。” 魏清身子一僵。 丧......丧宴?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姜月初拔刀砍人的画面。 鲜血飞溅,人头滚滚...... 在一群文人雅士的尖叫声中,这位女煞星淡定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迹。 魏清打了个寒颤。 但转念一想。 如今魏家不比从前。 若是此次在景王府出了丑,那些人指不定要在背后怎么编排自己父亲...... 眼看魏清又陷入纠结,姜月初无奈一叹:“行了,松手吧。” “我不......诶?你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了。” 姜月初理了理被蹭乱的袖口,淡淡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别说一个,十个百个我都依你!” “我要见你父亲。” “见我爹?” 魏清松开抱着姜月初胳膊的手,原本还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紧张。 “可是为了......公事?” 虽如今与姜月初相处,还是亲如姐妹,可掩盖不了对方如今乃是镇魔司银袍巡查。 如此身份,要见自己父亲,若是公事...... 看着少女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担忧。 姜月初摇了摇头。 “算不得公事。” 听到这话,魏清明显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镇魔司要查我爹呢。” 她拍了拍胸口,大手一挥。 “既是私事,那便好办了。” “我爹近日忙得很,不过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也就该散值回府了。” “待会儿我让人去前院守着,等他一回来,我就带你去。” 姜月初微微颔首。 “好。” 既然事情定下。 当下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出去透透气。” ... 廊下。 深秋的风,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 姜月初站在台阶上,双手负后,看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 呼——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白色的雾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 其实。 早在初回京城之时,就该如此了。 之所以去了镇魔司,去了武庙,甚至来找了魏清蹭饭。 却唯独没有去过问那桩案子。 倒不是怕被牵连,也不是怕案子有多棘手。 只是...... 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 她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濡慕之情。 甚至感觉很怪。 但...... 姜月初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修长白皙的手。 这双手,如今握得住刀,斩得了妖。 却终究斩不断这血脉里的因果。 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承了这份恩情。 有些债,终究是要还的。 哪怕。 只是为了求个心安。 ... 长乐宫内。 黑暗如潮水般涌动,将那坐在凤榻之上的身影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黑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在殿内的金砖地面上晕染开来。 最终化作一道人形,单膝跪地。 “娘娘。” 柳太后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布满了血丝。 “如何?” “已步入点墨,任职镇魔司银袍巡查,于太湖之上,一刀斩了种莲境的妖王。” “......” 良久。 她才喃喃开口,眼神兴奋:“这才多久?不到半载光阴,从一个闺阁弱女,到了如今能斩种莲的银袍巡察......” “看来,此女定然是......”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黑影低垂着头,语气平静:“娘娘,还有一事。” “嗯?讲。” 虽话被打断,可柳太后还是耐着性子听着。 “族中柳婆婆,在太湖见过她了。” 柳太后眼神一凝。 柳婆婆乃是观山境的大能,若是她见过了...... “婆婆说了什么?” “婆婆让属下给娘娘带句话。” 黑衣人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最终还是原原本本地复述道: “姜洵一案,包括流放那丫头去陇右,暗中勾结陇右都司之事,这些账,族里头有数。” “前尘往事,既往不咎。” “但从今往后......” “切记,切记。” “万万不可再去招惹。” 啪! 手中的佛珠,彻底崩碎。 良久。 “呵...呵......” 一声压抑的低笑,从柳氏的喉咙深处挤出。 木屑刺入指尖,渗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笑声越来越大,带着几分癫狂。 “哈......哈哈......好一个不去招惹!” 柳太后猛地站起身,宽大的凤袍袖摆扫过桌案。 “你是柳家的人,婆婆是柳家的老祖,你们一个个的,都让哀家忍?” “哀家忍了半辈子!” “如今......就因为那个小贱人有点本事,族里就要我收手?!” 黑影沉默不语,并未理会。 柳太后嘶吼道:“当年,谁不知道明妃怀了妖胎?!” “那姜月初八成是明妃所出,若是能证明她是半妖,那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堂堂大唐天子,与妖族余孽同母所出,这江山,这社稷,还能容得下他吗?!” “到时候,只有哀家的景儿!只有哀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才是这大唐唯一的正统!” 为了让她那个早已被边缘化的儿子,能够名正言顺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当初将姜月初发配陇右,甚至暗中指使裴长青将其送往妖庭边境。 为的,就是想逼出她体内的妖性。 可如今...... “你告诉哀家,不招惹?” “你们不是要保大唐吗?不是要保柳家吗?” 柳氏指着窗外,厉声质问:“让一个妖孽窃据神器,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为了大唐?!” 第200章 往事种种 面对太后的歇斯底里。 地上的黑影终于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属于放在人堆里转眼就会被遗忘的那种。 可此刻,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漠然。 “娘娘。” “您魔怔了。” “婆婆说了,此事,她亲自确认过。” 太后身子一僵,眼中的疯狂渐渐凝固。 “确认......过?” “哪怕她能瞒过镇魔总司的宝具,但在婆婆的天眼神术之下,可以肯定,姜月初,是人,纯纯正正的人族血脉,体内没有半点妖气。” “当初的传闻,不过是捕风捉影,亦或是......其他原因,犹未可知。” “但,无论如何,姜月初,不是妖魔子嗣。” 太后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凤榻之上。 “是人......” “怎么会是人呢......” 她喃喃自语,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若是人。 那她这二十年的谋划,岂不都成了一场笑话? “柳家,乃是千年世家,与国同休。” 黑衣人站起身,身形渐渐隐入黑暗。 “对于我柳氏而言,谁坐那个位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唐不能乱,人族的气运不能断。” “姜月初这样的天骄,是人族的未来,也是柳家愿意结善缘的对象。” “至于景王殿下......” 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微不可闻。 “做一个富贵闲人,吟诗作赋,安享荣华,未必不是一种福分。” “若是因为您的执念,非要去赌那个万一......” “柳家,不缺王爷。” “亦是,不缺太后......” 大殿内,重归死寂。 只剩下某人的身影,呆呆愣坐在那。 ... 年轻的皇帝身着常服,靠在御榻之上。 手中握着一卷书册,目光却并未落在字里行间,而是有些出神地望着虚空。 “陛下。” “姜月初,回京了。” 皇帝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 原本有些晦暗的眸子,在那一瞬间亮了几分。 “回了?” “回了,听说此女在太湖一役,竟是在两位观山金袍巡查之中,抢先斩杀种莲妖王......” 闻言。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将书册随手丢在案上。 “十七岁,斩种莲......” “朕若是没记错,当初太祖在她这般年纪,也不过如此吧。” 老太监愣了一下。 这种话。 他是万万不敢接茬的。 连忙转移话题,道:“既是回了......要不要......召她入宫见见?” 皇帝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 对于这位少女,他心中确实有着几分好奇。 不仅是因为那份足以镇压同代的恐怖天赋。 更是因为......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然而。 仅仅是片刻的犹豫。 皇帝便摇了摇头,重新靠回软垫之上。 “罢了,不用。” “才刚回京,让她先歇歇吧。” “陛下圣明。” 老太监连忙一记马屁拍上。 可就在这时。 “咳......咳咳......” 皇帝猛地捂住嘴,整个人蜷缩在御榻之上。 脊背弓起,如同正在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那咳嗽声听起来极为怪异。 “陛下!” 老太监脸色大变,动作却是熟练至极。 他并未去叫太医,而是飞快地从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一只密封的玉碗。 揭开盖子。 一股浓郁刺鼻的腥甜气息,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 老太监捧着玉碗,小心翼翼地递到皇帝唇边。 皇帝颤抖着手接过,并未用勺,而是仰起头,一饮而尽。 咕噜—— 随着汤药入腹。 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竟是涌起了一抹诡异的潮红。 “呼......” 皇帝长舒一口气,将空碗递给老太监,接过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嘴角残留的汤渍。 “这身子......” 他看着自己的手,自嘲一笑。 “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老太监心疼得眼眶发红,一边收拾着玉碗,一边低声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只需安心调养......” “行了,这种哄鬼的话,留着去骗外面的人吧。”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絮叨。 他重新拿起那卷书册,却有些意兴阑珊。 “除了姜月初的事,可还有其他动静?” 老太监收敛情绪,想了想,开口道:“回陛下,还有一事。” “景王殿下......要在几日之后,于景王府上办流觞宴。” “流觞宴?” 皇帝嗤笑一声,“这时候办宴?各地灾情四起,流民遍地,他倒是有闲情逸致。” “这......” 老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听说这次动静不小,请帖发遍了京中权贵,各家公子小姐皆在受邀之列。” “甚至......” 老太监从袖中抽出一请帖,双手呈上。 “甚至还给宫里送了一份。” 皇帝接过请帖。 打开一看。 字迹飘逸,辞藻华丽。 满篇的兄友弟恭,恳切言辞。 “啧......” 皇帝随手将请帖扔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还是不想安分啊。” 身为亲王,哪怕是个富贵闲人。 大张旗鼓地办宴会,本身就是在向外界传递某种信号。 更别说还假模假样地给宫里送帖子。 这是在试探? 还是在挑衅? 亦或是......单纯地恶心自己? 大殿内陷入了沉默。 老太监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这皇家的家务事。 尤其是牵扯到那位太后心尖尖上的景王,那可是动辄就要掉脑袋的深坑。 良久。 “罢了。” 皇帝忽然站起身,笑道:“整日在宫里闷着,也是无趣。” “既然咱们这位景王爷如此盛情相邀,甚至还把帖子递到了朕的眼皮子底下......” “那朕......” “便去凑凑这个热闹。” “啊?” 老太监猛地抬头。 不是? 你去凑什么热闹? 这不是耗子给猫拜年——没事找刺激吗? “还愣着干什么?” 皇帝斜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准备,朕到时要给景王送一份大礼。” “这......” 老太监咽了口唾沫,心里暗暗叫苦。 有心想劝,可又怕脑袋搬家。 只能把到嘴边的劝阻咽了回去,苦着一张脸躬身应道: “是......奴才这就去办。” 第201章 姜洵之案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被远处城墙吞没。 魏清有些坐立难安。 时不时起身走到窗边,挑起帘子往外张望。 “怎么还没回......” 她嘟囔着,回头看了一眼此时正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的姜月初。 少女神色淡然,呼吸绵长。 这般沉得住气,倒是让魏清心里泛起了嘀咕。 能和她爹有什么私事? 难不成...... 看上自己老哥了? 不对不对! 她老哥虽然也算是一表人才,可怎么配得上月初?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 紧接着是车轮碾过青石板的碌碌声,还有下人们迎候的问安声。 “老爷回府——” 这一声长喝,让魏清连忙起身。 ... 魏府前厅。 魏文达一身绯袍,面容疲惫。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随手将帽子递给一旁的下人。 这姜洵的案子,越来越古怪了。 先是陛下那边放了话,说什么尽快结案。 可没想到,前一段时日,又吩咐下来,不准草草结案,要细细的查...... 哪怕他宦海沉浮数十载,也觉得琢磨不透陛下的想法。 更何况今日...... “老爷,晚膳备好了,是您爱喝的鸭汤。” 管家躬身迎上前,手里递过一块热毛巾。 魏文达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 “不吃了。” 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没胃口,送壶浓茶到书房来。” 说罢,迈步便要往后院走。 “这......” 管家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跟上,压低声音道: “老爷,小姐那边......有客。” 魏文达脚步未停,眉头微皱。 “让她自个儿招待便是,这点小事也要来烦我?” “不是......” 管家咽了口唾沫,腰弯得更低了。 “那位客人......指名道姓,说是要见您。” 魏文达脚下一顿。 转过身,目光凌厉地盯着管家。 “见我?何人?” 管家颤声道:“是先前来过的,镇魔司,姜月初姜大人。” 嘶...... 魏文达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这几日在朝中如雷贯耳。 十七岁的银袍,太湖斩种莲。 更重要的是...... 此女,乃是姜洵的女儿。 “她...这个时候,要见老夫做什么?” 魏文达喃喃自语。 良久。 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让她......去书房候着。” 管家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下。 魏文达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绯袍官服,又伸手理了理鬓角的白发。 这才悠悠叹了口气。 “姜洵啊姜洵......” “你倒是养了个好女儿。” ... 书房内。 姜月初端坐在客座之上,神色平静。 随着房门被推开,魏文达迈步而入。 他并未直接走向主位,而是先反手关上了房门,直到那厚重的门扇彻底合拢,隔绝了外头的风声。 他才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端坐的少女。 四目相对。 姜月初站起身,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 “晚辈姜月初,见过魏公。” 这一声魏公,代表着并没有仗着银袍巡察的身份盛气凌人。 魏文达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走到书桌后坐下,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指了指椅子。 “坐。” 姜月初依言落座。 “喝茶吗?” “不渴。” 魏文达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眉心。 “既然叫我一声魏公,那有些场面话,我也就省了。” “你此次这般急着要见老夫,想必,是为了你父亲姜洵的案子而来,是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姜月初并未遮掩,轻轻点了点头。 “正是。” “家父身陷囹圄已久,身为子女,心中难安。” “还望魏公解惑。” “哎......” 闻言,魏文达长叹一口气。 “丫头。” “你如今也是官身,更是镇魔司的银袍巡察,这大唐的律法,你应该清楚。” “按大唐律例,凡涉及朝廷重案,为防串供、徇私,犯人家属,严禁私下接触主审官员。” “此乃避嫌。” “若是被御史台那帮吃饱了撑着的言官知晓,参上一本......” “老夫丢了这顶乌纱帽事小。” “哪怕你天赋再出众,刚穿上身的银袍,怕是也要受牵连。” 姜月初默然。 这些道理,她自然懂。 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就在她准备开口之际。 魏文达的话锋,却是忽然一转。 “但......” “实不相瞒。” 老人的目光越过姜月初,似乎穿透了这书房的墙壁,看向了那遥远的过去。 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缅。 “数十年前,老夫与你父亲姜洵,曾同窗十载,抵足而眠,也曾一同在曲江池畔饮酒赋诗,指点江山。” 魏文达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虽然后来入了官场,政见偶有不合,渐行渐远,但故人之情,老夫从未敢忘。” 他抬起眼皮,看向姜月初。 “再者。” “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丫头,自幼被宠坏了,没什么真心朋友。” “自从陇右回来,经常提及到你的名字。” “老夫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把你当知己。” 说到这。 魏文达深吸一口气,似是卸下了某种重担。 “于公,老夫不该见你,更不该同你说半个字。” “但于私......” “无论是看在你父亲当年的情分上,还是看在清儿的面子上。” “今日这书房之内,没有外人。”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只要是不违背原则,不泄露机密,老夫......” “知无不言。” 话音落下。 姜月初站起身。 这一次。 她没有抱拳,而是整了整衣冠,双手交叠,深深一揖到底。 “多谢魏公。” 早在陇右之时,便听闻魏合提起过,魏公治家极严,于公堂之上更是铁面无私,从不徇私舞弊。 可再怎么无私。 如今,时隔差不多半年。 这案子还没结案。 她虽不懂朝堂之事,但也知道,是有人顶着莫大压力,一直拖着。 拜完这一拜,姜月初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敢问魏公。” “家父......究竟所犯何罪?” ------------- 今日七更。 有些卡文了,实在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明天会继续十更的 第202章 勾结妖魔 魏文达看着眼前的少女。 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是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沉默了许久。 终于。 魏文达缓缓吐出四个字。 “勾结......妖魔。” 嗯? 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勾结妖魔?” 这怎么可能? 在她的记忆里。 姜洵此人,古板,守旧,甚至有些迂腐。 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不过是侍弄花草,或是读书。 这样的人,会去勾结妖魔? 又如何能去勾结妖魔? “老夫当初看到卷宗时,也与你一般的想法。” 魏文达叹了口气。 “敢问魏公。” 姜月初抬起眼,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是何妖魔?” 魏文达苦笑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转动了一个不起眼的花瓶。 咔咔—— 暗格开启。 他取出一卷早已泛黄的卷宗,轻轻放在桌案上。 “十六年前。” “上元夜,万家灯火。” “长安城内,妖气冲天。” “那一夜,有大妖不知通过何种手段,竟是避开了镇魔司的监察,混入了皇城大内。” 姜月初眉头微皱。 长安境内,乃是天下龙气汇聚之地。 寻常妖魔,莫说是混进去,便是靠近,一身实力也会遭受压制。 怎么可能敢入长安。 还是皇城? 似乎是看出了姜月初眼底的疑惑,魏文达解释道:“这也是当初此案的疑点。” “长安乃是天子脚下,大唐龙脉汇聚之地,自有国运镇压。” “莫说是寻常妖魔,便是妖圣亲至,强闯长安,一身修为也会减去一半,更何况,那是皇城大内。” “那一夜,禁军死伤过半,宫女太监更是无数,甚至......” 老人抬起头,目光落在少女脸上。 “甚至连当时的明妃娘娘,也惨死于那场祸乱之中。” “不仅如此,混乱之中,明妃娘娘刚诞下不久的一位公主......亦是下落不明。” 姜月初眉头一皱。 明妃...... 是谁? 没听说过。 姜月初抬起头,疑惑道,“所以......” “这与家父何干?” 魏文达收回目光,重新坐回椅子上。 “原本,这桩旧案,伴随着疑虑,早已随着时间被尘封。 “可就在半年前,有人一纸诉状,检举礼部侍郎姜洵,便是当年那场祸乱的罪魁祸首之一!勾结妖魔,乱我宫闱!” 魏文达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卷宗,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力。 “那检举之人,乃是当年宫中的一名老更夫,本已告老还乡,却突然回京。” “据他所言。” “那一夜,妖魔肆虐,火光冲天之前。” “他亲眼看见......” 魏文达顿了顿,目光幽深。 “亲眼看见你父亲姜洵,神色慌张,满头大汗,匆匆从宫中侧门离去!” “而且......正是从明妃娘娘寝宫方向而出!” “......” 姜月初皱起眉头,细细思索,忽而问道:“仅凭一个老更夫?” “十六年前的旧事,又是黑灯瞎火,或许是那更夫老眼昏花,看走眼了呢?若是仅凭一人之言,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魏文达摇摇头,继续道: “若只是人证,尚可推脱,但物证......却是铁一般的存在。” “物证?”姜月眉心微跳。 “半年前,有人检举之后,大理寺奉旨查抄姜府,在你父亲书房之中,搜出了一样东西。” “何物?” “一枚玉佩。” 魏文达解释道,“通体青碧,内蕴血丝,雕工极为古朴,非是中原常见之法。” “其名为......青鸟龙纹佩。” 姜月初眉头微蹙。 并未听说过。 魏文达苦笑一声,接着道:“你年纪尚轻,且这东西乃是宫中秘辛,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此物,乃是当年明妃娘娘入宫之前的贴身之物,据说是其母族传承下来的至宝,材质特殊,遇水则沉,遇烟则浮,且那雕工乃是已失传的透雕技法,内里的龙纹随着光线流转,仿佛活物......这世间,独此一枚,绝无仿造的可能。” “当年明妃惨死,其玉佩便下落不明,没想到...倒是在你父亲书房中发现。” 听到这里。 姜月初也算是听明白了。 关键就在这里。 明妃的贴身之物,且是入宫前便一直佩戴在身的至宝。 为何......会出现在一个礼部侍郎的书房之中?! 若说是赏赐,断无可能。 宫妃的贴身之物,哪怕是赏赐给娘家人,都要经过内务府造册登记。 更何况是赏赐给一个外臣? 这不仅不合规矩,更是大忌! “更让老夫没法子的是......” “自打入了狱,无论老夫怎么审,怎么问,甚至是私底下暗示他辩解两句。” “你父亲姜洵,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人证物证俱在,犯人又拒不开口,老夫能做的,也只能是顶着压力,借口疑点重重,先这么拖着......” “但也拖不了太久了。” 姜月初沉默了。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这便宜老爹...... 该不会胆子这么大,真特么的给皇帝戴了顶绿帽子吧?! 不对...... 若是仅仅与妃子私通,那为何又要与妖魔勾结?! 完全可以趁乱私奔啊! 何至于让妖魔入宫,还害死了明妃。 除非...... 那一夜,他入宫并非为了私情。 “你且安心在司里办差,这牢里的事,老夫会帮你盯着,若是你父亲松了口,老夫自会想办法传信于你,莫要私底下去见你父亲,切记切记。” “多谢魏公。” 姜月初站起身,神色已恢复如常。 “今日之言,晚辈铭记于心。” “这案子,还请魏公再拖上一段时日。” 魏文达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去吧。” ... 离开魏公的书房,深秋的寒风吹过,整个人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还没等她站稳,一道身影便从廊下的阴影里窜了出来。 “月初!” 魏清显然是在这风口里站了许久,鼻尖冻得通红,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眼巴巴地凑上前。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往书房紧闭的门缝里瞅了一眼,确定自家老爹没跟出来,这才压低声音,一脸紧张地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 “我爹那张脸,平日里在衙门里板着也就罢了,回了家也跟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魏清伸手挽住姜月初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没难为你吧?若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老头子年纪大了,多少有点不正常......” 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俏脸。 姜月初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稍稍散去了一些。 “魏公是个讲道理的人,只是叙叙旧,聊了些陈年往事罢了。” “诶?” 魏清狐疑地眨了眨眼。 叙旧? 说起来。 她还不知道月初的家世。 但看着姜月初那张平静的脸。 魏清也知道,有些事,对方不愿说,自己还是不要去问了。 “行吧行吧,没受气就行。” 魏清吸了吸鼻子,重新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脸。 “既然正事谈完了,那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那流觞宴的事儿,走走走,去我房里......” 姜月初任由她拖着往后院走。 目光落在前方那个叽叽喳喳的身影上,心中却是暗自叹了口气。 既然魏氏父子俩都默契地选择没有将自己的身世告知魏清。 那自己,又何必多嘴...... 第203章 点墨圆满 时光匆匆。 转眼间,便已是三四日光景。 自那晚见过魏公之后。 姜月初便在魏清的强烈要求下,一直待在魏府后院的深闺之中。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魏府的伙食极好,顿顿珍馐。 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姜月初也没有拒绝,权当是自太湖一路杀伐归来后的休假了。 只是。 这看似悠闲的日子里,姜月初的心神,却始终分出一缕,注意着绘卷的动静。 归来的路上,为了维持剩下三头大妖日夜不停的推演消耗。 她只要遇见妖物,哪怕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妖,也是顺手宰了。 即便如此精打细算,看着面板上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姜月初还是感到一阵肉疼。 【当前道行:四千一百二十年】 这么些日子,流水般的道行砸进去,连个响动都没听见。 若是再没个结果,她怕是真的要忍不住停了这无底洞。 吃过午饭,魏清似乎有事要办,匆匆出门而去。 姜月初闲的无聊,手里捧着卷游记,看似在看书,实则心思早已飘远。 忽的。 嗡——!!! 脑海深处,传来一声震动。 姜月初眉头一挑,将手中的书卷随手扔下。 来了! 意识瞬间沉入识海。 古朴苍凉的演武台上。 原本那头看着就不太聪明的黑毛猪妖朱厌,此刻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依旧保持着那副姿态,浑身肥肉乱颤。 但在它周身,原本散乱的血色雾气,此刻竟是尽数缠绕在双手之上。 【朱厌日夜推演,幸不辱命——《万妖吞天》(入门)】 庞大的信息涌入脑海。 姜月初闷哼一声,紧闭双眼。 这一次的信息灌输,远比前几次来得都要猛烈。 甚至先前虎妖推演而出的《白虎庚金刀》,也只是些许胀痛,却绝无这般仿佛要将脑袋撑裂的恐怖痛感。 这头死猪...... 究竟搞出了个什么东西?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 几欲让人昏厥的胀痛感,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姜月初大口喘着粗气,瘫软在软塌之上,衣衫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顾不得擦汗。 她迫不及待地将心神沉入脑海,去查阅新功法。 【(无品阶)《万妖吞天》:取万壑归元之意,行吞噬血食之实,此法可越过血肉皮囊,直接强行掠夺妖魔体内之本源精气,吞噬之后,妖魔皮肉骨骼外相完好无损,只失其神,不失其形,有极低概率,可直接剥夺并继承该妖魔生前之天赋神通。】 嘶...... 看清了此功法的效果,姜月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以往的《血食功》效果虽然好,但副作用也明显。 那便是毁尸灭迹。 虽然在野外毁尸灭迹是个好习惯,但对于身在镇魔司的她而言,却是个麻烦。 镇魔司论功行赏,讲究的是凭证。 要么是妖首,要么是完整的妖尸。 若是每次都吃个干干净净,次数少了还好,长久以往,免不了引起他人起疑。 可现在...... 只取精华,不伤皮囊。 既能赚取道行提升修为,又能拿着完整的妖尸回去! “呼......” 姜月初长舒一口气,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而且,这只是仅仅一个好处。 至于第二个特性...... 直接掠夺妖魔天赋神通! 虽然靠着金手指,也能收录妖魔,获取馈赠。 可这百妖谱的收录标准,她到现在还没搞明白...... 而这门功法,却是直接给了一个吃出来的可能! 虽然说明上写着是极低概率。 但姜月初并不在意。 概率低怎么了? 这世上妖魔千千万,只要杀得够多,吃得够多,总能碰上几个倒霉蛋。 届时...... 集万妖神通于一身。 这天下,岂不是自己横着走?! 当下,也不含糊。 道行如开闸泄洪般,疯狂朝着崭新的《万妖吞天》灌注而去。 数值跳动之快,令人心惊肉跳。 四千。 三千。 两千...... 直至那数值跌破一千大关,终于堪堪停住。 姜月初猛地睁开眼,看着面板上仅剩的三位数道行。 哪怕是以她的定力,此刻也忍不住嘴角抽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草!” 整整三千二百年道行! 要知道,当初将《金猊霸王刀》这等无上武学推至圆满,也不过耗费千余年。 可如今,这《万妖吞天》砸进去三千多年,竟只是泛起个水花? 【《万妖吞天》(精通)】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肉疼与震惊。 吞不吞天她现在还不知道,但吞道行,却是看出来了。 不过。 当她细细感受体内那股新生的诡异气机时,原本的肉疼之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迈入精通层次之后。 这功法运转之间,对于妖魔本源的掠夺效率,比之入门时提升了一成。 虽然只是一成,可积少成多,所带来的差距,实在是不容小觑。 姜月初目光闪烁,心中盘算。 原本按照她的计划,此次回京,攒下的道行是要留个两头蛟龙,或是提升一番其他攻伐手段。 抛开其他不谈,光是成丹与点墨圆满的实力,若是能召唤出来,也算是不小的助力。 但现在...... 姜月初摇了摇头,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妖吞天》乃是日后修行的根基所在。 效率越高,日后滚雪球的速度便越快。 事关境界增加的速度,自然要以此为重中之重! 至于那两头蛟龙...... 只能先委屈它们再睡上一阵子了。 念及此,姜月初不再纠结。 心神回归本体。 下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腹中须弥空间之内,还躺着两具庞然大物。 正是来时路上,那两头黑犬妖魔。 这两头畜生皆是点墨境的修为,正好拿来试试这新功法的成色。 “呼......” 姜月初调整呼吸,盘膝坐正。 心念一动。 《万妖吞天》轰然运转。 不同于以往《血食功》那般动静极大,红雾漫天。 这一次。 闺房之内,静谧无声。 但在姜月初那白皙细腻的肌肤之下。 却有一道道细若游丝的诡异红线,正如活物般疯狂游走。 仅仅是片刻功夫。 姜月初的面色,便显露出一种诡异的潮红。 如同醉酒,又似火烧。 紧闭的眸子更是微微颤动,似乎在忍受着某种极致的充盈感。 体内丹田气海之中。 轰隆隆——!!! 金丹疯狂旋转。 呲—— 随着一声轻响。 第九道墨纹,如游龙般蜿蜒而出,瞬间成型! 然而。 这并没有结束。 两头点墨大妖所蕴含的精气,此时才堪堪消化了一半。 剩下那磅礴的精气,如后浪推前浪,再次狠狠撞向金丹。 嗡——! 金丹剧震。 在那第九道墨纹之后,原本光洁的最后一处空白,亦是被那浓郁的墨色迅速填满。 第十道墨纹! 十纹圆满,金丹无漏! 轰——!!! 强横至极的气息,自少女体内轰然爆发。 瞬间横扫整个闺房。 桌案上的茶盏震颤不已,窗纸哗哗作响。 姜月初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神光湛湛。 点墨,圆满!!! 成!! 第204章 《万妖吞天》 闺房之内,气息渐渐平复。 姜月初并未急着起身。 而再次沉下心神,细细感应了一番体内的变化。 以及是否有意外之喜。 半晌。 姜月初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两头黑犬妖魔虽然提供了足以冲破瓶颈的磅礴精气。 但除此之外,并未掠夺到任何天赋神通。 无论是那一手腥风,还是那一阵血雨。 皆未出现在面板之上。 “果然......” 姜月初摇了摇头,倒也并未太过失望。 《万妖吞天》的描述里早已写得明白,极低概率。 她穿越前就是个绝世大非酋。 怎么可能换个时间,运气就变好了? 除去这些之外,真正让姜月初无奈的,是突破的消耗。 从初入点墨,到如今的点墨圆满。 这中间,究竟填进去多少妖魔? 以前吞噬一只同阶妖魔,便能让境界窜上一大截。 可到了现在...... “越往后,这路便越是难走啊......” 姜月初心中暗叹。 若是到了种莲,乃至观山...... 那所需的妖魔数量,恐怕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正常。 她这般开挂,都感觉有些棘手。 换作正常人,更是难上加难。 也怪不得世间武者千千万,能登顶者却寥寥无几。 不过...... 姜月初握了握拳。 虽然消耗恐怖,但这提升,亦是实打实的。 十纹圆满。 姜月初眼眸微眯,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是现在的自己,对上半个时辰前的自己。 也就是点墨后境的姜月初。 胜负如何? 推演仅仅在脑海中过了一瞬,便有了结果。 碾压。 毫无悬念的碾压。 不动用燃烧道行那般赖皮手段。 十招之内,必分胜负。 若是生死搏杀,恐怕五招便能取其性命。 仅仅是点墨圆满的差距,便已是天壤之别。 更遑论是点墨之后境界之间的鸿沟? 想到这里,姜月初自嘲一笑。 原本还想着,燃烧几千年道行,对上观山大妖,似乎也不是没有胜算。 可如今看来...... 倒是当时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了。 哪怕再拉胯的观山大妖,似乎也不是光靠道行能抹平差距的。 想到这里,姜月初对于外界的反应,倒也有了几分理解。 以点墨之身,逆斩种莲。 这在常人眼中,确实是违背常理的事情。 正思索间。 “吱呀——”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阵冷风卷着几片枯叶,还有某人咋咋呼呼的声音,一同钻了进来。 “月初!月初!” 魏清提着裙摆,像是只欢快的喜鹊,一阵风似的冲到软塌前。 “你猜我在外头听到了什么?” 姜月初收敛起周身还未完全散去的威压,懒洋洋地靠回软枕上,顺手拿起一旁的半块栗子糕。 “听到什么了?又在议论我是什么天仙转世?” “去去去,哪有那么离谱。” 魏清一屁股坐在软塌边上,伸手抢过姜月初手里的糕点,塞进自个儿嘴里,含糊不清道: “不过也差不离了。” “如今这长安城的茶馆酒肆里,那些说书先生的唾沫星子都快把桌子淹了。” “就连那一帮老学究,都在为了你的事儿吵架。” “一拨人说你是大唐之幸,另一拨人非说你杀性太重,有伤天和......” 说到这,魏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要我说,那帮老头子就是吃饱了撑的。” “妖魔都杀到家门口了,还要讲什么天和?” “若是让他们去太湖边上站一站,看着那滔天巨浪拍下来,怕是尿都要吓出来,哪还有功夫在那儿之乎者也。” 姜月初听着这些闲言碎语,神色淡然。 名声这东西,对于她而言,既不能吃,也不能用来提升修为。 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随他们说去吧。” 姜月初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语气平静。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管不着。” 魏清看着她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眼中满是崇拜。 “啧啧......” “果然是咱们的姜大人,这份气度,就是不一样。” “不过......” 魏清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虽说你不爱听这些虚名,但有一个消息,你肯定感兴趣。” “什么?” “听说...这次流觞宴,圣上也要去。” 姜月初原本平静的眸子,微微一凝。 皇帝也要去流觞宴? 前世她也没少看史书。 自古以来,身为亲王,若是只晓得吃喝玩乐,欺男霸女。 那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多半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赏你个富贵终老。 毕竟,养头猪,总比养头狼让人放心。 可这位景王倒好。 不贪财,不好色。 偏偏喜好结交文人雅士,又是吟诗又是作对,在士林中博了个贤王的美名。 如今更是大张旗鼓,广发请帖,要办什么流觞宴。 这在寻常百姓眼里是风雅。 但在天家眼里...... 这踏马就是把脑袋伸到刀口底下。 还要问刽子手刀快不快。 现在,皇帝也要去...... 其中的深意,倒是有意思了。 “月初,你想什么呢?” 魏清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这副表情?” 姜月初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流觞宴,怕是要成鸿门宴了。” 魏清身子一抖,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地看了眼窗外。 “这种话可不兴乱说......毕竟这么多人看着,陛下......不至于吧?” “行了,不说这些。” 姜月初站起身,走到那一架古琴旁,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 “你今日出门,不是说去借阅曲谱了么?谱呢?” 魏清嘿嘿一笑。 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锦盒。 她将锦盒往姜月初面前一推,邀功似的扬起下巴。 “这可是我特地去了一趟太常寺,磨破了嘴皮子,又许诺了那位在此道沉浸了一辈子的老供奉好几坛子我爹珍藏的美酒,这才求来的。” 姜月初微微挑眉。 太常寺的老供奉。 那是专门给皇家演奏雅乐的顶尖乐师。 平日里眼高于顶,哪怕是王公贵族也未必给面子。 能从那种人手里抠出来的东西,定然不是凡品。 “孤本?” “不仅是孤本。” 魏清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听那老头说,这曲谱乃是前朝遗物,杀伐之气太重,寻常乐师根本驾驭不住,弹出来的调子软绵绵的,反倒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 第205章 余音绕梁 说到这。 魏清眼珠子一转,笑道:“但这东西,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啊!” “你想想,咱们姜大人是谁?” “太湖斩龙,那是何等的煞气?” “若是配上这等曲子,到了流觞宴上......” 魏清握紧了小拳头,在空中狠狠挥了一下,恶狠狠道:“到时候,震碎那帮只会无病呻吟的狗眼!” 姜月初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这丫头。 为了让自己在宴会上出风头,当真是煞费苦心。 “行。” 姜月初伸手接过那本破旧的古籍。 “既然你都这般说了,我若是再推辞,倒显得我不识好歹了。” 魏清连忙催促道:“快看看,快看看!”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老头也说了,这曲子指法繁复晦涩,极其难练。” “哪怕是太常寺里最有天赋的乐师,没个一年半载的水磨工夫,也休想弹出个囫囵样来。” 魏清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小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愁容。 “离流觞宴统共也就剩下两日了......” “月初,你也别太大压力,咱们能练多少是多少,实在不行,就弹个半阙,反正只要气势到了就行。” 姜月初并未接话,翻开书页。 若是换作以前,看到这些东西,她怕是头都要大了。 但现在...... 【博闻强记】的天赋悄然运转。 每一个指法,每一次轻重缓急的顿挫。 甚至连书写者当时留下的批注,都清晰无比地刻在了脑子里。 哗啦—— 哗啦—— 姜月初翻书的速度极快。 几乎是一目十行。 不过几十页的曲谱,在魏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仅仅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已翻到了底。 啪。 书册合上。 姜月初随手将其放在桌案上,闭上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 魏清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月初。 “完......完了?” “嗯。” “月初啊......” 魏清苦口婆心道:“这可是曲谱,不是文章,得细细琢磨其中的意境......” “意境?” 姜月初眯起了眼。 原本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是隐隐有一抹猩红闪过。 “你是说......” 她缓缓抬起手。 双手悬于琴弦之上。 “这样么?” 铮——!!! 一声裂帛般的巨响,骤然在闺房内炸开。 这一声。 如铁骑突出刀枪鸣。 如银瓶乍破水浆迸。 魏清身子猛地一颤,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恍惚间。 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抚琴的少女。 而是一位立于尸山血海之上,手持长刀,漠视苍生的杀神。 姜月初十指连弹。 琴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原本安静祥和的闺房,此刻竟是被一股肃杀之气填满。 桌案上的茶盏开始微微震颤。 窗外的枯叶被无形的劲气卷起,在空中疯狂飞舞。 轰——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姜月初双手猛地按住琴弦。 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魏清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像是个见了鬼的傻子,呆呆地看着面前神色淡然的少女。 良久。 才喃喃道:“你...是不是之前便看过?” 姜月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自己都说了是孤本,我怎么学?” “额......” 也是。 这曲谱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来的,全天下也就独一份,平日里那老头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连看都不让人看一眼。 若是姜月初以前学过,那才是见了鬼了。 可...... 只是看了一遍? 甚至连试手都不用,上手便是这般惊天动地的声势? 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魏清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清冷容颜。 眼神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姜月初的脸颊。 “月初,你不会真是仙人转世吧?” “......” ... 两日时光,转瞬即逝。 长安城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变得浮躁起来。 魏府后院。 姜月初只觉得脑仁生疼。 她瘫坐在软塌上,看着面前那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眼角微微抽搐。 “这件怎么样?” 魏清手里拎着一件淡紫色的留仙裙,在姜月初身上比划来比划去。 “这可是蜀锦,上面的绣花都是苏绣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姜月初面无表情,身子往后缩了缩。 “不穿。” “哎呀——” 魏清不依不饶,直接扑上来,抱着姜月初的胳膊就开始晃。 “好月初,你就试一试嘛!” “今晚可是流觞宴,满朝文武,甚至陛下都要去,你总不能穿着那一身杀气腾腾的银袍去赴宴吧?” “再说了,你生得这般好看,若是稍微打扮一下......” 姜月初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丫头哪来的这么大劲头。 “我又不去比美......” “我不管我不管!” 魏清使出了杀手锏,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你就当是为了我也好,为了我爹也好,咱们魏家今晚能不能涨脸,全靠你了......” “就试一下,就一下!” 面对这种毫无底线的撒娇攻势。 姜月初到底是心软了。 “......行。” 她揉了揉眉心。 “就这一次。” 魏清欢呼一声,立马把那件紫裙子往姜月初怀里一塞,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去挑配饰。 半柱香后。 铜镜前。 淡紫色的长裙曳地,腰间束着一条白玉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原本总是束起的长发,也被魏清强行挽了个流云髻,插上了一支步摇。 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冽煞气。 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柔美与娇艳。 “啧啧啧......” 魏清绕着她转了两圈,嘴里发出惊叹的声音。 “我就说嘛!咱们姜大人若是肯打扮,这世上还有其他女人什么事儿?” 姜月初只觉得浑身别扭。 “行了没?” 姜月初皱着眉,“赶紧换下来,这东西穿着难受。” “别急嘛,再试这一件,这件红色的肯定更衬你的肤色......” 正当魏清兴致勃勃地拿起另一件衣裳准备往她身上套时。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小姐,姜大人在里面吗?” 魏清动作一顿,有些不悦地回头。 “什么事?没见正忙着吗?” “前厅来了人,说是找姜大人的,挺急。” 第206章 亲自审问 长乐宫外。 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虽说是微服,但天家出行,哪怕再低调,暗处潜藏的护卫亦是将这辆并不起眼的马车护得水泄不通。 车厢内。 年轻的皇帝漠然开口道:“江南西道那边,是个什么光景了?” 角落里,老太监低垂着头。 “回陛下,那头妖圣封印之地,动静越来越大,地脉翻涌,已有数县之地遭了灾。” “不过总司那边反应也快,司中精锐已经撒出去了大半,总指挥与左右镇魔司领头,又有几位金袍坐镇,想来......” 老太监顿了顿,斟酌着措辞。 “应当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皇帝闻言,只是冷哼一声。 “最好是翻不起。” 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碌碌声。 良久。 皇帝忽然开口:“对了。” “那姜洵的案子,如今是个什么章程?” 老太监心头一跳,面露难色。 这几日陛下虽然没提。 但他身为贴身太监,哪能不知这事儿一直在陛下心里挂着。 尤其是那位姜巡察回京之后。 “这......” 皇帝眉头微挑:“嗯?” 老太监扑通一声跪在车厢软垫上。 “陛下息怒!” “非是奴才知情不报,实在是......实在是魏大人那边......” 老太监咬了咬牙,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干脆将事情都说了出来:“据手下的人来报,从一开始,魏大人便将好些线索都给压下来了。” “哦?”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当初那检举的折子递上来,说是礼部侍郎勾结妖魔,祸乱宫闱,他只当是寻常的官场倾轧,或者是真的被妖魔迷了心窍。 毕竟。 左右不过一个三品文官,哪里值得他亲自过问? 若非如今那个叫姜月初的丫头横空出世,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 他甚至不会多问这一嘴。 原本还有些纳闷,为何此案能拖这么久。 没想到是魏文达这般人物,竟是做出这般事情...... “罢了。” “既然魏文达顶着这么大的压力也要拖,想必这案子,定然是有几分蹊跷。” “姜洵虽说本身没什么大本事,但不得不说,他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生了个好女儿。” 皇帝脑海中浮现出少女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十七岁的点墨。 更是有着逆斩种莲的恐怖战力。 这般天赋,这般气运。 “这般良才美玉,朕若是寒了她的心,倒是显得朕没有容人之量。” “既是如此......” “那朕,便亲自替她查查。” “若是这姜洵真是遭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 皇帝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朕,便还他一个清白,也算是卖那个丫头一个人情。” “传朕口谕。” 皇帝理了理身上的常服,淡淡开口。 “转道,去大理寺诏狱。” 老太监猛地抬头,满脸错愕。 “陛下......您要亲自去那种污秽之地......” “废什么话?” 皇帝斜了他一眼。 “是......是!” 老太监连忙掀开车帘,对外面的车夫低声吩咐了几句。 马车缓缓转了个弯,朝着城西驶去。 重新坐回角落。 老太监偷偷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皇帝,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乖乖...... 这姜月初,当真是简在帝心。 陛下竟然为了她,要亲自去那种阴森晦气的地方替其父翻案? 这以后在京城,谁还敢惹这位小祖宗? ... 大理寺,诏狱。 即便外头是艳阳高照,此处依旧是森寒刺骨。 墙壁上的火把噼啪作响,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魏文达身着绯袍,面容肃穆,停在了一间特殊的牢房前。 不同于其他牢房的脏乱差,这间牢房虽也阴暗,却收拾得颇为干净,甚至还摆了一张简易的书桌。 只是此刻,那书桌前的人影,背对着铁栏,一动不动。 “如何?” 魏文达收回目光,看向守在一旁的狱丞。 狱丞苦着一张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大人,还是老样子。” “送进去的饭菜倒是吃了,书也看了,可就是......一个字都不肯吐。” 说到这,狱丞有些欲言又止。 他心里头也是憋屈得紧。 这里是诏狱,不是客栈。 进了这地方的人,哪个不是剥了一层皮才肯开口? 如今倒好。 既要拿到口供,又要对犯人以礼相待,甚至还要好吃好喝供着。 若是光靠一张嘴去问,能问出个什么来? 指望犯人良心发现? “大人,恕卑职直言。” 狱丞咬了咬牙,低声道:“这般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是上面催得紧了......” “行了。” 魏文达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抱怨。 “老夫心里有数,你先退下吧。” “......是。” 狱丞不敢多言,躬身行了一礼,带着两名狱卒退入黑暗之中。 甬道内,只剩下魏文达一人。 他负手而立,隔着铁栏,看着里面那道消瘦的背影。 良久。 一声长叹,在死寂的牢房外响起。 “姜兄啊姜兄......你这又是何苦?” 牢房内的人影并未回头。 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位昔日同窗的叹息。 魏文达也不恼。 这半年来,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脑海中,又浮现出先前的猜测。 妖魔乱宫闱,明妃惨死,公主遗失。 偏偏姜洵在那一夜出现在明妃寝宫外,又偏偏在书房里藏着那枚青鸟龙纹佩。 再加上如今姜月初展现出的恐怖天赋...... 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 或许...... 那丫头,还真是那位遗失的公主? 可若是这样。 为何,姜洵不肯开口? 只要说出真相,只要能证明那丫头的身世。 为了皇家的颜面,为了遗失的龙种。 陛下也绝不会治其罪,甚至......这还是泼天的富贵! 难不成...... 早年间的传闻,是真的? 念及此。 魏文达心头猛地一跳。 若是如此,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报——!!!”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诏狱的寂静。 一名狱卒慌慌张张地从甬道尽头跑来,脸色煞白,连头上的帽子歪了都顾不得扶。 “大人!大人!” “何事惊慌?” 魏文达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地转过身。 “来......来了......” “谁来了?” “陛......陛下!” 狱卒咽了口唾沫,连忙道:“陛下微服亲至,如今......如今已经进了诏狱大门了!” 第207章 升职指挥使 镇魔总司。 比起几日前刚回京时的喧嚣。 今日的总司显得颇为肃穆。 姜月初一路畅通无阻。 刚到正堂门口,便见前些日子见过的刘偏将正抱着一摞卷宗往外走。 见到姜月初,刘偏将脚步一顿,连忙侧身行礼。 “姜大人。” 姜月初微微颔首。 “赵副总指挥可在?” “在的,大人正在堂内批阅公文。” 刘偏将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古怪,“不过......大人今日心情似乎不错,方才下官进去时,还听见他在哼曲儿。” 心情不错? 如今局势紧迫,江南那边妖圣将出。 这位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哼曲儿? 姜月初挑了挑眉,迈步跨过门槛。 正堂内。 赵中流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正眯着眼。 听到脚步声,老人依旧眯着眼睛。 “来了?” 姜月初抱拳一礼。 “见过赵大人。” 赵中流这才睁开眼,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随即,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十纹?” 姜月初并未隐瞒,点了点头。 赵中流坐直了身子,啧啧称奇,“我记得前两日回到司里,才八纹左右吧?这才几日功夫?” 毕竟是观山境,能一眼看出她的修为,也不奇怪。 “侥幸。” “好个侥幸。” 赵中流笑了笑,放下茶盏。 “丫头,今日唤你过来,乃是有一件好事。” “当初你在陇右之时,魏合那小子可与你提过?” 姜月初一怔。 魏合提过的事? 她试探着开口。 “陇右都司......指挥使?” 赵中流点了点头。 “不错。” “当初总司提议让你暂代指挥使一职,其实,司里头反对的声音可不小。” “毕竟那时候,你才是个刚入司的新人,虽有点天赋,但无论是资历还是实力,都难以服众。” 说到这,赵中流笑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十七岁的银袍巡察。” “太湖之上,一刀斩杀种莲妖王。” “如今更是点墨十纹圆满,离那种莲之境,也不过是临门一脚。” “既然你有斩杀种莲的实力,那这暂代二字......” “也是时候去掉了。” 姜月初眉头微蹙。 她看着赵中流,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大人。” “我如今已是银袍巡察,若是做了陇右指挥使,那我这银袍......” 还要不要了? 在她的认知里。 巡察使是中央特派员,位高权重,自由度高。 而地方指挥使,那是封疆大吏,守土有责。 这两者,分属两个体系。 哪有人既当钦差大臣,又当地方知府的? 这不是乱套了吗? 看着少女脸上的疑惑。 赵中流摇了摇头,“谁告诉你,这两者不可兼得?” 说着,他缓缓抬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衣襟之上。 实则刻意地将那外罩的黑袍又往旁边拨了拨。 那是一抹耀眼至极的金色。 姜月初瞳孔猛地一缩。 金袍?! 赵中流看着她震惊的模样,淡淡道: “实不相瞒。” “老夫在坐这副总指挥使的位置之前......” “亦是总司的金袍巡察。” “......” 姜月初嘴角微微抽搐。 不知为何。 这一刻,她只觉得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老头,一股子陈年老装逼犯的味道。 “咳。” 似是察觉到少女眼神中的那一抹古怪,赵中流干咳一声,慢条斯理地将黑袍拢好。 “怎么?吓到了?” 姜月初摇了摇头。 “吓到倒不至于,只是,没想到罢了。” 赵中流啧了一声,自觉无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巡察使乃是总司特派,游走四方,监察天下,而指挥使乃是一方封疆大吏,守土有责,需得坐镇一方。” “这两者,一动一静,权责冲突,如何能集于一身?” 姜月初点头。 “正是。” “若是做了指挥使,便要被困在陇右那一亩三分地上,处理那些繁杂琐事。” “那我这银袍巡察的身份,岂不是成了摆设?” 相比于一道都司指挥使,姜月初更喜欢如今的身份。 毕竟,这种哪有妖魔,就往哪钻的风格,实在是太合她胃口了。 让她老老实实守着陇右...... 实在是忒没意思。 赵中流嗤笑一声:“谁告诉你,当了指挥使,就得像个老黄牛一样,被拴在磨盘上转圈?” 姜月初眉头微皱。 “愿闻其详。” 赵中流身子前倾,开口解释道:“巡察使,是衔。” “指挥使,是职。” “这两者,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 “可是......” 姜月初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即便如此,若我去了陇右,难道不需要日日坐堂?” “若是哪里出了妖魔,我又恰好不在......” “你当下面的人都是死的?” 赵中流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指挥使,指挥使,要的是你指挥,是让你镇场子!” “寻常的小妖小魔,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处理,若是事事都要你这个指挥使亲力亲为,那朝廷养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 “你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 赵中流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只要你在,或者说,只要你的名头在,陇右的妖魔就不敢太过放肆,下面的世家宗门就不敢阳奉阴违。” “第二,若是出了连下面人都处理不了的硬茬子,或者是像太湖妖王那种级别的祸患,才需要你出手。” 说到这,赵中流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至于平日里......” “你是想在都司衙门里喝茶,亦或是回京城述职......” “只要陇右不乱,只要大局在握。” “谁管你?” 姜月初听明白了。 只要把陇右那片地界管好了,自己并不用一直待在那片地界...... 既享受了一道指挥使的资源供奉,又保留了巡察使的自由之身。 简直是赚麻了。 “而且......陇右那地界,你也去过,是个什么光景,心里应该有数,说句不好听的,大多地界,皆是鸟不拉屎,除非是特殊,一般大妖,谁愿意往陇右地界去?” 姜月初眉头微蹙。 这话当初在陇右之时,李清远与自己说过。 相比于陇右,大多数大妖,更喜欢盘踞在中原地带。 但...... “大人。” 姜月初沉声道:“寻常大妖或许看不上,可那里毕竟毗邻妖庭。” “若是妖庭大举来犯......” “妖庭?”闻言,赵中流笑了起来,“那便更无需你操心了,陇右还有那位在,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哪怕是观山大妖,亦不敢越过雷池半步。” 姜月初瞳孔微缩。 陇右还有这号人物? 她怎么没听魏合提起过? 草。 这厮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若是再推辞,那就是矫情了。 “既然大人这般抬爱。” 姜月初抱拳,神色肃然。 “那卑职,便却之不恭了。” 赵中流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手从袖中抛出一物。 咻—— 姜月初抬手接住。 是一方巴掌大小的印信。 通体玄铁铸造,上方盘踞着一头金猊,散发着森寒的煞气。 底部刻着八个大字。 陇右都司,镇魔指挥。 “尽快回陇右一趟,总司会派人传信于陇右都司......至于其他东西,临走前,再来找老夫领。” 第208章 妖孽 出了正堂。 姜月初眯了眯眼。 陇右指挥使...... 谁能想到。 数月之前,她还是个被流放边疆,生死未卜的罪臣之女。 如今。 已是一道镇魔指挥使。 若是此时回了陇右。 徐长风那小子得知自己真成了陇右指挥使,会是个什么表情? “呵。” 姜月初嘴角没忍住,有些恶趣味地想着。 摇了摇头,手腕一翻。 印信凭空消失,落入须弥空间。 不急。 回是肯定要回的。 但回去之前,还得把京城的事先解决了。 哪怕救不出便宜老爹,起码...得想个办法见一面。 若是能问出个子丑寅卯。 正思索间。 姜月初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 姜月初身子猛地一僵。 坏了。 今晚可是景王府的宴席。 ... 魏府。 魏清提着裙摆,在门口来回踱步。 “怎么还不回...不会反悔了吧?要是敢放我鸽子,我就......” 砰。 院门被一股劲风撞开。 一道身影,裹挟着一路风尘,闯了进来。 “回了。” 姜月初勒住脚步,微微有些气喘。 魏清直接扑了上来。 “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快快快!” 根本不由分说。 魏清拽着姜月初的胳膊,直接往房里拖。 “都愣着干什么?!” “上妆!更衣!” 早已候在一旁的四五个丫鬟,捧着衣裳首饰,一拥而上。 姜月初僵硬地坐在绣墩上。 “快!把那盒西域进贡的螺子黛拿来!” “还有那个!那个胭脂,颜色太艳了,换个淡些的!” 魏清的模样,让姜月初忍不住嘀咕。 好家伙。 这指挥使给你当得了。 “能不能快点?” 姜月初叹了口气,刚想抬手揉揉有些发痒的鼻尖。 啪。 手背被魏清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 “都说了别动!” 魏清瞪了她一眼,“这可是水磨工夫,若是画歪了,还得擦了重来。” 姜月初无奈,只能重新把手放下。 任由那些带着香粉味的刷子在脸上扫来扫去。 一旁的丫鬟们虽然动作麻利,可一个个皆是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虽说近看这皮肤白皙细腻得连毛孔都瞧不见,但姜月初自带的冷意,还是让她们心里直打鼓。 尤其是当姜月初偶尔睁眼,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来时。 负责梳头的丫鬟手一抖,差点没把簪子给戳歪了。 “大......大人恕罪!” 丫鬟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就要跪下。 姜月初眉头微皱。 刚想伸手去扶。 却被魏清一把按住肩膀。 “她又不吃人,你们怕什么?”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屋内的烛火被一一点亮,将这方寸之地照得亮如白昼。 终于。 “好了!” 随着魏清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 周围的丫鬟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 却没有人说话。 姜月初有些不适应这种安静。 她缓缓睁开眼。 入目所及。 一众平日里见惯了世面的大丫鬟们,此刻一个个微张着嘴,眼神发直。 “怎么?” 姜月初眉头微蹙,“搞砸了?” 说着。 她转过头,看向身侧铜镜。 镜中人影,亦是随之转头。 那一瞬。 姜月初自己也愣了一下。 镜中少女,一袭淡紫色的蜀锦留仙裙,层层叠叠。 却并不显得臃肿,反而将那原本被劲装包裹的身段,衬得愈发修长窈窕。 往日里总是随意束起的墨发,此刻被挽成了一个极为繁复精致的流云髻。 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更显慵懒。 一支赤金嵌红宝的步摇斜斜插在发间,随着动作微微颤动,流光溢彩。 当然。 最让人移不开眼的,还是那张脸。 原本便生得极好,只是平日里总是冷着脸,加上那一身令人胆寒的煞气,让人往往忽略了容貌,只敢敬而远之。 可如今。 恰到好处的淡妆,中和了眉宇间那一抹过于凌厉的锋芒,却又保留了那份独有的清冷孤傲。 姜月初回过神,转头看去。 只见魏清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嘴角甚至有一丝可疑的晶莹。 “看够了没?” 姜月初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 “妖孽......这才是真正的妖孽啊!” 魏清下意识地喃喃道。 随即猛地回过神,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怎么了?”姜月初疑惑。 “我后悔了。” 魏清一脸痛心疾首,“我就不该让你穿这身,待会儿到了宴会上,那些臭男人的眼珠子怕是都要粘在你身上了,那我岂不是成了陪衬的绿叶?” 姜月初翻了个白眼。 “那我不去了?” “别啊!” 姜月初叹了口气。 反正也就是这一晚。 忍忍就过去了...... ... 夜幕低垂。 长安城西,崇仁坊。 此处乃是皇亲国戚聚居之地,寸土寸金。 平日里便是一片富贵气象。 今日的景王府,更是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巨大的朱红府门洞开。 门前车水马龙,宝马雕车将那宽阔的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身着锦衣的王府管事,满脸堆笑,正迎来送往。 “户部尚书府,王公子到——” 随着一声声通禀,一位位风度翩翩的才子,或是娇艳动人的佳人,鱼贯而入。 宴厅之内。 为了这一场流觞宴,景王也是下了血本。 竟是令人引了活水入府,在那汉白玉铺就的庭院中,凿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水渠。 渠水清澈,上面飘着一只只精致的羽觞酒杯。 杯随水流,停在谁面前,谁便要饮酒作诗。 若是作不出,那便是要罚酒三杯,还得被周围人取笑一番。 水渠上首。 一名身着白衣,手持折扇的青年男子,最为引人注目。 此人面如冠玉,眼神却带着几分狂傲。 正是如今名动京师的大才子,苏青舟。 据说此人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如今不过弱冠之年,其诗名便已传遍了大半个大唐。 “苏兄!” 一名锦袍公子举杯,一脸谄媚。 “听闻苏兄近日又得佳作?不知今夜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苏青舟轻摇折扇,嘴角含笑,语气却带着几分矜持。 “佳作谈不上,不过是有感而发,涂鸦之作罢了。” “若是不嫌弃,待会儿酒过三巡,青舟自当献丑。”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坐在苏青舟身侧不远处的,是一位身着鹅黄罗裙的少女。 眉目如画,气质温婉。 乃是国子监祭酒之女,薛婉儿。 在这长安城的才女圈子里,若是她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薛婉儿掩唇轻笑,目光流转。 “苏公子过谦了,谁不知道苏公子才高八斗?今夜这流觞宴,怕是又要成了苏公子的独角戏了。” 苏青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依旧谦逊。 “薛姑娘谬赞,有薛姑娘在此,青舟怎敢专美于前?” 两人这一唱一和,顿时引得周围众人纷纷附和。 满堂皆是阿谀奉承之声。 角落里。 一张红木桌案旁。 顾长歌独自一人,手里捏着酒杯,一脸的不耐烦。 身为京城顾家的嫡系,这种场合,本该是由他那位身为右镇魔使的姐姐来应酬。 可如今,姐姐远在江南西道,为了那妖圣之事忙得焦头烂额。 这活,自然落到了他身上。 “什么狗屁才子......” 顾长歌嘟囔了一句,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公子?” 旁边有人端着酒杯凑过来,想要套近乎。 “滚。” 那人笑容一僵,讪讪地退了回去。 心里暗骂一句粗鄙武夫。 却也不敢真个得罪这位顾家的小少爷。 就在这时。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嘈杂的宴厅,竟是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入口处。 “魏公府,魏清小姐到——” 第209章 宴席 这名号虽然响亮,但还不至于让满堂皆静。 真正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魏清身旁的那道身影。 只见两名少女联袂而来。 左侧的魏清,一身粉裙,娇俏可爱。 而在她身侧。 一名少女身着淡紫色蜀锦留仙裙,裙摆曳地,如云雾缭绕。 发髻高挽,步摇轻颤。 仅仅是略施粉黛,便已是倾国倾城。 尤其是那一双清冷的眸子,扫视之间,竟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大厅内,无论是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还是那些争奇斗艳的佳人。 在这一刻,都黯然失色。 这是谁? 长安城何时出了这般人物? 角落里。 顾长歌听到动静,漫不经心地抬头扫了一眼。 噗——!!! 一口酒水,直接喷在了对面那人的脸上。 顾长歌顾不得擦嘴,瞪圆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 那张脸...... “卧......槽?!” 姜月初?!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倒霉蛋,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刚要发作。 却见顾长歌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没了声音。 所有的喧嚣,在那两道身影跨入大厅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魏清昂着下巴,挽着姜月初的手臂,感受着四周投来的惊艳目光,得意的不行。 她微微侧头,压低声音道:“怎么样?我就说吧,这帮男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姜月初面无表情,懒得理会。 “位置在哪?” “那边,那边。” 魏清连忙引路。 魏家乃是高门大户,位置自然是在前列。 两人穿过人群,衣香鬓影间,带起一阵淡雅的香风。 沿途所过之处,众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纷纷退让。 直到两人落座。 宴厅内凝固的气氛,才仿佛重新流动起来。 “那位是哪家的千金?怎么从未见过?” “这般气度,这般容貌......长安城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那是魏公府的大小姐,我认得,可旁边那位......” “若是能得知芳名,哪怕是少活十年也值了!” 坐在上首的苏青舟,此刻早已收起了那副狂傲姿态。 他理了理衣冠,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月初,再也挪不开半分。 “妙......当真是妙极!” 若是能为此女赋诗一首,甚至...... 若是能博得美人一笑...... 他苏青舟的大名,必将随着这绝世容颜,流芳百世! 身旁的薛婉儿咬碎了一口银牙,酸溜溜地嘀咕了一句,“不过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罢了......看那做派,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野丫头,怕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虽然声音极小。 但在这稍微安静下来的角落里,还是显得格外刺耳。 苏青舟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猛地站起身,面色沉痛地看着薛婉儿。 “薛姑娘,苏某原本以为你知书达理,乃是大家闺秀。” “却没想到,你竟也是这般尖酸刻薄之人!” “......” 薛婉儿懵了。 她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哥们? 方才还和我眉来眼去...特么现在翻脸无情?! 你是人啊!? 眼看四周投来怪异的目光。 终究是没脸再待下去。 “苏青舟!你好狠的心!” 薛婉儿跺了跺脚,捂着脸,哭着冲出了宴厅。 见人走了,苏青舟转过身,整理了一番并未乱的衣襟,甚至还骚包地摇了摇头手中的折扇。 走到姜月初那一桌前,深深一揖。 “让这位姑娘见笑了。” 苏青舟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温醇:“苏某平生最恨这种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一时激愤,未能控制住情绪,惊扰了姑娘雅兴,实在是罪过。” 姜月初抬起眼皮,有些茫然。 “你谁?” “......” “咳咳......” 苏青舟不愧是混迹情场的老手,脸皮厚度非同一般。 仅仅是一瞬的尴尬,便迅速调整了心态。 这般冷艳的美人,若是轻易就被拿下,那才叫没意思。 越是难以攀折的高岭之花,才越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在下苏青舟,前些日子那首《咏梅》,曾在御前得了陛下夸赞,还......” 姜月初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身旁正憋着笑的魏清。 “我应该认识?” 魏清噗嗤一声笑出来,连忙摆手。 “不认识不认识,一个写酸诗的罢了,咱们姜大人日理万机,哪有空记这些阿猫阿狗的名字。” 姜月初点点头,重新转过脸,语气平淡。 “那就滚吧。” 苏青舟:“......” 在这长安城,谁见了他苏青舟不是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苏大才子? 就连那些王公贵族的千金小姐,也以能求得他一首墨宝为荣。 如今倒好。 他主动上前搭讪,竟然被当成了挡路的阿猫阿狗?! “姑娘这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苏青舟勉强维持着风度,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苏某也是一片好意,想与姑娘结识一番,姑娘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非是看不起在下?” 姜月初有些不耐烦了。 她抬起眼皮,眼中隐隐有红芒闪过。 “我不想说第三遍,否则,我不保证你能活着离开这里。” 苏青舟身子一僵。 不知为何,被那双眸子盯着,他竟有一种被妖魔盯上的错觉。 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他苏大才子的面子往哪搁? 更何况,这不过是个女子罢了。 这般想着,苏青舟心中那点恐惧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恼怒。 “姑娘这是何意?” 他上前一步,折扇轻点桌面,语气咄咄逼人。 “今日乃是景王殿下的流觞宴,来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讲究的是个雅字。” “姑娘这般粗鲁无礼,莫非是以为仗着魏府的势,便可目中无人了?” 角落里。 顾长歌本不想在这种场合,与姜月初相认。 毕竟太过引人注目。 可忽然察觉,少女周身,竟是隐隐有真气流转。 坏了! 这位姑奶奶要动手! 在这景王府的大宴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真让姜月初一巴掌把这姓苏的脑袋给拍碎了...... 想到这里。 顾长歌顾不得其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住手——!!!” 第210章 讲王法 顾长歌一把挤进两人中间。 用并不宽阔的后背挡住苏青舟,同时也隔绝了姜月初那充满杀意的视线。 “哎呀,好巧啊!姜......姜姑娘,你也来了?” 姜月初看着突然窜出来的顾长歌,眼底那一抹煞气缓缓消散。 “顾巡查。” 她微微颔首,语气倒是缓和了几分。 “你也喜欢凑热闹?” 顾长歌苦笑一声。 “哪里是凑热闹,这不是......被家里老头子逼着来的嘛。” 他指了指四周,一脸无奈。 “我姐不在京城,这种露脸的苦差事,自然只能落到我头上了。” 听到这话,姜月初倒是能理解。 大家族里,总有些不得不去的应酬。 “既然遇上了,那便一起坐吧。” 姜月初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在这满堂虚伪客套之中,能遇上个熟人,倒也算是不错。 “好好好!” 顾长歌如蒙大赦,连忙一屁股坐下,刚好将苏青舟挤到了一边。 苏青舟被挤得踉跄了两步,脸色黑如锅底。 “顾长歌!你这是何意?!” 他咬着牙,怒视着顾长歌。 顾家虽然也是名门望族,但这顾长歌不过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夫,平日里他可是正眼都不带瞧的。 如今竟敢坏他好事? 顾长歌转过头,看着一脸怒容的苏青舟,心里也是一阵无语。 哥们,我是在救你的命啊! 你特么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真以为这位姑奶奶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家闺秀? 那可是一刀砍了种莲妖王的狠人! “苏兄,苏兄。” 顾长歌压低声音,一脸诚恳地劝道:“听兄弟一句劝,这位......你惹不起。” “惹不起?” 苏青舟冷笑一声,“她不就是魏府带进来的人吗?怎么?难不成还是哪位公主微服私访不成?” 顾长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就是读书人吗? 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吧? 正当他准备再劝两句时。 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的轻笑。 “呵。” 姜月初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苏才子是吧?” “你若是不服,咱们可以换个法子聊聊。” 姜月初微微一笑。 那一笑,如百花盛开,惊艳绝伦。 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顾长歌浑身汗毛倒竖。 “听说苏才子文采斐然,出口成章。” “正好。” “我也略懂些拳脚。” 姜月初缓缓站起身,淡紫色的裙摆如云雾般铺散开来。 “不如......” “咱们就在这大厅之上,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 全场死寂。 苏青舟面皮抽动,眼角狂跳。 用拳头硬不硬来聊? 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你......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苏青舟涨红了脸,手中折扇指着姜月初,手指都在哆嗦。 “苏某乃是读书人,讲的是圣人教化,岂能与你这等......这等蛮夷女子一般见识?!” 他虽然嘴上硬气,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后缩了缩。 姜月初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啧了一声。 “废话真多。” 话音未落。 淡紫色的裙摆微微扬起。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轰——!!! 苏青舟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烈马迎面撞上。 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身形便已倒飞而出。 原本摆在桌上的美酒佳肴,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苏青舟蜷缩在这一地狼藉之中,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口鼻溢血,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眼看是半死不活了。 “......” 魏清麻了。 顾长歌也麻了。 二人虽然知道这位姑奶奶脾气爆,手段狠。 可没想到...... 这特么是在景王府啊! 当着满堂权贵的面,一脚把当今名满京师的大才子给踹得生死不知? 果然。 短暂的死寂之后,宴厅内瞬间炸了锅。 “放肆!简直是放肆!” 一名年长的文官猛地站起身,指着姜月初怒喝道:“天子脚下,王府之中,竟敢行凶伤人?!” “此女究竟是何人?如此无法无天,还有没有王法了?!” “快!叫护卫!把这人拿下!” 群情激奋。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与苏青舟交好的才子们,更是义愤填膺。 读书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这嘴皮子却是利索得很。 姜月初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裙摆,这才抬起头,目光扫视全场。 “既然你们要讲王法,那我便跟你们讲讲王法。” 下一秒。 手腕一翻。 嗡—— 腹中须弥空间流转。 一道银光凭空出现。 银鳞为底,狐裘为领的大氅落在她手中。 哗啦—— 姜月初手腕一抖,将大氅披在肩上。 原本那一身柔美娇艳的气质,瞬间荡然无存。 “本官乃镇魔总司,银袍巡察。” “当众辱骂朝廷命官,按大唐律例,该当何罪?” “......”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安静。 银袍?! 这怎么可能?! 在场众人皆是京中权贵,哪怕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镇魔司的银袍巡察,那可是真正拥有先斩后奏之权的大人物! 放眼整个大唐,也不过双手之数。 哪怕是六部尚书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大人。 可眼前这个...... 这个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娇滴滴的小姑娘。 竟然是银袍?! 无数道目光,死死盯着那件银鳞大氅。 可无论众人再怎么觉得荒谬。 没人敢在这长安城,冒充镇魔司的银袍巡察。 那是诛九族的死罪! 原本那些还对着姜月初指指点点,或是眼神轻佻的公子哥们。 此刻一个个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桌子底下。 若是早知道这位是这种身份。 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多看一眼啊! “咳......咳咳......” 地上的苏青舟,此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胸口的剧痛让他那张原本还算俊俏的脸扭曲成了一团。 听到银袍二字,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可他是谁? 他是读书人。 是受过圣人教化,即将入仕的清流。 哪怕对方是银袍巡察,也不能这般随意践踏他的尊严! “你......你是银袍又如何?!” “镇魔司管的是妖魔,管不到我读书人头上!” “今日你无故伤人,若是没有个交代,家父苏文炳,乃是吏部左侍郎,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姜月初垂下眼帘,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条还在垂死挣扎的丧家之犬。 神色漠然。 “交代?” “本官行事,何须向你交代?” “况且......” 她缓步上前,不顾地上的污血,俯下身子。 伸出手,在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你莫不是忘了,我镇魔司不仅斩妖,还要除魔。” 苏青舟身子猛地一颤。 瞳孔骤然收缩。 除魔?! 他虽狂傲,却也知道这顶帽子扣下来的分量。 一旦被打成魔...... 那便是人人得而诛之! 哪怕是当场格杀,也无需承担任何罪责! “我......我不是......我是人......我是读书人......” “嘘。” 姜月初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打断了他的辩解。 “本官说你是魔,那便是魔。” 第211章 皇上驾到 大理寺,诏狱之外。 一辆并未悬挂任何标识的马车,正孤零零地停在朱红大门前。 几名身着便服的大内侍卫,手按腰刀,神色警惕地。 嘎吱——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魏文达躬着身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一道身影之后。 那人脚步极快,甚至有些踉跄,全无来时的从容与威严。 “陛下,小心台阶。” 老太监连忙迎上前,伸手去扶。 却被皇帝一把挥开。 借着门口昏黄的灯笼光亮,老太监看清了皇帝此时的脸色。 煞白如纸。 眼神中既有震惊,又有难以置信。 “快!” 皇帝甚至没等马凳放好,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去景王府!” “现在!立刻!” 老太监心头猛地一跳。 他在宫中伺候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这位主子如此失态过。 方才在里面,魏大人究竟说了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 车厢内传出一声暴喝。 “是......是!” 老太监不敢多想,连忙爬上车辕。 “驾——!!!” 马车如离弦之箭,碾碎了诏狱门前的寂静,朝着崇仁坊的方向狂奔而去。 ... 车厢内。 皇帝脑海中,魏文达的话音,如同惊雷般一遍遍炸响。 “陛下,并非老臣有意欺瞒。” “实在是姜洵的身上的事,太过惊世骇俗。” 女婴。 青鸟龙纹佩。 还有那惊才绝艳,仿佛天授般的武道天赋。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在一起。 十七岁。 时间对得上。 太湖斩龙,身负大气运。 这等天资,若非皇家龙种,若非承载了大唐国运,寻常凡夫俗子,如何能做到?! “孤月......” 此为当年父皇还未赐下封号,仅仅是在母妃有孕时,随口取的小字。 意为孤悬天际,清冷如月。 姜月初。 月初为月。 “哈......哈哈......”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神经质般的癫狂。 他靠在车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若是真的...... 若是那姜月初,真的是当年遗失的妹妹...... “快点!再快点!!!” ... “你......你胡说!” 苏青舟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哑着嗓子喊道:“我有功名在身!我是读书人!怎会是魔?!” “我要见景王殿下!我要见殿下!”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呼救。 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从后堂传来。 “何人在此喧哗?!” 伴随着一声威严的低喝。 一名身着紫蟒袍,头戴白玉冠的年轻男子,在众星捧月之下,大步而出。 景王,李景然。 此人面如冠玉,自有一股儒雅风流的气度。 只是此刻,那张平日里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却布满了寒霜。 看到地上一片狼藉,还有那不知死活的苏青舟。 景王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在他的府上,在他的宴会上,把他请来的贵客打成这样。 这已经不是不懂规矩了。 这是在把他的尊严,放在地上踩! “殿下!殿下救我啊!” 苏青舟虽然被打得半死,但脑子还没坏。 哪怕是镇魔司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当众驳了这位贤王的面子! 李景然眉头紧锁。 他并未第一时间理会脚下的哀嚎,而是抬起头,看向少女。 哪怕阅女无数,府中美姬如云。 李景然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少女,有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美。 但紧接着。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少女肩头。 银鳞大氅,在烛火下折射出森寒的光泽。 狐裘领口,更衬得那张脸白皙如玉。 李景然瞳孔微微一缩。 “镇魔司?” 姜月初神色未变,懒得行礼,只是伸手理了理大氅的领口,淡淡道。 “正是。” 李景然眯起了眼睛。 脑海中,这几日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瞬间浮上心头。 十七岁。 点墨境。 太湖斩种莲。 新晋银袍巡察。 原来......是她。 李景然心中念头急转。 若是换作寻常的镇魔卫,敢在他的流觞宴上闹事,他也定要让其付出代价。 可眼前这位不一样。 若是能拉拢这么一位绝世天骄...... 李景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精光。 若是能得到这一大助力...... 念及此。 李景然脸上那层寒霜,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原来是姜巡察。” 李景然上前两步,甚至主动拱了拱手。 “本王久闻姜巡察大名,太湖斩种莲大妖,扬我国威,本王心向往之。” “不想今日竟能屈尊莅临寒舍,实乃本王之幸。”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漂亮。 既给了姜月初面子,又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全场愕然。 地上的苏青舟更是傻了眼。 他顾不得胸口的剧痛,挣扎着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殿......殿下?” “住口!” 李景然猛地回头,原本温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看着苏青舟,眼中满是厌恶。 “姜巡察乃是朝廷命官,更是我大唐的功臣!” “你竟敢当众辱骂朝廷命官?” “本王平日里敬你有几分才气,以礼相待,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不知好歹,狂妄自大!” 苏青舟如遭雷击。 怎么...... 怎么这剧情,好像有点熟悉? 平日里对他推崇备至,口口声声称他为知己的景王殿下。 此刻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如此毫不留情地呵斥他? “殿下......我......我是青舟啊......” “您不是最爱读我的诗吗?” 李景然冷哼一声,大袖一挥。 “你的诗,辞藻堆砌,无病呻吟,本王看在眼里,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 “比起姜巡察斩妖除魔,护佑苍生的大功德。” “你那点微末伎俩,连提鞋都不配!” 说罢。 “姜巡察,方才让这狂徒惊扰了雅兴,是本王招待不周。” “来人!” “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拖下去,莫要污了姜巡察的眼!” 两名王府护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如同拖死狗一般,架起早已失魂落魄的苏青舟,往外拖去。 对于李景然的示好,她也并未表现出丝毫受宠若惊。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殿下客气了。” “既然是误会,解开了便是。” 李景然见状,心中更是赞叹。 这般宠辱不惊的气度,果然非池中之物! “姜巡察说得是。” 李景然笑道:“今日流觞宴,本就是为了结交天下英才。” “姜巡察既然来了,不如上座?” 说着。 他侧过身,将原本属于苏青舟的那个首座,空了出来。 那个位置。 紧挨着主位。 乃是全场最为尊贵之处。 姜月初皱起眉头。 这傻子,莫不成真当我是十七岁小姑娘? 若是真坐了,岂不是明日便要传出,镇魔司银袍巡查姜月初,与景王交好的流言蜚语? 正要拒绝。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细高亢的通禀,瞬间穿透了整个王府。 “皇上驾到——!!!” ------------ 十更奉上。 燃尽了。 马上回陇右杀杀杀。 求求大大们的为爱发电与催更,灌满我吧!!! 第212章 憋屈的景王 皇上? 听到这动静,所有人心中都是一跳。 虽然听闻有消息称,今日的宴席,圣上会来。 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迟迟不见人影,以为不过是谣言罢了。 却不曾这个时候来? 李景然眼中也是闪过一丝错愕。 他当初给宫里送去请帖,只是出于礼节,根本没指望对方会来。 却不曾,真来了? 这...... “恭迎陛下——!!!” 老太监的嗓音再次响起。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离席,跪伏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参拜声中。 唯有几人还站着。 在这跪倒的一片人海中。 唯有几道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姜月初依旧站在原地。 按照大唐律例,镇魔司见君不跪,只行军礼。 顾长歌亦是镇魔司之人,也是抱拳行礼。 脚步声踏着众人的心跳,缓缓逼近。 几息之间。 明黄常服的身影跨过门槛,走入这满堂富贵之中。 皇帝面色苍白,眉宇噙着丝焦急,目光快速扫过众人。 随后,落在身披银鳞大氅的少女身上。 四目相对。 这是第二次。 上一次,是在太液池畔,那时候,只觉得这丫头看着顺眼,但也仅仅是顺眼罢了。 可如今再见。 带着先入为主的念头再去细看。 竟是越看越像记忆深处母妃的轮廓。 魏文达的话,又在脑海中出现。 “陛下,青鸟龙纹佩乃是明妃娘娘入宫前的贴身之物,世间独此一枚......” “姜洵虽迂腐,却非大奸大恶之徒,绝不可能勾结妖魔,更不可能会私下窃取此等重宝。” “还有那丫头的天赋......” “十七岁点墨,太湖斩种莲。” “若非承载了大唐国运的龙种,若非天家血脉......” “凡夫俗子,何得此厚赐?!”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孤月...... 是你么? 那个在十六年前那个血火之夜,被遗失的妹妹? 想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手,想好好看看她。 想问问她这些年过得苦不苦。 可...... 皇帝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毕竟事关重大。 若是认错了...... 不仅会让李家丢失颜面,更会让这丫头成为众矢之的。 哪怕有九成九的把握。 只要缺了那一分铁证,他就不敢赌。 皇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将那翻涌如潮的情绪,硬生生压回心底。 再睁眼时。 已是一片清明。 “都平身吧。” “谢主隆恩——” 众人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一个个依旧垂着头。 李景然此时也回过神来,快步上前:“皇兄,您怎么来了?” “太医不是说,您龙体欠安,需静养么?若是早知皇兄要来,臣弟定当大开中门,铺红毯,以此迎候......” “行了。”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客套。 他缓步上前,在那原本属于李景然的主位旁站定。 目光扫过那一地狼藉:“朕在宫里闷得慌,听闻你这儿热闹,便来看看。” “怎么?” “不欢迎朕?” 李景然心头一跳,连忙躬身:“臣弟不敢!皇兄能来,是景王府的荣幸,只是这......方才出了点小乱子,怕污了皇兄的眼。” “乱子?” 皇帝转过身,目光越过李景然,重新落在姜月初身上。 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柔和。 “这不是姜巡察么?” 姜月初微微颔首,神色平静。 “臣,姜月初,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皇帝摇头道:“太湖一役,朕看过了折子,干得不错,朕...看好你。” 此话一出。 众人心中更是暗暗吃惊。 看来...这位姜巡察,在陛下眼中,分量不低啊...... 不过转念一想姜月初的名声,倒也觉得正常了。 李景然的脸色微微一僵。 他刚想开口拉拢姜月初,皇兄这就...... “既然来了。” 皇帝看都没看李景然一眼,自顾自在主位坐下,指了指身旁,“姜巡察,便坐这儿陪朕说说话吧。” “......” 按理说。 陛下前来,落座于主位。 那身旁的位置,自然是属于景王的。 可现在,皇帝直接让一个臣子,还是个女子,坐在自己身边? 这于礼不合! 可谁敢放个屁? 李景然袖子里的手猛地握紧。 这是在打他的脸。 在他的府上,抢他的位置,还要抢他看中的人? “皇兄......” 李景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恐怕于礼不合吧?姜巡察虽有功,但毕竟是外臣,又是女子......” “怎么?” 皇帝转过头,眼神骤冷。 “朕的话,不管用了?” “还是说,这景王府的规矩,比朕的圣旨还大?”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 李景然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下。 “臣弟不敢!臣弟......绝无此意!” “既然不敢,那就闭嘴。” 皇帝冷哼一声,一甩衣袖。 然后,拍了拍身旁的软垫。 目光温和地看向姜月初。 “过来。” 姜月初眉头微蹙。 虽然不知道这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此时此刻。 感觉到对方目光中莫名其妙的期待。 犹豫了片刻。 终究还是没当众驳了皇帝的面子。 她拢了拢大氅,缓步上前,在那软垫上落座。 “谢陛下。” 随着两人落座。 宴厅内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皇帝坐在主位,姜月初坐在侧首。 而身为主人家的景王,只能憋屈地坐在了下首的客座上。 至于其他人......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缩成鹌鹑。 “继续啊。” 皇帝笑吟吟道,显然心情很好。 “不是流觞宴么?接着奏乐,接着舞,朕就是来看看,你们不必拘束。” 不必拘束? 您老人家坐在这儿,谁敢不拘束? 乐师们颤颤巍巍地奏起了丝竹,舞姬们僵硬地扭动着腰肢。 那原本清澈的水渠上,羽觞再次漂流。 只是这一次。 没人再敢吟诗作对,也没人敢大声喧哗。 整个宴厅,安静得只有那尴尬的乐声在回荡。 第213章 这两人不对劲! 丝竹之声悠扬,舞姬腰肢款摆。 可这宴席之上的气氛,却是十分古怪。 满堂宾客,一个个如坐针毡。 唯有坐在主位的皇帝似乎毫无所觉。 “不必拘谨。” 他笑吟吟地看着身侧的少女,目光落在桌案一碟精致的糕点上。 “朕记得,景王府上养了个姑苏来的厨子,这手琉璃糕做得最是地道,连宫里的御厨都差了几分火候。” “你且尝尝。” 皇帝伸手,竟是亲自将那碟糕点往姜月初面前推了推。 “平日里在宫中,朕想吃这一口,还得看景王的心情。” 这话看似玩笑,却让李景然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是在敲打他? 还是在暗示什么? 他连忙欠身:“皇兄好记性,正是那姑苏的张师傅。” “这点心选用的乃是今岁新采的莲蕊,佐以晨露和蜂蜜,需得蒸上三个时辰,方能做到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姜月初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 “不知姜巡察平日喜好什么口味,若是觉得淡了或是腻了,尽管开口,本王这就让人去换!” 看着堂堂一位亲王,此刻竟如跑堂的小二般殷勤。 台下众人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姜月初垂下眼帘,看着面前那块精致的糕点。 对于这兄弟二人的暗流涌动,她并无兴趣。 只是既然皇帝开了口...... 她伸出手指,捻起糕点送入口中。 “可还合胃口?” “太甜。” “太甜了?” 皇帝眉头一皱,转过头,冷冷地扫了一眼李景然。 “没听见么?” “姜巡察不喜欢太甜的。” “撤了。” 李景然:“......” 他咬着后槽牙,强挤出一丝笑意,冲着旁边的侍女挥了挥手。 “是......撤,快撤下去,换些清淡的来!” 皇帝又问:“这酒呢?可是有些凉了?” 姜月初抿了一口:“还好。” “还好便是凉了。” 皇帝脸色一沉,再次看向李景然。 “大冷的天,让人喝冷酒?” “你这王府若是连这点炭火都供不起,朕明日便让人从内库给你拨几车来!” 李景然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老血。 这酒是特么刚温过! 可面对皇帝那要吃人的眼神。 李景然只能再次躬身,憋屈道:“是臣弟疏忽......来人!换热酒!滚烫的那种!” 妈的! 烫死你丫的! 满堂宾客看得目瞪口呆。 就算皇帝对姜巡查再如何重视,也不至于如此吧? 顾长歌缩在角落里,捅了捅旁边的魏清,压低声音道:“哎,我说......该不会是看上姜大人了吧?” “别瞎说!” 魏清瞪了他一眼,可心底却也是直打鼓。 这般恩宠... 该不会圣上,真看上月初了吧?! 皇帝似乎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他就像个话痨一般,絮絮叨叨地问个不停。 “听闻你在陇右呆过一段时日,可曾受过委屈?” “那边的风沙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倒是没被吹糙了。” “若是有人欺负你,尽管跟朕说。” 说到这,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姜月初眉头越皱越紧。 她放下酒杯,看着眼前这个过分热情的皇帝。 这货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因为自己太湖一战,展现出的价值太大,所以在拉拢她? 可就算如此。 拉拢的手段也太夸张了吧。 有这功夫,倒不如赏点妖魔血肉给她。 “陛下。” 姜月初打断了他的嘘寒问暖,神色平淡。 “臣乃武夫,皮糙肉厚,陇右虽苦,但也磨砺心性。” “至于受委屈......” “向来只有臣给别人委屈受。” “哈哈哈!好!” 皇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抚掌大笑。 “你这性子,倒是像极了......” 话到嘴边,猛地顿住。 “......像极了朕年轻的时候。” 老太监在一旁眼皮狂跳。 您今年也就二十有三,怎么就年轻时候了? 就在这时。 蜿蜒的水渠之上,精致的羽觞酒杯顺着水流缓缓飘荡。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那酒杯在经过主位前时,打了个转儿,竟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姜月初面前。 全场寂静。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只酒杯上。 流觞曲水。 杯停谁前,谁便要献艺。 或是作诗,或是抚琴。 可眼前这位...... 刚才那一脚踹飞苏大才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这要是让她献艺...... 该不会是当场表演一个手撕活人吧? 李景然眼神微动。 刚想开口解围,卖个人情。 却听皇帝饶有兴致地开口道:“哦?看来是天意如此。” “姜巡察,既然杯子停了,那便露一手吧。” “朕也想看看,咱们的大唐功臣,除了武道,还会些什么。” 姜月初看着那只酒杯。 沉默了片刻。 她缓缓站起身。 “臣不通诗词歌赋。” “不过......” “前些日子,臣在学了首曲子。” “既然陛下有兴致,那臣便献丑了。” 抚琴? 众人面面相觑。 这位煞星......还会抚琴? 魏清在底下猛地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兴奋。 来了来了! 本以为闹成这样,已经没了机会...... 可现在! 总算是没让她白白求谱! “哦?没想到姜巡察还会抚琴?”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大手一挥。 “来人,取琴来。” 很快,便有侍女捧着一张古琴上来,放置在案前。 姜月初重新落座。 她伸出双手,悬于琴弦之上。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宴厅,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下来。 姜月初闭上眼。 脑海中,那本杀伐之气极重的古谱,如流水般淌过。 铮——!!! 第一声琴音响起。 并非众人预想中的高山流水,亦非那种靡靡之音。 这一声。 如金铁交鸣,如利刃出鞘! 在座的不少人,只觉耳膜一阵刺痛,心脏猛地一缩。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铮铮铮——!!! 琴音陡然转急。 如狂风卷过戈壁,如铁骑踏碎冰河。 一股浓烈至极的肃杀之气,以姜月初为中心,轰然炸开! 轰——! 案几上的酒杯齐齐震颤,水渠中的流水更是荡起层层涟漪。 恍惚间。 众人仿佛看到战鼓擂动,旌旗蔽日。 一人一刀,立于万军丛中,脚下是累累白骨,头顶是漫天血雨。 “啊——!!!” 一名胆小的书生,竟是被这琴音中的煞气,吓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皇帝看着那个沉浸在琴音中的少女,仿佛透过这漫天煞气,看到了那个本该在深宫中娇生惯养,却流落民间的妹妹。 心疼。 愧疚。 却又带着骄傲。 这就是朕的妹妹! 这就是李家的种! 哪怕流落荒野,哪怕无皇室教导。 依旧能长成这般模样! 轰——!!! 随着最后一声琴音落下。 如惊雷炸响,戛然而止。 余音未绝,杀意未散。 姜月初缓缓按住琴弦,睁开双眼。 那双眸子中,红芒一闪而逝。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良久。 “好!!!” 一声暴喝,打破了死寂。 皇帝霍然起身,满脸涨红。 他用力拍着手,大声叫好。 “好曲!好气魄!” “比起那些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这才是真正的天籁!” 众人:“......” 可皇帝都叫好了,谁敢不从? “好!好曲!”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姜巡察大才!大才啊!” 一时间,马屁声如潮水般涌来。 哪怕一个个吓得腿肚子还在转筋,脸上却不得不堆起僵硬的笑容,拼命鼓掌。 李景然坐在下首,看着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少女,又看了看那个激动得有些失态的皇兄。 心底那一抹疑惑,越来越浓。 这两人...... 怎么看。 怎么觉得不对劲。 第214章 宝刹寺的崛起 陇右,秦州。 栖陀山。 距离镇魔司的搜查已过是三月有余。 如今的栖陀山,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晨钟暮鼓,梵音阵阵。 香客依旧络绎不绝,甚至比往日更甚几分。 由于那晚动静太大,宝刹寺对外的说法是佛法无边,镇压妖邪。 倒也引得不少愚夫愚妇顶礼膜拜。 只当是真有菩萨显灵,护佑一方。 至于镇魔司的搜查。 雷声大,雨点小。 陇右都司如今到底没有指挥使坐镇,魏合虽有手段,可面对数百年大宗,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也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几番拉扯,搜查了几次外院,抓了几个替死鬼,这事儿,明面上也就这么揭过了。 栖陀山后山。 一间极不起眼的禅房内。 三人围坐。 罗汉院首座忘凡,即便披着袈裟,一身腱子肉也像是随时能撑破衣裳。 他端起茶盏,仰头便是一口闷。 却不似品茶,倒像是饮酒。 “这日子,真是憋屈!” “那群朝廷的鹰犬,这三个月来,三天两头便来山上晃悠,说是搜查妖魔余孽,实则是来恶心咱们!” “前日里,几个队正竟敢在知客院大放厥词,说咱们这金身大佛没塑好,看着像是个吃人的妖怪!” “若是不是忌惮朝廷,早一禅杖把那几个杂碎脑浆子给砸出来!” 坐在他对面的忘念首座,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师兄,慎言。” “如今这世道,朝廷的脸面还是要给几分的,魏合虽然只是个镇魔大将,可到底也是朝廷命官,咱们若是真动了手,那便是给了他们把柄。” “到时候,理亏的是咱们。” “理亏?!” 忘凡眼珠子一瞪,脖子上青筋暴起。 “忘尘师弟死了!尸骨未寒!” “如今这陇右江湖,谁不在背后蛐蛐咱们?再这么忍下去,怕是连路边的野狗都要来咱们山门撒泡尿!” 提到忘尘,屋内气氛瞬间凝滞。 一直沉默不语的菩提院首座忘觉,缓缓抬起眼皮。 “忘尘步入成丹多年,却被死于那丫头的手上...那丫头,怕是不简单......” 忘念冷笑一声:“镇魔司的人又如何?” “这陇右道上,每年死得不明不白的官差,还少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丫头既然敢杀忘尘师弟,那便是与我宝刹寺结下了死仇,这仇若是不报,我宝刹寺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威名,怕是要毁于一旦。” 忘凡猛地一拍大腿:“可听说那丫头如今去了京城,若是她真躲在京城不出来,咱们难不成还能杀进长安去?” “......” 众人沉默。 是啊。 他们宝刹虽在陇右算是一方大派。 可真若去了长安...... 算个屁! 莫说他们这群成丹境的和尚,哪怕步入点墨,在那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就在此时。 轰——!!! 一声闷响。 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自后山禁地轰然爆发。 “这动静......” 屋内三人脸色齐齐一变,猛地站起身,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后山方向。 那个方位...... 是那头畜生的闭关之地! 忘念肥脸上的肉抖了抖:“这气息...莫非是那畜生......迈入点墨了?!” 忘凡与忘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忌惮。 若是步入点墨,在陇右这般地界,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又想到那晚黑熊暴起杀人...... 若是这畜生和兄弟一样,也翻脸不认人,宝刹如何能承受一头点墨大妖的屠杀?! 三人正欲动身前往后山查看究竟。 忽然。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一名僧人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首......首座!” “祸事了!出祸事了!” 忘念眉头一皱,呵斥道:“慌什么!没规矩的东西!” “不是......” 僧人咽了口唾沫,指着山门方向,哆哆嗦嗦道:“外面......外面来了个和尚!” “和尚?” 忘凡冷笑一声,“来个和尚有什么稀奇的?这栖陀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和尚!哪怕是来挂单的,也不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不......不是挂单的......” 僧人眼中满是惊恐,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那和尚......年轻得很,看着也就二十来岁,可......可手段实在是恐怖!” “他在山门外,扬言要见方丈。” “看门的师弟不过是多问了一句,就被他......被他......” “被他如何?!”忘凡不耐烦地追问。 “被他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自己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了!” “什么?!” 三人闻言,瞳孔骤缩。 只看了一眼? 这般手段......绝非寻常武夫能做到! 甚至连一般的邪祟妖魔,也未必有这般能耐! “岂有此理!” 忘凡勃然大怒,一把抄起立在墙角的镔铁禅杖,浑身煞气翻涌。 “真当我宝刹寺是泥捏的不成?!” “镇魔司也就算了,如今随便来个阿猫阿狗,也敢在我山门前撒野?!” “走!随老衲去会会他!” “老衲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我宝刹寺行凶!” 忘念与忘觉对视一眼,亦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怒火。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这接二连三的挑衅,若是再不做出点回应,这宝刹寺的名声,怕是真的要烂在大街上了。 三人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化作三道流光,朝着山门方向疾驰而去。 ... 宝刹寺山门前。 原本庄严肃穆的青石台阶上,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几名守山僧人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渗出殷红的鲜血。 而在那巍峨的山门之下。 一道僧袍身影,正负手而立。 看面相,不过二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若非那颗光秃秃的脑袋,说是哪家出来踏青的世族公子也不为过。 他神色悠闲,似是对周围的惨状视若无睹,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山门上那块饱经风霜的匾额。 “宝刹......” 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数十年未见,这块牌子,倒是越发显得陈旧了。” 轰!轰!轰! 三道强横的气息,裹挟着滚滚烟尘,自山上呼啸而来。 “何方妖孽!敢伤我弟子?!” 一声暴喝,若平地惊雷。 忘凡首座身形魁梧,手持镔铁禅杖,宛如一尊怒目金刚,重重砸落在地,激起一片碎石。 忘念与忘觉紧随其后,分列左右,成掎角之势,将那年轻僧人牢牢锁定。 “哦?” 年轻僧人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面前这杀气腾腾的三人。 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原来是忘凡师兄,忘念师兄,还有......忘觉师兄。” 他双手合十,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数十年不见,三位师兄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 “......”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 师兄? 忘凡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脑海中飞速搜索着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你是谁?!” “休要攀亲带故!老衲从未有过你这般年轻的师弟!” “哼!装神弄鬼!” 忘念冷笑一声,“不管你是谁,伤我弟子,今日便休想全须全尾地离开!” 话音未落。 他已然出手。 虽然身形肥胖,可动起来却灵活如狸猫。 一步踏出,脚下青石瞬间龟裂。 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劲力,朝着年轻僧人的胸口狠狠拍去。 这一掌,哪怕是开碑裂石也不在话下。 然而。 面对这足以重创成丹的一掌。 年轻僧人却是不闪不避。 修长的手指,如拈花般随意一点。 噗—— 势大力沉的手掌,竟是在距离对方胸口三寸之处,硬生生地停住了。 紧接着。 忘念脸色骤变。 一股恐怖力道,顺着他的手臂倒灌而回。 “蹬蹬蹬——” 他竟是不受控制地连退数步,直到退至忘凡身侧,才勉强稳住身形。 再看那只手,竟是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你......” 忘念眼中满是骇然。 仅仅是一指! 竟然就化解了他八成力道的一掌,甚至还将他逼退! 这般手段......这般修为...... 忘凡与忘觉亦是瞳孔微缩,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这年轻和尚,绝非善茬! 其修为...甚至在成丹之上! “阿弥陀佛。” 年轻僧人收回手指,“忘念师兄,这大摔碑手的火候,似乎并未精进多,若是当年师父还在,怕是要罚你去面壁思过了。” “你......” 忘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方那种居高临下的点评语气,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阁下究竟是谁?!” 忘凡上前一步,将忘念护在身后,沉声道:“既然叫得出我们的法号,又何必藏头露尾?” 年轻僧人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看来,三位师兄是真把师弟给忘了。” 他摇了摇头,缓缓抬起眼眸。 “也罢。” “既已相忘于江湖,那便不论旧情。” “忘忧师兄......哦,该说是如今的忘忧方丈......” 他目光越过三人,看向那云雾缭绕的后山。 “他在何处?” ---------- 今日三更(字数与四更差不多) 休息一天。 明天正常更新。 求求为爱发电!求求支持! 第215章 宝刹......当兴! 后山。 一座孤零零的枯木禅房,隐没在云雾深处。 屋内陈设简陋,唯有一尊被香火熏得漆黑的木佛。 以及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 老僧背对着门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枯瘦如柴,仿佛一截即将燃尽的朽木。 三位叱咤陇右江湖的首座,此刻垂手立在一旁,根本不敢抬头。 唯有年轻僧人,神色自若。 他缓步走到那木佛前,并未行礼。 只是伸手在那香炉中捻了一撮香灰,放在指尖细细摩挲。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师兄,你老了。” 老僧并没有因为年轻僧人的无礼而动怒。 他只是努力地抬起眼皮,在年轻僧人的脸上来回逡巡。 从眉眼,到鼻梁,再到那轻扬的嘴角。 似乎在努力与记忆深处的某张面孔重叠。 良久。 老僧干瘪的嘴唇微微颤抖:“......忘痴?” 此言一出。 站在一旁的忘凡三人,身躯猛地一震。 忘痴?! 怎么可能?! 早在六十年前,此人便已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疯了,跌落山崖尸骨无存。 有人说他叛出师门,早已客死异乡。 可无论传闻如何,那个名为忘痴的人,若是活到现在,少说也该有七八十岁的高龄! 怎么可能...... 是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看似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僧人?! “不可能!” 忘凡忍不住低呼出声,“方丈师兄!忘痴早已失踪六十年,这和尚分明是个毛头小子,定是易容乔装,来乱我......” “闭嘴。” 忘凡脖子一缩,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年轻僧人看着这一幕,并未理会,反倒顺着忘凡的话,感慨起来:“是啊...六十年了。” “这栖陀山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师兄坐在这方寸之地,修了一辈子的枯禅,可曾......” “摸到了登堂之境的门槛?” 忘忧方丈的身子微微一颤。 似乎被戳中了痛处,又似对某种东西极度的渴望。 “你......” 方丈的声音颤抖着,“你去了?” 年轻僧人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白皙,皮肤细腻如玉,毫无岁月留下的痕迹。 “大唐立国八百载,朝廷与世家垄断天下武运。” “凡尘武夫,想要登堂入室,或去武庙,摇尾乞怜,或去世家,求得一丝残羹冷炙。” “就这,还得看那天意心情,赏不赏你这口饭吃。” 年轻僧人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 “当年你我师兄弟二人,翻阅古籍,于那残篇断简之中,窥得一丝天机。” “传闻大唐极北之地,有一处绝地,名曰葬仙关。” “那里,没有武庙,不拜神佛,只要你有手段,无论是山精野怪,还是魑魅魍魉,皆可强行炼化,夺其灵韵,化为己用!” “一步登天!” “可惜...当年,师兄你瞻前顾后,舍不得这宝刹寺的基业,更怕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死在路上。” 三位首座听得目瞪口呆。 葬仙关? 强行炼化妖魔灵韵? 这等秘闻,他们身为首座,竟然闻所未闻! 若是真有此等法门...... 忘凡忽然想起,先前还奇怪,方丈为何要允许黑山熊君等妖物仗着宝刹的威名,胡作非为,甚至与之称兄道弟。 当初他们只当是方丈老糊涂了,或是受了那妖物的蛊惑。 如今看来...... “你......” 老僧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又不敢。 像是怕戳破一个做了六十年的梦。 “师弟......你当真......寻到了葬仙关?” 年轻僧人微微颔首,神色淡然。 “师兄,你且看我这副皮囊,可曾有半点衰老之相?” 闻言。 老僧呼吸急促。 返老还童! 哪怕是迈入点墨,甚至种莲,也不过是延缓衰老,何曾见过这般逆天改命的手段? 除非...... 年轻僧人嘴角含笑。 “不错,正是葬仙逆天改命之术。” “凡人寿元不过百载,即便侥幸求得天地灵印,踏入登堂,也不过是延缓衰老,多活个百八十年。” “便是燃灯境,寿元亦不过千载......” “可是千年?” 他轻笑一声,语气轻蔑。 “于这天地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又有何用?” “但妖魔不同,妖魔寿元绵长,远非人族可比。” “入葬仙,夺其灵韵,炼其血肉,化灵印为己用!” “它活千年,我便抢它千年!” “它活万载,我便夺它万载!” “这,才是真正的长生大道!” 嘶—— 禅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把妖魔化作灵印也就算了...... 夺妖魔寿元? 简直是惊世骇俗! 忘凡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欲绝。 老僧更是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中缓缓流下泪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错了......当年是我错了......我若是当年与你一同......” 年轻僧人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老僧枯瘦的手背。 “师兄,莫要自责。” “如今我既已衣锦还乡,自然不会忘了当年的情分。” 说着。 他缓缓抬起头,“若是我没猜错,后山那头畜生...师兄将它养在寺中,是想等它踏入点墨的那一刻,再行那夺灵之事,借此一步登天,踏入登堂吧?” 忘凡三人明悟。 果然如此! 难怪方丈对那几头妖物如此纵容! 难怪寺里哪怕被搞得乌烟瘴气,方丈也视而不见!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最后那一哆嗦! 老僧沉默良久。 终是长叹一声,“师弟......慧眼如炬。” “可惜......老衲终究是资质愚钝,仅仅是依靠残卷的只言片语,没把握能将其炼化。” “若是失败,便是身死道消,成为那畜生的腹中餐。”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师弟......” 年轻僧人笑得温润如玉。 “放心。” “既然师弟回来了,那便由师弟来帮你。” 说罢。 他转过身,大袖一挥,朝着门外走去。 声音清朗,回荡在山林之间。 “走吧,师兄,且让师弟,助你踏入点墨!” 三人连忙搀扶着老方丈,跨出门槛,紧紧跟在那年轻僧人的身后。 忘凡盯着前方年轻的背影,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武道艰难,越往上走,路便越窄。 朝廷为何能镇压天下? 不就是因为掌握了武庙,掌握了通往登堂入室的门票么? 各大世家大派为何能高高在上? 不就是因为他们垄断了那一丝天地灵韵么? 可如今...... 掠夺寿元。 强炼灵印! 若是...... 若是真的能成...... 宝刹寺便不再仅仅是这陇右一地的豪强。 百年,千年之后...... 他们能积攒出何等恐怖的力量? 届时,区区一个陇右都司算个屁? 那所谓的朝廷镇压,又算个屁! 哪怕是长安城里那位高坐龙椅的皇帝老儿,恐怕,也要对他宝刹低眉顺眼! 宝刹......当兴! 第216章 充实后宫? 一曲终了。 宴席在古怪的气氛之中,渐渐来到尾声。 皇帝缓缓起身,理了理袖口。 目光扫过下首的李景然,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若是没有其他事,这宴,便散了吧。” 明明是景王设的宴。 如今,却被皇帝一句散了,便要草草收尾......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李景然咬着牙,却不敢发作,只能硬着头皮:“既然皇兄乏了,那臣弟这就恭送......” 皇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身侧淡紫色的身影上。 眼神中的冷冽瞬间消融,化作一抹令旁人看不懂的温和。 “姜巡察。” 姜月初微微颔首。 “臣在。” “随朕入宫,朕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讲。” 此言一出。 原本就死寂的宴厅,此刻更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精彩。 入宫? 现在? 要知道,此时已是亥时三刻。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哪怕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朝廷命官。 但这其中的意味...... 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往那旖旎处想。 不少人偷偷交换着眼神。 心中暗自咋舌。 这位姜巡察虽然行事狠辣,但这副皮囊确实是世间罕见。 连平日里不近女色的陛下,竟也动了心。 这怕是要直接带回宫去,充实后宫了。 李景然站在一旁,眼角狂跳。 皇兄啊皇兄。 你若是看上了这女人,早说便是。 何必在臣弟这流觞宴上,当众给我难堪? 这般急不可耐,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而在人群之中。 魏清更是瞪圆了眼睛,小嘴微张,一脸的惊恐。 这怎么可以?! 虽然那是皇帝...... 可......可这也太快了吧?! 连个名分都没有,这般深夜带回去,若是明日传扬出去,月初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魏清急得眼眶发红。 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拦。 却被身旁的顾长歌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 “你疯了?!” “那是圣旨!你敢拦圣驾?嫌魏家脑袋太多了吗?” “可是......” 魏清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姜月初神色未变。 对于四周那些异样的目光,恍若未觉。 只是微微眯起眼,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帝王。 今日这皇帝的举止,从一进门开始,就透着古怪。 先是嘘寒问暖,又是当众维护。 如今更是大半夜的要把自己带回宫。 若说只是看重她的天赋和功劳,那这礼遇未免也太过了些。 难不成...... 这皇帝是个好色之徒,想对自己图谋不轨? 姜月初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低垂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若是这皇帝真敢动什么歪心思...... 真把她逼急了,她不介意给这大唐换个天子。 大不了鱼死网破,亡命天涯。 这世上,还没人能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 不过。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 皇帝虽然看着年轻,但眼神清明,并不像那种被下半身支配的蠢货。 或许,他是真有什么话要说。 “臣,遵旨。” 皇帝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好,好。” “摆驾回宫!” 老太监高唱一声。 皇帝率先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姜月初并未急着跟上。 她转过头,给了魏清一个安心的眼神。 随后。 在满堂权贵复杂的目光注视下。 一袭淡紫色的身影,裹挟着森寒的银鳞大氅、 大步流星。 跨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 马车宽大,奢华至极。 哪怕是外头寒风凛冽,这车厢之内,依旧暖若三春。 姜月初大马金刀地坐在软塌一侧,身披银鳞大氅,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香炉之中升起的袅袅青烟。 而在她身侧,年轻的皇帝身子微微前倾。 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双眸子眨都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角落里。 老太监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车板的缝隙里。 平日里,陛下向来不好女色,为何今日,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三更半夜,带个女子回宫。 这若是传出去...... 老太监咽了口唾沫。 实在是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屁股,声音轻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陛......陛下。” “这马车行得有些颠簸,外头的马夫手生,怕是惊扰了圣驾,要不......奴才出去替他驾车?” 说着。 一只脚已经悄咪咪地往车帘方向挪去。 只要出了这道门,他都能当个瞎子聋子。 然而。 还没等他脚后跟落地。 “回来。” 老太监身子一僵,那只迈出去的脚悬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最终。 只能哭丧着一张老脸,默默地收回脚,重新把自己缩回角落里。 “奴才......遵旨。” 姜月初被盯得有些发毛。 她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 “陛下。” “这般盯着臣看,可是臣脸上有花?” 皇帝并未生气。 反而因为她这一声略带嗔怒的质问,眼中笑意更浓。 “朕只是觉得......姜巡察这眉眼,生得极好,像极了朕的一位故人。” 姜月初嘴角微抽。 特么的,没想到这皇帝私底下如此油腻。 “陛下谬赞。” 姜月初别过头,看向窗外晃动的帘幔。 “天下之大,相貌相似者何其多。” “或许只是巧合。” 皇帝并不气馁。 他稍微往姜月初那边挪了挪屁股。 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在狭窄的车厢内,却显得格外明显。 姜月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藏在大氅下的手,已经握紧。 若是这皇帝真敢扑上来...... 管他是九五之尊还是什么,先打了再说。 “咳。” 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女眼底的警惕。 皇帝干咳一声,连忙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只是那语气,依旧透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殷切。 “姜爱卿啊。” “......臣在。”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姜月初眉头微皱。 “小时候?” “对,就是很小的时候。” 皇帝比划了一下,大概是襁褓那么大的样子。 眼中满是希冀。 “比如说......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画面?或者是......记得什么人?” 姜月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陛下,谁能记得一岁之前的事?” 皇帝被噎了一下。 也是。 哪怕是天生早慧,也不可能记事记得那么早。 但他不死心。 又问道:“那......做梦呢?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比如梦见宫里的场景?” “回陛下。”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臣自幼在姜府长大,并未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角落里的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陛下这一连串的问题...... 若是细细品来,怎么听怎么像是...... 寻亲?! 第217章 认亲 老太监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深想下去。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 就在姜月初以为这莫名其妙的问话终于结束时。 皇帝忽然又抬起头。 这一次。 他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许多,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姜爱卿。” “朕听说,姜洵入狱之时,大理寺从其书房中,搜出了一枚玉佩。” 姜月初眼神一凝。 终于来了。 这才是正题吧? 前面的那些铺垫,不过是为了这一句试探? 她坐直了身子,周身气息微微收敛。 “是。” 姜月初坦然承认。 “那你可知......” 皇帝盯着她的眼睛,似乎不想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声音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这玉佩......是何来历?” 姜月初看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嘲弄。 “陛下既知此物,又何必明知故问?那是当年明妃娘娘的贴身之物,世间独此一枚。” “家父也正是因此物,才被扣上了勾结妖魔,祸乱宫闱的罪名。” 皇帝摇头道:“你既然知道那玉佩是明妃之物,那你也该知道,私藏宫中重宝,乃是大罪。” “姜洵虽是个迂腐之人,但他不是傻子,更不是疯子。” “若只是为了贪财,他大可将这烫手山芋卖了,何必还要冒着风险,将其藏在书房暗格之中,这一藏,就是整整十六年?!” 姜月初沉默。 这一点,确实说不通。 之前在魏府,她也曾疑惑过。 此玉佩独一无二,一旦被发现,必定遭受牵连,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留着这东西。 除非...... 这东西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可一个妃子贴身之物,又有什么用? 皇帝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朕不跟你兜圈子了。” “十六年前,上元夜,妖乱宫闱。” “明妃惨死,朕的那位皇妹,尚在襁褓之中,便不知所踪。” “而那一夜,姜洵出现在明妃寝宫之外。” “紧接着,姜府便多了一个名为姜月初的女婴。” 皇帝伸出手,指了指姜月初。 “十七岁。” “时间对得上。” “玉佩。” “物证对得上。” “更重要的是......天赋。” “魏文达查过你,你在姜府之时,根本没有练过武。” “可如今,十七岁点墨,太湖斩种莲,更有那如神助般的武学进境。” “哪怕是太祖转世,也不过如此。” “若非天家血脉,若非这大唐国运加身......” “你凭什么?” 角落里的老太监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贴在车壁上,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姜月初面色一僵。 凭什么? 凭老子有挂啊!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 总不能告诉这皇帝,自己脑子里有个百妖谱,只要杀妖就能变强吧? 在旁人眼里,她的崛起确实太过诡异,太过不讲道理。 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到如今威震一方的银袍巡察,中间不过短短半年。 这种速度,若是没有个合理的解释...... 确实很难让人信服。 “陛下的意思是......”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荒谬感,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臣,便是那位遗失的公主?” “是!” 皇帝重重地点头,眼中满是希冀。 “朕几乎可以肯定,你便是朕的皇妹!” 姜月初沉默了良久。 随后,她摇了摇头。 “陛下,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臣自幼在姜府长大,虽说父亲对臣严厉了些,但从未有过半点生分。” “且若臣真是公主......那姜洵为何不说?” “哪怕是进了诏狱,受了那么多苦,他也从未吐露过半个字。” “若是说了,不仅能免去牢狱之灾,更是泼天的富贵,他为何要瞒?” 这也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自己真是公主,姜洵这就是救驾有功,护佑皇嗣,那是大功一件。 何至于搞到现在这般田地?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这也是朕想不通的地方。” “但不管他为何不说。” 皇帝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 “朕,都要弄个清楚。” “朕今夜带你入宫,便是为了此事。” “太庙之中,有太祖留下的灵璧,是与不是,一验便知。” 姜月初眉头微蹙。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皇帝摆了摆手,语气温和。 “你且放宽心。” “今夜之事,只有你知,朕知,还有这个老东西知。”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老太监。 老太监浑身一颤。 “若是验出来是,那自然皆大欢喜,朕会昭告天下,让你认祖归宗,姜洵的案子,朕也会亲自翻案,还他一个清白。” 说到这,皇帝顿了顿。 “若验出来不是......” “那便当朕今夜喝多了,发了场癔症。” “朕会对外宣称,只是惜才,召你入宫考校武学。” “你是银袍巡察,是大唐功臣。” “朕,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姜月初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既如此。” “臣,遵旨。” ... 马车行过悠长的宫道。 最终,停在一处古朴肃穆的偏殿之前。 此处并非金銮殿,亦非后宫,而是大唐皇室供奉列祖列宗的太庙深处。 “到了。” 皇帝率先下了车,并未让老太监跟随,只是一人领着姜月初,推开了沉重大门。 数百盏长明灯,如星辰般悬浮于半空,散发着幽幽光亮,将这偌大的空间照得忽明忽暗。 大殿正中,并未供奉牌位。 而是立着一面巨大的青玉石壁。 石壁之下,早已有人负手而立。 那是一个身着灰布长袍的老人,背影佝偻。 姜月初脚步微顿。 这背影倒是有些眼熟。 似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老人缓缓转身。 “孙儿,见过皇高祖。” 皇帝快步上前,对着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姜月初不敢怠慢,也是学着行礼。 “见过前辈。” 老人摆了摆手,目光越过皇帝,落在了姜月初身上。 “丫头,又见面了。” “这才多久功夫,点墨圆满,银袍加身,甚至还斩了一尊种莲妖王。” “当初在武庙,老夫便说你了不得,如今看来,还是说轻了。” “前辈谬赞。” 姜月初神色平静,“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老人笑了笑,并未戳破。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运气? 能在十七岁走到这一步,除了那惊世骇俗的天赋,必定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手段。 不过,他并不在意。 只要心向大唐,有些秘密又何妨? “行了,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老人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皇帝。 “既然带她来了此处,想必你是已经有了决断?” 皇帝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是。” “朕......想求一个真相。” 老人微微颔首,侧身让开。 露出了身后巨大的青玉石壁。 石壁表面光滑如镜。 隐隐可见内里有金色的丝线游走。 “此乃灵璧。” 皇帝转过身,看着姜月初,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此物乃是太祖当年立国时所留,连通着我李家的大唐龙脉。” “每一次开启,皆需消耗皇高祖的寿元。” “若非有九成把握,若非事关重大,朕绝不敢惊动高祖,更不敢动用此壁。” 姜月初闻言,看了一眼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原来如此。 难怪这老头看着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原来搁这被当做充电宝使呢。 “丫头。” 老人忽然开口,声音平淡。 “不必有什么负担。” “老夫这把老骨头,活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年半载。” “以你的天资,若真是我李家血脉,哪怕是折寿十年,也是值得的。” 第218章 入种莲 姜月初沉默片刻。 随后,她大步上前,走到那面青玉石壁之前。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再矫情,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怎么做?” 皇帝指了指石壁中央,那里有一个浅浅的凹槽。 “滴一滴血进去,若是血脉相融,灵璧自会有感应。” “一旦确认是我李家血脉,这灵璧之中积攒了数百年的大唐龙气,便会倾泻而出,为你洗精伐髓,灌顶肉身。” “寻常武夫,苦修数十载,或许也求不来这一丝龙气入体,这对于稳固根基,拓宽气海,有着难以想象的好处。” 姜月初眼皮猛地一跳。 原本以为这只是个类似于滴血认亲的过场。 没想到还有这等实打实的好处? 难怪。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此时正闭目调息的灰袍老人。 难怪开启一次这玩意儿,要消耗这位皇高祖的寿元。 “若是验出来不是呢?” 姜月初多问一句,生怕有什么后遗症。 皇帝神色一滞。 “若不是......” “那便是无事发生。” “你只需退下便是,朕之前承诺的一字不改,只当是朕带你来长了见识。” 姜月初点了点头。 既有好处拿,又没风险。 当下,她不再犹豫。 抬起右手,送至唇边。 贝齿轻咬。 指尖传来一丝刺痛,殷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姜月初上前一步。 将那一滴鲜血,轻轻按在那青玉石壁的凹槽之中。 啪嗒。 血珠滚落,瞬间渗入玉石肌理,消失不见。 “退后。”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人,此刻猛地睁开双眼。 原本浑浊的老眼中,此刻竟是爆发出两道骇人的精芒。 枯瘦的双手如幻影般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轰——!!! 屋内骤然刮起一阵狂风。 随着老人的动作。 原本就佝偻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干瘪。 嗡——!!! 青玉石壁震颤。 原本光滑如镜的壁面之上。 缕缕金线,仿佛活了过来。 “吼——!!!” 一声龙吟,若惊雷炸响,震得姜月初耳膜生疼。 紧接着。 在她震撼的目光中。 石壁之上,金光大盛。 一条条虚幻的龙影,破壁而出! 赤龙如火,焚烧万物。 白龙如冰,森寒刺骨。 黑龙如墨,深邃莫测。 ... 九条颜色各异的龙形虚影,盘旋在大殿上空。 龙鳞森森,龙须飘动。 源自血脉深处的威压,让一旁的皇帝都不由自主地想要跪伏下去。 “这是......” 皇帝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 九龙齐出?! 灵璧通灵,血脉为引。 凡李氏子孙,滴血入壁,皆可引动龙气灌注。 然资质不同,气运不同,所引动的龙影亦有寡众之分。 旁支庶出,资质平庸者,仅能引动一龙,勉强算是入了皇家族谱。 嫡系血脉,或是天资聪颖者,可引三龙齐出,此乃王侯之相。 传闻皇高祖当年天赋妖孽,引动七龙齐出,震惊朝野,已是百年难遇的帝王之相。 九龙...... 皇高祖此刻也是傻了,喃喃自语:“九为数之极,九龙齐出,乃是太祖当年的气象......” “此乃......天命所归,万世之基!” 这丫头的天赋与气运,究竟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然而。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吼——!!! 盘旋在空中的九条龙影,似乎是感应到了下方那具身躯的召唤。 它们齐齐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随后。 俯冲而下! 轰——!!! 姜月初身躯猛地一震。 若非她肉身早已远超常人,恐怕在这第一波冲击之下,便要爆体而亡。 “哼......” 姜月初闷哼一声,死死咬住牙关。 一瞬间,眼中红芒大盛。 既然是送上门的好处,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嗡—— 下意识地。 《万妖吞天》疯狂运转。 本用来掠夺妖魔精气的功法。 此刻竟是将这至刚至阳的大唐龙气,当成大药,疯狂吞噬! 丹田气海之中。 早已十纹圆满的金丹,此刻在这股磅礴龙气的冲刷下,正如陀螺般疯狂旋转。 姜月初如今已是点墨圆满,想要再进一步,踏入种莲之境。 最为关键的一步。 便是碎丹。 所谓种莲,便是以身为泥,以丹为种。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只有借助灵印,彻底粉碎苦修而来的武道金丹,才有可能长出一株道莲。 这一步,极为关键。 碎轻了,藕断丝连,前功尽弃。 碎重了,丹田崩塌,身死道消。 随着那磅礴的九道龙气涌入,丹田之中,忽然热闹无比。 嗡—— 金光乍现。 率先出现的,是一头腰悬长刀的斑斓猛虎。 紧随其后的,是一头体型如山的黑熊。 再往后。 青面獠牙的巨狼,满身黑毛的野猪。 通体雪白的巨猿,与两头盘旋游曳的蛟龙。 几头大妖虚影,将金丹团团围住。 下一秒。 丹田气海之中,风云突变。 虎啸、熊吼、狼嚎、猿啼、龙吟...... 万妖齐鸣! 虎妖拔刀,庚金之气森寒。 黑熊拍掌,万钧之力崩山。 白猿搬山,土石之气厚重。 蛟龙吐息,水泽之气绵长。 ...... 所有的力量,在那一瞬间,毫无保留地轰击在金丹之上。 轰隆隆——!!! 偏殿之内。 时刻关注姜月初的皇高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皇帝一脸紧张,连忙问道:“高祖,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皇高祖摇了摇头。 “无妨,倒是没想到,这丫头竟在这时候碎丹成莲......” 皇帝闻言一愣。 碎丹成莲? 点墨入种莲,乃是武夫的一道鬼门关。 这世间武夫,哪一个到了这般关隘,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需得沐浴斋戒,请来师门长辈护法,备下无数丹药,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尝试。 稍有不慎,便是丹碎人亡,身死道消。 可眼前这丫头...... 借着那狂暴无匹的龙气,就要强行破境? 可若是成了...... 十七岁,十七岁的......种莲?! 放眼大唐八百载。 不。 翻遍史书,纵观千古。 何曾出过这般妖孽?!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之际。 咔嚓—— 一声清脆至极的碎裂声,自少女体内传出。 丹田气海之中。 承载了姜月初一身修为的十纹金丹,在众妖的疯狂围攻之下,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炸裂! 碎丹! 轰——!!! 漫天碎片洒落,融入那沸腾的气海之中。 碎丹易。 种莲难。 若是在金丹破碎的刹那,无法聚气成种,无法在那一片混沌中开出一朵道莲。 那一身修为,便会付诸东流! “......凝!!” 姜月初心中一声暴喝。 原本要在体内肆虐的九道龙气,此刻强行按入气海深处。 以龙气为泥。 以金丹为种。 嗡——!!! 偏殿内的长明灯,在这股气息的压迫下,齐齐黯淡了一瞬。 紧接着。 一抹极淡极淡的青色。 缓缓探出了头...... --------- 四更9500字,欠500 OvO 最近剧情有些拖,但是不写完又有点难受。 抱歉。(日常求求为爱发电,催更,好评) 第219章 长公主回来了 轰隆隆—— 丹田内,雷鸣阵阵。 随着《万妖吞天》的疯狂运转,九龙之气竟是被那抹绿色尽数鲸吞。 每吞噬一分。 嫩芽便拔高一寸。 原本肆虐的九条龙影,发出一声声哀鸣。 最终化作最为精纯的金色流光,汇入那一株青莲之中。 恍惚间。 一段玄奥至极的口诀,自她心头流淌而过。 碎丹沉渊化劫灰,一点灵光蕴翠微。 昔日墨池腾云雾,今朝莲开化玉髓。 嗡——!!!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 丹田气海之中,青莲终于停止了生长。 它扎根于虚无,茎叶舒展,通体晶莹剔透,宛如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 而在那莲茎顶端。 一个花苞,悄然探出头来。 虽然只是含苞待放,紧紧闭合,但其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比之前的十纹金丹,恐怖了何止数倍?! 滴答。 一声轻响,回荡在空旷的丹田之中。 只见那青莲花苞之上,凝聚出一滴金色的露珠。 随后,滑落。 滴入下方早已干涸的气海。 真气液化! 姜月初心中明悟。 点墨境时,体内真气如雾如烟。 虽浩浩荡荡,却终究显得虚浮。 种莲境便是将这一身气态的真气,经过道莲的提纯压缩,化作液态的真元。 一滴真元所蕴含的能量,足以抵得上之前百缕真气! 这就是为何,在常人眼中,种莲能轻易碾压点墨的原因。 滴答、滴答...... 随着龙气不断被炼化,越来越多的金色真元自花苞滴落。 仅仅片刻功夫。 丹田底部,便积蓄了一汪浅浅的金色水潭。 虽然只有浅浅一层。 但姜月初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足以摧山断岳的恐怖力量。 而且...... 姜月初内视丹田,目光落在那紧闭的花苞之上。 种莲分九品,花开见真章。 如今这道莲只是含苞待放,便是初入种莲。 随着日后修为精进,这花苞会一瓣一瓣地绽放。 开一瓣,便是一重天。 待到九瓣齐开,莲台显现之时...... 便是道莲大开,窥见观山风景之日。 呼—— 偏殿之内,狂风骤歇。 漫天飞舞的龙影消失不见,青玉石壁上的金光也缓缓敛去,恢复了平静。 姜月初缓缓睁开双眼。 漆黑的眸子深处,似有一朵青莲虚影一闪而逝。 “这就是......种莲么?” 姜月初握了握拳。 感受着体内奔涌如大江大河般的恐怖力量。 若是现在的自己,再遇到太湖那头大妖。 根本无需那般费力算计,也无需燃烧数千年道行。 仅仅凭借肉身,或许便能与之相匹敌! 啪啪啪—— 一阵掌声,在大殿内响起。 姜月初回过神,转头望去。 只见那位皇高祖,正一脸赞赏地看着她,干瘪的老脸上满是笑意。 “好丫头,借龙气碎丹,这般魄力,这般手段......” 一旁的皇帝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灵璧九龙,非嫡系血脉不可引。 龙气灌体,非天家骨肉不可承。 这丫头若不是他妹妹,他当场把这太庙吃了! 皇帝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既然灵璧已有感应,那你便是朕的亲妹妹,是我大唐的长公主!” “姜洵一案,朕明日早朝便会下旨彻查!” “不仅要查,还要大张旗鼓地查!” “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谁敢动朕的妹妹,谁敢动我大唐的功臣,便是与朕为敌,与这大唐国运为敌!” 说到这,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森寒杀意。 “至于那些在背后搞鬼的魑魅魍魉......” “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姜月初微微颔首。 “多谢皇兄。” 这一声皇兄,叫得极为自然。 既无谄媚,也无惶恐。 仿佛她本就该站在这个位置,受这万人之上的尊荣。 皇帝听得这一声,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展开。 差点高潮。 “好!好!” 他上前一步,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孤月,这些年你在外头......” “行了。” 一道声音,打断了皇帝即将喷涌而出的长篇大论。 皇高祖摆了摆手,没好气地瞥了一眼。 “以后日子还长着,急什么?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说着,老人指了指少女,又道:“况且,这丫头刚借龙气碎丹成莲,正是稳固境界的关键时刻。” “你要拉着她叙旧,是要毁了她这一身刚刚得来的造化不成?” 皇帝身子一僵。 又不是你妹,你当然不急! 不过这话可不敢说。 况且,孤月刚刚踏入种莲,确实需要清净清净。 念及此。 连忙转身推开太庙大门。 “来人,来人!!都死了不成!!!” 老太监正缩在门口,被那一声咆哮震得一个激灵,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 还没等他回过神。 “去把金玉宫收拾出来,所有的陈设都要换成新的!若是有一点灰尘,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老太监懵了。 金玉宫历来是长公主居住...... 难不成...那位姜巡查....... 还没等他想明白。 皇帝眼珠子一瞪,杀气腾腾。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老太监连滚带爬,扯着尖细的嗓子,一路狂奔。 “来人呐——!!!” “都给杂家起来!出大事了!!!” ... 这一夜。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无数盏宫灯被次第点亮。 一个个早已睡下的太监宫女,被人从被窝里硬生生拽了起来。 衣裳都来不及扣好,便提着灯笼,火急火燎地往金玉宫方向狂奔。 “快!快!快!” 一名老太监站在甬道上,恨不得拿鞭子抽人,好让宫女太监们的动作再快些。 “把那床云丝锦被拿出来!对!就是江南进贡的那床!” “地龙!地龙烧热了吗?若是冻着了贵人,杂家剥了你们的皮!” 一群人跟没头苍蝇似的。 抱着花瓶、被褥、香炉,在甬道上跑。 角落里。 两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宫女,抱着一摞新衣裳,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姐姐......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脸都吓白了。 “这阵仗......莫不是陛下要纳妃了?” 年长些的宫女也是一脸惊惶,压低了声音。 “嘘!别瞎猜!我方才听干爹说了,不是纳妃。” 年长宫女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凑到同伴耳边,声音颤抖。 “听说......是长公主回来了。” 第220章 嚣张跋扈 金玉宫。 此处乃是历代嫡皇女居所。 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哪怕是空置多年,依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此刻。 数十名宫女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姜月初坐在一张宽大凤榻之上,伸手揉了揉眉心。 “孤月,你看看这屋里的陈设,可还喜欢?” 皇帝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这金玉宫虽说是也是极好的,但毕竟有些年头没人居住了......朕本想让你住长乐宫,可太后那边.......” 皇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罢了,不提那个。” “你且先在这儿委屈一段时间,朕已经让工部去选址了。” 姜月初抬起头,有些无奈。 “此处已经很好了,不必......” “那怎么行?!” 皇帝眼睛一瞪,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你是我大唐的长公主!是朕唯一的亲妹妹!” “这十六年来,你流落在外,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家,朕若是连个像样的住处都给不了你,朕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朕要在长安城最好的地段,给你修一座公主府!若是宫里住不习惯,日后你便住在宫外。” 闻言。 心中的疏离感,莫名散去了几分。 “多谢皇兄。” 姜月初并未推辞。 有好处不占王八蛋。 既然认了这个身份,那该有的待遇,自然是要照单全收。 况且。 日后要在长安长住,总不能一直赖在魏府。 有个自己的窝,倒也方便行事。 “这就对了!” 皇帝见她答应,顿时眉开眼笑。 “行了,时辰也不早了。” “你刚破境,正是需要稳固修为的时候。” “朕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皇帝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过身。 “你安心睡。” “明日早朝......” “朕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罢。 皇帝大步跨出门槛。 “摆驾!御书房!” “传中书令、礼部尚书、宗正寺卿,即刻觐见!” “谁敢迟到半刻,提头来见!” ... 随着那一众太监宫女恭恭敬敬地退下。 偌大的金玉宫,终于安静了下来。 姜月初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那雕龙画凤的承尘。 身下的床榻,铺了不知多少层名贵的丝绒。 整个人陷进去,连骨头都要酥了。 不得不说。 这宫里的日子,确实是令人堕落。 今日这一整天,过得实在是有些魔幻。 十六年的苦难,一朝散尽。 换作常人,怕是早已沉溺在这泼天的富贵与温情之中。 但姜月初并不觉得自己接下来可以松懈几分。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把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的恩宠之上。 着实有些愚蠢。 眼神微动,意念沉入脑海。 【宿主:姜月初】 【境界:种莲初境】 【道行:零年】 如今虎妖与猪妖虽然空闲下来。 可每日,还需要为狼妖与熊妖提供道行。 再加上最近好几日没有进账。 道行消耗一空。 也在她意料之中。 啧。 得出门了啊...... 若是再不赶紧赚些道行回来,怕是连这几头畜生的日常维持都成了问题。 一旦断了供,那推演便要中断。 也不知道...之前的投入会不会打水漂。 反正如今长安城内,已经没有什么事了。 既然皇帝已经认下了她这个妹妹。 那姜洵的案子,便不再是问题。 念及此。 姜月初不再犹豫。 拉过那床轻软如云的锦被,盖在身上。 闭上眼。 心中已有了决断。 这两日便出发。 回陇右。 ... 翌日。 晨钟敲破了长安城的薄雾。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依照品阶分列两旁,个个敛气屏息。 静鞭三响。 宫门大开。 百官鱼贯而入,如过江之鲫。 龙椅之上。 年轻的皇帝端坐于此。 比起往日的阴郁,今日的皇帝,眉宇间多了几分压抑不住的神采。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 兵部尚书率先出列,手持笏板,躬身道: “启禀陛下,江南西道急报,妖圣封印之地地动愈发频繁,又有三县遭了侵扰,虽有镇魔司竭力镇压,但......”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 “但流民已现,若是不加以安抚,恐生民变。” 皇帝眉头皱起。 又是江南西道。 那头老妖圣,怕是真的要出来了...... “传旨户部,即刻调拨钱粮,务必安抚流民,不得有误。” “至于妖魔......”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如今镇魔总指挥与左右镇魔使皆已坐镇江南西道,若是真敢出来,定让它有来无回。” 兵部尚书退下。 紧接着又是几位大臣出列,或是奏报各地收成,或是弹劾某地官员贪墨。 皆是些琐碎之事。 皇帝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目光游离,似乎有什么心事。 就在朝堂稍显沉寂之时。 一道身穿绯色官袍的身影,猛地扑了出来。 噗通一声。 跪倒在大殿中央,头冠都有些歪斜,显得颇为狼狈。 “陛下!老臣有本要奏!” 众人侧目。 只见那跪地之人,正是吏部左侍郎,苏文炳。 平日里这苏大人最是讲究体面,走路都要迈着方步,今日这是怎么了? 皇帝眉头微皱,身子往后靠了靠。 “苏爱卿,何事如此惊慌?” 苏文炳抬起头,老泪纵横。 “陛下!昨日犬子青舟,受景王殿下之邀,赴那流觞宴,本是去以文会友,乃是雅事。” “谁曾想......谁曾想竟遭了毒手!” 说到这,苏文炳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犬子被人当众行凶,打得重伤吐血,至今......至今还昏迷不醒啊!”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苏青舟的大名,在京城谁人不知? 那是苏家的独苗,更是名满京师的才子。 在这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把苏家的公子打得昏迷不醒? “竟有此事?” 皇帝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谁这般大胆?” 苏文炳咬牙切齿,恨声道: “据随行的下人回报,行凶者乃是一名女子!” “这女子身披银鳞大氅,自称是镇魔司的银袍巡察,行事极其嚣张跋扈!” “犬子不过是与其理论了几句,说了些读书人的道理。” “她便恼羞成怒,不仅出手伤人,还......还当众辱骂犬子是魔!” “陛下啊!” 苏文炳以头抢地,砰砰作响。 “犬子乃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虽无功名在身,但也知礼义廉耻,怎会是魔?!” “那女子分明是仗着武力,欺压良善,视王法如无物!” “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严惩凶手,以正视听!” 第221章 我妹对你儿子又打又骂,只能证明我妹文武双全! 此话一出。 大殿内,议论声起。 银袍巡察? 这可是镇魔司的高层。 可即便是银袍,也不能这般无缘无故把人打个半死吧? 一些不知情的官员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而知情的人,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他们消息灵通,自然知道昨夜景王府后来的事。 更何况,昨夜宫里闹出那么大动静,金玉宫灯火通明...... 稍微有点脑子的,这会儿都已经琢磨出几分味道。 龙椅上。 皇帝面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他坐直了身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苏爱卿,你且先起来,这事儿,朕知道了。” 苏文炳一愣。 知道了? 这就完了? 不该是雷霆震怒,立刻下旨拿人吗? “陛下......” 苏文炳有些不甘心,“那凶手......” “凶手?”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扫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 “什么凶手?” 苏文炳傻了。 满朝文武也傻了。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负手而立,以此俯瞰群臣。 “苏爱卿,你那儿子苏青舟,朕也知道,号称什么京师第一才子,平日里只会吟风弄月,写些酸词艳曲。” “朕记得,几月之前,他在秦楼楚馆,为了个花魁争风吃醋,被人打破了头,也是你来找朕哭诉,说是有人行凶?” 苏文炳老脸一红,讷讷道:“这......那是市井无赖......” “市井无赖?” 皇帝声音骤冷。 “那你可知,昨夜把你儿子打成那样的,是谁?” 苏文炳一愣:“是......是那镇魔司的银袍......” “那是朕的亲妹妹!” 一声暴喝,如惊雷在大殿炸响。 苏文炳身子一僵,脑瓜子嗡的一声,差点当场失禁。 满朝文武,无论是低头装鹌鹑的,还是竖起耳朵听热闹的,此刻皆是浑身剧震。 妹妹?! 陛下的妹妹......那岂不是...... “十六年前,上元夜,明妃遇难,公主遗失。” 皇帝一步一步走下丹陛。 “朕找了她十六年。” “苍天有眼,昨夜太庙灵璧九龙齐出,血脉相融!” 皇帝走到早已瘫软在地的苏文炳面前,居高临下,眼神睥睨。 “陛......陛下......老臣......老臣不知......” “你当然不知!” 皇帝冷哼一声,大袖一挥。 “朕的妹妹,不仅打你儿子,还骂你儿子,这说明什么?” “说明朕的妹妹,文武双全!” “......”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这......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可看着皇帝那副‘我妹天下第一’的狂热模样,谁敢触这个霉头? 皇帝环视四周,声音朗朗。 “况且,你那儿子,自诩才高八斗,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朕的妹妹,十七岁,以点墨之境,于太湖逆斩种莲,如今更是步入种莲之境,乃是当世天骄!” “能让长公主亲自出手教训,那是他苏青舟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不回家烧高香谢恩,竟还敢上来告御状?” “苏文炳,你该当何罪?!” “......” “老臣......知罪,谢......谢长公主殿下......赐教。”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龙椅。 “臣等......恭贺陛下!恭贺长公主回朝!” 一人反应很快,当即跪倒在地,高呼千岁。 其余百官如梦初醒,哗啦啦跪倒一片。 “恭贺陛下!恭贺长公主殿下——!!!” 山呼海啸。 皇帝听着这震耳欲聋的恭贺声,只觉得通体舒泰。 “传朕旨意!” “前礼部侍郎姜洵,抚育公主有功,护佑皇嗣,劳苦功高。” “所谓勾结妖魔一案,纯属子虚乌有,乃是奸人构陷!” “即日起,恢复姜洵清白,官复原职,加封太子太保!” “李孤月,乃朕之胞妹,李氏嫡血。” 皇帝略一沉吟。 既然是月。 便要这世间最清冷,最皎洁,最无人可攀的月。 “册封,昭月。” “另,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着工部即刻择选吉地,按亲王规制,修建昭月公主府!凡公主府所需一应物事,皆由内库调拨,无上限!” 老太监在一旁提笔疾书,生怕忘记落下什么。 心中却是暗自咂舌。 这般恩宠,这大唐建国以来,也是头一份了。 ... 圣旨一下,长安震动。 苏文炳是被家里的小厮抬出皇宫的。 据说抬回去的时候,裤裆还是湿的,一路上嘴里还念叨着谢主隆恩。 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吏部侍郎,这是遭了什么孽。 而随着退朝的钟声敲响。 一则比妖魔入城还要惊悚的消息,瞬间飞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昨夜景王府流觞宴,那位姜巡察把苏大才子打了个半死!” “嗨!这算什么?早就传遍了!真正的猛料在后头呢!” “什么猛料?” “那位姜巡察......根本不是姜家的女儿!那是十六年前遗失在外的长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 “嘶——!!!” 茶馆酒肆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摇身一变,成公主了?” “圣旨都下了!昭月公主!听听这封号,昭月!日月当空啊!” “我的乖乖......难怪年纪轻轻就这般生猛,十七岁点墨,太湖斩种莲,原来是龙种!” “我就说嘛!凡夫俗子哪能生出这般妖孽?感情是天家血脉!” 百姓们的议论最为质朴。 在他们看来,一切的不合理。 只要套上皇家血脉这四个字,便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甚至还有不少人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当初姜月初出生时的异象。 什么金光漫天,什么真龙护体...... 说得神乎其神,仿佛当时他们就在一旁看似的。 ... 魏府,后院。 “哐当——” 魏清呆呆地坐在绣墩上,看着面前那个气喘吁吁跑来报信的小丫鬟,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你......你说什么?” “小姐......外面都传疯了,说是姜大人......不,昭月长公主,昨夜已经在金玉宫住下了,今日早朝,陛下更是当众册封,还要给姜洵翻案呢!” 魏清眨了眨眼。 还是没能接受。 昨晚看着姜月初被皇帝带走,她还担心了一宿。 甚至都已经脑补出一出霸道皇帝强取豪夺的狗血大戏。 正想着怎么求老爹去把人捞出来。 结果...... 一觉醒来。 好闺蜜变公主了? 而且还是长公主! “这......这也太......” 忽然想起之前在闺房里,自己还拉着姜月初试衣服,还掐她的脸,甚至还...... “完了完了......” 魏清捂着脸,发出一声哀嚎。 “我竟然掐了长公主的脸......这可是大不敬啊!会不会被砍头啊?” 一旁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姐,您和公主殿下关系那么好,殿下怎么会怪罪您呢?这是好事啊!” “好事......” 魏清放下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身份变了。 那她们之间...... 还能像以前那样么? 第222章 再回陇右 与此同时。 镇魔总司,正堂。 赵中流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 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 “你说什么?那丫头是长公主?!” 老太监笑眯眯地拱了拱手:“赵大人,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陛下口谕,昭月长公主虽然认祖归宗,但依旧保留镇魔司的职位,甚至......日后还要多多仰仗赵大人照拂呢。” 赵中流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茶盏。 他总算明白,为何这丫头的天赋如此妖孽了。 感情是龙种啊! “照拂?” 赵中流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公公说笑了。” “如今她是昭月长公主,又是点墨圆满......” “咳咳......” 老太监赶紧纠正道:“赵指挥使有所不知,殿下如今已步入种莲。” “......” 赵中流呼吸一滞。 不是? 玩呢? 十七岁种莲?! 踏马的李家血脉真有如此妖孽?! 赵中流深呼几口气,这才平复下心情。 “嗯咳...十七岁的种莲,又是皇室嫡血,这大唐天下,还有谁敢不给她面子?” “哪怕是老夫......” 赵中流叹了口气。 “怕是日后见了,也得行礼叫一声殿下了。” 老太监笑了笑,并未接茬,只是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赵中流看着远去的身影,目光复杂。 昨儿个才把陇右都司指挥使的印信给了她。 还想好好为大唐拉拢一番这般天才少女。 谁能想到。 人家本来就是一家。 合着自己这老东西...... 才是特么是外人! ... 翌日清晨。 姜月初睁开眼。 刚一动弹。 哗啦啦—— 十几名宫女捧着铜盆、锦帕、衣裳,鱼贯而入,齐刷刷跪了一地。 姜月初眉头微皱。 她习惯了独来独往,如今这般被人伺候,浑身难受。 “都退下。” 宫女们面面相觑,吓得瑟瑟发抖。 “殿下......可是奴婢们手脚粗笨?” “不是你们的问题。” 姜月初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地毯上。 “我不习惯。” 穿衣洗漱,不过片刻功夫。 繁复华丽的宫装被她扔在一旁。 反倒是选择了件简单的银白劲装。 刚收拾妥当,皇帝便火急火燎地来了。 显然是刚下了早朝,连龙袍都没换。 “孤月,怎么不多睡会儿?” 皇帝看着她这身打扮,眉头一皱。 “怎么还穿成这样?那些奴才没送来?” “穿着累。” 皇帝看着面前一身银白劲装,发髻高束,全无半点女儿家柔媚姿态的少女。 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 既然孤月喜欢,那便随她去吧。 在桌案旁坐下,挥退了宫女。 “你也别总绷着那根弦。” “如今回家了,有皇兄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闻言,姜月初有些不太自然,侧过头,轻轻应了一声。 “嗯。” “这十六年,苦了你了......” 皇帝絮絮叨叨地说着。 像是个攒了一肚子话,终于找到人倾诉的老妈子。 从姜洵的案子,说到这些年宫里的冷清。 姜月初静静地听着。 并没有打断这位年轻帝王的碎碎念。 她能感受到。 话语间,一个兄长,对失而复得的妹妹,那份小心翼翼的讨好。 良久。 皇帝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姜月初犹豫一阵,还是抬起头。 “皇兄,我要离开长安。” 皇帝皱起眉头。 “这才刚回来一晚上,怎么就要走?去哪里?” “陇右。” 姜月初开口道,“太庙龙气灌体,让我一步登天,踏入种莲。” “但这......” 她抬起手,虚空一握。 “远远不够......” “武道修行,如逆水行舟。” “若是一直待在这深宫之中,享受着荣华富贵,被皇兄护在羽翼之下......” 姜月初顿了顿,摇头道:“到时候,别说斩妖除魔。” “怕是连自保都难。” 闻言,皇帝心中五味杂陈。 想开口说,朕是大唐天子,富有四海,只要朕在一天,就能护你一天。 就算你成了废物又如何? 朕养你一辈子!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丫头...... “况且,赵大人已经将陇右都司指挥使的印信交给了我。” “我既然领了这个职,总不能一直在京城混吃等死吧?” 皇帝苦笑一声。 “你倒是会拿大道理来压朕。” 他站起身,走到姜月初面前。 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却发现。 对方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尚早襁褓的妹妹了。 最终。 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既然你意已决,那皇兄......不拦你。” 姜月初心中一松。 “多谢皇兄成全。” ... 数日后。 长安城西。 深秋的寒风吹过。 一人一骑,孤零零地立在风口。 其马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 额生独角,四蹄踏云。 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而不散。 马背之上。 少女一袭墨色锦袍,袖口衣摆绣着暗红云纹,右肩之上,一只纯金打造的狻猊吞口,狰狞威严。 风起。 红氅猎猎作响,墨发随风狂舞。 姜月初勒住缰绳,回首望去。 自己的便宜老爹,从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太保。 享尽荣宠,门槛都要被贺喜的官员踏破了。 按理说。 临行前,该去见一面的。 哪怕是去诏狱门口接风洗尘,亦或是回姜府吃顿团圆饭,也是为人子女该有的孝道。 但姜月初只是让人送去了一封家书,留下了些钱财。 为何不见? 姜月初垂下眼帘。 不知如何去见。 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姜月初”。 虽然承接了这具身体的因果,脑海中也有着那十六年的记忆。 知道姜洵对这具身体有着怎样深厚的父爱。 但那份父女情深,对她这个穿越者而言,终究是隔了一层。 “罢了。” 姜月初轻吐一口浊气。 案子翻了。 清白还了。 官职升了。 甚至连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替他挣到了,足以保姜家百年无忧。 这养育之恩,也算是报了大半。 若是日后有机会...... 等自己真正适应了,再见也不迟。 “下次吧。” 念及此。 心中最后一丝羁绊,随风而散。 姜月初伸手,轻轻拍了拍云驳脖颈。 “走。” 她低喝一声。 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云驳仰天长嘶,声如龙吟,震得林间飞鸟惊起。 四蹄生云,化作一道白色流光,瞬间撕裂了晨雾。 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第223章 给我宝刹一个交代 陇右,秦州。 宝刹寺后山,禁地。 本应该是佛门清净地,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三道身影,呈品字形守在漆黑的洞口之外。 “三天了。” 忘凡死死盯着那幽深的洞口,喉咙发干。 “师兄,那忘痴......当真靠谱吗?” 一旁的忘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肥脸上的肉不住地颤抖。 “不靠谱又能如何?” “方丈师兄本就大限将至,若是搏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坐以待毙......” 话音未落。 吼——!!! 一声凄厉至极的兽吼,猛地从洞窟深处炸响。 紧接着。 轰隆隆—— 整座后山仿佛都在震颤。 一股黑烟,伴随着妖气,从洞口狂涌而出。 原本枯黄的草木,在触碰到这黑气的瞬间,竟是直接化作了飞灰。 “这......这是......” 三人脸色齐齐大变,下意识地后退数步。 “该死!” 忘念咬牙切齿,“我就说那忘痴是个疯子!夺灵之术,哪有那么容易......” 然而。 就在三人忧心忡忡之际。 “孽畜!还敢逞凶?!” 听声音。 正是那位年轻僧人,忘痴! 紧接着。 嗡—— 原本还在疯狂肆虐的妖气。 竟是瞬间凝滞。 吼......嗷......呜...... 那凄厉的兽吼声,从一开始的暴怒,迅速转为惊恐,再到最后的哀鸣求饶。 最终。 渐渐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后山禁地,重归死寂。 “成......成了?” 忘凡吞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漆黑的洞口。 忘念和忘觉也是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几息。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缓缓从黑暗中传出。 一股强横无匹的气息轰然涌出! 轰——!!! 气浪翻滚,烟尘四起。 三人只觉得胸口一闷,竟是被这股气势逼得连连后退。 待到烟尘散去。 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立于洞口之前。 “这......” 看清那人的瞬间。 三人如遭雷击。 只见来人身披破烂袈裟,身姿挺拔如松。 哪里还有半点之前那行将就木的老朽模样?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皮肤细腻光泽,唯有眉宇间那一抹历经岁月的沧桑,还残留着几分熟悉的影子。 返老还童! “方丈......师兄?” “怎么?” 年轻僧人微微抬眼,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充满力量的手掌,眼中满是陶醉。 “不认得老衲了?” 虽然样貌大变。 但这声音,这语气,分明就是忘忧方丈无疑! “恭喜方丈师兄!贺喜方丈师兄!” 忘觉反应最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得浑身颤抖。 “神功大成!寿元再续!我宝刹寺......当兴啊!” 忘凡和忘念如梦初醒,也是慌忙跪下,头颅深深埋进土里。 “都起来吧。” 忘忧方丈随意地挥了挥手。 随着他的动作。 吼—— 一阵低沉的咆哮声,在他身后响起。 三人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方丈身后的虚空之中,光影扭曲。 一头通体布满金钱花纹,身形矫健,散发着凶戾气息的豹妖虚影,缓缓浮现! 那豹妖双目赤红,獠牙森森。 灵印! 真的将大妖炼化了! 忘凡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就是......葬仙关的手段? 这就是夺灵?! “点墨已成。” 忘忧方丈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奔涌如江河般的磅礴力量。 “是时候让镇魔司,给我宝刹一个交代了......” ... 陇右道,黄沙岭。 “当——!!!” 几道人影在风沙中腾挪跌宕。 “吼——!” 一头足有两人高的铁背苍猿,双目赤红,仰天长啸。 “当!” 随着苍猿一拳轰出。 一道魁梧身影倒退而出,足足数十米,这才堪堪止住身形。 陈通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手中的横刀已是隐隐有裂纹出现。 “草!” “这畜生皮糙肉厚,怕是已有鸣骨后境!老子的刀都快砍卷了,连层油皮都没蹭破!” 不远处。 刘珂身形游走,手中长剑如毒蛇吐信,专攻那苍猿下三路。 只是这畜生虽然体型庞大,却并不笨重。 每每剑锋将至,便有那如铁石般的尾巴横扫而来,逼得刘珂不得不回剑自救。 “陈通,攻它腋下!” 刘珂面色凝重,气息已有些紊乱。 “攻个屁!” 陈通骂骂咧咧,“这畜生防得滴水不漏,王小二那几废物又躲在后面装死,咱们三个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巨石后。 王小二探出个脑袋,哆哆嗦嗦道:“顶住!都给我顶住!” “我已经派人求援,援兵马上就到!” 陈通怒极反笑:“等援兵到了,咱们哥几个早就变成这畜生的粪了!” “阿弥陀佛。” 不戒和尚叹了口气,“要不还是撤吧......” 说话间。 那苍猿似乎被几只苍蝇扰得烦了,仰天又是一声怒吼。 周身妖气暴涨。 双拳猛捶胸口,发出咚咚闷响。 随后。 这庞然大物竟是高高跃起,遮蔽了头顶昏黄的大日,朝着三人狠狠砸来。 阴影笼罩。 “拼了!” 陈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双手握刀,浑身气血翻涌。 刘珂亦是长剑横胸,面露决然。 苍猿狞笑一声。 可笑。 几个连鸣骨都不是的黑皮,竟敢来寻它的麻烦。 “给我死来!!!” 巨掌落下。 腥风扑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希律律——!!! 一声高亢激越的马鸣,瞬间撕裂了这漫天风沙。 紧接着。 一道虹光,自天际尽头乍现。 众人只觉有黑影闪过。 轰——!!! 大地猛烈震颤。 烟尘四起。 陈通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脸。 “......” 待到那漫天烟尘散去几分。 几人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个并不算高大的身影,单手按在苍猿粗壮的脖颈之上。 而就是这般简单的动作。 苍猿竟是被这股恐怖的巨力,硬生生按进了沙地之中! “唔......吼......” 苍猿双目暴突,四肢疯狂挣扎,想要摆脱那只扼住命运后脖的手掌。 然而。 明明那手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柔若无葱。 却宛如铁铸铜浇,纹丝不动。 那人影低着头。 墨发飞舞,红氅猎猎。 清冷的眸子,漠然地注视着身下挣扎的妖物。 下一瞬。 白皙的手掌微微收紧。 咔嚓。 一声脆响。 苍猿的挣扎戛然而止。 那颗硕大的头颅,软绵绵地歪向一边,双眼之中的凶光迅速涣散。 “这......这是......” 王小二从巨石后探出头,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眨眼睛,妖魔的尸首消失不见。 随后。 那道身影才缓缓转过身来。 清冷绝艳的面容下,嘴角微微上扬。 “真巧......” “好久不见。” ---------- 本来想六更的。 腰真的吃不消了。 求求礼物催更OVO (若能催更破万!十更十更!!!!) 第224章 姜月初回来了! 风沙渐止。 一袭红氅,在这黄沙漫天的背景下,刺眼得紧。 “姜......姜大人?!” 陈通三人还以为是在做梦,只顾着揉眼睛。 待到看清少女的面庞。 皆是忍不住心中有些激动。 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其余几名幸存的镇魔卫,虽未曾与姜月初共事过。 可又是如此年轻的少女,还姓姜。 哪还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几人面面相觑,连忙躬身道:“卑职......参见姜大人!” 这其中,开口最快的,当属王小二。 这厮第一时间从石头后窜了出来,满脸谄媚。 他是爱显摆,但他不傻。 姜月初是什么地位? 陇右都司郎将! 哪怕他舅舅来了,也得喊上一声姜大人。 “姜......姜大人神威盖世!这一手,当真是......” 话未说完。 红氅已然掠过身侧。 姜月初连余光都未曾施舍半分,径直走向陈通三人。 垂眸扫过三人狼狈的模样。 陈通一身黑衣被撕成了布条,胸口皮肉外翻,看着渗人。 刘珂稍微好些,但也面白如纸,显然是透支了气力。 至于那和尚...... 倒是屁事没有的样子。 “还能动么?” 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也没了方才杀妖时的森寒。 陈通咧嘴一笑,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死不了。” 姜月初皱了皱眉,随手抛出临走前,皇帝老哥硬塞给她的伤药。 “敷一敷吧。” 陈通手忙脚乱地接住,面色犹豫。 “这......” 不戒和尚连忙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药瓶。 “大人赏的,莫要推辞了。” 说罢,直接倒出药粉,往陈通伤口上抹去。 疼得那汉子又是一阵鬼叫。 刘珂扶着剑,勉强站直了身子。 “大人......是从长安回来的?” 姜月初微微颔首。 “嗯。” 刘珂苦笑一声,眼神有些恍惚。 “方才那动静......大人如今的修为,怕是早已非我等能想象了。” 走时便是成丹圆满,如今归来,随手便能镇压这足以让鸣骨境绝望的铁背苍猿。 那境界...... 不敢想。 姜月初并未解释,忽然话锋一转,“给你们留的东西,可吃完了?” 陈通一边疼得吸凉气,一边嘿嘿笑道:“早没了!这和尚嘴馋,大半都进他肚子里了。” 不戒和尚一边上药,一边反驳,脸上满是宝相庄严。 “出家人不打诳语,陈施主莫要含血喷人,贫僧只是喝了点酒,那肉可都是你和刘施主分的,贫僧不过是喝了点汤。” 几人斗着嘴。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日子。 一旁。 王小二站在风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看着几人谈笑风生,他只觉得好生尴尬。 他才是队正啊! 平日里这几人归他管,怎么现在倒显得他像个外人? 连插嘴的份儿都没有? 他咽了口唾沫,整了整衣物,硬着头皮凑上前去,搓着手笑道: “那个......姜大人,您看这妖物已除,要不......咱们先回凉州府?卑职做东,请大人去福运楼,为您接风洗尘。” “不必了。” 姜月初摇了摇头,径直转身上马,看向陈通三人。 “我先走一步,日后有机会,我再找你们喝酒。” 话音落下。 未等三人回话。 一声长嘶。 云驳四蹄生风,撞碎了这漫天的黄沙。 不过眨眼功夫。 鲜艳的红氅,便已消失在天际尽头。 只留下漫天烟尘,与那怔怔出神的几人。 良久。 陈通才回过神来。 “你们说,姜大人此次去长安,可是已经求得了灵印?” 刘珂点了点头。 “大人既然去了,以她的天资,求得一枚灵印,想来并非难事。” “这么说......” 陈通咽了口唾沫,“咱们这位姜大人,如今已经是......点墨境了?” 刘珂沉默不语。 只是望着长安的方向,目光深邃。 十七岁的点墨境。 放眼整个大唐,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 凉州府。 黄沙漫卷,古道西风。 依旧如往昔那般,并没有因为某个人的离去或归来,而有半分改变。 城门口。 往来的商旅百姓排着长队,接受盘查。 守城的兵丁一个个倚着长枪,没精打采地喝着风沙。 忽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这午后的沉闷。 循声望去。 只见官道尽头,烟尘滚滚。 一人一骑,如流星赶月,转瞬即至。 马是好马,通体雪白,额生独角,四蹄生云,神骏非凡。 人更是...... 守城的校尉眯起眼,待看清那马上之人的装束,瞳孔猛地一缩。 那一身玄色大袍,赤纹如血,风中猎猎。 血氅翻涌如浪。 而在那右肩之上。 一只纯金打造的金猊吞口,狰狞威严。 嘶—— 校尉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凉州守了二十年的城门。 这身行头,他太熟悉,也太陌生了。 这是...... 一州都司,正三品指挥使的官服! “头儿......那是......” 旁边的新兵蛋子还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指着那道身影。 “闭嘴!” 校尉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压低了声音,“这八成是朝廷派来的大员!陇右镇魔司新任指挥使!” “指挥使?!” 周围的兵丁闻言,皆是浑身一震。 陇右都司指挥使一职空悬已久,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如今...... 这是朝廷终于派人来了?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挺直腰杆,列队肃立,甚至不敢直视那道身影。 然而。 随着那白马并未减速,反而越来越近。 校尉大着胆子,偷偷瞄了一眼。 这一眼。 却是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高坐在马背上的,并非他想象中那种威严深沉的中年男子,亦或是须发皆白的老者。 而是一个...... 女子? 且看那眉眼,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清冷绝艳,肤若凝脂。 这...... “这......这不是那位姜大人么?” 有人惊呼出声。 姜月初。 这三个字,在凉州府,可谓是如雷贯耳。 斩蛟仙子,天字营郎将...... 可这...怎么和指挥使扯上联系了?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呼—— 狂风掠过。 云驳并未有丝毫停留,直接越过了长长的队伍,径直冲入城门。 只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和漫天飞舞的烟尘。 第225章 指挥使上任 时值十一月末。 凉州苦寒。 冬日相比于长安,来得总是格外早些。 镇魔司的大门口。 几名当值的镇魔卫有一搭没一搭地跺着脚。 “真他娘的冷。” 一个年轻些的镇魔卫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团白气。 “不过说来也奇怪,往年这时候,咱们兄弟几个怕是早就忙得脚不沾地了,哪像今年,这一连数个月,竟是连头像样的大妖都没听说。” 旁边年长的老卒瞥了他一眼,“没大妖还不好?” “也就是你小子刚入行没几年,不知天高地厚,咱们这一行,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能闲着,那是祖师爷保佑。” 年轻镇魔卫嘿嘿一笑。 “头儿,我这不是觉得奇怪嘛。” “往年一入冬,那些个山里的畜生没了吃食,都要往人堆里钻,今年怎么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 老卒嗤笑一声,“这你就不懂了。” “畜生也是怕死的。” 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这才悄咪咪道:“咱们那位姜郎将,前些日子那是杀疯了。” “先在玉门关外宰了平天真君,后又在黑河独斩成丹蛟龙,听说...还宰了头成丹树妖,这凶名早就传遍了陇右。” “这帮畜生虽然没人性,但消息灵通着呢。” “知道咱们陇右都司出了个不好惹的人,这时候谁敢冒头?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么?” 年轻镇魔卫听得两眼放光。 “也是。” “我要是妖魔我也害怕...啧,不过,我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她来都司了,不知她现在......” 话音未落。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长街的寂静。 几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那是......” 年轻镇魔卫眯起眼,待看清那张清冷绝艳的面容,顿时一声惊呼。 “姜大人?!” “是姜大人回来了!” 几名镇魔卫连忙直起身子,整理衣冠,准备行礼。 毕竟,姜月初这张脸,在凉州镇魔司,那就是活招牌,谁人不识? 然而。 那老卒却是身子猛地一僵。 玄黑官袍,赤纹如血。 最要命的是那右肩之上。 郎将以上的服饰,最多也只是在肩上用金线绣纹神兽。 可......眼前的少女...... ... 咚—! 咚—! 咚—! 沉闷厚重的鼓声,声如雷霆,滚滚荡开,瞬间压过了凉州城上空的呼啸北风。 各个营房还在闲聊打屁的镇魔卫们,一个个脸色骤变。 聚将鼓! 此鼓非大妖攻城不敲,非紧急军情不敲。 除此之外,唯有一种情况。 那是新官上任,召集全司点卯! “快!快!快!” “聚将鼓响,三通不到者,斩!” 无数身穿黑衣的镇魔卫,从各处值房,校场狂奔而来。 正堂之内。 两旁以此列的,皆是陇右都司的高层。 偏将、郎将...... 此时此刻,这群镇魔高层们,目光全都落在门口之处。 魏合站在左首第一位。 他虽然面色平静,垂在袖中的手却微微攥紧。 早在数日之前,他便接收到了总司那边的文书。 任命姜月初,为陇右道镇魔都司指挥使,统领陇右一切镇魔事宜!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 虽然知道这丫头此去长安,必有一番造化。 可当这白纸黑字真切地摆在眼前时,魏合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 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来了! 众人呼吸一滞。 只见正堂之外,冬日的阳光被一道修长的身影遮挡。 少女并未戴冠,只是将一头如墨青丝高高束起,显得干练至极。 面容清冷绝艳,肤白胜雪。 若是换身衣裳,说是哪家画舫里走出来的绝世花魁也不为过。 可偏偏。 她身上穿着那一袭象征着镇魔司最高权柄的玄黑官袍。 衣摆之上,赤纹如血,仿佛还在缓缓流淌。 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她右肩之上。 纯金打造的狻猊吞口,怒目圆睁,獠牙森森,死死地咬住那一袭猩红如血的大氅。 随着她的走动,红氅翻涌,宛如身后尸山血海随行。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姜月初目光平静,缓缓扫视全场。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竟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最终。 她的目光落在了魏合身上。 “......” 看着少女对他眨了眨眼,忍不住面露苦笑。 这丫头...... 怎么还是这般模样。 姜月初并未多言,迈步上前,径直走到首座。 大氅铺开,如血染王座。 “下官魏合......见过指挥使大人。” 这一声,终于让众人回过神来。 哗啦啦——! 堂下众人。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此刻皆是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卑职等!” “参见指挥使大人——!!!” “免礼。” 清冷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 众人这才敢起身,只是依旧垂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本官虽受皇命,执掌陇右都司,然......” 姜月初顿了顿,语气平淡。 “我年岁尚浅,且一心向武,对于这案牍劳形之事,既不擅长,也无兴趣。” “魏将军。” 魏合下意识抱拳:“卑职在。” “你在陇右多年,兢兢业业,劳苦功高,这都司上下的规矩,你比我懂。” “所以。” 姜月初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即日起,都司内一切军政要务,人事调动,粮草辎重......” “一切照旧。” “无论大小事宜,皆由魏将军先行定夺,无需事事向我请示。” 此言一出。 满堂哗然。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看那坐在高位上的少女,又看看一脸懵逼的魏合。 这是放权? 自古新官上任三把火,恨不得把前任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把权力牢牢抓在手心。 可这位倒好。 刚一屁股坐热,就把这滔天的权柄,又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魏合更是急了,上前一步。 “大人!这......这于理不合!您是指挥使,卑职不过是......” “魏将军。” 魏合身子一僵,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姜月初看着他,“你知道我的性子。” “我这人懒,也怕麻烦。” “让我去杀人,去斩妖,哪怕观山境来了,我也敢提刀去砍上一砍。” “可若是让我天天坐在这大堂之上......” 她摇了摇头。 “那还不如杀了我。” 魏合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 良久。 他心中涌过一股暖流,亦有几分无奈。 深吸一口气,不再推辞。 他重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洪亮,震彻大堂。 “卑职......领命!” “必不负大人重托!不负陇右百姓!” 见魏合应下,其余偏将郎将哪怕心中再有想法,此刻也只能齐齐跪倒。 “谨遵大人钧旨——!!!” 姜月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 有魏合这个免费的劳动力在。 她只需要负责镇场子,顺便刷刷道行,何乐而不为? 这才是她想要的指挥使生活。 “行了。” 姜月初站起身,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般。 “既然事情都定下了,那便都散了吧。” “各司其职,该干嘛干嘛去。” “若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硬茬子,或者是哪里的妖魔又不安分了......” “再来找我。” 第226章 被白蛟盯上了? 宝刹寺。 阴风怒号,寒鸦啼鸣。 原本清净的佛门圣地,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寒。 禅房内。 忘忧方丈盘膝而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肌肤细腻,隐隐有流光运转,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枯槁老态? 直到如今,还觉得这一切都是个梦。 “师兄。” 年轻僧人忘痴坐在对面,手里把玩着一串念珠,嘴角含笑。 “这副皮囊,用着可还顺手?” 忘忧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妙不可言。” “还要多亏师弟带来的秘法,否则老衲这把骨头,怕是早已化作冢中枯骨。” 忘痴摆了摆手,神色随意。 “自家师兄弟,不说两家话。” 说罢。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窗外那连绵起伏的群山。 “不过......” “方才师兄们提起,似乎......这陇右镇魔司,与我宝刹有仇怨?” 提到这茬。 忘忧原本红润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一股暴戾的妖气,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溢出。 “哼!” “那镇魔司欺人太甚!” “先是那镇魔司的丫头,杀我宝刹弟子,更是杀了忘尘师弟,让我宝刹颜面扫地。” “后有那魏合,仗着朝廷的身份,几个月来,三天两头派人上山搜查。” “前些日子,更是借口有人举报,封了我山下的几处庄田,还要查我寺中的账目!” 说到这。 忘忧眼中杀意翻涌,面容竟是隐隐有些扭曲,透出几分兽相。 忘痴听着,眼睛渐渐眯起。 “哦?如今......我宝刹竟然已经落到这般地步了么?” 忘忧长叹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暴戾。 “不过...既然你回来了,老衲如今也已步入点墨,定要让镇魔司给我宝刹交代。” 忘痴微微颔首:“师兄想如何?” “那杀害忘尘之人,如今不在陇右地界,暂时没办法,可那魏合...乃是如今陇右都司掌印之人,既然敢伸手,那老衲便剁了他的爪子!” “我要他一条手臂!” “挂在我宝刹寺的山门之上,以儆效尤!” “让这陇右的江湖看看,惹了我宝刹寺,是什么下场!” 忘痴闻言,却是笑了:“一条手臂么?师兄倒是仁慈。” “既如此,何须这么麻烦,师兄你刚突破,境界未稳,还需要时间炼化体内那残余的妖魂,不宜妄动干戈。” “这点小事......” “便由师弟代劳吧。” 忘忧一愣。 “师弟你......” 忘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莫要担心,土鸡瓦狗罢了,师兄且宽坐,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 人已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在禅房内缓缓消散。 ... 散了众将。 姜月初独自一人,离开都司,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靖妖坊走去。 凉州苦寒,风沙最是磨人。 才离去不过月余光景。 这院中的树木,叶子已然落了个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石桌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她伸手摸了摸,自嘲一笑。 这才多久。 怎么还生出了一股物是人非的萧索感。 “这就是所谓的......衣锦还乡?” 姜月初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正想进屋看看。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 姜月初并未回头,只是伸手掸了掸手上的灰尘。 “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门外之人似乎愣了一下。 随即。 魏合的身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哪怕是在这私下里无人之处。 这位曾经的上司,如今也是一脸肃容,对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少女,恭恭敬敬地长揖及地。 “卑职魏合,参见长公主殿下。” “魏将军,这也没有外人。” 魏合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礼不可废。” “总司的文书中,再三叮嘱,您如今身份尊贵,乃是金枝玉叶,万不可有丝毫怠慢。” 姜月初摆了摆手,走到石墩旁坐下。 也不嫌脏。 “在这陇右都司,没有什么昭月公主,只有指挥使姜月初,若是魏将军觉得不妥,那还是喊我姜大人便是。” 魏合看着少女随意洒脱的坐姿,心中那份因身份差距而产生的隔阂,莫名消散了几分。 “是。” 魏合拱了拱手,也不再矫情,“那卑职便斗胆,还是称呼大人。” 他环视了一圈这破败的院落。 眉头紧锁。 “大人,这院子太久没住人了,又小又破,实在不符合您的身份。” “卑职已经在城中给您安排了一处宅子,三进三出,还带个后花园,环境清幽,要不......” “不必了。” 姜月初打断了他的话。 她拍了拍身下的石墩,“这地儿我住惯了,清净。” “再说了,我也懒得挪窝。” “你只需让人稍微洒扫一下便是。” 魏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劝。 但看到少女的眼神,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是,卑职这就去安排。” 院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魏合站在原地,搓了搓手,神色有些踌躇。 姜月初瞥了他一眼。 “魏将军可是还有事?” “若是有屁就放,你知道我不喜欢磨磨唧唧。” 魏合老脸一红。 干咳一声,这才试探着问道: “那个......大人此番去长安。” “可曾......” “可曾去见过那丫头?” 姜月初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这是在问魏清。 也是。 这当兄长的虽然平日里看着严厉,心里怕是早就挂念得不行。 “见过了。” 魏合眼睛一亮,连忙问道:“那丫头......在京城可好?” “挺好的,能吃能睡,看着比在凉州时还胖了一圈。” 魏合听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胖了一圈? 那丫头平日里最是在意身段,若是听到这话,怕是要气得跳脚。 不过既然都这么说了。 那便说明在京城里,确实过得安稳。 “那就好......那就好。” 魏合长舒一口气。 私事聊完。 魏合直起身子,脸上的温情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大人。” “其实卑职此番前来,还有一物,需转交给您。” 姜月初神色微动。 “何物?” 魏合伸手探入怀中。 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 随着木盒缓缓打开。 嗡—— 一股灼热的气息,瞬间弥漫在这清冷的院落之中。 只见盒内,静静躺着一根金红色的翎羽。 翎羽不过半尺长,却通体流转着灿烂的金光。 姜月初眯起眼,并未伸手去接,只是淡淡道:“哪来的?” “三个月前。” 魏合沉声道:“当初西域妖庭来了一尊妖王......” 说着。 魏合将那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道来。 从妖王降临,到对方听说姜月初背景后的态度转变,再到最后的离去。 “......” 姜月初把玩着翎羽,有些懵逼。 不是。 这是什么终极苟王啊?! 那个时候,自己好像才成丹吧? 魏合神色严肃,继续道:“据那妖王所言,黑河那头白蛟,乃是蛟龙一族的嫡系血脉,这事儿在妖庭闹得很大。” “白蛟一族性情高傲,且极为护短,死了嫡系,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到这,魏合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 “大人。” “那卯日妖王虽然走了,但听它的意思,白蛟一族怕是已经盯上您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蛟龙一族底蕴深厚,若是真有族中大妖,亲自来大唐......” ------------ 破万了。 各位大人的恩情,小作者无以回报! 今日三更,下午再去针灸一下后背。 晚上通宵码字! 明天十更打底!!!! 第227章 给我个交代 凉州城内,长街之上。 一个身披破旧袈裟的年轻僧人,正缓步而行。 他模样生得极好,目似朗星,唇红齿白。 哪怕是穿着僧袍,也难掩一身出尘的气度。 “哟,那是哪家的小师父?生得这般俊俏。” 卖豆腐的寡妇倚着门框,手里帕子一甩,眼波流转。 旁边的挑夫酸溜溜地啐了一口。 “哼,瞧那细皮嫩肉的样,怕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出来扮相骗小姑娘的。” 更有那胆大的大姑娘小媳妇,或是掩嘴轻笑,或是大胆地抛着媚眼。 年轻僧人置若罔闻,径直穿过熙攘的人群,最终停在了一座肃穆威严的衙门之前。 “便是此处了。” 年轻僧人抬头。 “站住!” 门口两名镇魔卫腰刀出鞘半寸,厉声喝止:“镇魔重地,闲杂人等退避!”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微微欠身。 “阿弥陀佛。” “贫僧忘痴,特来向贵司讨个......” 话未说完。 便被人打断。 “滚滚滚,讨饭讨到我镇魔司来了?” “......” 忘痴缓缓收敛笑意,面无表情:“贫僧不化缘。”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两名守卫,直视大门深处。 “叫魏合出来。” “若是他肯自断一臂,挂在我宝刹寺山门之上谢罪,贫僧今日便慈悲为怀,饶了这满司上下的性命。” 两名镇魔卫对视一眼。 魏合? 魏大将军? 莫说是这不知哪来的野和尚。 便是凉州刺史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唤上一声魏将军。 更何况,如今镇魔司不比当初,现在更是有了指挥使坐镇! 这和尚,如何敢如此放肆?! 一位年长些的镇魔卫冷笑一声,拇指一顶。 仓啷—— 腰刀出鞘半寸,寒光乍现。 “好大的口气。” “还要魏将军自断一臂?” “哪来的疯和尚,我看你是念经念坏了脑子,跑这儿来撒野!” “速速离去!否则休怪爷爷刀下无情,管你是不是出家人!” 忘痴闻言,并未动怒。 一步踏出。 咚! 守门的镇魔卫只觉心脏猛地一缩,竟是气血翻涌,脸色瞬间煞白。 “那贫僧,便只好自取了。” 话音未落。 忘痴再进一步。 这一步,已然跨过了门槛。 “放肆!” ... 大门内。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正往外赶。 为首的一名校尉,怀里抱着一摞刚写好的告示,墨迹未干。 “快些!都麻利点!” “新任指挥使大人的告谕,今日必须张贴到四城门口,若是耽误了正事,上头要是怪罪下来,咱们谁都吃罪不起!” 身后跟着七八名镇魔卫,手里提着浆糊桶,一个个神色匆匆。 “大人放心,咱们这就去......” 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巨响。 几道人影裹挟着木屑,滚落到众人脚边。 “什么人?” 校尉吓得手一抖,怀中的告示撒落一地。 恰逢一张告示飘飘荡荡,正好落在门口。 忘痴看也没看一眼。 脚掌落下。 大步踏入大门。 他负手而立,衣衫鼓荡,周身黑气缭绕。 “魏合。” “贫僧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你若是再不出来,贫僧便拆了你这镇魔司!” 声音裹挟着浑厚的真气,如滚滚冬雷,在整个镇魔司上空轰然炸响。 点墨之威,尽显无疑! 校尉刚想呵斥。 可感受到这般气息,瞬间哑了火。 他在凉州混迹多年,也曾见过魏将军出手。 可哪怕是魏将军那等成丹圆满的修为,也绝无这般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这气息...... 怕是成丹,都不止! 点墨?! 这两个字一冒出来,校尉只觉得头皮发麻。 鸟不拉屎的陇右道,何时来了这么一尊大神?! “你......你是......何人?!” 忘痴懒得理会。 只是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 校尉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颜面,当下对身边的镇魔卫吼道:“快......快去请魏大人!” 话音未落,他猛地想一件事。 等等...... 差点忘了那位...... “不!快去请姜大人!” “是!” 身旁的镇魔卫立刻转身跑去。 忘痴也不阻止。 既是要立威,那便要等人齐了,再一巴掌拍死,方能显出宝刹寺的手段。 他微微扬起下巴,感受着体内的真气。 想起下山前,方丈师兄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忘痴不由得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呵...... 到底是刚入点墨,眼界太窄。 若是知晓这点墨与成丹之间,有着怎样宛如天堑般的差距。 怕是才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 镇魔司? 若是有指挥使坐镇,他或许还要忌惮三分。 但这区区一个成丹坐镇的陇右都司...... 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半炷香的功夫。 密集的脚步,自衙门深处传来。 数百名手按腰刀的镇魔卫,如黑色潮水般涌出,迅速分列两旁。 个个面容肃穆,杀气腾腾。 紧接着。 一道身着玄黑官袍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迈过朱红门槛。 墨发高束,红氅铺地。 而赫赫有名的魏大将军,此刻垂首敛目,亦步亦趋跟在少女身后。 原本惊疑不定的校尉,此刻看着台阶上那道并不算高大的身影。 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原本佝偻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眼神凶狠地瞪向那年轻僧人。 妈的。 让你装逼。 等下让你飞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校尉的动作,忘痴的眉头微微皱起。 目光越过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镇魔卫。 最终落在那领头的少女身上。 他虽然没见过魏合本人。 但也不至于傻逼到把这少女错认成魏合。 可奇怪的是,在场的黑皮们,似乎又以那少女为主心骨...... “你又是何人?” “贫僧要找的是魏合,让他出来说话,你这女娃娃,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莫要自误。” 四周死寂。 数百名镇魔卫按刀而立,却无一人出声,只是那眼神,古怪得紧。 姜月初微微仰头,那双清冷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年轻僧人。 才回凉州第二天,就有人打上门来。 且看这人的模样...... 能在陇右如此嚣张的和尚。 除了宝刹,还有何人? “宝刹寺?” 忘痴神色傲然,并不否认。 “正是。” “贫僧忘痴,今日下山,特来为宝刹,讨个交代。” 第228章 交代在这了 “交代?” 姜月初漠然地眯起眼睛。 下一瞬。 没有任何征兆。 一袭红氅,猛地向后扬起,如鲜血泼洒长空。 咚——! 脚下青石地面,瞬间崩碎。 好快! 忘痴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多想。 “喝——!” 忘痴低吼一声,体内真气如江河倒灌,瞬间汇聚于右臂。 一拳轰出! 拳风呼啸,裹挟着滚滚黑气,隐隐有虎啸雷音炸响。 这一拳,势大力沉,带起一阵令人窒息的罡风。 从形势来看,这少女若是硬接,怕是要被这一拳当场轰杀成渣。 然而。 让人没想到的是。 面对这一拳,少女没有躲避。 呛啷——!!! 一声刀鸣,如龙吟九霄,猝然在众人耳畔炸响!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璀璨至极的白练,瞬间撕裂了漫天黑气。 紧接着。 噗呲—— 一蓬血雾,在半空中轰然炸开。 忘痴整个人倒飞而出! 身上的僧袍,亦是在半空中便已寸寸崩裂,化作漫天蝴蝶。 轰隆——! 身影重重砸在围墙之上。 坚硬的石壁瞬间龟裂。 忘痴狼狈地滑落在地,原本红润的脸色此刻煞白如纸。 他捂着右臂,眼中满是惊骇欲绝。 怎么...怎么可能?! 自己可是点墨中境啊! 若不是关键时候,发动灵印。 这一刀下去,自己怕是要当场殒命! 姜月初的身影落地,手中寒月翻转,刀尖直指前方。 她居高临下,俯瞰着忘痴。 “这个交代。” “够不够?” “......” 震惊的不仅仅是忘痴。 魏合亦是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 魏合步入成丹多年,又在镇魔司混迹良久,眼力自然了得。 那和尚方才那一拳,仅仅是泄露出的真气,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是实打实的点墨境。 且并非初入点墨那么简单。 可就是这样一位点墨强者,竟是被这丫头一招给打飞了? 魏合吞了口唾沫。 原以为,总司此次提拔,让这丫头年纪轻轻便执掌一州都司,是因为其长公主的身份。 毕竟,姜月初一来一回,拢共就三两月时间。 总不可能真特么的步入种莲了吧? 可眼下看来。 似乎...... 还真有可能啊...... 恰逢此时。 一阵风卷过。 散落的告示被吹起。 有一张,好巧不巧,正好糊在了忘痴身侧。 忘痴捂着流血不止的右臂,剧烈喘息。 下意识余光一瞥。 瞳孔骤缩。 【姜月初......为陇右都司指挥使......统领一州镇魔事宜......】 什么?! 陇右都司...新上任的指挥使?!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 却见远处的少女,已经提刀向他走来。 当下。 不敢再有所保留。 他双手猛地合十。 周身气势不仅未颓,反而节节攀升。 “葬仙关外埋枯骨,借我虎魂铸金身!” “虎煞!” “起——!!!” 吼——!!! 忘痴身后,虚空扭曲。 一头白色猛虎虚影,凭空浮现。 那猛虎并未扑出,而是化作一道流光,瞬间钻入忘痴体内。 咔咔咔—— 忘痴原本的身躯,竟是凭空拔高三寸。 皮肤之上,生出根根白毛。 双手化作利爪,闪烁着森寒幽光。 “给贫僧死来——!!!” 忘痴怒吼一声。 整个人化作一道白色残影,裹挟着杀意,朝着姜月初扑杀而去。 众人面色大变,刚欲拔刀相助。 就在那森然利爪即将触及面门的刹那。 红氅之下,一道腿影闪过。 这一脚,快若奔雷,势如破竹。 砰——!!! 凄厉的虎啸声戛然而止,转为一声濒死的哀鸣。 忘痴只觉胸口仿佛被一座从天而降的大山狠狠撞上。 整个人再次倒飞,重重砸穿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院墙,滚落到长街之上。 “咳......咳咳......” 街上的行人早已吓得四散奔逃。 忘痴挣扎着从碎石瓦砾中爬起,附着在身上的虎煞虚影,明灭不定,竟是淡了三分。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塌陷下去的胸膛。 草! 这他娘的哪里是点墨?! 自己倾尽全力,甚至动用了葬仙秘术,竟是连对方一脚都扛不住? 这等修为...... 种莲! 绝对是种莲境! 他双腿猛地发力,伏着身子,便要朝着城外方向狂奔而去。 然而。 他刚迈出一步。 一道红影,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少女神色漠然,仿佛恰好走到了此处。 忘痴只觉脊背发凉,浑身汗毛倒竖。 下一刻。 嗤—— 手腕翻转,寒月长刀倏然劈下! 坚硬的脊椎骨骼应声而裂。 肆虐的庚金刀气透过伤口,瞬间钻入体内。 冰霜从脖颈处蔓延开来。 还未等他张口求饶。 头颅已经高高飞起,滚落在满是尘土的长街之上。 无头的尸身惯性地向前冲了几步随后重重扑倒在地,溅起一片烟尘。 猩红的鲜血,顺着断颈处喷涌而出,瞬间染红地面。 【击杀点墨境生物,获得道行一千九百七十七年】 嗯? 什么情况? 姜月初讶异地挑了挑眉头。 她并不是没有杀过人。 可人族的道行,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丰厚了? “......” 足足安静一分钟。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如见鬼神。 那和尚先前的气象,分明已经超出了成丹境的界限。 如此人物,放在这陇右武林,足以开宗立派,称霸一方。 哪怕是魏大将军亲自出手,怕是也胜负难料。 可就是这般人物。 在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使手下,竟如杀鸡屠狗一般简单。 甚至连刀都未曾看清,人头已然落地。 姜月初手腕一振。 寒月刀身之上的血珠被尽数甩落。 长刀归鞘。 她并未理会周遭那些的目光,只是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摇了摇头。 罢了。 人都死了,纠结这些作甚。 猩红大氅在风中一卷。 转身迈步走入都司之内。 “魏将军。” 魏合身子一震,连忙躬身:“卑职在!” “把这和尚的头颅,挂到凉州城门上,让陇右的人好好看看,这便与我镇魔司为敌的下场。” “是!” 魏合大声应诺。 接着。 红氅身影即将消散在众人视线之前,脚步微微一顿。 姜月初侧过头,露出半张清冷侧脸。 “还有。” “传令下去。” “即刻调集所有人,无论在职休沐,三日之内,向栖陀山集结。” 少女回过头,大步向内堂走去。 “把宝刹寺,给我围了。” “一个......都不准放走。” 魏合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要对宝刹寺这传承数百年的大宗,动真格的了? “卑职......” “遵命!” 第229章 宝刹寺的危机 夜色凄寒。 赌坊之内。 一名满脸横肉的汉子正推着牌九,眼珠子赤红,刚要要把面前的碎银推出去。 “啪。” 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汉子大怒,刚要骂娘,回头一看,却是镇魔司的同僚。 那人一身黑衣已经穿戴整齐,腰刀挂好,面色凝重。 “别推了,出事了。” “能出甚事?老子这把天牌......” 那人压低声音,只说了一句:“新来的那位指挥使,要杀人。” 汉子手一抖。 天牌落地。 他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银子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跑。 类似的一幕,发生在陇右各地。 裤腰带还没系好的,推开粉头便往外冲。 醉得不省人事的,被一桶井水兜头浇醒,提着刀便骂骂咧咧上了马。 官道之上,马蹄声如闷雷滚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若是站在高处俯瞰。 便能见数条火龙,在苍茫的大地上蜿蜒前行。 火把猎猎,照亮了一张张肃杀的脸庞。 赤瞳驹喷出的白气,在寒夜里凝而不散。 除去留下镇守城池的必要人手。 其余人等,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在干何事。 皆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秦州。 ... 翌日清晨。 秦州城内的百姓一起床,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纷纷缩回家中。 原本热闹的长街,此刻空无一人。 只有那一队队疾驰而过的骑兵,卷起漫天沙尘。 老旧的门板后。 一双双眼睛透过缝隙,惊恐地望着栖陀山的方向。 “这是......什么情况?” 旁边的男人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宝刹寺在秦州作威作福数百年,哪怕是官府也得看他们脸色,没想到今日......” “嘘!噤声!” 自家婆娘一把捂住他的嘴,脸色煞白。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不要命了?” ... 秦州,栖陀山。 早在凉州大队人马赶到之前,驻守秦州附近的镇魔卫便已倾巢而出。 仅仅一日功夫。 栖陀山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名身着玄衣赤纹的镇魔卫按刀而立。 强弓劲弩,早已上弦。 泛着幽幽冷光的箭头,直指山门。 山门内。 僧人们看着外头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两股战战,冷汗早已浸透了僧袍。 平日里,仗着宝刹寺的名头,他们下山,谁不是恭恭敬敬喊一声大师? 哪怕是官府的人见了,也得给几分薄面。 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一名辈分稍高的僧人走到山门前,双手合十,强挤出一丝笑意。 “阿弥陀佛,诸位官爷,这是作甚?” “我宝刹寺乃是佛门清净地,诸位带着刀兵围山,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人回答他。 回应他的,只有那一双双冰冷如铁的眸子。 以及。 “仓啷——” 整齐划一的拔刀声。 为首的一名校尉,面无表情,只是漠然道:“退后。” 僧人咽了口唾沫,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刀锋,终究是不敢再往前迈半步。 只能灰溜溜地缩回了山门之内。 寺内。 数千名僧人聚在一起,人心惶惶。 “首座呢?几位首座为何还不现身?” “这镇魔司疯了不成?真要剿了我宝刹寺?” 有人想要冲出去拼命,却被年长的僧人死死拉住。 “莫要冲动!” “方丈正在后山闭关,如今正是紧要关头!” 众人回头,望向后山禁地的方向。 妖气虽已散去,但却有一股强横的气息含而不露。 “听闻方丈已入点墨,神功大成!” “这群鹰犬如今嚣张,等方丈出关,定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错!忍一时风平浪静!” “只要方丈在,我宝刹寺就倒不了!” ... 这一围,便是两日。 起初,寺里的和尚还端着架子。 只当是镇魔司又犯了什么病。 虽然阵仗大了些,但谁敢真动宝刹寺的一草一木? 可随着时间推移,那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顺着山风灌进僧袍。 让这群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师们,终于慌了神。 第三日清晨。 薄雾未散。 山门大开。 数百名武僧手持哨棒,簇拥着几位高层,气势汹汹地涌了出来。 “尔等鹰犬,围我山门,断我香火,究竟意欲何为?!” “这里是栖陀山!是佛门清净地!不是你们镇魔司的后花园!” “叫你们魏大人过来!贫僧倒要问问,大唐还有没有王法?!” “......” 然而。 对面的镇魔卫,完全不理会他的叫嚣。 “崩——” 一声弓弦震颤。 一支狼牙羽箭,擦着和尚光溜溜的头皮飞过,狠狠钉在朱红的山门之上。 箭尾嗡鸣不止。 “再进一步者,杀无赦。” 一名的郎将,缓缓放下手中的硬弓,眼神漠然。 众僧哗然。 退,又不甘心。 进,又没那个胆子。 一时间,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就在这时。 外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身着灰色僧袍的云游僧人,风尘仆仆,神色惊惶,正试图冲破封锁,却被几名镇魔卫按在地上。 “别动手!别动手!我是寺里的僧人!” 那僧人一边挣扎,一边冲着山门方向喊着。 “出大事了!凉州......凉州那边传来消息...前两日,寺里有位僧人,去了凉州镇魔都司。” 众人一愣。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那僧人继续道:“那僧人扬言要陇右都司给宝刹一个交代...结果......” 立刻有僧人问:“结果如何?” “结果......交代在那了,现在头还挂在凉州城门。” “......” 去了凉州? 还要让一州都司给个交代? 甚至为此送了人头,被挂在城门之上曝尸示众? 这是何等的猖狂,又是何等的找死。 他们是在陇右猖狂,心里也确实没把镇魔司放在眼里。 可这不代表,宝刹寺明面上,真就能骑在朝廷脖子上拉屎。 “谁?” 人群中,不知是哪位高僧颤声问了一句。 “是哪个院的弟子?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疯了......简直是疯了!” “这一定是误会!我宝刹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般荒唐举动?!定是其他妖僧,冒充我宝刹之人!” “阿弥陀佛。”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后山方向,几道身影缓步而来。 为首之人,看起来极年轻。 可他身后,忘凡、忘念、忘觉三位首座,却是亦步亦趋,如众星捧月般低眉顺眼。 “方......方丈?” 有人不敢置信地低呼。 越来越多的僧人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年轻的面庞上流连。 虽然从未听闻过,踏入点墨,与返老还童有什么联系。 可身上的气息...... 宝刹方丈,踏入点墨了!!! 第230章 鱼死网破? 相比于众人的激动。 忘忧方丈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忘痴死了? 眼角微微抽搐,藏在袖袍中的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太清楚忘痴的实力了。 不仅步入点墨多年,且身怀葬仙秘术。 哪怕打不过,逃总是没问题的。 可如今。 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人头便挂在了凉州城门上? 原本因踏入点墨而膨胀的野心。 在这消息面前。 瞬间如同被戳破的猪尿泡,瘪了下去。 哪怕陇右都司看着没落。 可烂船还有三斤钉,何况是背靠大唐这座庞然大物。 若是真有那般容易拿捏,如何镇的住陇右地界。 忘忧深吸一口气。 既然对方能杀忘痴,那便能杀他忘忧。 如今他掌握了葬仙秘术。 有了这夺天地造化的手段。 只要给他时间,未来,宝刹便能批量产出点墨武者。 甚至...种莲,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是百年,他如今也等得起。 何必争这一时之气,把这刚到手的长生大道,折在这里? 念及此。 忘忧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庞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 他双手合十,轻颂一声佛号。 “善哉,善哉。” 忘忧缓步上前,越过众人,站在山门最前方。 “诸位官爷。” “贫僧方才听闻,有我寺僧人去凉州行凶,此事......实乃天大的误会。” “那忘痴,早年间便神志不清,早在六十年前便已被逐出师门。” “此番他突然归来,贫僧本以为他已改过自新,谁曾想竟是魔根深种,竟敢去镇魔司撒野。” 忘忧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此乃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镇魔司替我佛门清理门户,贫僧还要多谢诸位大人才是。” 说着。 他竟是微微躬身,对着那一众镇魔卫行了一礼。 身后。 忘凡、忘念、忘觉三位首座,听得目瞪口呆。 这...... 这就卖了? 不过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 忘凡率先开口:“方丈所言极是!那忘痴乃是弃徒!与我宝刹寺毫无瓜葛啊!” 其余僧众虽不明就里,但也知道此时该顺着杆子爬。 一时间。 山门前哭声一片,皆是在痛斥弃徒忘痴的累累罪行。 忘忧直起身子,“既然是误会,不知可否撤去兵马?我宝刹寺愿拿出纹银万两,作为劳军之资,权当是给诸位官爷赔个不是。” 然而。 那郎将并未说话。 只是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向山下。 原本围在山门前的镇魔卫,忽然有了动作。 哗啦—— 向两侧退去。 让出一条直通山门的青石长阶。 所有的镇魔卫,在这一刻。 齐齐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恭迎指挥使大人——!!!” 忘忧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山脚。 晨曦破晓,金光撕裂薄雾。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猩红。 大红织金大氅,拖曳在地,以此扫过青石台阶上的落叶。 忘忧方丈眼皮狂跳。 哪怕早已步入点墨,哪怕自诩掌握了夺天地造化的长生秘术。 可当那少女目光投来的刹那。 竟生出一种想要转身逃入深山的冲动。 少女脚步不停。 直至走到山门之前。 距离忘忧方丈,不过十步之遥。 红氅翻涌,带起一阵清冷的香风。 姜月初终于停下脚步。 她微微昂首,目光扫过一众惊疑不定的面孔。 随后。 下巴轻抬,向着身侧,微微甩了甩。 站在她身侧半步的魏合,却是瞬间挺直了脊梁。 他大步跨出,深吸一口气,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彻山林。 “秦州宝刹寺,听令!” 忘忧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宝刹寺僧众,身为方外之人,不修佛法,反修妖道!” “勾结黑山熊君,供养妖魔,祸乱陇右。” “此,为其罪一!” 轰——! 此言一出,山门后的僧众一片哗然。 魏合根本不给他们辩驳的机会,再踏一步,气势更盛: “妖僧忘痴,仗势行凶,擅闯凉州都司衙门,公然袭杀朝廷三品指挥使,意图谋反,罪在不赦!” “此,为其罪二!” 忘忧方丈脸色铁青。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魏合目光森寒,环视一周,继续道:“私占良田万顷,隐匿人口,逃避赋税,鱼肉乡里!” “借佛门清净地之名,行藏污纳垢之实!” “此,为其罪三!” 三条大罪,字字诛心。 魏合猛地拔刀出鞘,刀尖直指苍穹,厉声喝道: “奉陇右都司指挥使,姜大人钧旨!” “宝刹寺上下,罪恶滔天,人神共愤!” “依大唐律!” “当诛!” “当诛——!!!” 山脚下,数千镇魔卫齐声怒吼,声浪如排山倒海,直冲云霄。 忘忧方丈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他死死盯着那个站在台阶下,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红氅少女。 姜大人... 姜月初...... 如今。 他终于明白...... 原来,杀了忘尘的人便是眼前的少女! 陇右都司的指挥使?! 一上来,便是图穷匕见,便是生死立判! “姜月初!” 忘忧周身黑气翻涌,身后妖影森森。 “你当真要鱼死网破?!” “我宝刹寺立足陇右数百年,底蕴深厚,岂是你一句话便能灭的?!” “老衲如今已入点墨!若是拼死一搏,未必不能让你折损大半人手!!” 姜月初闻言,终于有了反应。 她缓缓抬起眼帘。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嘲弄。 “点墨?” 她伸手解开大氅系带。 长袖怒拂! 向前扔出猩红大氅,露出内里黑色衣袍。 狰狞兽首闪过寒芒。 “若是你步入种莲,或许还能让我多出两刀。” 手腕一翻。 寒月长刀,无声滑入掌心。 “至于你......” 一步踏出。 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一道清冷的声音。 在风中回荡。 “也配叫鱼死网破?” 第231章 宝刹陨落 山门骤然卷起横风。 远处的红氅甚至还未落地。 少女的身影已然撞碎了面前的空气。 《弹腿缩地》虽还是成丹境的武学,但在【狼行千里】的天赋加持下,再加上如今种莲境的真气质量。 眼下的速度,在场众人,竟没一人能反应过来。 飒—— 刀风骤起。 庚金之气流转。 犹如白虎入世! 恍惚间。 众人耳畔并未听到刀鸣,反倒是响起一声摄人心魄的虎啸。 姜月初双手持刀,身形低伏。 整个人与手中长刀浑然一体。 化作一道璀璨至极的白虹,直取忘忧项上人头。 忘忧方丈寒毛倒竖。 生死大恐怖之间,这位刚刚踏入点墨的方丈,爆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求生欲。 “吼——!!!” 伴随着一声嘶吼。 忘忧体内刚刚凝聚出一道墨纹的金丹,疯狂旋转,甚至有了崩碎的迹象。 滚滚黑气,自他七窍之中喷涌而出。 身后,竟是凝聚出了头体长过丈的金钱豹。 妖气弥漫,腥风大作。 “给老衲滚开!!!” 忘忧双掌猛地向前推出。 身后的金钱豹妖影,亦是人立而起。 两只巨大的利爪,迎向那道斩来的白虹。 这是他如今最强的手段。 以点墨境的全力修为,催动大妖灵印! 哪怕是点墨中境,也要暂避锋芒。 然而。 他面对的是姜月初。 十七岁的种莲境。 飒—— 仅仅是一个照面。 妖影便瞬间破碎,消散于天际。 璀璨白虹去势不减。 从忘忧方丈的腰间一掠而过。 “......” “呼......” 一口白气,从少女嘴角溢出。 随后直起身子,反手一振,甩落一串血珠。 呛啷。 长刀归鞘。 红氅缓缓落下,遮住了背影。 而在她身后。 忘忧方丈依旧保持着双掌推出的姿势。 他想要转身,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对下半身的知觉。 “你......” 话音未落。 一道整齐平滑的血线,自他腰间缓缓浮现。 紧接着。 在数千双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这位刚刚神功大成的方丈。 上半截身躯,顺着那道血线,缓缓滑落。 啪嗒。 坠落在地,内脏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青石台阶。 “啊——!!!” 惨叫直到此时才从那半截残躯的口中发出。 只是这叫声,仅仅持续了半息,便戛然而止。 【击杀点墨境生物,获得道行一千六百年】 忘凡、忘念、忘觉三位首座。 此刻张大了嘴巴。 方丈......死了? 刚刚返老还童,刚刚踏入点墨,甚至掌握了葬仙秘术的方丈师兄...... 没了? 好消息是 当初忘痴确实没有吹牛。 在葬仙秘术之下,确确实实是踏入点墨境无疑。 坏消息是。 哪怕是点墨境。 也挡不住那位年轻指挥使的一刀。 姜月初微微侧身,仅仅是一个眼神。 噗通—— 忘凡双膝一软。 紧接着是忘念,忘觉。 拿什么反抗? 连步入点墨,掌握了妖魔秘术的方丈师兄,都被像切瓜砍菜一样剁了。 他们这几个连点墨门槛都没摸到的成丹境,上去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大......大人饶命!” “我等......我等也是受了那妖僧的蛊惑啊!” “一切都是忘忧那老贼的主意!勾结妖魔也好,对抗朝廷也罢,都是他一人独断专行!” “我等......我等只是听命行事,罪不至死啊!” “听命行事?” 姜月初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忘念身子一僵,冷汗如瀑。 他刚想辩解。 却见那一袭红氅微微摆动。 姜月初转过身,背对着山门。 “都拿下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却判定了这三位首座,以及这传承数百年的宝刹寺高层的生死。 “是——!!!” 早已按捺不住的魏合,猛地一挥手。 “动手!” “凡敢反抗者,杀无赦!” 轰——!!! 数千镇魔卫齐声怒吼,如黑色潮水般涌上台阶。 “跟他们拼了!” 有几名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武僧,仗着有些武艺,妄图做困兽之斗。 然而。 还没等他们举起手中的哨棒。 乱箭齐发。 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更多的僧人。 在看到方丈身死,首座跪地求饶的那一刻,心理防线便已彻底崩溃。 数千名僧人,如割麦子般跪倒一片。 哭喊声,求饶声,响彻山门。 “别杀我!我投降!” “我是被逼的!我只想念经礼佛啊!” 姜月初站在台阶之下,听着身后的嘈杂,面无表情。 她并非嗜杀之人。 但...... 大雪崩塌的时候。 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魏合。” “卑职在!” “这烂摊子,交给你了。” 姜月初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抬头看了看天色。 “查抄寺产,甄别僧众。” “手上沾了人命的,勾结妖魔的,一个不留。” “至于那些真正吃斋念佛的......” 她顿了顿。 “遣散回家吧。” “是!” 魏合领命,随即又试探着问道:“大人,那这宝刹寺的招牌......” 姜月初回头,看了一眼那高悬于山门之上,历经数百年风雨的金字匾额。 “拆了。” “还有那尊金身大佛。” “充入都司库房,以此抚恤这些年被妖魔所害的百姓。” 说罢。 她不再停留。 在一众镇魔卫敬畏的目光中,径直往山下走去。 只留下身后。 曾经香火鼎盛,如今却注定要成为历史的百年古刹。 ... 宝刹寺一役,震动陇右。 如今,人人皆知,陇右都司新上任了一位指挥使。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新上任的指挥使,手段竟然如此狠厉。 不仅杀了宝刹方丈,更是将这陇右三大宗之一的宝刹寺连根拔起。 查抄出来的金银珠宝,足足装了几十辆大车,连夜运回了凉州都司。 更有无数被囚禁在寺中密室的女子被解救出来。 一桩桩令人发指的罪行被公之于众。 百姓们这才知道。 那所谓的佛门圣地,竟是这般藏污纳垢的魔窟。 一时间。 姜月初这三个字,迅速在陇右传遍开来。 凉州,都司衙门。 姜月初却没心思去理会外头的风风雨雨。 她此刻,正盯着面前发呆。 【道行:三千三百五十七年】 两名宝刹寺的妖僧,还有一头先前杀的苍猿妖物。 除去这些天,两头大妖推演的消耗。 如今,还剩下三千三百五十七的道行。 “呼...奋斗了这么久,终于能加点了。” 思绪一动。 百妖谱缓缓展开。 如今,仅仅有黑白二蛟还未加点过。 但光收录黑蛟,便已经消耗了近四千年的道行。 想要更进一步,怕是不够...... 那么,现在只有白蛟这一选项了。 不再犹豫。 “灌注,白蛟,蛟姁。” 第232章 《化龙经》 轰——!!! 庞大的道行如长河倒灌,疯狂涌入那幅绘着白蛟盘踞的画卷之中。 姜月初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再次坠入黑暗。 ... 【第一年,你出生在极西之地的妖庭,万千水族朝拜,你额生双角,通体雪白,生来便是白蛟一族的公主。】 【第二十年,你父王乃是观山境的妖尊,常常把你放在头顶,巡视浩瀚的大海,他告诉你,蛟龙一族,分五脉。】 【白蛟细尾,善御水;黑蛟恶鳞,主杀伐;青蛟铁脊,力无穷;赤蛟火睛,吐烈焰;黄蛟独角,通土石。】 【五脉之中,原本白蛟最为清贵,奈何一场大战,族中强者凋零,如今地位已大不如前】 【第五十年,你在父王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成长,你学会了呼风唤雨,你觉得这就是世间最大的快乐】 【第一百年,你不满于只是变幻云雨,你开始偷偷练习杀伐之术,父王发现了,并没有责怪你,只是叹了口气,说这世道,终究是要靠拳头说话的】 【第三百年,妖庭之中,为了争夺资源,各族摩擦不断,白蛟一族因为太过安逸,屡屡吃亏,你看着族人受辱,心中愤懑,你发誓要成为真龙,重振白蛟一脉的荣光】 【第六百年,你的修为卡在了瓶颈,父王让你在族中闭关,你却不想再做那笼中鸟,你不顾父王反对,毅然踏出了白蛟领地,越过万水千山,踏入了大唐境内】 【你选中了陇右道的黑河水域,这里水汽虽不算充沛,却也足够你栖身,当地的黑鳞水怪想要反抗,不过三招,便败于你手,黑河水域,尽归你手】 【第六百一十八年,一个老得掉牙的白猿找到了你,它自称来自妖庭,帮助你凝聚龙珠】 【第六百二十一年,龙珠刚有一丝雏形,天地变色,大唐皇帝御驾亲征,铁骑踏破妖庭,听说连你那不可一世的父王,都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 【你心中虽然担忧族人安危,却根本不敢露头,你潜匿在黑水深处,收敛一身妖气,甚至连附近的百姓都不敢随意吞食,生怕引来大唐的铁拳】 【第六百二十五年,风声渐歇,你听闻老白猿说,长安城内,竟然有妖皇遗留的子嗣】 【可妖皇如今重伤在妖庭,子嗣如何会沦落到长安,你心中大震,隐隐有了猜测】 【你依稀记得,曾经翻阅过族中记载,蛟龙一族有一门神通,以人族女子为炉鼎,借其先天之气,孕育妖胎】 【你不知妖皇此番动作究竟有何深意,但你对这门能让妖族血脉在人族体内延续的秘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六百三十年,你开始暗中抓捕落单的人族,研究那门禁术】 【第六百四十四年,你终于摸透了此术的关窍,找到了黑鳞水怪,将秘术传授于它,让其去寻一人族女子,施展此术】 【你开始期待...这般生下来的东西,究竟是人,还是妖】 画面破碎。 意识回归。 姜月初缓缓睁开双眼。 脑海深处,古朴的画卷缓缓合拢。 【消耗三千一百年道行,白蛟蛟姁进度已达染朱】 【成功将白蛟蛟姁提升至染朱,获得妖物馈赠】 【无品阶·《化龙经》(残·一)(圆满)】 【无品阶·《化龙经》(残·一):取蛟龙蜕变之意,炼血化气,强铸肉身,修至大成,可身化真龙,获得真龙种种神通】 嗯? 姜月初眉头微挑。 相比于那《化龙经》带来的法门,记忆碎片里那些零散的消息,反倒让她心头一跳。 依稀记得,当初在黑河时,听闻那水怪借腹生子,本以为只当是那畜生耐不住寂寞。 如今看来。 这竟是妖族为了针对人族,琢磨出来的邪门手段。 借人族先天之气,孕育妖胎。 若是真让那白蛟成了事。 生下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好在,那妖胎并未能活着出生...... 不过,那妖皇子嗣遗留在长安,长安城乃大唐龙脉所在,气运鼎盛,寻常妖魔进去便要被压制修为。 妖皇子嗣,若是真在那儿,能藏得住? 除非...... 姜月初脑海中,忽然闪过魏公提到的十六年前,明妃一案。 当初的大妖忽然现身于皇城,是否与此有关? 姜月初揉了揉眉心。 只觉得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 啧..... 想那么多有个屁用! 她本来就不擅长动脑子。 管他什么妖皇鬼皇,若是真敢冒头,到时候一刀剁了便是。 姜月初长舒一口气,将那些杂乱的念头抛诸脑后。 目光重新落回新功法之上。 残卷? 若是没记错,那记忆中曾提及,蛟龙一族,分五脉。 如今这白蛟给了残卷一。 莫不是要集齐五脉蛟龙,才能拼凑出一部完整的真龙宝典? 不过...... 毕竟是能化作传说中的真龙。 这般苛刻,倒也说的过去。 心念一动。 气血奔涌,如江河决堤。 一股奇异的波动,自她体内荡漾开来。 姜月初只觉得额头处传来一阵酥麻痒意。 紧接着。 两点硬物,缓缓顶破了皮肉,从额角钻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摸。 触手温润,似玉非玉,似骨非骨。 仅仅寸许长短,掩藏在发丝之间,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龙角? 姜月初愣了愣,随即走到镜前。 镜中少女,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 只是眸子深处,原本圆形的瞳孔,此刻竟是微微拉长,化作了妖异的竖瞳。 与此同时。 姜月初缓缓抬起手。 哗啦—— 原本干燥的屋内,竟是凭空生出一团拳头大小的水球。 水球悬浮在掌心,晶莹剔透。 随着她心意流转,时而化作利刃,时而化作盾牌,如臂使指。 无中生有,凭空生水么? 但这还不是最大的变化。 姜月初散去掌中水球,缓缓站起身。 并未动用丝毫真气,只是单纯地握紧了拳头。 轰!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以拳锋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好强的肉身! 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以往她的肉身虽强,但毕竟还算是人族范畴。 可发动《化龙经》之后。 哪怕不动用丝毫真气,光凭这气血之力。 怕是也能把寻常的种莲大妖,按在地上锤得叫妈妈。 若是再加上种种神通...... 姜月初实在想不出来,同境之内,谁能破的了自己的防...... 第233章 都是道行啊...... 正思索着。 屋外传来脚步声。 姜月初眉心微跳。 有人来了。 姜月初念头微动,散去《化龙诀》。 体内如大江大河般奔涌的气血,也随之平复下去。 抬手理了理鬓角散落的发丝。 虽说变化后的模样,若是不凑近了细看,与常人无异。 但到底还是有些变化。 若是被有心人瞧出端倪,总归是个麻烦。 她随手从案头抓起一卷早已批红的公文。 摊在面前,眉头微蹙,装作一副正为公事操劳的模样。 这正堂宽敞,原本是魏合的地盘。 她虽是个甩手掌柜,将那一摊子烂事都推给了魏合。 可那老小子是个死脑筋。 说什么尊卑有序,非要把这象征着都司权柄的正堂腾出来。 盛情难却。 姜月初便也只好勉为其难,每日来这就坐上一两个时辰。 名为坐镇,实为摸鱼。 哒哒哒。 脚步声停在门口。 一道修长的身影迈过门槛,带进一股子屋外的寒气。 来人身着玄色常服,面容俊美如玉。 正是徐长风。 天地玄黄四营,各有分工 地字营与黄字营因为负责情报及镇守之事,平日里最是忙碌。 唯独玄字营专司斩妖,天字营皆是精锐。 往日里若是无大妖犯境,这两营便是最清闲的去处。 徐长风作为玄字营的偏将,平日辅佐魏合,处理都司大大小小的庶务。 可谓是魏合的左膀右臂。 如今。 姜月初新官上任,魏合成了大管家。 徐长风这个曾经的二把手,自然也就成了向她汇报工作的常客。 只不过...... 当初身为对方的下属,此刻两人的位置,却是调了个个儿。 姜月初高居主位,神色淡然。 徐长风站在堂下,目光扫过少女面孔,心中五味杂陈。 徐长风深吸一口气,敛去眼底的情绪。 整肃衣冠,弯腰行礼。 “卑职徐长风,参见指挥使大人。” 正堂内安静了一瞬。 姜月初并未第一时间叫起。 她微微挑眉,故作惊讶地看着堂下之人。 “哟。” “这不是徐大人么?” “怎么行如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徐长风嘴角微微抽搐。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还有这般恶趣味? “礼不可废。” 徐长风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这才站起身来。 “来来来,坐。” 姜月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多谢大人。” 徐长风也不客气,坐下身来。 目光却是不自觉地在那少女身上停留了片刻。 不知为何。 仅仅数日不见。 这位指挥使大人身上的气息,似乎又有变化。 虽然看不太真切。 但隐隐约约间。 竟给他一种面对大海般的压迫感。 错觉么? “徐大人平日里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寒舍坐坐?” 徐长风看着少女那副明明是一脸冷淡,眼神里却透着几分促狭的模样。 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大人说笑了。” 徐长风板着脸,语气僵硬。 “此处乃是都司正堂,是大人的办公之所,并非寒舍。” “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女面前那卷明显拿倒了的公文。 “大人若是要忙,卑职这就告退,不敢打扰大人......倒着看公文。” “......” 姜月初面不改色,极其自然地将手中的公文调转了一百八十度。 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抚平了卷角的褶皱。 “说吧,什么事。” 谈到正事,徐长风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面容一肃,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双手呈上。 “这是宝刹寺一案的后续卷宗。” 姜月初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 徐长风会意,翻开册子,沉声道: “依照大人吩咐,魏将军带人连夜甄别。” “宝刹寺历年来私吞的田产、铺面,以及地窖中藏匿的金银细软,皆已清点完毕。” “折合白银,共计三百万两有余。” 姜月初眼皮微跳。 三百万两。 这陇右苦寒之地,那一群不事生产的和尚,竟然攒下了这般泼天的家当? 难怪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 “充公,必须充公!” “拿出一百万两,抚恤这些年被妖魔所害的百姓家属,尤其是那些被掳上山的女子,每人多给一份安家费。” “剩下的,充入都司库房!” 徐长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敬佩。 “大人仁义。” “钱财乃身外之物。” 姜月初摆了摆手,显然对这些黄白之物并不上心。 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人呢?” 徐长风翻过一页,语气变得森寒了几分。 “查清楚了。” “除去那些真正吃斋念佛的外围僧众,参与过勾结妖魔、残害百姓的核心僧人,共计五百四十二人。” “其中,手上沾有人命案子的,一百六十四人。” “剩下的,多是知情不报,或是负责看守、运送血食的帮凶。” 说到这,徐长风顿了顿,试探着问道: “大人,那一百六十四名首恶,按律当斩,并无异议。” “但这剩下的三百七十八人......虽然也有罪,但罪不至死,是否依律流放三千里,发配边疆充军?” 大唐律法森严。 哪怕是镇魔司,也不能大批随意滥杀。 姜月初却摇了摇头。 流放? 流放了,谁给她提供道行? 这五百多人,若是全宰了,少说也能凑个千年道行。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况且,这群和尚在栖陀山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享受着宝刹带来的便利。 如今想拍拍屁股当没事了?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必那么麻烦了。” “正好借他们的人头,祭一祭这漫天的亡魂。” “明日,我亲自动手。”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决定了几百多颗人头的落地。 徐长风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绝美的少女。 明明只有十七岁。 可这杀伐果断的心性,却比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吏还要狠辣。 但这狠辣之中,却又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快意。 “卑职......领命。” 徐长风合上名册,恭声应下。 姜月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下子,又有道行进账了。 再加上之前剩下的三百多年。 说不定能将白蛟再往后一个境界推一推。 正盘算着。 徐长风并没有退下的意思。 他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似乎在斟酌着措辞。 “大人,还有一事。” “嗯?” 姜月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说。” “在审讯忘凡、忘念、忘觉三名首座之时,他们为了活命,吐露了一个消息。” 徐长风压低了声音。 “是关于那个被大人斩杀的妖僧,忘痴的。” 第234章 葬仙关 听到这名字。 姜月初终于来了几分兴致。 这妖僧还有那个死掉的忘忧方丈,提供的道行,着实诡异。 “他们说了什么?” 徐长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三个字。 “葬仙关。” 姜月初眉头微蹙。 “那是何处?” “据那三人交代,那忘痴六十年前失踪,便是去了这葬仙关。” 徐长风神色凝重。 “据说,那是一处位于大唐极北绝地,忘痴便是在那里,得到了所谓的夺灵之法。” “夺灵之法?” 姜月初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挑。 这名字听着,怎么和自己的百妖谱这么像? 徐长风并未察觉到姜月初的异样,只是沉声道:“所谓的夺灵,便是将妖魔活捉,趁其活着的时候,以秘法炼化,强行融于自己体内。” “不仅可借此化作自己灵印,踏入登堂四境,甚至是......可夺取妖魔那漫长的寿元。” 说到这,徐长风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那宝刹方丈之所以能返老还童,便是因为他夺了一头大妖的寿元。” 姜月初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哦...... 听着。 倒像是自己百妖谱的阉割版。 “这般邪术,必然有着极大的代价吧?” 姜月初随口问道。 “不错。” 徐长风点头,“那三个老和尚虽不知具体法门,但也听那忘痴提起过。” “此法逆天而行,受术者有概率随着体内妖气积聚,会逐渐丧失人性......” 徐长风看向姜月初,神色严肃。 “大人,这葬仙关,绝非善地。” “若是让此法流传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卑职建议,应当立刻上报总司,请求朝廷派人彻查此事。” 姜月初不置可否。 她当然知道这玩意儿是个祸害。 但这世上祸害多了去了。 她如今连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还没拾掇干净。 哪有闲心去管那天边的事? “既如此,这折子,便由你来写吧。” 徐长风一愣:“啊?” 姜月初指了指桌案上的笔墨:“把那三个老秃驴交代的东西,事无巨细,整理成册,再修书一封,送往长安总司。” “至于上面是派人去查,还是当个笑话听,那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 “卑职......领命。” ... 西域妖庭。 金碧辉煌,酒池肉林。 数十名身姿曼妙的狐女,身上只披着轻纱,正随着靡靡之音起舞。 而在那张铺着厚厚虎皮的巨大王座上。 卯日妖王正百无聊赖地躺着。 他手里捏着一颗鲜红欲滴的葡萄,也不吃。 就那么抛起来,再用嘴接住。 “大王,再喝一杯嘛~” 一名依偎在他怀里的美艳狐女,端起酒杯,媚眼如丝。 卯日妖王嘿嘿一笑,伸手在那狐女丰腴的臀儿上捏了一把。 “喝!接着喝!” “这世道,活着便是最大的修行,什么争霸天下,什么振兴妖族,都是狗屁!” “唯有这杯中酒,怀中人,才是实实在在的。” 正当他张嘴欲饮之时。 动作忽然一顿。 原本还算温和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滚下去。” 狐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便觉一股妖气席卷,将她连同殿内的那些舞女,尽数推了出去。 大殿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安静。 原本干燥的空气,此刻竟变得湿润粘稠。 卯日妖王缓缓坐直了身子。 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消失不见。 视线前方。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空气如水波般荡漾。 两道身影,缓缓浮现。 左侧一人,身着雪白长袍,面容清瘦阴鸷,颧骨高耸,一双眸子呈现出死灰色。 右侧一人,则是一身儒雅蓝衫,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把折扇,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但这两人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威压。 却昭示着二人的实力。 种莲...妖王! “哟。” 蓝衫男子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笑眯眯地环视了一圈。 “卯日老弟这日子,过得可是比咱们滋润多了。” “又是美酒,又是佳人,真叫人为兄羡慕啊。” 卯日妖王眼角跳了跳。 他深吸一口气,从王座上站起身,挤出一丝笑容,拱了拱手。 “不知两位妖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蛟戾,蛟玄。 这二位,在白蛟一族,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尤其是那名为蛟戾的白袍男子。 据传千年前,硬生生将西域边陲的一个小国,吃到绝户。 可谓是凶名赫赫。 “哼。” 蛟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他的客套。 “废话少说。” “蛟姁那丫头死了,这事儿你知道,妖皇陛下既然吩咐你去...如今过了这么久了,为何不见你提着凶手的人头回去复命?” 一股森寒的杀意,瞬间锁定了卯日妖王。 卯日妖王心中暗骂一声晦气。 他就知道,这帮长虫最是难缠。 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二位有所不知啊。” 卯日妖王苦着脸,一脸的委屈。 “本王确实是去了陇右,也查到了那凶手。” “只是......” “只是什么?”蛟玄笑眯眯地问道,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莫非那凶手有什么三头六臂,连你这堂堂种莲妖王都拿不下?” “三头六臂倒是没有。” 卯日妖王叹了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但那凶手,是个硬茬子啊!是个只有十七八岁的人族丫头。” “十七八岁?” 蛟戾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 “卯日,你是在戏耍本王吗?”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杀了拥有成丹修为的蛟姁?甚至还能把你这妖王吓回来?” “你这几千年的岁月,难道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诶,戾兄稍安勿躁。” 蛟玄摆了摆手,打断了蛟戾的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卯日。 “老弟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原因的。” “说说看,那丫头有何特殊之处?” 卯日妖王见状,连忙顺坡下驴。 “二位有所不知,那丫头虽然年纪轻轻,但一身修为诡异莫测!” “而且......” 他顿了顿,神神秘秘道:“而且她背后有人!” 第235章 大妖来袭 “那一日,本王本欲出手将其擒拿,谁知......” “谁知一位人族老道凭空出现!” “那老道气息深不可测,只是一眼,便让本王神魂震颤,甚至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 卯日妖王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 把那老道士形容得如同陆地神仙一般。 当然。 他也没忘了给自己脸上贴金。 “本王当时就想,若是死战,本王倒也不惧,顶多就是两败俱伤。” “但咱们妖庭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本王这条命还要留着为陛下效力,岂能折损在这种地方?” “于是,本王当机立断,为了保存实力,这才选择了撤退!” 说完。 卯日妖王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满是后怕之意。 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蛟戾依旧面无表情。 蛟玄则是皱起了眉头。 “老道士......” “而且......”卯日妖王见二妖不信,连忙继续道:“那老道还让我给二位带句话。” “哦?”蛟玄挑眉,“什么话?” “他说......” 卯日妖王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根本不存在的语气。 “若是不想让白蛟一族绝种,就老实待在西域这泥坑里玩泥巴,若是敢踏入大唐半步,他便亲自来妖庭抽了那条老泥鳅的龙筋!” 轰——!!! 话音未落。 恐怖的妖气瞬间爆发。 “放肆——!!!” 蛟戾双目赤红,仰天咆哮。 “区区人族,竟敢辱我族尊严?!” 蛟玄皱起眉头,仔仔细细盯着卯日妖王。 似乎想看出其心虚的表情。 不知为何。 总觉得这头公鸡在撒谎...... 蛟戾懒得再看这只没卵蛋的公鸡一眼。 他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既然那丫头这么厉害,本王倒要亲自去会会她。” 蛟玄无奈叹了口气,只能跟上。 罢了。 若是凶手真是个小丫头。 他们二妖,一妖拖延,一妖斩首。 足够了。 “告辞。” 两道身影,来得快,去得也快。 眨眼间便消失在大殿。 待到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 卯日妖王脸上的惶恐和委屈瞬间消失不见。 他重新躺回王座。 “蠢货。” 他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 “最好是都死在那儿......” ... 翌日。 镇魔司大牢。 往日里吆五喝六的狱卒们。 此刻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大声喘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 里面的动静终于渐渐停歇。 嘎吱——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 众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只见黑暗中。 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走出。 姜月初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用一方洁白的丝帕,擦拭着修长手指上沾染的血迹。 丝帕很快被染红。 “都处理干净了。” “是!” 镇魔卫们连忙应诺,冲进去收拾残局。 魏合站在一旁,看着少女那张绝美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五百多人啊...... 就这么一个个亲手砍了? 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魏合心中暗叹。 看来这位长公主殿下,当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先前便不是在斩妖,就是在斩妖的路上。 如今对于这种勾结妖魔的败类。 也必须要亲手处决方能解恨。 姜月初自然不知道魏合所想。 微微眯眼,默默打开面板。 【道行:六千九百二十三年】 这就是勤俭持家的好处啊。 虽说这些和尚大多没什么修为,单个人提供的道行少得可怜。 但架不住量大管饱。 五百多颗人头,再加上之前剩下的。 硬生生给她凑出了近七千年的道行! 足够将白蛟再推演一波,甚至还能富余不少。 姜月初心情大好。 正欲迈步离开。 忽然。 一阵急促的震动,从怀中传来。 姜月初脚步一顿。 伸手探入怀中,摸出罗盘。 正是顾长歌给她的寻妖盘。 虽然有些废物。 但也一直没扔。 倒不是因为怀旧。 纯粹是觉得,既然算是有点用处,丢了怪可惜的。 留着当个警示也好。 姜月初眉梢微挑。 这震动的频率...... 显然不是寻常小妖过境。 百里之内。 有大货。 她收起寻妖盘,眼中闪过一丝红芒。 “魏将军。” 正沉浸在自我脑补中的魏合一愣,连忙上前。 “卑职在。” “我出去一趟。” 魏合下意识问道:“大人要去何处?可是有什么急事?需不需要卑职调派人手......” 姜月初摆了摆手。 “不必。” 若是带着大队人马,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况且。 能让寻妖盘有这般反应的妖魔。 寻常镇魔卫去了也是送菜。 “去把云驳牵来。” 魏合见状,也不敢多问。 片刻后。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被牵至门前。 姜月初翻身上马。 红氅一卷。 “我去去就回,司里的事,你看着办便是。” 说罢。 双腿一夹马腹。 “驾——!” 云驳长嘶一声,四蹄生云。 化作一道白色流光,瞬间冲出了凉州城。 ... 凉州府外,五十里。 黄土岗子村。 这里地处偏僻。 几株枯死的胡杨树扭曲着枝干。 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 村口。 几个孩童正趴在井口边。 手里拿着根芦苇杆子,试图去够着里面的什么。 “捞着没?” “没呢,这井太深了,够不着。” “那你再往下一点。” 一个稍大点的孩子直起身子,脸上满是泥垢,吸了吸鼻涕。 “俺爹说,让俺平日里当心些,千万不能让俺家绝后了。” “绝后?” 旁边的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懵懂。 “绝后是啥意思?” “就是俺死了呗。” 小丫头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 就在这时。 呼—— 一阵腥风卷过。 几个孩子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两道身影贴着地面疾驰而来。 上一瞬还在数里之外。 眨眼间便已到了村口。 “这就是陇右?” 蛟戾漠然开口,目光扫过几个瑟瑟发抖的孩童,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果然是贫瘠之地,连这血食都看着这般干瘪,没什么嚼头。” 蛟玄淡淡一笑。 “莫要挑剔,咱们一路疾驰,腹中空空,先垫垫肚子便是。” “也是。” 蛟戾舔了舔嘴唇。 露出一口森白的獠牙。 第236章 独战双种莲妖王 村口的孩童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连哭都忘了。 唯有那个稍大点的孩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拉过身边的小丫头,哆哆嗦嗦地往后退。 “快......快跑!” “跑?” 蛟戾狞笑一声。 “在本王面前,你们这些两脚羊,还想跑?” 他缓缓抬起手。 一股恐怖的吸力,瞬间爆发。 那几个孩童只觉得身子一轻。 竟是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朝着对方飞去。 “娘!救命啊!” 哭喊声瞬间响彻村口。 村子里的村民听到动静,纷纷拿着锄头镰刀冲了出来。 可看到两道身影。 以及这诡异的手段。 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他们又不是傻子。 这般凭空摄人的手段,哪里是凡人能做到的? 有的直接扔了手里的锄头,跪在地上疯狂磕头。 有的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几个孩童的身子在半空中乱蹬。 眼看着就要落入魔掌。 忽然。 二妖眉头齐齐一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村道尽头。 几个孩童重重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哭。 大一点的孩子顾不得身上的剧痛,连滚带爬地将几个弟弟妹妹护在身后。 村民们也察觉到了异样。 这俩妖魔为何停手? 莫非...... 他们顺着二妖的目光,朝路口看去。 满心以为会看到大队的人马。 却只有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一个女子。 而在女子的身后。 蜿蜒的官道显得如此死寂。 风沙漫卷,枯草低伏。 他们伸长了脖子,等了许久。 都没有看到别的身影出现。 蛟玄手中折扇轻摇,上下打量着眼前这道孤身前来的身影。 如此年轻的少女,却又出现在这里...... “是你,杀了蛟姁?”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笃定无比。 闻言。 姜月初漠然看着对方。 “白蛟一族?”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 却已经让彼此认清了身份。 不用多言。 也无需多言。 铮——!!! 寒月森然出鞘。 没有任何废话。 红氅翻飞。 姜月初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残影,提刀便冲了上去。 蛟戾眼中闪过一丝暴怒。 区区一个人族丫头,见了两尊妖王,不跪地求饶也就罢了。 竟还敢主动出刀? “找死——!!!” 蛟戾怒吼一声。 人形瞬间崩解。 原本阴鸷的面容扭曲拉长,森白的鳞片刺破皮肤,疯长而出。 不过眨眼间。 一条足有数十丈长的白色蛟龙,横亘于地。 身躯如蜿蜒山岭,遮蔽了这并不明媚的天光。 与此同时。 一旁的蛟玄亦是叹了口气,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合拢。 身形一晃,同样化作一条体型稍小的白蛟。 只是比起蛟戾那身充满暴虐气息的鳞甲,他的鳞片更为细腻,泛着幽幽蓝光。 两条种莲境的蛟龙妖王。 此时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威压。 方圆之内,飞鸟坠地,走兽匍匐。 几个本就吓傻了的孩童,更是浑身僵硬。 “吼——!!!” 两尊种莲妖王联手,便是种莲圆满的人族武者,也要暂避锋芒。 轰——!!! 狂暴的气浪以撞击点为中心,疯狂向四周席卷。 枯草被连根拔起,碎石如子弹般激射。 几个孩童吓得尖叫一声,本能地闭上眼睛,死死抱在一起。 然而。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只有一阵猎猎风声,在耳畔呼啸。 他们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只见漫天烟尘之中。 一道并不算高大的身影,挡在他们身前。 红氅如血,在狂风中疯狂翻涌。 姜月初单手持刀,刀锋之上,白色的庚金刀罡吞吐不定。 面对那从天而降的庞大蛟首。 她面无表情。 只是手腕一翻。 飒—— 一道璀璨至极的刀光,逆流而上! 刀光如匹练,狠狠斩在蛟戾那坚硬如铁的鳞甲之上。 蛟戾吃痛,发出一声怒吼,那庞大的头颅竟是被这股巨大的力道,硬生生逼退了数丈! 就在此时。 侧翼的蛟玄已然杀到。 姜月初连头都未回。 左手握拳。 《化龙经》运转,气血如汞浆奔涌。 更有妖魔天赋加持,万钧之力汇聚一点。 轰——!!! 一拳轰出。 空气炸裂,肉眼可见的波纹荡漾开来。 “嗷——” 蛟玄惨叫一声,侧飞而出,在大地上梨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烟尘散去。 姜月初收回拳头,甩了甩手腕。 并未追击。 只是微微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那些早已看呆了的孩童。 清冷的声音,透过风沙传来。 “还不走?等着被吃么?” 几个孩童这才如梦初醒。 那大孩子猛地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 “快!快跑!” 他拉起弟弟妹妹,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道红色的背影。 在此刻漫天的妖气之中。 显得如此单薄。 却又如此...... 令人安心。 ... 凉州都司。 魏合眉头紧锁,有些烦躁地将笔扔在一旁。 不知为何。 自从姜月初离开,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 呼啸着卷过屋檐。 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报——!!!” 紧接着。 一名镇魔校尉,冲进了屋内。 “魏将军!大事不好!” 魏合心中咯噔一下,几步跨上前。 “发生什么事了?” “城......城外......” 校尉大口喘着粗气,连忙道:“有黄字营的弟兄来报,凉州府五十里外,有妖气...疑似,有成丹之上的大妖出没......” “而且......而且......不止一股......” 魏合只觉得脑海中一阵轰鸣,身子竟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两头成丹之上的大妖...... 哪怕是点墨。 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对付的。 这一刻。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安,在这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难怪,这丫头会孤身一人离开。 以这丫头如今的修为。 怕是早就察觉到了大妖的气息。 可她...... 魏合只觉得眼眶一阵发酸。 她不带人,不是因为托大。 而是因为她清楚。 面对两头成丹以上的大妖。 整个陇右都司,除了她自己。 其他人去了,都不过是去送死。 一句去去就回。 便是她给。 陇右的交代。 ----------------- 十更奉上。 群里的小伙伴应该知道。 小作者从昨天下午六点开始码字,码到现在。 本想再多更一些。 实在是燃尽了。 抱歉...醒来之后看看,能不能爬起来再码几章...... 求求为爱发电、催更OvO 第237章 荒山老道 不知名荒山。 破败道观。 瓦片残破,墙皮剥落。 “师父——!” 一声稚嫩的哀嚎,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道童,正灰头土脸地蹲在灶台前。 手里拿着半截烧火棍,委屈巴巴地看着躺在摇椅上的老道士。 “没米了!” “真的没米了!” “昨儿个您非要喝酒,把买米的钱都换了那二两猫尿,今儿咱们吃什么? 听到道童的抱怨。 老道士咂了咂嘴,抹去胡须上的酒渍。 “嚷嚷什么?” “肚子饿,那是你心不静,静下来,自然就不饿了。” 小道童气得腮帮子鼓鼓的:“那您别偷吃我藏的烤红薯啊!” “昨晚我明明藏在神像后面的,今早起来就剩个皮了!” 老道士老脸一红。 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睛:“修道之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我还以为那是祖师爷显灵......” 小道童翻了个白眼。 “反正我是饿不动了,您要是再不想办法,徒儿明儿个就下山去了,听说山下那刘寡妇家在招长工......” “嘿!你个小兔崽子!” 正欲跳起来给这逆徒一点教训。 忽然。 老道士的动作一顿,原本浑浊慵懒的老眼,在这一瞬间,变得深邃如渊。 他缓缓转过头。 目光穿过破败的院墙,穿过层层云海。 “怎么了?” 小道童被师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师父......您别吓我,我不去了还不成嘛......” 老道士没有理会,喃喃自语:“好重的妖气......” 上次那只小鸡仔来,被他一番敲打,应当是知道厉害了。 本以为妖庭会消停一阵子。 谁曾想。 这才多久。 竟然变本加厉,直接派了两头种莲境妖王入关? 这是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还是觉得...... 这大唐无人,真就任由它们来去自如? “师父......” 小道童壮着胆子,拽了拽老道士的衣角。 老道士回过神。 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徒弟,原本严肃的面容,忽然展颜一笑。 伸手在小道童那光溜溜的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 “好好在观里看着,为师去去就回。” 小道童愣愣地看着老道士。 “师父,您要去哪?” “下山。” 老道士背负双手,一步踏出。 原本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竟是变得伟岸如山。 “有些不开眼的东西,不在西域里趴着,非要跑到大唐的地界上来撒野。” “既然来了。” “那就都别回去了。” 话音落下。 咻——! 一道青色长虹,瞬间拔地而起。 撕裂漫天云海。 朝着凉州方向,疾驰而去。 ... 风沙渐歇。 蛟玄庞大的身躯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止住颓势。 晃了晃硕大的头颅,幽白的鳞片上,隐隐有一处凹陷。 “难怪蛟姁会折在你手里......这般年纪,竟是步入种莲,又有这般力道,这般体魄,便是放在我妖族之中,也称得上是妖孽了......” 姜月初并未搭话。 只是默默调息,寒月刀身之上,真气游曳不定。 相比于太湖那头种莲妖王。 眼下的两头蛟龙,无论是实力,还是血脉,都要比前者强盛不少。 不过。 既然来了。 那便只有死人,或是死妖。 蛟戾狞笑一声,身形微弓。 方才不过是试探罢了,并未动用全力。 眼下摸清了这丫头的路数...... “吼——!!!” 轰——! 地面炸裂。 蛟戾身形暴起。 与其他白蛟善于控水不同,它多年蹉跎,只专注于肉身的打磨。 同境之内,若是只论肉身强横,它还没遇到过几个对手。 数十丈长的龙躯搅动风云,携带着万钧之势,自半空俯冲而下。 姜月初脚下微错。 身形突兀地横移。 嗤—— 利爪擦着红氅掠过,几缕红絮飘散。 蛟戾变招极快。 一击不中,腰身一拧,布满白鳞的粗壮长尾,已然如铁鞭横扫而来。 黑衫身影并未继续躲闪,手中寒月翻转,刀罡吞吐。 《白虎庚金刀》! 刀锋上撩,直斩龙尾。 当——!!!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姜月初手臂微微发麻。 蛟戾亦是痛呼一声,龙尾之上,几片鳞片翻卷,渗出丝丝血迹。 “动手!” 蛟戾怒吼。 早已蓄势待发的蛟玄,口中吐出龙珠。 璀璨的白芒骤然亮起。 “去。” 轻叱一声。 周遭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 数百道几米长的水箭,凭空浮现。 咻咻咻——!!! 漫天水箭,铺天盖地,朝着姜月初攒射而去。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 手中长刀归鞘。 双手猛地向下一按。 嗡——!!! 脚下大地轰鸣。 两堵厚重的土墙,拔地而起,将她护在中央。 噗噗噗—— 水箭没入土墙,泥沙飞溅。 却始终无法穿透。 这一幕。 让蛟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丫头不仅肉身强横,刀法凌厉,竟还能操控土行? 莫不是... 其灵印,与土石有关? 还未等它想明白。 蛟戾已经按捺不住,怒吼一声。 身形狠狠砸在土墙之上。 “破!” 轰隆—— 土墙崩碎,烟尘四起。 然而。 烟尘之中,已无少女身影。 “不好!” 蛟玄猛地抬头。 只见少女不知何时,身形已然到达自己头顶。 半空之中,红氅猎猎。 身若游龙,倒悬而下。 手中寒月长刀,刀芒暴涨至三丈有余。 “斩!” 清冷喝声,响彻荒野。 蛟玄脸色骤变。 它可不像蛟戾那般,专注于肉身的修行。 若是被这一刀斩实了,怕不是要被劈开脑壳。 蛟玄身形急退,口中喷出一股寒气,试图阻挡刀势。 寒气触及刀芒,瞬间被绞碎。 千钧一发之际。 蛟戾长尾卷住蛟玄腰身,猛地向后一扯。 刺啦—— 刀光落下。 虽未斩中要害,却在蛟玄胸口划出一道伤口。 鲜血如泼墨般喷洒。 “啊——!!!” 蛟戾看着受伤的兄弟,双目赤红,彻底暴怒。 庞大的龙躯如同一座倾塌的山峦,裹挟着漫天腥风与碎石,朝着那抹红影轰然碾下。 面对这般恐怖威势。 姜月初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呛啷—— 寒月长刀,归鞘。 第238章 以暴制暴 二妖脸上同时闪过错愕。 这是... 放弃抵抗? 然而。 下一瞬。 源自血脉深处的威压,自那渺小的身躯之中,轰然爆发。 姜月初微微仰头,原本清澈的黑眸,骤然收缩,化作两道妖异至极的竖瞳。 咔嚓。 两声轻响。 光洁饱满的额头之上,皮肉破开。 两根晶莹剔透,宛如玉石雕琢般的龙角,缓缓探出峥嵘。 “这是......” 真龙之相! 蛟玄瞳孔猛缩,还没等它惊呼出声。 二者已然狠狠撞在一起。 下一瞬。 气浪炸开。 “给我......” 姜月初红唇轻启,五指骤然发力,深深扣入龙鳞之中。 万钧之力—— 黑山熊君的天赋神通,叠加此刻化龙后的恐怖肉身。 这一刻。 完全爆发! “跪下!!!” 轰——!!! 姜月初脊椎大龙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 右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长达数十丈的妖躯,竟是被她单手抡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 呼—— 巨大的阴影掠过头顶。 紧接着。 轰隆隆——!!! 蛟戾被狠狠掼入地面。 大地如波浪般起伏,烟尘冲天而起。 原本平整的荒野,硬生生被砸出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坑。 坑底。 蛟戾庞大的身躯痛苦地蜷缩着,身上白鳞破碎大半,渗出殷红的龙血。 明明自己是专修肉身的种莲妖王,如今,竟是不敌一个小小人族...... 究竟是什么怪物...... 还没等它缓过神来。 呼—— 头顶风声呼啸。 蛟戾下意识抬头。 少女从天而降,借着下坠之势,一只脚狠狠踏在蛟戾那硕大的头颅之上。 咚——!!! 刚刚抬起的头颅,再次被狠狠踩进泥土之中。 碎石飞溅,半个脑袋都陷了进去。 妖魔间的厮杀,向来没有人族般那么多花里胡哨。 除了天赋神通。 拼的便是那一口气,那一身肉,一股狠劲! 强便是强。 弱便是弱。 而此刻,在这片荒凉之地。 眼前的这位少女,终于让这位不可一世的种莲妖王,知道什么叫做凶悍。 “吼......放肆......” 蛟戾怒吼,长尾横扫,试图将背上的蝼蚁驱赶下去。 然而。 姜月初看也不看,左手猛地向后一探。 指尖刺破鳞片,抓住龙尾。 咔嚓—— 长尾竟是被生生折断。 “嗷——!!!” 凄厉的惨叫声,让一旁正欲扑上来的蛟玄动作一僵。 它看着那骑在自家兄弟头上,宛如魔神般的少女。 眼中终于浮现出了恐惧。 “愣着干什么?!” 蛟戾一边喷血,一边疯狂挣扎怒吼:“帮我!!!” 蛟玄回过神,咬了咬牙。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作为白蛟同族。 哪怕不敌。 亦是不可能抛下同伴独自离去。 张口一吐。 森森寒潮席卷向前。 与此同时,它身形游走,双爪探出,直取少女背后。 感受到身后的寒意。 姜月初甚至未曾回头,身形以后仰之势,右腿如神龙摆尾,裹挟着炸裂的音爆,倒踢而出! 砰——!!! 巨大的力道顺着下颚贯穿而入。 修长的颈骨,竟是被这一记鞭腿,硬生生踢成了九十度的折角! “呜......” 蛟玄双目暴突,身躯不受控制地向侧边倒去。 还未等它落地。 眼前红影一闪。 姜月初的身影已然凭空消失。 下一瞬。 狂风呼啸。 蛟玄绝望地抬起眼珠,只见那红氅少女,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它头顶正上方。 她身形舒展,如满弓紧绷。 右臂高高抬起。 屈肘下砸! 轰——!!! 大地再次震颤。 蛟玄的身躯重重砸在深坑之中。 两头不可一世的种莲妖王。 此刻如两条死狗般,挤在同一个泥坑里。 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呼—— 一道身影撕裂烟尘,轰然坠落。 少女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怜悯。 俯身。 握拳。 左手按住蛟玄还在抽搐的龙头,右手握紧。 砰! 砰! 砰! 拳风如雨,势如奔雷。 每一拳落下,都伴随着白鳞炸裂纷飞。 不知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拳落下。 深坑之中,早已看不出蛟龙原本的面目。 只有两团模糊的红白之物,混杂着碎骨与泥土,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呼—— 姜月初缓缓直起身子,吐出一口浊气。 原本白皙修长的双手,此刻已染满了猩红与脑浆。 眼中的竖瞳缓缓散去,恢复了原本的清澈与漆黑。 额角之上。 那两根晶莹剔透的龙角,亦是缓缓缩回体内,光洁如初。 姜月初伸手,扯过大氅的一角,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动作优雅,神情淡漠。 随着两头大妖生机断绝。 【击杀种莲境白蛟,获得道行九千八百四十七年】 【击杀种莲初境白蛟,获得道行七千六百五十二年】 姜月初眉梢微挑。 不愧是种莲大妖。 这身价,当真是丰厚得令人咋舌。 先前屠了整个宝刹寺,加上那一众首座方丈,也不过才凑了不过七八千年道行。 如今仅仅是两头妖物,便一口气贡献了近一万八千年的道行! 这般奖励,可谓是一夜暴富。 原本还困恼的家底,瞬间充盈起来。 有了这笔巨款。 莫说是将白蛟推演至天成,哪怕是那头黑蛟,似乎也可以提上了日程......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那股想要仰天长笑的冲动。 只是。 当她的目光从那丰厚的奖励上移开,落在那两团早已看不出原型的烂肉上时。 眉心,却是微微皱起。 方才那一战...... 若是换作平日,她出刀向来是只求杀敌,力求简洁高效。 能一刀封喉,便绝不会多出一拳。 可刚才。 在开启《化龙经》,化作半龙之躯的那一刻。 那种想要撕碎一切,碾压一切的破坏欲...... 甚至享受到指尖刺破鳞片,听到骨裂声时的快意。 姜月初抬起手,看着即使擦拭干净,仿佛依然残留着温热腥气的手掌。 《化龙经》确实霸道。 不仅让她的肉身强度暴涨数倍,但这副作用,也同样不可小觑。 若是长期沉溺于这种快感之中,会不会终有一日,被吞噬了理智? 姜月初沉默片刻。 摇了摇头。 罢了。 力量本身并无对错,端看握在谁的手里。 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谈什么斩妖除魔,登临巅峰? 念及此。 姜月初不再纠结。 心念一动。 丹田气海之中,那株青翠欲滴的道莲,轻轻摇曳。 《万妖吞天》! 嗡——!!! 一股无形的吸力,自她掌心爆发。 深坑之中,两头妖尸之上,有点点莹白光点飘散而出。 随着光点不断汇入。 原本紧闭的莲花花苞,此刻竟是微微颤动,似乎有一瓣莲叶,正欲舒展。 第239章 你丫的一人暴走两种莲? 丹田气海之中。 茎叶舒展,贪婪地吞噬着涌入的精华。 随着最后一缕精气被掠夺殆尽。 原本只有浅浅一汪的真元,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只见那莲茎顶端,原本紧紧闭合的花苞,此刻竟是缓缓松动。 第一片莲瓣,颤巍巍地舒展开来。 青翠欲滴,道韵流转。 紧接着。 咔嚓。 又是一声轻响。 第二片莲瓣,紧随其后,向着两侧绽放。 花开两瓣! 寻常武者,在种莲境想要开出一瓣,往往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工夫。 可如今。 仅仅是吞噬了两头妖王,便让她连跨两个小境界。 “果然...还是得靠努力与汗水啊.......” 姜月初神色平静地感慨了一句。 心念微动,又查看了一番自身状态。 有些遗憾。 这一次,并未触发那极低概率的掠夺效果。 不过姜月初倒也并不失望。 毕竟《万妖吞天》的掠夺概率本就感人。 做人,不能太贪。 正当她准备起身,收拾这满地狼藉之时。 阵阵马蹄声传来。 姜月初 缓缓直起身子,循声望去。 只见凉州方向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迅速蔓延。 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那是数千匹快马,正在全速狂奔。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伏在马背上,面色凝重。 正是魏合。 而在他身后。 是凉州都司,四营倾巢而出。 甚至还有不少身上缠着绷带的伤员。 可面对这种莲境的大妖,这些人来了,又能如何? 不过是多送几条人命罢了。 这道理姜月初都懂。 在镇魔司混迹了大半辈子的魏合,更懂。 可他还是来了。 带着整个凉州都司的家底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这片必死之地。 只因镇魔司内,从来就没有让主将独自一人去赴死的道理。 又如能将一道之安危,全托付一个少女身上?! 随着距离拉近。 魏合猛地拔出腰刀,嘶声怒吼。 身后数千镇魔卫齐声咆哮,杀气冲霄。 然而。 当他们冲过最后一道土坡,看清眼前的景象时。 希律律—— 魏合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手中的长刀更是差点滑落。 只见前方。 原本平整的荒野,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坑,赫然入目。 而在那巨坑之中。 两头体型庞大,曾经不可一世的蛟龙妖王。 此刻如两条死蛇般,软塌塌地瘫在泥泞之中,早已没了声息。 狰狞的龙头被打得稀烂,白色的鳞片混杂着血肉,铺满了坑底。 而在那尸山血海之上。 一道红氅身影,静静伫立。 少女除了脸色微红,小脸上沾染了些许血迹。 全身上下,竟是连衣角都未曾破损半分。 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你们来的正好,这两具尸体,头上的皮肉虽烂了,但其余都还算完整,莫要浪费了,带回去吧。” “......” 闻言。 魏合无措地挥了挥手中的长刀。 哪怕此刻两头妖王已死。 但其尸首之上,散发的威压,无不在告诉他,这两头大妖,生前的境界...... “这......这可是种莲境啊......” 魏合喃喃自语。 他都已经做好了全军覆没,拼死也要护送她突围的准备。 可结果呢? 你丫的一个人,吊打两头种莲妖王? “魏将军?” 清冷的声音传来。 魏合浑身一激灵,如梦初醒。 “在!卑职在!” “愣着干什么?” “是是是!” 魏合慌忙指挥:“快!指挥使发话!你们听不到吗?!” ... 云海翻涌间,一道青衣身影负手而立。 其实早在魏合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之前,他便到了。 老道士嘴角抽搐,捻断了下巴上好不容易留长的几根胡须。 与妖魔打了一辈子交道,他自然是认得眼下两头妖王的名号。 其中,蛟戾在妖庭也算是凶名赫赫,肉身之强横,同境难逢对手。 哪怕是自己观山之境,也不敢以肉身与之硬碰...... “无量那个天尊......” 可结果,竟是被这丫头按在地上暴锤....... 十七岁的种莲......还是这般蛮不讲理的种莲...... 这就是李家的种? 这就是大唐的气运? 此时。 下方的魏合等人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搬运那两具庞大的尸首。 欢呼声顺着风声传到了天上。 老道士看了一眼那个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少女。 原本紧皱的眉头,却是渐渐舒展开来。 他转过身,背对着凉州方向。 大袖一挥。 “罢了。” “有这般妖孽坐镇,这陇右的一亩三分地,往后怕是不用贫道操心了。” 话音落下。 青衣老道一步跨出。 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 凉州府。 地面开始震颤。 街面上的百姓慌了神。 原本熙熙攘攘的长街,瞬间空了一大半。 只有那些胆子大的,或是腿脚慢的老人,缩在那门板后面,透过缝隙,战战兢兢地往那长街尽头张望。 这一看。 却是愣住了。 “是镇魔司的大人们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躲在屋里的百姓们这才稍稍安了心,胆子也大了些,纷纷推开窗户,或是探出半个脑袋。 一人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咱记得,方才那会才听见出城的动静,说是城外出了不得了的大妖,这才过了多久,咋就撤回来了?” “莫不是......没打过?” 有人神色惊恐。 “若是连镇魔司都吃了败仗,那咱们凉州岂不是要完了?” “呸呸呸!乌鸦嘴!” “若是败了,哪还能走得这般整齐?” 正说着。 队伍的前锋已然驶入长街。 百姓们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在那整齐的马蹄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奇怪的摩擦声。 所有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越过前方的骑兵,看向队伍的后方。 下一瞬。 整条长街瞬间无人敢言语。 只见队伍中段。 数百匹赤瞳驹,分列两旁。 每一匹马身上,都套着铁索。 战马嘶鸣,口吐白沫,四蹄死死抓着地面,奋力向前拖拽。 而在那数百根铁索的尽头。 两条长达数十丈的巨物。 虽头颅已碎,但残躯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凶戾之气。 森寒的鳞片刮过青石路面,火星四溅。 所过之处。 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 通完宵脑子昏沉沉的。 实在顶不住了... 今日三更,抱歉。 每日求支持,我什么都会做的....... 第240章 蜃楼息 两条种莲境妖王的尸首,就这么大喇喇地拖进了凉州都司。 这一路上的视觉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般庞然大物。 一个个既是害怕,又是兴奋。 仿佛过年般跟在屁股后头,指指点点。 更有那胆大的,试图趁着镇魔卫不注意,想去捡掉落在地上的龙鳞。 结果自然是被一通好打。 待到那两具小山般的尸首被推进特制的冰窖,封上玄铁大门,魏合这才长舒一口气。 都司大堂内。 魏合看着那位正没事人一样,坐在首座上喝茶的少女,忍不住苦笑。 “大人,这两具妖王尸首......咱们怎么处理?” 姜月初放下茶盏,疑惑道:“怎么处理?不是都拖回来了么?以前怎么处理,现在便怎么处理呗。” 魏合嘴角一抽。 话虽如此。 可那是种莲境的妖王啊! 莫说是那坚硬如铁的龙鳞。 便是那龙皮,哪怕死了,也不是凡铁能割得开的。 魏合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 “大人,这两头妖物虽然死了,但余威犹在,咱们凉州都司的人......怕是有心无力。” “而且......” 魏合顿了顿,神色有些尴尬。 “这般贵重的材料,若是处理不好,那就是暴殄天物。” “放眼整个大唐,除了长安总司那边,怕是没人能料理得了这两具尸首。” “但咱们这凉州......距离长安,何止千里。” 魏合没把话说透,但意思很明显。 妖物尸体对人族来说是宝,对妖族亦是如此。 陇右都司现在虽说稍微缓过点气来。 可谁知道会不会引来什么大妖的觊觎? 真要有大妖闻风来截道。 放眼整个陇右都司。 除了那位能把这两头畜生当泥鳅捏的指挥使大人。 谁有这个本事,能把这东西安安稳稳地护送到长安? 可让堂堂一州指挥使,当今的长公主殿下,去干这种押镖的活计? 借他魏合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开这个口。 姜月初摇了摇头:“既然咱们处理不了,那你这就修书一封,把这里的情况说清楚,让他们派人来。” 闻言。 魏合点头道:“卑职这就去写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 姜月初并未在都司正堂久留,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如今的她的小院,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 她嘴上说是懒得挪窝,只让魏合派人洒扫一下。 可对方哪敢真的只是洒扫? 她如今乃是陇右都司指挥使,更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昭月长公主。 让堂堂公主,住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小院? 除非他魏合不想混了。 墙角的杂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株耐寒的冬梅,给这肃杀的冬景添了几分生气。 坑洼不平的石板路,被重新铺上了青石,平整光滑。 就连往日里她常坐的那方石桌,上面都铺了一层厚厚的锦缎垫子。 姜月初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走到屋门前。 还未进门,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 屋内,四个角落里,四盆银丝炭烧得正旺。 这种炭,无烟无味,乃是达官贵人才能用的贡品。 原本窗纸,换成了透光的明瓦。 光线透亮,风却是一丝也灌不进来。 桌案上,一壶热茶正煨在红泥小炉上,冒着袅袅热气。 硬邦邦的木板床,铺上了厚厚的丝绒锦被,触手温软。 姜月初解下大氅,随手扔在架子上。 将那双沾了些许泥星的靴子一脚蹬开。 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整个人顺势便往那柔软的锦被里一倒。 虽说平日也不在意外物的享受。 可刚打完一场大仗,谁又能拒绝一张暖和舒适的床榻? “舒坦。” 少女将脸深深埋进锦被里,发出一声极为舒坦的长叹。 又在床上滚了几圈,身上的玄色衣物蹭得有些凌乱。 原本一丝不苟的高束马尾也散落下来几缕,搭在因为闷在被子里而泛着红晕的小脸上。 片刻后。 才唤出面板。 【宿主:姜月初】 【境界:种莲初境】 【道行:两万四千四百二十二年】 看着那一串长长的数字,姜月初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 两万四千多年! 从来没有这般暴富过。 这要是放在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姜月初坐直了身子,盘起双腿。 两只手撑着下巴,目光在面板上流连。 如今白蛟一脉的蛟姁已经提升到了【染朱】层次,更是开启了《化龙经》这等逆天功法。 虽然只是残卷,但威力已然恐怖如斯。 若是能再进一步...... “灌注。” 心念微动。 面板之上的数字,如同决堤的江河,开始疯狂倾泻。 绘卷之上。 原本有些呆滞的竖瞳,此刻陡然亮起两点幽光。 画卷震颤,金光流转。 【消耗五千四百二十一年道行,白蛟蛟姁进度已达点睛】 【成功将白蛟蛟姁提升至点睛,获得妖物馈赠】 【神通·控水·蜃楼息:以自身气机为引,强行将敌人拖入蜃楼水界,界内与世隔绝,无法逃脱,无法干涉,唯有一方身死,方可破界而出】 “......” 姜月初皱起眉头。 细细感悟着脑海中多出来的信息。 强制单挑,不死不休。 这神通看似没有直接的杀伤力,但在实战中,却是极其恐怖的杀招。 试想,若是被多位敌人围攻,完全可以拆分成多个1V1...... 而且。 也彻底杜绝了对方打不过就跑的结果。 姜月初轻笑一声,甚是满意。 这神通,倒是很合她的胃口。 看了一眼剩余的道行。 一万九千多年。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索性一鼓作气,将其推至顶峰! “继续!” 姜月初眼中精光暴涨,心中默念。 轰——!!! 近万年的修为,在这一刻,尽数燃烧。 【消耗九千二百年道行,白蛟蛟姁进度已达天成】 【成功将白蛟蛟姁提升至天成,解锁灵印、天妖演武】 【《化龙经》(残·一)(圆满)进阶为——《化龙经》(残·一)(无上)】 心念一动。 身后虚空扭曲。 一条通体雪白,散发着恐怖威压的白蛟虚影,缓缓浮现。 第241章 白蛟灵印 经过这么久的摸索。 对于这百妖谱的妙用。 姜月初早已烂熟于心。 不同的妖魔,化作灵印之后,效果可谓是天差地别。 媲如虎山神,加持之下,刀法强度更上一层。 黑山熊君增幅力道,青面狼君增幅速度。 还有猪妖......则是增加防御。 而前些日子刚刚升上去的白猿公,则是增幅搬山填海的威势。 “那么......你呢?” 姜月初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 缓缓抬手,五指微张。 此处乃是凉州,地处西北苦寒之地,气候干燥。 在不发动《化龙经》的情况下,御水神通几乎等于没有。 然而此刻。 丝丝缕缕的蓝色水流,如同凭空出现的丝线,缠绕在她指尖。 晶莹剔透,灵动异常。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体内真元,如开闸泄洪般涌入那白蛟灵印之中。 “起。” 清冷一字吐出。 轰——!!! 狭窄的屋内,骤然响起一阵惊涛拍岸之声! 原本细若游丝的水流,瞬间暴涨。 哗啦啦—— 滔天巨浪,凭空而现。 直接冲破了屋顶的束缚,悬停在小院的上空。 浪花翻涌,水汽弥漫。 连带着周围几条街的温度,都瞬间骤降。 这般海浪。 哪怕是发动《化龙经》,亦是不可能做到。 只要她真元不绝,这片汪洋便永不干涸。 若是全力施为,在发动《化龙经》的情况下,又唤出白蛟灵印...... 水淹凉州城,似乎也不是一句空话。 五指缓缓收拢。 水流倒卷,化作漫天晶莹的水雾,最终重新凝聚于她掌心。 “等等.......我好像闯祸了。” 姜月初忽然反应过来。 方才一时兴起,只顾着试演这白蛟神通的威力。 却是忘了收力。 原本遮风挡雨的屋顶,此刻已穿了个巨大的窟窿。 北风夹杂着几片枯叶,顺着窟窿欢快地灌了进来。 正当她思索着该如何收场之时。 地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 紧接着。 轰——!!! 院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姜大人!!!” 魏合手持横刀,须发皆张。 在他身后。 徐长风紧随其后,手中长剑寒光凛冽。 更有数十名披坚执锐的镇魔卫,如潮水般涌入狭小的院落。 “何方妖孽?!竟敢夜袭指挥使住所!” “......” ... 西域妖庭。 卯日妖王依旧半躺在那张王座上。 只是此刻,他怀里没了美人,手里也没了美酒。 他正盯着殿外那漆黑的夜色,眉头紧锁,右眼皮跳个不停。 “怪哉......” “那两个家伙去了也有四五日了吧?” “按理说,以那种莲境的脚程,哪怕是一路游山玩水,此刻也该到了凉州,不管成与不成,都该回来了。” 正嘀咕着。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连滚带爬的脚步声。 “大王!大王!不好了!” 一只鼠妖跌跌撞撞地冲进大殿,甚至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卯日妖王直起身子,连忙问道:“如何了?发生甚么事了?!” 鼠妖回忆起在凉州府的所见,浑身哆嗦:“白蛟一族的两位妖王......死了。” “瓦特?!” 鼠妖哪里敢抬头:“小的亲眼所见,就在凉州城外,两具妖尸,被镇魔司的人用铁索拖着,一路招摇过市,游街示众......” 闻言。 卯日妖王倒吸一口凉气。 鼠妖一族,最擅隐匿气息,打探消息。 既然它敢这么说,那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可是...... 凭什么? 虽然嘴上咒着两条长虫死在那边。 可眼下真发生了,反倒把他整不会了。 那老道士虽然是半步燃灯。 但毕竟寿元将近。 两头正值壮年的种莲妖王,真要跑,不可能一头也跑不掉! 除非...... 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除了那老道坐镇陇右,大唐还有其他高手! “好险......”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什么仪态不仪态了。 “我就说嘛,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能斩杀成丹白蛟,背后怎么可能没人?” “得亏本王跑得快......” “若是当初本王脑子一热,真的动了手......” 想到蛟戾和蛟玄的下场。 卯日妖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行!” “这里不能待了!” “那两个蠢货死了,白蛟一族肯定会发疯,到时候要是查起来......” “还有那大唐那边,万一杀得兴起,顺手来边界遛个弯......” 卯日妖王越想越怕。 他猛地从地上窜起来,一脚踢开那只还在磕头的鼠妖。 “传令下去!” 鼠妖被踹了个跟头,也不敢喊疼,连忙爬起来跪好,竖起两只尖耳朵。 “大......大王有何吩咐?” “可是要点齐兵马,杀向凉州,为两位妖王报仇雪恨?” “报你大爷的仇!” 卯日妖王没忍住,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脚力道不轻,直接把那鼠妖踹得滚出去好几丈远。 “你个蠢货!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不成?” 他背着手,在殿内焦躁地踱步,华丽的翎羽大氅随着他的动作乱颤。 “如今两条长虫死了,白蛟一族那帮老不死的肯定要发疯,到时候若是倾巢而出......” “咱们待在这西域边陲,那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鼠妖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道:“大......大王,咱们这是要......逃跑?” 卯日妖王眉毛一竖,故作镇静道:“本王离家四千载,岁月悠悠,甚是想念族中父老。” “金鸡岭的日出,梧桐树下的清风......” 说到动情处,他甚至还挤出了两滴泪。 “本王决定了!” “即刻启程,率领部众,回族中探亲!” “这一去......怕是要住上一段时日了。” 鼠妖嘴角抽搐。 这就是活了六千年的大妖吗? 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当真是让鼠辈都自愧不如。 不过它也不敢多言,连忙磕头:“大王英明!大王仁孝感天动地!小的这就去传令!” 第242章 小积雷山。 西域,妖庭深处。 万妖殿。 暗红色的妖气在大殿上空盘旋,经久不散。 大殿中央,正跪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虽化作人形,但额头依旧保留着两根枯败的龙角。 “陛下!” “大唐欺人太甚!先是杀我族天骄蛟姁,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将蛟戾与蛟玄两位妖王当众斩杀!” “这哪里是杀我白蛟一族的妖王?这分明是在打陛下您的脸面,是在挑衅我整个妖庭的威严啊!” 大殿两侧。 伫立着数十尊气息恐怖的身影。 此刻。 这些在外界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大妖,皆是垂首敛目。 两尊种莲境妖王,放在哪个族群都是伤筋动骨的大事。 “陛下!” 见上方久久没有动静,蛟魔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 “老臣恳请陛下下旨!准许老臣点齐族中兵马,杀入凉州!” “老臣要将那凶手碎尸万段,生啖其肉!为我死去的族人报仇雪恨!” “若是陛下不允,老臣今日......便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说罢。 它作势欲冲。 就在这时。 “咳......咳咳......” 王座之上,身影缓缓动了动。 他看起来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 简单的长袍,并未有什么繁复的纹饰。 这位统御西域万妖的无上存在。 看起来,竟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族书生。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越来越剧烈。 他缓缓向身旁探出手。 “啊......” 一名在一旁侍奉的人族侍女,甚至来不及求饶,便被摄入掌中。 下一刻。 鲜血飞溅。 染红了苍白的嘴唇,也溅落在长袍之上。 大殿之下。 无论是叫嚣着要报仇的蛟魔,还是那些冷眼旁观的大妖。 此时此刻。 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十六年前那一战,妖皇确实重伤未愈。 但这并不代表,谁都能在他面前放肆。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在大殿内回荡了许久。 直到最后一截残肢被吞入腹中。 苍白的脸色,才稍稍红润了几分。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慢条斯理地舔去嘴角的血迹。 “呼......稍安勿躁......” “蛟魔啊,你若真要撞死了,以后谁来替孤分忧?” 下方的老蛟龙浑身一颤。 “老臣不敢......” “只是...那人族若不杀之,我白蛟一族,还有何面目立足于这西域妖庭?!” 妖皇并未答话,只是漠然地看着下方。 “......” 陛下这是......不允? 也是。 如今人族势大,那大唐更是如日中天,十六年前那一战,陛下伤了根基,至今未愈。 为了区区两个死去的妖王,去招惹那庞然大物,确实不智。 可是...... 白蛟一族,本就是蛟龙五脉最弱的一支。 如今族中精锐尽丧,若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日后在莫说在妖庭,怕是在整个妖界,都要沦为万妖的笑柄。 甚至连族中那些原本依附的小族,怕是也要生出二心。 “陛下!” 蛟魔猛地抬起头:“老臣知晓陛下顾虑!但老臣此去,并非是以妖庭的名义,而是以我白蛟一族私人的恩怨!无论成败,绝不牵连妖庭分毫!” 见上方依旧无动于衷。 蛟魔一咬牙,心一横。 “若是陛下恩准......” “老臣愿献上寒玉优昙!” 此言一出。 大殿两侧原本在那装聋作哑的一众大妖,齐齐变色。 寒玉优昙? 这可是传闻乃是万年玄冰之精,汇聚极寒之地的地脉灵气,历经数千载方能成型。 此物对于疗伤,有着夺天地造化之奇效! 尤其是对于神魂受损,根基动摇的伤势...... 王座之上。 妖皇也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垂下眼帘,看着台下那匍匐的老蛟。 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哦?” “你这是何意?” “孤乃万妖之主,岂会贪图臣子的宝物?” 蛟魔身子一颤:“陛下息怒!” “此乃老臣一片孝心,只盼陛下龙体安康,早日重振我妖族雄风!” “寒玉优昙虽珍贵,但比起陛下的千秋大业,不过是沧海一粟!” “还请陛下......笑纳!” 良久。 “唉......” 一声轻叹,在大殿内回荡。 “罢了。” “既然你有此孝心,孤若是再推辞,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寒玉优昙,孤收下了。” “至于你想去大唐复仇之事......” “我倒是个法子......” 蛟魔大喜过望,刚要谢恩。 却听那妖皇慢悠悠地说道:“你不必求孤,也无须让族中儿郎去送死,你只需......” “去一趟小积雷山。” 小积雷山? 蛟魔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妖皇并未理会它的错愕,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去告诉那位小王爷,他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本事通天,想坐孤的妖皇之位么?” “既然如此,孤便给他一个机会,只要他能去凉州,杀了此人,这妖皇之位的位子......” “孤,让给他又如何?” “什么?!” 众人惊呼出声:“陛下......这......这如何使得?!” 它虽然想杀人,但也知道,那小积雷山上的,是个什么样存在。 妖皇似乎看穿了它的心思。 “怎么?你不愿意?” 蛟魔浑身一颤:“老臣......不敢!” “既如此,那便去吧。” 妖皇挥了挥手,重新靠回王座,闭上了双眼。 ... 小积雷山。 单看山势,便是险峻非凡,恶气森森。 怪石嶙峋如虎豹,老藤缠绕似龙蛇。 寒鸦噪晚风,野鬼啼荒冢。 除了那有些道行的妖魔,无人敢渡这般绝地。 洞门紧闭,只有两扇在此守门的红毛小妖,正倚着石壁打盹。 忽地一阵妖风卷过。 蛟魔落在洞府之前。 它整了整衣冠,换上了一副恭谨神色。 “劳烦通报一声。” 蛟魔拱了拱手:“西域白蛟一族,蛟魔求见小圣王。” 看门的小妖揉了揉惺忪睡眼。 一见是这老家伙,也不惊慌,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原来是蛟老太爷。” “等着吧,我家大王正在练功,谁也不见。” 若是放在往日,以蛟魔的辈分,哪里受得这般鸟气。 可今日。 它只能赔着笑脸,从袖中摸出两颗散发着氤氲灵气的夜明珠,不动声色地塞到小妖手中。 “事关重大,还请行个方便。” 小妖掂了掂手中的珠子,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模样。 “也罢,既是老太爷来了,小的这就去通报......” 第243章 乾坤妖王 小妖得了两颗夜明珠,喜得抓耳挠腮。 领着蛟魔便往洞府深处走去。 这小积雷山,外头看着恶气森森,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穿过几道蜿蜒的石廊,眼前豁然开朗。 并非寻常妖洞那般阴暗潮湿,反倒是金碧辉煌,瑞气千条。 正当中,一座在那金丝楠木雕就的宝座之上。 端坐着一道身影。 这人并未化作全形,保留着几分妖相。 金睛凸暴,钢喙弯钩。 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甲。 正是这小积雷山的主人。 乾坤妖王。 传闻乃是那上古神兽金翅大鹏雕的嫡系血脉。 生来便是种莲之境,肉身强横无匹,更兼有极速,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厮生性桀骜不驯,自视甚高。 仗着自家老祖宗的威名,在这西域妖庭之中,向来是听调不听宣。 平日里。 作威作福,甚至好几次,竟是直接打上了万妖殿,指着妖皇的鼻子骂娘。 扬言这妖皇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按理说。 以妖皇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早该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孽畜给生吞了。 奈何。 这厮背景实在太硬。 那金翅大鹏雕虽已避世多年,但余威尚在。 即便是妖皇,也要给那老东西几分薄面。 既然杀不得,又管不了。 便也只能由着他在这小积雷山占山为王,逍遥快活。 听见动静。 乾坤妖王眼皮微抬。 “哟,这不是蛟老太爷么?” “今日怎么有空,屈尊降贵到我这来了?” “莫不是海里待腻了,想来我这小积雷山换换口味?” 蛟魔心中暗恨。 这扁毛畜生,当真是好生无礼。 但面上却是不显,只是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 “小圣王折煞老朽了。” “老朽此番前来,是奉了陛下口谕。” “陛下?” 乾坤妖王嗤笑一声。 “那病秧子还能传什么口谕?” “莫不是快死了,想让本王去给他送终?” 蛟魔眼角狂跳。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怕是整个妖庭,也就这位爷敢随口乱说。 “小圣王慎言。” 蛟魔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神色肃然。 “陛下说了。” “白蛟一族两尊妖王,折在了大唐凉州。” 乾坤妖王闻言,不仅没怒,反倒是哈哈大笑。 “死得好!死得好!” “我就说你们那几条长虫,平日里除了会在水里扑腾,还有什么本事?” “也就是仗着水泽便利,真遇上硬茬子,那就是给人送菜的命!” 蛟魔脸色铁青,强压下心头火气。 “小圣王教训的是。” “但我族妖王死不足惜,可那人族狂徒,杀完之后,更是放言......” 蛟魔顿了顿,偷偷觑了一眼对方的脸色。 “放言什么?” “放言说......妖庭无妖,尽是土鸡瓦狗。” “便是那小积雷山的小圣王去了,也不过是拔了毛的野鸡,炖汤都嫌肉酸。” 轰——!!! 狂风大作。 “放肆——!!!” 乾坤妖王猛地站起身,双目之中金光暴涨,身后双翼猛地张开,遮天蔽日。 “区区两脚羊,安敢辱我?!” 蛟魔见火候已到,连忙抛出最后的诱饵。 “陛下还说......” “他如今龙体欠安,恐难长久。” “若是小圣王能去凉州,斩了那狂徒,扬我妖庭国威。” “这万妖之主的位置......他便退位让贤,拱手相送!” “......” 空气一时安静。 乾坤妖王缓缓收敛了狂态,眯起眼睛。 他虽狂悖,却不是没脑子的蠢货。 自然知道对方刚才是为了激他。 故而陪对方演个戏,想看看对方想干什么。 这十六年来,妖皇虽然重伤不出,可这妖庭上下,哪一处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今,竟舍得拿出这等条件? “蛟老太爷。” 乾坤妖王身子微微前倾:“你莫不是在拿本王寻开心?” “那病秧子把妖皇之位看得比命还重,岂会这般好心,拱手让人?” 明明自己高对方一个大境界。 可面对这般随意的姿态,蛟魔竟生出几丝恐慌之感。 “小圣王明鉴!” “老朽哪怕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来欺瞒小圣王!” “陛下......确是大限将至。” 蛟魔咬了咬牙,继续道:“陛下曾言,放眼这西域妖庭,万千妖众,皆是碌碌无为之辈。” “唯有小圣王您,血脉高贵,神通广大,有那吞天噬地之能。” “这妖皇之位,除了您,还有谁坐得稳?” 乾坤妖王听着这番恭维,虽知其中水分颇多,但心里却也不免有些受用。 他重新靠回宝座,暗自盘算。 这老泥鳅的话,信三分即可。 那病秧子多半是想借刀杀人。 那大唐凉州的人族丫头,既然能连斩两尊种莲妖王,定然有些门道。 甚至背后可能站着大唐的高手。 但...... 乾坤妖王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名正言顺的妖皇大位啊。 若是能坐上那个位置,便能号令西域万妖...... 再者说了。 他乃是金翅大鹏雕后裔,身负极速,双翅一展便是九万里。 就算那是个陷阱。 就算那丫头背后站着燃灯境的老怪物。 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 这天下,还没人能留得住一心想跑的金翅大鹏! 风险是有。 但这收益......足以让他搏上一把。 念及此处。 乾坤妖王猛地站起身。 哗啦—— 一身黄金锁子甲瑞气千条,金光万道。 “好!” “既然那病秧子有这般诚意,本王若是再推辞,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蛟魔大喜过望:“小圣王英明!小圣王神威!” 乾坤妖王大袖一挥,意气风发。 “小的们!” “在!” 洞府外,数百名奇形怪状的小妖齐声应诺,声势震天。 “去!” “将本王的方天画杆戟抬来!” “再备上一桌好酒好菜!” 乾坤妖王目光望向东方,眼中杀意闪过。 “待本王去那凉州城走上一遭,回来正好......” “庆祝本王坐上那妖皇之位!” 第244章 故人前来 光阴迅速。 不觉过了数日。 自从斩了两条孽龙。 凉州城的百姓,除了闲暇之余,偶尔议论此事。 倒也风平浪静。 这一日。 姜月初正于堂中端坐,忽见魏合急匆匆撞进门来,面带喜色。 “大人,京城来人了!” 姜月初闻言,微微挑眉。 这大唐朝廷的反应,倒是不慢。 想必两颗种莲境的妖尸,足以让总司重视。 “是何人?” 魏合挠了挠头,神色古怪:“说是...与大人您相识.....” 姜月初一愣。 熟人? 难不成是顾长歌? 可不是姜月初看不起了。 左右不过一个成丹境。 如何能护送? 况且,陇右都司又不是没有成丹。 何必从总司求人。 “走,去瞧瞧。” 凉州都司,大门洞开。 只见那长街尽头,两骑绝尘而来。 当先一人,身如玉树,气宇轩昂,生得好一副皮囊。 而在他身侧,还跟着一匹赤瞳驹。 马上那女子,身着淡粉罗裙,面若桃花,双眼水汪。 正紧紧盯着身旁男子的侧脸,仿佛是世间最稀罕的宝贝。 姜月初定睛一瞧。 乐了。 这不是游大人吗? 没想到。 总司为了这两具龙尸,竟是将这尊金袍巡察使给派来了。 “吁——” 马蹄扬起。 游无疆勒住缰绳。 一张俊脸,依旧板得死死的。 尤其是看到门口那乌泱泱的一群人,还有站在最中间,似笑非笑看着他的姜月初。 游无疆的嘴角,微微抽搐。 怎么这般大的阵仗...... 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 “姜......姜大人。” 游无疆拱了拱手,眼神有些飘忽,尽量不与姜月初对视。 “别来无恙。” 姜月初微微颔首。 随后目光落在他身后那刚刚跳下马背,正揉着屁股的少女身上。 “纪姑娘,许久不见。” “姜......姜大人好。” 姜月初侧身让开道路。 “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请进吧。” ... 正堂之内。 茶香袅袅。 游无疆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 魏合站在一旁,看着这位传说中大唐年轻一辈第二人,暗暗称奇。 二十五岁的种莲? 确实厉害。 若是放在半年前,魏合怕是要纳头便拜,惊为天人。 可如今嘛...... 魏合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那端坐主位,正慢条斯理吹着茶沫的自家大人身上。 少女一身玄黑常服,青丝如瀑,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 未施粉黛,却胜过人间无数颜色。 最要紧的是。 她才十七岁。 亦是种莲境! 二十五岁与十七岁。 这中间差的可不仅仅是八年的光阴。 那是云泥之别! 你总司底蕴深厚,天材地宝无数,名师大能如云。 堆出个二十五岁的种莲,虽说不易,却也并非绝无可能。 可俺这陇右都司是个什么地界? 鸟不拉屎,妖魔横行,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就在这穷山恶水之地。 愣是让他慧眼识珠,从那茫茫人海中,把这块璞玉给发掘出来了! 是谁? 是谁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凡? 是谁力排众议,给她机会? 若是没有他这双火眼金睛,这等绝世妖孽,指不定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蒙尘呢! 想到这。 心里那个舒坦。 从头顶爽到了脚后跟。 哪怕面对这位金袍巡察使,他也不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魏合在这边心里戏唱得锣鼓喧天。 那边,游无疆却是被姜月初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虽性子孤傲,不善言辞,却也并非不知好歹。 方才,他已经看过两头种莲大妖的尸首。 心中的震撼,至今未消。 “姜大人。” 游无疆放下茶盏,终于打破了沉默。 “此次总司命我前来,一是为运回那两具大妖尸首,二则是......” “临行前,陛下托我带句话给你......” 闻言,姜月初抬起眼皮。 “哦?” 游无疆清了清嗓子。 向来孤傲冷峻的脸上,竟是浮现出几分难为情的神色。 他看了看左右。 魏合是个识趣的,当即就要告退。 “无妨。” 姜月初抬手止住,“魏将军知晓我的身份,不必避讳。” 游无疆见状,也不再矫情。 只是深吸一口气,学着那位的语气,缓缓道来。 “陛下说:朕这几日,食不甘味,寝难安席。” “眼瞅着年关将至,长安城里张灯结彩,可朕这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那丫头离家数月,也不知在外头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有没有被人欺负......” “若是除夕夜,宫里那张团圆桌上少了一人,这年夜饭......朕是一口也吃不下的。” “告诉那丫头,若是还认朕这个兄长,便赶在腊月二十三之前,回京过个小年。” “若是回不来......” 游无疆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 “朕便亲自去陇右接她。” 姜月初揉了揉眉心。 有些头疼。 也是。 失散多年,好不容易寻回了唯一的亲妹妹。 还没等他在掌心里捂热乎,自己拍拍屁股溜出了京城。 对方身为一国之君,能把姿态放得这般低,甚至不惜用这种近乎撒泼耍赖的法子来求她回去。 可见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确实不低。 自己似乎...理应该回去陪他过个年。 念及此。 姜月初不再犹豫。 “我知道了。” 游无疆听罢,长身而起:“既然陛下口谕带到,公事已了,那我也就不便多留。” “那两具龙尸干系重大,若是久留此地,恐生变故。” “我与纪师妹这便启程,即刻押送尸首回京复命。” 这就走? 一旁的魏合愣住了。 这屁股还没挨着凳子,连口热茶都没喝完就要走? 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他陇右都司不懂待客之道? “游大人且慢!” “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这若是连口热饭都没吃便走了,让我等这脸往哪搁?” “况且如今已是日薄西山,这凉州城外风沙大,夜路难行。” “大人不如在城中歇息一晚,让我陇右都司略备薄酒,为您和纪姑娘接风洗尘?” “额......” 游无疆身形一僵。 刚才还抬着准备告辞的手,此刻悬在半空,放也不是,举也不是。 拒绝吧,显得不近人情。 答应吧...... 他又实在不想跟这帮陌生人推杯换盏。 “这......” 第245章 身处陇右,皆是长安 正当他搜肠刮肚,想着该用什么理由脱身时。 衣袖忽然被人猛地拽了一下。 “师兄——!” 一直乖巧站在他身后的纪疏雨,此刻却是眼睛发亮。 “咱们一路赶得急,我的腿都快磨破了......” 游无疆迟疑道:“这......师妹,公事要紧......” 就在他为难之际。 姜月初亦是开口:“魏将军说得在理。” 她虽然性子清冷,不喜俗务。 但做人做事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且不说上次回京,自己坑了这老实人一把。 光是这次。 人家千里迢迢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又带来了皇兄的口谕。 若是连顿饭都不管就让人家滚蛋。 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这......” 游无疆皱起眉头。 若是强行走了,不仅师妹要闹,还得罪了这位大唐长公主。 更是显得他游某人小家子气,不懂人情世故。 “罢了。” 游无疆长叹一声。 他反手拍了拍师妹的手背,示意她松开。 随后拱手一礼,语气无奈。 “既是盛情难却,那便......” “叨扰了。” ... 入夜。 都司后院的花厅之内,已是灯火通明。 虽说是略备薄酒。 但魏合这老江湖,哪能真拿些粗茶淡饭来糊弄京城来的贵客? 早已命伙房宰了两只肥羊,又去城中福运楼。 叫了一桌上好的席面。 炙羊肉滋滋冒油,撒着孜然胡椒,香气扑鼻。 几坛陈年的美酒,泥封一拍,酒香四溢。 姜月初换下了一身玄黑公服,着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更显清冷出尘。 她端坐主位。 游无疆与纪疏雨分坐左侧。 魏合则是十分识趣地坐在了末席。 只是看着右侧那个空荡荡的位置。 姜月初微微挑眉。 “魏将军,还有一位?” 魏合一拍脑门,连忙起身告罪。 “瞧我这记性!” “徐长风还在处理公事,我这就让人去请!” “徐长风?” 游无疆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可是......左骁卫大将军徐敬业家的那位公子?” 魏合有些惊讶:“游大人也认得?” 游无疆放下酒盏,神色有些复杂。 “京城也就那么大,徐家乃是将门世家,徐长风之名,我亦是有所耳闻。” “听说他当年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自请调离京城,来了这苦寒之地。” 正说着。 门帘挑起。 一阵寒风卷入厅内。 来人身着玄黑常服,身姿挺拔,面容虽俊美,却总是绷着。 徐长风大步入内,目光扫过厅中众人,最后落在姜月初身上。 抱拳行礼。 “卑职来迟,请大人恕罪。” 姜月初摆了摆手。 “无妨,入座吧。” 徐长风也不扭捏,谢过之后,便在那右侧空位上坐下。 目光与对面的游无疆撞在一处。 两人皆是京中人氏,徐长风自然也听说过游无疆的名号。 此刻在这千里之外的凉州相见。 徐长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游无疆俊脸一绷,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迟迟不敢开口。 一个是个冷面煞星,平日里惜字如金。 一个是个社恐木头,半天崩不出个屁来。 若是任由这两人大眼瞪小眼,这顿饭怕是要吃得比上坟还沉重。 好在。 还有个魏合。 见气氛有些凝滞,连忙起身斟酒。 “来来来!” “今日难得诸位齐聚一堂,也是咱们的缘分!” “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说罢。 一仰脖,将杯中烈酒饮尽。 席间的气氛总算是活络了些。 纪疏雨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也不顾什么淑女形象,正抓着一只羊腿啃得满嘴流油。 一边吃,还一边含糊不清地夸赞。 “唔......好次!” “师兄你尝尝,这羊肉比京城里的香多了!” 游无疆看着自家师妹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眼角微抽。 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四周。 却见姜月初正慢条斯理地夹着菜,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而那徐长风,也是自顾自地饮酒,目不斜视。 游无疆这才松了口气,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原本拘谨的气氛,也随着酒气的升腾而渐渐消散。 姜月初放下筷子,目光扫过在座的四人。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微微上扬。 魏合正喝得兴起,见状不由一愣。 “大人因何发笑?” 姜月初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有趣......” “咱们这一桌子人,兜兜转转,好像全是京城里出来的,如今却都聚在陇右道......” 众人面面相觑,仔细一琢磨。 还真是这么回事。 一个是当朝长公主,一个是将门世子。 游无疆乃是金袍巡察使,更是大唐年轻一辈第二人物。 至于纪疏雨...能是游无疆的师妹,自然出身不低...... 再加上魏公的儿子,魏合。 若是放在京城。 这几位聚在一起,那便是顶级的权贵圈子。 可如今。 齐齐聚在这边陲之地。 游无疆愣了半晌。 忽然举起酒杯,竟是极其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姜大人所言极是。” “人生何处不相逢。” 徐长风亦是举杯。 纪疏雨咽下嘴里的肉,也慌忙举起手里的酒。 “干。” 杯盏相撞。 几颗来自京城的心。 在此时此地。 竟是有了几分莫名的契合。 窗外风沙,依旧。 屋内。 却是酒暖,人安。 ... 妖庭与陇右边境处。 狂风卷沙,冷月如钩。 两道流光,一金一白,正如流星赶月,撕裂了漫天云海,直奔东方而去。 金光在前,势如破竹,双翼鼓荡间,便有那风雷滚滚之声,震得下方群山万壑都在瑟瑟发抖。 白光在后,虽显费力,却也勉强跟得上那金光的遁速。 前方那金光之中,传来一声嗤笑。 “你这把老骨头,不好好在西域等着,非要跟上来作甚?” 后方。 蛟魔化作人形,苍老的面皮微微抽搐。 “小圣王说笑了。” “小圣王神威盖世,乃是我西域妖庭万年难遇的天骄,那人族虽有些手段,但在您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插标卖首罢了。” “只是......” 蛟魔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了几分。 “这陇右地界明面上,还有一位半步燃灯的老道,在那荒山野观之中清修......” 第246章 大妖来袭! 乾坤妖王闻言,却是冷笑一声。 “半步燃灯?” “便是真燃了灯又如何?” “本王身负大鹏血脉,扶摇直上九万里,这天下之大,就没有本王去不得的地方,更没有本王杀不了的人!” 蛟魔连忙拱手:“小圣王神勇,老朽自然是信得过的。” “只是那老道毕竟有些道行,若是他出手阻拦,恐会坏了小圣王的大事。” “故而老朽这才厚着脸皮跟来,虽然本事低微,但这一身老骨头,好歹也能替小圣王挡上一挡,拖住那老道片刻。” “届时......” 蛟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小圣王尽管施展手段,斩杀那人族便是!” 乾坤妖王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呵。” “罢了,既然你想看戏,那就跟着吧。” 说罢。 双翅一振。 速度竟是再快了三分。 蛟魔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赔笑瞬间消失不见。 他活了数千年,这眼睫毛都是空的。 哪里会看不出那位陛下的心思? 不仅他看的出来,那乾坤妖王自然也能看的出来。 若是妖皇赢了。 不仅除了一个心腹大患,还能借机让金翅大鹏雕一脉与大唐结下死仇。 可对于白蛟一族而言,却不是一个好消息...... 妖皇陛下如今这般态度,摆明了是不愿,甚至是不敢真正与大唐全面开战。 仅仅凭着白蛟一族的力量,他这观山之境,最多与那老道打个平手,其余白蛟族人,如何能杀的了那人族? 可是...... 蛟魔握紧了拳头。 若是妖皇输了呢? 难不成,真的要将妖庭之主的位置,拱手相让? 亲口所言之事,若是不愿允诺...... 这小圣王便有理由,直接唤来族中长辈,强取妖庭之主的位置,哪怕妖皇背后的仙门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以这小圣王的性子,真坐上那妖皇之位。 整个西域妖庭,怕是要彻底乱了。 对于白蛟一族而言。 同样不是一个好消息...... 草。 心中越想越是烦闷。 怎么想报个仇,这么难呢? “唉......” 一声长叹,消散在风中。 蛟魔咬了咬牙,身形化作一道白虹,朝着那金光消失的方向,拼命追了上去。 左右对于白蛟一族而言,都不是个好消息。 那么...... 他宁愿选择后者。 ... 残席将尽。 对于游无疆而言。 这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行径。 确是少有的放纵。 一旁的纪疏雨早已撑得动弹不得,靠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地打着饱嗝。 眼看差不多了。 姜月初微微一笑:“既然尽兴了,那便撤了吧,明日二位还要赶路,早些歇息。” 众人皆是有修为傍身。 这点酒水,也就是图个气氛。 真要说醉,那是万万不能的。 魏合闻言,连忙起身,招呼着下人进来收拾残局。 徐长风亦是起身,正欲抱拳告退。 忽然。 姜月初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 那一双原本慵懒的眸子,此刻猛地抬起。 与此同时。 游无疆也是看向窗外。 “那是......” 话音未落。 轰——!!! 一声爆鸣,在凉州城上空炸响。 “出去看看!” 姜月初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残影,率先冲出房屋。 游无疆、徐长风、魏合等人紧随其后。 刚一冲到院中。 众人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瞳孔骤缩。 只见原本漆黑如墨的夜空,此刻竟是被染成了一片金黄。 一道璀璨至极的金色流光,如陨星坠地,撕裂了漫天云层。 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凉州城正中央,狠狠砸落。 “不好!” 魏合失声惊呼。 轰隆——!!! 大地猛地一跳。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以落点为中心,疯狂向四周席卷。 烟尘冲天而起,高达数十丈。 惨叫声,哭喊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 瞬间从城中传来。 姜月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脚尖一点,跃上屋顶。 放眼望去。 只见凉州城中央。 方圆十余丈的地面,已然彻底塌陷。 原本密集的民居,此刻化作了一片废墟。 而在那废墟的正中央。 一杆长达数丈,通体赤金,雕龙画凤的大戟,深深插入大地。 戟身之上,金光流转,嗡鸣不止。 “又是大妖?!” 魏合面色一白。 虽然这种想法有些该死。 可怎么感觉...... 自从姜月初回来之后,这大妖三天两头就能遇到...... 呼—— 狂风骤起,卷散了漫天烟尘。 只见那九天之上,云层翻涌。 一道身影,缓缓降下。 那人并未完全化作人形,生得一副凶神恶煞之相。 身穿金甲亮堂堂,头戴金冠光映日。 眼如金铃突暴,喙似钢钩弯曲。 背生双翅,展开足有数丈,遮天蔽日。 那身影悬停在半空,居高临下,俯瞰着脚下这座在瑟瑟发抖的城池。 眼神之中,满是漠然。 在无数百姓惊骇的目光中。 身影缓缓伸手。 嗡—— 插在地上的方天画杆戟倒飞而回,落入他掌中。 轰! 空气炸裂。 一道肉眼可见的真空波纹荡漾开来。 乾坤妖王目光扫过全城,声音如滚滚惊雷:“谁杀的白蛟一族?” “冤有头,债有主,本王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之后,若是那人还不出来......” 乾坤妖王狞笑一声,手中大戟猛地向下一顿。 咚! 虚空震颤。 “本王便屠了这凉州城,又有何妨?!” ... 早在金光初现,刚靠近凉州府地界之时。 就已经惊动了荒山破观中的老道。 一步踏碎云头,身化青虹,意欲半道截杀。 “孽畜!休得猖狂!” 一声厉喝,如滚滚天雷,震得云海翻涌。 那乾坤妖王正驾着金光,风驰电掣而来。 听得喝声,却是不躲不闪。 只在那云端之上,发出一声桀骜长笑,完全不理会。 金光陡然大盛,双翼一振,竟是再次提速。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咻—— 只见金光一闪,竟是硬生生从老道手中穿了过去。 甚至那激荡的气流,还将老道士的道袍吹得猎猎作响。 老道面色一沉。 好快的速度! 眼见那金光直直朝凉州府掠去,甚至已经砸落在城中。 老道心中大急。 若是任由这等凶魔在城中肆虐,那一城百姓,焉有命在? “哪里走!” 老道须发皆张,再顾不得其他。 便要追入城中,先护住那一方百姓。 忽地。 一道森寒白虹,裹挟着漫天腥风,直取老道面门。 老道不得不止住身形,大袖一挥。 袖里乾坤! 一股柔劲卷出,将那白虹生生震碎。 漫天水汽散去。 只见一道苍老人影,负手立于云端,正好挡在了凉州城的方向。 那人一身长袍,额生枯角,面容阴鸷。 “游尘子道长...好久不见。” “我家妖皇陛下,可是念你许久了......” 第247章 妖二代的豪横 “......” 游尘子双目微眯,眼中杀机毕露。 “是你这老泥鳅?” “让开!” “否则贫道今日便抽了你的龙筋,扒了你的龙皮!” 蛟魔叹了口气,却是一步也不肯退。 “道长何必如此动怒?” “那小圣王不过是去城里替我白蛟一族讨个公道,若是那人族丫头肯乖乖受死,这满城百姓自然无虞。” “若是道长非要插手......” 蛟魔眼中寒芒一闪,周身妖气如海潮般涌动。 “那老朽这一把老骨头,今日便只好陪道长,在这云端之上,好好过上两招了!” 闻言。 游尘子心头一沉。 这老泥鳅虽然本事不如他,但毕竟也是实打实的观山境。 若是被它拖住一时三刻...... 下方的凉州城,怕是早已化作人间炼狱。 游尘子深吸一口气,周身青气缭绕,隐隐有一盏古朴青灯,在灵台之上若隐若现。 “既然你想死。” “那贫道......便成全你!” ... 凉州城内,废墟之上。 烟尘漫卷,哀嚎遍野。 那乾坤妖王悬于半空,手中方天画杆戟遥指下方。 金甲熠熠,正如那下凡的天神。 只是那眼中,却无半点慈悲,尽是暴虐。 “还有半柱香。” 都司后院之中。 魏合早已拔刀出鞘,却因那恐怖的威压,手臂微微颤抖。 “该死......种莲妖王......” 他愈发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先是两头种莲白蛟妖王。 如今,眼下又是出现一尊。 自己不过一个成丹境...... 真的能为陇右安危分忧么? 徐长风亦是面色惨白,紧握长剑。 唯有游无疆,面色虽凝重,却还算镇定。 下一秒。 周身真气涌动,背后隐隐浮现出一剑影,便要出面。 忽地。 一只白皙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游无疆一怔,回头看去。 只见姜月初神色淡然,轻轻摇了摇头。 “他是来找我的。” 游无疆皱眉:“姜大人,此妖乃是金翅大鹏雕血脉,非同小可,你虽步入种莲......” “无妨。” 话音落下。 身上的月白常服,已经换作玄衣黑纹。 金色的凶手置于右肩。 红氅一卷,扣入兽口。 “魏合。” “卑职在!” “召集镇魔司的弟兄,安置好百姓。” “大人......” 没等他话说出口。 轰! 少女的身影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冲天而起。 铮—— 刀鸣如龙吟。 寒光乍现。 没有任何征兆。 再出现时。 已在那乾坤妖王头顶三尺之处。 双手持刀,力劈华山! 《白虎庚金刀》! 璀璨的刀罡长达数十丈,裹挟着斩断一切的锋芒,轰然落下。 “好胆!” 乾坤妖王没想到对方竟敢主动出手,且速度这般快。 不过他虽然惊讶,却不慌乱。 手中方天画杆戟横举过头顶。 当——!!! 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下方无数百姓捂耳惨叫。 火星四溅。 乾坤妖王只觉双臂一麻,身形竟是被这一刀,硬生生劈得下坠了三丈。 “有点力气!” 乾坤妖王眼中凶光暴涨。 不仅没怒,反倒是激起了凶性。 “不过......” “若是只有这点本事,今日你必死无疑!” 轰! 背后双翼猛地一振。 乾坤妖王身形化作一道金线,瞬间消失在姜月初的视野之中。 好快! 姜月初瞳孔微缩。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脑后恶风不善。 乾坤妖王不知何时已绕至她身后,手中大戟如毒龙出洞,直刺后心。 “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 姜月初并未回头。 只是背后红氅猛地鼓荡而起。 《化龙经》! 《混元一气功》! 加上秽土金身的天赋。 叮! 大戟刺在背上,竟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 虽然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但那恐怖的冲击力,依然将姜月初整个人轰飞出去。 如同一颗流星,狠狠砸向地面。 轰隆—— 大地再次震颤。 魏合等人面色煞白。 怎么可能? 姜月初是何等存在? 就在前些日子,还一人独自力战两大种莲妖王,毫发无损! 可如今。 仅仅是一个照面。 便落入了下风? 高天之上。 乾坤妖王双翅微震,带起狂风呼啸。 他并未急着追击,只是居高临下,金色的眸子里,尽是戏谑。 金翅大鹏雕一脉,本就以极速称雄于世。 哪怕姜月初肉身再强,力道再大。 打不到,便是一场空。 “就这点本事么?” 乾坤妖王嗤笑一声,手中大戟随手挽了个枪花。 “若是只有这点能耐,那今日,你的人头,本王便笑纳了。” 游无疆听得此言。 再也忍受不住。 身为大唐年轻一辈的翘楚,他自有他的傲骨。 岂能容忍这披毛戴角的畜生,在自家国土上如此猖狂? “师妹。” 游无疆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 “你也去避一避,无论发生何事......” “不可出来。” 纪疏雨小脸煞白,刚想伸手去拉自家师兄的衣袖。 却见游无疆已然爆冲而出。 轰——!!! 刹那间。 他身后虚空扭曲,一道淡淡的剑影浮现。 紧接着。 铮——!!! 背负的长剑出鞘。 惨白色的剑光,如同一条出水的游龙,围绕着他周身盘旋飞舞。 “去!” 游无疆双指并拢,遥遥一点。 昂——!!! 一声高亢的龙吟,响彻云霄。 剑身震颤,瞬间分化出万千剑影。 最终。 万剑归一。 化作一条长达数丈,晶莹剔透的银色玉龙狠狠噬咬而去。 乾坤妖王正欲俯冲而下。 忽觉身侧恶风不善。 余光一瞥,只见一道银光如电,瞬息便至。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乾坤妖王冷笑一声,手中长戟甚至未曾回防。 只是身躯微震,身上黄金锁子甲,骤然亮起万道金光。 当——!!! 银龙发出一声哀鸣。 瞬间崩碎,化作漫天银色光点。 光点汇聚,重新凝结成一柄古朴长剑。 只是剑身之上,光芒黯淡,仿佛受了重创。 咻—— 长剑倒飞而回,重重插在游无疆身前的地面上,入石三分,剑身颤鸣不已。 半空之中。 乾坤妖王缓缓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胸口之处,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但也仅仅是一道白痕罢了。 他伸出覆盖着金鳞的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处白痕。 叮。 清脆悦耳。 “呵......” “真当本王是那西域山沟里爬出来的土包子不成?” 乾坤妖王指了指身上的锁子甲,傲然道。 “本王乃金翅大鹏之后!” “生而神明,血脉高贵!” “家中长辈既放本王出来闯荡,又岂会让本王空着手出门?” “此乃我族宝具,采首山之铜,炼星辰之精,经我族中长辈以真火淬炼七七四十九载方成!” “莫说是你这小小种莲。” “便是那燃灯武圣来了,全力一击,也休想伤本王分毫!” 第248章 半步燃灯 燃灯一击......亦不能伤? 寻常种莲大妖,游无疆自认鲜有是他对手。 可在这等拥有上古血脉,且身怀重宝的妖二代面前。 竟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乾坤妖王很满意众人的反应。 “既知天高地厚,那便......” “上路吧!” 话音未落。 轰! 金光乍现。 乾坤妖王身形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 已出现在姜月初面前。 “死——!!!” 方天画杆戟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劈下。 然而。 预想中的惨状并未出现。 就像是那奔腾咆哮的江河,在这一瞬,被人硬生生截断了流头。 漫天烟尘之中。 戟刃竟是悬在少女头顶三寸之处。 再难寸进。 乾坤妖王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那戟刃之下。 修长的五指,扣住了月牙铲刃。 姜月初微微垂首,发丝遮住了大半面容。 只有那一袭红氅,在狂乱的气流中猎猎。 “你......” 乾坤妖王心中大骇。 他这一击,可是全力而发。 更是将体内的妖元灌注了大半。 怎么可能被对方如此接下? 乾坤妖王双臂发力,背后双翅更是疯狂扇动,卷起阵阵腥风。 可任凭他如何使力。 依旧是纹丝不动! 下方。 一直低垂着头颅的少女,忽然缓缓直起了身子。 红氅翻涌,如血海生波。 姜月初缓缓抬起眼帘。 只见那少女光洁如玉的额角之上。 两根晶莹剔透的龙角,早已探出峥嵘,闪烁着森寒幽光。 清澈漆黑的瞳仁化作竖瞳。 冷漠。 暴虐。 “终于......” “让我抓到你了。” 乾坤妖王浑身寒毛倒竖,竟是生出了弃戟而逃的念头。 “你这......” 孽障二字还未出口。 少女红唇轻启,声音缥缈,如从那九幽深海之中传来:“蜃楼息......” 嗡——!!! 方圆百丈之内,空气骤然湿润。 原本干燥的西北荒城,此刻竟像是被人凭空搬到了那东海之滨。 无数晶莹的水珠,自虚空中凝结而出。 水珠炸裂,化作漫天白雾。 雾气诡异至极,不似凡间烟火。 倒像是那传说中蜃龙吐出的幻气。 瞬间便将那一金一红两道身影,彻底吞没。 “咳咳......你这畜生,这是什么东西?!” 雾气之中,传来乾坤妖王惊恐的怒吼。 紧接着,便是入水的沉闷声响。 呼—— 一阵夜风吹过。 如梦幻泡影,随风而散。 游无疆连忙冲上前去,四下张望。 除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空荡荡一片。 手持大戟、不可一世的乾坤妖王。 红氅如血、力拔山兮的少女。 皆已...... 不知所踪。 ... 云端之上。 游尘子大袖飘摇,脚踏虚空。 浑浊的老眼中,此刻却似有两盏青灯摇曳,明明灭灭。 而在他对面。 蛟魔负手而立,额头两根枯败龙角散发着幽幽寒光。 两人对峙,气机牵引之下,方圆数十里的云海都停下了流动。 “贫道最后说一次。” “让开。” 闻言。 蛟魔皮笑肉不笑道:“若是平日,老朽自当退避三舍......可今日,事关我白蛟一族,这路......却是让不得。” 话音未落。 轰—— 两道气息猛然爆发。 武道修行,种莲圆满,灵台方开。 依附灵台,便可窥探天道冰山一角。 此谓之——观山。 观山之境,亦有阴阳之分。 无论是人族修士,亦或是妖魔异类,皆逃不过这阴阳二路。 阳山者,气血如龙,肉身成圣,力拔山兮气盖世,一拳一脚,皆有崩山断岳之威,修的是那肉身不朽,金刚不坏。 阴山者,神游太虚,术法通神,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一念之间,便可改天换地,修的是那元神出窍,法力无边。 蛟魔身为白蛟一族的老祖,活了数万载岁月,修的,正是那阴山一脉。 只见它大口一张。 呼—— 一股黑气喷薄而出。 那黑气迎风便涨,眨眼间便化作一片汪洋黑海,悬浮于九天之上。 黑海之中,浊浪排空,阴风怒号。 “道长。” 蛟魔立于黑海潮头,居高临下。 “老朽这万鬼噬魂海,乃是取西域极阴之地的黑水炼制而成。” “今日,便请道长品鉴一番!” 说罢。 它大袖一挥。 哗啦啦—— 黑海翻涌,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黑色巨掌,裹挟着万千恶鬼,朝着游尘子当头拍下。 游尘子看着那落下的巨掌,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 下一秒。 手中拂尘怒拂! 唰—— 三千银丝,骤然暴涨。 宛如三千条银色游龙,逆流而上。 瞬间洞穿了黑海。 直取后方的蛟魔。 “嗯?!” 蛟魔面色一变。 它知晓这老道厉害,却没想过,竟厉害到这般地步。 仅仅是一招,便破了它的术法。 “好个老牛鼻子!” 蛟魔怒喝一声。 也不再藏拙。 只见它身形一晃,显出半妖之相。 原本干枯的手掌,瞬间化作一只布满森白鳞片的龙爪。 寒光凛凛,锋锐无匹。 当当当—— 火星四溅。 拂尘银丝竟是被这一爪硬生生荡开。 蛟魔借势欺身而上。 妖魔比人族还有一个优势。 虽然它主修阴山术法,但毕竟是蛟龙之躯,肉身底子摆在那里。 近身搏杀,亦是不弱。 “死来!” 利爪如钩,直取游尘子咽喉。 游尘子脚踏七星,身形如风中柳絮,飘忽不定。 “若只有这点本事,今日怕是要把这身老骨头留在大唐了。” 蛟魔心中本就焦躁。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怎的那小圣王还没有动静? 听得此言,更是怒火中烧。 “狂妄!” 吼—— 一声龙吟,震彻云霄。 蛟魔身后,那片原本被打散的黑海,再次凝聚。 这一次。 黑海之中,缓缓升起一轮惨白的圆月。 “月坠!” 蛟魔双手结印,猛地向下一按。 那一轮惨白圆月,裹挟着整片黑海的威势,轰然坠落。 这一击。 已是拼命的手段。 它不求杀敌,只求拖住这老道一时三刻。 只要小圣王能杀了那人族,它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游尘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那两盏青灯骤然大亮。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 指尖之上,一点青芒亮起。 那青芒初时如豆,微不足道。 可转瞬之间。 便化作一轮青色大日,光耀九州。 第249章 我即是浪潮 凡境之后,便是闻弦。 闻弦而知雅意,便是初窥门径。 鸣骨震髓,便是脱胎换骨。 合道成丹,便是窥得登堂。 点墨画魂,便是有了神意。 种莲开花,便是道基已成。 观山望道,便是看见了路。 而在这观山之上...... 便是燃灯! 点燃心灯,照亮前路。 从此我不见天地,天地亦不见我。 唯有那一盏心灯,长明不灭。 游尘子虽只是半步燃灯。 但... 足以灭杀眼前这头观山老蛟! “破。” 一字吐出。 如言出法随。 那轮青色大日,迎着坠落的惨白圆月,缓缓升起。 轰——!!! 没有丝毫悬念。 在青色大日面前,那看似恐怖的圆月黑海,便如那泡沫一般,瞬间崩碎。 “噗——!!!” 蛟魔一口老血狂喷而出。 身上的灰袍早已炸裂,露出里面布满裂痕的身躯。 气息萎靡,狼狈不堪。 “你......” 蛟魔捂着胸口,眼中满是惊骇。 “你......你的心灯......燃了?!” 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半步燃灯,与真正的燃灯,虽只差半步。 但与观山,便是天堑! 方才那一击。 虽然还未完全脱离术法的范畴,但其中蕴含的意境...... 游尘子收回手指。 周身青气缭绕,宛如谪仙。 他并未乘胜追击,只是冷冷地看着蛟魔。 “贫道的心灯,虽未全亮。” “但要杀你,足够。” 蛟魔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凉州城的方向。 没有冲天的火光。 没有凄厉的惨叫。 甚至连那乾坤妖王的气息,都......消失了? “这......” 蛟魔瞳孔骤缩。 怎么可能?! 那可是金翅大鹏的血脉! 手持族中重宝,身负极速神通。 哪怕不敌,也断然不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除非...... 凉州城里,还有比这老道更恐怖的存在?! 想到这。 它哪里还敢停留?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道长手段高明,老朽甘拜下风!” “告辞!” 说罢。 它身形一晃,直接化作一条百丈白蛟。 也不管什么颜面不颜面了。 化作一道白色遁光,朝着西域方向疯狂逃窜。 速度之快,竟是比来时还要快上三分。 游尘子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 并未追赶。 他微微皱眉,转头望向凉州城的方向,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怪哉......” “怎会消失得这般干净?” ... 前一刻。 乾坤妖王还立于云端,金甲耀日,不可一世,视凉州城如掌中玩物。 下一刻。 天地倒悬,日月无光。 喧嚣的凉州城,不见了。 连那脚下的大坑与头顶的苍穹。 亦是在这一瞬,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这雾,非是凡间晨露之雾,亦非山林瘴气之雾。 乃是那海市蜃楼,虚实难辨,混混沌沌,不知上下,难分东西。 “是何妖法?!” 乾坤妖王心中大骇,眼眸乱颤,却看不穿这迷障分毫。 他猛地将手中方天画杆戟横在胸前,厉声喝道: “狗狗祟祟!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有种与本王来堂堂正正,决一死战!” 声音如滚雷,在这白雾之中炸响。 然而。 这声音却不曾传远,反倒是如同被这诡异的雾气吞噬了一般,只在周身三丈之内回荡。 甚至,还有回音传来。 那回音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耳边嘶吼,震得他耳膜生疼。 乾坤妖王慌了神。 他虽狂妄,却也并非全无见识。 这种手段...... 即便是那修习幻术的大妖,也未必能做得这般滴水不漏。 他再不犹豫,背后那对遮天蔽日的金翅,猛地张开。 狂风乍起。 乾坤妖王身形微蹲,双腿发力,正如那离弦之箭,欲要冲破这方天地。 “起——!!!” 一声暴喝。 金光乍现。 然而。 就在他刚刚振翅,身形才不过掠起数丈之时。 咚——!!! 一声闷响。 巨大的反震之力,将他硬生生弹了回来。 狼狈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虚幻的涟漪。 “怎么可能?!” 乾坤妖王顾不得疼痛,翻身而起,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不信邪,又换了个方向,再次振翅。 咚——!!! 又是重重的一撞。 这一次。 他终于看清了。 仅仅只有方圆十丈! 十丈之地! 对于凡人而言,或许宽敞。 可对于他这展翅便有数丈宽。 身负扶摇九万里极速的金翅大鹏后裔而言。 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 在这十丈之地,竟是连转身都显得局促。 “啊呀呀呀——!!!” 乾坤妖王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他挥舞着大戟,疯狂地劈砍着四周的虚空。 当当当当——!!! 屏障之上荡起层层水波纹,却始终未曾破裂分毫。 “开啊!给我开啊!!!” 左冲右突,上蹿下跳。 却始终找不到半点出路。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一刻。 这位不可一世的妖王,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呼—— 一阵阴冷的风,忽地从身后吹来。 吹开了少许迷雾。 乾坤妖王动作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那白雾深处。 一道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 红氅如血,在白雾中显得格外刺眼。 “你......” 乾坤妖王喉咙发干,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却发现背后已是退无可退....... 既然无路可退。 那便不退! 手中大戟一横,怒吼道:“你这迷障确实诡异,不过若是以为凭这就想困住本王,未免太过天真!” “本王这身黄金锁子甲,万法不侵,坚不可摧!” 他猛地一振手中大戟,戟尖直指姜月初,一身妖气如烈火烹油,轰然爆发。 “你纵有千般手段,万种神通,破不开本王的防,又能奈我何?!” 然而。 面对这滔天的凶焰。 姜月初却只是微微歪了歪头。 那双妖异的竖瞳之中,猩红光芒如血月乍现,一闪而逝。 她缓缓抬起右手。 动作轻柔,好似只是在掬起一捧清水。 可就在下一秒。 轰隆隆——!!! 原本死寂的白雾之中,骤然响起惊涛拍岸之声。 仿佛那九天银河决堤,倒灌人间。 乾坤妖王心头狂跳,下意识抬头。 只见少女身后。 迷雾翻涌,虚空扭曲。 一尊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白蛟虚影,缓缓浮现。 白蛟并未完全显露全部,仅仅是一颗头颅,便有小山般大小。 “吼——!!!” 一声龙吟,震碎了周遭十丈白雾。 随着这一声嘶吼。 四面八方的水汽疯狂汇聚。 化作那足以淹没苍穹的滔天巨浪! 一重接一重,一浪高过一浪。 层层叠叠,铺天盖地。 而那红氅少女,便伫立在那最高的浪头之上。 她居高临下,目光淡漠。 缓缓开口道: “水利万物而不争,而万物莫能与之争。” “此方天地。” “我......” “即是浪潮!” ------------- 十更奉上。 第250章 九州四海,皆是我李家疆土,漫天妖魔,皆是本宫手下亡魂 轰隆隆——!!! 话音未落。 悬于半空的滔天巨浪,已然若天河倒倾。 乾坤妖王被那惊涛骇浪拍得晕头转向。 黄金锁子甲虽能挡住燃灯一击,可在如此连绵不绝的攻势之下,亦是让他不太好受。 “噗——” 一口金色的妖血喷出。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头顶之上,阴影再临。 姜月初立于浪潮之巅,面无表情,只是那根修长的手指再次向下一压。 轰隆隆—— 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若是放在外界,凭借那扶摇九万里的极速,这般手段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可偏偏是在这方圆不过十丈的空间之内。 乾坤妖王眼睁睁看着又一道巨浪,如天倾般压下。 他双臂交叉护住头顶。 一身金羽都被水压得紧贴皮肉,狼狈至极。 “欺妖太甚......” “实在是...欺妖太甚啊!!!” 乾坤妖王双目赤红,几欲滴血。 他乃是金翅大鹏之后,生而高贵,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就在那巨浪即将临身的刹那。 乾坤妖王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鸣。 “混天——!!!” “出——!!!” 咻——!!! 一道红光,骤然从他口中喷吐而出。 那红光初时不过三尺,迎风便涨。 竟是一条长长的红绫! 红绫色如烈火,艳若朝霞。 在这漫天白雾与浊浪之中,显得格外刺眼。 仿佛有了灵智一般,并未去硬抗那滔天巨浪。 而是如同一条赤色灵蛇,在水中蜿蜒穿梭,灵活至极。 姜月初眉头微蹙。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那红绫已然破浪而出,直取浪巅之上的她。 “束!” 乾坤妖王狞笑一声,手中法诀变换。 唰唰唰—— 姜月初身形欲动。 却发现那红绫看似柔软,实则坚韧异常。 只是一瞬的迟疑。 那红绫便已缠上了她的脚踝。 紧接着是腰身,双臂...... 眨眼之间。 姜月初整个人便被裹成了一个红色的蚕茧,悬在半空,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 见得手。 乾坤妖王猛地跳了起来。 也不顾那一身狼狈,放声狂笑。 “任你手段通天,任你巨浪滔天!” “在这混天绫下,也不过是瓮中之鳖!” 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满是快意。 “本王这小混天绫,乃是仿造上古至宝所炼!” “虽只是个仿品,且本王如今尚未完全炼化,难以随心所欲。” “但......” 乾坤妖王看了一眼这狭窄的蜃楼空间。 “此处不过十丈之地。” “本王固然躲不开你的浪。” “你......” “又如何躲得开?!” 乾坤妖王单手虚抓,控制着那裹成粽子般的红茧,狠狠往回一拽。 “给本王滚过来!!!” 姜月初只觉浑身一紧,一股大力传来。 身躯不受控制地飞向狰狞妖影。 乾坤妖王一手擎着方天画杆戟,戟尖寒芒闪烁,直指姜月初的咽喉。 “本来还想留个全尸。” “现在看来......” “还是把你剁成肉泥,方解本王心头之恨!” 死吧!!! 大戟裹挟着雷霆之势,狠狠刺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姜月初眸中红光大盛。 数道黑影凭空窜出。 有的斑斓猛虎,有的青面苍狼,亦有那披着袈裟的黑熊,哼哧作响的野猪,高达数丈的老白猿,甚至还有一条白蛟。 虽然实力对于种莲妖王来说,显然不够看,可竟无半点惧色。 “吼——!!!” 群妖咆哮,如飞蛾扑火般,朝着那刺来的大戟狠狠撞去。 噗噗噗—— 没有任何悬念。 方天画杆戟锋锐无匹。 那猛虎苍狼,触之即溃,化作漫天阴煞。 便是那皮糙肉厚的黑熊与野猪,也不过是多撑了半息,便被那狂暴的劲气绞得粉碎。 但。 高手过招,争的便是这毫厘之间。 戟尖微微一顿。 这就够了。 红茧之内。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 体内脊椎大龙,发出噼爆鸣。 《化龙经》运转至极致。 更有黑山熊君的万钧之力,加上《混元一气功》的横练功法。 一身原本白皙细嫩的皮肉,亦是血肉蠕动。 崩——!!! 一声裂帛脆响。 漫天红布纷飞。 姜月初舒展筋骨,一身红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她看着面前错愕的妖王,微微一笑。 “你莫不是忘了......” “我可不是什么脆皮法师。” 乾坤妖王一戟挑碎白猿与白蛟,满脸茫然。 “甚么法师?” 还没等他想明白。 轰—— 修长的五指,已然扣住了他的面门。 其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颧骨。 姜月初腰身一拧,借着下坠之势,按着那颗狰狞的鸟头,狠狠掼入那虚幻的地面。 咚——!!! 整个蜃楼空间剧烈震颤。 乾坤妖王只觉天旋地转,脑瓜子嗡嗡作响。 但他毕竟是妖王,凶性未泯。 “啊——!!!” 他怒吼着,双手反扣。 疯狂地在姜月初背上撕扯。 嗤啦—— 红氅破碎。 足以开山裂石的利爪,抓在泛着幽光的背脊之上,竟是火星四溅,只留下几道白印。 这娘们硬得离谱!!! 姜月初骑在他身上,根本不理会背后的痛痒。 右手握拳。 血肉蠕动,指骨暴涨,化作锋利的拳刃。 这妖身上的宝甲确实棘手。 但这脸...... 可没遮没拦。 砰! 一拳落下。 乾坤妖王惨叫一声,鼻梁塌陷,金色的鸟喙都被打歪了半边。 砰! 又是一拳。 眼珠爆裂,金血飞溅。 拳风如雨,势大力沉。 金色的羽毛混杂着血肉,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四处纷飞。 起初。 乾坤妖王还能挣扎,嘴里还要骂骂咧咧。 渐渐地。 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 他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皮,看着面前那尊煞神。 这位自诩血脉高贵,视众生为蝼蚁的小圣王。 在死亡面前。 终究还是露出了怯懦的本相。 “别......别杀我......” 声音微弱,混杂着嘴里涌出的血沫,含糊不清。 姜月初并未答话。 只是缓缓抬起那只染满金血的右手,五指紧握。 见状。 乾坤妖王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瞪大眼睛,嘶声力竭地吼道: “你不能杀我——!!!” “我乃金翅大鹏嫡系血脉!我有大背景!我有大造化!” 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活命的筹码,他语速极快,生怕慢了一瞬,那拳头便落了下来。 “家母乃是燃灯妖圣!家父更是早已闭关万载,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登楼的绝世大能!” 说到此处。 他眼中的恐惧似乎消散了几分。 仿佛只要搬出这两座靠山,这世间便无人敢动他分毫。 “你若杀了我......后果......莫说你是,哪怕是整个大唐,也背不起!” 闻言。 姜月初动作微微一顿。 见对方停手,乾坤妖王心中一喜。 正欲再趁热打铁,许诺些好处。 却见那红氅少女,缓缓俯下身。 两根晶莹剔透的龙角,在昏暗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幽光。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乾坤妖王那早已变形的脸颊。 动作轻柔,却充满了羞辱。 “你且听好了。” 姜月初直起身子,破损的红氅无风自动。 “本宫乃大唐昭月长公主,李氏嫡长,承天受命。” “九州四海,皆是我李家疆土,漫天妖魔,皆是本宫手下亡魂。” 说到这。 她眼神陡然凌厉,杀意汹涌。 “莫说是你这扁毛畜生。” “便是你那妖圣老母,登楼老父亲至。” “本宫......” “亦是一拳杀之!” ----------- 浙江忽然降温。 一觉醒来感冒了。 今天请假一天。(一个月一次的请假,今天用掉了,这个月不会请假了。) 抱歉。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251章 金翅大鹏一脉 话音落下。 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姜月初右臂高高抬起。 拳锋之上,隐隐有黑熊怒吼。 “不——!!!” 轰——!!! 一拳落下。 噗嗤。 正如万朵桃花开。 无头尸身抽搐了两下,终是没了声息。 随着生机断绝。 那束缚周遭的蜃楼迷障,亦是如泡沫般缓缓消散。 【击杀种莲境生物,获得道行三千两百年】 【检测到未收录妖物,是否消耗道行收录?】 嗯? 姜月初微微一愣。 什么情况? 看着面板上浮现的数字,她眉头微蹙。 堂堂种莲境妖王,给的道行竟然比一些点墨境的妖物还要少? 细细想来,这扁毛畜生血脉高贵。 或许修行起来,确实会比寻常妖物快上不少...... 但三千多年就修到了种莲之境。 在寿元漫长的妖族之中,依旧属于惊才绝艳的天骄。 难怪如此狂妄。 可惜。 碰到了她。 姜月初并未多想。 摇摇头,散去杂念。 抓紧时间。 “收录。” 随着道行如流水般泻去。 消耗了整整八千六百年的道行。 脑海深处,古朴画卷缓缓展开。 一尊桀骜不驯的金翅大鹏虚影,在画卷中仰天长啸,最终化作一道流光,烙印其中。 【成功摹影乾坤妖王,获得妖物馈赠】 【获得神通·云程里:云程者,万里之遥也,此神通乃是金翅大鹏一族的不传之秘】 姜月初细细感悟新获得的神通。 半响。 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好东西! 云程万里,扶摇直上。 正是金翅大鹏一族引以为傲的极速神通。 虽说以她如今的修为,尚且做不到那一振九万里的夸张地步。 但若全力施展,几个时辰内,横跨一州之地,不过是等闲。 有了此法,日后无论是跑路,还是赶路,皆是一绝。 看了一眼面板。 还剩下五千三百二十一年道行。 这畜生虽然给的道行不多,但听它吹嘘自己血脉高贵。 想来。 一身精气之磅礴,远非寻常妖物可比。 姜月初沉吟片刻,心念一动。 “灌注《万妖吞天》。” 【消耗四千二百年道行,《万妖吞天》提升至小成】 轰—— 随着道行的消逝。 她对于这门掠夺之法的感悟,瞬间拔高了一个层次。 做完这一切。 姜月初这才缓缓蹲下身子,手掌按在那残破的尸身之上。 《万妖吞天》,开! 嗡——!!! 一股比之前那两条白蛟还要磅礴数倍的精气,顺着掌心疯狂涌入体内。 若说白蛟的精气是江河。 那这金翅大鹏血脉的精华,便是狂暴的怒海! 金色的能量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丹田气海之中。 那株青莲疯狂摇曳,贪婪地吞噬着这股精纯至极的力量。 第三瓣...... 第四瓣...... 第五瓣! 轰! 体内传来一声闷响。 气息节节攀升。 直接冲破了种莲初境的桎梏,一步跨入种莲中境! 五朵莲瓣,在气海中熠熠生辉。 直到做完这一切。 周遭禁锢天地的蜃楼水雾,终于因为失去了目标,开始缓缓消散。 ... 外界。 游无疆手持长剑,神色紧张。 自从那诡异的白雾出现,将一人一妖吞没之后。 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怎么回事......” 他虽也算是见多识广。 但也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手段。 这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魏合显然已是安顿好了城中百姓。 在感受到妖气消失后。 亦是与徐长风带着一队镇魔卫匆匆赶来。 可见到在场的,仅仅只剩游无疆后,魏合的面色瞬间一白。 翻身下马,脚步踉跄。 “游大人!” “那妖呢?我家大人呢?!” 游无疆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我也不知道......方才还在这...忽然就与那妖王一同消失了。” 魏合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消失了? 难不成,被那妖魔拖入了什么绝地...... “完了......” 魏合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全完了......” 就连一向沉稳的徐长风,此刻也是面色难看。 虽然平日里,自己等人依旧称呼为姜大人。 可消息灵通的,哪个不知道姜月初的另一个身份? 那可是大唐长公主,陛下的亲妹妹! 这若是出了什么事...... 恰在此刻。 天际忽有青气东来。 众人下意识抬头。 只见云端之上,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老者,手持拂尘,脚踏虚空,飘然而下。 “道长!” 魏合眼睛一亮:“您老人家可算来了!” 徐长风与游无疆亦是神色一肃,连忙拱手行礼。 “见过前辈。” 他们虽未见过这老道真容,但也知晓这陇右地界,藏着一位半步燃灯的绝世高人。 游尘子微微颔首,身形落地。 却并未理会众人的行礼。 他眉头紧锁,仔仔细细地探查起来。 过了一阵。 老道手中拂尘轻甩,眼中满是疑惑。 “怪哉......” “那畜生虽是金翅大鹏一脉,天生极速,振翅便在九万里开外。” “可也是遁法,非是挪移。” “只要是遁法,便会有气机牵引,有轨迹可循。” “贫道虽不才,但这半步燃灯的感知,笼罩这方圆百里,不过是一念之间。” “便是那畜生快若闪电,也不可能快到连贫道都感知不到分毫,便彻底离了这片地界......” 一旁的游无疆听得此言,面色骤变。 “前辈...此妖,当真是金翅大鹏一脉?” 游尘子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喙如钢钩弯曲,眼似金铃突暴,背生双翅,风雷相伴。” “错不了。” 得到确认。 游无疆身形微晃。 先前与其交手,虽只是短短一瞬。 但其手段与妖容,皆是让他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如今坐实了这妖物的身份。 哪怕他是大唐年轻一辈的翘楚,心中亦是不禁泛起几分寒意。 魏合虽在陇右都司混迹多年,可终究不如游无疆这般见多识广。 见游无疆面色难看。 心中更是焦急。 他顾不得礼数,上前拱手问道:“前辈,这金翅大鹏一脉......究竟是何来历?” 游尘子叹了口气:“魏将军有所不知,这金翅大鹏一脉,非是这凡间寻常妖物可比,老道也是多年前,听某只嘴碎的鸡仔提起过一嘴......” 第252章 游尘子 “自混沌初分,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天地再交合,万物尽皆生。” “万物有走兽飞禽。” “走兽以麒麟为之长,飞禽以凤凰为之长。” “那凤凰又得交合之气,育生孔雀、大鹏。” 说到此处,老道声音微沉:“大鹏生来便是种莲之境,双翼一展,遮天蔽日。” “更兼有那云程万里的神通,朝游北海暮苍梧,不过是等闲之事。” “这一脉,早已不在凡俗之中打滚,多隐于那极西之地的灵山之土,或是太古妖界。” 魏合听得脸都绿了:“那......那这妖王......” “这妖王,便是那大鹏的嫡系血脉。” 闻言。 游无疆心头猛地一跳。 怪不得...... 怪不得这畜生身上的宝甲如此霸道。 原来背景如此深厚! 游尘子摇摇头,继续道:“若是贫道没记错,金翅大鹏如今的家主,早已是闭关多年的半步登楼,甚至可能已经......” 说到这,老道顿了顿,没敢往下说。 登楼。 那是何等境界? 众人一脸懵逼。 游尘子没有解释,只是摇头叹气。 见对方不愿意多说,魏合也无心追究这些。 眼下之际。 是姜月初在何处! 只要人还活着。 哪怕是只剩一口气。 届时,只要往长安一送,往那深宫大内一躲。 以对方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又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天赋。 大唐举国之力,怎可能保不住她! 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连忙道:“前辈!您是半步燃灯,可有办法,找到她如今在何处?” 游尘子话音一顿,微微摇头。 “不知。” 老废物! 魏合心中怒骂,可到底也不敢说出这话。 游无疆深吸一口气:“前辈,魏将军,姜姑娘既然是在这里消失,你们先在此地守着,我即刻启程,回总司求援。” 说罢。 也不等魏合回话,便要转身离去。 游尘子轻叹一口气,并未阻止。 其实,在他心中,姜月初怕是凶多吉少。 金翅大鹏一脉,何其强横? 不仅生来便是种莲之境,肉身强横,速度独步天下。 且这般身份尊贵的嫡系血脉,独自离开族中,外出历练。 其身上,又怎可能没些宝具傍身? 那丫头虽是天纵之才,但到底还是太过年轻。 哪怕有些奇遇,又如何能与这传承可追溯到上古的大妖底蕴相抗衡? 若是真的在什么绝地之中生死相搏...... 游尘子闭上眼,心中不免升起几分悲凉。 若是那丫头真折在了这里。 就算大唐震怒,想要为其报仇。 怕是短时间内,也是有心无力。 金翅大鹏的背景,便是放眼整个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庞然大物。 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天才”,去与这等存在开战...... 大唐的朝堂之上,怕是少不了一番扯皮。 想到这里。 游尘子心中不免有些郁闷,更是涌起一股无名火。 真不知道总司与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莫不是脑子里进了水,成了傻子么? 如此惊才绝艳的天骄,又是皇室血脉。 哪怕如今大唐人手紧张,抽不出高手暗中保护。 可也不至于让其跑到陇右这般凶险的地界来吧? 陇右地处偏远,紧邻西域妖庭。 除了他这把老骨头在此坐镇,便再无依靠。 可他毕竟只有一人,哪里能时时刻刻护得周全? 若是在长安那般地界。 天子脚下,龙气汇聚。 区区一头种莲境的妖王,哪怕它是金翅大鹏的种。 又如何敢闯入长安行凶? 游尘子长叹一声,手中拂尘无力垂下。 “或许命数如此......非人力可为。” 话音未落。 嗡——!!! 前方的虚空,忽然泛起一阵涟漪。 原本消失的蜃楼白雾,竟是凭空浮现,又迅速消散。 众人下意识齐齐侧目。 只见那烟尘散去之处。 一道修长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 红氅早已破碎不堪,身上玄衣亦是多处破损。 只是... 在那少女身旁,却是横卧着一具庞大如山的妖尸。 那妖尸死状极惨,金翎染血,双翅折断,软塌塌地铺散在地面之中。 最为骇人的,是那妖物的头颅。 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面目,只剩下一团红白相间的肉泥。 若是只看这团烂肉,怕是神仙难辨其真身。 但... 那一身瑞气千条的黄金锁子甲。 以及那一杆孤零零掉落在一旁的方天画杆戟。 确是道明了此妖的身份。 正是那不可一世,自诩血脉高贵的小圣王,乾坤妖王。 姜月初微微喘息,平复着体内翻涌的气血。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一双双目瞪口呆的眼睛。 姜月初眉心微皱。 倒是没想到,这外面竟围了这么多人。 见众人此刻皆是呆愣着,一个个大张着嘴,看着她身旁的那具尸体,半晌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疑惑道:“怎么?杀个妖而已,没见过?” “......” 魏合呆愣了数秒。 他原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眼前这一幕...... 巨大的惊喜与后怕,冲击着他的心神。 此刻竟是彻底乱了方寸。 此般情况,他也忘了姜月初先前的嘱咐:“殿下......您没事吧?!” 姜月初有些无奈地瞥了魏合一眼。 倒也没怪罪。 如今她的身份已经告知于天下。 哪怕大唐境内,各道消息传递需要时间。 可对于眼前几人来说,早已经有所耳闻。 她轻拂袖口,摇头道:“我没事,只不过有些麻烦罢了。” 游尘子微微失神,心中的疑虑,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 着实是怪哉。 此妖乃是金翅大鹏嫡系,速度恐怖,身上的宝甲显然不是凡品。 这丫头以种莲之境,又如何能逮到对方。 这绝非同境人族可以对敌。 难不成...... 这丫头身上,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宝具? 是了! 一定是这样! 老道捻须沉吟,眼中露出一丝恍然。 毕竟尊为大唐长公主,又是这般惊才绝艳的天赋,那大唐皇室底蕴深厚,怎可能任凭这丫头独自乱跑,身上却无半点保命的手段? 定是那唐皇私下里赐予了宝具。 如此想来,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游尘子长舒一口气,看向姜月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艳羡。 好大的手笔...... 看来,自己还是错怪了上面。 念及此处。 老道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哪怕姜月初身上并无宝光,他也只当是神物自晦。 “无量天尊。” 游尘子单手竖掌,朝着姜月初微微打了个稽首。 “贫道游尘子,见过长公主殿下。” 第253章 绝世好妖! 姜月初微微颔首。 眸光流转,落在这老道身上。 只见这老道身着普通道袍,手挽拂尘。 虽是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却无半点龙钟老态。 “道长多礼了。” 姜月初并未托大,亦是回了一礼。 虽不知这老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其身上的气息之强横,却是做不得假。 一旁的魏合见状,连忙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介绍:“这位游尘子前辈,曾经乃是纯阳宫的太上长老。” 纯阳宫? 姜月初眉梢微挑。 这名字她倒是有所耳闻。 先前听刘沉提起过,那徐长风早些年,便是得到过纯阳宫的指点。 只是这纯阳宫远在长安附近的终南山,这老道不在那清修,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边陲之地作甚? 似是看出了姜月初的疑惑。 魏合接着道:“前辈虽是纯阳宫长老,却是土生土长的陇右人。” “三十年前,便辞去纯阳宫的长老一职,回了这陇右道。” 说到这。 魏合眼中泛起几分崇敬。 “这三十年来,若非前辈照拂,西域边陲的妖物,怎敢这般安分守己。” 姜月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么说......” “前辈并非朝廷中人?” 游尘子微微一笑:“贫道乃方外之人,受不得那官场的拘束。” “不过是闲云野鹤,在此了度残生罢了。” 姜月初点头,心中亦是生出几分敬意。 并非朝廷指派,亦无俸禄供养。 仅仅是为了这一方水土,,在这苦寒之地镇守。 这般行径...... 确实少见。 姜月初自穿越以来,也算是见识或听闻了不少所谓的名门正派。 除了当初在苏州,那龙虎山的张道玄主动下山,协助镇魔司斩妖除魔,护佑一方安宁。 其余的大宗大派,哪个不是自扫门前雪? 只要那妖魔没杀到自家山门前,便是那山下洪水滔天,百姓死绝,也不过是冷眼旁观,道一句天数使然。 更有甚者。 如那宝刹寺的秃驴。 不仅不斩妖,反而与妖魔勾结。 在这般浑浊的世道里。 眼前这老道,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 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稍稍散去了几分。 她整肃衣冠,神色肃然。 对着那青衣老道,郑重地行了一礼。 “前辈高义。” 游尘子见状,连忙侧身避过,连道不敢。 “殿下折煞贫道了。” “贫道生于斯,长于斯,如今老了,能为家乡父老做点力所能及之事,也是应当的。” “倒是殿下。” “以千金之躯,不远万里,深入险地。” “这般气魄,这般手段,贫道虚活数百岁,也是生平仅见。” “大唐有殿下,实乃社稷之福,百姓之幸。” 一番互相谦让之后。 姜月初这才转过身,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神色复杂的游无疆身上。 “游大人。” “正好,如今又多了一具种莲妖尸,来都来了,你且顺道,一并带回总司吧。” 闻言。 游无疆回过神来,心中生成一丝苦涩。 虽然早就知道这位殿下天赋恐怖,乃是当世罕见的妖孽。 可他游无疆,身为大唐年轻一辈第二人,亦是有着自己的傲骨。 对方在成长。 他同样也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成长。 本以为等对方超过自己,还需要一些时日。 可如今看来。 若是换做自己,对上这尊手持重宝、身负极速的种莲妖王。 别说是将其斩杀。 便是连全身而退的把握,都不敢说有五成。 自己这大唐年轻一辈第二的位置,似乎...... 已经名不副其实了。 游无疆心中虽不在意这些虚名,可到底有些郁闷。 不过。 他到底不是那等嫉贤妒能的小人。 游无疆整了整衣冠,拱手道:“姜大人放心,此事我会如实与总司上报,定不让大人这番功劳被埋没。” 说罢。 他的目光落在那散落在妖尸旁的兵刃与宝甲之上。 眼神微动。 “不过......” “既然是大人亲手斩杀此獠,这妖物身上的宝具,自当归大人所有。” 姜月初一愣。 她倒是没想到,这平日里看着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木头脑袋。 今日竟会主动说出这般话来。 要知道。 按照镇魔司的律例。 斩妖除魔所得,包括妖魔尸首、随身宝具在内,皆需先上缴总司校验。 一来,是为了由专人鉴定,杜绝某些妖族宝具上附着邪祟,对人族武者有极强的侵蚀,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的下场。 二来,亦是为了防止多人合斩妖物时,因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伤了同袍和气。 虽说她身份尊贵,又是这般泼天的功劳。 这些东西最后八成还是会落到她手里。 但流程终归是要走的。 可这小子的意思。 倒是暗示她直接跳过这一步骤,就地黑下这批战利品? 若说当初在余杭,夺得黑蛟的寒月,岳怀远不提,她倒是能理解。 可这小子什么时候转性了? 一旁的魏合却是极有眼力见地凑了上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宝光,随后一脸茫然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镇魔卫。 “宝具?” “什么宝具?” “你们看见了吗?” 一众镇魔卫虽然平日里糙了些,但这种时候哪里会掉链子。 一个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诶,怎么俺们忽然得了夜盲症?啥也看不清?” “是极是极,弟兄们,回去该吃些猪肝补补......” 更有甚者,还煞有介事地揉了揉眼睛,一副深受其害的模样。 游尘子老道也是呵呵一笑,手中拂尘轻甩。 “无量天尊。” “贫道年老体衰,这眼神早已不济......”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 那便是真没看见了。 姜月初也不客气。 若是真的送去总司,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日。 况且。 别的倒无所谓。 这头畜生身上的宝具,她是真的眼馋。 她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 “既如此,那便多谢诸位了。” 说罢。 她缓步走到那妖尸身旁。 只见那方天画杆戟,通体赤金混铁铸,龙吞口里吐寒芒。 再看那黄金锁子甲,瑞气腾腾光灿烂,金鳞片片似龙章。 姜月初伸手一招。 大戟入手,顿觉一股沉甸甸的坠感传来。 随手挽了个枪花。 呼——! 恶风呼啸,寒光森森。 哪怕并未注入真元。 仅凭这兵刃本身的材质,便已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好戟!” 姜月初赞叹一声。 随即将那黄金锁子甲从妖尸身上扒了下来。 虽然这甲胄沾染了不少血污。 但姜月初也不嫌弃。 正好。 她如今虽肉身强横,但还真没什么像样的护身宝具。 这乾坤妖王。 当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送财童子。 不仅送了道行,送了肉身,送了神通。 临了。 还把这一身家当都留下了。 当真是绝世好妖! ------------ 今日先三更。 晚上码多点,明天发。 求求为爱发电,催更OVO!!! 以后一周,十更一次或者两次吧。 第254章 宝具之说 对于所谓的宝具。 其实姜月初并没有多少研究。 这一路走来,她靠的大多数是百妖谱赐予的能力。 至于这等身外之物。 除了从余杭黑蛟手里夺来的寒月长刀,便再无其他。 可即便那把寒月,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严格意义上而言,也只能算是个半成品的宝具。 也就是俗称的利器。 毕竟。 宝具这玩意儿,在大唐境内,亦是稀罕物件。 譬如总司的那面照妖镜,镜光一照,便叫那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寻常武者,哪怕是到了成丹。 甚至是点墨。 手里能有一把趁手的百炼兵刃,便已是不错。 哪里敢奢求宝具这玩意? 见姜月初提着宝甲,眉头微蹙,迟迟没有动作。 一旁的游尘子倒是有些纳闷。 这丫头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莫非上面仅是私下赐予这丫头宝具,却没将关于宝具的种种关窍,一五一十地嘱咐明白? 游尘子心中虽有存疑。 但念及对方刚刚斩杀大妖。 或许是耗神过度,一时没反应过来。 于是轻甩拂尘,上前一步。 “殿下。” “可是有什么不解之处?” 姜月初回过神,也不遮掩,坦然道:“确实有些疑惑,这东西......该如何用?” 这甲胄好是好,可问题是...... 这玩意儿是按照那乾坤妖王的体型打造的。 若是穿在自己这身板上...... 怕是跟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松松垮垮。 不仅起不到防护作用,反而成了累赘。 游尘子一愣。 随即哑然失笑。 看来,上面的人当真是心大。 竟是连这最基本的御宝之法都未曾教导。 “也罢。” “既然殿下问起,那贫道便多嘴几句。” “所谓宝具,与凡铁兵刃最大的不同,不在于其材质有多坚硬,也不在于其锋芒有多犀利。” “而在于......” “其内,是否蕴含着一缕完整的灵印之意。” 姜月初眼神微动。 灵印? 游尘子继续道:“凡兵利器,哪怕千锤百炼,终究是个死物。” “缺了这丝灵印之韵,哪怕再怎么坚不可摧,亦是不可称得上是宝具。” “你也知道,人族武者,或是妖族大妖,穷极一生,往往仅能承载一道灵印。” “若是强行想要再点一墨,轻则神魂错乱,重则爆体而亡。” 说到这。 老道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而宝具之珍贵,便在于此。” “它可以借助天材地宝为载体,将那天地间的灵韵封印其中。” “武者持之,便等同于拥有了第二道灵印!” “故而,这宝具,亦被称之为——外灵印。” 姜月初听得仔细。 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这宝具,就是自带灵印的装备。 只要穿上它,便能多出一个手段。 难怪那乾坤妖王如此猖狂。 对方不仅有这宝甲宝戟,亦是还有那诡异的红绫。 也就是说。 这畜生与人对敌,可是比别人多了三道灵印! 也就是被自己拉入蜃楼息的小黑屋,又被自己近身一顿暴揍,完全没什么机会使用。 一般的同境之人,确实拿他没辙。 “多谢前辈解惑。” 游尘子摆了摆手,笑道:“殿下客气了,这些不过是一些常识。” “至于这甲胄的大小......” 老道指了指那流光溢彩的金甲。 “既已通灵,自当随心所欲。” “殿下只需将自身真元注入其中,以此沟通甲胄内的灵印。” “这宝具,自会知晓主人的心意。” “大如须弥,小如芥子,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姜月初闻言,心中了然。 也不废话。 当即调动丹田气海中的真元。 嗡—— 精纯至极的真元,顺着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入那黄金锁子甲中。 刹那间。 原本略微黯淡的甲胄,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缩!” 姜月初心中默念。 只见那原本魁梧宽大的甲胄,竟是开始收缩。 原本粗犷的线条,变得流畅修长。 不过短短数息。 一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贴身软甲,便出现在手中。 姜月初不再犹豫。 将这身黄金锁子甲披挂上身。 咔咔咔—— 甲叶扣合之声清脆悦耳。 金光流转,瑞气千条。 与此同时。 脑海之中,一段玄奥的讯息,如流水般淌过。 姜月初也是知晓了这宝具的名称。 流金踏云甲。 收了宝甲。 目光落在了手中大戟之上。 方才只是随手一挥,便觉有些坠手。 这妖物身躯庞大,力大无穷。 这兵刃自然也是按着它的体格打造,长达数丈,粗如房梁。 若是就这么提着,倒像是扛着根柱子。 实在是有碍观瞻。 按照先前的流程又来一遍。 嗡——!!! 大戟震颤。 随着心念转动。 那长达数丈的巨兵,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缩小。 不过眨眼功夫。 便化作丈二长短。 原本的滞涩感瞬间消失。 脑海中,关于这兵刃的讯息,亦是随之浮现。 【大荒碎星戟】 “好!” 姜月初忍不住轻喝一声,眼中满是喜色。 配合她那【万钧之力】的天赋,以及《化龙经》的加持。 这一戟砸下去。 同境之内,谁挡得住?! “恭喜殿下,喜得重宝。” 游尘子在一旁笑眯眯地拱手。 魏合与徐长风等人,此时若是再装作看不见,那便是真瞎了。 一个个也是连忙上前道贺。 “恭喜大人!” “大人神威盖世,又有宝具傍身,日后定能荡平这西域群妖!” 听着众人的吹捧。 姜月初心情不错,随手将长戟收入腹中空间。 “魏合。” “卑职在。” “天色已晚,城中百姓受惊,尚需安抚,你且带徐长风与游大人先行回去。” 魏合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那位老道,心中顿时了然。 “是!” 魏合也不多问,当即领命。 姜月初目光微转,落在游无疆身上。 “今日之事,多谢游大人出手相助。” 闻言。 游无疆脸色一红。 “游某技不如人,哪里谈得上相助二字?” 说罢。 他也不愿在此地久留。 从怀中摸出一枚色泽温润的玉佩。 “收!” 一声轻喝。 只见那玉佩之上,骤然亮起一道柔和白光,将地上那具庞大如山的无头妖尸笼罩其中。 嗡—— 光华流转间。 那原本如小山般的尸首,竟是凭空消失,被摄入了那方寸玉佩之中。 做完这一切。 游无疆再无颜面多待。 “那游某......便先行告退了。” 第255章 道兵 言罢。 他也不等姜月初回话,转身便走,脚步匆匆,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魏合与徐长风见状,也是连忙向姜月初与那老道行了一礼,紧随其后。 不多时。 便只剩下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游尘子手挽拂尘,立于风中,衣袂飘飘,神色淡然。 他活了数百载,这双招子早已炼得火眼金睛。 既然这丫头支走了旁人,独独留他在场。 那定然是有事相求,或是...... 有什么东西,要拿出来让他这老骨头掌掌眼。 待到四周彻底没了动静。 姜月初这才转过身。 也不绕弯子。 心念一动。 红唇轻启。 一条长约七尺,色如烈火的红绫,自她口中喷吐而出,落在掌心。 只是此刻。 这原本应当灵韵非凡的宝具,却是黯淡无光。 绫身之上,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好似那被虫蛀了的破布,处处透着一股子颓败之气。 正是那乾坤妖王临死前祭出的宝具。 先前在蜃楼空间之内。 这畜生欲用此物束缚姜月初,却被她那一身蛮力,不管不顾地强行挣脱。 这般暴力的破解之法。 固然是爽利。 但这宝具,也是遭了殃。 游尘子定睛一瞧,花白的眉毛顿时一挑。 “这是......” 老道上前一步,两根手指捻起那红绫的一角,细细端详。 片刻后。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倒是没想到,还能见到一件道兵的仿品。” “道兵?” “正是。” 游尘子也不卖关子,徐徐道来。 “传说之中,有上古大能,以大神通截取天地规则,熔炼于器物之中。” “器成之时,便自成一方天地,蕴含大道法则。” “此等器物,便被称之为——道兵。” 说到这。 游尘子话锋一转,叹了口气。 “当然,这也仅仅是传说罢了,那等岁月太过久远,真假难辨,不过这妖物手中的红绫,确是仿照那传说中的样式炼制的。” 老道双手一摊,将那红绫展开。 只见那断裂处,丝线晶莹,隐隐有流光闪烁。 “用料倒是不俗,单论这材质,确实称得上是天材地宝。” “只是......” 游尘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惋惜。 “这妖族虽得天独厚,肉身强横,但这炼器的手艺,比起我人族,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空有其表,未得其神。” 老道将红绫递还给姜月初。 语气颇为惋惜。 “若是完好无损,倒也算得上一件不错的宝具,用来困敌束缚,颇有奇效。” “可如今......” “经络尽断,灵韵已失。” “想要修复,这代价......怕是比重新炼制一件,还要昂贵得多。”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姜月初接过那团破布。 并未有什么失望之色。 心中反倒是暗暗点头。 确实。 方才在蜃楼空间之内。 那乾坤妖王将此物吹得天花乱坠。 可结果自己仅仅是凭借着肉身蛮力,稍一挣扎,这玩意儿便成了这般模样。 能被蛮力崩断的货色。 能是什么好东西? 之所以拿出来给这老道掌眼。 也不过是秉着捡漏的心思,怕这错过什么罢了。 如今既有了定论。 姜月初也不再纠结,也没有丢掉。 虽说是个残次品,但这材质倒是实打实的天材地宝。 留着日后哪怕是用来缝补衣裳,也是极好的。 “多谢前辈指点,若非前辈,晚辈怕是还要对着这堆宝具抓瞎许久。” 游尘子却是摆了摆手。 随后深深地看了姜月初一眼。 神色之间,并未因斩妖而有多少喜色,反倒是多了几分忧虑。 “殿下言重了。” “只是......” “贫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月初神色一正:“前辈请讲。” 游尘子道:“这金翅大鹏一脉,非是寻常山精野怪,如今杀了它们嫡系的苗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陇右之地,毕竟是边陲,龙气稀薄。” “贫道建议......” “殿下还是尽早启程,回那长安城去吧。” “切莫......再在这陇右逗留了。” 姜月初微微一愣。 虽也从那畜生临死前的求饶声中,听出其背景不凡。 却也没想到。 竟是这般通天的背景? 连眼前这位,提及此事,都要这般忌惮。 姜月初沉默片刻。 并未露出什么惊惶之色,只是微微颔首。 “晚辈受教了。” 见她听进去了。 游尘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这丫头是个愣头青,仗着有点本事,非要留在这硬刚。 “既如此,那贫道便也不多啰嗦了。” “人老咯,经不起这般折腾。” 游尘子呵呵一笑。 单手打了个稽首。 “无量天尊。” 话音落下。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 青光一闪。 老道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长虹,扶摇直上,眨眼间便消失在那茫茫云海之中。 姜月初立于原地,仰头看着那道远去的青虹。 许久。 她收回目光。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那又如何? 她有面板傍身,只要有足够的妖魔给她杀。 这修行的速度,便是一日千里。 等那帮老怪物寻到她时。 谁杀谁。 还不一定呢...... ... 长安城。 正是腊月隆冬时节。 彤云密布,瑞雪纷飞。 满城银装素裹,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桃符换旧,爆竹声声辞旧岁。 皇城之内。 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如沐春风。 一名身着明黄龙袍的年轻男子,正负手立于窗前。 “唉......” 一声长叹,幽幽响起。 仿佛不是一国皇帝,而是那深闺之中,盼不回情郎的怨妇。 一旁伺候的老太监听得这声叹息,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他弓着腰,迈着碎步,手里捧着一盏热腾腾的参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陛下,可是累了?喝口热茶润润嗓子吧。” 皇帝并未接过,只是幽幽道:“你说......这还有几日便是小年了?” “回陛下,今儿个是腊月十八,再过五日,便是腊月二十三......” “只有五日了啊......” 皇帝又是一声长叹。 “你看这雪,下得这般大...长安城里尚且如此冷,那西北苦寒之地,岂不是要冻掉人的鼻子?” “额......” 老太监闻言,心里头却是忍不住犯嘀咕。 你丫的,你妹现在都种莲了,早已是寒暑不侵,水火不避。 莫说是这区区腊月风雪。 便是把她扔进极北之地里,怕是也冻不到她。 哪还需要您在这儿操这份闲心? 可这话借他十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 念及此。 老太监当即顺着皇帝的话茬便接了过去。 “老奴听闻那凉州地界,那是‘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的苦寒之地。” “这风若是刮起来,那可是如刀割面,神鬼难熬。” 说到动情处,老太监还假模假样地抹了抹眼角。 “长公主殿下千金之躯,虽说有些修为傍身,但毕竟是女儿家,身子骨弱,这若是真冻坏了,落下个什么病根......” “老奴光是想想,这心里头就疼啊!” 这一番话,可谓是挠到了皇帝的痒处。 “正是!正是!” “你这老货,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第256章 兄友妹恭 “不行!” 皇帝猛地停下脚步,大手一挥。 “传旨!” “让尚食局挑十个手艺最好的御厨,带着家伙事儿,即刻启程去凉州!” “还有,去尚衣局,把那几匹新进贡的流光锦,还有那几床火蚕丝的被褥,统统给朕打包送过去!” 老太监听得头皮发麻。 “陛下......这......路途遥远,万一还没送到,殿下打算回京了......已在路上......” 皇帝脖子一梗,嘴硬道:“那朕不管!” 正当这君臣二人在这暖阁里,一个发疯,一个头疼之际。 外头忽传来一声唱喏。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这一嗓子。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固起来。 对于这位出自世家大族的皇后。 他谈不上什么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不过是当初刚登基,根基未稳,为了安抚世家罢了。 平日里相敬如宾,倒也过得去。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 朕还在愁自己的妹妹会不会回来,你来添什么乱? 还没等皇帝腹诽完。 珠帘响动,环佩叮当。 只见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位丽人走了进来。 脸若银盘,眼似水杏。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确实是一副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好皮囊。 “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虚抬了抬手,语气淡淡。 “免礼。” “大雪天的,皇后不在宫里歇着,怎么跑到朕这来了?” 皇后起身,接过身旁宫女手中的食盒,亲自捧到案前。 “臣妾听闻陛下这两日食欲不振,特意让小厨房炖了些燕窝雪梨,想着给陛下送来润润嗓子。” “方才在殿外便听见陛下龙颜大怒,可是前朝有什么烦心事?” 皇帝背着手,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老太监见状,心中叫苦不迭,硬着头皮道:“回娘娘的话,陛下这是惦记着凉州那位长公主殿下呢,正张罗着让人送些御寒的物件过去。” “哦?” 皇后微微一怔。 对于那位流落在外十六年的长公主,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毕竟。 自从认亲之后,这位平日里阴沉不定的陛下,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原来是给皇妹准备的。” 皇后笑了笑,语气温婉。 “陛下手足情深,实乃大唐之福。” “只是......”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劝道:“陛下,臣妾虽是妇道人家,不懂朝政。” “但也知道,这凉州路途遥远,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十数日。” “如今已是腊月十八。” “这东西送过去,怕是连元宵都赶不上了。” “况且......” 皇后顿了顿,意有所指。 “长公主殿下既然已经踏入修行,听说更是步入种莲。” “这凡俗的寒暑,怕是早已不放在心上。” “陛下这般大张旗鼓,若是传扬出去,虽是一片好心,却也难免让人觉得......太过溺爱了些。”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听在皇帝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刺耳。 溺爱? 朕的亲妹妹,朕不溺爱谁溺爱? 难不成去溺爱朝堂上的糟老头子? “皇后这话,朕就不爱听了。” 皇帝斜着眼,冷哼一声。 “什么叫凡俗寒暑不放在心上?” “那是朕的妹子!从小流落在外,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如今在那西北苦寒之地,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朕送几床被子,送几个厨子怎么了?” “若是可以,朕恨不得把整个皇宫都给她搬过去!” 皇后被这一顿抢白,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她哪里知道皇帝会有这么大反应? “陛下息怒,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 皇帝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要是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朕还要拟旨,没空跟你在这扯这些有的没的。” 皇后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委屈。 但也知道这位陛下的脾气,不敢再多言。 “是,臣妾告退。” 待到皇后一行人退下。 暖阁里,又只剩下君臣二人。 老太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陛下......” “您方才对娘娘,是不是太......那个了点?” “哪个?” 皇帝翻了个白眼。 “朕实话实说罢了。” “整天端着个架子,看着就累。” 说着。 皇帝又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 此时。 长安城里,已是年味渐浓。 按照大唐的习俗。 腊月二十三,乃是小年,要祭灶神。 这一日。 家家户户都要把那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谓之扫尘。 也就是要把那一年的穷运、晦气,统统扫地出门。 还要备上那又甜又粘的糖瓜,供奉在灶王爷像前。 为的就是让这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如今这深宫大内。 御膳房里,早已备好了成筐的麦芽糖。 只等着到时候做那糖瓜。 太常寺的官员们,也开始忙着写春联、画门神。 到处都是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可皇帝这心里头,却怎么也喜庆不起来。 皇帝看着那漫天飞雪,声音有些低沉。 “你说......” “游无疆那小子,到底把话带到了没有?” 老太监连忙躬身道:“回陛下,游大人乃是金袍巡察使,算算日子,这会儿应该早就见到殿下了。” “那......你说,那丫头...会回来吗?” 老太监闻言,心里也是一阵犯难。 这让他怎么回? 他虽未与姜月初接触过多少。 但光是听闻关于其的消息,又是杀了哪头大妖,又是在太湖硬刚种莲妖王。 这一桩桩,一件件。 哪是个安分的主儿? 若是她不想回来。 别说是游无疆带个口谕。 就算是陛下亲自下了圣旨,怕是也未必管用。 老太监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陛下您这就多虑了,长公主殿下那是谁?那是咱们大唐的金枝玉叶,是陛下的亲妹子!” “殿下在外头漂泊了这么多年,肯定也是想家的。” “如今陛下都开了金口,让游大人去请了。” “殿下就算是再忙,再怎么有事,那也肯定得回来跟陛下过个团圆年啊!” “对!对对对!” 皇帝一拍大腿,脸上的愁容散去了不少。 “她是朕的妹子,朕让她回来过年,那是天经地义!” “她敢不回来?” “她要是敢不回来......” 皇帝哼哼了两声,似乎想放句狠话。 可憋了半天。 最后也只是弱弱地补了一句。 “她要是真不回来......” “那朕这年......” “不过也罢!” 说罢。 皇帝一拂袖子,转身走到书案前。 “磨墨!” “朕要亲自写副春联!” “就贴在金玉宫的大门上!” 老太监连忙上前。 一炷香后。 老太监在一旁看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只见上联是:金枝玉叶归故里。 下联是:凤舞龙飞庆团圆。 “横批......” 皇帝提着笔,沉吟片刻。 在那宣纸上,挥毫泼墨。 写下四个大字。 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兄友妹恭!” ------------- 早上有事要回乡下一趟。 下午回来还有两章。 第257章 凉州男子的悔恨 翌日清晨。 金乌东升。 凉州府虽经昨夜那一遭大难,却并未显出多少颓败之色。 乾坤妖王虽凶威滔天,但毕竟未在城中肆虐太久。 故而除了那一处被大戟砸出的巨坑周遭遭了殃,其余地界,倒也还算安好。 如今。 凉州城的街头巷尾,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大批镇魔司的人马,配合着城中驻防的士兵,或是在那废墟之上搬运土石,或是帮着修缮房屋。 秩序井然,竟无半分乱象。 在那长街之上,更是设了粥棚和银两发放处。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丈,颤巍巍地接过镇魔卫递来的银两,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泪水。 “这......这也太多了......” “咱家只是塌了半间土房,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发银子的镇魔卫是个年轻人,笑得憨厚。 “老人家,您就拿着吧!” “这是咱们指挥使大人的命令,说是让大伙儿拿着这钱,不仅要把房子修好,还得过个好年!” “指挥使大人......” 老丈握着银锭,朝着都司方向就要下跪。 这一幕。 在凉州城的各个角落上演。 一时间。 关于这位新上任不久的指挥使大人的名声,在城中迅速传开。 茶馆酒肆之中。 说书的先生惊堂木一拍,唾沫横飞。 “列位看官,且听我言!” “昨夜那妖王,那是何等凶残?身高万丈,青面獠牙,一口便能吞下半个凉州城!” “眼看着咱们凉州就要遭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咱们那位指挥使大人,挺身而出!” “只见她身披红氅,只一拳!” “嘿!便将那妖王打得是脑浆迸裂,魂飞魄散!” 底下有那消息灵通的茶客,忍不住插嘴道: “我听说,咱们这位指挥使大人,可不仅是手段通天......” “哦?此话怎讲?” 茶客神神秘秘道:“你们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黑河一事?” “自然记得!那可是斩蛟仙子!” “嘿嘿,告诉你们个惊天的大消息......” 茶客顿了顿,一脸得意。 “这斩蛟仙子,便是咱们如今的指挥使大人!” “而且......” “她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子,咱们大唐的长公主殿下!” 轰——!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什么?!长公主?!” “皇家的金枝玉叶,竟然跑到咱们这苦寒之地来当差?” “怪不得!怪不得昨夜那金光冲天,原来是皇家的龙气护体!” 有人质疑道: “这话可不兴乱说啊!妄议皇族,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先前那茶客嗤笑一声。 “这可不是我乱言,秦州地界早就传开了,且你们去外头听听,如今这大街小巷都在传,你看那镇魔司的大人们抓人了没?” 众人细细一琢磨。 还真是。 若是谣言,以镇魔司那雷厉风行的手段,早就把人抓进大牢了。 这便是...... 默认了! “乖乖......长公主给咱们守城门......” 几个平日里自诩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此刻那是捶胸顿足,悔得是肠子都青了。 “哎呀!痛煞我也!痛煞我也!” “若是早知她是这般身份,当初我便是把这脸皮剥下来揣兜里,也要在镇魔都司门口守上个三天三夜!” “若是那时我再坚持坚持,日久见人心,真得那位芳心暗许,哪怕是只求得一夜露水夫妻......” 说到动情处,这厮竟是哈喇子都流了出来,两眼放光。 “那我......我不就是那当朝驸马爷了么?!” “到时候,那荣华富贵,那金山银山,还不是唾手可得?” 周围众人听得这话,非但没人笑话他痴人说梦,反倒是一个个跟着唉声叹气。 “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晃悠,硬是让你给躲过去了!” 一时间。 这凉州城内,那是怨气冲天,悔意弥漫。 不知多少男儿夜不能寐。 只恨这世上没有那后悔药可买。 却不知。 若是当初真坚持下去。 怕是还没等日久见人心。 就先被姜月初一记黑虎掏心送上西天了。 ... 光阴迅速,不觉已是晌午。 都司大门外。 游无疆立于马前。 身后,纪疏雨忍不住道:“师兄......咱们真走了?我还想在凉州多玩几日......” 游无疆叹了口气:“妖尸事关重大,需尽早送回京城复命,耽搁不得。” 正说着。 只见一道玄黑身影,在一群镇魔卫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少女未着红氅,只是一身寻常黑色衣袍。 即便如此。 清冷出尘的气质,在这漫天风雪中,依旧是令人不敢直视。 姜月初走到近前,微微颔首。 “路途遥远,风雪载途,二位保重。” 游无疆拱手回礼:“多谢殿下挂怀。” 言罢。 他翻身上马。 可就在那一脚踩进马镫,即将扬鞭策马之际。 游无疆却是动作一顿。 脸上十分少见地浮现出几分犹豫。 若是换做旁人的嘱托。 他自然只负责带个话,其余的,一概不会多管。 可偏偏...... 这人是陛下。 “殿下......” 游无疆硬着头皮,终究还是开了口。 “您......不与我们一同回去么?” 姜月初微微一怔,摇头道:“凉州初定,妖患虽除,但善后之事繁杂,我身为一州指挥使,此时离去,怕是不妥。” 游无疆抿了抿嘴唇。 确实。 少女所言。 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但他依旧道:“如今已是腊月十九,再过几日,便是腊月二十三......” 言下之意很明显。 若是不与他们一同顺道回去。 怕是赶不上日子。 一旁。 一直没敢吱声的魏合,此刻也是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 “大人......” “依卑职看,如今已有三头种莲妖王折在我陇右,妖庭那边,想来短时间内也不敢轻举妄动...又有老道长暗中照拂,想必出不了什么乱子......” 姜月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先行一步,至于腊月二十三......到时候,我自会赶回去的。” 游无疆听得这话,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 赶回去? 又不是从城东逛到城北。 这是凉州到长安! 如今已是腊月十九。 满打满算,不过四日。 这中间隔着千山万水。 今日再不走。 哪怕你骑着云驳那般妖马,也未必能赶得上。 除非...... 你是那观山境的大能,能够御空而行。 游无疆心中无奈。 只当是这位殿下为了安抚他们,随口说的托词。 罢了。 反正该说的他也说了。 事后陛下问起来。 自己也是问心无愧。 念及此。 游无疆也不再多劝。 “既然殿下已有决断,那游某便不再多言。”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殿下,保重!” 言罢。 他猛地一勒缰绳。 “驾——!” 长鞭脆响,划破长空。 马蹄声碎。 两骑卷起千堆雪,护送着那装着妖尸的玉佩,如离弦之箭,冲入那茫茫风雪之中。 第258章 黑山熊君的困惑 西域,妖庭。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 极目之处,皆是那奇花异草,修竹乔松。 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 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 一道狼狈至极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滚进殿来。 衣衫褴褛,浑身浴血。 那原本威风凛凛的龙角,此刻更是黯淡无光,好似两根枯败的树枝。 “陛下......” 蛟魔趴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哪里还有半点观山大妖的风采? 妖皇眉头微挑,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将手中的寒玉优昙随手搁在一旁的玉案上,故作讶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是随那小圣王去凉州了么?怎搞成这副模样?” 蛟魔抬起头,老泪纵横。 “陛下......完了......” “全完了......” 妖皇眼皮一跳。 心中却是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甚至连那嘴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 但他面上却是一沉,厉声喝道:“这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给孤把话说清楚!” “那小圣王呢?” 蛟魔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没......没了。” “没了?” 妖皇明知故问:“什么叫没了?” “小圣王......不见了,老臣本与那老道在缠斗,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小圣王...便消失了,一点气息也未曾找到......” 妖皇闻言,猛地站起身。 “你是说......” “那小畜生......死了?” 蛟魔浑身一颤,趴伏在地,不敢抬头。 “老臣......不敢妄言。” “但那老道士乃是半步燃灯,手段通天,老臣拼了这条老命,才勉强逃得一劫。” “至于小圣王......” “在那般绝地之中,又是孤身一人......” “怕是......凶多吉少。” 安静。 偌大的万妖殿内,只剩下蛟魔的呼吸声。 良久。 “唉......” 一声长叹,幽幽响起。 妖皇重新坐回王座,神色哀戚。 “糊涂啊......” “这小圣王,当真是糊涂啊!” 他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孤早就说过,大唐虽然如今势微,但毕竟底蕴尚在,不可轻敌。” “可他偏偏不听!” “仗着自己有点本事,便以为这天下大可去得。” “如今好了......” 妖皇摊了摊手,一脸的爱莫能助。 “把自己这条小命都给搭进去了。” 说着。 他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蛟魔。 “蛟魔啊。” “老臣在......” “你也看见了。” 妖皇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并非孤不愿为你白蛟一族做主。” “实在是......” “孤也没办法啊。” “连那小圣王这般人物,手持重宝,身负极速,去了那凉州都落得个生死不知的下场。” “孤这残躯病体......” 妖皇捂着胸口,适时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又能如何呢?” “若是孤贸然出手,不仅报不了仇,怕是还要搭上这整个妖庭的基业。” “你......能体谅孤的苦衷吗?” 蛟魔身子一僵。 他又不傻。 如何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这是要......撒手不管了? “陛下......” 蛟魔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 “如今小圣王陨落在那,若是金翅大鹏一族知晓此事......” 妖皇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便让他们去!” “冤有头,债有主。” “人是那大唐的人杀的,又不是孤杀的。” “他们若是有本事,便自己去找大唐算账!” “与孤何干?” “与我妖庭何干?” 说到这。 妖皇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道:“当然了。” “孤身为妖庭之主,自然也是痛心的。” “这小圣王虽然性子狂了些,但毕竟也是我妖族的天骄。” “就这么折了......” “可惜,可叹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拿起那朵寒玉优昙,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蛟魔啊。” “你也累了。” “且先回去歇息吧。” “至于报仇之事......” 妖皇摆了摆手,面色漠然。 “以后再说吧。” 蛟魔呆呆地看着上方那道身影。 这就是他们如今的陛下么。 什么同族情谊,什么妖族荣辱。 在他眼里。 不过都是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罢了。 “呵......” 蛟魔惨笑一声。 缓缓直起身子。 “老臣......” “遵旨。” ... 不觉间,又过了两日。 凉州城内,虽经大难,然在镇魔司的一番手段之下,倒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生气。 废墟已清,倒塌的屋舍也起了新梁。 都司后堂。 姜月初端坐案前,手中翻阅着最后几份公文。 “呼......” 合上卷宗,她揉了揉眉心。 “魏合。” 一直候在门外的魏合连忙推门而入,躬身抱拳。 “卑职在。” “城中之事,既已步入正轨,剩下的修缮与抚恤,你且盯着便是。” 姜月初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寒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 “再过两日,便是小年了。” “我也该走了。” 魏合心中虽有疑惑。 现在走? 赶的上日子么? 不过也没多问,“大人尽管放心回京。” “只要卑职还有一口气在,这凉州城,便乱不了!” 姜月初微微颔首。 既已决断,便不再拖泥带水。 她如今身负【云程里】之神通,虽不似那乾坤妖王般,但要在赶回长安,不过是半天的功夫。 正欲转身收拾行装。 嗡——!!! 脑海深处,沉寂许久的百妖谱,忽地无风自动。 一阵奇异的波动,自识海中荡漾开来。 姜月初脚步一顿。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是...... 心神沉入。 只见那演武台上。 原本正不知疲倦的黑山熊君,此刻竟是停了下来。 这头平日里憨傻的黑熊,此刻正盘腿坐在石柱之下,熊掌托着下巴,眉头紧锁,似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谜题。 它时而站起,摆出几个古怪的架势。 时而又颓然坐下,抓耳挠腮,急得嗷嗷直叫。 紧接着。 【黑山熊君偶得灵光一闪,然底蕴浅薄,难以为继,请提供更多相关功法】 姜月初看着这行提示,微微一愣。 “这是...缺乏......素材?” 这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自打开启这天妖演武以来,自己除了提供道行,便没有管过其他。 如今这般卡壳,却是第一次见。 姜月初眉头微蹙,细细思索。 片刻后。 眼中露出一丝恍然。 “是了......” “是我想岔了。” 回想先前。 那虎山神之所以能推演出《白虎庚金刀》。 是因为自己不仅投入了《金猊霸王刀法》,还有《虎啸镇魔刀》。 两门不俗的刀法,再加上虎妖本身对于刀法的领悟,这才有了后来那刚猛无匹的《白虎庚金刀》。 反观这黑山熊君。 自己扔给它的,仅仅只有一本《混元一气功》。 确是有些难为熊了。 “推演推演,若无根基,何来推演?” 想通此节。 姜月初心中一定。 既然缺的是功法,那便好办了。 若是放在以前,她或许还要为这功法发愁。 可如今...... 她乃大唐长公主,李氏皇族。 这天下,还有比皇宫大内,藏书更多的地方么? 先前之所以未曾动用这层关系。 一来是行色匆匆。 二来也是觉得这天妖演武的功法更适合自己。 如今看来。 这回京一趟,不仅是为了过年。 更是要去那皇室秘库之中。 好好搜刮一番了。 ------------ 关于大唐没有为主角提供保护的问题。 小作者前面其实写过。 (但是后面卡文的时候,删掉了这一段,我一直以为自己发了......) 后面会补充。 抱歉。 日常求支持!(求求为爱发电!求求催更!) 顺便在这里说一下本周的更新计划,大家觉得哪种更好,明天我看看。 计划一:周二、四,三更;周三、五,十更 计划二:周二至周四,五更;周五十更 第259章 逍遥天地 姜月初并非那种拖泥带水的性子。 既然打定主意要回长安,那便是一刻也不耽搁。 驱散了众人,独自立于庭院之中。 她微微仰头看向天空。 穿越至今,纵使种莲境可以一跃百丈,可终究还是在地上爬。 遇山需翻,遇水需渡。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逍遥天地? “呼......” 一口白气吐出。 姜月初缓缓闭上双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自体内升腾而起。 “起。” 一字轻吐。 轰——!!! 原本寂静的小院,骤然卷起一阵狂风。 积雪纷飞,如白浪排空。 姜月初脚下的青石板砖,瞬间炸开。 没有任何助跑。 亦不需要任何借力。 嗖——!!! 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虹,撕裂了漫天云层。 速度之快。 竟是在虚空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金色尾焰,经久不散。 其声势,宛如流星赶月,又似白虹贯日。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道金虹便已消失在天际尽头。 只留下一圈圈激荡的气浪,在云海中翻涌不休。 周遭的景物,化作了流光倒退。 所谓的千山万水。 不过是那金翅一振之间的事。 姜月初试着调整姿态。 初时还有些生疏,身形在云端有些摇晃。 但不过片刻功夫。 她便已驾轻就熟。 时而俯冲而下,掠过山巅,惊起一片寒鸦。 时而扶摇直上,穿梭云层,沐浴煌煌天威。 这种自由。 这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让姜月初那颗向来沉稳的心,亦是不禁泛起一丝波澜。 拥有这般极速。 天下之大。 确实大可去得。 ... 长安城。 腊月二十一。 朔风凛凛,瑞雪霏霏。 漫天鹅毛大雪,将这座天下雄城裹得严严实实。 皇城之内,红墙黄瓦皆披白。 唯有那千门万户的红灯笼,在这素白天地间,透着几分喜庆暖意。 可皇帝的心,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二十一了。” “今儿个都二十一了!” “怎的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 一旁伺候的老太监,手里捧着件狐裘,正要去给皇帝披上。 见状,身子也是一颤,连忙弓着腰凑上前去。 “陛下,您消消气,龙体要紧。” 皇帝一把推开狐裘,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这游无疆也是,朕明明早就嘱咐过他,见面第一件事,便是与孤月说明此事,若是实在不愿意回来,也该遣人先一步传个信儿。” “可如今呢?” “音信全无!” “这游无疆平日里看着是个稳重的,怎的办起这桩差事来,如此不知轻重?” “这究竟是回了,还是没回,朕这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老太监连忙道:“陛下,您这是关心则乱。” “如今游大人没遣人送信回长安,不就代表殿下愿意回来么?” “依老奴看啊,指不定游大人此刻正陪着殿下,在回京的路上呢。” 皇帝听了这话,面色稍缓。 确实。 如果姜月初不愿意回京过年。 按理来说,早就有信送到了。 如今没有音信。 可不就是同意回来了么?! 想通此节。 心中大定。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轰隆——!!! 一声惊雷般的爆鸣,骤然在长安城上空炸响。 “护驾!快护驾——!!!” 老太监尖细的嗓音瞬间穿透了大殿。 ... 与此同时。 万丈高空之上。 一道璀璨的金虹,仿佛是从天外坠落的流星。 若是有人眼力够好,便能看见那金虹前端。 并非什么陨石天降。 而是一道略显狼狈的人影。 惯性卷起的狂暴气浪,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束缚,如海啸般朝着前方疯狂涌去。 轰隆隆—— 云海翻腾,被这股气浪硬生生推出去数十里远。 姜月初立于虚空,捂着胸口,有些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脚下。 “呼......” 【云程里】的神通,确实霸道。 但也正是因为太过霸道,方才那一瞬。 若非她反应快,强行刹住了车。 怕是已经飞过头了。 姜月初正欲平复气息。 忽然。 眉头一挑。 只见那皇城深处。 数道恐怖的气机,骤然升腾而起。 “何方宵小,敢在长安撒野?!” 一声暴喝,如滚滚春雷,震彻天地。 下一秒。 咻——!!! 两道长虹,一黑一紫,瞬间撕裂长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云霄。 前者黑气森森,杀意凛然。 后者紫气东来,贵不可言。 姜月初微微一愣。 倒是忘了这茬。 长安乃是大唐国都,龙气汇聚之地,更有无数大阵守护。 自己这般声势浩大地闯进来。 不被当成敌袭才怪。 不过眨眼功夫。 那两道遁光已然冲至近前。 黑光散去。 露出两名老者。 两人呈掎角之势,将姜月初团团围住。 “这般肆无忌惮,莫不是欺我大唐无人?!” 赵中流须发皆张,手中铁锏嗡鸣作响。 只是...... 待看清那罡风中衣袂飘飘的少女面容时。 赵中流一身杀意,瞬间僵在了脸上。 “怎么是你这丫头?!” 一旁的皇高祖也是愣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 方才那股气息。 快若闪电,势若奔雷。 那般恐怖的速度。 哪怕是他们二人,亦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大唐境内的观山燃灯,他们大多知晓底细。 可这金色的遁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方才还在猜测,来者究竟是何人。 谁曾想...... 竟是这丫头?! 皇高祖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紧:“御空而行?难不成......” “你踏入观山了?!” 此言一出。 赵中流也是猛地反应过来。 是啊! 御空飞行,乃是观山境的标志! 种莲虽能短暂滞空,借力滑翔,可哪能像这般,立于万丈高空,如履平地? 这才多久? 十七岁的种莲,已是惊世骇俗。 若是再从种莲一步跨入观山...... 那他练了一辈子的武,岂不是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面对两人的质问。 姜月初只是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神色淡然。 “晚辈不过是靠着灵印,借了些外力罢了。” “离那观山......” “还差得远呢。” 第260章 回家! 寒风呼啸。 万丈高空之上。 气氛有些古怪。 赵中流与皇高祖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立刻探究其身上的气息。 姜月初立于虚空,并未反抗。 片刻后。 一旁的皇高祖微微颔首:“确实是种莲境无疑。” 听到这话。 赵中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灵印啊。 那就说得通了......个屁啊!!! 是! 这世间灵印千奇百怪,有的能让人力大无穷,有的能让人御火控水。 从中获得一门能够御空的手段,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可问题是......方才那道金虹,快若闪电,势若奔雷。 完全不可能是种莲境能施展出来的手段。 赵中流深吸一口气,指着姜月初,手指都在哆嗦。 “丫头,你莫要诓骗老夫。” “老夫活了这大把岁数,听闻灵印无数。” “便是那能让人肋生双翼的风雷豹印,亦或是那擅长御风的青鸾印。” “撑死了也就是让种莲境短暂滞空,或是滑翔个数十里。” “可你方才那速度......” “哪怕是老夫全力施为,驾驭遁光,怕是也只能在你屁股后面吃灰!” 一旁的皇高祖,神色亦是凝重无比。 确实。 哪怕是不善遁术的燃灯境武圣,若是单论飞遁,怕是也追不上这丫头。 但忽又想起,这丫头当初求取灵印之时,长安上空,龙吟虎啸,百妖朝拜。 这般动静。 所求灵印,必然远超世人所知。 只要这股力量是掌握在李家血脉手中,是用来护佑这大唐江山的。 那便足够了。 “行了行了。” 皇高祖摆了摆手,打断了还要继续追问的赵中流。 “既然人已经回来了,便莫要在这吹冷风了。” “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一,宫里头为了这丫头能回来过个团圆年,都快把那皇城给掀了。” 说到这,老人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慈祥的笑意。 “去吧,莫让你皇兄等急了。” 姜月初微微颔首,神色恭敬。 “是。” ... “陛下!” 数十名身披重甲的护卫,瞬间出现,将皇帝团团围住。 个个手按刀柄,如临大敌。 皇城之内,无数禁军亦是脚步匆匆,如潮水般出现在皇城各个地界。 “究竟是何方妖孽?!”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悸。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统领,大步走到窗前。 只见那天穹之上,残云被撕裂,漫天风雪都在那一瞬间倒卷而回。 好恐怖的威势! 莫不是燃灯妖圣,打到了朕的长安城下? 便在此时。 出门探查情况的老太监闯了进来。 “陛下——!!!” “何事惊慌?!” 皇帝厉声喝道:“莫非...真是有妖魔敢攻入我长安城?” 老太监连忙摇头:“是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是长公主殿下!是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皇帝身子猛地一僵。 “你......你说谁?” “长公主殿下!” 老太监道:“方才皇高祖亲自领着殿下入宫,说是方才的动静,是殿下赶路太急,如今......正在往这来呢!” “真的?!” 皇帝猛地一拍大腿。 “快!快撤了这些侍卫!” “朕要亲自去迎!” ... 虽是天寒地冻,但这宫里的奴才们,却是个个忙得脚不沾地,额头冒汗。 几十个小太监手里拿着长竿,正小心翼翼地清扫着屋檐下的积雪与蛛网。 “都利索点!” 掌事的大太监手里揣着暖炉,站在廊下,扯着尖细的嗓子吆喝。 “眼瞅着就要小年了,若是让那灶王爷瞧见咱们宫里有一丝灰尘,上天言了坏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一个小宫女端着铜盆路过,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盆里的热水溅出些许。 “哎哟!作死啊!” 大太监眼睛一瞪,正要发作。 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阵阵惊呼。 “陛下!” “陛下您慢点!鞋!鞋还在老奴这呢!” 众宫女太监惊愕抬头。 只见那平日里威严的陛下。 此刻竟只穿着一只明黄色的龙靴,另一只脚上只套着白袜。 全然不顾地上的积雪冰冷,如同那撒了欢的野马,朝着宫门方向狂奔而去。 身后跟着一群捧着大氅、靴子、手炉的太监宫女,正如那受惊的鸭群,扑腾着往前追。 “这......” 扫雪的小太监看得呆了,手里长竿一歪,一大坨积雪正好砸在掌事太监的乌纱帽上。 “......” 掌事太监顾不得擦雪,也是提着袍角,加入了那追逐的大军之中。 ... 皇城门口。 禁军早已撤去那如临大敌的阵仗。 一个个垂手肃立,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看到那心心念念的身影。 皇帝只觉眼眶一热,竟是有些看不真切了。 赵中流与皇高祖两人对视一眼,识趣地退至一旁。 少女发髻被风吹得略显凌乱。 但清冷出尘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减。 她看着面前那个衣衫单薄、只穿了一只鞋的年轻男子。 目光下移。 落在那只踩在雪地里,已被冻得通红的脚上。 微微一怔。 “参见皇......” “免了免了!” 皇帝大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瘦了。” 皇帝眉头紧锁,语气沉痛。 “黑了。” 他又是一叹,满脸的自责。 “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吃了这么多苦,朕这做兄长的,实在是......” 姜月初有些无奈。 她如今已入种莲,肌肤早已是冰肌玉骨,尘垢不染,何来的黑了? “皇兄,我无碍。” 姜月初抽回手,指了指他的脚。 “倒是皇兄,这般赤足立于雪中,若是染了风寒......” 皇帝这才低头看了一眼。 “嘶——” 刚才光顾着高兴没觉得,这会儿回过神来。 “鞋呢?!朕的鞋呢?!” 后头追上来的老太监,此时已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捧着那只龙靴跪在地上。 “陛下......鞋......鞋在这儿呢......” 一番手忙脚乱的穿戴之后。 皇帝大袖一挥,意气风发。 “走!回宫!” “咱们...回家!!!” 第261章 我以为你当了公主就要砍我的头了 陪着便宜老哥吃了顿饭,又被拉着说了许久的话。 姜月初终于得以喘口气。 一行宫女太监,浩浩荡荡。 簇拥着姜月初往金玉宫而去。 到了金玉宫门口。 姜月初脚步一顿。 目光落在对联之上。 身旁。 一个机灵的宫女,见长公主驻足,连忙上前一步:“殿下容禀。” “这可是陛下冒着大雪,非要自个儿搬着梯子贴上去的。” “皇后娘娘当时在一旁劝着,说让奴才们动手便是,万莫摔着了龙体。” “可陛下不依,只说这迎殿下回家的喜气,若是假手于人,便显得不诚心了,非得亲力亲为,这才算是圆满。” 姜月初微微摇头,有些无奈。 “倒是难为皇兄了。” 入了殿内。 一股子暖香扑面而来。 宫女们鱼贯而入。 更衣的更衣,端水的端水。 那铜盆里盛着的,是加了百花露的温水,巾帕是那西蜀进贡的云锦,软糯不伤肤。 一番洗漱。 换下了那一身沾染了风雪尘土的玄衣。 着了一件月白色的寝衣,更显身姿修长,清冷出尘。 姜月初挥了挥手。 “都退下吧。” “没本宫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众人不敢违逆,齐齐行了一礼,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 终于清净了下来。 姜月初走到床榻边,整个人向后一倒,陷进那柔软至极的锦被之中。 “呼......” 一口浊气吐出。 “快过年了啊......” 不知不觉。 来到这方天地,已有半载光阴。 她缓缓抬起手,借着透进帐幔的昏黄烛火,细细端详着。 有时候。 在这般极度的安逸与静谧之中。 她总会怕这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那所谓的黄粱一梦。 但这半年来。 杀伐果断,鲜血淋漓。 刀刃切入血肉的触感,在生死之间徘徊的战栗,那每一次突破时的欢愉。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姜月初的手指微微蜷缩,虚握成拳。 这般充盈全身的掌控感,绝非虚妄。 她闭上眼。 脑海中,前世的记忆,就像是被那西北的风沙日夜侵蚀的壁画。 曾经前世的种种。 如今想来。 竟像是隔着一层,怎么也看不真切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究竟是做了一场变成少女的梦。 还是这位名为姜月初的少女,做了一场关于那个男人的梦? 谁知道呢。 谁又在乎呢。 既然来了,那便是真。 想那么多作甚? 徒增烦恼罢了。 姜月初嘴角微微勾起。 “啧......” 这一声轻响。 仿若像是对那过往云烟的一声嗤笑。 被窝里的暖意,像是无数只温柔的小手,抚平了这一路带来的疲惫。 躺了许久。 忽然觉得无聊。 “来人。” 守在外头的宫女连忙推门而入。 “殿下。” “本宫记得,魏公府离这皇城,似是不远?” 宫女一愣,随即赔笑道。 “是,若是坐轿子,一盏茶便到了。” “嗯。” 姜月初微微颔首。 昔日里,总是自己去那魏府借宿,吃人家的,喝人家的。 如今自己这一步登天,除了这些个只会磕头请安的奴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去,去魏府,请魏清小姐入宫一叙。” 宫女闻言,面露难色。 “殿下......这都二更天了,宫门虽未落锁,但这般时辰去宣召外人入宫,怕是不合规矩......” 姜月初眼皮微抬。 眸子里红芒隐现。 宫女浑身一颤,哪里还敢多言,慌忙跪地磕头。 “是!奴婢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功夫。 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伴随着环佩叮当,一股子外头的寒气也跟着卷了进来。 “臣女......魏清,参见昭月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有些发颤,透着显而易见的拘谨。 姜月初倚在床头,闻言,眉头微挑,缓缓抬起眼皮。 只见魏清低着头,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里那咋咋呼呼、敢掐自己脸蛋的模样? “起来。” “臣女......不敢,殿下乃是金枝玉叶,臣女先前多有冒犯,实乃死罪......” “行了。” 姜月初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这丫头。 平日里看着胆大包天,这会儿倒是成了个鹌鹑。 她索性下了床,几步走到魏清面前。 伸出手,就像以前在闺房里那般。 一把拽住魏清的胳膊,稍微一用力,便将这丫头从地上提了起来。 “啊——” 魏清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却哪里拗得过种莲境的姜月初。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熟悉又清冷的脸庞,凑到自己跟前。 “怎么?” 姜月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伸出手指,在苍白的小脸上轻轻戳了戳。 “那时候敢在我脸上又掐又捏,如今换了个名头,就不认得我了?” 魏清被戳得一愣一愣的。 感受着那指尖传来的温度,还有那熟悉的语气。 她眨了眨眼,眼眶莫名有些发红。 “月初......” “嗯。” 姜月初应了一声,随手拉着她在软塌边坐下,又将案几上的糕点推了过去。 “这宫里的御厨手艺也就那样,不过这栗子糕倒是做得比外头强些,尝尝?” 魏清看着那精致的糕点,又看了看面前毫无架子的姜月初。 终于。 “哇——!!!” 这丫头嘴一扁,直接扑进了姜月初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我爹说伴君如伴虎,你是老虎的妹妹,那肯定比老虎还凶......” “我以为你当了公主就要砍我的头了呜呜呜......” 姜月初被她撞得身子微晃,有些好笑。 “我是老虎的妹妹,那你是什么?” “我是被老虎吃的小白兔......” “......” 好不容易等这丫头哭够了,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声。 姜月初这才嫌弃地看了眼自己胸前的那团水渍。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童似的。” 魏清接过姜月初递来的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认识也快小半年了,你连这般身世都瞒着我,亏我还为你被陛下召入宫内担惊受怕,生怕你受欺负了......” 说到这,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忿忿不平。 “果然......” “果然什么?” 魏清道:“果然书里说的没错,越是漂亮的女人,便越是喜欢骗人!” 姜月初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魏清身子一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摆手:“没没没!我不是说你!” “那你的意思,是说本宫不漂亮?” “我的意思是,你不骗人!” 姜月初伸出手指,轻轻挑起魏清的下巴,语气幽幽。 “那不就是在说......本宫不漂亮吗?” “......” --------------- 明天十更。 求求为爱发电,催更!!! 这两天后台数据好差喵! 是我写的不好看了喵OVO! 第262章 姜洵 腊月二十二。 长安城。 坊市间的热闹,并未因这漫天风雪而减却分毫。 东市的彩楼欢门上,早已换上了簇新的桃符,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映得那飞雪都似带了几分暖意。 爆竹声此起彼伏,孩童们穿着厚实的棉袄,在那巷子口追逐嬉戏,手里举着糖瓜,嘴里哼着童谣。 无论是那王孙公子,还是那贩夫走卒。 在这年关将至的时节,皆是被这一股子喜气裹挟着。 姜府。 前些日子,自打姜洵冤案昭雪,官复原职且加封太保的消息传开。 这府上的门槛几乎都要被前来道贺的同僚踏破,送礼的队伍从巷头排到了巷尾。 可随着热闹劲儿一过,这姜府门前,显出了几分寥落。 朝堂之人极擅察言观色。 如今的大唐昭月长公主,自打回京后并未回这姜府一步。 都在暗中揣测这位殿下的用意。 后花园内。 几株腊梅开得正艳,暗香浮动。 姜洵身着一件厚实的青布棉袍,双手拢在袖中,立于回廊之下。 他身形消瘦,两鬓的白发在这几日的风霜中,似乎又多了些许。 即便如今官复原职,可他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只是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那漫天飞雪。 身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一名身形佝偻的老者,手里捧着个暖手炉,匆匆走来。 这是姜府的老管家,伺候了姜洵大半辈子,当初也是看着姜月初长大。 老管家走到近前,也不敢大声,只是轻声唤道。 “老爷。” 姜洵身子微微一颤,似是从那久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嗯。” “天寒地冻的,您这身子骨才刚好些,太医都说了需得静养,怎好在这风口上站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 “若是染了风寒,回头......回头殿下若是知道了,定是要怪罪老奴没伺候好您的。” 听到殿下二字。 姜洵长叹了一口气:“你说......这梅花,开得可好?” 福伯一愣,抬头看了眼那满树红梅,赔笑道。 “好,自然是好,这就是那句诗说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正如老爷您如今的境遇,苦尽甘来,正是大好的兆头。” “苦寒......” 姜洵低声呢喃。 “听说昨日,那丫头回来了?” 老管家一愣,随即心中了然。 自家老爷这是想女儿了。 也是。 养了十六年的闺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那金枝玉叶的长公主。 虽说是认祖归宗,是天大的喜事。 但这心里头,难免会觉得空落落的。 尤其是过了这么久,只有当初宫里头的赏赐送进府来。 而正主,却是听闻跑去了那陇右之地。 甚至连只言片语的家书,都不曾有过。 这也难怪老爷会这般患得患失。 “老爷,您多虑了,殿下如今贵为长公主,但听闻其在镇魔司内亦有职位...当初未曾来看您,许是因为公事繁忙,此番回京,过些时日,便定会回来的......” 姜洵并未接话,只是眼帘微垂,遮住了眸底的幽深。 老管家见状,便又往前凑了半步:“老爷,老奴说句僭越的话。” “这生恩虽大,可那也大不过养恩去!” “殿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一点,老奴看人看了十几年,绝不会看走眼。” “您且放宽心,等宫里的事儿一了,殿下定会第一时间回来看您的,到时候,还得喊您一声爹呢!” 姜洵听着这番推心置腹的劝慰,嘴角终是扯出一抹苦笑。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世间之事,若真如你所说那般简单,便是好了。” “若是......” 姜洵话音未落,嘴唇嗫嚅了几下。 终究是没把那后半截话吐出来。 福伯听得云里雾里,正欲开口再劝。 忽地。 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从前院的回廊处传来。 只见一名青衣小厮,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脚底下一滑,险些在那雪地里栽个跟头。 “老爷!老爷!” “大......大小姐......” “不!是长公主殿下!” “殿下......殿下回府了!” 姜洵神色一愣。 回来了? 真回来了? 福伯却是大喜过望,连忙搀住自家老爷的手臂。 “老爷!您听见没?殿下回来了!老奴说什么来着?殿下心里是有这个家的!” 姜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 他整了整衣冠,又伸手理了理两鬓的乱发。 “走。” 前厅。 朱红大门敞开,寒风裹挟着雪花卷入堂内。 姜月初立于堂下。 并未着那繁复华丽的宫装,只是一袭简单的月白锦袍。 看着熟悉的厅堂。 十六年。 这具身体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 每一块青砖,每一根梁柱,记忆深处都无比清晰。 可如今站在这里。 却又觉得无比陌生。 姜月初垂下眼帘。 这便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么? 正思索间。 只见姜洵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脚步匆匆地赶来。 四目相对。 姜洵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明明还是那张脸。 可那周身流转的气度,眼底深处的一抹淡漠与睥睨......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为了背不出书而哭鼻子的丫头了。 姜洵嘴唇哆嗦了两下,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一撩衣摆,双膝一软,便要跪將下去。 “老臣......姜洵......” “参见昭月长公主殿下......” 膝盖尚未触地。 姜月初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扶住了老人的手臂。 指尖触碰之处。 能清晰地感受到清瘦身躯的颤栗。 “爹。” 姜洵身子剧震,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 过了良久。 “哎......” “哎......” 姜洵连应了两声,手足无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外头冷,快......快进屋坐。” ... 厅内炭火烧得极旺。 姜月初却觉得这屋子有些空旷。 她拂袖落座,并未坐那象征尊贵的主位。 而是如往常那般,坐在了左手边木椅上。 “坐。” 姜月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姜洵身子一僵,踌躇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也不敢坐实了,只虚虚地搭了半个屁股在椅沿上。 姜月初看在眼里,心中微叹。 这十六年的养育之恩做不得假,残留的情感亦做不得假。 可这一层君臣的名分压下来。 再加上未曾道破的隐秘。 两人之间,终究是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 “爹。” “这一遭,是女儿回来晚了。” “先前诸事缠身,未能第一时间回府探望,让您受惊了。” 姜洵忙是摇头,“不晚,不晚。” “殿下......月初你是做大事的人,能记得这个家,能记得回来看看老臣,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家里的用度可还够?” “够的,宫里赏赐极多。” “身子骨可还利索?太医怎么说?” “都好,都好,只是些皮肉伤,养养便是了。” 话说到这儿,便再也没了下文。 姜月初看着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记忆里,那个会因为她背不出书而拿着戒尺严厉训斥的严父,那个会在上元节偷偷给她买糖葫芦的慈父...... 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 姜月初垂下眼帘,忽然开口道:“爹。” “您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女儿说的么?” 她之所以下定决心,回到姜府。 一来,确实是为了替身体的原主尽一份心意。 二来...... 她亦是实在好奇,姜洵为何下了诏狱,却死活不吐露当年的真相。 既然龙纹玉佩是明妃的贴身之物......既然姜洵当年十之八九出现在现场。 那他必然知晓一切。 可他为何不说? 是不能说? 还是......不敢说? 闻言。 老人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浑浊的眼中,闪过恐惧、挣扎、愧疚...... 最终。 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姜洵缓缓低下头,避开了姜月初的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 亦或者。 什么也不敢说。 第263章 两清 姜月初静静看着老人。 没有暴怒,没有逼问。 甚至连那一丝原本就不多的失望,也被她收敛得干干净净。 以她如今的手段。 身为大唐长公主,又是种莲境的修为。 想要撬开一个凡俗老人的嘴,实在有太多的办法。 但,既然他想守着那个秘密带进棺材,那便守着吧。 她之所以没动用雷霆手段。 你不说,我不逼。 从此以后。 你是大唐的太子太保。 我是大唐的昭月公主。 那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便算在那不曾落下的拷问里,两清了。 至于那个秘密...... 真的很重要么? 或许对于原来的姜月初来说,那是关乎身世、关乎命运的天大之事。 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 只要自身足够强大。 哪怕当年明妃之死的真相再如何惊天动地,哪怕那背后牵扯着神佛妖魔。 到时候。 一拳轰碎便是。 何须去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苦苦乞讨那一点可怜的真相? 良久。 她收回目光,缓缓起身。 随后转身。 大袖一挥,如断沧澜。 “既如此...保重。” 姜洵身子猛地一颤,似是想要伸手去抓天边的明月。 可手在半空中僵了半晌,终究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恭送......殿下。” 巷弄深处,风雪愈紧。 姜洵在那门槛边伫立良久。 直到长长的队伍彻底融进漫天风雪,再寻不见半分踪迹。 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步一挪,穿过那萧瑟的回廊。 推开了后院那间终年紧闭的书房。 屋内灯光昏暗。 刚欲点灯。 啪。 未等他触碰到。 一点豆大的灯火,却是在那书案之后,幽幽亮起。 姜洵身子猛地一僵。 只见那平日里唯有自己独坐的椅子上,此刻正端坐着一名老者。 老者身着一袭极寻常的长袍,双目微阖,似是在神游太虚。 虽无龙袍加身,亦无冕旒遮面。 可与生俱来的气度,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噗通。 姜洵双膝一软,重重跪倒。 “老臣姜洵......” “叩见陛下。” ... 腊月二十三,小年。 风雪似乎也知晓今日是个喜庆日子,到了晌午便住了。 久违的日头破开云层。 几个小宫女正踮着脚,往那窗户上贴着精致的剪纸。 红艳艳的福字,衬着窗外的白雪红梅,分外好看。 姜月初半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卷闲书,心思却有些飘忽。 这两日在宫里。 除了那个时不时跑来嘘寒问暖的便宜皇兄。 便是那魏家的丫头偶尔入宫解闷。 日子过得倒是安逸。 不过休息两日,也差不多了。 该办正事了。 “来人。” 姜月初合上书卷,唤了一声。 一直在外头候着的掌事大太监,立刻弓着腰走了进来。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皇兄此刻在何处?” “回殿下,陛下这会儿刚下了朝,正在紫宸殿批阅奏折呢。” 姜月初微微颔首,起身理了理衣襟。 “摆驾紫宸殿。” 紫宸殿内。 皇帝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只觉得一阵头疼。 年关将至,各地送来的折子比平日里多了几倍。 不是这儿遭了雪灾要钱粮,就是那儿要加固城防要拨款。 总之就一个字——要钱! “这帮老东西,平日里也没见这么积极,一到年底就知道伸手!” 正说着。 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昭月长公主驾到——” 皇帝一听,脸上的愁云顿时散了大半,连忙坐直了身子。 “快!快宣!” 话音未落。 姜月初已经跨步走了进来。 “见过皇兄。” “哎呀,都说了多少次了,私下里不必多礼。” 皇帝连忙起身,绕过书案,一把拉住她的手。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是宫里的奴才伺候得不尽心?” “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不痛快,朕这就让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姜月初有些无奈地抽回手。 “皇兄多虑了,宫里一切都好。” 她顿了顿,直奔主题:“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求?” 皇帝佯装不悦,板起脸来。 “你我兄妹之间,说什么求字?” 姜月初抿了抿唇:“我想去皇室秘库,看看有什么武学。” 皇帝一愣。 显然没想到她特意跑一趟,竟是为了这个。 “朕当是什么大事。” 皇帝大袖一挥,豪气干云。 “这有何难?” “朕这就让人把秘库里的武学功法,全都搬到你金玉宫去!” “让你躺着看,坐着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不必劳师动众。” 姜月初道。 “我只去看看,若有中意的,再拓印一份便是。” 皇帝见她坚持,也不再勉强。 当即从腰间解下一块盘龙玉佩,递给身旁的老太监。 “你亲自带路,领殿下去天禄阁。” “传朕口谕,阁中一切典籍,除涉及国运之秘辛外,殿下皆可随意翻阅。” ... 天禄阁。 坐落于皇城西北角,乃是大唐皇室藏书重地。 楼高九层,飞檐斗拱,气势恢宏。 四周更是有重兵把守,暗处亦有不少强横的气息蛰伏。 老太监领着姜月初,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阁门前。 两名身着金甲的守将上前验过玉佩,这才合力推开那两扇厚重的铜门。 轰隆隆—— 沉闷的声响过后。 一股子陈年的墨香,夹杂着淡淡的檀木气息,扑面而来。 姜月初迈步入内。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亦是被眼前的景象微微震撼。 只见那宽阔的大殿之内。 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森林般耸立,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一层书架上,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典籍。 “殿下。” 老太监躬着身子,在一旁轻声介绍。 “这天禄阁一层,收录的乃是经史子集,天下文章。” “二层,则是各地的方志、游记,以及一些杂学孤本。” “直到三层之上......” 老太监指了指头顶。 “那便是殿下想看的,武学典籍了。” 姜月初微微颔首。 直接登上了第三层。 “殿下,这第三层存放的,大多是些闻弦、鸣骨境的功法,虽然算不得绝顶,但也都是精品。” 姜月初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摧心掌》、《七煞拳》、《流云剑法》...... 确实都是些不错的武学。 但也仅仅是不错罢了。 对于如今已是种莲境的她而言,这些东西,早已入不得眼。 第264章 《完璧不破法》 “再往上呢?” 姜月初放下书卷。 老太监连忙上前带路。 到了第四层,书架明显少了大半。 “这层收录的,皆是成丹点墨境的功法,其中不乏一些曾名震江湖的绝学。” “还有更高的么?” 姜月初目光扫向第五层的楼梯。 老太监面露难色。 “殿下,这......这第五层之上,存放的乃是种莲境以上的秘典。” “而且......”老太监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老太监叹了口气,解释道: “殿下有所不知,大多种莲、观山境的核心功法武学,皆被世家大派视为身家性命,捂得严严实实。” “皇室虽然富有四海,但也不好强取豪夺。” “毕竟......若是逼急了,那些宗门世家若是联起手来,也是个大麻烦。” 姜月初微微颔首。 这点她倒是理解。 法不可轻传。 皇权与世家,既是依附,又是博弈。 若是皇室吃相太难看...... 世家大派们,不介意掀了桌子,大不了谁也没饭吃。 “不过......” 老太监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傲然。 “虽说大部分绝学都在外头,但我李家皇室坐拥天下数百年,搜罗来的好东西,倒也不比那些顶尖宗门少。” “殿下,请。” 二人拾级而上。 到了第五层。 这里的空间比下面几层要小上许多,却更加精致。 十几个紫檀木架,错落有致地摆放着。 每个木架上,仅孤零零地放着一两个锦盒。 “殿下,这些便是咱们皇室秘库中,最为珍贵的藏书了。” 姜月初走上前去。 随手打开一个锦盒。 《紫薇帝气诀》。 “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当年所创的功法,需配合太庙龙气方可大成,威力绝伦,但这门槛嘛......” 老太监赔笑道:“除了历代陛下,旁人修了,怕是有些犯忌讳。” 姜月初合上盖子,兴致缺缺。 得。 合着这是皇帝专武是吧? 又接连翻看了几个。 《寒冰绵掌》、《太乙分光剑》、《乾元燃血功》...... 皆是种莲境的上乘武学。 若是流传出去,足以引起江湖上一番腥风血雨。 可姜月初却只是匆匆扫过,便将其放下。 这些功法虽好,但对于她眼下而言,并没有什么帮助。 反正有博闻强记这种天赋。 日后要用,再加点不迟。 “有没有那种......” 姜月初沉吟片刻,比划了一下。 “锤炼肉身的功法?” 闻言,老太监一愣。 横练功法? 这世间武学,浩如烟海。 可这横练功夫,向来是男子所修。 一来。 这横练功夫入门虽易,想要大成却是难如登天。 需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以药水浸泡,更有甚者,还需以硬物击打肉身,受尽皮肉之苦。 费时费力不说。 若是练岔了气,稍有不慎便是一身暗伤,临老了也是个瘫痪在床的下场。 二来...... 也是最要紧的一点。 普通的横练功夫一旦练深了,那身形样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变化。 皮糙肉厚那是基本。 筋骨粗大,肌肉虬结,那也是常有的事。 更何况是姜月初这般身份尊贵,又是这般倾国倾城的长公主殿下? 若是练成个五大三粗的金刚芭比...... 不过既然殿下问了。 他思索片刻,引着姜月初来到角落里的一个落满灰尘的木架前。 显然是许久未曾有人翻阅过了。 “殿下,您若真要找种莲境的横练法门,这皇室秘库之中,怕是唯有这一本了。” 老太监双手捧着古籍,递了过来。 神色之间,却是比方才还要犹豫几分。 “此功名为——《完璧不破法》。” 姜月初接过古籍,随手翻了两页。 字迹狂草,透着一股子癫狂之意。 “完璧不破?” 姜月初眉梢微挑。 “这名字倒是有趣。” 老太监解释道:“此功法并非我李家皇室传承,而是数百前,那上灵宗勾结妖魔,意图谋反。” “当时镇魔司倾巢而出,将其灭门。” “在抄没其宗门宝库时,缴获了这本秘籍。” 说到这。 老太监压低了声音:“据说修至大成,肉身无漏,浑然一体,便是相比于同境妖魔,肉身强度也不逞多让。” “只是......” 姜月初合上书卷,目光扫过老太监那欲言又止的老脸。 “只是什么?” 老太监老脸一红,干咳了两声。 “咳咳......” “只是这门功法,有个极为苛刻的门槛。” “顾名思义。” “完璧,不破。” “无论是男子亦或是女子,若想修习此功,必须保持童子之身,元阳元阴未泄,方能锁住那一身精气。” “一旦破身......” 老太监摇了摇头。 “那这一身横练功夫,便如那决堤的江河,瞬间泻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为什么这本秘籍虽然品阶极高,却一直被扔在角落吃灰的原因。 对于皇室成员来说。 开枝散叶,乃是头等大事。 哪有为了练个武功,就要当一辈子和尚尼姑的道理? 老太监偷眼瞧着姜月初的神色。 小心翼翼地劝道:“殿下,您如今年方二八,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陛下虽然疼爱您,不愿早早将您许配人家。” “但这男婚女嫁,乃是人伦大礼......” “若是练了这劳什子功夫,日后......” 老太监话没说完。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您可是长公主。 日后总是要招驸马的。 姜月初闻言,却是微微一怔。 完璧之身? 终身不嫁? 这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个需要权衡利弊的惨痛代价。 可对于她而言...... 这算个屁的代价? “这功法太过偏激,实在是有违人伦,殿下还是......” 话音未落。 却见姜月初嘴角微微上扬。 “本宫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代价。” “原来......” “不过如此。” “这功法,本宫要了。” 姜月初转身,大步朝楼下走去。 “诶?!殿下......” 老太监张了张嘴,连忙追了上去。 心中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草! 自己在多嘴什么!? 这可是关乎长公主殿下的终身大事! 若是日后陛下知晓,是因为自己给了这本功法,才导致长公主终身不嫁...... 那他这颗脑袋,怕是也不用要了! “殿下,三思啊殿下!!!” 第265章 除夕 回到金玉宫。 姜月初屏退了左右。 心念一动。 自打踏入种莲,她确实有些日子,没好好审视过这面板了。 【宿主:姜月初】 【境界:种莲中境】 【道行:九百六十五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天成)朱厌(天成)青面郎君(天成)黑山熊君(天成)白猿公(天成)白蛟蛟姁(天成)黑蛟蛟椿(摹影)乾坤妖王(摹影)】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虎煞血沸,狼行千里,秽土金身,血肉魔装,控水(鱼腹藏,蜃楼息),万钧之力,搬山填海,博闻强记,云程里】 【武学: 《白虎庚金刀》(无上) 《青崖回影》(无上) 《混元一气功》(无上) 《万妖吞天》(小成) 《白猿易骨》(精通) 《阴阳纵横手》(无上) 《弹腿缩地》(无上) 《化龙经》(残·一)(无上)】 九百六十五年。 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穷。 太穷了。 先前斩杀那乾坤妖王,虽说得了不少好处。 但为了收录那头金翅大鹏的摹影,便一口气砸进去了八千六百年的道行。 后来为了提升那门掠夺精气的《万妖吞天》,又填进去了四千二百年。 这一来二去。 原本还算富裕的家底,瞬间便见了底。 如今只剩下这不到一千年的道行。 若是想要让黑山熊君推演,光是记下,远远不够。 还得靠她自己先修习,才可提供给黑熊。 可修习武学,以她的天赋,又如何离的开道行的灌注。 九百多年...... 若是用来提升这门种莲境的《完璧不破法》,撑死也就是入门罢了。 浅尝辄止的感悟,对于推演而言,犹如隔靴搔痒。 若是不能将这些功法融会贯通,黑熊便无法从中汲取到真正的精髓。 与其浪费这仅剩的道行去听个响。 倒不如先攒着。 姜月初叹了口气。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看来这推演新功法的事,一时半会儿是急不来了。 “罢了。” 且等过完这个年。 再去寻那能够收割道行的去处。 至于那黑熊...... 便让它先在那演武台下,多抓几天脑袋吧。 ... 大唐百姓重节庆,尤其是这除夕。 自腊月起,这城中的爆竹声便没停过。 朱雀大街上,更是热闹非凡。 舞龙的,耍狮的,踩高跷的。, 还有那戴着狰狞面具跳傩舞的队伍,锣鼓喧天。 硬是将这漫天风雪都震得退避三舍。 寻常百姓家,哪怕是平日里再怎么精打细算,这一日也要割上二斤猪肉,包顿白面饺子。 若是家里有那顽皮的稚童,还要早早地换上新衣,兜里揣着几块糖瓜,在那巷口追逐嬉戏,嘴里嚷嚷着岁岁平安。 宫里头,更是奢靡到了极致。 按照大唐祖制。 除夕这日,需行大傩之礼。 数千名禁军身披金甲,手持长戈,在皇城内巡游,名为驱除祟气。 到了夜里,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金玉宫内。 十几个宫女围着。 姜月初坐在铜镜前,任由这些人在自己身上折腾。 只见镜中人,云鬓高耸,凤钗斜插。 大红的吉服上,金线绣出的五只凤凰振翅欲飞。 腰间束着流云纹的玉带,更衬得那腰肢不堪一握。 眉心一点花钿,似火般燃烧。 原本清冷的气质,在这般华贵的装扮下,竟多出了几分艳色。 “殿下真美......” 掌事的大宫女看痴了眼,忍不住赞叹道:“便是那传说中的广寒仙子,怕也不过如此了。” 姜月初微微皱眉。 伸手拨弄了一下垂在耳边的流苏。 “能不能......” 还没等她开口,宫女便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跪下告饶。 “殿下,这可是除夕宫宴!” “陛下特意吩咐了,绝不能失了皇家的颜面!” 姜月初叹了口气。 先前在魏清面前已经妥协了一次。 这才过了多久。 自己又要妥协!? 果然! 前世所言,女装只有零次与无数次,这话说的不假。 ... 麟德殿。 丝竹悦耳,暖香袭人。 偌大的殿堂内,早已是高朋满座。 按往年来说,除夕之夜,乃是国宴。 需在太极殿大宴群臣,百官朝贺。 礼乐齐鸣,规矩繁琐至极。 光是那叩拜的礼节,便要折腾上大半个时辰。 可今夜却是另一番光景。 在场之人,只有皇室宗亲、诸位王爷、公主以及后宫嫔妃。 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 虽是低声交谈,但这话题的中心,却无一例外。 景王李景然手里端着玉盏,脸色有些发苦。 一名身着锦袍,面容轻佻的亲王,端着酒杯,凑到了景王李景然身边。 “我在封地时就听说了,传得那是神乎其神,什么十七岁点墨,什么太湖斩妖......” “您就在京中,想必已经见过那位了?可是真如传闻中那般?” 李景然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点墨? 呵...... 如今人家已经是种莲了! 十七岁的种莲境! 这等天赋,放眼大唐,谁人能敌? “五弟。” 李景然放下酒杯,深吸一口气,语气格外严肃。 “听为兄一句劝。” “待会儿那位来了,收起你那轻佻的性子,把嘴闭严实了。” “若是惹恼了她......” 那亲王被这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 “这般厉害?论起岁数,她还得喊我一声皇兄呢!” 李景然目光幽幽,看向殿门方向。 虽然只与那位在流觞宴上见过一面。 可不知怎的。 总觉得以这丫头的性子,若是真有人敢惹她。 哪怕是在今日的宫宴上,亦是敢直接动手。 至于皇帝? 呵! 怕是只会拍手称快。 另一侧。 皇后端坐在凤椅之上,正与身旁的几位嫔妃说着话。 “娘娘,今儿个是大年夜,怎么不见太后老人家?” 皇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 “母后这两日身子有些不爽利,说是头疾犯了,受不得这吵闹,便歇着了。” “陛下仁孝,特意嘱咐了不让去打扰。” 问话的妃子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头疾? 怕是心病吧。 谁不知道太后柳氏当年与那位明妃势同水火。 如今明妃的女儿风光回宫。 太后这是眼不见心不烦,索性称病不出了。 “倒是这位长公主殿下......” 另一位容貌娇艳的德妃掩嘴轻笑,眼波流转。 “架子倒是大得很。” “陛下与娘娘都到了,她却迟迟不露面。” “这才几日,便这般不知礼数,日后若是日子长了,岂不是连娘娘都要看她脸色行事?” 这话看似是在替皇后抱不平,实则是在挑拨离间。 皇后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 “德妃慎言。” “昭月是陛下的亲妹子,又是大唐的功臣。” “有些规矩,那是给旁人立的。” “对自家人,何必那般苛刻?” 德妃讨了个没趣,讪讪地闭了嘴。 只是那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正当众人心思各异之际。 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却是有些坐立难安。 他频频看向殿门方向,手中的酒杯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 “怎么还没来?” 皇帝眉头紧锁,招手唤来老太监。 “再去看看!” “是不是路上雪大滑了脚?” “还是那金玉宫的奴才手脚太慢,耽搁了时辰?” 老太监刚要领命。 只听得殿外传来一声高亢悠长的唱喏。 “昭月长公主到——!!!” 第266章 新年快乐 刷——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风雪倒卷。 一道身影,踏着红毡,缓步而入。 有人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那位传说中以点墨之境,逆斩种莲的长公主,究竟是何等模样。 有人亦是挺直了腰背,准备在容貌礼节之上挑挑刺儿。 然而。 当那道身影真正走进视线的那一刻。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一道红色的身影,跨过门槛,步入这满堂富贵之中。 嘶——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来人身着大红吉服,金线绣出的五凤振翅欲飞,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高耸的云鬓上,凤钗摇曳,垂下的流苏映着那张白皙如玉的脸庞。 眉心一点花钿,似火般燃烧。 美。 极美。 但这美,却并非那种娇柔婉转的美。 而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让人不敢直视的冷艳。 少女微微昂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被这目光扫过的人。 无论是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亲王,还是那些自诩受宠的妃嫔,皆是心头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这就是......昭月长公主?” 那亲王喃喃自语,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被勾走了。 李景然瞥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 心中莫名生起一种优越感。 瞧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 这位皇妹,不仅实力恐怖。 这长相,更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姜月初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殿前。 对着主位上的那道明黄身影,微微欠身。 “见过皇兄。” 皇帝早已乐得找不着北了。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下丹陛,一把拉住姜月初的手。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朕还担心你不习惯这宫里的规矩。” “快!” “入座!” 皇帝牵着姜月初,直接将她引到那个仅次于帝后的尊贵位置上。 这一举动,更是让底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般恩宠...... 看来这位长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比传闻中还要重得多啊! 姜月初无奈地抽回手,顺势落座。 “谢皇兄。” “既然孤月来了。” 皇帝回到主位,心情大好,端起酒杯。 “那便开宴吧!” 随着话音落下。 丝竹管弦之声骤起。 如流水般淌过金砖漫地的大殿。 数百名宫女鱼贯而入。 手捧珍馐美馔,如穿花蝴蝶般穿梭于席间。 每一道菜,皆是尚食局呕心沥血之作,不仅色香味俱全,更是用的妖兽血肉,食之可固本培元。 若还是当初的小小队正,姜月初或许还会感叹一番皇家的奢靡。 可如今。 早已习惯了大口吞噬妖魔血肉。 再食用所谓的妖兽。 竟觉得有些寡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殿内的气氛也渐渐热络起来。 李景然犹豫片刻,起身离席,走到姜月初面前。 “皇妹。” “此番回京,一路辛苦,为兄敬你一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姜月初并未起身,只是举杯示意,轻抿一口。 “皇兄客气。” 这般态度,若是换作旁人,定要被说是狂妄无礼。 可对于李景然来说,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这世道,实力便是最大的规矩。 年纪轻轻,已入种莲,又得皇帝如此恩宠。 别说是坐着喝酒。 便是她此刻把脚翘在桌子上,怕是也有人会夸一句真性情。 想到这里,心中大定,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随着景王带头,其余亲王、嫔妃亦是纷纷上前敬酒。 一个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此刻皆是堆着笑脸,说着吉祥话。 姜月初来者不拒。 一杯接一杯。 那张清冷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疏离。 子时将近。 殿外的爆竹声愈发密集。 “走!” 皇帝有些醉意,脸色微红,一把拉起姜月初。 “随朕去摘星楼!” “今夜,朕特意让人备了万千烟火,要这长安城,为你贺岁!” 众人簇拥着帝后与长公主,浩浩荡荡地出了麟德殿,登上那高达百尺的摘星楼。 寒风呼啸。 卷着雪花扑面而来。 老太监连忙捧着大氅要给皇帝披上,却被他一把推开,反手披在了姜月初身上。 “莫要冻着了。” 姜月初拢了拢领口,感受着那带着体温的暖意。 “皇兄,我不冷。” “朕知道你本事大,不怕冷。” 皇帝站在栏杆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通明的雄城,语气有些飘忽。 “可你是朕的妹子。” “在朕眼里,你永远都是丫头。” 姜月初微微一怔。 侧过头,看着身旁这个年轻的帝王。 却发觉对方眼角难掩疲惫之色。 看来。 这便宜老哥,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轻松。 “当——!!!” 悠扬的钟声,从那遥远的钟楼传来。 回荡在长安城的上空。 第一声。 旧岁除。 紧接着。 咻——!!! 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刺破了漆黑的夜幕。 轰——!!! 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化作万千星雨,坠落人间。 赤橙黄绿青蓝紫。 各色光华交织,将这漫天飞雪都染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哇——!!!” 城中百姓仰头观望,爆发出阵阵欢呼。 紧接着,无数烟花齐齐升空。 火树银花不夜天。 整个长安,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那传说中的天上宫阙。 皇帝指着那漫天烟火,大笑道:“这就是长安。” “这就是我们的大唐。” 姜月初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坊市间的人潮涌动,看着那长街上的车水马龙。 一盏盏红灯笼,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勃勃生机。 姜月初轻声道:“很美。” “是啊......很美。” 皇帝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女。 “朕希望......” “这大唐的江山,能永远这般繁华。” “朕更希望......”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柔和。 “你只要开开心心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月初并未说话。 只是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半载光阴。 如白驹过隙。 从一介罪臣之女,到如今大唐长公主。 从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更是一跃至如今的种莲境。 如今。 已跃出寒池,生出金鳞。 姜月初猛地握紧拳头。 眼中红芒一闪而逝。 种莲不过是个开始。 观山、燃灯...... 她都要一一踏足! “铛——!!!” 又是一声钟响。 宣告着旧岁的离去,新年的到来。 “新年快乐。” 姜月初转过头,微微一笑。 这一笑。 如冰雪消融,昙花初绽。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 “新年快乐!” (本卷完) 第267章 庐陵之危 江南西道。 庐陵郡。 此地山川险峻,林木森森。 往日里便是那烟瘴横行、毒虫遍地的恶地。 如今。 更是被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笼罩。 终日不见天日。 在崇山峻岭之间。 原本荒无人烟的野地,此刻却是旌旗蔽日,戈矛林立。 放眼望去。 连营十里,刁斗森严。 数不清的营帐,好似那地上的蘑菇,密密麻麻地铺散开来,一直绵延到视线的尽头。 寒风呼啸。 除了那身着玄衣赤纹的镇魔司精锐。 更有大批大批身披铁甲、手持长戟的军中悍卒,神色肃穆,如临大敌。 按理来说。 镇魔司专司斩妖除魔之职,却极少与这般军中行伍混迹一处。 毕竟。 军中之人,大多修为一般,练的皆是军阵之法。 对付那同样结阵的人族军队,自是无往不利。 可若是对上那来去如风、手段诡谲的妖魔。 这般笨重的军阵,便成了活靶子。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朝廷怎会下令,让这些并不擅长对付妖魔的士卒,千里迢迢赶来送死? 唯一的解释便是。 那妖魔的棘手程度...... 已经庞大到了...... 仅凭镇魔司,已然处理不过来的地步。 哪怕是用血肉去构筑防线。 也要防止妖祸再往外蔓延半步。 中军大帐之内。 居于首座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着一袭玄色锦衣,其上用赤金丝线绣着繁复云纹,腰束玉带,气度森严。 尤其是左肩之处。 那护肩吞口,既非虎豹,亦非狮象。 而是一头怒目圆睁的獬豸。 此人正是镇魔总司左镇魔使,吕青侯。 在他下首两侧。 分列着数名身着金袍、银袍的巡察使,个个气息深沉。 再往下。 则是几名身披重甲、浑身煞气的镇魔大将。 站在最前列汇报军情的,乃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身披血色披风,其右肩之上,爬着一头黑虎吞口。 赫然是一道都司指挥使的装束。 而此刻。 这位江南西道都司的指挥使,却是面色灰败。 袁天罡抱拳拱手,开口道:“吕大人,如今江南西道,东至鄱阳,西达萍乡,南抵赣州,处处烽火,处处告急!” “这般毫无规律的袭扰,实在是......” 座上。 吕青侯冷笑一声,语气淡漠。 “袁老将军,你也算是与妖魔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了。” “莫非还看不出那畜生的伎俩?” 袁天罡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吕青侯站起身,负手而立,望向帐外。 “那老妖圣被镇压多年,虽然如今封印松动,有些手段能渗透出来,但此地有总指挥坐镇,难以闹出什么动静......” “它之所以驱使各路妖王,在各郡制造混乱,甚至不惜让它们去送死。” “为的......” “不过是想乱我等阵脚,分我等兵力。” “好施那调虎离山之计,为它破封而出,争取那一线生机罢了。” “这等雕虫小技,若是真着了道,才是遂了那畜生的愿!” 此言一出。 帐内众将皆是微微颔首。 确实。 若是此时将大军分散,去驰援各处。 一旦那封印之地出现变故,这边人手不足,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袁天罡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他缓缓低下头,声音低沉。 “吕大人目光如炬,洞若观火。” “妖魔的心思,确实如此。” “这道理......老夫也懂。” “可......” 袁天罡猛地抬起头:“可大人啊!这江南西道,毕竟不是那一纸舆图!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如今仅凭各郡原本驻守的镇魔司,早已是死伤殆尽,力不从心。” “若是再无援军......” 袁天罡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还请吕大人,三思!” 帐内一片死寂。 只剩下外头呼啸的风声。 吕青侯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将,那冷硬的面容,终是有了一丝松动。 “唉......” 他轻叹一声,上前两步,伸手将袁天罡扶起。 “袁指挥使,你的难处,本座知晓。” “本座并非那铁石心肠之人,亦不愿见生灵涂炭。” “只是......” “此时此刻,孰轻孰重,需得有个取舍。” 吕青侯拍了拍袁天罡的肩膀,语气缓和了几分。 “不过,你也莫要太过绝望......总司前些日子已经传来书信,江南东道、淮南道,乃至山南东道的镇魔司精锐,皆已在赶来的路上。” “尤其是总司那边......” 吕青侯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更是从各处又调来几名巡查使,前来驰援。” “算算脚程......” 吕青侯转头看向帐外那漆黑的夜空。 “不出三日。” “援军必至!” 话音未落。 只听得九天之上,骤起一声惊雷。 轰隆隆——!!! 这雷声并非阴雨晦冥之雷,亦非妖魔作祟之响。 倒似那—— 天崩地裂,山岳崩塌之音! 帐内众人面色齐齐一变。 吕青侯反应最快,身形一晃,带起一道残影,瞬间已至帐外。 袁天罡与一众巡察使、大将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此时。 原本乌云盖日的苍穹,竟是被一道璀璨至极的金光,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其势之大,犹如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其威之盛,恰似天河倒泻,势不可挡落凡尘。 金光过处。 那漫天阴霾,竟如汤沃雪,消融殆尽。 一名银袍巡察使,仰着脖子,瞪大了双眼:“这......这般遁术......” “莫非是......莫非是哪位燃灯境的武圣老祖,亲自前来驰援了?!” 此言一出,军心大振。 若是燃灯亲至。 加上原本便是燃灯圆满的镇魔司总指挥使。 这江南西道的危局,弹指可解! 唯有吕青侯,依旧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不对。 大唐如今的底蕴,他再清楚不过。 皇高祖虽是燃灯,可乃是国之柱石,需镇压长安,震慑四方宵小。 除非到了国破家亡的关头,断无轻易离京的道理。 况且...... 这股气息,虽刚猛无俦,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锋锐。 与皇高祖那中正平和的紫薇帝气,截然不同。 “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思量间。 那金光已至头顶。 并未有丝毫减速之意。 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这中军大帐前的空地,狠狠砸落! “散开——!!” 吕青侯暴喝一声,周身真元鼓荡,护住身后众人。 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恐怖的气浪以落点为中心,疯狂向四周排开,飞沙走石,烟尘漫天。 周遭数十丈内的旌旗被连根拔起,不少修为稍弱的士卒,竟是被这股余波震得连连后退,立足不稳,跌坐在地。 待到那漫天烟尘散去。 众人定睛瞧去。 只见那坚硬的地面之上,赫然多出了一个大坑。 而在那深坑之中,缓缓走出两道人影。 为首者。 乃是一名身着玄黑锦袍的少女。 身姿修长,面容清冷。 而在她手中。 竟是像提溜小鸡仔一般,提着一名男子。 面色惨白如纸,双目无神,发髻散乱。 显然是魂儿都还没追上来。 吕青侯认出了来人,面色瞬间变得古怪。 “无疆...你...你怎么来了?” 第268章 你来凑什么热闹?! 游无疆! 大唐年轻一辈第二人! 年纪轻轻,便已臻至种莲圆满。 在如今这妖魔环伺、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 一位种莲圆满的强援,意味着什么? 虽然对于那位即将破封的燃灯妖圣而言,种莲境或许仍不够看。 但对于眼下这烽烟四起,被各路妖王搅得焦头烂额的江南西道各郡局势而言。 每一尊种莲的力量,皆弥足珍贵! 袁天罡眼中闪过激动之色。 终于! 终于来支援了! 若非顾忌身份,怕是都要上前去握住游无疆的手,老泪纵横一番。 只是...... 众人的目光,在那一袭金袍的游无疆身上停留片刻后。 又不约而同地移向了旁边。 方才...... 若是没看错的话,游大人是被这位少女提在手里的? 且那撕裂苍穹、瞬息万里的金色遁光,似乎也是出自这位少女之手? 她是何人? 深坑之中。 游无疆扶着膝盖,干呕了两声,这才缓过劲来。 先前回京时,听闻姜月初竟比他还早到两日,心中还纳闷。 这女人怎么能这么快。 今日。 他算是见识到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体内翻涌的气血。 游无疆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这才朝着不远处的吕青侯拱手一礼。 “吕师兄。” 闻言。 吕青侯眉头紧锁,寒声道:“你不在京城好好待着,准备冲击观山境,跑来这送死作甚?” 游无疆苦笑一声,随即正色道。 “赵副指挥使已经与我说了。” “江南西道危在旦夕,妖圣欲出,生灵涂炭。” “我身为镇魔司金袍巡察,既食君禄,当分君忧。” “既知此处有难,无疆又如何能安坐京中,坐视不理?!” 吕青侯面色稍缓。 虽说这师弟来得鲁莽,但这这份赤子之心,倒也没丢了镇魔司的脸面。 “罢了。” 吕青侯叹了口气,摆摆手。 “既然来了,那便入列吧。” “正好,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这一身种莲圆满的修为,倒也能解那几处郡县的燃眉之急。” 说罢。 吕青侯的目光一转,终于落在了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玄衣少女身上。 “这位是......” 游无疆闻言,连忙侧过身,让出身后的少女。 “这位,乃是陇右都司指挥使,镇魔司银袍巡察......” 说到这,他顿了顿。 “更是当今大唐昭月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纷纷吃惊。 这便是前些时日,长安传出的失踪十六年,终是认祖归宗的长公主殿下?! 这般金枝玉叶,不在那深宫大内享清福。 怎么也跑到江南西道来了?! 吕青侯的面色,却是瞬间难看至极。 “胡闹!” “你也就算了,怎能让殿下来此地界?!” “你可知,此处是何地?” “妖圣一旦出世,莫说是你们,哪怕是我与顾师妹,亦是稍有不慎,便身死道消!” “你把殿下带到这种地方来......” “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 “你游无疆,万死难辞其咎!!!” 面对吕青侯的雷霆之怒。 游无疆缩了缩脖子,一脸的委屈。 这哪里是他带殿下来的? 分明是殿下自己要来啊! 关我毛事啊! 可看着吕青侯那要吃人的眼神,游无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只能苦着一张脸,在那低头挨训。 就在这时。 一道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吕大人。” 姜月初上前一步,神色平静,毫无惧色。 “是我执意要来,与他无关。” “呼......” 吕青侯长吐一口浊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 哪怕他身为镇魔司左镇魔使,位高权重,哪怕如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可面对这位深受陛下恩宠,且本身亦是天资卓绝的殿下。 他也不能真的像训斥游无疆那般,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殿下。” 吕青侯拱了拱手,语气尽量放缓,带上了几分苦口婆心的劝慰。 “您有报国之心,乃是大唐之幸。” “若是寻常妖患,殿下想来历练一番,我自当派人护卫左右,绝无二话。” “但这江南西道......” “燃灯境的大妖,拥有通天彻地之能,届时天崩地裂,我等身负皇命,自当死战不退。” “可殿下您......” 吕青侯抬起头,直视姜月初的双眸。 “您是万金之躯,是大唐的颜面,更是陛下的亲妹妹!” “若您在此处有个三长两短......陛下该如何自处?朝廷该如何自处?” 说到这。 吕青侯再次拱手,身子深深拜了下去。 “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即刻启程,回返长安!” 一番话。 说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既捧了姜月初的身份,又点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周围的袁天罡与一众将领,亦是纷纷点头,眼中满是赞同。 确实。 长公主的身份太重了。 况且现在人手本就捉襟见肘,如何分出保护殿下? 闻言。 姜月初并未答话。 恍惚间。 吕青侯苦口婆心的劝诫,竟是与记忆中某个暴跳如雷的声音,渐渐重合。 ... “不行!” “绝对不行!” 皇帝背着手,步履急促,显见心中焦躁。 “你要去哪里,朕都可以依你。” “哪怕是再去一趟陇右,朕也不拦着。” “可那是江南西道!” “一旦那老妖圣破封而出......” “生灵涂炭,不过是在顷刻之间!” 姜月初坐在下首,神色平静,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皇帝也是急了,直接爆了粗口。 “先前朕让你去陇右,那是念在陇右虽然苦寒,但毕竟有一尊半步燃灯的老道长坐镇!” “有他在,只要你不去那妖庭深处,足以保你无碍。” “可江南西道呢?!!” 说道这里,皇帝颓然放下手,语气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 “皇高祖需坐镇长安,震慑天下,轻易动不得。” “其余几位观山燃灯,皆是分身乏术。” “如今......” 皇帝看着姜月初,眼中满是无奈。 “朕,派不出人来了。” “哪怕是一位观山境,朕都抽调不出来去暗中护你周全。” “若是你去了......” “谁来护你?” “谁能护你?!” 第269章 妖圣 其实。 早在除夕那晚,看着那漫天烟火时。 她便动了离京的念头。 无他。 太穷了。 那一晚的烟火虽美,却烧不掉她囊中羞涩的窘迫。 不到一千年的道行。 这点家底,放在以前或许还能听个响。 可如今到了种莲境。 想要推演功法?不够。 想要灌注妖魔?不够。 留在长安,固然安逸。 可这种日子。 对于身怀面板,急需杀戮来填补亏空的她来说。 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恰逢那日去总司闲逛。 正好撞见那游无疆出来,面色忧愁。 这游无疆,天赋虽高,但这心眼子...... 确实是实诚得有些可爱。 她不过是旁敲侧击了两句。 这傻小子便急赤白脸地把老底都抖落了出来。 江南西道。 妖圣破封,妖王云集。 听到这八个字的时候。 姜月初的眼睛都亮了。 这哪里是什么险地? 这分明就是满地的道行。 至于危险? 呵。 若是以前,她或许还会掂量掂量。 可如今。 她身负金翅大鹏一族的【云程里】。 真遇到危险,难道她还跑不过么? 念及此。 姜月初收敛心神。 她上前一步,越过那诚惶诚恐的游无疆。 直面吕青侯。 “正因为我是大唐的长公主。” “正因为我身上流着李家的血。” “此刻......” “我才更不能走!” 吕青侯一愣:“殿下何意?” 姜月初面不红心不跳,豪气万千:“如今妖患当前,百姓流离失所,将士浴血奋战。” “我虽是女子,虽是皇族。” “但亦知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这江南西道的百姓,也是我的子民。” “如今他们深陷水火。” “我既有斩妖之力,为何来不得?” 一番话。 说得是大义凛然,慷慨激昂。 字字句句,都扣在那家国大义之上。 让吕青侯张了张嘴,竟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位身姿挺拔的少女。 恍惚间。 竟是生出了......这长公主,似乎比当今圣上,更适合坐上那皇位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出来。 袁天罡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 老眼中满是崇敬。 “殿下高义!” “老臣......惭愧啊!” 姜月初坦然受了这一礼。 心中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总算是...... 忽悠过去了。 “罢了......” 吕青侯摆了摆手,脸上满是无奈与疲惫。 “既然殿下心意已决。” “那便......留下吧。” “只是有一条。” 吕青侯神色一肃,紧紧盯着姜月初。 “若事不可为,殿下必须答应我,即刻回返长安!” “绝不可逞强!” 姜月初微微颔首。 “可。” 反正真到了那时候。 不用你说。 我也是跑得最快的那个。 ... 罗霄山脉深处。 寒鸦不啼,走兽绝迹。 唯有一层终年不散的黑雾,将这方圆百里,罩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天光。 在这重峦叠嶂之间,有一处深不见底的幽谷。 幽谷中央,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石台。 石台之上,盘膝坐着一名老者。 老者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麻布长衫,好似那路边随处可见的孤寡老人。 在他身侧,立着一名白衣女子。 女子约莫三十出头,青丝如瀑,仅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 两人身前,是一口漆黑的深井。 井口不大,不过丈许方圆,却深不见底。 呼—— 井底深处,忽地传来一阵阴风 白衣女子眉心微蹙。 石台上的老者并未睁眼,只是淡淡开口:“莫慌,那畜生翻个身罢了。” 话音刚落。 一潭死水的井口之中,忽有黑气升腾。 “白玉楼......倒是没想到,时隔多年,我们还能相见。” 老者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是啊,一晃眼,便是六百多年了。” “孤还记得,当年你跟在许老怪身后,那时候你是什么境界?点墨?还是刚入种莲?” “唔......记不清了。” “记不清便记不清吧。” 老者眯起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淡淡道。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井底那声音轻笑一声。 “好一个昨日死,今日生,当初面对孤,你何曾敢这般与我说话?” 白玉楼并不动怒。 只是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轻轻按在那漆黑的井口之上。 嗡—— 原本躁动不安的黑气,瞬间被压回井底。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如今坐在这里。” “当年师尊能镇压你一次。” “如今......” “老夫,亦可再镇压你一次。” 井底沉默了片刻。 随即。 爆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笑声震荡,引得整座幽谷都在微微颤抖。 “白玉楼。” “你可以再镇压孤十年,五十年,甚至数百年。” “可是......” “若是孤没看错,你也快到大限了,这一身气血,早已开始枯败,还能撑几年?” “本圣寿元十万载,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再过数百年,你白玉楼亦不过是那荒冢之中的一具枯骨,连名字都会被人遗忘。” 说到这。 那黑气再次翻涌。 “等到那时。” “这世间,还有谁能拦得住孤?” “莫非......”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戏谑。 “你是在指望你身旁这丫头?” 一直立于石台一侧的白衣女子,闻言眼帘微垂。 “倒是又是一个轮回......一代接着一代。” “许老怪死了,换了你。” “你若死了,便换这丫头。” 妖圣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带着一丝沧桑。 “这般无穷无尽的消磨,这般毫无希望的坚守......有意义么?” “你这大唐......还能撑得过几个轮回?” “这天下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待到大唐气数已尽,待到这龙脉崩塌。” “本圣......” “终究还是会出来的。” “到时候,这天下,还有谁能挡本圣半步?!” 白玉楼沉默良久,并未反驳。 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 燃灯虽强,却非长生。 人族寿元,终有尽时。 这便是妖族得天独厚的优势。 哪怕不敌,哪怕被镇压。 只要熬。 熬也能把人族最惊才绝艳的天骄,熬成一堆枯骨。 良久。 他才悠悠道:“数百年后的事,自有后人去愁。” “只要老夫还活着一日......” ---------------- 顶不住了哇! 我是废物! 欠两章,明天补上!!! 跪—— 第270章 衡阳郡 衡阳郡。 阴风怒号。 此处北枕衡山,南接五岭,湘水穿城而过。 往日里,本该是那回雁峰前沙似雪,潇湘江上月如钩的锦绣地界。 此刻。 城头之上,大旗飘荡,却在这漫天妖氛之中,显得有些无力。 呼——! 平地里,忽然刮起一阵怪风。 风势凄厉。 漠漠遮天蔽日,昏昏闭月无光。 “妖袭!妖袭——!!!” 城墙之上,镇魔卫的嘶吼还未完全落下。 黑风已然越过城墙,如入无人之境,直指城中长街。 “啊——!!!” “妖怪来了!快跑啊!” “救命!娘!救我——” 无数百姓,好似那狂风中的稻草,被卷入半空。 “孽畜!休得猖狂!” 数十名身着玄衣赤纹的镇魔卫,怒喝着拔刀冲上。 虽明知不敌,却无一人退缩。 然而。 那黑风之中,只是探出一只长满黑毛的硕大巴掌。 啪——! 数十名镇魔卫,口喷鲜血,倒飞而出。 “呼......” 黑风散去。 露出一尊高达丈许的魁梧身影。 牛首人身,两根弯角如铁戟朝天。 它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脸上露出一抹陶醉。 “痛快!痛快!” “早该如此了!” “我等妖族,生于天地,长于山川,本就该随心所欲,偏生你们这群人族蝼蚁,将我等驱赶至那穷山恶水之地,受尽凄苦!” “如今妖圣即出,这天道循环,也该轮到我妖族坐一坐这江山了!” 言罢。 它举起对锤,就要再往那人群中砸去。 便在此时。 “呔——!!!” “大胆泼魔!安敢在此逞凶!拿命来!” 半空之中。 一道凛冽寒光,裹挟着千钧之势,当头劈下。 刀身之上,龙纹游走,寒气逼人。 持刀者,乃是一名身披黑甲的大将,须发皆张,目眦欲裂。 那牛魔却是不慌不忙,冷哼一声,反手举起双锤,架于头顶。 当——!!!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那黑甲大将身形在空中连翻了数个跟头,才堪堪卸去力道,落在地上。 反观那牛妖,不过是身形微微一晃。 “嘿嘿,有点力气。” 牛魔狞笑一声。 却并未乘胜追击。 反而是在那黑甲大将立足未稳之际。 这厮竟是收起双锤,身子一扭,驾起一阵妖风,掉头就跑! 动作之熟练,行云流水,显然是惯犯。 不过眨眼功夫。 那庞大的身躯便化作一道黑烟,钻入那茫茫深山之中,再无踪迹。 “草......” 黑甲大将拄着大刀,一脸郁闷。 这群妖物,实在是恶心至极。 也不与你死磕。 出来掠食一番,或是毁坏几处城防,杀了人便跑。 根本不恋战。 若是怒发冲冠,不管不顾地追杀上去。 正如了它们的意。 一旦城中守备空虚。 马上便会有另外一头大妖,从另一侧杀出,在城中肆虐。 这几日来。 不知有多少郡城,便是吃了这亏。 黑甲大将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还有那哀鸿遍野的百姓。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如今整个江南西道人手捉襟见肘,再加上听闻那庐陵的局势也是岌岌可危...... 这日子。 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叹了口气,面上满是疲惫。 “收拾残局,加强戒备,天黑之前......这群畜生怕是还要再来一趟......” ... 衡山之阴,绝壁千仞。 黑雾如墨,锁住苍松翠柏;腥风似刀,刮过怪石嶙峋。 半山腰一处幽深洞府,门口白骨堆叠如山。 磷火幽幽,映照出几分森罗地狱的惨状。 牛魔的身影刚一出现,便觉数道凶戾目光,自那洞府深处投射而来。 只见那阴暗处,早已盘踞着几尊庞大黑影。 皆是身长数丈,半人半妖的凶恶模样。 左首边一块巨石上,蹲坐着个黄毛怪物。 这厮生得尖嘴缩腮,两耳垂肩。 身披一副不知从哪剥来的破烂铁甲,腰间缠着一根腥臭的肠子。 右侧枯树梢头,立着个黑羽怪鸟。 背生双翅,面如锅底。 一张弯钩铁嘴,泛着森森寒光。 而在正中石椅上。 端坐着个身着残破儒衫的文士。 只是这文士模样着实骇人。 面皮焦黑,好似被雷劈过一般。 头顶生着两根短短的黑角。 显然是刚长出不久。 见牛魔狼狈归来。 那树梢上的乌鸦怪笑一声:“怎的这般模样?莫不是去打秋风,反被人拔了牛毛?” 牛魔冷哼一声,抓起一旁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 “晦气!” “本想着衡阳是大郡,人口稠密,正好去吃个饱。” “谁知那镇魔司的狗贼看得紧,俺老牛才吃了百十来个,便惹来了那煞星。” 蹲在石头上的老狗妖闻言,吐出一块碎骨头。 嗤笑一声。 “那大将左右不过是个半步种莲,便把你吓成这般模样?” 牛魔眼珠子一瞪:“你这老狗也就是嘴上厉害,有本事你去试试?” “试试便试试!” 老狗妖猛地站起,一身黄毛炸竖。 “昨儿个俺去那茶陵县,可是生吞了一千八百口!连那还在襁褓里的婴孩都没放过,那才叫一个痛快!” 众妖你一言,我一语。 竟是将那杀人屠城之事,当作了谈资。 一直端坐在中央的那羊妖文士,此刻缓缓合上折扇。 “行了。” 众妖顿时噤声。 羊妖文士瞥了一眼牛魔,淡淡道。 “既然衡阳城是块硬骨头,那便先放一放。” “大唐如今重兵镇守庐陵,若是咱们在这死磕,反倒是让他们能安心继续待在那......” “倒不如在这周边郡县多造些杀孽,杀得他们人心惶惶,逼得那庐陵不得不分兵来救。” “届时......” 羊妖冷笑一声。 “庐陵有了缝隙,老大圣破封而出,不过是迟早的事。” 众妖闻言,纷纷点头。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唯有那牛魔。 抱着酒坛子,闷闷地哼了一声。 “可俺老牛心里头,还是憋着一口鸟气。” 羊妖眉头微皱:“你有何气?” “那衡阳郡的守将,不过是个半步种莲的货色,俺老牛打不过,那是俺本事不济。” “可若是妖王您肯亲自出马......” “凭您这一身种莲的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271章 比赛 此言一出。 原本喧闹的洞府,骤然安静下来。 确实。 这几日来。 这鬼金妖王奉了老妖圣的法旨,来统领这衡山地界的群妖。 可除了发号施令,却是从未见其出过一次手。 连个面都不露。 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 鬼金妖王捏着折扇的手指,猛地一紧。 为何不去? 它之所以千里迢迢,如丧家之犬般逃到这江南西道。 投奔这即将破封的老妖圣。 是为了给老妖圣当马前卒么? 屁! 它就是为了找个大树底下好乘凉! 是为了借着老妖圣的凶威,苟延残喘,好生将养伤势。 若是能借刀杀人,报了那血海深仇,自然是最好。 若是报不了...... 一旦风头不对,它绝对是第一个抹油开溜的! 让它现在出去抛头露面? 若是被那镇魔司盯上,它这条老命,还要不要了?! “放肆!” 鬼金妖王猛地一拍石案。 轰——! 种莲境的恐怖威压,瞬间席卷而出。 虽然它重伤未愈,但这股子境界上的压制,依旧让洞内众妖心头一颤。 那牛魔更是被压得闷哼一声,差点跪倒在地。 “本王的用意,岂是尔等蠢物能参透的?” “尔等只需依计行事,去各处骚扰便是。” “莫要再多言!” “若是坏了老大圣的大计......” 鬼金妖王眯起双眼,杀机毕露。 “本王先拿你们祭旗!” 牛魔被这股杀气一激,顿时缩了缩脖子。 虽然心里头还是有些犯嘀咕。 但这到了嘴边的抱怨,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是......” “俺老牛......听令便是。” 其余众妖见状,也是纷纷低头称是。 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 究竟藏着几分真心,几分鬼胎。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妖魔聚义。 本就是各怀鬼胎,同床异梦。 若是顺风顺水,自然是称兄道弟,大口吃肉。 可若是遇了逆风...... ... 云海翻腾之处。 一道璀璨金虹,若雷霆乍惊,硬生生在这苍穹之上犁出一道长长的白痕。 凄厉的破空之声,竟是被那恐怖的遁速远远甩在身后。 直至过了许久,方才传来滚滚雷鸣。 金光之内。 姜月初神色清冷,强横的肉身,足以无视极速带来的罡风。 只是苦了她手中提溜着的那位。 游无疆面如金纸,双目紧闭,两腮更是一鼓一鼓。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前方云雾渐散。 两条大江如玉带般交汇。 此处正是衡州与潭州的交界之地。 “到了。” 姜月初轻喝一声。 身形猛地一顿。 轰隆——! 巨大的惯性在空中炸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 两人如陨石天降,呼啸着朝下方的一处山头坠去。 砰! 尘土飞扬,碎石穿空。 待到烟尘散去。 游无疆扶着一棵老松,干呕了两声,这才看向身侧的少女。 只见那少女负手立于崖边,衣袂飘飘,神色淡然。 “我就送你到这了。” “此处乃是衡州与潭州的交界。” 姜月初抬手一指。 指尖所向,正是那两江交汇之处。 “往北,顺流而下,便是潭州长沙郡。” “往南,逆流而上,则是衡州衡阳郡。” “据吕大人先前所言,这两处地界,乃是如今江南西道妖患最为酷烈之地。” 说到这。 姜月初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我去南边,你去北边。” 游无疆张了张嘴,下意识道:“为何?” 姜月初理所当然道:“因为南边的妖魔,似乎更多些。” “......” 旁人避之不及,你倒是挑肥拣瘦起来了? 不过,他也知晓。 自己虽然是种莲圆满,但论战斗力...确实不及面前的少女。 “既如此......” 游无疆神色一肃,拱手抱拳。 “那游某便去那潭州走一遭,定不让那些畜生,踏入各郡半步!” 姜月初微微颔首。 正当游无疆转身欲走之际。 身后忽然传来少女的声音。 “等等。” 游无疆脚步一顿,回过头:“殿下还有何吩咐?” 姜月初看着他,眉头微蹙,似是在思索措辞。 片刻后。 她认真道:“若是不敌,莫要逞强。” “等我腾出手来,自会去救你。” “......” 游无疆立在原地,表情可谓是精彩至极。 这话...... 怎么听着这般别扭? 他游无疆是谁? 曾经的年轻一辈第二人! 虽然现在已经沦落到第三了...... 但自己虚长这位殿下好几岁,论资历,论年纪,怎么也算是个前辈吧! 可如今。 被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这般语重心长地叮嘱。 这就很气人。 但更气人的是。 自己好像还反驳不了。 游无疆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多谢......殿下,游某......记下了。” 说罢。 他再也不愿多待片刻。 脚尖一点,朝着北方潭州方向疾驰而去。 看背影,颇为狼狈。 待那道身影化作黑点,彻底消失。 姜月初才收回目光。 “呼......”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周身气机鼓荡。 嗡——!!! 璀璨金光,自她体内轰然爆发。 那一身玄衣,在金光映照下,猎猎作响。 若说方才带着游无疆时,还需顾忌能否承受得住罡风撕扯。 那此刻。 她便是彻底解开了枷锁。 “起!” 一声轻喝。 轰隆——!!! 碎石滚落,尘烟四起。 而那道玄色身影。 早已化作一道惊世长虹,撕裂苍穹。 直扑衡阳! ... 衡山县。 断壁残垣,焦土遍地。 那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天穹都染成了不详的血色。 街道之上。 早已没了往日的熙熙攘攘。 只有那横七竖八的尸首,铺满了长街。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皆是死状凄惨,身首异处。 “五百三十一。” 只见那废墟之中。 忽然转出一头牛妖,一脚踢开挡路的房梁。 看着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一名老翁。 那老翁怀里紧紧抱着个孙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牛妖咧嘴一笑。 “加上这两个......” “便是五百三十三了。” 第272章 杀个尸横遍野,杀个血流成河。 “呵呵......” 一阵阴恻恻的笑声,自那半截残垣之上飘忽传来。 墙头之上,不知何时已蹲了一只黄毛怪物。 这厮尖嘴缩腮,两耳垂肩,手里正抓着一副心肝。 “你这腿脚,未免也太慢了些。” “俺在那城西转了一圈,连皮带骨,呵呵......可是已经杀了六百四十二个了。” “啧......” 牛魔闻言,颇为郁闷。 虽说它力大无穷,但这身法速度,到底没这老狗利索。 论起这般一个一个去追杀四散奔逃的两脚羊,确实是追不上这厮。 费了半天劲,才攒了这五百之数。 念及此,心中愈发烦闷。 目光落在脚边早已吓瘫的一老一少身上。 “罢了。” “先拿你们这两个垫垫肚子,正好泄泄俺心头这口鸟气!” 言罢。 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那爷孙二人。 “死!” 便在此刻。 忽闻一阵爆鸣。 赤金色的流光,好似那天外飞星,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恶风,瞬息而至。 轰!!! 大地剧震。 下一秒。 老狗妖浑身黄毛瞬间炸竖,身形弓起,呲着獠牙。 原本不可一世的牛魔。 此刻竟是向后仰倒。 那宽阔如墙的胸膛之上。 赫然插着一杆丈二长短的大戟! 巨大的惯性带着无与伦比的万钧之力,硬生生将这尊高达丈许的庞然大物,死死地钉在了青石地面之上。 “荷......荷......” 牛魔双目圆睁,口中涌出血沫。 双手死死抓着那戟杆,想要将其拔出。 可那大戟之上,似有万座大山压顶,任凭它如何挣扎,竟是纹丝不动。 老狗妖眼见牛魔都被一戟钉在了地上,哪里还有半点恋战的心思? 怪叫一声,掉头便要往那深山老林里钻。 半空之中。 姜月初神色清冷,眼眸微眯。 下一瞬。 铮——!!! 一声清越龙吟,响彻长街。 借着那下坠的万钧之势,手腕翻转。 刷——!!! 一道凄厉至极的寒芒,瞬间撕裂。 老狗妖只觉脖颈处一凉。 紧接着。 看见一具正在狂奔的无头尸身。 咦? 那身子......怎的这般眼熟? 噗通。 斗大的狗头,在空中翻滚了几十圈,这才重重砸落在地,骨碌碌滚出几十米远。 直至此时。 那双浑浊的狗眼里,依旧满是迷茫。 寒风卷着腥气,在长街上呼啸而过。 【击杀点墨境生物,获得道行一千八百二十年】 【击杀点墨境生物,获得道行一千七百四十年】 【当前道行:四千五百二十五年】 姜月初扫了一眼,心中并未有多少波澜。 “呼......” 她深吐一口浊气。 手腕一抖。 寒月长刀归入鞘中。 随即。 她迈步走到那牛魔尸首之前。 修长五指握住戟杆。 噗嗤——!!! 大戟被生生拔出。 腥臭的黑血,好似那喷泉一般,激射而出,溅在周遭的断壁残垣之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手掌,对准地上的两具妖尸。 万妖吞天! 嗡—— 不过眨眼功夫。 一身血肉精华,尽数被掠夺一空。 随着这股精气入体。 丹田气海之内,莲苞微微摇曳,贪婪地吞噬。 片刻后。 姜月初缓缓收功,感受着体内充盈了几分的真元。 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并未破境。 “想来......” 姜月初低声呢喃。 “光凭这两头点墨境的妖物,怕是远远不够......” 顺手将妖物尸首收入腹内。 目光扫过长街。 方才只顾着杀妖,未曾细看。 此刻定睛瞧去。 说实话。 妖魔肆虐的场景,她并非没有见过。 可眼下这般惨状。 着实超出了她的想象。 只见那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早已被鲜血染得滑腻不堪。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有的尸首,仅仅是被咬掉了半个脑袋。 有的则是被掏去了心肝,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 更有甚者。 只是大腿上缺了一块肉,显然是被那妖物匆匆咬过一口,便随手像扔垃圾一般,弃之于地。 “......” 那老汉从半截断墙后爬了出来。 双腿早已软得像是面条,怎么也站不直。 他只能跪在地上,一把按住身旁呆滞孩童的后脑勺,朝着那道身影重重叩首。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给大人磕头!快磕头!” 那孩童早已吓傻了,只知道木然地跟着爷爷一下下撞向地面。 不过几下,那额头便已是一片淤青,渗出血丝。 老汉却是不敢停。 姜月初垂下眼帘。 看着这一老一少。 心中并无半点斩妖除魔后的快意。 她抬起手,真元外散,托住爷孙二人。 “无需如此,找个地窖,或是结实些的屋子躲着,莫要乱跑。” 老汉张了张嘴,似是还想再说些感恩戴德的吉利话。 可触及那双清冷淡漠的眸子。 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只得千恩万谢地作了个揖,抱起孙儿,跌跌撞撞地朝还算完整的半间铺子里钻去。 姜月初收回目光。 此次此刻。 无论是出于对道行的渴望,还是心中莫名的烦躁。 唯有继续杀! 杀个尸横遍野。 杀个血流成河。 周身金光再起。 轰—— 玄色身影,已然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足足过了许久。 一道黑影,才颤颤巍巍地扑腾着翅膀,朝着衡山飞去。 ... 金光散去。 姜月初落在衡阳城外五里处的官道之上。 抬眼望去。 只见那一座孤城,依山傍水,地势险要。 城墙高耸,皆用那青条石垒砌而成。 到底是有镇魔大将坐镇。 比起先前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衡山县,这衡阳郡的气象,确实要强上不少。 只可惜。 如今这城头之上,也是愁云惨淡。 姜月初收敛了一身气息。 整了整衣冠,迈步向那城门走去。 刚至城门。 “站住——!!!” 城楼之上,数名弓弩手早已将那强弓拉满,寒光闪闪的箭簇,直指姜月初。 一名身着镇魔司服饰的汉子,探出半个身子,厉声喝道。 “如今是非常之时,衡阳全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 “若无身份凭证,只要再敢上前半步,休怪我等箭下无情!” 第273章 八大妖尊 姜月初停下脚步。 并未因这般无礼而动怒。 如今妖魔环伺,这般严防死守,乃是应有之义。 她心神沉入腹中须臾。 摸索片刻。 掏出一块许久未曾动用的腰牌。 咻—— 那腰牌化作一道乌光,直冲城楼而去。 那校尉眼疾手快,一把抄在手中。 定睛一瞧。 “嘶——” 校尉倒吸一口凉气。 银袍巡察使?! 他连忙抬起头,再看那城下少女时,眼中的警惕已然变成了狂喜。 莫非...... 庐陵那边,终于有余力,来处理这边的妖患了? “快!快开城门!” 校尉一声大吼,连滚带爬地冲下城楼。 轰隆隆——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那校尉双手捧着腰牌,一路小跑到姜月初面前。 “卑职有眼无珠,不知是巡察使大人驾到!” 姜月初接过腰牌,随手挂回腰间。 “带路吧,去都司衙门。” 校尉如蒙大赦,连忙起身。 “是!是!大人这边请!” 一路上。 姜月初目光扫过街道。 虽是白日,但这长街之上,却是行人和稀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偶有几个胆大的百姓,也是行色匆匆,面带菜色。 不多时。 两人便至一座肃穆衙门之前。 此时。 衙门外早已候着数道身影。 显是那守城的兵丁脚程快,提前回来报了信。 为首一人。 身披残破黑甲,须发皆张,脸上还带着几道未愈的血痕。 正是镇守衡阳郡的镇魔大将,程铁牛。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名身上带伤的偏将与校尉。 众人皆是伸长了脖子,往那街口张望。 待看到那校尉引着一名玄衣少女走来时。 程铁牛那双铜铃大眼,猛地一缩。 这就是那位银袍巡察使? 这也太年轻了些吧? 看着不过二八年华,身形单薄,虽说生得是极美,但这细胳膊细腿的...... 但很快。 程铁牛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子猛地一震。 这般年纪。 又是女子。 还能身佩银袍巡察使的腰牌。 放眼整个大唐,除了那位最近声名鹊起的传奇人物,还能有谁? 程铁牛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迎上前去。 离着还有三五步远。 他也不顾身上甲胄沉重,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跪下。 “可是......” “昭月长公主殿下当面?!” 此言一出。 身后那几名原本还有些疑惑的将领,皆是面色大变。 长公主?! 众人哪里还敢怠慢,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参见殿下——!!!” 姜月初停下脚步。 目光落在跪在最前方的程铁牛身上。 微微颔首。 “正是本宫。” 得到确认。 程铁牛那张满是横肉的黑脸上,瞬间绽放出一抹狂喜。 卧槽! 这可是以点墨之境,逆斩种莲的猛人! 最近,更是听说已经踏入了种莲境! 有这位在此,区区妖王,岂不是手到擒来?! 程铁牛若非顾忌着男女大防,怕是都要扑上来抱大腿了。 “殿下神威盖世,义薄云天!” “不远千里,深入险地......俺老程是个粗人,不会说话......” 姜月初嘴角微微一抽。 “行了...起来说话。” ... 都司衙门内。 程铁牛领着姜月初跨过门槛。 这粗豪汉子似是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脑门。 坏了! 这可是长公主殿下! 平日里跟那帮大老粗混在一起,喝的是大碗茶,啃的是硬面饼。 可这金枝玉叶的贵人来了,哪能这般怠慢? “来人!来人!” 程铁牛扯着破锣嗓子吼道。 “去!把老子那罐藏在床底下的雨前龙井拿出来!” “还有!去得月楼买几样精致的点心......” 话没说完。 声音戛然而止。 如今这衡阳城内,莫说是点心铺子。 便是连那卖烧饼的,也都关门歇业。 程铁牛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殿下......如今城中艰苦,实在是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您,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姜月初摆了摆手:“本宫来此,是为了斩妖,并非是为了游山玩水。” “衡阳境内,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提起正事。 程铁牛脸上的尴尬瞬间收敛。 “唉......” 他长叹一口气:“殿下有所不知,自打庐陵的老妖圣封印松动,这江南西道地界,妖魔肆虐,各路大妖齐齐出没,欲逼着庐陵那边分兵!” “若是庐陵不动,它们便在这各郡县大开杀戒,杀到咱们心疼,杀到咱们不得不救!” “若是庐陵动了......” 姜月初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听闻总指挥使坐镇庐陵,需时刻镇压那松动的封印,分身乏术,这倒是能理解。” “可那几位观山境的大能呢?” 姜月初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凭观山境的实力,若是肯出手清理这些外围的妖患。” “哪怕是这千里之地。” “也不过是三五日的功夫,便可将这些不成气候的妖魔,屠戮一空。” “为何......” “他们亦是按兵不动?” 何至于让这满城百姓,死伤惨重? 听到这话。 程铁牛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古怪起来。 “殿下......您还不知道?” 姜月初挑了挑眉。 先前在那军帐之中,只顾着与吕青侯争辩去留,又或是急着寻找妖魔踪迹。 对于这其中的隐秘,确实未曾细问。 “知道什么?” 程铁牛叹了口气,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亲兵。 待到房门紧闭。 他这才苦笑一声,缓缓开口。 “殿下只知那老妖圣被封印多年。” “却不知,那老妖圣之所以能被称为妖圣,除去那一身早已臻至燃灯的恐怖修为。” “其麾下,亦是有着各路追随的死忠。” 说到这,程铁牛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当年老妖圣被封印,其手下虽死了大半。”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到底......还是有些漏网之鱼,带着残部,蛰伏于那穷山恶水之间。” 姜月初眸光微凝。 “你是说......” “不错。” 程铁牛点了点头,声音愈发沉重。 “当初这头老妖圣,其麾下曾有十八尊观山境的妖尊,个个皆是凶名赫赫之辈。” “六百年前,朝廷虽然胜了,但也只诛杀了其中十尊。” “剩下的八尊,皆是带伤遁入深山,蛰伏至今。” 第274章 新仇旧恨 “如今封印松动,那些没死的畜生全跳出来了。” “据已知的消息,已有四头观山境的妖尊,潜入了这江南西道,暗中盯着庐陵。” “只要庐陵那边有一位观山境敢擅离职守,前来驰援周边郡县。” “那四头畜生便会瞬间发难,强攻封印之地。” 闻言,姜月初若有所思。 “所以,庐陵目前起码要有四位观山坐镇,才能勉强维持住这个平衡?” 程铁牛沉重地点了点头。 “正是。” “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敢赌。” “一旦察觉到庐陵人手不足,它们必然会不计代价地攻入。” “封印一旦彻底破碎,那老妖圣脱困而出......” 说到这。 程铁牛没再说下去。 姜月初微微蹙眉。 “这还只是现在的局面。” “若是待那剩下的四尊观山妖尊也一并齐聚。” “大唐......能抽调出八位观山境与之抗衡吗?” 程铁牛沉默良久。 “八位观山......” “殿下,这谈何容易?” “大唐虽然底蕴深厚,但四境之地皆有妖患......若真到了八尊齐至的地步......” 程铁牛看向姜月初,眼中满是苦涩。 “光是一个庐陵,便足以拖垮半个大唐。” 八位观山? 大唐疆域辽阔,四境皆敌。 朝廷能抽调出四位观山境大能,齐聚庐陵,已是不易。 若是再抽调四位...... 怕是这边妖患未平,那边又起波澜。 除非...... 再动用一尊燃灯武圣。 但这更是艰难。 “只是可惜。” 程铁牛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愤懑。 “若说我人族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区区妖魔,何足挂齿?” “咱们大唐地大物博,人口亿万,天骄如雨。” “若是那些世家大派,皆愿意倾囊相助,莫说是八位观山,便是十八位,二十八位,也能凑得出来!” “又何惧这区区这几头观山妖尊?” 姜月初眼帘微垂,并未接茬。 程铁牛摇摇头,继续道:“只是...除了少数几个与国同休的勋贵世家,大多数世家宗门,都是各扫门前雪。” “瞧瞧这江南西道内的那些名门大派们?” “平日里自诩正道魁首,除魔卫道喊得震天响。” “可真到了妖魔压境,大难临头的时候。” “他们早就闻讯,举派搬迁,离开这片地界了!” 程说完这番话,下意识地偷眼去瞧那位殿下的神色。 见其没什么表情。 连忙道:“咳咳......” “那个......殿下,您别往心里去。” “俺老程是个粗人,肚子里藏不住话,这一急眼,这嘴上就没了把门的。” “也就是跟您发发牢骚,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说罢。 程铁牛深吸一口气,神色重新变得肃穆。 “总司有总司的考量,朝廷有朝廷的难处。” “至于我等,亦是只能做好这分内之事。” 姜月初微微颔首。 并未纠结这般话题。 与其在这感慨世道艰难。 倒不如手底下见真章。 “程将军所言极是。” 姜月初语气平淡,话锋却是一转,直奔主题。 “既如此。” “这衡阳境内,那几头作乱的妖魔,现在何处?” “趁着天色尚早。” “本宫去去就回。” ... 衡山深处。 腥风卷过洞口。 那黑羽怪鸟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地冲进洞府。 平日里那梳理得油光水滑的黑羽,此刻却是凌乱不堪,好似被那狂风骤雨摧残过一般。 落地之时,甚至没站稳,在那满地白骨上滚了两圈。 “祸事!祸事了——!!!” 洞内原本沉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鬼金妖王手中折扇一顿。 “那蛮牛和老狗呢?怎的不见回转?” 乌鸦精浑身颤抖:“老牛......还有老狗......都被杀了!” “只是一照面......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啊!” 鬼金妖王眉头微皱。 那牛魔虽是个蠢货,但也是实打实的点墨境,皮糙肉厚。 至于那老狗,更是滑溜得紧。 能让这两个瞬间毙命...... 莫不是派了高手过来? “说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出的手?莫不是庐陵那边,来了援军?” “是个......是个极其年轻的女子!” 鬼金妖王眼皮一跳:“女子?” “是!” 乌鸦妖比划着,“那女子身着玄衣,使得一杆大戟,还有一口长刀,那蛮牛......连一招都没接住,便被那大戟生生钉死在了地上!” “那老狗见势不妙想跑,却被那女子凌空一刀,直接斩了脑袋!” “那般手段,那般煞气......我若非离得远,怕是也回不来了!” 一人瞬杀两头点墨境的大妖? 女子? 极其年轻? 鬼金妖王拿着折扇的手,猛地一僵。 一个个零碎的词汇,在它脑海中飞速拼凑。 恍惚间。 昔日泾阳之地。 它那四个子嗣,便是惨死在一人手中。 如果不算大唐如今妖孽辈出,满地都是这种怪物的话。 如此人物。 放眼天下。 或许......只有一人了! 鬼金妖王豁然起身。 周身妖气不受控制地爆发。 它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头顶那两根刚刚长出不久、尚显稚嫩的羊角。 丧子之恨。 犹如昨日。 若非后来被那老匹夫追杀,逼得它不得不断尾求生,像条丧家之犬般逃到这江南西道。 早在那日,便要将其碎尸万段!!! 鬼金妖王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狰狞。 本来。 它只想借着老妖圣的势,在这深山老林里苟延残喘,养好伤势,再徐徐图之。 哪怕心里恨极,也不敢轻易杀回长安。 可没想到。 如今。 这丫头竟然敢只身踏入这江南西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既然来了。 那便不用走了! 新仇旧恨。 正好趁着这江南大乱,一并算个清楚! ---------------- 今日五更(昨日两更补上了) 关于主角名字问题,开了投票,后续看看要不要改成李孤月 第275章 我还以为是减速带呢 姜月初并未急着动身。 既然知晓了正主是谁,那这肉,便是烂在锅里,跑不掉的。 倒是眼下。 还有一件紧要事需办。 加点! 虽说以她如今的实力,同境之内,鲜少有对手。 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对付任何敌人,她都不会掉以轻心。 万一......对方亦有像她这般燃烧道行的手段。 届时。 阴沟里翻船。 可就让人发笑了。 程铁牛见姜月初起身,以为她要即刻出征,连忙抱拳。 “殿下,可需末将点齐兵马,为您助威?” 这话说的也巧妙。 助威壮胆可以,却未曾允诺出城跟随。 再加上先前那般‘不经意’的吐槽。 这汉子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憨厚。 不过。 姜月初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心思。 “不必了,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且守好你的城。” 言罢。 她一步踏出。 身形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轰—— 金光破空。 转瞬之间。 便已穿透那厚重的云层,立于万丈高空之上。 ... 罡风凛冽。 姜月初盘膝悬于空中。 心神沉入。 面板浮现。 【当前道行:四千五百二十五年】 加点。 【消耗道行三百二十年,《完璧不破法》提升至入门层次】 一股暖流,凭空在体内生出。 直接渗入皮膜、血肉、筋骨。 姜月初只觉浑身酥麻。 略微感受了一下。 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继续。” 姜月初面不改色,继续灌注。 【消耗道行六百五十年,《完璧不破法》提升至精通层次】 随着迈入精通。 酥麻之感瞬间消失。 下一秒。 好似全身的皮肉都被拉紧。 仅仅是两个层次,便已去了近千年。 姜月初眉头微蹙。 种莲境的武学,果然是个吃粮大户。 但这门功法,好歹是种莲境武学,不至于这么拉胯吧? “再加!” 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消耗道行一千二百年,《完璧不破法》提升至小成层次】 【消耗道行两千一百五十年,《完璧不破法》提升至大成层次】 轰隆隆——!!! 体内仿佛有雷鸣之声炸响。 姜月初身躯猛地一震。 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之下,隐隐有一层淡淡的莹润。 整整四千三百二十年道行! 竟然...... 才堪堪推至大成?! 看着面板上仅剩的【两百零五年】道行。 姜月初只觉一阵肉疼。 原本以为这四千多年,足够将这门功法推至圆满。 未曾想。 这《完璧不破法》越往后,所需的道行简直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若是想要从大成推至无上。 怕是至少还得再填进去三五千年! “穷啊......” 姜月初叹了口气。 不过。 当她细细感受体内变化时。 那股肉疼之意,瞬间烟消云散。 所谓完璧不破,与老太监所说的,并不是一个意思。 合五血为一血。 化五气为一气。 此消则彼助,此缺则彼补。 原本人体也是个漏斗,无论是呼吸吐纳,还是运转真气,总会有所损耗。 可如今。 这具身躯,便好似那混元金斗。 浑浑然如一汪洋。 无缺。 无漏。 无欠。 无余。 这才是......完璧不破! “好东西。” 姜月初赞了一声。 这不仅是防御力的提升。 更是续航能力与恢复能力的质变。 再加上自己身上的种种妖魔神通...... 姜月初忍不住感慨一句: “明明想成为操作怪啊,怎么又全是数值了......” ... 衡山深处。 洞府之内。 鬼金妖王喃喃自语,眼中凶光闪烁。 “那丫头既在那处现了身,想必此刻还未走远。” 只是...... 若是那丫头知晓这江南西道水深,心中怯了,掉头跑回了长安...... 那他这杀子之仇,岂不是又要遥遥无期? 鬼金妖王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坐立难安。 豁然起身。 “本王绝不能给她逃窜的机会!” “必须趁着她尚不知轻重,还在沾沾自喜之际,以雷霆之势,将其镇杀!” 黑羽乌鸦被这动静吓得一激灵。 “妖王......您这是要?” 鬼金妖王冷哼一声,“本王要亲自走一遭。” “既然知晓了大概方位,哪怕是把这衡阳地界翻个底朝天,本王也要把她揪出来!” 说到这。 鬼金妖王瞥了一眼那瑟瑟发抖的乌鸦。 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至于你......” “留在这便是。” “若是这洞府有什么闪失,待本王提着那丫头的人头回来,唯你是问!” 言罢。 鬼金妖王不再多言。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 只见那儒雅文士的身形骤然膨胀。 黑烟滚滚,妖气冲天。 不过眨眼功夫。 一头高达两丈,通体漆黑的巨型黑羊,显化而出。 “吼咩——!!!” 下一瞬。 黑羊四蹄生风,化作一道凄厉的乌光,朝着洞外激射而去。 呼—— 腥风过境,卷起漫天尘土。 待到那黑虹消失在天际。 乌鸦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呼......” “吓死鸟爷了......” 回想起先前那惊鸿一瞥。 那玄衣少女一戟钉死蛮牛,一刀剁了狗头的画面,至今还在它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般凌厉的手段,那般恐怖的煞气...... 哪里是它这种点墨妖物能招惹的? 若非它见机得快,且身负敛息神通。 怕是此刻也成了那长街上的一具尸首。 “不过......” 乌鸦眼珠子转了转,心中稍定。 “妖王步入种莲多年!那女子哪怕是再怎么天骄,若是碰上了......” 正如此想着。 轰隆——!!! 碎石崩飞,烟尘滚滚。 一股恐怖的气浪,裹挟着碎裂的血肉,倒卷入洞府之中。 乌鸦瞪大了豆眼,呆呆地看着洞穴深处。 一道庞大的黑影,正镶嵌在石壁之上。 浑身骨骼尽碎,四肢扭曲。 头顶刚刚长出不久的黑角。 此刻。 竟是齐根断裂。 乌鸦看傻了。 这身形...... 这毛色...... 还有这股子熟悉的腥臊味儿...... 这特么...... 不是刚刚才出门的鬼金妖王吗?!! 这才出去几息? 撒泡尿的功夫都不到吧?! 这就......回来了? 还是以这般惨烈的姿势回来的?! 而在漫天尘土飘散的洞口之处。 一道修长身影,正缓缓踏步走进。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减速带呢......” 第276章 绝音尘 呼...... 鬼金妖王喘着粗气。 眼眸中满是惊惧与不可置信。 到底是种莲妖王。 哪怕是这般凄惨模样,却依旧未能要了它的性命。 随着血肉蠕动。 气息依旧萎靡。 但这副残躯,终究是勉强站了起来。 直至此时。 它才看清了将自己撞回来的罪魁祸首。 少女负手立于那漫天烟尘之中。 玄衣猎猎,黑发如瀑。 “是...是你!!!” 相比于这丫头敢这般直接找上门来的惊怒。 更多的却是心悸。 方才与那滚滚金光相撞,自己这般种莲大妖的肉身,竟是完全敌不过! 这才距离当初多久?! 如今...... 竟然成长到这般地步!? 面对妖王的惊怒。 姜月初面无表情,修长五指虚握。 嗡—— 一杆大戟,凭空显现于掌心之中。 单手提着,戟尖斜指地面。 随着步伐拖曳,在那地面上划出一串刺目火星。 “种莲之境......怪不得......” 鬼金妖王惨笑一声,周身妖气开始剧烈翻涌。 “怪不得你这丫头,敢只身闯入这衡山绝地,敢如此出现在本王面前!” “原来......这便是你如今的底气......” “可你要知道,我鬼金妖王......” 话音未落。 呼—— 恶风扑面。 姜月初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 已至那妖王头顶。 大戟高举,如那开山巨斧,裹挟着万钧之力,当头劈下! 虽姜月初未曾习得半点戟法。 但大荒碎星戟本就宝具,再加上如今强横无比的肉身。 大道至简。 力大砖飞。 对付这般本就重伤未愈、且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种莲妖王。 杀之。 如屠狗。 噗嗤—— 利刃入肉之声,沉闷刺耳。 挟着九天垂落的万钧重压,戟刃破开鬼金妖王的皮肉。 自天灵而入,过胸膛,透脊背。 黑血激射。 溅了姜月初一身玄衣。 鬼金妖王双目圆睁。 似乎还想做出什么反抗。 姜月初并未给它这个机会。 她面色平静,手腕一抖。 大戟横搅。 彻底断绝了这头种莲大妖最后的生机。 随着妖王眼中的惊骇渐渐散去,化作一片死灰。 姜月初单臂发力,抽出大戟。 带起一蓬腥臭血雨。 “抱歉。” 姜月初垂眸,看着脚下渐渐失去温度的庞大尸身,语气淡漠。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听你废话。” 洞口处。 那黑羽乌鸦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这女的究竟是什么妖魔啊!!! 这踏马可是种莲大妖! 竟连一招都未曾走过? 乌鸦怪叫一声,扑腾着翅膀,朝着那洞外苍穹没命地钻去。 下一瞬。 嗡——!!! 空气炸裂。 那杆沾染了妖王黑血的大戟,化作一道流光,后发先至。 不过眨眼功夫。 便追上了那已飞出数十米远的黑影。 黑羽飘零。 如雨落下。 【击杀种莲境生物,获得道行七千二百七十七年】 【击杀点墨境生物,获得道行一千一百二十三年】 【当前道行:八千六百年】 随着两道提醒出现。 姜月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手腕微转,掌心向外一摄。 嗡——!!! 不过眨眼功夫。 一点寒芒先至。 随后大戟稳稳落入掌心之中。 巨大的惯性带起一阵狂风,吹得姜月初鬓角发丝狂舞。 戟尖之上。 黑羽乌鸦此刻如同那糖葫芦一般,被死死串在刃上。 姜月初面色平淡。 手腕一抖。 噗嗤。 大戟震颤。 乌鸦尸身瞬间滑落地面。 姜月初并未嫌弃这满地腥臭。 缓缓蹲下身子。 左手按在羊尸之上,右手虚按向乌鸦妖魔。 《万妖吞天》,开! 轰——!!! 刹那间。 两股截然不同的精气,顺着掌心疯狂涌入体内。 那乌鸦不过是点墨境,其精气如涓涓细流,虽不算少,但在姜月初如今看来,不过是用来塞牙缝的零嘴。 但这鬼金妖王...... 到底是正儿八经的种莲境大妖。 源自本源的精气,磅礴如江河倒灌! 气海深处。 五瓣莲花,光芒大盛。 青翠欲滴的道莲,疯狂摇曳,贪婪吞噬。 第六瓣...... 缓缓舒展! 但这股势头,并未就此停歇。 轰! 姜月初身躯猛地一震。 气海翻涌,金莲摇曳。 第七瓣! 开! 种莲后境! 姜月初缓缓睁开双眼。 这一趟江南西道,确实来对了。 收入两头妖魔尸首,正欲转身离去。 忽地。 脑海之中,面板微颤。 【成功掠夺妖魔神通】 【神通·绝音尘:绝音尘者,断绝音信尘缘也,此神通乃是黑鸦一族保命之本,施展之时,可收敛一身气机,融于阴影,若枯木死灰,非大能不可察】 姜月初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嗯? 这只黑毛畜生,本事稀松平常,连自己一戟都接不住。 没想到...... 死了竟还能爆出这般好东西? 姜月初屏气凝神,细细感悟这门新得的神通。 绝音尘。 断绝音信,身化尘埃。 这黑鸦一族虽战力孱弱,这保命藏匿的手段,确有独到之处。 以往她虽也能收敛气息,但那是靠着强行压制。 但只要略微感受,皆能看出她气息的不凡。 “试试。”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心念引动。 只见她周身若隐若现的凌厉锋芒,瞬间消融。 甚至连那肌肤之下流转的莹润光泽,都黯淡了几分。 寒风卷过。 衣袂翻飞。 姜月初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此时此刻。 她站在那里。 哪里还有半点种莲境强者的威压? 分明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罢了。 甚至...... 连那习武之人特有的精气神,都被这神通抹去得干干净净。 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卧槽! 若是顶着这副皮囊,去那妖魔横行的地界走上一遭。 哪怕是大摇大摆地走在那官道之上。 那些个不知死活的妖魔,怕是都要争先恐后地扑上来,想要尝尝这送上门的细皮嫩肉。 届时。 这哪里是斩妖? 这分明就是进货。 只是...... 姜月初抬头看了眼天色。 摇了摇头。 有些可惜。 如今江南西道局势糜烂,庐陵的局势更是随时可能崩塌。 暂时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玩这种钓鱼执法的把戏。 “罢了。” 姜月初散去神通。 重新恢复了那生人勿进的清冷模样。 鬼金妖王已死,那蛮牛与老狗亦是伏诛。 这衡阳地界,虽说未必肃清了所有妖邪。 但剩下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妖。 若是那程铁牛连这剩下的残局都收拾不干净。 这镇魔大将的帽子,还是趁早摘了回家种地去吧。 姜月初不再停留。 轰—— 周身金光大作。 整个人化作一道璀璨长虹,直冲云霄。 衡州事了。 接下来。 便是长沙郡了。 也不知游无疆那边是个什么光景。 金光撕裂长空。 沿着那蜿蜒北去的湘水,瞬息千里。 第277章 银骨妖尊 潭州。 长沙郡。 湘水北去,在此绕城而过。 橘子洲头,寒林漠漠。 某座幽深溶洞之内。 腥风扑鼻,白骨累累。 洞壁之上,插着数支松明火把,将这偌大的空间照得忽明忽暗。 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几张石案横陈,上面摆满了血淋淋的吃食。 居中坐着的,乃是一头金狮妖王。 这厮生得阔口獠牙,一头乱发如钢针炸竖。 身披一副不知从哪剥下来的金甲,袒胸露乳,浑身肌肉虬结。 此刻。 它正抓着一条大腿,大口撕咬。 “呸!” 金狮妖王一口吐出块碎骨头,骂骂咧咧。 “妈的,这些乡野村夫,吃起来酸涩无味,一点嚼头都没有!” 左手边。 盘着一条青鳞巨蟒,上半身化作阴柔男子模样,下半身却还是那粗大的蛇尾,在地上缓缓蠕动。 “有的吃便不错了。” 青蛇妖魔阴恻恻一笑,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那镇魔司新派来的种莲武者,手段恐怖,若是大哥落单遇上他,还真不一定是其对手......” 金狮妖王冷哼一声:“他是实力不俗,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要我说,直接强攻长沙郡,一脚踏平了那破城墙,将那满城百姓尽数吞了,岂不痛快?!” “也就是老大圣非要咱们磨磨蹭蹭,着实不爽利!” 坐在角落里的一头黑豹妖魔,也是附和道: “大哥说得是。” “咱们以前也憋屈够久了,如今既然妖圣即出,那便该杀个痛快!” “依我看,明日咱们一同直接杀进城去,哪怕不屠城,也要抓个几千童男童女来打打牙祭!” 众妖闻言,皆是怪笑连连。 一时间。 洞府之内,妖气森森,鬼哭狼嚎。 便在此刻。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那洞口处传来。 金狮妖王正在吹牛逼兴头上,听得这动静,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吼道: “哪个不长眼的?没看见大王们正在议事?” 只见阴影处。 走出一名身着粉裙的侍女。 这侍女模样倒是俏丽,只是那发髻之间,隐隐露出一对长长的兔耳。 金狮妖王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淫邪。 “哟,哪来的?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说罢。 它伸出大手,便要朝那侍女抓去。 然而。 就在那大手即将触碰到侍女的一瞬间。 刷—— 粉裙侍女猛地抬起头。 原本温顺的眼眸之中,竟是寒光乍现。 啪! 一声脆响。 那侍女并未躲闪,反倒是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抽在了金狮妖王的手背之上。 “嗷——!!!” 金狮妖王惨叫一声,捂着手腕连连后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这小妖!敢打本王?!” “反了!反了天了!” 青蛇妖魔与黑豹妖魔也是豁然起身,周身妖气鼓荡,便要动手。 “瞎了你们的狗眼!” 粉裙侍女冷哼一声,“也不看看是谁来了,安敢在此放肆?!” 原本暴怒的三头大妖,身子猛地一僵。 这股气息...... 并非来自这小小的兔子精。 而是来自......她身后! 众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幽深的洞口处,不知何时,已多了几道身影。 两名身姿妖娆的女子,缓缓走出。 这两女子亦是保留着些许兔子的特征,一双红宝石般的眸子,透着几分魅惑。 只是此刻。 她们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另一道身影。 那是一道极清瘦的身影。 一袭素白长裙,不染纤尘。 满头青丝并未挽髻,只是随意披散在身后,直垂脚踝。 “观......观山......” 青蛇大妖妖瞳骤缩,浑身忍不住抖了起来。 “莫非是...银骨妖尊?!” 此言一出。 洞内一片死寂。 银骨妖尊! 那可是老妖圣座下,最为凶残的几位妖尊之一! 传闻其本体乃是银骨冷烟兔,手段阴狠毒辣。 不知有多少大妖,因为多看了她一眼,便被其挖了眼珠。 没有丝毫犹豫。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三头大妖,此刻齐齐跪倒在地。 “小妖......拜见妖尊大人!” “不知妖尊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银骨妖尊并未理会它们。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到那正中的石案前。 嫌弃地瞥了一眼那满桌的血肉狼藉。 袖袍一挥。 轰—— 石案连同上面的残羹冷炙,瞬间砸在三头大妖脸上。 一名侍女极有眼色地取出一张铺着雪白兽皮的软榻。 银骨妖尊这才懒洋洋地坐下。 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垂在胸前的长发。 “都起来吧。” 三头大妖战战兢兢地直起身子,顾不得满头污垢,躬身候着。 “本尊奉老大圣法旨,刚从海外赶来。” 银骨妖尊微微抬眼,目光扫过众妖。 “这一路舟车劳顿,着实是有些乏了。” “本想着这长沙郡乃是重镇,尔等在此经营多日,应当有些建树。” 说到这。 她语气骤然转冷。 “可方才在洞外听着......” “尔等竟是连个小小的长沙郡都还没拿下?” “额......” 金狮妖王正欲开口辩解,却觉腿肚子一抽,竟是被一旁的青蛇妖魔不动声色地撞了一下。 它可是听闻妖尊大多脾性古怪。 若是硬顶,怕是顷刻间便要成了这地上的碎肉。 当即。 粗大的蛇尾在地上重重一拍,整个人更是五体投地,匍匐在那软榻之前。 “妖尊大人明鉴!” “非是小的们不用命,亦非是贪生怕死。” “大人有所不知,这长沙郡本就有镇魔大将坐镇,城防坚固。” “前两日,更是来了个唤作游无疆的人族天骄。” “此人乃是种莲圆满的修为,手段极其恐怖。” 说到这。 青蛇妖偷眼瞧了瞧榻上那位的神色。 见其并未发作,这才壮着胆子继续道:“虽我与黑豹只是点墨,可大哥他亦是种莲妖王,联手强攻,未必不能拿下长沙。” “只是...必然死伤惨重,若是为了区区长沙郡,坏了老大圣的大计,小的们万死难辞其咎!” 一旁的金狮妖王与黑豹妖魔闻言,也是连连点头。 “对对对!” “俺们也是这么想的!” 第278章 长沙郡 银骨妖尊依旧慵懒地倚在软榻之上。 修长的手指,轻轻缠绕着一缕青丝。 红宝石般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下方那三头痛哭流涕的大妖。 嘴角。 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铮——!!! 一声颤鸣,骤然在这幽暗的洞府之中响起。 只见银骨妖尊那原本还在把玩发丝的右手,忽地抬起。 五指微张。 咻——!!! 五道极细的银芒,自她指尖倒卷而出。 这银芒细若游丝,在这昏暗的火光下,若非凝神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噗嗤—— 正说得起劲的青蛇妖魔,身子猛地一僵。 紧接着。 咔嚓! 咔嚓! 咔嚓! 只见青蛇妖魔的肉身,此刻竟像是那面团一般,被那五道丝线,硬生生地勒了进去。 “呃......荷......” 青蛇妖魔双目圆睁,竖瞳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过眨眼功夫。 这头在长沙郡外呼风唤雨、手段阴毒的点墨大妖。 竟是被那五根琴丝,生生勒断了全身骨骼,折成了一团肉球! 银骨妖尊缓缓收回手掌。 那五道银丝瞬间消失不见。 她接过侍女递来的锦帕,轻轻擦拭着手指。 “本尊最讨厌的......” “便是有人在本尊面前,耍点不入流的小聪明。” “......” 空气一时安静。 一旁的金狮妖王与黑豹妖魔,吓得魂飞魄散。 略微犹豫。 二妖连忙道:“杀得好!大人杀得好啊!” “这长虫平日里便是一肚子坏水,最喜阴奉阳违!” “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若非顾念着同在一处做事的几分薄面,不用大人动手,俺早就想一巴掌拍死这厮了!” 一旁的黑豹妖魔亦是反应极快,连忙附和。 “大哥说得对!” “这厮平日里便是个只会耍嘴皮子,每逢战事便推三阻四,说什么保存实力。” “我看他分明就是起了异心,想要坏了老大圣的大计!” 两妖你一言我一语。 对着那团早已看不出原样的血肉,极尽唾骂之能事。 只是。 骂着骂着。 那声音,却是渐渐低了下去。 金狮妖王额头冒出几滴冷汗。 它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它们这般急不可耐地与青蛇撇清关系,甚至往死妖身上泼脏水,以此来讨好妖尊。 这...... 难道就不是耍小聪明了么? “呵......” 一声轻笑,自上方悠悠传来。 银骨妖尊半倚在软榻之上,一手支颐,那双殷红如血的眸子微微眯起。 似笑非笑地看着下方。 “行了。” “听闻早有四位妖尊到了庐陵附近,它们几个性子急,怕是这会儿正盯着庐陵那边的动静。” “不过......” 她顿了顿,伸了个懒腰,身姿曼妙,尽显妖娆。 “本尊倒是不急。” “在那海外荒岛待了数百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得先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 她转过头,瞥了一眼长沙郡的方向。 “正好。” “那便顺手......杀个人族天骄罢......” ... 万丈高空。 一道金虹撕裂云海。 姜月初一边御空,一边默默打开面板。 “加点。” 【消耗道行五千二百年,《完璧不破法》提升至无上层次】 随着这门种莲横练武学臻至化境。 识海深处,那天妖演武台,终是有了动静。 姜月初分出一缕心神探入。 只见那原本抓耳挠腮、坐立难安的黑山熊君,此刻竟是猛地站起身来。 那双憨傻的熊眼之中,爆出一团精芒。 它不再困惑,也不再迟疑。 这头黑熊迈开粗壮的短腿,在那演武台上摆开架势。 原本就皮糙肉厚的熊躯之上,此刻竟也隐隐泛起了一层与姜月初一般的莹润光泽。 有了这门功法打底,这头憨熊推演起武学来,再无阻碍。 姜月初看了一会儿,微微颔首。 这几千年的道行,没白花。 只是...... 目光一转。 落在那演武台边缘。 一条通体雪白的蛟龙,正盘踞于此,百无聊赖地打着盹。 自从被收录进这百妖谱后,这白蛟便一直这般懒散。 并非它不愿动。 实在是...... 姜月初如今所学的武学,皆与这蛟龙不合。 既无对应功法,这白蛟便是空有一身天赋,也推演不出个所以然来。 “呼......” 姜月初收回目光。 虽然花费了不少道行,但看着那正在卖力演武的黑熊,以及自身实打实的提升。 倒也值了。 至于这白蛟...... 日后总归是用的上的。 散去面板。 也不再吝惜真元。 轰——!!! 金光骤然暴涨。 整个人化作一道流星,速度竟是比先前还要快上三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前方云雾渐散。 一座雄城,在那湘水之畔,渐渐显露出轮廓。 长沙郡。 此处乃是楚汉名城,屈贾之乡。 湘水自南向北,穿城而过。 江心之中,卧着一座狭长的沙洲,名为橘子洲。 与先前的衡阳不同。 长沙郡虽也在妖魔肆虐下,稍显冷清。 但那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却满是黑衣赤纹的身影,以及披坚执锐的甲士。 更有无数民夫,在镇魔卫的指挥下,搬运着滚木硨磲,加固城防。 显然。 这里的守备力量,要比衡阳强上太多。 再加上游无疆这位种莲圆满的强援刚到。 这长沙郡,短时间内,应当是固若金汤。 ... 城楼之上。 一道修长身影,按剑而立。 游无疆面容有些憔悴。 “唉......” 他刚来长沙,恰逢遇到妖魔肆虐。 凭借种莲圆满的手段,让那金狮妖王吃了一个小亏。 可谁曾想。 这群畜生,立马学乖了。 既然啃不动长沙这块硬骨头,那便不啃了。 它们化整为零,四散而去。 专挑那周边防守空虚的村落下手。 游无疆空有一身修为,却好似那被戏耍的猴子。 往往是这头刚接到急报,火急火燎地赶去。 到了地头。 除了满地的断臂残肢。 哪里还有半个妖魔的影子? 短短半日功夫。 周临已经有两座村子糟了殃。 “该死!” “若是......” 他抬起头,望向天际,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渴望。 “若是我也能有殿下那般瞬息千里的手段......” “何至于让这群畜生,猖狂至此?!” 正当他自怨自艾之际。 嗡——!!! 南面天际,忽有一声雷鸣炸响。 游无疆身子猛地一震,霍然抬头。 只见那原本阴沉沉的云层,骤然被一道璀璨至极的金虹撕裂。 金光如龙,横贯长空。 第279章 公孙兰 璀璨金虹,自九天垂落。 没有任何减速,蛮横地砸在了长沙郡城门外的空地之上。 咚——!!! 大地剧烈震颤。 更有那年久失修的墙砖,被这股震动抖落了几块。 城头守军大骇。 “敌袭!又有大妖来袭——!!!” 游无疆看着那漫天烟尘中透出的熟悉金光,嘴角微微抽搐。 这般霸道的出场方式。 除了那位殿下,还能有谁? “莫慌,是自己人!” 游无疆轻喝一声。 随即。 他脚尖一点墙垛,身形如大鹏展翅,自数十丈高的城头一跃而下。 烟尘渐散。 露出一道玄衣身影。 游无疆上前两步,拱手一礼。 “殿下......您这般快便来了?” 算算时间,自两人分开,不过半天功夫。 姜月初微微颔首:“嗯。” 游无疆有些迟疑,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殿下......衡阳那边的局势如何?” “感觉没有大妖给我杀了,我就过来了。” “......” 何等傲慢之词!! 正当此时。 轰隆隆—— 城门大开。 数百名黑衣赤纹的骑兵,瞬间涌出。 为首一骑,更是神骏非凡。 马上之人,身披亮银鱼鳞甲,身后一袭披风,游无疆见状,连忙侧身,对着姜月初低声道。 “殿下。” “这位便是镇守长沙郡的镇魔大将,公孙将军。” 姜月初抬眼望去。 待到人影靠近,马上之人立刻翻身下马,摘下银盔,随手递给身旁亲兵。 一头青丝早已半白,却被随意地挽了个发髻,插着根朴素木簪。 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满脸横肉,亦或是杀气腾腾。 相反。 这位镇守一方的大将,竟是个中年女子。 眼角虽有细纹。 却难掩眉宇间的温婉。 若非这一身甲胄。 换上一身儒裙,倒像是哪家大户宅院里,慈眉善目的当家主母。 正思量间。 那女子已经一边走来,一边开口: “妈了个巴子的!” “刚才哪个哈卵在外头弄出这么大动静咯?!” “......” 空气突然安静。 姜月初微微一怔。 饶是她两世为人,见多识广。 此刻看着这温婉长相的女子,吐出这一连串含妈量极高的污言秽语。 亦是觉得有些...... 闻言。 游无疆面色一白。 他虽对于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不大精通。 但也不傻。 当着当朝长公主的面,说这些话。 若是传回长安...... 哪怕对方是镇魔大将,怕是也要被言官批判的祖坟都给刨出来。 “咳咳咳!!!” 游无疆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硬生生打断了那位女将军接下来的话。 他侧身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拼命朝着公孙将军使眼色。 “公孙将军!慎言!” 公孙将军一愣,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明所以。 “慎什么言?游巡察,你眼睛踏马的抽筋了?” “......” 游无疆只觉两眼一黑。 “殿下恕罪!公孙将军性子直爽,并非有意冒犯!” 随即。 他又转过头,对着那还是一脸懵逼的公孙将军,咬牙切齿道: “这位......” “乃是陇右都司指挥使,银袍巡察......” “更是当今大唐,昭月长公主殿下!” 公孙大娘面色一僵。 长......长公主?! 联想到自己刚才那一嗓子...... 啪! 公孙大娘二话不说,抬手便给了自己嘴巴一下。 力道之大,竟是在那白皙的面皮上留下了几道红印。 原本的痞气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一脸恭敬道:“末将公孙兰,参见长公主殿下!” “不知殿下驾临,满嘴喷粪,冲撞了凤驾,还请殿下治罪!” 姜月初并未因那句粗口而动怒。 “没事。” 公孙兰也不扭捏,顺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角,侧身道:“外头风大,殿下,还请入城一叙。” ... 入了城。 即便如今妖患当前。 但这空气里,竟还隐隐飘着一股子辛辣鲜香。 长街之上,虽不见往日熙熙攘攘,但街道两旁的铺子,倒还开了三两家。 只是门板半掩,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公孙兰走在前头带路,一身亮银鱼鳞甲虽然耀眼,可走起路来,却是大步流星,毫无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她随手摘下腰间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殿下莫怪。” 公孙兰抹了一把嘴角酒渍,嘿嘿一笑。 “这潭州地界,湿气重。” “若不喝上两口烧刀子,再吃点辣子,这身子骨早晚得锈住。” 姜月初微微颔首。 目光扫过街角。 几个胆大的稚童,正躲在门缝后头,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 “殿下,都司衙门那破地儿冷清。” 公孙兰脚步一拐,指着街边一家铺面。 “若是不嫌弃,咱们就在这儿凑合一口?” “这家那臭干子,乃是一绝。” 游无疆在后头听得眼皮直跳。 堂堂长公主殿下。 金枝玉叶。 你让她蹲在路边摊吃臭豆腐? 正欲开口阻拦。 却见姜月初已然迈步走了过去,寻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 “客随主便。” 公孙兰眼睛一亮,一巴掌拍在桌上。 “老板!” “把你们那压箱底的好货都拿出来!” 不多时。 几盘黑乎乎、炸得焦脆的方块豆腐,便端了上来。 淋着红艳艳的辣椒油,撒着翠绿的葱花。 一股子说不清是臭是香的味道,瞬间扑鼻而来。 还有几碗热气腾腾的米粉,上面码着厚厚一层红烧牛肉。 姜月初也不客气。 夹起一块,送入口中。 外焦里嫩,汤汁四溢。 “不错。” 姜月初给出了评价。 公孙兰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也不用筷子,直接端起碗,呼噜呼噜地嗦了一大口粉。 “痛快!” 放下碗。 公孙兰打了个饱嗝,神色也随之肃穆了几分。 “殿下想必也是与游巡查一样,为了妖魔而来吧?” 姜月初点头。 “如今这长沙郡外,最棘手的,便是那橘子洲头的金狮妖王。” “种莲境?” “正是。” 接话的是游无疆。 “今日我刚到长沙郡,便与其交过手,只是可惜...被它侥幸逃脱......” 姜月初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 “这金狮妖王,连你也打不过?” 游无疆一愣。 “额...是.......” 姜月初站起身,摇头道。 “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下次若是出现,我亲自出手便是。” “......” 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连我都打不过就不用担心了? 扎心了啊!!! ----------------- 今天有点事情。 十更不了了.... 呜呜呜抱歉。 跨年给大家整波大的!!! 还有,群里被清掉了的宝宝们,等群27号恢复了,再申请一遍,抱歉抱歉~OVO。 周末正常更新(日常求为爱发电!求催更!) 第280章 李乾元 西域。 妖庭。 琪花瑶草,四时常开不谢。 古柏苍松,历代万载长青。 妖皇斜倚在古树之下。 忽地。 眉头微动。 只见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待到看清来人,苍白的脸色上露出笑意:“当真是稀客,怎得?堂堂大唐先皇,人族至尊,今日竟也有雅兴,来孤这妖庭做客?” “这若是传了出去......” 妖皇啧啧两声。 “届时,天下人该如何看你李家皇室?” 只见来人身着墨绿青衫,两鬓霜白,面容刚毅。 唯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来人背负双手,并未因妖皇的讥讽而动怒。 他平静摇头:“皇帝......不过是个名号罢了,如今我已卸下重担,斩断尘缘,大唐的兴衰荣辱,与我何干?” 妖皇闻言,抚掌大笑。 “乾元兄,你倒是看得开,那不知......乾元兄不远万里,以此残躯横渡风沙,来此地有何要事?” 李乾元沉默片刻。 并未直接回答。 只是抬起手,掌心之中,隐隐有一团黑气流转。 其中似有婴孩啼哭之声,若隐若现。 “我想问你一件事。” 妖皇目光落在那团黑气之上,眉头微挑。 “何事?” “当年......你在施展妖胎之术时,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妖皇一愣。 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个。 他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乾元兄,这话从何说起?” “孤虽是妖,但向来言出必践。” “当年你我既然立下约定,各取所需,孤又岂会在那功法上做手脚?” “况且......” 妖皇指了指李乾元掌心的黑气。 “那妖胎不是已经成了么?虽然出了点岔子,但终究造就了一具上好身躯,待到其妖性彻底显露,便可借那葬仙秘术,彻底夺舍。” “这难道还不够?” “不够。” 李乾元摇了摇头。 他收回手掌,那团黑气瞬间消散。 “若是只有这般,我自不会来找你。” “可怪就怪在......” “明明被选中作为容器的子嗣,虽然天赋不错,但也还在常理之中......” “但另一个本该是凡胎肉体,其天赋......却远超妖胎百倍?” “如今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是种莲之境。” “......” 妖皇闻言,却是哑然失笑。 “乾元兄,你这就是当局者迷了,人族亿万,繁衍之盛,远迈我妖族,你李家既坐拥这万里江山,受命于天,集一国气运于一身,偶尔蹦出个惊才绝艳的妖孽,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乾元漠然道:“若是大唐初立之时,我自然不奇怪。” “可你是知道的。” “太祖起于微末,于灵璧之时,九龙齐出,护佑真身,及至后来,太宗继位,亦有七龙绕柱。” “到了我这一代......” “气运早已被消磨得七七八八,我虽登大宝,却不过勉强聚起五龙之数...甚至于我的子嗣,仅有二三龙气......” “再者。” “明妃出身寒微,毫无根骨可言,更无半点修行底蕴。” “在这般龙气衰微的时代,借着那般凡俗不堪的母体。” “我李家何德何能......” “在这般日薄西山的时候,生出这样一个能以点墨斩种莲,十七岁便踏足种莲境的妖孽?” 古树之下,落针可闻。 唯有远处那几只不知名的妖魔,发出几声低沉的嘶吼。 妖皇眯起那双狭长的眸子,打量着对方的表情。 良久。 “嗤......” “乾元兄。” “你是在......怀疑孤?” 未等李乾元开口。 妖皇便已大袖一挥,神色傲然。 “莫要忘了。” “孤乃是妖庭至尊。” “孤这具身躯,乃是天地造化,孤之寿元,亦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他伸出修长手指,指向东方。 “你们人族,寿元不过千百载,肉身孱弱,便是那所谓的半妖之躯......” “在孤眼里,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孤放着这长生久视的大道不走,去觊觎你人族那具短命的皮囊?” “乾元兄,你未免......也太小看孤了。” 李乾元闻言,面色微滞。 确实是这般道理。 妖族寿元漫长,动辄以百数千年记,对于人族这区区数百载光阴,确实未必看得上眼。 况且。 他如今已是孤注一掷。 卸去皇位,斩断尘缘,甚至不惜背负骂名与这妖庭勾结。 为的,不就是换躯重修,再活一世,以借此窥得登楼之机? 若是此时生了嫌隙,坏了长生大计,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思付良久。 李乾元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上前两步。 伸出手,在那位妖庭至尊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妖皇这是哪里话,你我相交多年,我又岂会真的疑你?” “不过是事关重大,多问一句罢了。” “莫要往心里去。” 妖皇瞥了一眼肩头那只手,并未躲闪。 只是轻哼一声,重新倚回那古树之下。 “既然疑虑已消。” “那乾元兄此番前来,还有其他事?” “若只是无事,孤这妖庭简陋,怕是没什么好茶招待。” 李乾元收回手,负于身后,目光幽幽。 “实不相瞒,李某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想改一改当年的约定......我要换人。” 妖皇一愣。 “换谁?” 李乾元转过身,目光灼灼:“孤那儿子,虽是妖胎,可天赋不过是上乘,哪怕日后夺舍成功,哪怕有半妖寿元,以此等根骨,又能走多远?” “可我那女儿,却是不同。” “能在这般年纪,直入种莲,这般天赋,这般才情...若是能得此身躯,哪怕是人族寿元,以此天赋,若是让我来修,必然能窥见那更高一层的风景!” “甚至......踏破登楼,步入执棋,亦未可知!” 妖皇闻言,面色变得古怪至极。 良久。 摇头道:“这葬仙秘术,乃是借血脉之引,行那夺舍之实。” “你那子嗣体内种有妖胎,算半个妖族,且与你血脉相连,哪怕施展秘术,亦能寄托于你之灵印,甚至还能留其一缕残魂。” “可若是换做其余子嗣......想行夺舍,唯有一法。” “那便是彻底碾碎其神魂,将其三魂七魄,尽数炼化为虚无。” “不入轮回,不留来世。” “那可是你亲生骨肉。” “你......当真舍得?” 风过林梢。 古柏苍松发出阵阵涛声。 李乾元立于风中,衣袂翻飞。 他面色漠然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那又如何?” 第281章 妖尊入城 风过疏林,松涛阵阵。 一袭墨绿青衫立于树下,神色淡漠至极。 “呵......” 妖皇忽然笑了起来:“虎毒尚不食子。” “乾元兄,你这心肠,倒是比孤这妖魔,还要硬上几分。” “若非知晓你是人族正统,孤都要怀疑,你是否真是被妖魔夺舍了?” 李乾元缓缓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枯叶。 枯叶在他掌心迅速枯萎,化作飞灰,随风而逝。 “那丫头既是我所出,如今能助我成道,便是她的造化。” “既已决意登楼,便该先斩红尘,再断六亲。” “念完父母念宗庙,念完宗庙念苍生,念完苍生再去念这天地。” “这天地运行,日月盈昃,自有其理,又与我何干?” “我只求长生久视,窥得入圣超脱,为此......” “莫说是区区一个女儿。” “便是要我不惜一切,献祭这大唐亿万生灵,乃至这方天地。” “只要能成道。” “皆可杀。” “皆可舍。” 妖皇静静地听完。 心中不免泛出几丝冷意。 不过并未显于脸上,反倒是抚掌赞叹:“既然乾元兄有此觉悟,孤若是再推脱,便显得不识抬举了。” 妖皇站直了身子,从袖中取出一枚黑印:“既要换人,那原本的布置便要改上一改。” “你需要在那丫头神魂最为虚弱之时,以此物为引,强行冲散她的神魂。” 说到这,妖皇顿了顿:“不过,这丫头如今已是种莲,神魂凝练,想要彻底碾碎,怕是不易。” “需得让她先受重创,或是心神大乱。” “此事,我自有计较。” 李乾元接过,并未查看,直接收入袖中。 “多谢妖皇成全。” “待我事成之日,那原本许诺给你的东西,自会双手奉上。” 言罢。 他不再停留。 身形渐渐淡去,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此地。 妖皇看着那道消失的身影。 良久。 咂了咂嘴:“啧......” “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 ... 日头偏西,残阳如血。 长沙郡内。 银骨妖尊带着两名侍女,缓缓踏进长沙郡的街道。 并未急着大开杀戒。 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 看着挂着招牌的铺子,看着插着糖葫芦草把的架子,看着还在出摊的馄饨挑子。 眼中。 流露出一丝追忆。 “几百年了......” “这人间烟火,倒是一点没变。” 她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拂过一旁用来拴马的石桩。 坚硬的青石,在其指尖之下,如豆腐般破碎。 三人的出现,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几个眼尖的闲汉,蹲在墙角,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连。 美。 确实是美。 哪怕是在这乱世,这般姿色的女子,也足以让人多看两眼。 可看着看着。 闲汉的眼神便直了。 “这...这是......” 只见那三名女子乌黑柔顺的发丝间,赫然竖着一对对长毛白耳。 “妖......” “妖怪!!!” “有妖怪进城了——!!!” 一嗓子下。 原本还算平静的长街,瞬间炸了锅。 百姓们甚至来不及去细看。 光是听到那两个字,便已是亡魂大冒。 推车的,挑担的。 一个个恨不得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哭爹喊娘地朝着反方向狂奔。 “跑啊!” “快跑!妖怪吃人了!” 不过眨眼功夫。 这条长街之上,便只剩下了一地狼藉。 翻倒的摊位,洒落的蔬菜,还有几只跑丢了的鞋子。 面对如此一幕。 银骨妖尊依旧停留在原地。 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数百名身着玄衣赤纹的镇魔卫,好似那黑色的浪潮,瞬间封死了长街的前后左右。 更有手持强弩的射手,占据了街道两侧的屋脊。 “列阵!” 一名校尉厉声大喝。 弓弦紧绷。 刀锋出鞘。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大胆妖孽!” “安敢在长沙郡内撒野?!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面对这般境地。 银骨妖尊微微偏着头,伸出修长手指,轻轻点着下巴。 似是在回忆什么。 “那个谁......叫那个游...游无枪出来。” “......” 数百名镇魔卫,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却无一人敢开口应答。 虽不知这三头妖魔究竟是用了何种手段,竟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长沙郡城内。 可光凭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底气。 便足以说明一切。 要么。 这三头妖魔是傻逼。 要么。 便是强横到了......足以无视整个长沙郡守备的地步! 显然。 不是前者。 只因为傻逼的妖魔,早就死完了。 见无人应答。 银骨妖尊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正欲发作。 身旁一名侍女,却是凑近半步。 怯生生地提醒道。 “是游无疆......” 银骨妖尊微微一滞。 缓缓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身侧的侍女。 侍女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便给了自己一巴掌。 “是奴婢多嘴,是奴婢多嘴......” 银骨妖尊收回目光。 脸上露出一丝索然无味。 “罢了......” 她叹了口气,慵懒地挥了挥手。 “管他是什么东西,既然来了,索性便全都杀了吧......” 话音落下。 银骨妖尊抬起眼帘。 绝美的眸子里,杀机轰然爆发。 可便在此刻。 铮——!!! 一声凄厉至极的破空尖啸,自那天际尽头炸响。 一柄流光璀璨,若天外飞星,裹挟着风雷之声,瞬息而至。 银骨妖尊尚未反应。 轰! 流光已至。 巨大的惯性带着无可匹敌的万钧之力,狠狠撞在她的胸口。 整个人被这道流光硬生生地带飞而出! 直接撞塌了街尾那座厚实的牌坊。 轰——!!! 碎石崩飞,烟尘滚滚。 两名妖侍女,此刻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她们呆呆地看着烟尘弥漫之处。 这... 这是什么情况?! 相比于妖尊被击飞的惊骇。 更多的,竟是恐惧妖尊若是因此恼怒,后果...... 二妖正思考这个问题,忽闻前方有几阵脚步。 再僵硬地转过脖子,惊骇地向前望去。 只见长街尽头。 三道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第282章 这特么是在训狗啊?! 公孙兰虽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 她常年镇守长沙郡,与妖魔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对于妖魔身上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眼下出现的妖魔,绝非种莲境妖王所能拥有的气象。 难不成...是观山? 更让她惊骇欲绝的是。 就在方才。 那位长公主殿下,竟是隔着半条长街,一戟便将那尊观山妖尊,如拍苍蝇般轰飞了出去?! 莫非这位殿下,当真已有了比肩观山的战力? 公孙兰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少女。 “呼......” 一旁的游无疆,却是眉头紧锁。 他并未如公孙兰那般乐观。 身为金袍巡查,时常跟随司中长辈历练,深知一层境界的鸿沟,究竟意味着什么。 种莲与观山。 一境之差,便是云泥之别。 殿下一戟虽强,借着偷袭之利,占了先机。 但若说能一击镇杀一尊观山妖尊...... 怕是痴人说梦。 就在二人心思各异之际。 嗡——!!! 一声凄厉的破空锐啸,自那废墟之中炸响。 一道流光,倒射而回。 直奔姜月初面门而来。 姜月初面不改色,抬起右手,五指虚张。 啪。 一声脆响。 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流光,瞬间凝滞。 稳稳停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戟身微颤,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似是在向主人邀功。 姜月初手腕一抖,大戟斜指地面。 目光穿过那漫天扬尘,落在长街尽头。 下一秒。 轰——!!! 那堆积如山的碎石废墟,骤然炸裂。 原本还有些燥热的长街,温度骤降。 地面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漫天飞舞的冰晶之中。 一道素白身影,缓步而出。 素白长裙已是破败不堪。 尤其是胸口处。 原本精致的云纹绣花,被生生震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袖口更是撕裂开来,几缕布条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 看上去狼狈至极,宛如那落魄的疯妇。 然而。 在场众人,却无一人敢露出半点轻视之色。 相反。 那一双双盯着那残破身躯的眼眸中,满是骇然。 只见那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 白皙如玉。 甚至连一丝红印都未曾留下。 更别提什么伤口血痕。 竟是...... 毫发无损! “呼......” 银骨妖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早已没了先前的慵懒与漫不经心。 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抚过胸口那片破碎的衣襟。 “自本尊迈入观山,你是第一个,能让本尊如此狼狈之人......” “不可饶恕......” 银骨妖尊缓缓抬起头。 满头沾灰的乱发,无风自动。 “你......” “当真是不可饶恕——!!!” 轰——!!! 脚下的青石板,瞬间炸开。 恐怖的气浪宛如狼烟,直冲云霄。 在这股恐怖的气血冲刷之下,周遭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这......” 远处的游无疆,瞳孔骤缩。 “这畜生走的竟是阳山一道?” 不仅是他。 就连身经百战的公孙兰,此刻亦是面色大变。 妖族修行,虽也分阴阳。 但像兔妖这般,本体孱弱的妖族。 大多走的是那吞吐日精月华,修习天赋神通的阴山路子。 姜月初微微偏头,目光落在那妖尊身上。 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 方才那一戟,自己可是没有半点留手。 大荒碎星戟本身便是兵具。 再加上自己如今宛如怪兽的数值。 这一击的力道。 说是摧山断岳也不为过。 可这兔子精。 除了衣服破了点,发型乱了点。 竟是屁事没有。 “有点意思。” 姜月初嘴角微扬。 “阳山又如何?” 手腕一抖。 大戟斜指。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金光流转,战意升腾。 老子打的就是阳山! 她对着身后还在发愣的二人,淡淡开口。 “剩下的两头畜生,就交给你们了。” 游无疆与公孙兰皆是一愣。 还未反应过来。 轰——!!! 姜月初脚下的大地骤然塌陷。 一道璀璨至极的金虹,瞬间拔地而起。 借着那大鹏云程万里的极速,整个人如同一柄利剑,直刺苍穹。 眨眼间。 便已化作天边的一颗流星,朝着城外遁去。 银骨妖尊缓缓抬起头。 任由那凌厉的劲风,吹乱她满头青丝。 红宝石般的眸子里,倒映着那道迅速远去的金光。 “呵......” “想引开本尊,以免波及这满城蝼蚁么?” 原本以为。 不过是个人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哪怕有些手段,也不过是随手便可捏死的虫子。 可如今看来。 这丫头无论是那恐怖的肉身怪力,还是这般瞬息千里的遁速。 竟是...... 隐隐有几分观山境的实力了。 不动点真格的,还真未必能拿得下她。 银骨妖尊轻笑一声。 下一瞬。 嗡——!!! 只见那道素白身影,瞬间化作一道幽蓝色的寒芒。 如那附骨之疽。 以后发先至之势,朝着那道金光消失的方向,疯狂追去! 两道流光。 一金一蓝。 在长沙郡上空一前一后,撕裂云层。 不过眨眼功夫。 便已双双消失在那天际尽头。 唯有那滚滚雷鸣,还在云端回荡。 ... 罗霄山脉。 咻——!!! 破空声传来。 紧接着。 轰——!!! 一道幽蓝色的寒芒,裹挟着滔天怒火,如陨石天降,狠狠砸落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台之上。 大地剧震。 恐怖的冲击波瞬间横扫四方。 待到那漫天烟尘散去。 原本平整的山腰,赫然多出了一个深达数丈的巨坑。 坑底深处。 银骨妖尊缓缓直起身子。 “呼......” “呼......” “着实是...该死啊!!!” 堂堂观山妖尊。 竟是被一个人族的小丫头,像遛狗一样,足足遛了几百里! 每当她爆发极速,眼看着就要追上那道金光之时。 那金光便会诡异地提速。 不多不少。 正好比她快上一线。 若是她力竭减速,那金光竟也会慢下来。 好像在等她。 银骨妖尊哪怕是再迟钝,此刻也回过味来了。 忽快忽慢,若即若离。 既不让你追上,又不让你跟丢。 这算什么? 这特么是在训狗啊?! ------------ 不要...再.......养书.....了......... 第283章 全力以赴 罗霄山脉。 崇山峻岭之间。 古木参天。 银骨妖尊仰起头。 却发觉是空空荡荡。 什么情况? 一直吊着她的金光,此刻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滚出来!!!” 银骨妖尊咬着银牙:“藏头露尾的鼠辈!” “有本事,你给本尊出来!!!” 怒吼声震碎了周遭的山石。 回音在幽谷之中层层叠叠。 却无人应答。 仿佛那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正当银骨妖尊额头青筋暴跳之际。 “如你所愿。” 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突兀地在耳畔响起。 轰——!!! 左侧茂密的丛林之中。 一道璀璨至极的金光,瞬间炸裂。 好似那墨绿林海之中,升起的一轮烈阳。 咻——!!! 空气被蛮横撕裂。 一杆漆黑重戟,裹挟着恐怖的万钧之势,直奔银骨妖尊砸去! 银骨妖尊瞳孔骤缩,猛地抬起左臂,护在头侧。 白皙如玉的肌肤之下,瞬间泛起一层银芒。 咚——!!! 恐怖的冲击波以妖尊为中心,横扫四方。 方圆百丈之内的古木,齐齐折断。 “哼......” 银骨妖尊闷哼一声。 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推得向右横移了数丈,这才堪堪停下。 她猛地转头,红宝石般的眸中杀机闪过。 好好好...... 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只要你肯出手,那便有了破绽! 届时。 一旦被她抓到,等待这丫头的,只有死路一条。 “死——!!!” 她右手若鹰爪,朝着方才的方向爆冲而出。 然而。 这一爪。 却是抓了个空。 只见少女一击得手,根本没有半分恋战的意思。 轰——!!! 脚下金光再起。 【云程里】发动! 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瞬间拉开距离。 不过眨眼功夫,已经消失不见。 银骨妖尊怒极反笑。 既然现了身,那气机便已锁定。 这次若是再让你跑了,本尊这几万年的观山算是修到狗身上去了! 轰! 幽蓝寒芒乍起。 然而。 没等她追上。 少女的气机,却是又消失了。 “......” 银骨妖尊身形猛地一滞,悬停在半空之中。 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扫视着四周。 没人? 怎么可能没人?! 哪怕是用了什么隐匿的法宝,或是敛息的秘术。 在这般极速的移动之下,那气血的波动,那真元的流转,怎么可能藏得住? 可眼下。 这方圆数里之内。 除了那受惊奔逃的走兽,还有那随风摇曳的树叶。 再无半点属于那个少女的气息。 仿佛整个人。 都在这一瞬间,化作了这山间的尘埃,融入了这草木土石之中。 百丈之外。 一棵参天古树的树冠之中。 姜月初屏住呼吸,周身没有半点真元波动。 整个人好似一块枯木,静静地蛰伏在阴影之中。 这门得自那只乌鸦的神通,确实好用。 断绝音信,身化尘埃。 哪怕是观山境的妖尊,只要不是贴脸,亦是难以发觉。 她透过枝叶的缝隙。 冷冷地注视着远处的身影。 这只兔子确实很硬。 方才那一戟,若是换作之前的鬼金妖王,脑袋早就炸成了烂西瓜。 可这厮。 硬扛一击,竟然毫发无损。 阳山妖尊的肉身,果然恐怖。 远处。 银骨妖尊在林海上空盘旋了数圈。 可结果。 依旧是一无所获。 “啊——!!!” “出来!给本尊出来!!!” 银骨妖尊彻底抓狂了。 她发了疯似的挥动双臂。 一道道恐怖的妖气,若狂风骤雨般轰向脚下的丛林。 参天古木被拦腰折断,山石崩碎,大地开裂。 直至...... 那银骨妖尊发泄了一通,警惕心稍稍松懈的那一刻。 “就是现在。” 姜月初眸光骤冷。 心念一动。 神通解除。 轰——!!! 蛰伏已久的火山,瞬间喷发。 金光再次炸裂。 但这回。 却是在银骨妖尊的身后! 咻—— 大戟破空,如那毒蛇吐信,直刺后心! “找死!!!” 银骨妖尊反应极快,猛地转身,一掌拍出。 当——!!! 金铁交鸣。 这一次。 姜月初并未遁走。 长腿若鞭,靠着《弹腿缩地》的爆发力,狠狠抽在银骨妖尊的肩膀之上。 砰! 银骨妖尊身形一矮。 还未等她反击。 姜月初已然借力弹开。 “再见。” 随着一声淡淡的嘲讽。 金光一闪。 人又没了。 “......” ... 林海涛涛。 一道金光在那古木树冠之间穿梭,忽隐忽现。 “轰——!!!” 身后数百丈外,又是一片林木倒塌的巨响。 夹杂着那银骨妖尊气急败坏的怒骂。 姜月初身形微顿,回头瞥了一眼后方的狼藉。 默默又放慢几分速度,心中盘算。 方才与这妖魔交手,虽未使出全力,但也试出了这头观山大妖的深浅。 “有些硬。” 姜月初轻声自语。 所谓的肉身成圣,虽然夸张了些。 但这身皮肉骨骼的坚硬程度,确实远非种莲妖魔可比。 不过...... 姜月初眼中并未有半分惧色,反倒是闪过一丝跃跃欲试。 硬归硬。 却也并非是让人绝望的差距。 更何况。 她如今这般手段,不过是常态罢了。 真正的底牌,还未曾掀开。 若是催动《化龙经》,肉身强度,还要再往上翻一番。 再加上【血肉魔装】这门神通...... “能杀。” 姜月初做出了判断。 更何况。 刚刚这般羞辱,对方却没有丝毫手段能留下她。 若是真有什么变故,或是打不过...... 直接油门踩到底,溜之大吉便是。 反正这兔子也追不上。 可如果能斩杀一尊观山妖尊...... 姜月初眯起双眼,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那该是何等庞大的一笔道行? 念及此。 姜月初不再犹豫。 体内滚烫的血液,此刻竟如江河奔涌,发出阵阵轰鸣之声。 咔嚓。 一声脆响。 两根莹润如玉的龙角,缓缓顶破皮肉,峥嵘初显。 清冷的黑眸,瞬间被璀璨金芒覆盖,化作两道令人心悸的竖瞳。 但这还不够。 面对观山境的大妖,自然是要全力以赴。 姜月初抬起右手,五指虚握。 神通。 血肉魔装! 在此刻与《化龙经》所带来的磅礴气血,轰然共鸣。 第284章 与观山大妖肉搏! 滋滋滋—— 体表肌肤瞬间翻转开来。 暗红色的肉芽好似触须,疯狂生长蔓延。 不过眨眼功夫。 蠕动的血肉便将原本的玄衣,乃至内里的流金踏云甲,尽数包裹其中。 暗红色的角质层层堆叠,勾勒出少女曼妙身姿。 姜月初握紧手中大戟。 感受着此刻恐怖的肉身。 嘴角微微裂开。 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嗡——!!! 大荒碎星戟被舞出一个巨大的半圆。 下一瞬。 原本还在急速遁逃的金光,毫无征兆地折返。 后方。 银骨妖尊察觉前方气机骤变。 紧接着。 便见那道金光,竟是掉头杀了回来! 银骨妖尊微微一怔。 随即。 绝美脸庞上,展露出一抹狰狞笑意。 终于...... 不跑了么? 至于为何不放弃追杀,转头去屠戮长沙城,逼这丫头现身? 呵。 身为妖尊,她可是有自己的尊严。 被一个种莲境的人族丫头,像遛狗一样遛了这么久。 若是不能凭借自身实力,拧下对方的脑袋。 那以后在妖族里还怎么混? 这一次。 只要你敢近身。 那便...... 别想走了! 银骨妖尊猛地停住身形,原本白皙的肌肤,瞬间化作灿烂银色。 抬起双臂,十指箕张,指尖银芒吞吐。 面对那当头砸落的大戟。 银骨妖尊发出一声尖啸。 “给本尊死——!!!” 轰—— 惊雷炸响于幽谷。 仅仅是一个照面,少女的胸口瞬间塌陷。 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她生生咽下。 这便是观山境。 这便是走了阳山路子的观山大妖。 任你千般法术,万种神通。 我自一力破之。 在这般恐怖怪力面前,哪怕是姜月初如今这般各种神通武学加持下的强横身躯。 亦是瞬间受了重创。 “呵......” 银骨妖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笑意。 抬头想看看对方痛苦的神色。 却见少女眼中一片漠然。 以及一闪而逝的红芒。 姜月初硬顶着胸口传来的剧痛,身形猛地向前。 手中大戟怒砸而下! 嗤—— 利刃入肉。 月牙形的锋刃,切开银骨妖尊左肩,深深没入血肉之中。 直至卡在骨缝之间,发出一声涩响。 鲜血飞溅。 光洁如玉的肌肤翻卷开来,露出内里粉嫩蠕动的肌肉。 砰! 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骤然分开。 “呼......” 银骨妖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很疼。 真的很疼。 自从踏入观山境,除去当年被燃灯武圣追着暴打之外,从未再感受过这种感觉。 再看那少女。 暗红色的角质层层堆叠,两根晶莹剔透的龙角,指天而立。 在这昏暗的林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副尊容。 这冲天的煞气。 究竟谁才是妖魔? 正当她惊疑不定的时候。 却见少女忽然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 气血燃烧。 生机倒灌。 【虎煞血沸】加上《完璧不破法》的恢复能力。 不过是一次呼吸的功夫。 原本塌陷下去的胸膛重新鼓起。 碎裂的胸骨自行复位。 糜烂的血肉瞬间愈合。 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受伤的模样? 银骨妖尊瞳孔骤缩。 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阳山,肉身恢复之力惊人,也绝无这般瞬息痊愈的道理! 少女面无表情,略微活动了一下脖颈。 “若是只有这般......” “那你今日,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话音未落。 轰——!!! 金色光芒暴涨。 大戟撕裂空气,带起一路火星。 银骨妖尊瞬间回过神来。 周身银芒大作,迎面而上。 当——!!! 这一次,姜月初并未退后,借着那恐怖的反震之力,她身形若游龙,瞬间欺身而入。 弃戟。 握拳。 左手画圆,卸去妖尊袭向门面的一爪,右手若毒龙出洞,直奔妖尊面门。 砰! 银骨妖尊反应极快,提膝硬顶。 拳膝相撞。 气浪炸裂。 姜月初借力腾空,身形在半空之中强行扭转。 长腿若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抽下。 啪——! 这一腿,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银骨妖尊的脖颈之上。 巨大的力道,竟是让这位观山妖尊的身形,都在空中打了个趔趄。 “痛快——再来!!!” 银骨妖尊披头散发,发出一声尖啸。 她猛地探出双手,死死扣住姜月初的小腿。 指尖银芒吞吐,瞬间刺破那层层叠叠的血肉魔装,深深没入皮肉之中。 鲜血飞溅。 少女眼角闪过一丝痛楚,却借着被擒之势,腰腹发力,整个人如一张拉满大弓。 头颅后仰。 随后猛地向前一磕! 噗嗤—— 龙角刺入肩窝。 带起一蓬血雨。 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从半空之中坠落。 轰隆——!!! 又是撞碎了一片古木。 两人在泥土与碎石中翻滚厮打。 没有任何术法神通,只是最原始野蛮的肉搏。 拳拳到肉。 招招致命。 整整一炷香之后。 银骨妖尊眼角微微抽搐。 这般打法,对于走阳山路子的她而言,本该是求之不得的痛快事。 谁的骨头硬,谁便能活到最后。 可...... 对方那不讲道理的恢复力,简直就是在作弊。 换了七八次伤。 自己这边早已是气血翻涌,脏腑震荡,一身银骨都隐隐作痛。 反观那丫头。 每次爬起来,都像是没事人一样。 “呼......” 银骨妖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 看着那再次提戟冲来的暗红身影。 心中愈发烦躁。 “罢了。” 银骨妖尊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身形暴退。 修长五指之上,隐隐有银芒闪过。 铮——!!! 紧接着。 在她身后。 虚空扭曲,光影交错。 只见一尊银兔虚影,缓缓浮现。 那兔子通体银白,毛发如雪,却无半点温顺之意。 赫然是动用了灵印。 虽走的是阳山路子,修的是那金刚不坏的肉身。 但这并不代表...... 她便只会像没脑子的蠢货一样,只会用那一身蛮力去莽。 银骨冷烟兔。 银骨为体,冷烟为杀。 “千丝。” 银骨妖尊红唇轻启。 五指骤然绷紧。 咻咻咻——!!! 无数道肉眼难辨的银色丝线,自她指尖喷薄而出。 细若游丝,却重若千钧。 柔若无骨,却锋锐无匹。 杀敌,亦不过是在弹指之间。 第285章 你踏马阴不阴啊! 银骨妖尊面容扭曲,五指猛地收拢。 漫天银丝,皆是她这一身观山境的银骨精粹所化。 每一根,更是蕴含着她阳山的恐怖气血。 “你不是能恢复么?” 银骨妖尊眼中满是残忍快意。 “本尊倒要看看。” “若是被绞成了一滩烂泥,你......” “还如何恢复?!” 咻咻咻——!!! 银光瞬间收紧。 没有任何死角。 也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姜月初立于原地。 看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死局。 面色平静。 甚至。 连一身翻涌的气血,都在此刻平复下去。 就在银丝即将触及她身躯的那一霎那。 “蜃楼。” 嗡——!!! 四周忽地泛起一阵涟漪。 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 天地倒悬。 原本苍翠的林海,在那一瞬之间,化作了汪洋大泽。 “这是......” 银骨妖尊身形一滞。 竟是发现自己的银丝也消失了! 这说明什么?! 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幻境...而是直接换了天地! 滔天巨浪,裹挟着万钧之势,自四面八方拍击而来。 银骨妖尊立于浪潮中心,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这丫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又是恐怖的肉身,又是诡谲的遁术,如今竟又使出了这般神通? “装神弄鬼!” 银骨妖尊冷哼一声。 虽然水势浩大。 但在她观山境的阳山妖尊面前,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任由浪潮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 哗啦—— 水花四溅。 一身本就残破的白裙,此刻更是湿透,紧紧贴在身躯之上。 就在此时。 有身形破开浪潮,爆冲而来。 “终于肯出来了?!” 银骨妖尊眼中杀机暴涨。 同样的手段...还想用第二次?! 磅礴的妖元,瞬间灌注右臂。 一拳轰出! 轰——!!! 拳风所过之处,海水瞬间蒸发。 然而。 当一拳轰爆对面时。 银骨妖尊的面色,却是骤然一变。 不对! 定睛一瞧。 这哪里是那少女? 只见一只斑斓虎妖,惨叫一声,瞬间化作灰烟。 “闻弦境?!” 这踏马是一头只有闻弦境的废物虎妖?! 银骨妖尊心头警兆大作。 几乎是同一时间。 身后。 嗡——!!! 金光炸裂。 熟悉的破空尖啸,再次响起。 大戟化作一道闪电,直刺银骨妖尊后心。 当——!!! 火星四溅。 大戟虽未破防,但这股恐怖的冲击力,却是让银骨妖尊身形一个踉跄。 还未等她站稳。 铮—— 寒月长刀出鞘。 白虎庚金刀! 璀璨刀芒若银河倒挂,对着银骨妖尊的脖颈,狠狠斩下。 银骨妖尊怒极攻心,反手一爪抓去。 可身后空空荡荡。 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只有那把大戟,在空中打了个旋,自行飞回了远处的金光之中。 “呼......” 银骨妖尊摸了一把脖颈上的血迹。 如此手段...... 着实卑鄙!!!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里。 这位观山境的妖尊,算是彻底开了眼界。 哗啦—— 左侧水面炸开。 一头黑面獠牙的野猪精,哼哧哼哧地冲了出来。 还没等靠近。 嘭的一声。 直接炸成漫天血雾。 视线受阻,腥臭扑鼻。 银骨妖尊刚一挥袖驱散血雾。 右侧。 一头高达丈许的黑熊精,张开双臂就要给她来个熊抱。 “滚开!” 银骨妖尊一脚踹出。 黑熊倒飞而出。 可就在她出脚的瞬间。 脚下的海水里。 又窜出一条青面獠牙的狼妖。 虽对她没什么效果。 但恶心啊! 而每当她被这些层出不穷、奇形怪状的弱小妖物分神之际。 致命的金光。 便会从各种奇奇怪怪的角度,破开海浪。 或是大戟重砸。 或是长刀冷斩。 一击即中。 绝不贪刀。 又化作金光,躲入浪潮之中。 靠着奇怪的手段,隐匿气息。 根本不给她半点还手的机会。 横练肉身。 极速遁法。 诡异幻境。 控水神通。 召唤妖物。 还有那该死的隐匿之术! 这人踏马修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草......” 银骨妖尊终是忍不住了。 “这一身的旁门左道......” “你就不能......” “像个正常人族一样,堂堂正正地修炼么?!” 远处。 金光散去。 姜月初手持大戟,身披血肉魔装,神色淡漠。 对于妖尊的控诉。 她只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能赢就行。” “你管我练的是什么?” “况且......” 姜月初抬起手,指了指身后那群再次从水里冒出来的群妖。 嘴角微扬。 “群殴。” “也是实力的一种。” 话音未落。 吼——!!! 群妖齐啸。 对于姜月初而言。 动用《百妖谱》召唤这些妖魔,所消耗的,仅仅是自身气海内的真元罢了。 至于这些妖魔的实力...... 左右不过是些闻弦、鸣骨境的杂鱼。 即便是其中最强的白猿公与白蛟,也不过堪堪成丹。 说是毫无消耗,亦不为过。 但...... 谁说炮灰就没用了? 蜃楼之内。 空间虽然不大,却已被滔天巨浪填满。 在这般封闭且混乱的环境之中。 再加上那无孔不入的水汽,以及姜月初的隐匿神通。 这尊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妖尊。 想要精准地揪出她的位置。 着实是...... 有些为难她了。 况且,不仅要时刻提防神出鬼没的偷袭。 还要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分辨来袭者的身份。 更要命的是。 在这方天地隔绝之下。 她先前施展的漫天银丝,早已失去了联系。 没了那大范围的杀伐手段逼其现身。 在这片汪洋之中。 她竟是...... 成了待宰的羔羊? 长久的僵持之下。 银骨妖尊心中愈发烦躁。 这丫头...... 实在是阴得没边了! 虽然每一次偷袭,对自己造成的伤害都算不上致命。 可...... 架不住次数多啊!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 再这么耗下去...... 哪怕她是阳山妖尊,哪怕她气血如龙。 迟早也会被这丫头一口一口地咬死在这里! 得先离开此地! 一念至此。 银骨妖尊不再理会扑向她的妖物。 深吸一口气。 胸膛高高鼓起。 璀璨银芒,在她体表凝结成。 随着一声暴喝。 银骨妖尊双腿微曲,猛地发力。 轰——!!! 借着这股恐怖的反冲之力。 那道银色身影,好似那离弦之箭,冲天而起。 举起右手。 将这一身观山境的恐怖力量,尽数汇聚于这一拳。 “给本尊......开——!!!” ----------- 冬至,昨天就到了乡下。 今天上坟。 这两章是在网吧码的。 明天回家之后,恢复正常节奏。 更新时间固定在下午五点吧。(十更另算时间,可能会迟一点) 大家冬至快乐!! 第286章 数值的美! 蜃楼息之神通,乃是演化一方虚幻天地。 既入此间,便是与世隔绝。 除非二者其中一人身死道消,否则,便是那笼中之鸟,瓮中之鳖。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轰——!!! 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 在这方蜃楼幻境之中炸开。 银骨妖尊含怒一拳,裹挟着恐怖伟力,狠狠轰在虚无缥缈的天幕之上。 气浪排空。 海水倒卷。 然而。 待到那狂暴的气劲散去。 除却那空间壁障之上,泛起了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之外。 竟是...... 毫发无损! “这......” 银骨妖尊瞳孔骤缩,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慌乱。 这怎么可能? 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 竟是在这不知不觉间悄然调转。 哗啦—— 远处浪潮分开。 姜月初手持大戟,踏浪而来。 神色平静,眸光淡漠。 看着那面露惊惶的妖尊,微微摇了摇头。 心中亦是有些无奈。 蜃楼虽强,能困敌,但这银骨妖尊肉身之强横,确实是硬得让人头疼。 方才手段尽出。 虽能在其身上留下些伤势,却始终无法伤及其根本。 想要彻底斩杀这头阳山妖尊。 光靠这些花里胡哨的操作与磨血...... 怕是有些力不从心。 “呼......” 姜月初轻吐一口浊气。 不再遮掩身形,也不再收敛气息。 既然技巧不够。 那便...... 用数值来凑吧。 银骨妖尊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踏浪而来的身影。 眼中凶光毕露。 无论这方天地有何古怪。 但这源头,皆系于那一身! 只要宰了这丫头...... 这该死的鬼地方,自会不攻自破! “死来——!!!” 银骨妖尊厉啸一声。 周身银芒大作,如同一颗银色的彗星,撕裂海面,直扑姜月初而去。 面对这般攻势。 姜月初猛地抬起头。 眼中金光暴涨,若烈阳横空。 轰——!!! 在她身后。 那原本平静的海面,骤然炸裂。 六道虚影,冲天而起! 虎啸、狼嚎、猪哼、熊吼、猿啼、龙吟! 六声截然不同的妖啸。 在此刻汇聚。 正急速冲来的银骨妖尊,看着六尊魔影,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 这般恐怖的气象...... 这般冲天的妖气...... 这人族的灵印,究竟是什么东西!!!? 姜月初并未给她思考的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 气海深处。 金莲摇曳。 噼里啪啦——!!! 脊柱大龙发出一阵爆响。 好似真有一条巨龙,在她体内苏醒,欲要腾空而去。 “不够......” 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心神沉入。 【消耗道行三千二百五十年】 轰——!!!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怖力量,凭空在她体内炸开。 姜月初紧握大戟。 大荒碎星戟亦是开始剧烈颤抖。 宝具之所以为宝具。 便在于其内封印的那一道完整灵印! 嗡——!!! 一道道璀璨星光,自戟身上透射而出。 如同岩浆流淌,赤金璀璨。 所谓宝具。 之所以能被称为宝具,凌驾于凡兵之上。 便在于其内,印着一道完整的灵印! 姜月初以往虽仗着这把兵刃之利,大杀四方。 但那也不过是仗着其材质坚硬,锋锐无匹罢了。 从未真正唤醒过其中的灵印。 因为这东西,一旦动用,需得花费无数时日,慢慢温养,方能恢复。 但今日。 为了斩杀这头观山妖尊。 值了! “大荒......” 下一秒。 少女猛地一步踏出。 身形如弓。 大戟后拉。 那身后六尊恐怖魔影,此刻竟是齐齐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虎扑!狼袭!猪突!熊撞!猿击!龙腾! 万千伟力,尽归一身! 戟尖之上。 一点星芒骤然亮起。 虽只是一点。 却好似那夜空之中,最为璀璨的大星,轰然坠落。 “星陨——!!!” 大戟若开天辟地之斧。 对着那满脸惊骇欲绝的银骨妖尊。 狠狠劈下! 轰隆隆——!!! 恍惚间。 似有星辰陨落,大荒崩塌。 而在那光华之中。 更有六道妖魔灵印加持。 猛虎下山,煞气冲霄。 贪狼啸月,阴狠毒辣。 黑熊撼地,力拔山河。 野猪冲撞,秽土横行。 白猿搬山,气象万千。 蛟龙出海,翻江倒海。 再加上一身妖魔天赋神通,武学。 最后。 还燃烧了三千多年的道行! 这一击。 充满了数值的美! “不——!!!” 银骨妖尊仰头怒啸。 在铺天盖地的威压之下,一身观山境气机,竟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逃无可逃。 避无可避。 “给本尊......滚开!!!” 银骨妖尊双目泣血,满头青丝瞬间化作银白。 双臂交叉,银芒如铸。 以此身银骨,硬撼这漫天凶魔! 轰——!!! 戟刃落下。 仅仅是一瞬间。 恰似那共工触不周,天柱折,地维绝。 银骨妖尊眼中满是惊骇与迷茫。 “这......不可能......” 明明只是个种莲啊! 为何会有这般恐怖的实力! 这不科学!!! 然而。 大戟并未因她的疑惑而停下分毫。 粉碎了双臂。 紧接着是胸膛、腰腹、四肢。 曾让无数人族武者闻风丧胆的观山妖躯。 此刻。 在这股蛮横不讲理的数值碾压之下。 彻底支离破碎! 轰隆隆——!!! 大戟余势未消。 裹挟着那漫天血肉,狠狠砸入下方的汪洋大泽之中。 姜月初立于那风暴中心。 周身层层叠叠的血肉魔装,正缓缓褪去,重新化作玄衣。 头顶峥嵘龙角,亦是缩回皮肉之下。 她单手提着大戟。 胸膛微微起伏。 虽然这一击看似摧枯拉朽。 但不管是真元消耗,还是同时催动六道灵印与诸多神通。 对于如今这具身躯的负荷,亦是不小。 与此同时。 脑海之中。 【击杀观山境生物,获得道行五万四千九百七十七年】 五万...... 四千九百...... 七十七年! 姜月初看着那个数字。 饶是她心性沉稳,此刻亦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瞳孔骤缩。 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五万年! 这是一笔什么样的巨款? 姜月初嘴角疯狂上扬。 怎么压都压不住。 这就是观山境大妖的含金量么? 爱了。 当真是爱了。 若非这兔子的尸体已经血肉模糊。 她真想抱着亲上一口。 “爽!” 姜月初忍不住低喝一声。 这种数值暴涨的快感。 简直比那世间任何极乐之事,都要来得让人沉醉。 第287章 银骨琉璃身 脑海之中,面板轻颤。 又是一行小字,如泼墨般浮现。 【检测到未收录妖物,是否消耗道行进行收录?】 “......” 姜月初那刚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僵硬。 草。 收录的好处,自不必多言。 不仅能获得妖物生前的天赋神通,还能将其化作灵印,或是召唤,或是演武台推演武学...... 可...... 按照以往的经验。 这收录的费用,往往是斩杀所得的大半。 甚至有时候。 还会出现入不敷出的倒贴情况。 姜月初看着那刚刚到账,还没捂热乎的五万年巨款。 若是点了这个头。 这笔横财,怕是瞬间就要缩水大半。 甚至。 这一趟拼死拼活,最后能不能落下个几千年的辛苦钱,都还是两说。 姜月初咬了咬牙。 罢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 这等极品的大妖,若是错过了。 那以后真的要后悔。 “收录!” 伴随着一阵破碎的声音。(姜月初心碎之声) 面板之上,原本让人看着极度舒适的数字,瞬间开始疯狂跳动,如那决堤的江水,一泻千里。 足足消耗了三万四千二百年后。 【成功摹影银骨冷烟兔,获得妖物馈赠】 【天赋·银骨琉璃身:取太阴之精,炼骨为银,锻肉为璃,身若琉璃无垢,骨似神铁难摧,万法不侵,诸邪辟易】 姜月初微微握拳。 只觉体内原本奔涌的气血,此刻竟是变得沉凝如汞。 仅仅是这般常态之下。 肌肤之下,竟是隐隐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芒。 “这......” 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这般肉身强度。 竟是比先前自己开启《化龙经》时的状态,还要强上三分! 要知道。 《化龙经》虽强,但那毕竟是特殊手段,不仅消耗真元,且难以持久。 而这【银骨琉璃身】...... 却是如同那被动一般,时刻加持在身! 这也就意味着。 如今的她,哪怕是吃饭睡觉,这肉身强度,都堪比之前拼命时的巅峰状态。 若是再开启《化龙经》叠加...... 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光景? 怕是再遇到这银骨妖尊。 光凭这一双拳头。 便能让这妖尊也跪下来喊妈。 “啧...倒是不赖。” 姜月初嘴角微扬。 肉疼之感,瞬间烟消云散。 既然好处已经到手。 那剩下的...... 便是这最后的收尾了。 姜月初目光落下,看着虽已残破不堪,却依旧散发着磅礴妖气的尸身。 直接一步跨出,来到那尸身之旁。 修长五指张开,按在那早已血肉模糊的胸膛之上。 “万妖吞天。” 轰——!!! 功法运转。 观山大妖的精纯妖气,瞬间顺着掌心,疯狂涌入体内。 丹田气海深处。 那株原本静谧的金莲,此刻好似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滋补。 嗡—— 金光大作。 原本已开至七瓣的莲花,开始剧烈颤抖,疯狂生长。 第八瓣...... 缓缓舒展。 但这股势头,并未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随着那源源不断的精气灌入。 金莲摇曳,道韵流转。 不过片刻功夫。 嗡! 第九瓣! 莲开九瓣,圆满无漏! 种莲圆满! 一股从未有过的充盈之感,充斥全身。 姜月初只觉此刻的自己,好似那即将满溢的水瓶。 只要再有一丝外力,便能冲破那层桎梏,得见那更高一层的天地。 然而。 就在此时。 原本疯狂吞噬的功法,却是停了下来。 “嗯?” 姜月初眉头微蹙。 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去。 只见那银骨妖尊的尸首之中,明明至少还剩下三分之一未曾吸收。 怎么停了? 姜月初试着再次运转《万妖吞天》。 可无论她如何催动。 那涌入体内的精气,却好似那无头苍蝇一般,在经脉中乱窜,最终又溢散而出。 根本无法融入气海,更无法被那金莲吸收分毫。 “这是......” 姜月初微微一怔。 还未等她想明白。 随着妖尊身死,这方由蜃楼演化的幻境,亦是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 四周的天幕,如同那破碎的镜面,布满了裂痕。 姜月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吃不下了,那便打包带走便是。 张开红唇。 【鱼腹藏】 妖尸瞬间消失不见,被她收入了腹中空间。 哗啦—— 随着一声轻响。 天地变换。 原本的汪洋大泽瞬间消失不见。 重新变回了那郁郁葱葱的山林。 姜月初并未久留。 还是得回长沙郡一趟。 一来是不知游无疆与公孙将军能不能解决剩下的两头妖物。 二来...... 关于这破境观山的法门。 游无疆那个憨货估计是知晓些皮毛。 或许...... 能给她指条明路。 念及此。 姜月初不再迟疑。 轰——!!! 金光再起。 朝着长沙郡的方向,疾驰而去。 ... 长沙郡。 残阳如血。 城内已是一片狼藉。 平整的长街,此刻坑坑洼洼。 断壁残垣之间,四道身影,正斗得难解难分。 银骨妖尊身边的两名侍女,虽然看上去娇滴滴。 可那一身实力,却是实打实的种莲之境! 只见左边那个,手持一对峨眉刺,身形飘忽若柳絮,在刀光剑影之中穿梭自如。 右边那个,则是舞动两条长绫,好似两条出海蛟龙,搅得周遭飞沙走石。 与之对敌的。 乃是游无疆与公孙兰。 游无疆尚且还好,他毕竟也是种莲圆满的修为。 身旁惨白长剑游动,剑气纵横, 将那持峨眉刺的兔妖逼得节节败退,虽一时半会儿拿不下,但也占尽了上风。 可另一边的公孙兰,却是险象环生。 她不过是点墨境的修为。 虽仗着那不要命的悍勇打法。 可境界之差,便如那天堑鸿沟。 不过数十合。 这位身披亮银鱼鳞甲的镇魔大将,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一身银甲之上,更是多了数道深深的勒痕,隐隐渗出血迹。 “嘿嘿......” 那舞动长绫的兔妖掩嘴轻笑,眼波流转,尽是戏谑。 “这位姐姐,若是没力气了,还是早些躺下吧。” “奴家这长绫,最是温柔。” “只要轻轻一缠,便能送你去见阎王,保准不疼。” 公孙兰啐了一口。 “去你妈的烘骚玩意!” “想杀老娘?你也配?!” 虽然嘴上硬气。 但公孙兰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她这边还能勉强支撑片刻,可若是那长公主那边出了岔子...... 想到这。 她忍不住偷眼朝天际望去。 游无疆亦是如此。 他一剑逼退身前妖女,借着这换气的功夫,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色。 殿下虽是天纵之才,战力恐怖。 可以点墨斩种莲,已是惊世骇俗。 可如今...... 那可是观山境的妖尊啊! 游无疆心中一颤。 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 殿下啊殿下! 您可千万莫要犯浑! 只要凭着那身极速,甩开那妖尊。 届时回到庐陵,调派观山境的高手,前来镇压便是。 可若是真的一时冲动,在半道上停下来,与妖尊硬碰硬...... 第288章 关了吧,没意思 念及此。 游无疆心头火起,再也按捺不住。 “孽畜!受死!” 一声暴喝。 只见他身侧长剑骤然亮起刺目白光。 嗡——!!! 剑身剧颤,竟是化作一条长达数丈的玉龙,朝着前方兔妖席卷而去。 兔妖见这人族男子拼了命,也不硬接。 只把那腰身一扭,左躲右闪。 一边躲,还一边尖声笑道: “急什么?急什么?” “待我家妖尊娘娘回来,定要将你们这群人族剥皮抽筋......” 便在此刻。 咻——!!! 忽有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两只兔妖大喜过望。 来了! 定是妖尊娘娘回来了! 二妖哪里还顾得上与人缠斗? 慌忙收了兵器神通,整了整衣冠。 手持长剑的兔妖更是喜上眉梢,正欲仰起脖子,一边高声呼喊道: “恭迎妖尊娘娘——!!!” 话音未落。 只见一道璀璨金光,好似那九天陨落的流星。 撕裂云层。 裹挟着万钧风雷之势,轰然坠落! 金光散去。 露出一道修长的玄色身影。 少女面容清冷,青丝如瀑。 只是那一身玄衣之上,似乎沾染了些许暗红色的血迹,尚未干涸。 两只兔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 这不是那个被妖尊娘娘追杀的人族丫头吗?! 她......她怎么回来了?! 那妖尊娘娘呢?! 难道...... 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瞬间在二妖心头升起。 还没等它们回过神来。 姜月初面无表情,手腕微转。 寒月长刀,骤然出鞘。 一抹幽蓝,恰似流星赶月,划破长空。 正欲高呼恭迎的持剑兔妖,甚至连脸上的喜色都未曾褪去,只觉眼前蓝光一闪,脖颈处便是一凉。 噗嗤—— 只见一道血线,自颈间缓缓浮现。 紧接着。 腥风喷涌。 咕噜噜。 原本娇俏的头颅,滚落尘埃。 身躯抽搐两下,现出了原形。 乃是一只无头的白毛大兔,四腿一蹬,便没了声息。 【击杀种莲境生物,获得道行六千九百二十年】 剩下的那名舞长绫的兔妖,直唬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姐姐——!!!” 一声凄厉尖叫。 它猛地转头,看向那一脸漠然的玄衣少女。 连妖尊娘娘都未能回来,连姐姐都被一刀斩了,它又如何能活? 逃? 逃不掉的! 兔妖赤红的眼珠子一转,目光瞬间锁定了不远处的公孙兰。 此时公孙兰久战力竭,正拄着长枪喘息。 咻——!!! 长绫好似出洞毒蛇,瞬间激射而出。 公孙兰面色一变,正欲提枪格挡。 但这兔妖乃是搏命一击,速度奇快无比。 长绫一卷,瞬间缠住了公孙兰的脖颈,将其狠狠拽到身前。 “别过来——!!!” 兔妖浑身颤抖,歇斯底里地尖叫。 “谁敢再动半步,我便拉她做个垫背的!” 公孙兰被勒得面色涨红,却是一声不吭,只是咬着牙,眼中满是怒火。 姜月初停下脚步。 手中长刀斜指地面。 刀尖之上,一滴鲜血缓缓滑落。 她微微挑眉,语气平淡。 “放开。” “我不放!” 姜月初看着那已陷入癫狂的兔妖,轻轻叹了口气。 “呼......” 她抬起眼帘,目光真诚。 “这样。” “你放开她,我送你去见你家娘娘。” 兔妖咬牙愤恨道:“我踏马不信!” 哪怕娘娘没死,被其甩开。 可她也不觉得眼前的人族,有这般好心。 姜月初摇了摇头。 嗡——!!! 原本平整的青石长街,骤然发出轰鸣。 兔妖只觉脚下一空。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 轰隆——!!! 无数碎石泥土,竟好似活过来一般,化作一道狰狞的石龙,自地下冲天而起。 瞬间将那兔妖的身躯死死缠绕。 巨大的挤压力道,好似两座大山对撞。 缠在公孙兰脖颈上的长绫,瞬间无力垂落。 公孙兰得脱大难,连忙捂着脖子,踉跄退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 姜月初身形一晃。 寒光乍现。 那一抹幽蓝再次划过。 噗嗤。 惨叫声戛然而止。 又是一颗兔头,冲天而起。 【击杀种莲境生物,获得道行六千五百三十三年】 尘埃落定。 姜月初手腕一抖,振去刀身血迹。 她看着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首,顺手收入腹中。 神色有些无奈。 “我什么时候骗过妖了?怎么就不愿意相信呢......” 公孙兰一手捂着红肿的脖颈,大口喘着粗气。 方才那一遭,可谓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 若非殿下出手果决。 怕是此刻早已去见了阎王。 “殿下......” 公孙兰强撑着身子,上前两步。 神色焦急,语气急促。 “此地不宜久留!” “那两头畜生虽死,可那银骨妖尊乃是观山境的大妖,手段通天。” “殿下虽仗着神通遁法,将其引开,又趁隙杀了个回马枪,解了长沙之围。” “但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 游无疆亦是面色凝重,连连点头。 “公孙将军所言极是。” “殿下,您能从那妖尊手中全身而退,已是天大的幸事。” “咱们趁着那妖尊还未追来,赶紧撤往庐陵......” 两人心急如焚。 倒也不怪他们。 那可是观山境妖尊啊! 姜月初再强,再妖孽。 也只不过是种莲境。 如何能杀的了对方?! 此刻能回来。 最合理的解释。 便是仗着速度,甩开了对方。 一旦那位妖尊含怒杀回...... 姜月初眨了眨眼:“她回不来了。” 游无疆一愣:“为何?” 姜月初并未多言。 只是心念一动。 张口一吐。 呼—— 不过眨眼功夫。 一座尸首,砸落在长街中央。 咚——!!! 公孙兰与游无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数步,兵刃横胸,如临大敌。 待到那烟尘散去。 两人定睛一瞧。 嘶—— 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 公孙兰瞪圆了眼珠子,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那具破损的尸体。 “这......这是......” 游无疆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看向一旁神色淡然的少女。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殿......殿下......” “这莫非是......那银骨妖尊?” 姜月初微微颔首。 收刀入鞘。 “嗯,费了我好一番手脚。” “......” 公孙兰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脱臼了。 难杀? 费了一番手脚? 这踏马可是观山境的大妖啊!!! 以种莲之境,逆伐观山?! 你是人啊?! 游无疆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 心中的震撼,早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原以为殿下能从妖尊手中逃脱,已是妖孽。 没曾想。 人家压根就没想跑。 恍惚间。 思绪仿佛回到太湖。 那时候。 殿下不过点墨。 却逆斩种莲大妖。 世人皆惊,称其为绝世妖孽。 可如今...... 这才过去多久? 已入种莲。 更是以种莲之身,逆斩观山妖尊! 若是按照这个路数...... 待到这位殿下真正踏入观山之境的那一日。 岂不是...... 要逆斩燃灯?! 这...... 这还是人么? 这世间的修行铁律,在这位殿下面前,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念及此。 游无疆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那是同代天骄碾压到尘埃里的挫败。 同样是种莲。 可为何...... 差距会大到这种地步? “殿下......” 游无疆幽幽开口。 姜月初微微侧头。 “嗯?” “关了吧,没意思。” “?” 第289章 观山之说 江南西道。 庐陵。 一座无名荒山。 山无草木,石皆赤色。 狂风呼啸,鬼哭神嚎。 几道恐怖至极的气息,好似那擎天之柱,分立于这座荒山四角。 直至最后一道黑风,自天际尽头呼啸而下。 轰—— 黑风散去。 露出一尊身披重甲,头生独角,面如蓝靛的身影。 这魔头生得好生凶恶。 巨口獠牙,环眼如铃。 手中提着一柄板斧,落地之时,震得这整座山头都在发抖。 “都齐了么......” 山巅之处。 一名身着儒衫,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缓缓睁开双眼。 这文士虽是一副人类皮囊,可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却是绿光森森,身后更有一条蓬松的大尾,若隐若现。 此乃玉面妖尊。 本体是一头修成得道的玉面狐狸,最是足智多谋,亦是这四尊妖魔之首。 在他左侧。 盘着一头身长数丈的青毛巨狼,口吐人言,声音沙哑。 “那娘们还没到?” 最后赶来的犀牛妖魔,瓮声瓮气道:“俺一路赶来,并未见其踪影。” 玉面妖尊手中折扇轻摇,眉头微蹙。 “按理说,银骨应当早到了才是。” “哼!” 青狼妖尊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满。 “那骚兔子向来性子跳脱,指不定是在半道上遇着了什么合胃口的血食,又在哪里耽搁了。” 金雕妖尊亦是阴恻恻地开口:“若是误了正事,待大圣破封而出,定要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玉面妖尊摆了摆手。 “罢了。” “银骨虽顽劣,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应当还拎得清轻重。” “更何况......” 玉面妖尊站起身,目光遥遥望向南边的庐陵方向。 “那白玉楼虽是燃灯,但如今所有的精力,皆需用来压制封印,只要我等出手干扰,哪怕只是破开一丝缝隙......” “大圣便足以冲垮禁锢!” 说到这。 玉面妖尊转过身,看着其余三位同僚。 “如今庐陵之地,亦有四位人族观山境强者护法。” “四对四。” “若是咱们现在动手,胜负不过是在五五之间。” 犀牛大妖闷哼一声。 “五五便五五!便是那白玉楼亲自出手,俺也能抗上几招!” 玉面妖尊摇了摇头:“不可鲁莽。” “若是能有十成把握,为何要去赌那一半的运气?” “银骨既已入了这江南西道,想必至多再有两三日,便能赶来汇合。” “届时......” 玉面妖尊伸出一只手,虚空一握。 “我等便是五尊观山!” “五对四!” “优势在我!” 此言一出。 其余三头妖尊,皆是微微颔首。 确实。 哪怕只是多出一尊观山战力。 在这个级别的博弈之中,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有一人能腾出手来,去干扰白玉楼。 这庐陵的局势,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青狼妖尊舔了舔锋利的獠牙,眼中绿光大盛。 “既如此......” “那便再等那骚兔子三天!” 玉面妖尊点了点头,折扇轻摇,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正是此理。” “传令下去,让江南西道的各路妖魔,再闹得凶些。” “待到三日后......” “给他们来个惊喜!” 寒风呼啸。 四尊大妖立于荒山之巅,眺望着那看似平静的庐陵。 仿佛已经看见了封印破碎,万妖狂欢的盛景。 ... 翌日清晨。 天光微亮。 公孙兰还在城头巡视防务,那一身亮银甲上沾满了露水。 游无疆则是坐在衙门的偏厅里,手里捧着一卷古籍,正看得入神。 作为世家子弟,又身负皇命。 哪怕是在这战乱之地,这每日晨读的习惯,却是雷打不动。 咚咚咚。 指节扣在门框上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游无疆抬起头。 只见那玄衣少女正倚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显然是刚从司里某处里顺来的。 “殿下?” 游无疆连忙起身,放下书卷,便要行礼。 “行了,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姜月初走进屋内,随手将一个肉包子扔了过去。 游无疆手忙脚乱地接住,有些受宠若惊。 “殿下这一大早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姜月初拉开椅子坐下,咬了一口包子。 汁水四溢。 “确实有点事。”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眼皮,看着游无疆。 “我想问问......” “这观山境,该怎么破?” 噗——!!! 刚咬了一口包子的游无疆,瞬间喷了出来。 若非姜月初反应快,侧身避开,怕是就要被喷个满脸。 “咳咳咳咳!!!” 游无疆剧烈咳嗽着,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您说什么?” 姜月初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破境啊,很难理解么?” 游无疆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没合拢。 难理解么? 这踏马简直太难理解了好吧! 几个月前才入的种莲。 现在...... 就要问怎么入观山了? “殿下......” 游无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您...种莲圆满了?” “嗯哼。” 游无疆苦笑一声,放下手中的包子。 神色也随之肃穆起来。 “既是殿下垂询,那游某自当知无不言。”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 “所谓观山。” “这观山一境,玄之又玄,非是寻常真元积累可得。” “所谓观山,观的乃是心头之山,亦称内景。” 姜月初皱眉道:“内景?” “不错。” 游无疆站起身,在屋内踱步。 “这世间武者,每个人的灵印不同,这心中的山,自然也千奇百怪。” “若是灵印乃是那深海巨鲸,那这内景,便该是那波涛万顷的汪洋孤岛。” “若是灵印乃是那九天雷鹏,那这山,便该是那云雾缭绕的通天绝壁。” 说到这,游无疆神色肃穆。 “故而,这第一条铁律便是......” “无论心中所观何山,皆不可与自身灵印相违背!” “若是那属火的灵印,偏要去观那雪山寒池......” 姜月初微微颔首。 这话倒是不难理解。 顺势而为,乃是天道。 “继续。” 游无疆继续道:“寻得内景,确立山形,不过是第一步。” “接下来,便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抉择。” “分阴阳。” “世间大道三千,但这观山之境,归根结底,只分两途。” “一曰阳山。” “二曰阴山。” 游无疆握紧拳头,真元鼓荡:“阳山者,主修肉身,炼精化气。” “若是走通了这条路,一身气血如龙,举手投足之间,便有崩山断岳之威,修到观山圆满,更是肉身不朽,金刚不坏。” 姜月初摸了摸下巴。 回想起暴揍那兔子的手感。 确实挺硬。 “那阴山呢?” 游无疆松开拳头,指尖轻点眉心。 “阴山者,主修神魂,炼气化神。” “此道不修肉身蛮力,专修那元神出窍,神游太虚。” “一念起,可呼风唤雨。” “一念落,可撒豆成兵。” “手段诡谲多变,最是让人防不胜防。” 说到这,游无疆叹了口气。 “不过,无论是阳山还是阴山,皆无高下之分,只看个人缘法。” “有人生来体魄强健,便适合走那阳山路子。” “有人天生神魂强大,那阴山便是坦途。” 姜月初听得仔细。 心中却是暗自盘算。 阳山主坦度与输出,简单粗暴。 阴山主控制与法术,花里胡哨。 这么说来。 自己如今这般手段。 肉身强横,显然是阳山的好苗子。 可自己又有控水搬山之神通,似乎阴山亦是可以? “那你呢?” 姜月初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 “我看你已是种莲圆满,日后准备走哪条路?” 听到这话。 游无疆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苦涩。 “正如游某方才所言,这观山,观的是心,求的是那个悟字。” “游某天赋不错,如今九莲齐开,积累倒是足够了。” “可......” 游无疆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语气低沉。 “这心里头,却是一片迷雾。” “或许是游某心性浮躁,亦或许是这红尘琐事太多,遮了眼。” “这一步......” “难如登天啊。” 姜月初沉默了。 她看着面前这个有些颓丧的大唐天骄。 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 若是按照游无疆的说法。 想要入观山,必须先确定自己的灵印属性,再去观想与之匹配的内景。 可问题是...... 自己的灵印,究竟算是什么? 这一大家子妖魔鬼怪,飞禽走兽,水陆两空。 属性那是五花八门,相生相克。 特么就是个动物园。 要想找一座既能让老虎满意,又能让蛟龙舒坦,还得让野猪乐意的山...... 姜月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殿下?” 见她久久不语,游无疆试探着唤了一声。 “无事。” 姜月初回过神来,摆了摆手。 “多谢解惑。”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 也不等游无疆起身相送。 姜月初径直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 日头渐高,驱散了晨间的薄雾。 姜月初立于檐下,负手而立。 良久。 忽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想那么多作甚? 对于旁人而言。 或许需得如履薄冰,需得小心翼翼。 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便万劫不复。 可对于自己...... 姜月初伸出修长手掌,在阳光下轻轻翻转。 掌纹清晰,命运在握。 自己这一路走来。 从那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罪臣之女,到如今种莲圆满。 靠的是所谓的悟性么? 靠的是每日的苦修么? 亦或是靠虚无缥缈的机缘? 屁。 靠的是这面板! 既然凡境可破。 种莲可入。 那这观山...... 只要道行足够,只要这数值堆得够高。 这金手指,亦是有办法给它蹚出一条路来! 念及此。 姜月初也不再纠结那所谓的内景之辩。 心神一动,沉入识海深处。 嗡—— 【宿主:姜月初】 【境界:种莲圆满】 【道行:三万四千二百二十九年】 看着那长长的一串数字。 饶是姜月初早已心有准备,此刻亦是觉得一阵赏心悦目。 三万多年啊。 这是一笔何等庞大的财富? 而如今。 尽归我手。 姜月初嘴角微扬,正欲挥霍一番。 忽然。 像是发现了什么。 眉头一挑。 “嗯?” -------------- 今日四更万字!(相当于五更了) 求求催更!为爱发电!!! 如果...如果有礼物的话,那就更好了OVO 话说键盘坏了,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键盘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