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可怜小哥儿》 1、第 1 章 端午临近,正是青黄不接时节,村里家家户户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田家村的村口处,一辆青布骡车缓缓进村。骡车边跟着一簪花的媒婆,后面一行五六人壮汉挑着满满当当的谷子,领头的汉子更是挑了半扇猪肉。 还有好些大红盘子贴着喜字盖着,瞧着不知道是什么物件,只看一眼就是难得的大手笔。 田里妇人汉子见了都撂了锄头,跑上来看热闹。 “钱媒婆,这是帮哪家大户说亲啊。” 可不是,平时说亲嘴巴都磨起泡了,好不容易双方看对了眼,临了彩礼又谈崩了,白白浪费了口舌。 但这单可不一样,板上钉钉的,简直白白躺着赚个五两。 “就是给你们田家村田木匠家的哥儿禾边说的。男方是下河村的秀才郎。”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一时只以为自己听岔了,可瞧见媒婆得意地道,“我钱媒婆一出马,别管多难的亲事我都能说成……”絮絮叨叨又给自己做脸,让这些人今后说亲记得找她。 可村民无心听,已经惊得心里紧了,居然真是禾边。 那禾边是什么样的? 这哥儿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小节大年的,都在外面干活。 地主家的长工都没他听话勤快。一大清早,低头踩着露水出门;天黑,又压弯了腰湿了满身汗水回家。 回家也从不空手,要么肩膀上扛了比人还大的柴火,要么割了些能卖钱的鱼腥草车前草,又或者打了些猪草回家。 不爱说话,但见人又是一脸紧巴巴的笑。 小时候瞧着是个大美人胚子,但越长越丑。 本是嫩的掐出水的十五六岁,手黑又糙,脖子又长,显得肩膀格外没肉,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却又是个胆怯瘦弱的主,一看就是福薄的。 就这样的,居然能和秀才订亲。 还是他们把人看轻咯。 “那禾边,到底使了啥法子把秀才迷住了,人家居然要和他订亲。” “是啊,看着禾边老老实实的,哪成想肚子里精明着暗地里勾引男人,哪像我家哥儿现在还在玩泥巴。” “居然是禾边啊,我还以为是他弟弟田晚星,晚星哥儿白得像是块嫩豆腐,是一顶一的漂亮,那秀才莫非是眼瞎才娶了禾边?” “张梅林是怎么想的,把养子禾边说这么好的亲事,亲儿子不得有意见?” 众人猜测议论不停,也不知道这禾边走什么狗屎运,居然能嫁给秀才。 这惊天的消息迅速传开,钱媒婆一行人刚到田家,就见田家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白墙青瓦上蹲满了叽叽喳喳的孩子。 骡车里的秀才娘满意地看着儿子,她儿子合该这般热闹风光的。不过,一想到等会儿那些不知检点的哥儿女娘满脸羞臊地盯着她儿子……秀才娘紧了紧手心,压下心底的厌恶。 秀才娘摸了摸秀才的衣角,眼底的苦泪就出来了,开始忍不住念叨,“你爹走得早,要是能看见你娶亲该……” “娘,你放心,娘的养育之恩儿子断不能忘,禾边乡野哥儿粗鄙不堪,等禾边进门后,还得要娘多操心调-教一番。” 秀才娘得了安心,才放儿子下车。 只见那骡车青布帘子掀开,下来一个蓝白文士衫装扮的年轻人,脚底一双雪白靴子,腰间坠了玉佩,手里拿着画扇,再看那样貌生得端正。举止也稳重贵气,还朝乡亲们微笑示意,简直一点架子都没有。 看热闹的妇人撇向自家男人,简直就挺拔的白玉翡翠和弯腰驼背的苦酸咸菜,对比鲜明。 村里的哥儿也看红了脸,秀才郎果真一表人才,禾边有什么脸嫁给他。也不知道羞耻惭愧。 说个不好听的,禾边就是他们村里喂的一条狗,谁家给他一个笑脸,他就对人好得不得了。 哥儿女娘们妒红了眼,秀才郎一行人被注视着,被迎进院子。 进了堂屋吃了茶,堂屋里只有养母张梅林请来的亲戚陪客,钱媒婆扫了眼,禾边并不在这。 媒婆打趣道,“禾边哥儿呢,莫不是羞臊不敢出来见人了。” 张梅林道,“在灶屋炒菜做饭,这孩子就是不听劝,就是闲不住的性子,眼里容不得活的。” 订亲的日子,哥儿自己做饭,这可是头一遭开了眼。钱媒婆心里不免嘀咕几句,但一想到今天这一趟就能赚五两工钱,立马脸色喜气洋洋道: “梅林妹子,你们家禾边可真是好命啊,咱们这秀才郎,求嫁的人那是从下河村排到了县城,人家可不是泥腿子出身,家境殷实祖上可是当大官的,祖籍江南人士,世代为官,张秀才如今也才二十岁,每次回壁村,那袭白衣书生袍的背影,惹红了多少哥儿少女的脸颊哟。” “更别说秀才郎德才兼备,纯善正直,你们一家子都要搭着禾边享福了。” 张梅林听了,心里欢喜得很,但是面上道,“我家禾边哥儿自小就聪明懂事,勤快能干,他这性子嫁给谁都好。一定把家里里外外都操持得稳妥。” 秀才娘听了不乐意了,她眉头一挑道,“不说我儿仪表堂堂,就这单单秀才功名那便引得平头百姓艳羡不已,免徭役赋税,还见县官不跪,进可继续考学做官老爷,改换门庭管光宗耀祖,退可当私塾先生,脱离了祖祖辈辈地里刨食的苦日子,是一方德高望重之辈,一只脚摸到了士人阶层。” 她眼神又是一瞥,遮不住的傲慢,“你家禾边嫁给我儿子,那可不得算逆天改命了。嫁给我儿子子孙后代就不用当泥腿子了,嫁给泥腿子,孩子养不养得活还两说。” 张梅林可不是吃亏的主,她道,“这桩婚事,是你们求着我家禾边的,我家禾边的八字好,谁娶了都会官运亨通财源广进。说到底,你们家秀才能娶到这样的福星,那是你们命好。” 钱媒婆一听这冲劲儿,这养母护犊子,但这样说,也不怕禾边今后在夫家难做人啊。 钱媒婆笑着急忙打圆场,也心知秀才郎家确实信命,相看只挑八字,不挑家世和相貌,不然这亲事还真落不到禾边头上。 钱媒婆看说得也差不多了,叫张梅林喊禾边出来见见人。 张梅林正准备起身,秀才郎张齐鸣先一步站起来,惹得众人打趣说他迫不及待看情郎。 张齐鸣笑而不语,从堂屋侧门进了偏屋,刚准备跨过偏屋的时候,他被一人紧紧抱住,怀里人香软,两腮还带着泪,哭得张齐鸣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这偏屋前后门都大敞开着,吓得张齐鸣忙推开人,柔声低语道: “晚星,这不方便。” 田晚星便拽着人从偏屋后门进了自己的屋子。 在关门下门栓的瞬间,田晚星好像看见了一双恨毒的眼睛,像是野鬼索命报仇一般吓人一跳。但是他没有空多想,他被压在墙壁上,皮表触碰的一瞬,两人像是干柴烈火想要玉石俱焚一般,烧掉他们的痛苦和不甘。 门外那双眼睛恨意到了扭曲,而后又渐渐平和下来,眼神里只露出茫然的恍惚。 他居然重生了。 上一世,他和张秀才订亲后,惶恐不安深觉得配不上他。 可张秀才给他说,他很好,世上再也找不出他这样勤俭持家、安分守己的好哥儿了。 说会给他一个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一间屋子,不让他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禾边听了满心欢喜,忍不住憧憬着未来。 但田晚星一直在家哭闹,对他误解抱怨越来越深,他纠结再三便和养母说不想嫁,只想招个上门赘婿,给养父母养老。 他的退让并没维持好他奢望的亲情。 一次在后山中撞见田晚星和张秀才苟合。 这事情太过违背伦理纲常,除了“难堪害怕”、“烂在肚子里”的反应,居然觉得连日来的负担重任终于解脱了。 可他听见田晚星得意洋洋地说,“他傻的很,小乞丐还想奢望家人亲情,我爹娘平日哄着他好好干活,自小收养他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忠心不二,撵不走打不跑的家仆。” “他还想找个上门女婿,他有什么资格招男人入赘瓜分我家的田产,一辈子就打光棍等着给爹娘养老送终。” 禾田听到这里顿时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不信,他要跑回家问爹娘。 他六神无主走时摔了一脚。 不远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两人顿时惊吓惶恐,慌忙中张秀才披上衣袍,急忙好声安抚他,说是照样迎娶他,只要他在,田晚星永远就是做小的。 这话彻底激怒田晚星,惊恐过后怒气上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竟然趁他不注意用石头砸了他脑袋,最后他被抛尸悬崖。 他的尸体在崖下腐烂受蛇虫鸟啄,他心有怨气死后魂魄不消。 他不信爹娘会这样对他,就算是真没有几分感情,但是好歹也养了他八九年。朝夕相处的柔声笑语怎么会骗人,装得了一天,怎么可能装得了这么些年?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暴尸荒野,不给他收尸? 一定是田晚星害怕出事,把他的死扯谎骗过去了。 等他飘回家里,红绸灯笼高高挂,田晚星喜服衬得他娇媚动人,养母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塞了十几两的体己银子。 养母还叮嘱田晚星脾气收敛些,还可惜把他打死了,养了快十年好不容易正是干活的年纪,就这么死了。 禾边听到这话,只觉得再死了一次,魂魄都碎成了两半。 他七岁前被卖了好几户人家,受不住折磨要跳河自尽,被好心的张氏夫妇拦住。 他们牵着他血糊糊的手,会落泪说心疼,会给他买糖吃,也给他穿新衣服,还会拉着他的手给小小的田晚星说这是哥哥,今后要爱护哥哥。 他那时候只觉得一定是老天爷开眼了,见他实在可怜便让他遇到心善的好人。 他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个夫妇,努力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儿子,照顾弟弟的好哥哥。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却陷入另一场奴役心身的骗局。 他蠢而不自知,渴望家人拼命对田家人好,渴望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像个饥寒交迫的乞丐,不论谁塞来馒头都会感激涕零,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秀才出身。 前世订亲时,他自卑又高兴、期待又紧张,在灶屋里欢欢喜喜张罗饭菜。 他对张秀才没什么印象,相看时也没正眼看人,甚至记不住秀才长什么模样。但是他只记得秀才说的话,说会给他一个温馨的小家。 男人随口的敷衍,他便心头震撼迫不及待就同意了。 他短短的十几年,期盼的温馨不过是慢慢啃食吞噬他骨血的蛇虫鼠蚁。 他这一生,也不过是一次次希望葬送的坟墓。 他上一辈被父母生下来卖掉,而后转了几次卖家,只希望吃饱穿暖,但是也吃不饱穿不暖,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 他忍够了。 “齐鸣哥哥,你不要娶禾边,你说了会娶我的。” 屋里细碎的吟哦和啜泣的委屈把禾边拉回现实。 禾边听得拳头捏紧。 上一世,他只以为在后山撞破两人苟合。没成想现在订亲的时候,两个人就背着他搞在一起。 以前两人在他面前眉来眼去,而他当时只天真以为兄弟和睦十分欢喜。 一个个都把他当傻子耍。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这辈子,他不会再像个小乞丐,到处乖巧地讨别人的笑脸和夸赞。 也不会再任由别人欺负他了。《 》 2、第 2 章 订亲的日子,田家来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张梅林忙着招待介绍,屋里屋外孩子蹦蹦跳跳,平时觉得吵闹,但今天只觉得喜气得很。 屋子里红被翻浪的两人已经浑然忘我,在迷乱中互诉衷肠。 田晚星哽咽道,“齐鸣哥哥,你说过会娶我的,只有我配得上你,禾边那个丑八怪睡在你身边,你半夜不会做恶梦吗?” 张齐鸣面色痛苦又沉迷,他不想听耳边这些有的没的,他只想抓住这短暂的刺激来反抗这一切,寻得这片刻的放纵和自由。 可是田晚星不依不饶,张齐鸣只得哄道,“我何尝不是同晚星这般,但是母命难为,禾边的八字是族老们测的,定的,我没办法拒绝,都怪我现在还没能力娶自己想娶的哥儿。” “不,齐鸣哥哥,你是秀才,那些老不死的凭什么敢对你指手画脚。” 田晚星能感受到张齐鸣在他身上释放压抑和不甘,便更加体谅心疼他的苦衷。 自小死了爹,他娘把他视为唯一,张齐鸣的每一天都活在他娘的监督控制下,族老们更是花全族之力,供他读书科举。 张齐鸣被困在条条框框里,平日清正和善,举止端方,不敢行差踏错。 可只有田晚星知道,他和自己在一起时,才会露出最本真狂野的一面。 这世上,只有他了解张齐鸣,就是他娘也取代不了他的位置。 可现在突然订亲的是禾边,这叫田晚星如何能接受。 都说禾边蠢,老实,勤劳肯干,可只有他知道禾边多么狡诈,给自己天天找不痛快让自己受气还没地方发泄,大家都被他骗了。 一时间旧怨新恨齐齐上涌,田晚星抱着张齐鸣低低哭诉,“从小到大禾边都抢我的东西,抢我爹娘,抢我床睡,抢我衣服鞋袜穿,抢我东西吃,现在连我的命运都抢了,没有他,你家订亲的就是我,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哪点配得上齐鸣哥哥他哪点赶得上我,他怎么那么不要脸!” 砰的一声。 颠倒鸾凤的两人吓得面色煞白。 那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阴暗的屋子瞬间被照亮,一丝不裹的两人惊得扭头,只见门口挤满了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死寂的片刻,一股糜乱的气味冲鼻。 房门被挤满了人,只听堂屋里孩子们大声叫嚷着,“我们要看秀才郎,秀才郎在哪里。” 还有哥儿娇俏声道,“据说这秀才郎不仅生得好,还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儒雅清明,跟咱们村里的粗鄙泥腿子可不一样。” 门口被定住的众人听了,嘴角不自觉嫌弃,只觉得荒谬。 禾边惊道,“你,你们!” 这一吼,打破呆滞的气氛,震惊的人们纷纷缓过神,肩膀动起来了脖子伸直,眼睛直盯盯看向屋子里。 有妇人捂住孩子眼睛骂道,“什么狗屁秀才郎,脏污了我家孩子的眼!” 有女娘惊声尖叫,“啊,好恶心简直恬不知耻,还亏是读书做学问的秀才郎,我们村里泥腿子都干不出这种人畜不分的事情!” 有老人道,“在今天订亲背着禾边和弟弟搅和,礼义廉耻是读到狗肚子去了。就这样的人品行不端,怕是功名都是作弊的,今后哪还能考什么大官的。” 还有汉子是在津津乐道,“那么点东西,还不安分……田晚星也是,苍蝇不叮无缝蛋,我早就听人说他小小年纪骚浪得很。还瞧不起我们这些村里汉子,我看找男人就得找我们这些老实本分的。” 床上的两人压根顾不得骂声,脑子充血一般,后知后觉用被子裹住自己。一张被子太小,两人争来争去,总有一个人露出上身。 有人讥笑道,“分明刚刚还黏在一起如胶似漆的。” 秀才娘李氏也两眼一黑,只觉得心口想吐血,她掐着手心看着儿子白皙身上的红痕,简直恶心的要命。 李氏也顾不得架子了,大骂道,“张梅林都是你教出来的狐狸精,浪荡不知羞,今天哥哥订亲居然勾引哥哥的未婚夫!我儿一表人才又有功名,怎么会看得起你们家这个乡野哥儿,一定是他下了什么迷魂药,把我儿子骗了,没看我儿子身上都是印子!” “这个狐狸精肯定是见哥哥嫁得好嫉妒,便使下作法子把生米煮成熟饭,我儿子肯定是被下药了!” 李氏衣着体面,青色绣花比甲,脖子还挂了串璎珞,面敷脂粉瞧着就是官太太打扮。 村民见了她发威,便不自觉听了进去,顺着她话一想还真是很有道理。 “对啊,我看八成是田晚星这个不安分的勾引的。村里谁不知道,田晚星仗着样貌好,对小子们勾勾搭搭的。就是张梅林自己都说过,他们生小子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围着她家哥儿团团转。” “是啊,田晚星自小就踩在禾边头上,处处高他一头,现在肯定不甘心,要把男人也抢了。他刚刚不就在骂禾边吗,也不知道是谁不要脸哟。” 田晚星听着这话,委屈得不得了,他怒道,“才不是!是齐鸣哥哥主动要了我的身子,他自己不愿意娶禾边,他要娶我!你们不要再逼他了!” 张梅林想合上门正赶人走,刚退出门的人听了这话,又不肯走了。 张梅林气得咬牙,怎么生了这么蠢的儿子。 而这时候,李氏听了田晚星的话,当即冲上前去,抡起胳膊一巴掌就扇在田晚星脸上。 “不要脸的狐狸精!” “还想蛊惑我儿子!” 田晚星被打懵了,不可置信看向张牙舞爪恨不得吃了他的李氏,心里害怕,只得捂着脸看向张齐鸣,见张齐鸣低头不语,田晚星委屈推道,“齐鸣哥哥你说话呀!” “你说呀,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你主动要了我的……” 李氏听不得这些话,扭上去就要掀被子打。张梅林一看,气得也上去护犊子,现场顿时乱做一团,最后还是村里亲戚帮忙稳住场面,清退了看热闹的人。 村民见禾边坐在院子里发呆,一时也不免心疼。 禾边好好的哥儿遭什么罪,说什么禾边配不上秀才郎,她们看才不是。 禾边性子踏实单纯,干活利索勤快,还孝顺听话,这样的哥儿嫁给谁,都能过好日子。 那秀才郎家还说什么清贵门第,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下作见不得光的腌臜地。 村民七嘴八舌安慰一番,便也就回去了,人是回去了,可心还留在田家,想看后续是怎么处理的。 尤其那张梅林平时说待禾边为亲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倒能一瞧究竟了。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你们家秀才是要负责的!” 堂屋里,张梅林怒气冲冲道。 李氏也怒道,“看吧看吧,被我说中了,你们就是存心故意设计的,什么破烂货也往我家塞,谁知道田晚星干不干净,一个水性杨花的浪荡蹄子!” 张梅林气得倒仰,见李氏嚣张跋扈,这会儿只恨她家男人出门做工没归家,不然还有个主事撑场面的。 张梅林也不是吃素的,如今铁板钉钉她也不着急了,“今天话放这里,你们家要是不负责,我就是豁出这张脸,也要去县里告,只看你们家读书人受不受得住。” 李氏气得咬牙,又瞧着一旁哭哭啼啼的田晚星和一言不发的儿子,她道,“行,就当买一送二,你们家田晚星做妾,算是送哥哥出嫁。” 张梅林急眼拍桌,“我家晚星哥儿是我捧在手心的,是十里八村顶顶出挑的,你倒是想得美!我家晚星就要做大的。” 抽抽噎噎的田晚星也气道,“凭什么我当小的,我哪里比禾边差。” 钱媒婆看着又争吵起来,倒是没一个人在乎禾边的想法。 她之前见过禾边一面,那孩子怕是也没什么主见,任由揉搓拿捏的。 正这会儿想着,就见禾边走了进来,他冷冷道,“我不嫁。” “人面兽心,也不是什么破烂脏东西我都看得上。” 钱媒婆倒吸一口气,好啊,好样的。 可是她那五两银子啊…… 这杀千刀的奸夫淫夫! 她钱媒婆做了几十年的媒,见识了各种形形色色的龌龊丑事,但今天可真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了!《 》 3、第 3 章 “你说什么!” 剑拔弩张的两人顿时哑火,张梅林和李氏齐齐看向禾边,一时间惊讶、怒火、了然、强行按捺火气的样子,简直五彩纷呈。 两人都是难缠的主,看向禾边的眼神压迫,禾边只觉得头皮发麻,心生怯意,强撑的肩膀受不住,不自觉低下了头。 可凭什么? 凭什么就觉得他好欺负,他被抛尸荒野,尸体被蛇虫蚁兽啃食,而田家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一想到前世背叛遭遇,禾边心底戾气翻涌,天大地大,他毫无归处也无来处,做过鬼的他还怕这两活人不成。 禾边紧着手心猛然梗着脖子道,“对,既然他们两情相悦,不顾礼义廉耻当众合奸,他们不要脸,我可做不来!” 禾边脸上的恨吓得李氏目光闪躲,李氏看看媒婆,这就是你口中木讷怕事的老实哥儿? 媒婆见李氏投来的不满质疑,心想你还有脸瞪我,你家秀才郎不是夸家风清正有君子之风,这事闹得真丢脸。搁谁谁能不发疯。 李氏被媒婆看得悻悻,又看向禾边,端得是娓娓道来又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们是两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现在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也是一桩美谈。今天是出了点意外,但是时日久了,村里人只会艳羡你衣食无忧吃穿不愁的好日子。可千万别因为一时置气,就毁了一生的好命。” 禾边可不懂什么娥皇女英,但是他懂这个李氏就是看轻看贬他,觉得他好拿捏好欺负。 要是以前的禾边还真被说的呐呐不知反驳,但是现在禾边眼底只有一种毁了一切的冲动。 禾边垂下黑长的睫毛,懵懂求问道,“原来这是好事啊,那李婶子男人死了很多年,怎么不去和你家中姐妹去共侍一夫,全了一段人人称颂的佳话?”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上位者官太太做派的李氏霎时气得脸涨红,五官都扭曲的气恼,一时间居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怼反击,只瞪着眼珠子指禾边。 哈,原来比你更粗鲁更不要脸,你就会知道羞耻了。 张梅林见李氏吃瘪,忍不住偷偷笑,这泥人还有三分性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她倒是很满意禾边的反击。这哑巴,在她跟前养了十年,总有些急智的。 张齐鸣板着脸阴沉地看向禾边,“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娘说话。” 禾边看他像是看脏东西一样,斜眼道,“咋的,还要下跪?我只跪死人。不过,要跪也该你跪,跪你败坏你家风名声,跪你给你家老祖宗丢脸,跪你辜负族人托举!” “哦,你跪之前还遮遮你脖子上的红痕吧,万一你家老祖宗知道你干的事情,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 一连串话砸下来,张齐鸣面红耳赤,竟然不敢看禾边。 禾边什么时候这般伶牙俐齿了? 当时相看,禾边胆小怯弱连正眼都不敢瞧他,而现在居然被他指着鼻子骂,他还无法反驳。 田晚星在李氏说话时不敢插嘴,但见禾边欺负张齐鸣,顿时就忍不了,他凶道,“禾边你……” 禾边怎么会放过田晚星,他满是嫌弃截话道,“田晚星,你还担心你情哥哥,你倒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与人私通,放二十年前是要浸猪笼的。你现在还有脸迈出大门一步吗?看看别人眼神怎么戳死你,唾沫怎么淹死你!” 禾边一字一句字字扎心剜肉,田晚星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后怕起来。田晚星抓住张齐鸣的手,眼中含泪,“齐鸣哥哥,你可一定要娶我啊。” “禾边不愿意嫁,我愿意嫁,我自小比禾边吃的好用的好,别人一看就知道我命比他好,我一定能旺夫,让你高中状元的。” 他说完,又狠狠刮向禾边,“无福之人,不进有福之门。” 禾边笑笑,“这福气合该你受着的。” 说完,禾边也不看堂屋里面色,各异忍着怒意的几人,大步出门去了。 那瘦小的人影跨过堂屋的阴暗,一身补丁灰衣走向了亮光,堂屋里众人望着离去的背影,还久久不能回神。 钱媒婆心想,这倒是说媒的好苗子啊。 她自以为看人千千万,没想到还看走眼了一个。哦,不是,是两个,呸,什么腌臜玩意儿。 张梅林最先回神,当下最要紧的是定了田晚星和秀才的亲事。至于禾边,他不过是一时气愤无法接受,等她后面哄哄,人照样听话孝顺任劳任怨。 张梅林道,“你们秀才有错在先,平白糟蹋了我家哥儿清白,就为这,我家晚星哥儿一定是正妻。至于,禾边,只能是妾了。” 李氏刚刚被禾边骂得不堪入耳,这时恨不得撕了禾边,便也不再坚持禾边为正妻,就让他当低贱的妾。族里那边她在糊弄一番,自然有交代的。 但李氏也不急,她就要恶心这个勾引她儿子的狐狸精,“等禾边什么时候答应嫁,这亲事就一起办了。” 田晚星着急要说什么,但是张梅林拉住了他,禾边那里还有什么难度。 两家人又一番商量,婚期还是定在县学农假,也就是两个月后,平了怒气后,李氏准备走了。 这时候钱媒婆道,“我的银钱可得结了。这事情不是我办砸的。五两不行,还得加一两惊吓费。” 哪里砸了?两家还是定了婚期的。李氏刚落的气又升了起来,心知这媒婆这样大张旗鼓要钱加价,也是要封口费,便也只得强忍认下。 另一边,禾边跑出院子,坐在绿油油的秧田缝隙里,双膝并拢埋头重重吸了几口气,心跳还仓皇不安的乱跳。 只他知道,刚刚在堂屋里,他凭着一股恨意强撑着,再不跑就要露怯了。 他伸手摸了摸地上的青草,强壮的稻杆,泥土的淡腥气和青草汁儿的清香混在一起,在这绿色交织的隐秘角落,禾边慢慢平复了心情。 可他一呼吸,就觉得嗓子割断腐蚀一般疼。 脑海里闪过一幕幕挥之不去的前世记忆。 牛会反刍,人会反思,会刨根问底,更别说脑子乱到爆炸刺痛的禾边更会。 他死后,张梅林出门在外一脸悲苦,逢人就念叨他身世可怜,不是享福的人,好好养大成人眼看就过上好日子了,竟然死了。 旁人一般会附和上一句“这孩子福薄合该是个命苦的,自小被辗转发卖,最后被你买来过好日子,好不容易有个家了,结果年纪轻轻就去了”,见养母眼泪又花花的流,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别再为他伤心坏了身子”。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到底哪里错了? 做鬼的十几年里他日思夜想,终于明白了——错就错在他自轻自贱,像个乞丐一样到处讨好脸。 他恨自己蠢笨、愚昧、怯弱,可要是连他自己都恨自己,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喜欢他了。 没人在乎他的死,他自己在乎。 没人在乎他,他自己在乎。 既然重活一世,禾边定要报仇血恨,然后再远走高飞。 他要和田家断亲,拿到户籍。 本朝以孝治国,想要光明正大地和田家脱离关系,还不被族里和官府羁押判刑,得要一点点盘算。 前世,他做阿飘的时候,听闻隔壁村子一个哥儿的可怜故事,自小被亲娘不喜苛待,还被后爹卖做奴隶,就这样,那哥儿去官府告双亲,最后落得不孝被绞刑了。 禾边抱着膝盖,把自己藏在稻田缝隙间,没人发现他,这让他无比安心和踏实。他便这样坐着,想着,思索着,不知不觉快到傍晚了。 禾边肚子饿了,便起身回那院子。 他不想说家,没家又怎么样,他现在长大了,不再是没家就会被欺负的野孩子。 村子里就上午看到的事情说的热火朝天,但是田家院子身为议论中心,却是平静冷清的。 张梅林一下午忙着熬鸡汤给田晚星补身子,对田晚星那是又气又心疼。 她端着鸡汤进了田晚星的屋子,见自家哥儿一天不吃不喝的闹脾气,这会儿还卧着被子里不起来,脸颊都消瘦下去了。 “晚星,来喝鸡汤。喝了才能白白胖胖继续做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哥儿。” 漂亮有什么用? 和秀才订亲的也不是他。 你们还是偏心一个捡来的。 就是现在,他的亲事还得禾边同意嫁。 他早就厌恶禾边,恨不得甩掉他,一想到他还要跟自己抢丈夫,就像一块肉上生了蛆。 田晚星烦地扯着被子闷头,褥子底下脚狠狠踢了床板。 张梅林看看日头,眼见禾边要回来了,催促道,“赶紧起来喝掉,等会儿禾边就要回来了。” 这时候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田晚星闷了一上午的火气顿时就燃着冲出去了。 “禾边你一个天生贱命,能嫁给齐鸣哥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现在别想打什么聘礼补偿心思,等我进了门,就把你发卖了!” 禾边一进门,也料到田晚星会发疯,但是没想到这样没脑子。 “我说了,我不嫁,不过全村人都知道你上赶着嫁。” 张梅林赶紧在事态更严重前跑出来,她对禾边道: “禾边,秀才郎本就是一门难得的亲事,娘当初也是寻觅好久。你弟弟年纪小,自小心思单纯,肯定是被秀才哄骗欺负的。可你弟弟现在不嫁秀才,那今后还有什么活路啊。你不能亲手逼死你弟弟啊。你就看在,你七岁那年,我救了你把你引回家的份上,看在我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就帮帮你弟弟吧。” 禾边僵硬的面色随着张梅林的话陷入痛苦挣扎。张梅林心头一喜,根据经验,只要再说几句,禾边就会妥协就会感恩戴德的反省,然后生出愧疚更加孝顺了。 可禾边做鬼时,已经把真相看得一清二楚。 每次张梅林在外哭完,抹了抹假惺惺的泪水回到家里,便撕破那张温柔悲痛的假面。 耷拉吊着一张脸,骂他不得好死,留这么多农活忙不过来,后悔当年买了自己。 还说这么些年吃的米饭穿的衣服还不如买头牛,牛听话还不会闹出幺蛾子。 原来他不是被捡来的,是被买来的。 他真的被耍得团团转。 他自有记忆起,便被辗转发卖,寒冬腊月关柴房盖稻草,三伏天打赤脚趴在地上给少爷当狗玩。他被卖了一家又一家,唯一不变的是柴房、打骂、饥寒和刻在骨子里的惶恐。 他七岁时受不了,想要跳井自杀,被现在的养父母拦住了。 他现在还记得那绝望之际,养母张梅林宛如观音菩萨一般蹲在他身边。她心疼的握住他的手,说傻孩子,要是不嫌弃我们家是村里泥腿子,我们愿意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脸上常年带着笑,总是夸他勤快能干,一个小哥儿比他爹干活还麻溜,为了她这句夸赞,禾边是豁出了命干。 他们就是利用他的报恩利用他渴望亲情,一点点割破他经脉,喝他血吃他肉,最后不得好死。 他最后没了命,竟然没一个收尸,倒是人人惧怕的傻子给他一个入土为安。 到底心肠多狠毒的人,现在还脸不红心不跳的给他提养育之恩。 不过,现在不是和张梅林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他孤立无援,而这是血脉宗族紧密的田家村。 他只得慢慢周旋,谋得生路。 张梅林一直紧紧盯着禾边,见禾边动摇犹豫,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可只听禾边没接话。 禾边紧抿着苍白干涸的唇角顿了顿,才低声愧疚道,“娘,不怪弟弟抢我亲事,弟弟小多疼疼他是应该的,娘也私下总是给我说弟弟是我八字命好带来的,说我是我们家的福星,说弟弟是娘上辈子的讨债鬼,所以要让着点弟弟,我都懂的。” 张梅林听到前面还很欣慰,一听后面脸色渐渐僵硬,还没等她制止,田晚星气得脸色铁青,又要扬手打禾边,张梅林连忙拉扯。 田晚星自小就是娇宠长大的少爷脾性,性子早就惯坏了,哪里忍得了这些骑在他头上的话。 在他看来亲子和养子打架,劝和本就是一种偏心。 自小本就对禾边不满,外加上张梅林给禾边订了秀才家后,怨气更是厉害。 就连村里人见他都是为他可惜不解,旁人都关心自己的后半生,他娘却把金疙瘩推给了外人。 所以他想的外人其实是他自己吗? 田晚星越想越委屈,对张梅林大声吼道,“娘,还说你不偏心!把这么好的亲事说给一个外人,他今后穿金戴银天天吃大米饭吃肉,完全不顾我这个亲儿子的死活,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你不认我这个亲儿子,我也不认你这个亲娘了!” 这连吼带怒的责问,吓得院子里的鸡鸭都缩脖子呆住了。 “啪!” 张梅林抖着手扇了儿子一耳光。 从早到晚积压一天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 田晚星不可置信的捂着脸,瞪圆的眼睛霎时充满了绝望的泪水,紧捏着拳头。 “娘,你居然为了禾边打我!” “我磕着碰着一下你都担心得不得了,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现在到我婚配的年纪你开始打我!我不要脸的吗?” “我要告诉爹爹!” 张梅林脸上的从容再也挂不住了,果真老话说的不错,惯子如杀子,她怎么会千辛万苦养出这么个蠢货来。 一种深深的无力袭来,全身的血液汇聚在手腕上,手指颤颤指着田晚星话,嘴角欲说又抖。 禾边也瞪大了眼,眼底的惊讶快意差点露出,他飞快捂着脸一副受惊藏头的模样,和斜对面呆滞的鸭子,大眼瞪小眼。 禾边只捂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遇到冲突习惯缩头躲藏,明明做鬼的几十年里他的执念就是报仇。 这是很好的机会。 禾边立马站在两人中间,颤颤巍巍张开双臂背对田晚星,面对张梅林道,“娘,不要打弟弟,求求你不要打弟弟,都是我没带好弟弟,要打就打我吧。” 田晚星气得立马拉扯禾边的肩膀要打他,张梅林装模作样得拉架,这两人疏于劳作四肢没禾边敏捷。 三人拉拉扯扯中,禾边趁机狠狠踩了两人好几脚。 田晚星疼得眼冒金星,怒火中烧,抬手就朝禾边打去,禾边一个弯腰闪躲,这下安静的出奇,只剩张梅林捂着脸目瞪口呆了。 那“啪”的声可真是响。 那力道是恨不得一巴掌扇断脖子。 张梅林的左脸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就是眼珠子都快要崩裂了。 禾边都忍不住摸了摸下脸,顺便捂住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田晚星呆怔一下,而后抖着嘴角,眼里有些懊恼后怕,竟转身就要走。 张梅林怒不可遏破口凶道,“你今天踏出这个家门,你以后就别回来了!” 田晚星脚步一顿,禾边见状扶住张梅林给她胸口顺气,一副母慈子孝的亲昵,他急忙担忧道,“弟弟,你别气头上惹得娘不高兴了,你看你和人通奸,你还打娘,娘都没打你,娘,弟弟年纪小又单纯只是脾气急了点,刚刚打得疼不疼啊,你不要跟他置气,免得伤了你身体。” 这话是火星子掉油锅里,田晚星像是抓住狐狸尾巴似的,对张梅林急迫证明道,“娘,你听听,他就是在拱火挑拨离间我们!显得他多懂事我多不孝的,禾边才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实蠢笨,他精明的很!” 禾边震惊难受,只一双怯怯的眼睛望着张梅林。 “娘,原来弟弟真的这么讨厌我,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和我闹脾气……” 张梅林见禾边泪眼汪汪的定定失神模样,连忙拉着他手安慰,怒瞪田晚星。 张梅林心累的很,禾边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吗? 自小就是个怯弱到犯蠢的,这话要是田晚星来说肯定是挑拨离间不安好心,但是禾边这么说就是真这么想的。 禾边要真有小心机,何至于被晚星骑在头上欺负,被她拿捏死死的,卖力干活只为讨他欢心。 总不可能禾边被上午的事情气晕了,十六年的窝囊木讷说变就变吧。 当下反而要稳住禾边让他别多想了。 万一蠢货开窍了就难管了。 张梅林板着脸,使劲儿给田晚星眨眼暗示道,“晚星,你还不知道你错了吗!你倒是有你哥哥一半懂事,我就不用这样操心了!” 可惜田晚星气头上听不懂暗示,嚷嚷着娘不要他,他干脆死了算了,说着拔腿就往外跑。 张梅林瞧着跑出院子的身影,明晃晃的晴天下面色煞白,一下子扶着额头晕目眩,禾边松开手,后退半步,张梅林失了椅靠重心,噗通一声晕倒在地上了。 禾边怔怔半晌没回过神,这就气晕了? 想想也是,田晚星私通丢光脸面,张梅林压着没发火,现在打了她还死犟没一点惊慌心疼懊悔,自私冷漠到了极点,张梅林再疼田晚星也会心寒,气急攻心。 他印象中强大厉害又包容温柔的张梅林,原来也这般脆弱。 初步的胜利,倒是给他彷徨不安的心底,注入一些力气和信心。 张梅林一家买他,欺他,杀他,欠他的。 他死后田家村的人还时常拿他的死塞牙口说闲话,田家村的人也欠他的。 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他的,就连这老天爷也欠他的。 只有村尾破茅草屋里的傻子对他有善意。 前世,他就是被这样的人,当傻子耍到最后抛尸荒野,当孤魂野鬼几十年,禾边一想到这眼里就涌起一股仇恨戾气。 他看了眼倒地的张梅林,不会让她白晕的。 一旁菜地立着粪桶,禾边而后一手拎着棍子,一手抡起粪瓢。 粪水夹着恶臭狠狠泼在张梅林脸上身上时,晕倒的张梅林惊叫一声,刚发懵睁眼,麻布袋落她脸上。 她还没明白眼前怎么黑黑一片,后脑勺一记闷棍,张梅林又痛晕死过去了。《 》 4、第 4 章 禾边敲下去时手抖心跳,但他还想再给张梅林敲个头破血流。 这念头只一闪而逝,克制住了。 本朝以孝治国,为人父母能以“子骂父”这一条律法就能打板子坐牢,再加上养父田木匠身强力壮,他从哪方面都不占优势,得谨慎行动。 而这对别人是个难事,但他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的鬼,谁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能怕田家村? 心底惶惶的禾边努力安慰自己。 他要面对的不只是田家人,而是整个村子。 怕又如何,这不能阻止他。 禾边洗漱一番,在阳光下定定晒了会儿,只觉得冰冷的手脚有些人的活气了。 而后肚子咕噜一声响起。 走进屋子里,浓郁的鸡汤香气十分霸道地钻鼻孔,禾边翕动鼻尖忍不住张嘴大吸了口。 长期吃不饱又没油水的肚子这会儿没了主人一贯压抑克制,像是得到鼓励似的立马咕咕造反。 他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海碗,肚皮渐渐撑了起来,感觉五脏六腑都得到香喷喷的香气抚慰,一扫内心的怨毒戾气和恍若隔世的游离。 他以前喝的都是煮了一遍又一遍的清水鸡骨头,压根没什么鸡汤味儿。 原来醇正浓厚的鸡汤是这个味道。 他抿了抿嘴角,舌头还意犹未尽的想喝。 但剩了一碗,他还记得那个给他收尸的傻子恩人。 他刚满足喝完,腹部就一阵绞痛,他捂着肚子面色逐渐冒冷汗苍白,五官痛得狰狞。 难道张梅林给鸡汤里吓药了?要毒死他? 他刚重生就又窝囊的死去了? 不甘心! 禾边疼得在地上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又小腹作痛跑去茅厕,拉了好几次。肚子拉空后终于不那么难受了,整个人佝偻着腰身,惨白着脸,像是从阴森森的恶门关又逃了回来。 禾边心疼那鸡汤,连味道都没留住,现在嘴里只凄惨惨的苦水。 等他明天就自己杀鸡吃! 禾边心里恨张梅林怎么这么心狠,竟然想毒死他,又跑去院子给张梅林浇上两瓢他新拉出的东西。 干完这些后,他又跑去找不远处的伯娘唐天骄家。 一出好戏,怎么能少得了看官。 唐天骄可以说是最巴不得张梅林出事的。 而且,这个村子里,唐天骄在他小时候给过很多善意,家家户户吃不饱饭的情况下,唐天骄自己孩子饿肚子,还会给他饭吃。 张梅林和唐天骄也没什么仇怨。甚至婚前还是闺中密友,嫁的男人还是没出五服的族兄弟。但各自成婚后,不知怎么的关系就破裂了。 说来少不得家长里短的攀比劲儿,更重要的是张氏没儿子,她一直担心提防唐天骄觊觎她家的家产,最后还疑心死了男人的唐天骄抢他男人。 至于唐天骄怎么想的,她又没自言自语的习惯,禾边做鬼爬她后背偷听,也没探听到什么。 “伯娘,晚星把我娘气晕倒了,我娘倒地还磕到了后脑壳,把粪桶撞翻了,伯娘你搭把手一起把人抬进屋里吧!” 正在和家里人编排订亲通奸的唐天骄一听,那脸色十分精彩复杂,心虚、惊讶、恼怒、担忧的神情里又夹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她瞧着禾边一惯黝黑发黄的面皮,这会儿吓得苍白手指都脱力得颤抖着,嘴皮子都没了血色,她也认真了起来。 她拍拍手起身,忙不迭得朝田家院子里跑去。 禾边拉肚子拉得没力气,双手抱胸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但看着唐天骄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快意。 唐天骄还生怕全村不知道动静似的,一边跑一边哎呦心疼的吆喝。 “造孽啊~!也不知道又闹出什么事情来了,我家弟媳这好端端的竟然被晚星哥儿气死了。”那嘴里心疼得无以复加。 附近屋里的人一听气死了,也都跑来看看情况。 有人还低声神气道,“果然吧,换哪个当娘的能不被气死。” “对啊,一点都不知羞耻,张氏这么聪明能干的人,怎么会教出晚星哥儿这样又蠢又下贱的性子。” “还不是惯出来的呗,就晚星哥儿那花孔雀的娇纵样子,哪个汉子不得讨好他。” “现在还讨好他?我看怕是口水唾沫都要把他淹死吧。那些男人得不到就要毁掉,可比我们骂得很了。” 禾边着急了,恳请这些婶婶伯娘们不要这样说,反倒惹得唐天骄骂他笨呆。 可她记得,禾边小时候聪明伶俐,那模样是人人夸赞的水灵,就是张梅林苛待他,唐天骄都忍不住给他一些饭菜。 好好的一个漂亮机灵样,被养成现在这样干巴麻杆。 也不知道这亲生父母怎么想的,就这样的都舍得卖。 见禾边担忧着急,唐天骄叹气道,“你娘就是脑子被男人吃了,良心也被狗咬了,今后是要遭报应的,你喊我一声伯娘,我旁的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劝你就多顾着自个儿吧。” 以唐天骄对张梅林的了解,这气晕死,怕也只是闹出丑事后做做样子,堵住他人口舌。 她都气晕死了,村里人今后也不好拿这件事在她面前说,要不然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扯皮要钱的事情了。 可她们跑到张梅林家院子时,一个个人都登时傻眼了。 张梅林躺在地上,粪桶泼倒,屎臭尿骚从她脸上流脖子到衣衫裤脚……就是常年和粪水打交道的妇人看一眼就作呕,这也太恶心了。 兴冲冲赶来的几人齐齐后退一步,差点相互绊倒摔了一脚。 只唐天骄愣了下,而后面色沉着,盯着地上晕倒的张梅林,又急步走上去,蹲下,伸手摸了下后者的人中。有气,她松了口气。 唐天骄突然扭头问禾边,“你说这是晚星哥儿打的?” 禾边怔愣。 其他妇人觉得唐天骄问的奇怪,难不成还能是禾边?这怎么可能,禾边可是他们村最老实听话孝顺的孩子。 就是上午那丑事,禾边也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沉闷地坐在院子里。 而田晚星又是他们村最任性娇纵讨人嫌的,大家都知道他只顾着自个儿,出了名的自私。 但是了解归了解,那等败坏家门,下流不要脸的事情,田晚星居然也能干出来。 禾边没想到唐天骄居然会怀疑他,还给他下绊子,他忙道,“是晚星扇了娘一耳光,还说些气话就跑了,娘气晕倒地撞到了粪桶,又磕到了脑壳。” 同来的张二婶子道,“什么?我就说田晚星平时被惯坏了,上午和人通奸被抓,下午居然还打他娘,我的天,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真真是讨债鬼来的。” 张梅林疼到眼珠子的哥儿居然到头来这样不孝,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一个个脸上摇头啧声,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可唐天骄现在却觉得十分怪异,问题点就在禾边身上。 禾边以前说话都不敢看人,眼神空洞麻木,整个人缩头怯怯的,现在虽然面色苍白害怕到无力一般,看着六神无主的慌张,但是……禾边那眼珠子却一反常态的亮,甚至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算计。 唐天骄盯着他道,“我怎么看小禾今天格外不一样,瞧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禾边心里咯噔一下,吓得几乎都要哭了。不是装的。是那种控制不住的惶恐害怕,本能地缠住了他。就像他重生前那般,一遇到事情就脑子空白手脚怯弱。 一旁田三娘道,“唐天骄你好奇怪,吓唬禾边干什么,真该凶的田晚星你不管。” 最近青黄不接,张梅林给唐天骄借了五斗谷子,两人最近关系还挺好没吵架。现在唐天骄说这话就是欺负老实人做人情面子功夫。 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倒是做给谁看。 其他人也都这样说唐天骄,唐天骄却看着躺在地上的张梅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田晚星再背这个骂名。 不然爱面子的张梅林醒来怕是更加难受,还得更加成为十里八村的笑话。 唐天骄对禾边道,“都是你自己说的,谁也不知道事实,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禾边明白唐天骄的敌意了,前世里他只看到张梅林和唐天骄打死架骂祖宗十八代的交情,没想到唐天骄现在居然为张梅林考虑。 而之前要说村子里待他好一点同情可怜他的,唐天骄算数,只是没想到现在她质疑他。 禾边脑子霎时空白,耳边嗡嗡的,咬着舌尖极力让自己镇定,他不是那个别人一凶一强势就束手无措的人了。 禾边的沉默,也让其他人不由得顺着唐天骄的话,开始犹疑打量起禾边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禾边身上,是审判是俯视是质疑,禾边后背像是被尖刺扎了一下,他捏着拳头道,“唐伯娘,你儿子田贵先前抢我野果子,我是没给,之前他抢我十次我给了十次,我只一次没给,你也不能现在就借机生风报复我啊。” 众人又看向唐天骄,谁不知道田贵那浑得很。 没爹的野小子,十四五岁,成天拉着一群小混子,赤着脚上天入地似的,为非作歹偷鸡摸狗。 就是她们都看见好几次,田贵带着人在山下打劫禾边背篓里的野味,什么菌子野果都收刮个干净。 唐天骄又是个护犊子的,怕是现在也针对禾边。 不等唐天骄辩驳,禾边又盯着她道,“你家田贵才十四岁,就趴在张二婶子茅房看她解手。” 唐天骄一听就火冒,“你胡咧咧什么。” 张二婶子惊得一跳,面色难堪渐渐涨红,而禾边看着张二婶子道,“张二婶子心知肚明,我还知道田贵偷偷把唐伯娘藏在枕头下的十文、床脚破的老鼠洞的三十文、还有茅坑里木槽匣子底的四十文铜钱,拿了给你,不让你说出来。” 这话一出来,来的人都一脸惊诧的看向张二婶子和唐天骄,而唐天骄又惊又怒道,“你怎么知道我钱藏在这些地方!”她钱还真被偷了,把几个儿子罚跪通通打一通,也没抓住是谁。她现在怀疑禾边。 有人吃惊而后猜测道,“肯定是田贵告诉你的,不,田贵才不会告诉你这些。” 唐天骄可不信。 禾边没理她们的猜测,又对慌张成猪肝脸的张二婶子道,“你在想这件事我怎么知道的吧,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家现在来了群人,是你隔壁村娘家人,说你哥哥砍柴摔下崖了,叫你家小子男人一起上山去找。” 这就有些邪乎了。 他之前的话能说是听到的小道消息,但这还没发生的事情,他还能掐会算了? 张二婶子不信,但正好有个溜走的借口,小腿打几个拐,立马跑出院子了。 而禾边又对唐天骄道,“我还能看到你男人当年服徭役出门时,对你说的回来给你买银簪子,上面还要有雕桃花的。” 要说先前唐天骄还怒火中烧,质疑愤怒,但现在完全脑子惊懵了。这是她和男人的私房话,这世上只天知地知她知,禾边怎么知道的! 禾边被激得肆无忌惮全说出来,这下别人晕了懵了势头下去了,他理智也占据了上风,“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刚刚田晚星不仅打晕了娘,还打晕了我,田晚星太大逆不道,激怒了老天爷,老祖宗就到老天爷那里告状求情,老天爷一看我们田家村,发现没一个清醒的,于是老天爷就让我通灵,让田家老祖宗上我身,让知过往算未来,让我来帮你们开智避灾。” 本朝都有国师能呼风唤雨炼制仙丹,老百姓对怪力乱神充满敬畏和恐惧,小出远门做工,大到婚丧嫁娶都要算日子。田家村人也如此,但是她们都不信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禾边,居然突然有了这等神通。 一直看热闹的田三娘道,“你要真有这本事,你算算我什么时候能生出儿子。” 禾边道,“你肚子里这个就是。” 唐天骄看着田三娘平平的肚子,前些日子还和她山上砍柴的,“她压根就没有怀孕,前面生了五个女娘哥儿还能要儿子?” 这话放平常肯定要吵架,但这会儿田三娘只惊呆了。 她嬉闹打趣的神色猛然凝滞,神情变得极为扭曲错愕。 她昨天刚去镇上看出喜脉,因为不到三个月,连她婆母都没说,而男人还在外面打散工也还不知道这消息。 其他人见田三娘这反应,便知道禾边说准了,又一个妇人脸色变了,接着又不死心的问禾边各种只她们自己知道的事情,结果禾边一一说准。 “这,这还真都准了啊。” 一个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下,几人看禾边从没见过的敬畏。 甚至觉得距离禾边过近,本能的害怕,不自觉后退几步。 尤其几人看到张二婶子带着两个娘家人急急慌慌跑来问禾边,张二婶子面色惨白吓得失魂道,“禾边哥儿,你算算我哥哥掉哪个崖下了,还能不能活啊。” 禾边前世知道是死了,也知道大概的位置,但这他不能说。 要是开了这口子,外村人都来问,他咋圆? 他严肃道,“我这能掐会算的本事是田家老祖给我的,老祖只对田家村人的命运清楚,外村人老祖也不知道。” 而唐天骄等人又是心神一震,张二婶子家的事情居然真被禾边算到了。 一时间几人看向禾边都不敢直视打量,只觉得神秘莫测。好像他身上真的有田家老祖宗护着,禾边周身就突然变得陌生遥远又令人发抖的眩晕。 大家不自觉对禾边毕恭毕敬的。 难怪隔壁村的张秀才家会求娶又丑又瘦的禾边,看来真的是八字好是福星啊。 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们田家村居然还不重视,叫张家村的人给瞧中了。 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又没见过世面不认识什么高人,不像张秀才家祖上阔,见多识广。 等张二婶子又急匆匆走后,禾边想了想叮嘱在场的三人道,“刚刚说的张二婶子和田贵的事情,老祖宗说是家族不幸,但不要声张出去,不然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会闹得全村皆知。” 唐天骄可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但是涉及她儿子,她巴不得另外两个不说。而另外两个脸色霎时心虚难堪,连连点头说不会说出口。 禾边道,“伯娘,你心疼我娘,你去给她洗洗。” 唐天骄还是很嫌弃的,但禾边身上的神秘和诡异让她畏惧,便捏着鼻子点头。 唐天骄刚准备扶人时,田晚星突然冲了回来。他是在河边丢石头撒气,张二婶子看到他,语气呵斥说他娘晕倒了,田晚星这才慌里慌张跑回家。 田晚星一进院子就见张梅林躺地上,浑身黏糊着腌臜恶心的东西,他最爱干净整洁的,一下子受不住这场面,居然干呕了几下。 唐天骄叫田晚星回来了,顿时就不碰张梅林了,她对田晚星道,“晚星哥儿,你可真是出息了,上午通奸,下午先打晕你哥哥,再打晕你娘!平时只以为你娇纵,哪知道你这么心狠恶毒。” 田晚星羞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急急道,“我娘我只是失手打了她一巴掌,我走的时候她明明好好的。” 还真晕倒了…… 唐天骄原本对禾边的话还有些存疑,这下完全相信了。 在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很多长辈说一些奇闻轶事,说有人进了山被精怪迷住,回来后就疯疯癫癫;有人晕倒后就突然开了天眼,成了远近闻名的神算子。 而田晚星的话也让其他两人惊诧,扇娘耳光,还把娘气晕死,这简直天大不孝闻所未闻。 田晚星看着他娘一身粪水,怒火中烧肯定是禾边倒的,他瞪着禾边刚要开口,就听见禾边对三位伯娘婶婶道,“其实,哎,弟弟现在看到娘晕倒在地上,都嫌弃的不敢近身,还不悔改知道错了,我也没必要顾及他颜面替他遮掩了。田晚星不仅扇娘耳光了,他还把粪水泼娘身上,还拿木棍子打娘后脑勺。” 田晚星面色惊骇,而后怒笑道,“你不装了啊,你还随便污蔑我,这分明都是你干的!你以为你装老实好人,伯娘她们就会信你!” 田晚星吼完才发现三人都震惊地看向他,田晚星面色得意只等她们发现禾边真面目,而且,唐天骄虽然每次见他都碎碎叨叨的,但是他知道唐天骄是真为他好,是心疼他的。 禾边想装老实人骗人,那算盘打错了! 哪知道唐天骄摇摇头,满是失望道,“晚星哥儿,我只以为你任性,哪里知道你坏成这样,扇巴掌泼粪打你娘后脑勺,你简直是畜生都不如。” 田三娘更是捂着肚子离田晚星远了些,本来是看热闹来的,这下也心寒得紧,“要是我肚子里生出来这么个坏种,我还不如吊死算了。” 田晚星惊愕,“你们都被他骗了!是禾边打的,他冤枉我!” 可唐天骄和田三娘还有剩下两人都只看他,面色斥责并不言语了,看他那目光好像看着犯了天大错误的坏胚子。 田晚星又气又急,头一次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憋屈和愤恨,他捡起地上的木棍就要朝禾边打去。 禾边站着看他,不动,还笑了,田晚星还不明白只气得牙痒痒的想打死他。 可等棒子扬过去时,唐天骄几人居然吓得慌忙拦在了他面前! 唐天骄怒斥道,“你真是胆大包天,坏到骨子里头去了,连有老祖宗护着的禾边都敢打了!” 田三娘也怕,尤其她肚子里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儿子,骂道,“你个杀千刀的想死死一边去,要是惹怒了老祖宗,害得我们全村遭殃,我跟你田晚星没完。” 田晚星满头错愕疑惑,只觉得晕了,好像突然就看不懂这一张张护人严肃的脸了。她们平时不都疼爱他吗?不是都夸他是漂亮又能干的哥儿,说他一定会嫁得很好吗? 怎么现在都护着禾边了。 禾边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药。 而这时候,一直昏迷的张梅林也悠悠醒来了,后脑勺枕痛得她深吸了口气,而后茫然两眼霎时瞪呆,怎么这么臭。 不等张梅林睁眼看清自己的处境,一旁人关切的围拢起来七嘴八舌道: “哎哎你终于醒了,你家田晚星太不像话了,拿木棍子打你脑壳哟!” 唐天骄道,“你也是难得好命,这世上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像你家田晚星这样的了,扇你耳光,打你后脑勺,还泼你一身屎尿,你这命旁人求都求不来咯。” “就是啊,还拿粪水泼你一身,哎哎,我看那蛆往你领口爬了!” 张梅林脑袋本就钝钝得疼,压根还没想起什么,但是几人的话好像形成一个真实的画面,气得张梅林面色铁青怒火攻心,抬手一摸,黏糊糊的。 张梅林不敢睁开眼,于是又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唐天骄哎呀一声,“又被气晕了。” 田三娘争道,“是被臭晕的。” 其他几人也一口道,“都怪田晚星。” “是啊,祖祖辈辈没出这么一个坏种,说出去都没几个人相信有这么恶毒不孝的。” 田晚星气得牙齿都在打抖,视线扫过禾边唐天骄几人的脸上,怎么突然间他都看不懂了。 他明明只出去一刻钟不到,回来怎么就变了个天一样,陌生,怪异,失控无力的可怕。 难道他在河边被精怪迷眼了,这院子其实不是他家,是精怪的老窝? 还说他其实在做恶梦? 田晚星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 不是梦。 可这都恍惚陌生的让他难以接受,居然脚步踉跄,一下子跌在那粪泊里了。 田晚星哇地尖叫愤怒道,“以为我家没男人,都欺负我娘俩是吧,等我爹回来有你们好看的!”《 》 5、第 5 章 田晚星气急败坏的凶着,“我爹回来一定要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被判刑的囚犯,再放多狠的话,唐天骄几人都只觉得他愚蠢至极无药可救。 不过说起来田木匠也是个人物。 田晚星他爹田木匠是远近闻名的大力汉子。寻常一根两丈顶梁柱,四个人绑着大绳抬得脖子青筋暴跳,但田木匠一个人就能立柱。 平时抡斧头削凿腰粗的木料,哐哐几下就削得圆溜光亮。不论是力气还是手艺,都是没的话说的。 更别说,田木匠人还会来事,同时又一身傲气,走到哪里都不缺人捧着。 田木匠常在外面做长工,有时候一去就是小半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但每回回来,手里拎着肉买着碎花布。老远瞧,那膘肉汉子一脸笑像是过节似的,张家开始热闹得很。田晚星是村里最让人羡慕的哥儿,张梅林则是村里妇人最眼红的人。 田木匠可以说是田家村,中年男人里最能干的。 是以,田晚星以为搬出他爹的名头,这些婶婶们就会顾虑转头帮他。 “那个,禾边,你要不要暂时住我家去?”唐天骄听田晚星的话后,脱口而出问道。问完后,她两眼有些发懵,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是被禾边无形中指使的? 其他几人听唐天骄这样问,才懊悔自己怎么没反应过来,让这鸡贼的唐天骄抢了风头。几人也七嘴八舌纷纷叫禾边先去他们家住。 还说这件事,一定要郑重告诉族里,绝不能让田晚星得逞。 禾边听要告诉族里,心里着急,但一想族长这些时日都不在村里。他还可以继续铺垫折腾他的“通灵”本事,只要有全村绝大多数人的信任和敬畏,那族里在他要和田家断亲时,才不会偏颇。 这个世界没有人权,父母可以发卖子女,要是子女十岁以下官府不管,十岁以上包官才管。而官府也以“玷污祖宗”罪名严惩父母,将子女归宗。父母只不过是代替宗族管理子女这个财产。 这样而来,可想一族族长权力之大。 禾边不敢轻易妄动。 而田晚星气得要吐血,已经没心力再轻举妄动了。 禾边对唐天骄不屑道,“我是老祖宗庇佑的,我还怕他们这些不孝子孙不成。” 唐天骄几人见禾边拒绝,也不敢再劝。 唐天骄还想问禾边什么,但是禾边那双眼睛扫来时,坚定透彻又带着点怜悯,好像能看透她的一生。 只四目相对就吓得唐天骄一哆嗦,低头不敢再看。禾边那眼神却在心里挥之不去,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唐天骄各自离开田家院子时,一个个脸上都神情凝重恍惚。田三娘脚还差点崴了下,走神的唐天骄眼疾手快扶住她,“你想什么路都不看,头三个月要注意。” 田三娘感受到唐天骄的善意,外加上刚刚两人一起经历的事情,不由得心生亲近。 她以前也没少说唐天骄一个寡妇是非多。 其实她和唐天骄不熟,只是因为她前面生了三个女儿,村里人总拿生五六个儿子的唐天骄和她比较。 不知不觉中,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有了敌意和妒意。 田三娘双手抱着小肚子,小声忐忑道,“我在想,我应该以前没得罪过禾边吧。” 唐天骄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随即一想,坏了,她家田贵…… 唐天骄回到家里,田贵正得意洋洋晒着背篓里的菌菇,这些都是他从禾边那里抢来的战利品。 还有一些是一群兄弟们摘了给他的。都是一些青斑菌黑炭菌杂菌子,不值钱,去镇上卖也得走半天。 田贵也知道家里舍不得吃,便把菌子晒干,到时候攒多了再去镇上换盐巴。 田贵听见他娘回来,扭头兴奋邀功想说自己摘了很多菌子回来,一瞧他娘那脸色便心知不妙。 “娘,是不是禾边乱说什么了?” 回答他的,是唐天骄抡起袖子的两大扇耳光。 “跪下!” “抱着你爹牌位跪在院子门口!” 田贵气得咬牙切齿只想冲出去把禾边打死,但是一抬头就见唐天骄眼睛红了,眼底有泪。 田贵心一慌,立马下跪,院子里七八岁的弟弟跑去把他爹牌位抱来,跟着老实跪地上。 唐天骄道,“你好好反省自己做了什么,你死去的爹一辈子做人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死了却要因为你,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了,小小年纪不学好!” “叫你跟着那地痞王三郎鬼混!” 田贵知道是什么了,低头脸臊得绯红。想说那是兄弟们怂恿的,他要是不做,就会被王三郎看不起,说他没爹胆子怂,他们就不会和他玩了。 这样,他们家在村子里指定要受欺负。他都知道他娘好强不肯对外势弱,一个人拉扯众多兄弟,他也想分担一些。 唐天骄见田贵一脸愧疚,心里怒火消了七成,剩下还有三成害怕忧惧。她道,“你今后不要得罪禾边,看到他给我像是看见祖宗一样恭敬。” 不待田贵惊愕问为什么,扛着锄头路过的汉子噗嗤一笑,笑唐天骄一个妇道人家能教什么儿子。对一个哥儿当祖宗敬着,简直反了天了,那能成顶梁柱的汉子? 唐天骄对那汉子道,“田二叔,禾边现在可不同了,他现在是能和田家老祖宗通灵,是老祖宗庇佑的哥儿,还能请老祖宗上身,咱们村子里的事情他掐指一算,算得真真的。” 田二叔看了看头顶的太阳,青天白日的,这一贯能干麻溜的唐天骄怎么发起癔症了? 禾边能有老祖宗庇佑,那田木匠一家子能这样对人? 反正他不管外面怎么说禾边命好,得养父养母待如亲子,他只信自己看到的。 田晚星什么模样,那禾边什么模样? 地里脏活累活儿都是禾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田晚星的。 简直是吸禾边的精血供着一家子。 没看人只差瘦成骷髅了,而田晚星一家三口都白白胖胖的。 要是禾边有老祖宗庇佑,那田木匠一家子早就遭报应了。 “我看你是操累犯病了,就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咋能拉扯这么多儿子,叫你改嫁族里兄弟,你又不愿意。” “你们家那二十亩地,没个汉子耕种,荒得心疼,你瞧瞧村里哪个妇人像你这样劳累的。找个男人轻松很多。” 田二叔一副语重心长又无奈的模样,任谁瞧着,都是族里长辈为唐天骄好。 可这话唐天骄和田贵听着就是刺耳,要不是唐天骄押着田贵,田贵都要张嘴骂人了。 唐天骄见人不信,也不多说。 只继续教训田贵。 不信的人,到时候自然要吃亏的。 另一边,张三娘回到家里,把田家院子发生的事情也给婆母说了。 得到的却是一顿奚落。 她婆母吴老太,乜斜着眼就是劈头盖脸骂,“就你那肚子连生几个都是女娘,你败家娘们儿有什么本事怀儿子!你就是为了骗我手里几个铜钱买红糖鸡蛋吃,好吃懒做,平时大郎就纵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居然还敢扯一个不着四六的幌子,觉得我老太婆老眼昏花好骗是吧!” 田家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最终也传了出去。 任唐天骄和张三娘说什么,村子里人都觉得乱说瞎说。 但两人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外加张二婶子娘家确实出事情,村里有人便将信将疑起来。 田家院子里人走后,只一滩腥臭味儿弥漫。 田晚星瞧着他娘身上的东西想要作呕。张梅林想要清洗,但禾边拿着菜刀,田晚星母子不敢招惹他。 他们这会儿被惊吓过度,脑子还恍惚怯怯的。 禾边怎么就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想骂,但又怕禾边突然发疯砍人。 像个鹌鹑一样站着不敢动。 但禾边没管他们,他想了想,跑进张梅林的屋子,翻箱倒柜的。院子里两人听着,田晚星气急要骂人,禾边什么东西,居然敢大白天进他娘屋子偷东西! 但想起禾边手里的菜刀,只得悻悻闭嘴。 禾边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套笔墨纸砚,这是田木匠画图纸用的,纸是最便宜粗糙的竹纸,他铺开,手握毛笔,生疏别扭的在空中比划了下。而后对院子外田晚星喝声道,“田晚星,过来给我磨墨!” 田晚星被凶得一跳,他什么时候被禾边这样凶过?还一副使唤人的模样,谁给他的胆子?果真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装了!就说禾边是个天生的坏胚子,养不熟的白眼狼! 田晚星不来,还瞪禾边,禾边冷着脸,二话不说扬起了菜刀朝他晃了下,寒光杀眼。这下,田晚星连眼睛都不敢抬了。 田晚星不情不愿走来磨墨,而一旁张梅林盯着禾边面色变了又变。难道禾边真的被老祖宗上身,现在这个禾边实际上是老祖宗?不然禾边怎么会识字认字? 但等她看到禾边拳头捏笔的姿势,又瞧他无从下笔似的笨拙,最后咬牙思索在纸面上画了一个圈又一个圈,因为用力不对,笔尖只差把竹纸戳破了。 这不就漏泄儿了。 还能掐会算个屁。 真装神弄鬼。 但张梅林也不敢轻易妄动了。 他们母子俩现在连门都不敢出。 要是闹到族里去,只怕给这些族人添更多笑话,不用想,他们又肯定说丑事接二连三的出,脸都丢光了还想污蔑老实人。 弄个不好,还得被族老罚跪祠堂,族规伺候。 张梅林是万万不敢现在去碰霉头的。 田晚星也瞧禾边这样涂涂画画的,画的小人都占大半张纸,真真鬼画符没眼看。一时对禾边心里也不怕了,只是满心的鄙夷。 禾边确实不认字也头一次拿笔,研磨也不会。只平时见田木匠教田晚星写字磨墨,老远见有这么个流程,便依葫芦画瓢。 他要把前世的事情记下。 不会写字,也要做记号。 唐天骄家的田贵在十七岁的夏天,为好兄弟出头,在镇上打群架死了。唐天骄哭的眼睛都瞎了。 田三娘家的小女儿没多久就要被她婆母偷偷卖给人贩子。还大着肚子的田三娘呕血抑郁死了。死后,婆母非要看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子,最后看到是男孩,哭得像是死爹死娘一样叫悔不迭。 最重要的是他养父田木匠……禾边画了个圆脑袋,下面两个木棍撑着,然后一根木棍旁边画了个斧头,这就是田木匠了。 禾边抓了抓挠头,拧着眉头想了想,在田木匠旁边画了个火柴人,脑袋上画了个长头发。 禾边觉得自己画的不像,但是没关系,这事情他想起来就心里暗爽,绝对不会忘记。 接着是田二叔,田三叔家……族长家…… 还有朝廷的大事,有一个大臣的家眷被发卖在他们县里,后面这个大臣又被平反…… 禾边琢磨了下,还是粗略记了记,他怎么会有能力攀上这个机缘。 还是着重解决当下的事情。 禾边回忆前世记忆很是认真,还要怎么琢磨做记号自己才记得,神色颇为专注。 田晚星两人渐渐地逃离桌子附近,悄悄来到灶屋里,拴了门,阴暗的屋子里商量对策。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田晚星鼻尖一片恶臭,又干呕了声,气得张梅林掐他手腕皮子。 田晚星一哭,张梅林又舍不得了。 田晚星感受到母爱,终于忍不住哇哇哭起来了,说到底也就是十五岁的半大少年。 “娘,我们要怎么办,他们都只信禾边,不知道禾边给他们什么好处。要是禾边叫村子人都来欺负我们怎么办?” 田晚星捂着嘴小声哽咽道。 张梅林却不觉得村子里都会信。 村子里人会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是神算子是有仙术在身的仙师,但不会信一个自小被他们看不起的禾边有什么神通。 一个老实巴交的小乞丐一样的人,大家怎么可能接受他骑在自己身上。 田晚星想起下午的事情还有些诡异的惊恐,“万一,禾边真是能请老祖宗上身咋办。” 张梅林那时晕死过去,没经历田晚星那场面。但是她一想起那些相熟的人突然都反目听禾边的话,呵斥教训她,被人围着逼着,身后无人撑腰的场面也令她惊悚无力。 张梅林咬牙道,“没事,就算他真能请老祖宗上身,也改变不了他是哥儿的事实。” 田晚星还没懂。 张梅林道,“你去叫王三郎,去叫他找他们那群小子……” 田晚星瞳孔震惊,眼皮止不住颤。 但很快眼底一狠,是禾边先欺负他们的,是禾边这个忘恩负义的歹毒先作恶的! “可是这样,能行吗?万一他们都信禾边是有老祖宗庇佑的,敬畏的不行怎么办。” 张梅林看透一切似的,“男人,哪怕镇上庙里的送子娘娘,他们一样敢亵渎。越是好的,越是尖儿上的,他们越要争着捏在手里。” 只要他们破了禾边,那禾边身上的装神弄鬼也就破了。 “而且,你和张秀才的事情还有今天下午打我的事情,村里肯定闹得沸沸扬扬,有禾边这件事遮遮转移下注意力。” 田晚星对他娘说的话深信不疑,他娘能把他爹这样能干的男人拿捏的服服帖帖的,他娘说的肯定是对的。 可真要田晚星出门去时,田晚星自己犹豫了,张梅林也犹豫了。 田晚星是没脸没担子出门了。 张梅林是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是别让田晚星去做,怕带坏孩子。 张梅林就自己去找了王三郎。 王三郎十七岁,是村里上一届孩子王,因为太过混账,至今还没说亲。附近村子找不到好人家,王三郎的父母打算让他去县里做小工,顺便拐个外地女娘回来。这事情王三郎也同意了,村里老大的位置已经让给了通过层层考验的田贵。 王三郎被张梅林暗暗示意,倒是有些兴致。 他也听家里人说禾边有什么神通,什么能请老祖上身的仙术。要是禾边真有这样的能力,他说什么都要做了这件事。这就好比路上碰见摇钱树,没有不挖的道理。 可禾边什么样子他一清二楚,胆怯木讷瘦老鼠一般让人生厌。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得老祖宗庇佑。 怕是禾边日子太难过了,扯着幌子给自己造势。 他还幻想过自己是玉皇大帝。 王三郎嫌弃禾边丑陋下不去手,但这又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便叫田贵去做。 “怎么?你不敢?是不是你娘打你两耳光,你又窝囊劲儿上来了?”王三郎见田贵像是见鬼似的,面色忧惧。 “我就说你没爹的孩子就是没男人气概,这点胆子都没有,像你小时候娘俩们叽叽的,要不是我栽培你,给你撑腰,你现在怕是还天天被汪狗子一群人打,哪像现在还能称兄道弟给你捡菌子。” 这些话田贵自小听到大,他捏着拳头,两眼发狠,“我干。” 王三郎道,“对,怕什么,张梅林自己来找我的,这可是父母之命吧,咱们又没做坏事,明天晚上把人带我们老地方,哥们几个也看看。” 田贵点头。 田贵领了任务,一路忐忑不安,连家也不敢回去了,当晚就蹲在田家院子外面。 正好,夏天的傍晚家家户户都是在水渠洗脸洗脚的。禾边肩膀搭着灰破布,端着破了口的木盆来了院子门口的水渠边。 忽的,他感觉背后有细微窸窣声,背后是一颗种了十几年的杨梅树。不过,禾边自小只尝过望梅止渴的滋味,树上的梅子是吃不到嘴的。 田贵一出来,面前就被一把柴刀仰着要砍他。 “别,别!我是好人了!” 田贵慌张小声道。 月色大亮,田贵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十分显眼。 看来唐天骄回去有教训他,田贵很孝顺,暂时应该不会干什么幺蛾子了。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禾边低声凶道。 田贵之前都对他娘的话存疑,但这下见禾边这样子与以前判若两人。 现在禾边简直是厉鬼一样令人胆寒。凹陷的脸颊苍白如纸,空洞的眼神这会儿全是戾气,就是柴刀口尖儿的寒光都不及他眼神渗人。 田贵视线只碰到禾边眼神一下,就打了个哆嗦。 想到他娘说起禾边时面色敬畏又陌生又惊恐,田贵下意识后退几步,后背生出了刺寒。 “我,我是来报信的。” “张梅林找王三郎,叫王三郎捉住你,然后,然后……” 田贵没说王三郎叫他做的事情,事情也说的含糊,但是禾边却懂了。 王三郎,一个死于花柳病的臭虫。 不用他动手,进了城,吃喝嫖赌占了全,最后还连累家里卖田卖地,也没救回他家这个引以为傲的能干小子。 “我知道了。”禾边道。 田贵本想说有需要他可以帮忙,可见禾边这样镇定自若的模样,也觉得禾边格外神秘莫测,也不敢多和他待着,大夏晚搓着手臂回去了。 走了一下,田贵又跑回来,望着禾边小小瘦瘦的身影,只觉得像是个尸骨坟包一样,双手作揖抖着牙关道,“我之前混账,你要算账就算我头上,不要欺负我娘。” 禾边没做声,田贵定了定,不敢再说又屁股生烟的跑了。 禾边看了眼田贵,要是他有娘…… 禾边立马摇头,他都被卖了被丢了,他还想这些做什么。 这晚上,禾边没有睡着。 反复想着前世的记忆,又盘算今后。 要让村里人都信任他,这个他有把握,但是张梅林一家子肯定不会罢休。 等田木匠回来,他手里的刀就吓唬不住人了。怕是他还没开口蛊惑人,田木匠一个斧头就能把他劈成两扇。 到时候真动手,他就是一戳就破的纸老鼠。 而王三郎这种油盐不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禾边也要做好最坏的冲突打算。可算下来,他这边,却少一个身强体壮的帮手。 想着想着,夜晚里鸡叫了几声,窗外开始泛白了,禾边内心不由得急躁惶惶起来。 要怎么找一个听话的帮手? 实在不行,他干脆深夜一把火烧了这田家,跑得远远的。 可不说他没户籍连镇上都跑不出去,村里外地人少,谁村子来一个陌生面孔,周遭村子都知道。 且说,他不甘心这辈子还这样落荒而逃。 田家人留给他的伤痛阴影,岂是逃开就能好的? 只有他亲自看到他们的下场,他才能舒心的活着。 想着想着,忽的,他脑子里浮现一座茅草屋。 茅草屋原本是村里一户人家用来堆积草垛的,后来这户人家搬走了,这茅草屋也就空下来了,前不久刚被一个傻子占用住着。 这傻子还不是本村人,占了村里的地,还是一个明晃晃的安全隐患被村里人驱赶多次,但都没用。 这傻子你不凶他打他,他就老实待在茅草屋里不会招惹人。 你一凶他,一站起来十分高大,挥舞着双手像是能把人拦腰对折了,还喜欢蹦蹦跳跳地吱哇打人,样子十分疯狂凶狠。 吓得村子大人拉着孩子离得远远的。 前世,禾边也怕这个傻子,每次下山从茅草屋边走都提心吊胆的,深怕那黑黢黢潮湿的门口突然蹿出个猛兽打人。 但谁知道,这样令人畏惧避之不及的凶兽傻子,给他收尸立了坟冢,还在他坟前摆了刺泡等野果子。 而他,以前也不过是顺手给傻子一些果腹的野果。 禾边内心翻涌着前世过往,天光也大亮起来。 禾边伸开五指抓了一束光,琥珀色的瞳孔有一丝豪赌的果决,这辈子总不至于识人不清了。 他决定去找傻子。 是报恩也是找帮手。《 》 6、第 6 章 天刚亮,禾边就出门去茅草屋,这样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人。 他以前出门早是为了生计。 现在出门早也是为了生计。 反正就是拼了一口气活。谁怕谁。大不了,他把田家村的丑事脏事全抖出去,再一把火烧了,让这个村子成为十里八村的笑话。 禾边如此想着,心底刚升起的那点害怕忐忑被仇恨压了下去。 戾气上涌,他又觉得胸口闷,呼吸像刀片刮心口,难受得很。 于是不想这些,只想等会儿怎么说服那傻子,给他帮忙。 他也不知道那傻子能不能听懂人话,受不受控制。 还得想好怎么说,不刺激傻子打自己。 要是被傻子一巴掌拍死,他这辈子可又成一个笑话了。 禾边一路在打腹稿,没一会儿就来到茅草屋黑黢黢的门口,嘴角微动犹豫片刻,不知道怎么喊人。 总不能喊傻子吧。虽然他在心里喊。 喂喂喂的,好像也不礼貌。 于是他推开草帘子半掩的门。 死寂中,数只苍蝇嗡嗡做乱,急切又跌跌撞撞往他耳眼口鼻里钻。随之而来,是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他几欲作呕。 禾边慌忙撤出脑袋,朝门口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又才把脑袋探进腌臜屋里。 阴暗半开的逼仄草屋里,不仅潮湿闷热发霉,还有一股汗臭和尿骚味。 真臭啊,难怪苍蝇都想逃。 禾边来不及嘀咕就看到,阴暗的墙角蜷缩的一大堆身影。 披头散发,满脑袋混着泥灰和草屑,脸也看不清,满是胡子拉碴的。 破布烂衣,遮不住骨瘦的肩膀膝盖,苍蝇在上面做窝。 好似遗弃在角落的尸体。 禾边吓得一跳,脚尖下意识朝外。但很快朝前走几步,小心蹲下。逆光不清里,他轻轻剥开覆面的脏发,手指探向了口鼻间。 怎么会…… 禾边悬而未决的心跳跟着他一屁股重重坠地。 怎么会死了?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前世这个恩人后面还出村子了,他只能在村口望着远去越来越模糊的人影。 怎么现在就死了? 禾边虽然怨恨养母一家,但自从重生后,心里也惦记着恩人。就好像抓住最后一丝善意光明,抓住自己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连接。 现在,在这个臭烘烘阴湿的茅草屋里,一点希冀期待又破没了。 是了,他自小期待的都只会一次次落空,好像一次次被命运抛弃。 可这次,反正烂命一条,他就不认命了。 禾边抬手擦了擦眼角,压下绝望、孤寂、自我厌弃的杂念,深吸一口气,要给恩人收尸,这也算报恩了。 尸体已经微僵,破布碎片裹着腌臜难闻的泥水,露出的膝盖骨消瘦突兀得像锄头尖儿,小腿瘦成了皮包骨。 前世恩人给他缝合换了干净衣裳,于是禾边跑回家,偷偷翻出养父的衣裳,又找了木盆和巾布端进茅草屋。 准备好东西后,禾边跪下来给恩人擦脸。湿润的巾帕从粗糙的脸上带出一层厚厚的污垢时,那双紧闭耷拉着的眼皮下,眼珠子动了动。 禾边只以为眼花,但很快那睫毛也颤了。 禾边惊怔呆滞。 石雕一般屏住了呼吸。 清亮的眼瞳逐渐睁大,眼底紧紧映着那缓缓睁开的双眼。 那双眼睛,眼皮似刀锋,眼瞳黝黑像墨汁,眼神冷漠冰冷刺骨,那审视危险令他后背发凉,仅仅四目一对,禾边吓得手脚冰凉,直立跪地的腰都瘫软坐屁股上了。 很快,那双眼里充满了茫然。 死寂中,男人肚子传来的一声“咕——”救了禾边。 脑子一片空白的禾边脱口而出道,“你是诈尸,还是重生了?” 男人眼珠子微转看向面前这个小孩子,身高不过一米五六,体重约莫六七十斤,黑黑的,脸颊消瘦得过分,显得眼睛大,看人不敢正视,视线闪躲显得呆呆的好欺负。 好像一只流浪漂泊的暹罗猫。 “我叫昼起,应该是穿越了。” 禾边呆呆的盯着,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男人嗓子粗粝低沉,干哑得像是含着沙子张合。 可那双眼睛禾边说不上来,比天上的老鹰还敏锐凶厉,比冬天的冰钩子还冷淡。明明一个临死破烂傻子,却好像俯瞰这个天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禾边被盯着不自觉心跳如鼓,压下逃窜的冲动,他道,“那你还记得你家在哪,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星际末世的超型战斗机器人,意外觉醒精神力生出人的意识,不甘成为人类权力的刽子手,屠杀了一圈皇室贵族后,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第一次开口说话,有些滞涩,倒是像念说明书一般。 绷着头皮听得十分认真的禾边:……叽里咕噜在说什么? 这是一个很奇怪、有癔症的傻子。 但好在能勉强交流,听得懂人话。 禾边又上下打量傻子,瞧他虽然高大,就坐墙角都像是一座山,但实在是破烂瘦得很,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打人。 但是……禾边也没其他帮手了,有也比没有的好。 禾边没了害怕,和傻子打交道语气很随意,带着刻意练习的指使意味,“那你现在没地方去,你可以帮我做事,我给你提供吃的和住的。” 他以前总是讨好卑微,被辜负怕了,人总是欺软怕硬的。即使面对他想接近信任的傻子,他现在也不能放松警惕。 不过在昼起看来,就是小孩装大人模样,配着小孩一身破烂,只多几分滑稽和可怜。 昼起这副躯体破败孱弱,虽然精神力不足星际两成,还是未觉醒状态,但是在这个古原始社会足够了。 而这个世上空气里没有能量波动,想要激活精神力,只能靠大量食物补充了。 禾边见昼起思索,还仰着头道,“也不要你做事情,就是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你帮忙撑场子。你不是说你是什么很厉害的,都能杀皇室贵族的,对付一个老百姓,你还怕什么。” 昼起瞧他紧扣的手心,“好。”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很聪明的,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吧。” 男人没理他。 强撑镇定的禾边没得到回应,下意识有些手足无措。 他仰着下巴望着高高的男人穿到一半的衣裳,脑袋千头万绪懵懵的,自觉自己和这角落里无人在意的灰尘一样,便出门在门口蹲着了。 昼起一边穿衣裳一边整理原身的记忆,便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工蜂家庭,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打打杀杀的,他厌倦了,老天让他觉醒意识,让他以冷冰冰的武器看遍人类肮脏、卑劣、自私又愚蠢的本质,明知他厌恶人类,却还穿成了人。 可成为人了要做什么? 新生的昼起也片刻茫然。 昼起刚整理好思绪,就听见门口有细微的啜泣声。 昼起不由地顺着门口向外望去,这会儿夕阳余晖漫天,远山起伏着柔和翠绿的轮廓,近边田野稻穗叶尖都染着柔和的光晕,一片朦胧不清里,槐树上知鸟叫着不停,初夏的农村傍晚显得世外桃源般宁静悠扬。 当人的感知力和机器不一样。 门口这一团小黑影杵着不动,瞧着好像游离在外漂泊无依的游魂。眼神空洞洞的又可怜巴巴的,好像脚下一草一木,和煦的凉风,绚丽的晚霞都远远地抛弃了他。 这小孩子……原身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的信息,只偶尔有一两个画面,没看见人脸,只看到他压弯背上高高的柴火和装满猪草的背篓。 昼起道,“你说到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 这个小可怜就当他的引路人。 正埋头假哭的禾边一顿,余光偷偷扫了眼前长长的人影,原来这人吃软不吃硬。 禾边抱膝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疼得哗啦啦的流,他结结巴巴很是生疏道,“我自小无父无母,长大后又被欺负,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有人愿意帮我。谢谢你……哥哥,你简直就是我做梦都想要的那种大哥哥,会保护我的大哥哥。” 昼起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 禾边脸不受控制臊了起来,目光闪烁,“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喊你哥哥的,只是我不认字,不知道你名字是哪两个字,怕喊错了。” 这小孩子一看平时就不擅长撒娇拍马屁。 他可从来没见过人类撒娇的时候,泪眼里满是仇恨戾气和算计的。 不过,能给一个尸体擦拭收拾的,倒是难得。 昼起道,“带路。” 禾边立马一喜,这傻子果然吃这一套。 禾边自觉摸透了傻子,直勾勾地打量男人,越看越满意。 甚至在对方看来时,他竟然也没觉得尴尬和害怕。 还跟打了胜仗似的,前所有未的轻松。 和傻子在一起,他不用想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对方才满意觉得他很不错;也不用竭力想怎么表现出自己有用能干,得到对方一声夸赞。 和他在一起,他可以舒展在家局促无处安放的手脚和情绪。 和他在一起,他仅仅就是他而已。 在这一瞬间,禾边明白了,别人为什么说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不是吗,他的可恨之处就是永远小心翼翼讨好别人。自己都不在乎自己,还妄求这世上还有人真心爱护他。 他把美好的希冀,想得到的温暖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像个小乞丐到处乞讨……可他又有什么错呢,没人天生就会的,没人天生就聪明,他只不过是,做错了一次,蠢了一次。 这次,他不会错了。 禾边也想清楚了带傻子回去的后果。几乎孤注一掷,要和田家要和整个村子的流言蜚语对抗了。 流言是非吃人,可他不在乎了。 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倦鸟归巢收工回家的傍晚。 扛着锄头回家的村民一个个像是看见鬼似的,禾边对他们乖巧笑着打招呼,村民潦草敷衍点头,眼睛都直盯盯地望着高大的男人。 以前傻子总是弯腰驼背,瞧着和村里人差不多高。这下挺直肩膀,怎么像个巨人一样,他们可从没见过这么高的,都得撑着脑袋望着傻子了。 瞧禾边走在傻子前头,像个小娃娃似的。 可禾边不是小娃娃了,十六岁要订亲的大人了。 等禾边带着男人进了田家,原本疲惫不堪的村民,顿时肩不痛了腰不酸了,面容顿时容光焕发起来。 三三两两撑着锄头,脑袋聚在一起说的活灵活现,眉飞色舞。 “哎哟,那不是好几天没出现的傻子吗?我还以为他死了,吓得我这几天都不敢从茅草屋经过。” “禾边怎么敢带傻子回去啊,这么个晦气的东西,他爹不得打死他。” “禾边心善老好人了,怕是这回可怜傻子,才把人接回家吧。” 田老祖道,“这禾边真是个傻的拎不清啊,都订亲了还把傻子接回家去,咱们是知道他心好做善事,张秀才家知道了这亲事八成要黄了。” “啥?这亲事还订了?没黄吗?” 田老祖道,“我猜测的,禾边同不同意不重要,张梅林肯定是舍不得这门亲事的。” “那田家就热闹了,田老大是个脾气暴躁的,等他知道了,说不定要拿刀把傻子撵出来。” 禾边知道他背后有千言万语,但那又怎样。夕阳西下,他走在长长的身影里,橘红染了他的眼瞳,义无反顾带着人进院子。 昼起听着这些看似小声的议论,又看着前面不到肩膀的小少年,不禁让人想到疾风暴雨里也要破土而出的小嫩芽。 仇恨往往会毁灭一个人。 但是在他身上,昼起只察觉到仇恨像是冬日燎原的火,烧掉腐朽沉疴一般的胆怯迷茫,所以他眼睛亮晶晶的有火,又有希望。 一进院子,已经闻嗅到暴风雨的前奏,那是里面传来细微的哭泣声。 张梅林压低声音道,“等下禾边回来,你收着脾气,给他道歉赔礼,不要在你爹回来之前再对着干了。” 田晚星心里不爽,却又怕禾边。尤其村里人都还觉得禾边是好人,现在还传出来他得田家祖宗庇佑,有能请祖宗上身的本事。 可心里不爽又得找个出口,田晚星便噘嘴愤愤道,“都是娘你们自小偏心,现在还居然把秀才订亲给他不给我!到底谁才是亲生的。我才一时糊涂从了秀才,导致禾边现在气疯了。” “傻孩子,你犯什么蠢,整个家都是你的,我们又没老糊涂,我平日都是哄着禾边给咱家干活。就是隔壁村黄地主家的长工一天两顿,早上还得五个大馒头,晚上还得两碗白米饭,每月还有工钱,趁没人看管还会偷懒耍滑头,不是自家人哪会卖命干活。” “你看看咱家,平时禾边吃两个馒头一碗粥就从清早干到晚上,傍晚也就稀粥酸菜,事事不用我们催,他每天早上出门都会先自己打算好,请示我之后才做。 你想想这对比一年花钱请长工,禾边这个家生奴,是不是省心又省事。” “我以前也不懂这些,都是你爹点拨的好,他在外面吃得开,脑袋灵光,这么些年下来还真像他说的那样。” 田晚星一想,顿时豁然开朗。尤其是瞧着他手心细皮嫩肉的,而禾边那手掌糙得能割草,他们俩每次去镇上,旁人还真以为他身边带着的是家仆。 “那娘怎么以前不说。”田晚星温温吞吞地埋怨道,显然气消了。 张氏道,“早说,早说你就能和娘一样哄着禾边了?你那性子怕不是不仅不哄,还不等人激你,你就对禾边耀武扬威味,说全家都只是哄着他干活的。” 田晚星瘪嘴又不好意思摸了把脸上的泪痕,挽着张氏的胳膊亲亲热热的撒娇又幽怨道,“娘最好了,对不起娘,昨天我不是故意打你的,都是禾边那个贱人使坏。” 张氏一笑扯到了腮帮子红肿的地方,痛得眉眼打结,她道,“有什么能瞒过你娘的,你这小霸王,自己好了才哄我高兴。说到底你再怎么性子厉害,也是我的宝。” 门口的禾边听着这母子俩掏心窝子的话,听着那溺爱那撒娇,手掌紧紧捏成了拳头。 这就是家人吗?即使相互扇耳光了,相互拿话刀子戳肺管子了,还能和好如初甚至更甚从前。 他低声喃喃,“我以为他们会反目成仇,最起码冷战几日。” 他以为他赢了,其实不过是个笑话。 他甚至这一刻羡慕田晚星,也羡慕他们的母子情。 昼起听了个来龙去脉,对禾边身世也了解了。 难怪禾边要喊他哥哥,只怕是想要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家人。 禾边之前喊他哥哥时,他没出声反对,这在人类这里便是默许。 既然承认了那便要做到。 昼起道,“是他们两个欺负你?” 昼起本就是机器人,声线冷沉没波动,也没什么表情,落在禾边耳里却透着一股杀意。 果真就听昼起道,“那都杀了。” 禾边两眼震惊。《 》 7、第 7 章 杀了他们? 他想过报仇,想过他们被村里人排挤打压,田木匠也丢了手艺日子穷苦吃不饱饭,想过他们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叫悔不迭。 但是唯独没想过要人命。 这时,屋子里母子俩的声音又响起了。 “娘,王三郎要是真得逞这个事情,会不会变本加厉把他胆子喂肥了……”田晚星心里不安的很。 王三郎自小偷鸡摸狗,长大开始混账调戏偷窥人。本就是村里哥儿女娘害怕的对象,深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被缠上了,一辈子就毁了。 得知他即将要出远门,村里的哥儿女娘都松了口气。 “怕什么,一个姓王的,还敢在姓田的面前威风不成,咱们田家村可不是吃素的,要不是你们田家祖上收留了逃荒来的王家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死绝了。” 张梅林说完,又骂了几句当时做主收留王姓的田家先祖。他们是当好人得名声了,毒瘤是留给后世子孙了。 张梅林又道,“那姓王的也是讨不到夫郎老婆,连禾边这样磕碜瘦吧的哥儿都能要。你不是想禾边亲事黄了,这下你可是满意了。” 田晚星心里快意但又惶惶不安,但瞧他娘那要报仇的势在必行,田晚星心里又什么都不怕了。有爹娘在,他们会为他做好所有事情,他还怕什么。 门外昼起看向禾边,禾边捏紧了拳头,牙齿细微打颤,昼起淡声轻问,“杀还是不杀。” 禾边摇头。 “还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禾边摇头。 “我要是像他们这样做,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他要报仇,也要干干净净的活着。 昼起沉默一瞬。星际末世,它是权杖所指的开路杀器,是王位宝座的基石。 它经历过很多主人,世人惧怕它,势必要销毁它,人人要推翻暴虐惨无人道的霸权。 但一代代权力更迭,它也换了一代代主人,见证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人性宿命。 没人能拒绝至高无上无可撼动的力量和地位。 小孩子现在拒绝,是还不知道它的实力。 或者说,应该是还没尝过权力的滋味。 禾边不知道昼起想什么,毕竟蓬头垢面看不清楚,那眼睛像冰潭一样也没什么看头,主要是禾边没事不会一直仰着头看人,而昼起也不会垂眼让禾边看。 禾边进了院子,灶屋子里的低声议论霎时静止。 颇有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这让原本还有些胆怯的禾边,瞬间大摇大摆走起来。 对,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气势上不能输。 灶屋紧闭着,不用猜就是门后肯定上门栓了,禾边道,“开门!” 屋里不做声。 禾边学王三郎恶霸做派,抬腿就想狠狠踢开门,但一猛抬腿往前踢,小短腿勾不到门,重心前倾,另一只脚重心不稳,眼见要脸磕门上,禾边身子一歪,歪歪扭扭朝昼起偏了过去。 昼起斜后退了一步。 禾边摔倒在地上,恶狠狠瞪了昼起一眼。 禾边压下想骂的冲动,还得轻手轻脚爬起来不让屋里知道他现在多没气势。禾边心里气,昼起道,“你没说。” 禾边磨牙,但记起这个傻子吃软不吃硬,脸上只挂着可怜巴巴的委屈,指着昼起的大长腿,又指着门小声,“哥哥,这个门欺负我,你帮我踢开,你能踢开的吧。” 昼起垂眸看了他一眼。 而后抬腿,一脚,砰的一声,原本紧实的大门穿肠破肚般豁然倒下。 躲在灶后的母子吓得抱紧,面色惶恐的看着破门而入的男人。居然要弯着头进门,一个身影就把天光遮了大半,这,这是谁啊,直到男人腰间后探出禾边要武扬威的可恶嘴脸。 禾边笑嘻嘻道,“娘,小弟,是我呀。” “我哥哥厉害吗?” 屋子里的二人只觉得禾边越发陌生,简直像是厉鬼上身,魔童转世。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一个可怕的疯子! “田晚星去给我杀一只鸡,娘去把我屋子旁边的杂物间收拾出来,铺干净的稻草,盖前几天才晒过的新褥子,找两套爹干净的衣衫换洗。” 禾边面色绷得紧,因为不习惯吩咐人做事,语调僵硬而飞快,反倒显得颐指气使。 “做梦,你算什么狗东西,竟然敢指挥我做事,还要吃我家的鸡!你昨天吃鸡喝汤,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现在还想带个傻子进门住,这是我家不是你家!”田晚星捏手怒道。 禾边等他吼完,才平静道,“你怎么比狗还能叫唤。真的好吵。” “哥哥,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他对你不尊敬还骂你傻子,哥哥你去打他两巴掌。” 田晚星吓得往他娘背后躲,那男人一脚就拆了门,那门可是上个月才换的结实栗树,就是他爹那两百斤的重量挂门上都不得坏的。就是山上野猪跑下来,四五百斤的撞击力道也没能把门砸坏。 这傻子一巴掌下来,他肯定没命了。 禾边见田晚星躲,叹了口气道,“爹娘会惯着你,我当然也会心疼你呀。”田晚星心里一松,就听禾边道,“是他打你,还是你自己扇?” 禾边想到前世受的折磨死,几十年身为阿飘的戾气涌上心头。 田晚星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走出来,低着头,抬手扇自己两巴掌。脸颊肉颤抖,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疼是其次,更加是心里屈辱和害怕。 张梅林看着儿子受辱,又不敢出头,只凶瞪禾边。大有要不是有个傻子在,张梅林就要拿刀和他拼了。 换做往常禾边早就胆怯投降不敢对视,但是他身边有人了,更何况昼起的力气给了他莫大的底气,前所未有的安心。 禾边道,“娘,哥哥住我们家,这是在做善事,读书科举都要花钱扬名,张秀才家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对他家名声有利。” “当然你们要是不认可,我会闹到你们接受为止,是一把火烧了这个屋子,还是叫哥哥打你们打到心服口服,还是给旁人说你们心狠不肯做善事,总之,看你们怎么选。” 这还是那个老实巴结整天低头弯腰的禾边吗? 张梅林的脖子青经暴跳,从来没人敢这样威胁他,这个白眼狼的狗东西! 可看着田晚星红肿的脸,她只得悻悻闭嘴。 “还不快去做。”禾边命令道。这回很自然顺口了。 田晚星也不是什么都不干的娇气少爷,他刺绣女红好,烧得一手好厨艺,还跟着私塾学了两年识字算术。凡是当家主母会的,张梅林都要求田晚星精通。 甚至,田晚星的脾气也是张梅林一点点惯出来的,因为田老大说今后当家做主,脾气软和不强势,那怎么管家? 田晚星母子怕得很,手脚也很麻溜,没一会儿就整出了一桌子菜。 禾边看着桌子上一大盘土豆红烧鸡肉,土豆片薄厚均匀,吸满了油脂瞧着十分香醇软糯;鸡肉块裹着金灿灿的油脂,放了红辣椒白葱头调味,瞧着就香喷喷的流口水。 田晚星要是改了他脾气,还真能当得起张梅林嘴上的骄傲和夸赞。 往日,桌上的荤菜,张梅林不喊禾边吃,禾边是不会动筷子的。 再就是即使喊他吃了,他也不会吃。 谁顶着田晚星嫌弃的白眼,想必即使再美味也难以下咽。 吃那一口荤腥,是拿自尊和脸皮换的。 田晚星也一如往常似的,端起那盘鸡肉往他们一家三口的桌角放去,不过他刚端起就被禾边抢住了。 田晚星气瞪眼,又瞧着一旁的昼起不敢发作,禾边抢回来放昼起面前,“哥哥你多吃点。” 禾边又怕这个鸡被下毒了。 傻子身强体壮,肯定比他能扛。 他昨天拉肚子,现在身体还不舒服。 昼起以前是个机器人喂晶石能源就行,没有饿过肚子。前身是饿死的,昼起第一次做人就被饥饿折磨的不行,埋头专注吃饭。 一开始拿筷子都别扭,夹菜也滑筷子,禾边只当他饿得惨了,昼起学习能力很快,第二下就看不出差别了。昼起一直跟着权贵,用餐仪态自然也耳濡目染,姿势雅正,以赏心悦目的坐姿对一桌子菜风卷云残。 禾边正惊讶这个一身狼狈破烂傻子的吃相怎么这么好看,等回神时,五六盘菜,都光盘了。 禾边以为自己见鬼了。 他不可置信眨眼,只见张梅林母子也呆若木鸡,像是幻视一般。 昼起身上三道视线太惊愕,昼起扭头看向禾边,只见禾边嘴角还挂着不自知的口水,一脸馋相又夹着震惊和隐隐待发的怒意。昼起第一次有了心虚的感觉。 这小孩子瞪眼起来,跟猫眼儿毫无差别,瞧着确实让人亏欠了他。 昼起道,“不要紧,院子里还有好多只鸡鸭。” “再去杀五只鸡来。”昼起对田晚星两人。 五只! 五只啊! 那是你的鸡吗,你就杀! 张梅林两人惊怔地看向昼起,可不待昼起扫过来,两人立马起身麻溜出院子了。 禾边也反应过来,五只啊,心疼,他也不知道心疼什么,就是非常舍不得。 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对昼起道,“没关系的,哥哥,我吃不了这么多,不过哥哥能吃完就行。” “我能吃完。才三分饱。” “……没关系,哥哥力气大,自然吃得多。” 昼起见他肉疼,没打算解释。 刚刚一脚踹门用了一点微薄的精神力,现在精神力还没完全觉醒,任何一点消耗都要巨大的食物补充,所以吃得很多。 见禾边也真心实意压着饿肚子和馋嘴让他先吃,昼起想着做人要将心比心,倒是对禾边神色缓和不少。 禾边颇有紧张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小孩子还真当他是亲哥哥一样紧张了。 昼起摇头。 禾边想亏了,没毒,但是他一口都没吃到。 院子里捉鸡捉鸭动静大,咯咯嘎嘎的叫,人也指桑骂槐的闹,路过的村民见田家这么热闹,心想出了两件天大的丑事还能吃鸡吃鸭,果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但老妇人面上没显,只好奇问道,“又杀鸡又杀鸭子的,你家田木匠要回来了?” 张梅林一脸愁苦,“那死鬼还不回来,周婆婆,我们娘俩命苦啊。” 她不敢明目张胆说,说着的时候还不自觉看向灶屋里动静,惧意快刻在骨子里了。 那周婆婆忍不住了,也不知道张梅林这么不要脸,她道,“你们还命苦,那这世上没命好的了哦。哟,还杀五只。”要是她肯定呕得吐血,饭都吃不下了。 有这样的娘,那田晚星歪成这样也不出奇了。 那禾边还真是难得,居然没长歪。 只是现在看,哪像张梅林说的待如亲生的,被欺负的厉害。 “你们都被他骗了,他不仅打我娘,还打我巴掌,简直比毒蛇还恶毒,亏我家白白养了他这么些年。” 田晚星指着脸上鲜红的巴掌印,愤慨着。他见着村里人就感觉逃离了魔窟似的,大声愤怒要揭发禾边的嘴脸。 周婆婆本来就没看田晚星,这下看来神色很是呵斥,“村里都知道是你打你娘巴掌,你这巴掌是你娘教训回来的吧,现在还推到禾边身上,禾边那小子什么性子,我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还看不清么。” “他自小就心善,小时候你们一群孩子看着我摔水田里,就他跑过来拉扯我一把。现在村子里谁都不管那傻子,见人要饿死了只是害怕,他倒是好,居然大着胆子都要把人捡回来,我看着也是积德行善,你们就不要打骂他了。” 田晚星没想到反被长辈训斥,他急急看向他娘,这巴掌才不是他娘打的。 “娘,你快说啊!” 张梅林刚准备开口,余光就瞧灶屋门口阴暗的屋檐下,禾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这边,身后还有猛兽一般高大的傻子。 张梅林吓得一哆嗦,心底害怕又胆怯,露出的神色在周婆婆看来就是家丑难堪,又恼又急的,不让田晚星提着茬儿。 周婆婆自觉看得门清,摇头道,“你们啊,人在做天在看,不要把事情做太绝了。要不是禾边哥儿白天碰见我把事情都说了一遍,我怕还真信了晚星哥儿的鬼话。” “娘,你说啊,我是被冤枉的。” 田晚星急道。 张梅林怒道,“够了!” 禾边走出来一瞬,两个拉扯的母子霎时安静,禾边对周婆婆笑道,“今天杀鸡,婆婆来我家吃饭吧。” 田晚星和张梅林好像看到了救星,家里有人,禾边就不敢乱来!他们就能上桌吃饭了! 周婆婆瞧着禾边消瘦的脸颊,哪有这个年纪的水灵,摇头叹气道,“你也是受苦了。我怕吃顿饭,你娘背后不打你一顿。” 村里谁不知道张梅林是出了名的吝啬。 过年拜年的瓜子都是去年放霉的,招待亲族上门拜年,必定是要放到初四后的,给人一点残羹冷炙汤汤水水就过了。 张梅林硬要拉着周婆婆留饭,周婆婆道,“晚了,现在村子里都知道田晚星多孝顺!你拉我吃饭也没用。你家的饭我也吃不起。” 张梅林有苦难言,只劝说周婆婆进屋吃饭,吓得周婆婆觉得反常,一把老骨头就灰溜溜跑了。 周婆婆回到家里,又对邻里道,“我看禾边那事情八成是真的,张梅林现在怕禾边像是怕什么似的,估计禾边真能请祖宗上身惩罚她。” 旁人道,“咦,你还和张梅林说什么话,不嫌晦气啊。我现在看她一家子都作风不正,只怕那田木匠没少在外面乱搞。”《 》 8、第 8 章 五只鸡处理起来很费时。 光烧开水、烫鸡毛拔鸡毛,开肠破肚,最后炖煮或者红烧下来,得一个半时辰了。 此时天已经黑透,星河遍布,月亮挂天上明晃晃的,村子里人纳凉都快睡了。 初夏晚风吹着十分惬意,忽的,一阵香浓的鸡肉荤腥在村里弥漫,村子里人都说张梅林家又吃荤腥了,真是日子好过得很。 提起她家,又不免说到最近闹出的丑事。说张梅林还有没有心,要是她们养出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哪还有心情吃肉,怕是得赶紧找根绳子吊了。 田三娘怀着身孕,闻着荤腥就来了食欲,但是不敢给婆母说。她婆母正对着张梅林家的方向嘀嘀咕咕隔空做法似的,数落张梅林。 说张梅林就是个败家娘们儿,男人辛苦在外赚钱养家,她在家连儿子都教不好,还说田木匠娶张梅林娶亏了。 说要是自己媳妇儿要这样,早就休了。 还鼓着眼睛告诫田三娘可不能学张梅林。 张梅林怕看婆母浑浊又凶光尖锐的眼球,只低头连连点头。 她婆母还说要是田木匠的父母还在,那张梅林也不至于学坏没人教,又说这个家,还得有个老人撑着,老话说家有一宝,如有一老…… 田三娘最小的姑娘,三丫才五岁,闻着鸡肉香自然要吵着哭着要吃的。 婆母便吼了几句,又说孩子听不懂人话,她便拿手里切猪草的菜刀扬了扬,孩子吓得立马闭嘴躲在桌底下了。 孩子是停歇了,但她婆母还在骂张梅林,说天天吃鸡肉,是不是赶着投胎没命吃了。 张梅林哪有肉吃,只看着桌上的二人,忍着肚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肚子又饿又累,忍不住吞了好几下口水。 瞧着禾边吃的满嘴满脸都是油水,眼睛都吃得发亮,张梅林紧着的手只差掐出血。 整整五只鸡,两人全都吃完了。 也不怕被撑死! 禾边让傻子吃了四只,都不肯给他们吃一口,对一个傻子都这样好,果真是天生坏种。 在田晚星肚子长声咕咕叫时,禾边摸着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禾边没管他们,带着昼起去看他住的屋子。 张梅林收拾的还算干净,杂物间堆成山的柴火,本身也是禾边劈的码得整齐的,只进门有一张小竹床,有叠整齐的新褥子,两套皱巴巴的衣裳。 这杂物间背后就是猪圈和旱厕,入夏后气温高,味道有些难闻。 禾边头一次升起了挑三拣四的不满。 “你们怎么能给哥哥穿这个!” 那两套衣裳灰粗麻,田老大穿十几年了。经纬线条洗得乱又潮,原本是长袖长裤,后面田老大嫌弃穿旧不挺拔了,张梅林就把这衣裳剪短,禾边衣裳上的灰补丁全来自这两件。 禾边当即就把衣裳砸张梅林脸上,要他拿上个月才买的青布和靛蓝布裁缝的新衣。 母子俩听着要求,那眼神气得要把这昏暗阴沉的屋子给点燃了。 那新布可是田老大专门在县城买的,镇子上还扯不到这么好的布,拢共花了五百三十文,村子里谁家有这么风光的好料子?这是田老大最喜欢的衣裳,张梅林还在外头炫耀了好久。 但他们也只能忍着狂怒。 禾边心情大好,“娘、弟弟,你们怎么一个个脸都红了,可别憋坏了身子。” 禾边又对昼起道,“哥哥,要不,你去住田老大他们的屋子?” 这下张梅林两人紧得眼皮直跳。 昼起他前世在尸山血海里杀了几天几夜也不觉得臭,但现在他是人了,人应该爱干净。 昼起,“不用,你住哪里。” 禾边有些窘迫脸臊,他的屋子太乱了,等昼起站在门口时也沉默了一下。 没有门,整个青砖大瓦的屋院里,就这间屋子没锁,就连他那件柴房都有门栓锁着。 昏暗的光落在地上,到处都是反光的坑坑洼洼,那是积水。一进门就是各种锄头背篓农具,还有犁地的犁头,喂家禽的粗糠麦麸,草席里裹着需要晾晒的青菜叶子,地势不平,后高前低,一墙之隔是水沟,水常年渗透进来,在门口形成大大小小的泥泞小坑。 气味驳杂经过潮湿发霉发酵,阴暗气味简直无孔不入,就连黄土墙脚下都长了蘑菇。 一张简易木板拼凑出的木板床,上面的褥子虽然叠得整齐,但瞧着也灰扑扑的受潮,一股子穷酸汗臭味。 “我,我洗得很干净的,但是……” 禾边就像是外人造访他的老鼠窝,忍不住四处逃窜又仓惶不安得抱着无助的小手掌,期待别人的不嫌弃。 这一刻,禾边好像没了戾气加持,又变得怯弱笨拙了。他甚至忘记了昼起只是个傻子,只紧着头皮,只知道有双眼睛在审视,会给他一个评判。 昼起道,“你住我那间屋子,我住这。” 禾边一愣。 心里有些微妙的暖流,但这很快就被禾边另一个飞快冒起的念头遮盖。 禾边仰头微笑道,“当然要给哥哥最好的,只要哥哥不嫌弃我,吃的,穿的,用的,我都想给哥哥最好!” “哥哥,你没有家人要,我也没有家人要,我们就是最亲的人了。你要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昼起垂眸看着他那双稚嫩眼,为了显得无辜努力睁得浑圆,藏着小心思倒是比刚刚木讷呆滞的模样灵动多了。 各自回房,睡觉。 这是禾边重生后的第二晚。 是昼起穿越异世成为人的第一晚。 禾边前一晚几乎一夜没睡,今晚吃饱喝足又有了个听话的帮手,很快闻着潮湿的霉味儿睡意昏沉。 只是一晚都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一会儿梦见小时候田晚星把鸡仔撵着玩,撵到粪坑里。张梅林要他下粪坑捞鸡,还拿着竹条打了他一顿,说他没看好弟弟和鸡仔。 一会儿又梦见他干活没干好,田木匠拿着斧头把他劈成了两扇,两扇还得干两份活…… 一会儿又梦见肚子剧痛无比,张梅林给他下毒药死了,七窍流血,最后也抛尸荒野,被鸟兽蛇虫吃肉啃骨。 一会儿又觉得有人在摸他肚子要掀开他衣裳,一抬头居然是王三郎那张恐怖狰狞的脸。 禾边猛地惊魂吓醒。 而床边还真坐了一个人影,那手还在他肚子上摸! 吓得禾边差点咬到舌头,只觉得腹部绞痛又不能动弹,一定是梦一定是梦,禾边刚准备咬舌醒来,昼起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阻止了咬合。看着禾边惊魂不定的圆眼,和白日嚣张浑身是刺的模样不同,只满是惊慌和脆弱。 “是我。” “你做恶梦一直鬼吼鬼叫,吵得我睡不着。” “肚子还痛?” 昼起收回手问道,禾边这才双手胡乱摸了下肚子,只一点余痛残留,更多是一阵温暖的暖流。原来他梦里肚子痛不是幻觉,禾边恨恨道,“张梅林又下毒了!” “没毒,是你长期营养不良一下猛吃荤腥,肚子不适应。” 禾边道,“你知道?你知道不告诉我。” 昼起道,“告诉你,你也忍不住。就是有毒你都要咬几口。” 五只鸡补充出的一点精神力,果然在禾边身上用光了。 昼起起身要走,衣角被拉扯住,他扭头,禾边目光在黑暗里闪躲,两人都没动,禾边最终还是松开了昼起的衣角。 刚刚昼起那话,声音还是很冷淡,但他好像听出一点纵容无奈,便给了他莫名的勇气拽人衣角。 可实际上,傻子什么都不懂,他居然还生出了些依赖。 不过是恶梦而已,天一亮,他就把王三郎的事情解决了。 禾边绷着肩背,蜷缩一团,咬牙对着墙面闭眼。 他便自然没发现,门口一直站着个高大人影直至天光微亮。 昼起听着屋里的呼吸声,一开始紧张急促,没多久便放松呼吸绵长,人也没有再做恶梦了。 这场面放星际末世,没人敢相信,它的程序里只有毁天灭地的摧毁和杀戮,从没有过守护。 他站在门口,自然不是为禾边站岗。 只是初初为人,睡不着,便想着今后如何过,厌倦了尔虞我诈权力厮杀,今后无非就是粗茶淡饭一日三餐。 要是身边有禾边这样叽喳的声音,好像也不无聊。《 》 9、第 9 章 第二天天不亮,禾边就起来了。 往常他这会儿起来,先喂鸡鸭,再出门扯两头猪的猪草,忙完这些约莫要半个时辰多,等他回到家开始做饭,村里也才陆续有清早人声。 禾边现在可不会了。 他把张梅林门房敲得邦邦响,里面一片酣睡浓夜。 张梅林本来愁得后半夜才睡着,刚睡不到两个时辰正做着美梦。 梦里,田木匠也就是田老大,怂恿田晚星把禾边引到崖边惨死。她家星哥儿和张秀才风风光光大婚,在一群亲族艳羡巴结中,她正准备接秀才递来的改口茶。 就连唐天骄都给她低头认错了,为她以前的言行全部道歉。 唐天骄总说田老大人有问题,故意把她和田晚星惯坏,指不定在外面还有小家。不然怎么一年有大半年不着家。总说田老大当初是为了学手艺才娶她的。还叫她提防长个心眼。 张梅林觉得唐天骄太斤斤计较爱算计,枕边人都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能信? 她男人不仅是木匠还是工头,能干人赚钱吃四方,才不像没本事的泥腿子困在一亩三分地里。 唐天骄就是嫉妒她日子好。 但是在梦里,唐天骄也见识到她美满的好日子,终于承认她之前说的种种都是出于嫉妒。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的美梦,醒来怅然若失丢了宝贝似的,下意识朝门口骂骂咧咧道,“敲什么敲,半夜鬼敲门啊,我看你是死了都不安生!” 重生后的第二晚,禾边确实睡得不踏实,一夜梦魇。 梦里无处发泄的不甘仇恨都落在了活生生的身体里,此时戾气大到极点,不由分说拿起柴刀,哐哐就朝门劈去。 “啊!天老爷,田老大你快去管管!” 张梅林大喊完,这才发现枕头边是空的,男人还没回来! 巨大的失落和惊恐砸得她脑袋一激灵,连忙慌张爬起来,这个天杀的玩意儿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一顿威胁恐吓,张梅林母子飞快做早饭。 平常只煮半碗米做一锅稀粥,禾边考虑到昼起食量大,硬是叫母子把米缸的米全煮了。 米缸的糙米足足五斤,再掺和些苞谷洋芋,一大锅杂粮饭都够七八个汉子吃饱了。 禾边又从张梅林屋梁上,取了块腊肉。洗干净,切片和一锅饭闷着,香气扑鼻又吃不到,可没把田晚星心疼死。 经过昨晚,今早张梅林母子便知道,她们没上桌吃饭的资格。 两人站在桌边,对着几大盆饭菜直吞口水,他们平时早上都只吃杂粮粥的! 瞧着禾边把猪油煎得金黄的锅巴夹给傻子,还耐心道,“哥哥先吃,下次哥哥就要记得,有好吃的东西也要给我吃。” 那傻子能知道什么?就是一个冰坨子、哑巴加大力饭桶! 禾边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禾边就是劳碌下人命,自小像个阴沟里的老鼠,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相互夹菜添饭。 那眼巴巴的羡慕田晚星十分受用。 禾边现在居然把“温馨家人”的希冀挂在一个傻子身上,简直小乞丐做梦暴富。 昼起看了眼满嘴塞肉的禾边,那腮帮子鼓得像是囤粮过冬的小松鼠,收回眼,没作答。 田晚星刚暗暗嘲讽完,昼起就夹了一筷子肥肉到禾边碗里。 埋头猛吃的禾边一顿,不可置信一般抬头看去,抬到一半,眼眶有些没出息的发热,他迅速低头飞快刨了几口饭,脸埋得低低的。 昼起道,“吃慢点。” 禾边还是埋头啃饭,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哽咽低声道,“你没听过一个猪不肯吃,两个猪嘬嘬香。吃慢了就没了!” 昼起心知昨晚一顿把禾边吓出阴影了,也没说话了。 吃完饭,禾边果然又吃撑了,抱着肚子直不起腰身,肠胃好像要撑破绞扭在一起难受。 一脸满足的禾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想吐,趴在桌子上面色冷汗。 张梅林两个瞧着,面色直爽,瞧着禾边八百年没吃过饱饭似的,跟个乞丐一样,这下不撑死你! 昼起见状,手从桌底下伸去,贴着禾边的肚子输送一点精神力,还无师自通的揉了揉。禾边趴一会儿感觉好多了。 禾边一抬头,就见张梅林和田晚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怎么了?禾边一低头,就见昼起刚从自己肚子上撤回的手掌。 禾边耳尖霎时有些发烫,但是他忍着羞耻,凭什么要羞耻,他舒服对他有用的就要鼓励,禾边道,“哥哥你好厉害呀。” 嗓子紧张导致声音含含糊糊有些嚅嗫,落入昼起眼里,那双漂亮干净的眼里充满小心翼翼的信任和夸奖。 “我喜欢哥哥帮我。”禾边眼神飘忽,觉得自己坏得很,哄一个傻子对他好。可是,他除了昼起,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昼起没说话,一个眼神也没给禾边。 可等禾边眼皮耷拉下去,有些失望时,他手不自觉又伸了过去,继续给他揉肚子。 张梅林和田晚星觉得禾边是不是疯了,居然和傻子拉拉扯扯! 但两人都不敢说话,只压下眼底的震惊和嘲弄。 张梅林想,禾边这样自甘堕落,她好歹也养了他近十年,与其要禾边和傻子乱搞,还不如叫禾边嫁给王三郎。 原本田晚星觉得他娘做的过分,但只短短一日就被禾边逼得生不如死,这下也倒是迫切希望禾边遭到报应。 这时,院子有人敲了门。 田贵看到禾边还是有些犯怵,只隔着屋檐站在院子远远道,“禾边,上次在山上我抢你菌菇是我不对,我娘已经打我了,我这次来是喊兄弟们给你赔罪,他们在河边捡了些鸭蛋和鱼虾,你拿着盆和我去拿回来吧。” 禾边点头,叫他稍等然后进自己屋子里拿木盆。昼起也跟着进,低声确认道,“确定不杀?” 禾边道,“我有法子让他们身败名裂。” 昼起不置可否。 他猜测收效甚微,但是禾边既然跃跃欲试,他过后兜底就行。 等禾边两人拿了盆,跟田贵出门后,田晚星又气上了。 以前田贵他们这群小子总欺负禾边,这下倒是都巴结上了。明明以前都是讨好他的!现在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张梅林见儿子又气又恼又不敢发作的模样,思索道,“田贵那德行死倔,哪是他娘一顿打就能打好的,又叫了一堆小子在等禾边,我看田贵八成就是王三郎叫来的。” 田晚星一听,颇有种大仇将报的快意,“娘,禾边和傻子勾勾搭搭又和王三郎闹出这样的事情,一定要让村子里的人都去看看。他们以为老实巴结的禾边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最近两天都不敢出门,受够了别人指指点点,但这次为了亲眼见到禾边的丑事,他是一定要去的。 到时候村子里人看见了,禾边就成了全村唾弃的笑柄了,他之前那点小事情,也就被人忘记了。 母子俩一拍即合,当即悄悄跟着跑去河边。 一跑近禾边,就听芦苇荡里传来呻吟声,断断续续的欢愉声,田晚星一想到等会儿看到那场面就憋不住了,什么都不顾就往里面冲。 结果田晚星刚进芦苇荡,就被一双手扭住脖子,慌乱下一扫四周,芦苇荡里哪有禾边人。全都是跟着王三郎混的几个小子,其中一个还盯着他,得意的咿呀哦哦的淫邪乱叫。 遭了,上当了! 禾边是什么时候买通他们的! 田晚星吓得面色惨白,大惊失色,王三郎捂着田晚星嘴巴,嘴里开始污言秽语,张梅林一见气血上涌,掐着人中大声喊。 “老天爷啊,快来人啊,要死人了!” 张梅林脑子一片空白,大喊道,“王三郎,我是叫你糟蹋禾边,不是叫你捉我家晚星哥儿啊!” 王三郎目怒凶光道,“我管不住,逮到谁就是谁!” “田晚星这个破鞋,浪荡身子离不得男人,我就施恩满足他!” 也不怪他反悔,他半夜撒尿,被傻子打得只差上吊。 王三郎:“是你问我想不想做你家哥婿,现在想反悔可没那好事情了!” 张梅林焦急冲,像是发疯的母牛一样,“我是叫你睡了禾边,不是晚星哥儿啊!” 附近种地听见动静,急急忙忙刚来的村民都傻眼了。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田三娘婆母扛着锄头冲在前面,虽然田晚星伤风败俗,但对王三郎道,“还不快放人!真当我们田家人好欺负!” 王三郎道,“要怪就怪张梅林自己干坏事,假模假样害人终害己。”王三郎说完把田晚星狠狠推攘在地上。 陆续赶来的村民不明所以,见张梅林抱着田晚星哭,纷纷质问王三郎什么情况。 王三郎道,“前天晚上,张婶子找到我,叫我绑了禾边把人糟蹋了,我王三郎饶是再下三滥不是好人,但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禾边虽然没亲爹亲娘,但是也不能欺人太甚,跟何况禾边还得你们田家祖宗庇佑,是能请祖宗上身的,你们祖宗对我们王家有恩,我怎么能做得出来这等腌臜事情。” 而躲在芦苇里的禾边还有些懵,这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这王三郎怎么突然给他说话了? 他的计划是假装被王三郎欺负,在过程中套出他和张梅林的勾当给周围的村民听,现在怎么变成王三郎帮他了? 王三郎说完,村民听了惊得合不拢嘴。 没想到这张梅林平日里待禾边都是亲热极的,时常挂在嘴边上夸,惹得他们儿子都好生羡慕。 私下里居然这样作践人。 难怪禾边这样瘦。 一直都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啊。 真是笑面虎,蛇蝎心肠。 在场的人一时看着哭哭啼啼的张梅林没说话。 看她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活该! 禾边见情势差不多了,从躲着的芦苇里出来,众人见他来了,一时面上复杂多了。 禾边一脸不可置信惶惶不安道,“娘,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居然要这样对我。既然娘这么恨我,我们这就去族长那里摘除族谱了断母子关系。” “大家都看见了,麻烦给我做个见证,并不是我不孝,是我娘实在恨我在心头上,我怎么都不满意,还不如顺了娘的心意断绝关系。” 在场人面色顿时就沉默下来。 没一个动。 就连天天背地里骂张梅林的田三娘婆母也没动。 禾边错愕,明明他们都知道张梅林这么恶毒面目,怎么还不肯作证? 闻讯赶来的唐天骄,见这场面也不奇怪。张梅林再恶毒再遭人唾弃,但只要火没烧到自己身上,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禾边出头的。 更何况,禾边没两年就要嫁出去,不是田家村的人了,而他们要和张梅林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几十年。 唐天骄道,“我去作证!到时候有你们后悔的!禾边是我们老祖宗庇佑的人,你们居然包庇向着张梅林。” 众人不知道谁笑了下,这声嘲笑一响,接二连三的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本一张张紧着的脸都灿烂了。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田三娘婆母道,“不过是禾边被欺负的没法子了,随便扯的幌子,你还真信。活了几十年的人了,还能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哥儿骗到,你们真是傻的很。” 还有人道,“说是田家老祖宗庇佑人,庇护谁我都信,庇佑一个没半点血缘的外人,谁能信?” “对啊,禾边要真能得祖宗庇佑,哪会长了一副福薄的样子,这穷酸苦命样子,说老祖宗不保佑他我才信。” 田晚星听着气焰顿时高涨起来,“对啊,禾边整天就在家里装神弄鬼,敢说自己是老祖宗庇佑的,你现在倒是请老祖上身,给我们瞧瞧看啊!” 一张嘴难辨四五张嘴,禾边面对众人指责时,下意识的脑子嗡嗡叫,抓着手心一时没了注意。 忽的,原本大晴天,猛然狂风大作,芦苇荡里芦花翻飞,好像六月飞雪一般遮住在场所有人的脸。 “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眼睛就一片白茫茫。” “怎么突然就起邪风啊。” 等众人茫然心惊一瞬,四周疯狂摇摆的芦苇停了,芦花落了,只见禾边面前有一行芦花落下的大字。 几人惶惶不识字,唐天骄仔细一看,面色顿时恭敬起来,哆嗦着念叨,“不肖子孙,还不下跪。” 众人惊骇,再看向禾边,只见禾边一脸肃穆半阖着眼,喝声道,“见了祖宗,还不跪!” 众人吓得一跳,脑袋还发麻发热,齐齐下跪。 跪在地上的田贵,见两眼发懵的张梅林和田晚星杵着不动,他刚起身,王三郎一个箭步就把张梅林母子押在禾边面前跪下。 苍天啊,禾边竟然真的能请老祖宗上身! 张梅林跪在地上,直直仰头盯着禾边,只觉得矮小的禾边顿时无限的高大遥远,心跳加速惊悚过怕,居然一下子晕死过去。《 》 10、第 10 章 “苍天啊,老祖宗显灵了!” “禾边真的能请老祖宗上身!” 不然如何解释这朗朗晴空下,这诡异的大风,这暴雪似的芦花,还有眨眼间地上就显现的字迹。 分明炎热六月,却突兀生了刺寒。 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天旋地转脑袋也空白,后背像是被人押着似的,全都自发跪在了禾边面前。 田三娘婆母老吴氏道,“老祖宗啊,我是田光山的婆娘,请您保佑我家多子多福,保佑我家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田贵抢着道:“保佑我家地肥,粪多!” 老吴氏看向田贵浑浊的眼球几近凶光,转头又哐哐对禾边磕头,大声道,“保佑我老婆子多活几年吧!” 不止他俩,其他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纷纷磕头。刚刚颤颤的不能张合的嘴角,现在都争先恐后冒出最虔诚的祈福。 一个个把脑袋磕得敬畏,又着急得仰望肃然不动的瘦小人影。 都怕这老祖宗听忘了听岔了。 这群人里,有辈分高的老太奶老吴氏,平时仗着自己辈分没少教训人,就是族长都要让他三分。不说田晚星怕她见着她绕道走,就是张梅林和田木匠都又厌恶她但见面又得客客气气,就是被骂被训两句都只能受着。 这个全村都厌恶又没办法的老太奶,现在正双手高高仰天,又紧紧贴着地面对禾边磕得五体投地。 王三郎这个全村人人犯怵惧怕的村霸,就是田晚星都不敢招惹,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地痞。现在也学着老太奶磕头求保佑。 还有几个婶婶辈分的,还有那些天不怕地不怕一身反骨到处闹事的小子们,现在全都成了禾边的信徒。 “不,他压根不是,你们都被他欺骗了!禾边这个短命鬼肯定是虚张声势,装神弄鬼!” 田晚星像是看见了鬼似的,满脸煞白,被惊悚压得眼神濒临崩溃,疯狂叫嚣道。 “禾边一定是用什么把戏蒙骗了你们,这绝对不是真的!” “他要是老祖宗上身,怎么把我娘吓晕了,这一定是游魂野鬼附身作恶!我们快一起收拾了他!” 禾边朝他看来。 王三郎和田贵当即从地上弹跳起来,一人踢田晚星左腿,一人扫右腿,田晚星像是□□扑腾一般,脸磕地上,吃了一嘴的泥! 他吃痛得厉害,漂亮五官都扭曲了,耳边还是王三郎和田贵的辱骂声。 这些以前追着他仰慕他的小子们,现在都争先恐后打他,踩他。 “我才没有不敬祖宗!他压根就不是!” 田晚星抬起头怒道,然而老吴太怒呵道,“你是不敢承认还是真不信?你眼珠子别飘!看着我眼睛说,说!” 吴老太的压迫下来,田晚星眼神闪躲,否定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吴老太道,“你就是不敢承认,你家虐待欺负禾边,现在最怕禾边翻身。所以干脆连着老祖宗一并给欺负了!” 禾边道,“不肖子孙,还不跪下!” 噗通一声。 没一个人站着了。 禾边看着面前跪着的田晚星,嘴角抑制不住的扬了扬,而田晚星呆呆地看着他,双手却摸着自己的膝盖,慢慢低头,因为害怕而绷紧了下颚。 田晚星正哆嗦着牙齿打颤,他又身后无人了,他娘一定会帮他的,田晚星正这样想着,突然就和张梅林对上了眼。 刚刚无话静默些时,张梅林试探睁开一丝缝隙,便猝不及防对上田晚星仓皇寻觅的眼神。 张梅林吓得紧闭双眼。 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 田晚星从那眼神里一丝心虚发现,他娘也并不在乎他。 田晚星背脊像是被抽了骨髓似的,弯了,肩膀耷拉了,脸上再无执拗的抗拒挣扎。 对着禾边又磕了个头,没直起腰身。 田晚星孱弱又哑声道,“求老祖原谅我这个不肖子孙,我之前是被娇惯坏了,脑子也蠢笨,我不是故意要和老祖做对的。” 一旦承认,内心的惶恐淹没他心防,脑袋里冒出他对禾边的不好,就像是被后背凌迟一般,田晚星瑟瑟发抖,止不住地给禾边磕头,又对禾边说各种好话,说小时候如何会在他小时候被罚跪时,给爹娘求情。 小时候会晚上给他留门。 小时候见别人欺负他,还会哭着挡在他前面。 他说着越发虚了起来,见禾边没反应越发声嘶力竭的祈求着他放过。 一定不敬先祖的罪名扣下来,田晚星便是田家村的罪人,这下场他承担不起。 禾边嘴角动了下。 渴求原谅的眼睛紧绷一瞬,田晚星佝偻着腰背,不知道禾边要怎么惩罚报复他。 禾边道,“你的话里意思是说,你之前对禾边不好,你们家把他当奴仆使唤,每年过节过年祭祖不让他参加,都是你娘的意思?” 田晚星眼皮一跳,见唐天骄等人看过来,心慌急速失控一般,他吞了下口水,好像听见有个陌生的胆小鬼借他的口说是。 “是,都是我娘。” 装晕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梅林,顿时暴跳如雷,气得睁眼。 “你说什么?你现在居然怪我了?” 她突然站起,“不是我养你,你能是全村最白最漂亮最能干的哥儿?你个没良心的,现在闯祸出事了就全怪我头上!” 田晚星本来心虚愧疚,只是口头上权宜之计,但是被她娘当众责难,只觉得难堪和压力如山。 “难道不是你把我养的娇惯,是娘一直说禾边只是我们家的老黄牛,是你说吃荤腥都要背着他,说他吃饭要是添碗我就哭闹,还说不要给他好脸色,免得他拿兄长辈分压我。这一切都是你教的!” “还有,你刚刚根本没晕死了。你知道我被一群人围攻,你还是让我一个人扛!是娘你先放弃我先对不起我的!” 吴老太骂道,“张梅林,你看看你怎么教的儿子,田木匠在外面辛辛苦苦,你在家根儿都养歪了,真是娶妻不贤毁三代啊!” 张梅林气得嘴歪,脑子里哪还有什么理智,扭着田晚星就打起来了。 田晚星不敢还手,倒是哭得厉害,好像这天塌了一样。 张梅林边打边哭,心尖儿是真真被剜了一截儿,真没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孩子,居然是个白眼狼! 而从小使唤到大的养子之前是极为疼人的。 果然老人常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她以前是给田晚星打少了! 田晚星被他娘这样当众打,羞愤欲死,本就是要订亲的哥儿,这传出去还怎么见人。 他娘完全就没顾及他的死活。 田晚星又气又害怕,咬牙埋头不敢看周围指指点点嬉笑的眼神,但耳边讥笑的声音格外刺耳,只听唐天骄道,“孝子贤孙……” 田晚星像是被扎了一刀,当即怒气抬头瞪唐天骄,却只见一群人压根没看她们母子俩,全都面相禾边,跪得笔直。这简直令田晚星更加羞愧难堪,原来他是村里焦点中心,一举一动都被人夸赞,现在这些人都跪着禾边去了。 唐天骄跪在禾边面前,十分恭敬道,“老祖宗,请保佑我的子孙各个都是孝子贤孙,您在下面也庇佑我家长林不受其他小鬼欺负……老祖宗,我家长林……他在下面还过得好吗……” 极力维持肃穆面色不动的禾边,眼睛忍不住眨了下;他看着唐天骄,一个顶能干撑家的女人,这会儿脆弱又彷徨,原来彪悍的外表下,也藏着细腻的感情。 “你家男人早就投胎去了,是投在一个衣食富足的大户当小少爷。” 唐天骄一愣,双手撑在地上沉默了一瞬,而后像是释然有了喜气,她喃喃道,“难怪我最近都梦不见他了,还以为他被困在哪里出不来,原来是投胎去了。” 吴老太婆看得也叹口气,她道,“你现在该安心了,不要再逞强苦着撑了,找个族里的汉子嫁了,孩子也渐渐大了,你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唐天骄听着这话就有些烦,她怎么苦撑了,一个死了男人的女人在他们看来笑都是装的,她也并不打算再找。 禾边道,“长林当年服兵役出门时,在你们菜地里的椿树下埋了一坛子酒,说是等你们儿子成亲时喝。” 就是禾边现在不说,等田贵成亲时砍了那椿树做家具,也能从树底下挖出一坛子酒。禾边还记得那年,唐天骄一个人躲在屋里又哭又笑,那酒坛始终没开封。 唐天骄一愣,而后随即站起来跑了。田贵也楞楞半晌,眼睛一下子湿润,胡乱抹了把眼,给禾边磕了个头,追着他娘去了。 吴老太忙补上田贵母子两的位置,离禾边最近了,吴老头双手作揖道,“老祖,我能不能多子多福啊,我家香火可不能在我儿子手上断了,我儿媳妇儿肚子里真是男娃吗?” 吴老太眼皮塌陷三角眼又多眼白,平时最凶不过,这会儿跪着眼巴巴紧张着禾边的神情。 禾边心底有些犯怵,这个村子最怕的就是这个吴老太。小时候总是指着他骂养不熟的白眼狼,给别人养媳妇儿。禾边每次看到她都心惊担颤,甚至空手背着背篓不敢从她门前过,只有每回背着满背篓的猪草或者柴火,才敢路过。 不止他,村里孩子哭闹不止,大人哄不住了就说拿去给吴老奶做孙子,全都安静下来不敢哭了。 禾边心里不安睫毛抖了抖,余光一扫到身边的男人影子,后者朝他挪了两步,禾边这下彻底站在了男人的阴影下。 有了影子的庇护,好像他的五官都有了面纱,就是凶恶的吴老太也不能看清他的底子了。 “吴氏,你作恶多端,还想多子多福,你自己干的好事断了你们这一支香火你还有脸问!” 禾边才十六岁,少年音色稚嫩,以往都是轻言细语含含糊糊的叫人忽视,如今胆怯的声音像是紧绷的箭矢,尖利又清越,像是雷霆一般滑过在场人的耳膜。 吴老太被这呵斥声吓得背脊一刺,几乎匍匐在地上了。 “老祖,我勤勤恳恳持家,全是为这个家打算,我哪里做错了啊?”吴老太满脸茫然惊恐地望着禾边。 “你现在只你一个儿子田大郎,你前面生了五六个女儿哥儿,一生下来全都丢猪圈喂猪。” 王三郎几人都震惊看向吴老太。 张梅林和田晚星打到一半,也惊恐一怔。 吴老太直直磕头喊冤枉,“老祖啊,那时候饥荒大人都吃不饱,哪里养得起孩子,孩子生下来就是受罪,喂了猪了结他们苦命,也报答我怀胎十月了。人不到绝路,哪能干出这些事情啊,说到底还是饥荒不给人活路啊。” 张梅林淬了口,“这样的人还敬她什么长辈,有力气造孩子没力气养孩子,简直就是不配为人母。女儿哥儿喂猪,你家田大郎怎么没喂?难怪你家接二连三生女儿哥儿,这全是找你来讨债的!” 吴老太被说的心里一慌,明显就是戳中她心里的猜忌了。儿媳妇儿接二连三生女儿,吴老太就是怀疑讨债鬼来了,所以想要…… “吴氏,你要是再作恶,还想把你孙女卖给人牙子,你这辈子不得善终,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只有你善待你的孙女,你的罪孽才能洗清。” 吴老太心尖惊雷,面色惶恐,这老祖居然还能看透人心,吓得吴老太连连磕头作揖,委屈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王三郎见吴老太又五体投地叩拜,再看禾边就是像看见活菩萨似的,他两眼不自觉贪婪冒光,叩拜问道,“老祖,你能保佑我赚大钱行大运吗,或者看不看得到我命里有什么财路有什么官运!” 张梅林田晚星几人都齐齐看向王三郎,不敢想,要是这样的人能走运,那他们田家村还叫田家村吗,指定被这姓王的欺负成孙子。 “王三郎你死于非命,命里无财无势。” 禾边那不容置疑的口吻带着盖棺论定的权威,全然叫人忘记禾边以前畏畏缩缩的印象。 王三郎面色惨白,吓得两腿一软,整个身子都倒在地上,好像犯人上了断头台,只是不知道到铡刀什么时候落下。 王三郎愣了些许,也听不见看不见周遭人的幸灾乐祸,等回神过来慌忙磕头道,“老祖,你可得保佑保佑我啊。” 吴老头恶狠狠凶道,“你算什么东西,你姓王不姓田,平时欺负我们田家人,现在怎么有脸求我们田家祖宗保佑。有本事你们王家人把你们王家祖宗请来算算啊。” 王三郎被凶,按照以往早把这死老太婆打一顿,但是现在碍于“禾边老祖”在,他只得压着怒火,给禾边磕头道,“求老祖庇佑!我一定给老祖多多烧些纸钱。” 他嘴上说得诚恳,可眼里对禾边的觊觎贪婪之心,已经遮掩不住。 要是他能把禾边控制住关在地窖里,不就是间接控制住田家村的老祖宗,到时候整个田家村的财和官都是他!这田家老祖还算得准吗! 砰得一声。 正沉醉贪婪的王三郎被踢出几丈远,空中传来咔嚓几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几人惊圆的瞳孔里,映着被砸出大坑的芦苇荡。 嘶,不知道是谁倒吸一口气。 再看向那个一直闷不做声毫无存在的傻子,都带着害怕和畏惧。 王三郎疼得龇牙咧嘴,五官扭曲,浑身像是被踢成了两半,他刚抬头看向禾边,就见禾边道,“你会死无全尸。” 这话被王三郎当做报复了,以为禾边看透他的心思,吓得忙自己扇耳光。 一声声沉闷的巴掌声也没换回禾边再开金口。 王三郎心下惶惶,只感觉死到临头一般。可旁人毫不关心,只都看着昼起。 吴老太这会儿还惊奇的指着昼起,“他,他怎么也力气这么大了,之前这个傻子连我都打不赢。”她没好意思说,自己还从傻子手里抢了几块破布。 她又看向禾边,见傻子是站在他身后,像极了镇上寺庙墙壁上画的护法。 “一定是他得了老祖点化,现在都有了神力!” 田晚星和张梅林这才恍然大悟,他们怎么就说这傻子看起来不傻了,而且还比之前身有怪力。 原来是得了老祖的点化。 两人面色那是后悔不迭,最开始怎么就不信禾边的话,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和禾边作对啊。他们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田晚星和张梅林不愧是母子,这下出奇的默契,两人噗通跪在地上,一个个自己狠狠打自己脸。 张梅林哆嗦道,“老祖,多谢老祖不杀我这个不肖子孙,给我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我之前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智,你这番来是点化我的吧。” 田晚星也啪啪扇自己脸道,“老祖,我之前真是该死,你要打要罚我都自己来,请老祖再给我一个孝敬的机会吧。” 其他人见状,也争先恐后的扇自己脸,求老祖原谅这个不肖子孙。 昼起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他们是真良心发现真悔过了吗,自然不是,他们只是畏惧怕了,还妄图贪婪得到庇佑。 这样的人,不值得原谅。 一旦出现更大更多的利益引诱他们时,他们便又会倒头针对禾边。 禾边冷声道:“改过自新也得看你们怎么做,光是口头上说谁都会。你们的路你们的命,都在你们手里,因果报应,全看你们所作所为。” 他那神情冰冷眼底毫无波澜,像是俯瞰地上的蝼蚁又好似带着点莫名的悲悯。王三郎,张梅林等几人看着,居然发现禾边神情与那傻子……不,是护法如出一辙。 果然那傻子被老祖点化后,就是神情都与老祖有几分相似的! 事情尘埃落定,几人对禾边作揖才散去,他们得赶快跑去村里说,原来禾边能请老祖上身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禾边见人走后,瞧着王三郎刚刚砸出的人形大坑,后知后觉担忧看着昼起,“你这神力怎么解释……” 昼起道,“他们已经解释了。” 在一切超出人们认知范畴的东西,他们自会用自己的认知合理化。昼起从来不说谎,但就像是禾边不信他是穿越的,只把他当傻子。村民见他怪力,也只以为是被老祖点化了。 反而是禾边口中的老祖,昼起丝毫没捕捉到能量波动,他没想到禾边居然能把这些彪悍的村民耍得团团转。 又结合村民口中禾边前后性情变化,他现在看到的这个禾边凭着一股戾气仇恨撑着,可能这个禾边是重生的。 禾边不知道自己底被摸透了,还大大松了口气。刚刚一直绷着头皮,紧着心弦应对这些他曾经惧怕的人。这会儿耳膜都还在轻轻的轰鸣。 事情解决,禾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都散架一般,两眼空空,神色倦怠望着摇曳的芦苇。 啊,那芦苇花是怎么拼成字的? 那突如其来的风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王三郎刚开始怎么是给他说话,反而捉了田晚星? 还有……昼起的力气好像有些超乎常人的大?他刚刚只担心昼起被当做异类,全然忘记了这件事本身的怪异。 禾边脑子想得繁杂,脸色是松懈后的后怕,不自觉双手捂脸深深吸口气。这关算是化险为夷,今后村子里,应该绝大部分人都相信他能请老祖上身,不敢随意试探欺负他了。 他一睁眼,眼前一片阴翳,就见昼起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禾边挣扎起身,两腿却是乏力一摔,昼起顺手捞他起来。 昼起手覆盖在禾边的手腕上,禾边只觉得乏力的双腿,渐渐充满了力量,心头惊悸彷徨也消散,只剩下满心得意和胜利的喜悦。 昼起道,“能走?” 禾边手腕从昼起手掌挣脱,傻子如正常人一般的对答,逻辑清晰,打架出手时机很准,刚刚要不是傻子一脚踢翻王三郎,禾边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傻子好像真的不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真的被老祖附身,把傻子点了护法了? 这怎么可能。 禾边脑子疲倦混沌,一时也无法解释几个疑惑,只是对傻子充满了好奇。 甚至心底隐隐冒出一个惊他一跳的念头。 “咕咕咕……” “怎么又叫了,早上才吃五斤米一块腊肉。” 那莫名的念头瞬间消散,禾边看向昼起的肚子,他养不起。 昼起没说话,禾边有些担忧,“这田家也养不起你啊,家里粮食照这样吃下去,撑不到秋收。”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哥哥的,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禾边见识了他的能力,没想着利用它,反而为生计发愁,昼起不知道这是蠢还是天真心善。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对绝对力量不动心的。 禾边道,“我回去拿篮子来河边捞鱼吧,看哥哥瘦成了皮包骨,我今晚叫田晚星给哥哥炖鱼汤补补。” 禾边说的信誓旦旦,但是真拿篮子去河里捞鱼,捞了半天啥都没有。昼起的肚子咕咕叫的更厉害了。禾边说鱼不肯进篮子里,肯定是被昼起肚子的饥饿声吓跑了,叫昼起离远点。 河边的鱼早就被村里孩子训练成了精,不如深山老林里的鱼没见过人,哪里还会上禾边这简单捕鱼的小把戏。 禾边折腾了半晌,看着河岸边坐着的昼起有些心虚。 禾边眼珠子转了转,有了个注意。 他拎着滴水的篮子,慢吞吞上了岸,然后飞快跑到昼起面前,双手作势从篮子里捧出一条鱼,“快快快,捧着这鱼,十斤大的草鱼,别捧丢了。” 昼起看着他手心空空的,抬眼瞧禾边急迫欣喜的神情,昼起冷着脸摊开了手伸了去。 “好哥哥,你先捧着鱼!我去找材火来!” 昼起看着空空的手心,捧着没动,扭头看禾边,后者假装在芦苇里扒拉两下,又把手心捧在昼起面前,“给烤好了,哥哥吃!香喷喷的呢。” 昼起深深看了禾边一眼,那手心瘦弱枯黄,老茧子不似少年手,倒是一双被磨搓劳役的手。昼起抬手伸去,好像抓到了烤熟的鱼,在禾边的期待鼓励下,昼起双手往嘴边伸。 “香吗,哥哥。” “嗯。” “真好,那哥哥这下吃饱了就不饿了。” “好。” 禾边大松一口气,他还以为傻子不傻了,现在看脑子也有些不正常。 但听话能沟通,已经是万幸了。 一番折腾,禾边也觉得肚子开始饿了。 两个饿肚子的人回到家里,禾边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了肉香。 这味道有黄豆炖鸡肉,有梅菜扣肉,有海带炖猪蹄等等。 那肚子咕咕的叫个不听,禾边两人一进院子,还以为田家办喜事,来了好些人一个个手里都端着荤腥肉菜,还是用大红菜盘端的,平时只祭祀或者喜宴时用的。 唐天骄红肿着眼睛,端着菜道,“小禾,谢谢你请老祖上身,这点菜是报答你的,我真的在椿树下发现了酒坛。” 而其他人也抢着迎上来,一个个祭祀祖宗似的,眼神看着禾边满是讨好。 他们本来对禾边说自己能请老祖上身的事情,就是听个乐呵谁能信以为真。 但是唐天骄被指点挖出了早死男人的酒抬,王三郎、吴老太,还有其他几个小子各个肿着巴掌印的脸,到处火急火燎的说这件事,旁人看了也不禁信了几分。 吴老太是谁,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村里谁都不服气,到处指指点点谁都要被她骂上两句。 现在居然顶着红肿的脸,说禾边真的是有真本事的。 本着宜早不宜迟,好些村民便真拿出祭祀准备的东西,来到了田家。 “小禾啊,这是我准备的扣肉,你多吃吃,你看看你身体瘦的哦。我们都听说了,这张梅林多狠的心啊,要不是你得祖宗保佑,怕是连命都没了。你今后又啥难处,尽管给金花婶子说。” “小禾啊,这是我家的猪蹄,肉多劲道,可好吃了,大补呢。别在张梅林家住了,来我家吧,一定给你一个大房间,家具什么都用簇新的!” “小禾啊……” 七嘴八舌围着禾边好不热闹,张梅林和田晚星挤不进去,眼巴巴看着原本是自家的人,如今却像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人。 这些见风使舵的人,赶紧滚啊,他们要给禾边道歉下跪,告诉禾边,他们是真的知道错了。 禾边话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了,只看着昼起,又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盘大菜,“快吃吧!” 心底欺骗傻子的内疚总算是没了。 昼起看着直吞口水,把嘴皮子抿的发亮的禾边,给他碗里夹了一块鸡腿。《 》 11、第 11 章 过了几天,村里的气氛在悄然酝酿什么,有什么在改变。 田三娘的男人田大郎从善明镇做工回来,肩膀上搭着褡裢,里面装了些果脯干货,是买给媳妇儿女儿们的小零嘴。 他一进村,归家的喜悦面色就不自觉绷了起来,神色肉眼可见的沉重复杂。 回家,对他来说是迫不及待见到妻女,但又不得不面对老娘。 每次回家,他心底都是期待又抗拒的拉扯滋味。索性在家呆不了几天,他又回去镇上做工一段时日。聚少离多,对他娘的那份抵触减轻了不少。 只是,辛苦了他媳妇儿,在家受他娘念叨磨搓。 田大郎一路反复叹气,告诫自己要耐心沉住气,千万不要爆发矛盾。 要是又被他娘在村口歪脖子树上吊哭诉指责他不孝,田大郎不仅没脸面见人,还得受族规惩罚。 到了家门口,田大郎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等会儿看到怎么样的场景,都不要生气动怒。 不管是他娘拿刀扬砍吓唬大丫,还是拿烧红的火钳吓唬二丫,都要忍着。 可忍忍忍,他忍到什么时候。 他娘自己啃着骨头吃着肉,最小的三丫饿得满地爬,像狗一样跪在他娘面前求一口肉吃,反而被踢了一丈远。 田大郎越想越怒火中烧,可现实却无能为力,他只能逃得远远的。 沉重的手推开院子,田大郎压抑的面色一滞。 只见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上面蒸了好些苞谷粑粑,还有炒了一盘肉。 他那三个小乞丐似的脏丫头,这回每个人都穿着干净的衣裳。 那布料,一看还是他娘压箱底的青花料子,是他娘成亲时的嫁妆,他小时候常常看着他娘摸。 那布放了几十年没舍得剪裁,现在居然穿在孩子身上。 三个丫头狼吞虎咽的吃肉,他娘不仅没心疼,还一脸欣慰,还说多吃些,慢慢吃。 田大郎像是见了鬼一样。 他爹田永钱满是心疼,“一个个小丫头片子,吃什么肉,不年不节的,还穿什么好衣裳。” 吴老太斜眼道,“自家孙女不疼,你好头子不得好死!” 吴老头骂完,抬头就见门口站着呆呆的儿子,她可恶拧着的面色顿时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儿子回来了,叫得十分亲热。 田大郎后背生寒,十分警惕。害怕他娘是又一个箭步冲来抢他褡裢,翻他钱,收刮光还把糖果收了,骂骂咧咧数落他败家子。 田三娘在屋里听见动静,急忙出来看,一看到自家男人,田三娘摸着肚子笑得欢喜。 她见男人一脸茫然又警惕,好像不认识家门似的,田三娘理解他,她五天前突然对婆婆的改变也很不适应。 田三娘道,“禾边现在是能请老祖上身的,他算了婆母的命说是……咱们的三个丫头是来讨债的,要是养得好,婆母的命劫就化解了。” “哪里的高人?”田大郎恍惚问。 “禾边啊。” “禾边?” 田大郎想了半天禾边是谁,直到田三娘提醒就是田晚星的哥哥,田大郎脑子里才有个模糊印象,一个老实巴交低头干活,胆怯怕生人的哥儿。 他居然能请老祖宗上身? 这开什么玩笑。但管他是不是,反正他娘现在变好,对他一家子客气,田大郎也乐得开心。 田大郎刚拿着苞谷粑粑准备吃,手就被他娘打开,“这是要送给禾边的。” 田大郎蹙眉,那禾边到底有什么威力,居然连他娘都讨好巴结,语气里还满是敬畏。 田老头道,“你娘哟,那是中了邪,那天回来自己扇自己脸,还给三个丫头道歉,一个小小哥儿居然把半截入土的老婆子都拿捏住了。真是小瞧了那禾边,要是真能请神上身,老祖宗也不是上哥儿的身,怎么都要挑个男的。” 吴老太抬起大巴掌就打老头子,“你个老不死的,你再说你就滚出去,要死早点死,别害了我们一家子!” 田老头悻悻不敢再说。 而田大郎原本只以为他娘在装样子麻痹他,趁他不注意再收刮他的钱,这下看到他娘那讳莫如深的模样,心里还真信了几分。 不管如何,都是要谢谢禾边的。 三个孩子吃完了饭在院子外边玩,屋里大人扛着锄头出门干活。 田大郎和田三娘扛着出头没出门多远,就听见家那边闹哄哄的,好像他娘在凶吼什么。两人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打算折返,直到一个村民大声喊人贩子,吓得两口子连忙朝家跑。 此时被村民团团围住的人贩子气急败坏又恼怒得不行。 人贩子紧紧抓住三丫的肩膀和脖子,“吴老婆子,你胆子大得很,居然敢和我们牙行作对挖坑,你喊这些人来干什么,不是你半个月前找我们卖你小孙女的,现在又这副被抢了命根子的模样,做给谁看!” 人贩子说着还从胸口掏出契书,上面还有红手印。 村民见状都一脸莫名起来,确实,这吴老婆子能干出卖孙女儿的事情。 吴老婆子见还有证据,只大喊撒泼,“你们强买强卖还栽赃陷害!救命啊,他们抢孩子了!” 三丫哭得撕心裂肺,村民见状都于心不忍,纷纷要人牙子放了人,人牙子见一个个锄头对着他,只得不甘不愿把人放了。 三丫瞬间就被吴老婆子抱在怀里痛哭流涕,好像真要了她命。 一人道,“看来这吴老婆子还真是知道错了,心里还是疼孙女的,哪有外面说的那样。” 有人小声道,“才不是,你难道没听说五天前,禾边算出吴老婆子的命,还算出她会卖了三丫,说吴老婆子再苛待三丫她们,就不得好死,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真的啊,竟然这么神!我等会儿也去算算!” 闹剧有惊无险的结束,田大郎也知道了他娘改变的原委,原本对禾边将信将疑,现在是恨不得跑去磕头了。 田三娘心有余悸的抱着三丫,不敢想要是没禾边指点,他们这家怕是得家破人亡。田三娘捧着三丫的脸道,“三丫,你要记住,小禾叔叔是你的救命恩人。” 吓得魂不附体的三丫点了点头,眼泪还止不住的流。 田三娘一家子又拎了五斤米,一块腊肉去感谢禾边。路上,田老大道,“咱们家还有空出来的屋子,要是张梅林待禾边不好,咱们把禾边接自己家住。” 田三娘道,“还等你说,村里早就有人开口了,禾边不会去的。” “为啥非在张梅林家,我也是没想到张梅林人前笑嘻嘻的,背后这样恶毒,居然想找王三郎去,去干那种事情。” 田三娘也点头,真是平时没看出来,不过她道,“现在村里人都说张梅林一家子是族里的罪人,要是他俩没把禾边伺候好,那就是要惹怒老祖。量她也没这个胆子。” 两人说着来到张梅林家,只见原本鸡鸭成群,家禽热闹的田家院子,现在只有成堆的鸡毛鸭毛,只零星几只鸡鸭还孤孤零零的瑟缩。 张梅林正捧着碗送到禾边面前,那样子可比对田晚星还要好。 田三娘两人赶紧上前,说明来意,当即噗通下跪,禾边下意识后退几步,“我都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情禾边自然听说了。 但是落在二人手里,这便是禾边算出来的。 一时间,田大郎夫妻也不敢看禾边,只一个劲儿磕头。田三娘身为儿媳妇儿,身为三个丫头的娘亲,只把禾边当再生父母看待。要是没禾边,她真的不敢想未来会如何。要是她三丫被卖了,她怕是也活不长。 两人感谢一番便回去了,当天夜里,三丫梦魇惊魂,止不住惊慌乱叫。 这是吓丢了魂。吴老婆子赶紧叫儿子抱着三丫,去找禾边化解化解。 田大郎抱着孩子,三人半夜跑到田木匠家院子喊人。 吴老婆子道,“禾边住在后院猪圈旁,前面怕是听不见,我去后面喊。” 吴老婆子刚准备走,就见禾边从正院子的主屋出来了。 吴老婆子当即明白了,还算张梅林识趣。直到把最好的屋子让给禾边住。 他们说明来意,被吵醒的禾边脸都懵了下。 他不会招魂啊。 但是三双眼睛急切期待的望着他,禾边只得装模作样,摸着三丫的脑袋嘴里念念有词。 而三丫只感觉那双粗糙的手落在自己额头上,暖和的,神圣的,好像夜里禾边的脸都在发光。 禾边见三丫盯着他目不转睛,开口道,“安心睡。” 三丫道,“那神仙哥哥会保护我吗?” 禾边道,“会。” 三丫点头,还真就乖乖不怕了。 不仅这后半夜,连着后面几天,三丫都没再惊魂恶梦,睡得香吃饭也香,瞧着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这件事又被田家村村民津津乐道好久。 万万没想到,他们田家村真的出了一位阴阳先生,不仅能掐会算,还能请神上身,还能招魂驱鬼。 现在禾边一出门,看见他的都纷纷打招呼,就是老远在山坡上的,那也得大声笑着问候禾边。 禾边感觉自己现在好像真成了田家村的活祖宗一般。 既然这样,他也愿意告诉一些实用的消息。 不过没等他把这个消息说出口,村里的族老就找来了。 族长公务外出,这个村子的族老田德发就是村子里最有话事权的。 他对村里近半个月的情况不是不清楚,而是不动声色,想看这禾边到底搞什么鬼。 禾边这孩子命苦,他们老一辈子看得分明。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要不过分出人命,田德发是不会管的。 闹出这些动静,人老心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禾边现在越闹越大,居然骑在养母头上,把养母当做端茶倒水的奴仆使唤。 这不是反了天了? 看着动静,村民见了禾边真像是见了活祖宗,比对他们这些族老都还要恭敬。 田德发便要去测测真假,一探虚实。 他可不信,一个半大小哥儿,能骗得了他。 恰好,族长从县里回来了,田德发就把村里近况告诉族长。后者听了来了兴趣,摸着白胡子,皱巴巴的眼睛是深邃的沉思,族长问道,“那村子里出现什么好事和什么坏事?” 田德发一想,“禾边装神弄鬼忤逆不孝,带坏风气这简直是看不见的蛀虫,眼里没尊卑,不敬长辈,居然霸占了张梅林的屋子,一日三餐都要张梅林母子做饭伺候他。还收骗村民的鸡肉大米,这已经是诈骗了。族长,这事情可不能姑息纵容。” 他隐去了捉奸的事情,好像禾边是突然发疯一样。 “您之前没回村,我不敢轻举妄动也是按兵不动,但是他的意图我摸明白了,就是报复咱们田家村。” 族长深思一番,“行,咱们这就去找找禾边。” 田德发一怔,见族长出门了,立马跟着去了,但是脑子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等他到田家院子时才想起来,区区一个小哥儿,居然值得他们族长和族老亲自上门问话吗? 不应该派人把禾边喊来问话吗。 田德发心里想着,对禾边的成见和敌意越发深了起来。不过没关系,等他和族长一开口,禾边就原形毕露,被蒙蔽的村民自然会清醒过来。谁不夸他田德发德高望重。 院子里杀鸡杀到麻木的田晚星,两眼呆滞,见院子里进来两个人也没当回事。毕竟,这半个月来,他们家的院子已经成了祠堂,村民有事没事就来算命。给的报酬说简单也贵重,四五个鸡蛋,一些杂粮蔬菜,家底厚实的,还拿肉拿鸡。 多亏了这些粮食,那个傻子才没把他家家底吃空。 田晚星余光见两个老头子左右张望,头也不抬道,“禾边现在不在家,刚扛着锄头出门了。要算命的,晚上再来。” “什么算命!晚星哥儿你看看我们是谁,我看你这样子是被欺负傻了。” 田晚星吓得一哆嗦,连忙起身,田德发以为他是看到了救星这般激动,田晚星却大声又紧张道,“可不能对禾边不敬!对禾边不敬,他就会给老祖告状,老祖就会惩罚的!” 田德发怒其不争,以前还以为田晚星是个聪明的,没成想也被耍得团团转。 “族长,这禾边简直无法无天,把好好的人好好的村子折腾成什么样子了!真是人人都怕他,他用那装神弄鬼一套,把大家吓得敢怒不敢言,还请族长主持公道啊。” 田德发说完,朝田晚星使眼色,后者却飞快躲开,像是划清界限似的,坚定拥护禾边。 “族长,您看看啊!我们田家村的人被一个外来养子给欺负成什么样子了,现在的禾边,就是当年的王姓人家啊,再姑息纵容,咱们田家村怕是要被外姓瓜分完了。” 族长看着激动的田德发,沉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禾边欺负人,你看看院子外来的可都是证人。” 不知道何时,院子门口来了好些人,就是唐天骄还扛着锄头,飞快朝这边奔来。 唐天骄着急道,“族长,您别听德发伯瞎说,禾边是真有本事的。他真能把我儿子教好教听话,就是王三郎现在都老实本分,不敢随意欺负我们田家村的人。” 田德发没想到唐天骄一个寡妇居然敢说他是瞎说。 哪里来的胆子! 跑得气喘吁吁的吴老太想说,但又感觉自揭丑事,对,是丑事,虽然在她看来卖儿卖女都是平常事,但现在莫名的也觉得这事情做的不对。 吴老太对族长道,“那禾边真的厉害,真算准了我会打算卖掉三丫,还能招魂,还算到了张二娘娘家出事。真顶顶的神。” 田德发见臭名昭著的吴老太都着急为禾边开解,摇头大声道,“你们都没见过世面都被他骗了!被一个毛头小子骗,你们还给他说好话,怕是卖了还给他数钱吧。” 吴老太是田德发的隔房表姑,这会儿撸起袖子,枯嘴张合就开骂,“长辈说话,轮到你插嘴了吗?全天下的人都傻,就是你聪明有本事,那我也没看你赚大钱干大事。整天到处教训这个教训那个,我看最该教训的就是你自己!” 田德发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他只面色铁青也没多难看。毕竟,村里谁没被吴老太骂过,这样想想心里就好受多了。 “哎呀,禾边,小禾你回来啦!你看你,有这等本事还干什么农活!”吴老太转眼看到一脸懵的禾边,她忙快步走上前,替禾边接了锄头。那架势上抢着,扛着锄头好像抢到祖宗牌位似的,骄傲自豪。 田德发见状一脸吃了屎的难受,凭什么禾边就夸了? 一看到田德发,禾边心里就咯噔一跳,这个老东西不好对付。倚老卖老,仗着族老到处教训人。 他还把族长喊来了,这有些打乱禾边的计划。禾边和族长不熟,模糊印象中很有威严,但年事已高,平时族里事情都是交给田德发打点。 他还没想到怎么让族长信服的法子。或者说,这个法子还需要暴雨后的契机。 族长看到禾边来,欣慰笑道,“禾边啊,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你真有大机缘啊。” 禾边:? 其他人也是一脸欣慰。 唯独田德发不可置信挥手,又想到这是族长,只得咬牙道,“族长,你莫是也被他蛊惑了!” 族长呵斥道,“什么蛊惑,你看禾边那本事那是族人有目共睹,他一身奇才异能,却没为非作歹干坏事,反而族人一个个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你还说他不是老祖宗派来拯救、点醒我们田家人的?” 族长说着,自责心痛,“想当年,我们先祖也是乐善好施,接纳王家人,两家结亲吃一条河水,现在王家越来越好,田家越来越势弱,我这次去县里议会,说要搞旌善亭,宣扬好人好事好族风,教化好族人。别的族长都积极踊跃,而我,到底是一件好事情都想不出来!” “我想,咱们田家人是怎么败坏到这种地步的,我死了,怎么有颜面见列祖列宗啊,我是族里的罪人。” 众人被族长语重心长激动哽咽的语气震住了,心里有一些复杂,族长又抬手指着他们道,“同样的,你们都是!” 不管禾边这事情是坑蒙拐骗还是弄虚作假,只要能震慑族人引导向上向善的,那禾边就是他们田家的活祖宗。《 》 12、第 12 章 院子里一群人围着禾边和族长,抢着对族长说禾边的神通。 田德发见族长对禾边那眼神是称赞有佳,他何曾见过族长夸过其他人?就是对他,族长也是严肃相待,吝啬言辞。 而禾边这个以前只在人群边缘的小可怜,现在众星拱月,他追求了一辈子的“德高望重”居然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哥儿身上。也不怕闪了腰,跌了跟头,更借着老祖的名头装神弄鬼,也不怕遭报应。 而田晚星在一旁看着,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恍惚艳羡,禾边彻底取代了他的位置。 张梅林瞧田晚星呆呆看着禾边,想起自己生的这个蠢货,又怕他不甘心搞出什么幺蛾子,低声怒道,“看什么看,你命再好也被你自己砸了,对娘都不孝敬,小心我求禾边请老祖宗惩罚你。” “族长都来了,还不知道往屋子躲躲。” 田晚星闻言咬牙,躲了这些天,心里闷,一股无处发泄的劲儿憋得他难受。他和齐鸣哥哥两情相悦,他们在一起妨碍了谁?他们是最相配的本该在一起。别人凭什么指指点点。 难道他一辈子都不能出去见人了?他偷谁抢谁的了? “对,族长,田晚星偷人了!偷得还是禾边的原本要订亲的未婚夫!”吴老太鼓着眼珠子,眼神是誓不罢休的坚决。 刚才还心底不服气的田晚星被吓得一跳。 他扭头对上族长那双沉寂又尖锐的眼神,面色顿时惶恐,难堪的低下了头。 族长努力压抑怒火,但是胡子还是气抖了,他紧握着拐杖,掷地有声道,“田晚星,看你那样子还冥顽不灵,不知羞耻,我这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他坐牛车回村,路过周围的村子,一个个都跑来给他说田晚星不仅在哥哥订亲当日和秀才私通,一天之内还扇他娘耳光,还把人气晕过去了。 那些外村人一个个并不给情面,嬉笑说是不是他们田家风水出了问题,不然怎么尽是干些伤天害理伤风败俗的事情。 他一把老骨头都快入土了,还遭小辈这样嘲笑,他年老乏力,也对族里未来也深深忧虑。 “田晚星,去罚跪祠堂一夜,张氏管教不严,同罚!” 田晚星如当头一棒,只是懵懵反应不过来,但是张梅林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果然只听族长道,“祠堂的惩恶碑上会记录你们的丑陋行径,还不好好反省!” 这下田晚星眼睛瞪大了。 一旁吴老太道,“我就说这田晚星平时就是个浪荡不安分的,天生坏胚子,以前张梅林背地里骂禾边蠢笨定是随了那亲娘,我看田晚星那骨子里的坏,是十成十随了张梅林的。这下上了惩恶碑,那是祖祖辈辈当典范咯。” 田晚星懵怔的脑子顿时血液倒流,双腿被抽经脉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吴老太刚准备得意数落,只感觉齐刷刷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哪里说错了,这田晚星罪有应得,吴老太还梗着脖子对视,难道不是吗。 直到昼起一个冷漠的眼刀子刮来,吴老太眼皮一抖,霎时了然,忙赔笑讨好道,“那都是张梅林说的,说的蠢,我当初可没信,禾边定是顶顶聪明的,不然我们老祖宗也不会选他作为通灵人。” 吴老太说完,这才感觉到身上的视线撤了,再悄悄扫了一眼,族长、唐天骄、还有其他村民就算了,怎么张梅林还不满上了。 没一个在乎地上被抽魂似的田晚星。 族长注意到傻子人高大五官带着胡茬看不清,但眼神凌厉冷沉,如何都当不得傻子了。竟然真有人能短时间判若两人。 吴老太道,“都是禾边点化的,现在是随身护法了。是吧,那个那个谁。”吴老太不知道怎么称呼昼起。 禾边却心紧了一下,他知道昼起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平时他问话都爱答不理的,更别说吴老太了。 “嗯。” 禾边惊讶看向昼起,他没想到昼起会承认会给他打配合。看来,平时的吃食和好言好语没白费。 唐天骄睁大眼睛看昼起,“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这男人自从跟着禾边后,就像一堵人形高墙,几乎不开口但他的存在感又十分扎眼。总能在关键时候护着禾边。 连带着禾边瘦小的身影在村民们印象中,也显得几分神秘莫测,果真是有仙术真本事的,连傻子都能点化成听话的护法。 吴老太兴奋道,“看吧看吧,我就说是点化的!” 神神叨叨的神情做派,但是众人没一个质疑,除了田德发憋得心里发慌难受,干脆扭过头眼不见为净。 顺势看到地上的田晚星,田德发又借机骂了几句。 田晚星心底悲凉,这短短几日他好像在地狱门口游荡,身边人全都露出真实面目,他以为他娘真心爱护他,是世上最好的娘,以为村里叔叔婶婶们都喜欢他…… 族长呵斥道,“还在怨天怨地,我看你是到死不改!张梅林,还不拖着人去跪!” 张梅林紧着腰身,连忙一把将地上的田晚星拽拖起来,从一众嫌弃的目光中,低头走了。 族长收回怒其不争的视线,叹了口气看向禾边,“小禾,你还有算出什么吗。” 田德发忍不住道,“他能算什么,他说王三郎会死,这人进城好一段时日了,还不是好好的。” 说到这里,田德发像是抓住把柄在族长面前告状,“这禾边胡乱瞎说,挑拨王家和田家的关系,现在王家那边意见大的很,都说禾边心底恶毒诅咒人,要不是我拦住,那王家人恐怕早就扛着锄头来找说法了。” 简直张口就来。 吴老太刚凶瞪想反驳,唐天骄这会儿倒是抢到了头名,她飞快道,“王家还有脸来找我们村儿要说法,我们田家还没向他们讨好说法,那个王三郎自小偷鸡摸狗调戏妇女,这祸害死了那是活该。” 吴老太嫌弃唐天骄没说到重点,抢着道,“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你且等着吧。” 而且吴老太很是厌恶田德发,这人对自家族人严厉,动辄摆谱呵斥,但一事关那王家人,那是一个点头哈腰的,处处好说话。真是欺软怕硬的窝囊汉。 昼起看着禾边,从最开始被质疑被围攻,他一张嘴对峙七嘴八舌,现在是七嘴八舌帮他对峙别人。 小可怜瘦瘦小小的,但神色依然沉静果断,一个人对抗村子无疑蚍蜉撼大树,但他还真就自下而上,凭着自己杀出了生路。 他虽然不会武功没有精神力,但他的意志韧性很强。像是丢弃在夹缝里种子,尽管瘦弱,但也会不屈不挠冲破层层岩石,自由生长。 禾边没理田德发,只对族长道,“过几天就要暴雨大风,苞谷杆子要堆土固定,土里中间的排水沟也要挖深。” 田德发抓住机会呵斥道,“你聪明得很!村里一群老把式吃的盐都比你撒的尿多,别人夸你两句还真以为自己是能干人了,长辈们都没说什么,你当自己是神算子转世,两手一掐就知道老天爷要哭鼻子,尽在这里瞎折腾。” 田德发说完还看向族长,尴尬的是族长并没接他的话。 不过,田德发见吴老太和唐天骄都沉默了,显然也是将信将疑。 族长看天,确实阴天,但天气一直这样,就是前些日子下雨也没暴雨,村里种了几十年的老把式也没说有暴雨要来。 族长也没说什么,明显没信。 禾边也没强求。 没人会信他的。 他以前习惯别人说话的时候默默听着,别人也不会问他意见,一家人都比他聪明能干,他也说不出什么东西,一旦小心翼翼开口,招来的也是如田德发这般呵斥贬低。 前世他大着胆子苦口婆心给族长说自己的预测,族长也没信,村里其他人还见他没日没夜的钻苞谷地忙,说了好些风凉话,说他不会种地压根就是白忙活。 禾边道,“信不信由你们,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了。” 原本还犹豫的吴老太和唐天骄立马就笃定,尤其看禾边那眼神冷淡坚毅,她们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当即跑回家开始下地干活。 一连几天,村里人见吴老太和唐天骄几户人家齐上阵,起早贪黑摸地里忙活。 王家人也听见禾边预测有暴雨,没当真,还道,“月亮好,路都大亮,地里也看得清,禾边非要说过两天有大暴雨大风,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就要做?我看他是把你们田家人当傻子耍,就像那养的猪开了智,会吃人的,他就是瞎折腾报复你们!就是下点雨怎么了,庄稼又不是泥捏的风一吹就会倒啊,祖祖辈辈就没他这样把庄稼当娇小姐伺候的。” “对啊,还说能断生死,我看王三郎昨天还回来了,欢欢喜喜的赚了好些钱,买了肉,瞧着可精神了。你们说那禾边神乎其神的,怎么到我们这里就不灵了。说到底还是你们好骗呐。” 还有人道,“暴雨大风啊,我问村里田叔祖了,他种田老把式都说没有,那就不会错了。前几日变天看着还真人心惶惶的,但这两天不又大太阳了,月亮光溜溜的又没长毛,哪还有什么暴雨,禾边是担心庄稼又年纪轻,看错也是有的事,不过禾边厉害啊,把吴老太都变勤快了。” 吴老太听着这挖苦,想回嘴,但是有气无力,精疲力尽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望着烈日当空,视线一片灼热,嘴干心里紧,感觉天上挂两个太阳。 这会下雨? 是不是算错了? 吴老太偷偷问唐天骄,问她家还有多少没做完,也没见着有雨,还要不要继续。唐天骄其实也有点动摇,毕竟一口气搞十几亩地,牛都累死别说人了。但已经搞了一半了,搞了就彻头彻尾吧。 吴老太心里更没底了,她去找禾边,期期艾艾道,“禾边啊,要不要你再算算,我咋感觉心里没底啊。” 禾边冷淡道,“心里没底,那就没底的干。” 吴老太被凶,反而心里有底了。 连连哎哎称是。 路过王家人是还和人吵了一架,说他们迟早会后悔的。 禾边一开始被质疑了也忐忑,他能重生这是变数,那前世的事情今生也有变数。 要是预测失败,他之前的铺垫一朝瓦解,他会被反噬反扑,最后可能真的鱼死网破。 自重生后,禾边就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屋子里没人,张梅林母子这还天天晚上跪祠堂。 禾边望着高悬的明月,侧脸消瘦,眼睛很圆本应该天真浪漫的年纪,但眼底阴郁忧虑,好像一只绝境的小猫咪拜月祈求一般。 昼起站在屋里门口看了看,走进院子同他站着,高大人影像是乌云遮在禾边头上,禾边面前黑了一片,他蹙眉挪开,望着昼起道,“你在学我?” 昼起望着月,不用看也知道禾边紧绷防备的眼神,他冷声道,“我比你高,真有神仙,可能会先看到我。” 这句话让禾边一愣。 昼起哑巴,不会开玩笑的。 那这说明,昼起是真情实意讽刺他矮。 虽然他知道自己很矮……但还是刺痛了他。 禾边气得呼吸一粗,抬脚就狠狠踩了昼起一脚,“别以为你高就了不起,我这么高,都是我用食物喂出来的!” 昼起也是哑然,但看着他气呼呼的,心下了然,自他们相识以来,禾边一直处于紧绷防御状态,晚上必定是恶梦连连。 如今预测暴雨,可五六天过去,艳阳高照。村民也质疑渐多,禾边肯定不如表面这般装腔作势,一定急得热过上蚂蚁了,才夜晚拜月。 昼起缓缓蹲下,“我没这个想法。” 禾边见他蹲着还像一座大山,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笑。 前世禾边就受够了别人讥笑他丑八怪,骂他小矮子矮冬瓜,如今傻子也要笑他。 “你没想,你直接蹲了!”禾边怒意莫名,他自己不知道这是无师自通的迁怒。 而昼起看着禾边这模样,哪里还有平时在外人面前日益神秘冷静的模样,对他露出本真脆弱的一面。 就这样,冷硬的昼起也好像无师自通心底软了几分。 “我信,一定会暴雨。”昼起道。 禾边定定看着昼起,后者冷漠沉稳的脸上神色笃定,眼神专注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禾边眼底突然就发热了起来。《 》 13、第 13 章 夜晚明月逐渐发毛,乌云遮月,狂风骤起似墨的月影,浇在瘦弱小山村的浓夜里。 闷雷随着闪电劈开的刺白游走、蓄势待发。 “禾边啊,这孩子十岁了,怎么比村里七八岁的孩子还见不得世面,哑巴木木的,是不是脑子傻有问题才被卖了这么多次。也就是你养母张梅林心善,你长大后要好好孝顺报答她啊,不然你哪能活到现在。” “禾边好蠢的,家里脏活累活都是他干,有什么东西,不等田晚星要闹要抢,禾边就主动捧了上去。” “要是得田晚星一声不冷不热的‘哥’,禾边那瘦巴巴殷切的脸才会有讨好的笑意。” “儿子我告诉你这些,千万不要学禾边,不然老实人被欺负死。” “我知道啦娘,禾边没娘教,我有娘教!” “你那手掏过粪拾过鸡屎,就是把野果子给晚星哥哥他也不会要,我看你也是真傻,比村尾那傻子还傻。你一个叫花子想讨主人家欢心,日子久了还不挪窝了。晚星哥哥可没把你当哥,从来没喊你一声‘哥’,你为了他这样,他才不领情。” 闪电照亮黑沉的木窗,睡梦中的禾边一头冷汗,眉头紧闭,嘴角咬牙,四肢僵硬蜷缩好像被大人欺负打骂却无处可逃的孩子。 “他好傻啊,打了他他还不知道跑,果然是没爹没娘没人教的野种!” 形形色色的人长着奇形怪状的嘴,时大时小,时远时近,刺耳的讥笑声令他恶心目眩,禾边只得往地洞钻,快钻,钻得深了他们就看不见了。 不! 不是的,他现在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现在不是了。 他现在很厉害了。 那些胆怯害怕都是假的。 都是做梦,快醒来! 嘻嘻,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些都是刻在你骨子里的东西,你逃不掉甩不开的,嘻嘻,你越想甩掉,就会跟你一辈子。 你人前学着傻子那冷漠样子唬人,但只有自己知道,你就是阴暗地沟里的老鼠,胆怯自卑又老实的觊觎别人的一切。 “娘,禾边终于死了,我们家终于只有我们一家三口了,他每次饭桌上看我们那眼神,好像讨饭的叫花子,瞧着怪恶心倒胃口。” 忽的,轰隆一声,惊雷划破天际,闪电照彻夜空,霹雳吧啦的暴雨打屋瓦。 睡梦中的禾边只觉得浑身湿漉漉的冷彻透骨,宛如他躺在悬崖石头上,风吹日晒蛇虫钻心般痛苦,害怕,却无处可逃,直到一天,他面前蹲下一个男人,无言将他尸骨捧起。 “昼起哥……” 睡梦中的禾边濒临崩溃,带着无助又可怜的哭腔,梦呓喃喃。 却有人回应: “我在。” 眉头紧皱的禾边好像感受到手腕传来的温和暖流,紧闭的眼睛慢慢放松,慌乱的睡颜也逐渐恬淡。 昼起看着禾边不自觉将脸埋在他手掌里,整个人像个猫儿似的蜷缩在他身后,昼起抬手摸了摸他虎口皲裂的口子,慢慢注入一点精神力修复。 昼起几乎每晚都在给禾边做修复,起初他也不愿意。但是禾边做恶梦又哭又吼,昼起五感超乎常人敏锐,于是禾边不安静,他就睡不好。 这一深度修复,就察觉到禾边小小年纪身体亏空消耗过重,长此以往不禁体弱多病还容易亏损寿命。 更令昼起惊讶的是,禾边的精神极度不稳定,白天禾边神色越来越冷淡阴郁,晚上禾边恶梦也从未间断。 即使禾边重生了,看似报仇了把村民哄得团团转,可这无时无刻的身心双重折磨下,禾边气色并未好转。 尽管禾边才十六,在后世还是个孩子,但是他已然常年多思多虑又多沉闷。如今因为仇恨全都无数倍扩大,这些思虑成为不受控制的扎向他自己的尖刃。 昼起输了一会儿精神力便消耗空了,他有些疲惫,但只坐在床沿上没动,他的左手还被那双粗糙的小手紧紧抓着。 即使,这双手的主人白天甜言蜜语哄着他利用他,他从最开始无动于衷,到现在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他早就察觉到了自己对禾边态度的转变。 一种不自觉的牵绊令昼起新奇。 可能这就是那些人为什么喜欢救助流浪猫,对养的植物每天惦念它有没有开花结果。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昼起倒是很坦然就接受了,并默默感受这种变化。 昼起看着睡梦中禾边渐渐扬起的嘴角,面庞的抑郁逐渐明朗开怀,昼起心底也有了成就感。 禾边又做了个好梦,梦里是一片金灿灿的稻田,他和昼起穿着短打弯腰割谷穗,两人脸颊都被汗水打湿了,可嘴角眼底都是笑意,摸着饱满的谷穗,大丰收。 新收的谷子用布袋称好,堆满了木仓,飘满新谷子的香气,院子里新扎了个漂亮的鸡圈,一开竹门,鸡鸭就飞哒哒跑去田里捡碎谷子了。 第二天,禾边是在暴雨打瓦的雨声中醒来的。 一睁眼,他床边就坐着一个人影。 好似美梦没醒般。 禾边眨了眨眼,右手臂没感觉了,但那手指还紧紧抓着昼起的手指,他见昼起还背坐着,缓缓抬起左手摸了摸眼角的眼屎,他好像每晚都哭,哭就算了,有眼屎太邋遢了。 禾边还记得小时候想跟村里孩子玩,他兴冲冲跑近人家捂着鼻子跑开,三五人远远指着他,说他一身粪水味儿。说他脑袋像鸡窝。说他野种邋里邋遢。 禾边想到这里,抬左手又轻轻抓了抓脑袋上的头发,但是头发干枯打结,他手指抓不顺。 抓不顺心就烦,禾边脾气越发不受控制,总觉得心里埋了座火山,一点小事情就能点燃。 禾边狠狠抓了下头皮,竟然想把打结的头发扯断。 嘶…… 禾边拧着眉头正准备用力,见昼起侧脸转了过来,慌忙闭眼装睡。 感受到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禾边睫毛忍不住颤,这时候右手臂的血流以极快的速度回流升温,昼起冰冷的手指逐渐升温,被他抓的。 禾边心虚打了哈欠,想假装醒来,但一睁开眼就对上昼起那双平静冷漠的眼睛。 禾边莫名奇妙不高兴了。 喃喃自语道,“搞笑,我为什么要装睡。一个只想穿越的傻子而已,我们什么样子没见过。” 其实他也不知道穿越是什么。总之是傻子看到的世界总归不一样的。 他也懒得问,毕竟自己一摊子事,没精力想别人的。 禾边正嘟嘴不满碎碎念,脑袋上就重了下来,眼前也掠过一道阴影,他一抬头就见一张大手落在他脑袋上。 禾边后仰羞怒道,“我,我才没虱子。” “抱歉,我第一次给人抓头发,还不太熟练,让你误会了。” 禾边两眼瞪圆,脸也有些上热了。 脑袋僵硬着不动,只眼珠子忍不住乱飘,飘来飘去最后还是飘向了人。 他又误会昼起了,可昼起竟然道歉了。 胡子拉碴的男人虽然眼神冷峻,但是专注他的脑袋,外加大手动作笨拙,显得有些滑稽。 他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了。 因为他头发乱到昼起一个傻子都看不下去了。 正小心梳理的手腕猛地被拍开,只听禾边生气道,“不要你弄,嫌弃你!” 昼起没表情,抬手继续,“我不嫌弃你。”《 》 14、第 14 章 禾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莫名的愤怒失控。 刚重生时满腔恨意,虽然胆怯但只想冲动报仇。想着自己做鬼几十年的经历,对村子了如指掌,他如何不能报仇?他一定要把村子搅弄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让村民对他服服帖帖。 半个月过去,他确实做到了,一半。 他已经取得村民大部分信任和敬畏。 看着这些愚蠢的村民,明明他该享受报复后的得意,享受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的快哉。但是村民看他满心满眼的虔诚令他惶惶茫然。 他虽然做了几十年的鬼,可那脑子被复仇的执念占满了,在其他方面依旧稚嫩得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禾边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只觉得一团乱麻,理不清,最后恼怒自己。 于是一早上对昼起发了两次火。 “我并没有嫌弃你,或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你帮我梳顺头发,我帮你梳顺。”昼起道。 古人头发又长又多,又没后世的柔顺洗发水,昼起见张梅林用草木灰和皂荚打碎搓泡洗头,他试过,收效甚微,只能说头不臭了。 但是想把盘根错节的长发梳顺理清,昼起试过,手腕都举得酸痛吃力了,半缕没理顺。 和原身流浪汉相比,禾边的头发只干枯毛躁发黄,梳头发时只略微卡顿,很好理顺。 “你个傻子,你,你!”禾边听昼起的提议,又臊又恼,梳头发这种事,这么亲密无间的事情,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 昼起不仅说了,还很随便的做了。 禾边面色发热,又羞又臊,更是难堪。他自知自己丑,但是昼起就这样轻视他,随意的揭开他的困窘,这也让他恼羞成怒。 但一对上昼起的眼神,那冷淡的眼底有一丝不解的疑惑,好像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他为什么会一口反对。 算了,他是个傻子。 和傻子置气嫌命长。 门外天色被暴雨淹没,昏昏暗暗也分不清时辰,屋后瓦檐雨水成了雨柱,直直砸出深深的水坑,只听张梅林吃惊哎呀呀道,“我的天我的天,真的暴雨了!” 她声音很大但随即被更磅大的雨声吞了,只一丝丝震惊传到禾边耳朵里。 禾边当即没空瞎想瞎怒,一骨碌掀开夏褥子,消瘦的身体挂着空荡荡的短褂短裤,赤脚跑进窗边,推开窗,呼啸一声狂风,把禾边上衣掀开鼓起成一个球,露出从未晒过太阳的肚皮,禾边却浑然未觉,他只狂笑三声,“哈哈哈。” 如兵临城下只一人死守顽抗,终于天降异象,在老天爷的帮助下,敌人溃败而逃了。 昼起静静看着将将比木窗高一点的禾边,后者那破衣角在冷风摇摆,他垫着伶仃受骨的脚踝,双手用力的撑着窗棂边,黝黑执拗的眼里是报仇的快活。 “看他们还敢质疑我!”禾边得意的道,可眼里透着水花,稚嫩的脸上是阴郁孤寂的疯狂。 后屋檐的雨水沿着土墙渗透进墙里,蜿蜒水蛇逐渐咬到禾边的脚指头,好像要给得意忘形的人悄无声息的报复,提醒他再怎么复仇得意,他始终是深陷泥潭的狼狈丑陋模样。 “你抱我干什么!我还没看够这大雨。我告诉你,我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村子了。” 禾边冷不丁被抱起来,惊吓一瞬,扭头见是傻子又埋怨,语气里是自己没察觉的信任。 昼起道,“雨大风大,小心肚子着凉,你站着的地方进水了。” 他说完,把禾边放床边,好似看懂禾边脸上的局促和光在外面的胳膊和大腿,又将夏被扯来盖他身上。 禾边不觉得冷,这大夏天下雨是喜事,更何况他早就习惯忍冻挨饿,但经人一提醒,肚子好像是有些微微发凉,禾边捂紧了被子,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 他低头一会儿,终于受不了,抬头看向昼起,“虽然你是个傻子,但是直盯盯看着人,还眼神冷漠,这非常挑衅不礼貌!” 昼起收回视线,他道,“你是想给族长说你要断亲离宗?” 禾边点头,“不然我给族长提醒暴雨做什么,拿下族长的信任,让他知道我是真的受到田家老祖庇佑,他还不得对我毕恭毕敬,然后言听计从。” 昼起道,“你说的对,但是他作为一族族长,怎么会放你这个能掐会算,驱灾避祸的人离开。” 十拿九稳的禾边脸色突变。 或许这只是昼起的推测,但是他赌不起。就是像王三郎那样,明明相信他是老祖庇佑的神算子,可看他的眼神更加贪婪,包藏祸心。 昼起又道,“而且张梅林一家子做的事情没有到能断亲的地步。” 禾边本还心烦前面的担忧,这下听昼起这话,只觉得这半月来的粮食都喂狗。 他以前只觉得傻子天生缺七情六欲,不会笑没有多余神情,看什么都置身事外的冷漠。 可他时常也会为傻子听他话,必要时帮他做打手而庆幸,甚至自得。 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沉默的傻子做自己的影子了。 村民给他的瓜果蔬菜,还有张梅林养的鸡鸭绝大部分都进了昼起的肚子。 如今傻子却给张梅林一家子说话。说他们做的还不过分。 感情是刀子没割自己身上,他是感觉不到肉疼的。 “你个白眼狼!你竟然站在张梅林那边!你是觉得我受的苦都还不够是不是,是不是我死了才够!” “你这几天很容易动怒,你好好冷静下。我是在帮你分析,我分析完你看说得对不对。” 禾边很气,就算浑身紧裹着被子也要给床边的昼起来上一脚。膝盖还没伸直踢人,昼起就隔着褥子抓住他的脚踝,他一个俯身,刚想起身打人的禾边吓得忙钻被子。 他只留一双黑亮紧张滴溜溜转的眼珠子在外面,昼起俯身下来,如黑压压的高墙一般,禾边呜咽了声,士可杀也可辱,忙软声好话道,“哥哥哥哥,我错了你别打我,我冷静我冷静。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今后还给你喂鸡腿。” 昼起也见识到了禾边的卑劣。一开始他好言好语哄着自己喊着自己哥哥,给他夹菜给他新衣裳,真当昼起习惯了,听了进去,禾边就开始甩脸色,甚至把他当做傻子欺负。 但禾边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没人教没人拉扯,小困兽一般渴望突破绝境,又怕一丝希望破灭,只得躁动不安的疯狂撞击,乱了心智。《 》 15、第 15 章 禾边见一串好话说出去,昼起还冷冰冰的一眼不发,像是被山中猛兽盯着似的,窗外雷鸣暴雨阴沉沉的,不禁心下生寒,裹紧了被子。 ,禾边这才惊觉自己以前多么大意,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片面。总以为傻子前世给他收尸,便或许是心善能可怜他,哄他当打手。 他压根没想到训鹰的人一朝也会被啄眼。 一想到傻子轻轻抡起拳头,能将两百来斤的王三郎挥出三丈远,禾边顿时吓得浑身紧绷,这下连眼睛都钻被子里去了。 他双手紧着被子,好像给自己垒上了一个躲藏的坟包。 被子里又黑又闷热,外面昼起一直没动静,禾边内心越发害怕,连呼吸都抖了起来,而内心深处还涌出一股陌生的酸涩懊恼的复杂情绪,不待他明白为何,被子被外力不容抗拒的掀开了一角。 “你,你!” 乍见昏光,床沿边上还坐着一个野兽般高大的人影,只要微微抬手,这床和他都得四分五裂,禾边惊得眼皮哆嗦脑袋一片空白,只本能地抱着脑袋,“别,别打我。” 昼起道,“我哪里打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以为我要打你。” 昼起见禾边反复重复别打我,已经听不进去话了。 怎么会这样? 仔细一看,禾边脸色苍白唇色都开始发紫,这是出现了应激现象。 他皱了皱眉头,离开了床边,退到了门口,果然,一直憋气的禾边才急剧呼吸几口,冷气入肺又急又呛,咳嗽几声把脸都涨红了。 昼起喊张梅林端一杯热水来,正在屋檐下震惊这暴雨的张梅林,吓得一跳,连连点头说来了来了。 可农家不待客哪有什么热水的,张梅林想说只有冷水,又怕对上昼起那冷脸,正发怵时,昼起道,“没有热水,早上煮的米汤也行。” 张梅林一想也是,这傻子还真是体贴入微。 张梅林用瓷碗端了米汤进了屋子,刚到门口就吓得不敢进门,只见禾边裹着被子满身抖,那眼神涣散像是惊惧又无处可逃要窒息的模样,她慌乱中看向昼起,企图让傻子自己端进去。 昼起道,“心虚?是不是在他小时候,你们虐待他了。” 张梅林想张口反驳,可对上昼起那冷沉的审视和压迫,外加上畏惧禾边有祖宗保护,嘴巴居然比脑子先行动,她慌里慌张全抖了出来。 “他,他小时候七岁多,来到家里后,发现,发现和他想的不一样,他就偷粮食偷钱要跑,被我男人抓住后天天打,夜夜绳子吊,后面打怕了,我就叫田晚星给他偷偷送水送吃的,我也说几句好话,叫他想开点,留下来乖乖听话,还能活着有饭吃。” “偷钱偷粮食?”昼起的反问带着偏袒。 张梅林缩着脖子支支吾吾,“不是偷,是是他干一年活应该得的口粮和工钱。” “不过你放心,后面他长大了一点,我们就没打他了。” 可禾边好像也忘记了小时候那一年一直被打的事情,只记得只要乖乖听话努力干活,他就会有吃的,就会得到一家人的夸赞和关爱。 但是禾边一看到像他男人田木匠那样高大的男人就会吓得浑身哆嗦,瞬间血抽干了一样苍白,所以他的胆小是村里人人都知道的。 所以张梅林第一次看到禾边带了个比田木匠还高大的傻子回来,当时还很惊诧。 现在看到禾边这浑身发抖眼神涣散苍白的模样,分明就是小时候见田木匠就发病的模样。 张梅林一下子就怕起来,怕禾边想起以前忘记的痛苦,变本加厉报复她,只想昼起把米汤送进去。 “都是都是我男人干的,和我可没关系啊。”张梅林害怕得很,居然克服了对昼起的恐惧,胡乱把瓷碗塞他手里就慌张跑出去了。 猛烈晃荡的米汤差点撒出来,被昼起轻轻稳住了。 他试着走近禾边,对方只低头抱着脑袋重复别打他,对外界好像失去了感知。昼起把碗放一旁桌子上,伸手拉着禾边的细弱的手腕,给他输入精神力,这手腕过细,好像窗外暴雨都能将这手腕砸裂。渐渐地,禾边粗重混乱的呼吸平静下来了。 禾边麻木呆滞的眼睛动了动,嘴边有些热意,香得很,他慢慢抬头,只见昼起拿着木勺喂他米汤。 昼起见他一头冷汗浸透的狼狈,只呆呆看着自己不动,也不张嘴,便把木勺送自己嘴里试了试,并不烫,昼起又盛了勺还是吹了吹,“来,不烫了。” 禾边像是不适应别人喂,张了一下缝隙,而后又紧抿住了,不知道怎么吃。 昼起也不会喂人,只把木勺往禾边微微张开的嘴角缝隙里送,有些僵硬地看着禾边的眼睛,“乖乖的,喝了就好了。” 禾边忽的低头,木勺的米汤糊了他一鼻子,他呛声咳嗽一下,而后双手埋脸,昼起有些不懂,只以为他不舒服,就静静等着。 可没看一会儿,湿润的液体顺着手指缝隙滴答落在木勺上。 他哭了。 哭得没有声音。 昼起意识到这点时,心里紧了下,他抬手摸了摸胸口,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时,禾边抬头泪流满脸地看着他,突然扑他怀里抱住了他。 昼起右手的木勺里的汤差点晃掉,幸好昼起反应快及时稳住了。 禾边埋头哽咽道,“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昼起道,“你叫我哥哥。”也看他可怜。可这话,昼起现在知道是不能说的。而且,他每晚都输入精神力修复禾边,在昼起看来,这就是他护着的养着的人。甚至很快就明白了以前人养宠物养花草的心情。 禾边咬牙,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只想不要再骗人了,“我那是哄你的,我压根就没把你当哥哥,就哄你给我镇场子,让你听我话。” 昼起没回话,只想起身,结果禾边抱他更紧,居然呜呜咽咽哭出声了,“不准走,你是不是生气要抛下我了。” “呜呜呜,我知道我不好,最近总拿你撒气,但是我也控制不住。” 决堤的泪水好似积压多年的委屈害怕和惶恐,这下子全都倾泻出来,夏天布料薄,很快昼起胸口湿哒哒深了一大片。 昼起右手好不容易稳住的木勺又差点撒了。 “不是,没生气,先喝了再说。” 禾边抬头,观昼起脸色眼神平静无波澜,和往常无差别,只那深潭的眼底映着他的丑陋和狼狈,还有他水泡红肿的眼睛。 禾边又气上来了,可想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于是又闷闷不乐压下来了。 昼起顿了顿,沉默好一会儿,才把长话组织好,“你不要怀疑猜测了,我是真心待你当弟弟。我也知道你之前被田家人哄骗怕了,觉得我背后又有什么阴谋,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火生气想看我藏不住后的真面目,但我没有,不论这个世界还是以前的世界,你都是我最亲近的人。” 禾边被这话听得一愣一愣的。 昼起这个哑巴居然能说这么长。 昼起好像不傻,而他还把人当傻子欺负…… 昼起好像真的说明白了他自己都理不清或者忽视的想法,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可就是忍不住对昼起发脾气。 禾边道,“对不起,我今后会忍住的。” 昼起道,“无妨,我长你很多岁,不至于和你小孩子置气。” 禾边看着昼起胸口湿哒哒的一片,耳朵有些热了,他还扑在人怀里没起身,可他就不想起来,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多暖和多安心啊。 他埋头蹭了蹭,然后嘀嘀咕咕自言自语道,“既然都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抱一抱也没问题的。”他说着,偷偷把昼起自然垂在床边的手拉了起来,环在了自己腰间。 “就是,就是以后你要这样,哥哥你学会了吗?”禾边瓮声瓮气声如蚊呐。 “记住了。” 昼起低头看他,禾边那双耳朵似乎红得快滴血了,头也埋得更深了。《 》 16、第 16 章 不待昼起回应,禾边自己先从他怀里爬了出来,然后一把抢过他右手上的瓷碗,抱着就是咕噜噜一口喝光。 见昼起要张口,禾边眼皮发抖,飞速开口道,“昼起哥,你之前说要给我分析,为什么张梅林做的事情还不足以让族里给我断亲。” 昼起瞧他喝得急促,嘴巴上都糊了一圈白色糊糊,抬手指了指开口道,“你看吴老太这样的人,溺杀自己生出来的女婴,还用来喂猪,这样毫无人性惨无人道的事情在村里没惊起一点动静,可想而知,你在张梅林这里的遭遇,在村里人看来,不算什么。” 慌忙擦嘴角的禾边动作一滞,眼里有些灰败,难道就没法子了?拿不到户籍只能进山当野人,他这个身板怕是不够猛兽吃两口的。 但他也没灰心,现在他在村里基本上就是土皇帝待遇了,他总能慢慢盘算出路的。 禾边想到了什么,眼巴巴道,“昼起哥,原来你不傻啊。” 昼起见他眼里的心虚,愧疚,但是昼起知道以禾边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先入为主把他当傻子看待,禾边对他的防备心肯定非常重,那么他们也没这段交际。 昼起开口道,“放心,事情总有出路的。” 禾边点头,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暴雨声,眉眼振奋道,“听,我说会下雨就会下雨!让那些质疑我的人,都颤抖吧!” 他眉飞色舞说完,又好奇看向昼起,在后者专注的视线中,他扣着手心,带着莫名的勇气,“昼起哥,那你不傻了,你记起你的家人了吗?” 昼起刚刚说他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一想到昼起的家人,就惴惴不安起来。 昼起道,“只你一个,没有其他人了。” 禾边头一次眼睛亮得惊人,高兴地“哇”了声,见昼起神色淡淡,禾边反应过来很不好意思,“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 见禾边眼神暗淡了下去,想了想补充道,“我也很高兴。” 确实,昼起发现,他现在的心脏会随着禾边变化。他哭他就心里紧,他高兴他心里就愉悦。 果然现在看见禾边眼睛又亮闪闪的,没有以往见的那般沉闷阴郁,昼起嘴角都不自觉微微动了下。 “昼起哥!你,你笑了诶!” “你再笑一个!” 但是昼起再也做不出嘴角扬起的动作,惹得禾边连声叹气。 哪有人不会笑得,禾边不信邪,一方密闭小空间,只他俩,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很容易模糊边界,禾边伸手挠昼起胳肢窝,昼起纹丝不动,倒是把禾边又看得哈哈大笑。 屋檐下一直担惊受怕的张梅林,听着屋里传来的大笑声,一时猜测怀疑,只担心禾边是不是想起来什么,给气疯了。 不然,何曾听过禾边这样的笑声。禾边总是抿嘴笑,没声音的。 不过又想这傻子本事真大,居然连发疯的禾边都能一个人搞定,就是七八岁的禾边,那会儿发起疯来,光他一个男人还压不住,还得她一起。 张梅林一想起这个就有些后怕,尤其看着暴雨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还真叫禾边算准了! “我就说禾边说的准没错,幸好我当时没日没夜的赶功夫,地里苞谷全都起垄挖沟排水了。”唐天骄望着雨水惊喜道。 田老祖看见这暴雨,像是从天泼下来一般,直直砸在墨绿青山上,五月初的苞谷叶子正是嫩正是抽穗吐蕊的时候,哪里禁得起这雨啊。 不用想,那叶子肯定被雨刮断了,刚抓土不深的苞谷要被大风吹倒伏的。 田老祖唉声连连,招呼一家老小,钻进大暴雨里要再抢救一番。 路过吴老太家时,田老祖叫家人连忙走快点,不然少不得被她抓住一顿数落嘲笑。不过吴老太屋檐下是热闹,她男人和儿子田大郎,田三娘以及三个女儿都忙着端木盆接雨水,接了就往旱厕里倒,这也算储蓄粪水了。 田老祖那嘴巴一个没把门,偏偏把最不想问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广山,你家婆娘没在家?” 吴老太男人田广山道,“那婆娘半夜听见打雷闪电,一宿没睡觉,现在……” 田老祖抓着机会立马挖苦道,“咦,哪有这样娇气的老婆娘,你家五岁的小孙女都在忙活,她还偷懒补觉,难怪村里人都说你……” “不是,她早早起来回娘家了!” “回娘家干啥?”吴老太娘家还有什么亲人,这把年纪上面没双亲,下面哥哥嫂嫂死得差不多,再下面的侄子侄女那关系就有些绕远了。 不是什么重要大事,一般出嫁女不会轻易回娘家。 田广山道,“她去娘家说要把亲戚都接来看看,我们村真的出了个神算子,说我们田家村祖坟冒青烟了,出来一个活祖宗。” 田老祖惊了下,暴雨打湿他干枯白发,风又吹了一脸,他胡乱抹了把,“是啊是啊,没想到禾边竟然真的能算准。我当时还觉得不可能有暴雨,哎,都是我害了大家,不然村里人估计都提前应对了。” 田广山道,“那不能这样想,你又没阻止大家,你看看那田德发,现在还到处说这点雨没事。” 田德发半夜被惊雷吵醒就睡不着了,听见这暴雨随声而至,心里更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还真叫禾边蒙对了。 这下村民怕是更要被禾边耍得团团转,那今后这村子里就是禾边的一言堂了。一个外来养子,还是个小哥儿,怎么能让他骑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 于是田德发一大早就挨家挨户道: “禾边就是瞎猫碰见死耗子,背运倒霉十几年,这次终于蒙对一次走狗屎运。就这暴雨没两天就停了,慌什么慌,地里庄稼又不是禁不得雨水的嫩苗,现在苞谷林都比人高了,扎根深,哪是一点暴雨就倒的。” “你们可千万别学那田老祖,咱们村里要说最勤快的是禾边,第二就是田老祖,但是你看他忙忙碌碌一辈子,到头来比别人多吃一口饭还是多穿一件衣裳了?还不是住着老一辈留下的老破土屋,操劳了一辈子,下雨天连件蓑衣都没有。你们就学他吧,要庄稼不要命,一个感染风寒,那真是拿命伺候庄稼了。” 村里人听田德发这一番话,本想冒雨抢救的心思一下子就淡了。不说别的,确实这大雨打在手背上都霹雳吧啦的响,听着就头皮麻烦,人受凉风寒,小病熬着,可没熬过去万一要了命咋办。 村民虽然没下地,但还是埋怨田德发,可又碍于田德发是族老辈分高,也不能拉脸说什么话。 望着这茫茫大雨像是倒灌的海水,村民越看越忧心,一个下午过去雨势丝毫不见减小的。村民再也坐不住,纷纷走到田家院子问禾边。 “小禾啊,你算算这雨什么时候停啊。” “小禾啊,你能不能和老祖宗说说,叫老祖宗施法叫这雨停了啊。” 禾边装模作样掐指算了下,开口道,“下雨是龙王的事情,老祖哪能管得了这么多,三天后停。” 众人得了准数,心里有底了。 说三天短短三天,但对于靠天吃饭的庄稼人来说,这不亚于每天脖子上行刑。 是日盼也盼终于盼到了第三天。 可早早天还没亮就起来,那暴雨仍旧没停。屋边的小溪已经变成轰隆隆的浑水咆哮而过。 可能是天还早,说不定天一亮就停了呢。 村民祈祷着只盼禾边真的能算得准。 可等天光大亮时,雨反而越下越大了。《 》 17、第 17 章 第五天,暴雨非但没停,还更大了。 半夜里狂风夹着雨柱,要愤怒摧毁一切似的,把门扇木窗都吹得开合扇墙,半夜到处嘎吱惊叫。屋子里的人躲在墙角,愁眉苦脸地直说这该咋办啊。 张梅林和田晚星睡在了禾边以前睡的那间靠着后屋檐的杂物屋子。刚开始下雨那天,这屋子的墙根就漏水。如今屋子里已经泥泞汪洋一片,夏天炎热恶臭,床铺潮湿得好像掉进了旱厕。 张梅林两人以前只觉得禾边矫情,现在真到自己住这样的屋子时,才叫苦不迭难受万分。 不过他们已经顾不上身体处在糟糕恶劣环境的难受,只担心禾边见到这场面又想起他曾经的不堪,要报复他们母子。 于是,反正半夜雨声也吵得人睡不着,张梅林便偷偷起来炖鸡汤,她想着在禾边面前邀功,这样禾边即使触景生怒,也还有另一个什么都不干的懒虫受着。 哪知道,张梅林抹黑进了灶屋,恍惚中见门口站着一个湿哒哒的黑影,手里还拎着落汤鸡。张梅林以为是偷鸡的,正准备大喊,对方咬牙低声道,“娘是我,吵醒禾边娘你不要命了吗!” 灶火升起,母子俩在彼此对视的目光中,都看到了那没藏好的厌恶、算计。 原来他们都想偷偷邀功。 没成想抢到一块去了。 两人一起事情倒是干的快,张梅林看着手脚麻利的田晚星,忍不住抱怨道,“以前伺候你吃饭还得端在床边,现在倒是勤快孝顺的很。” “禾边成了你孝敬的祖宗,你怕是这辈子作孽换来的。” 张梅林絮絮叨叨的数落田晚星,田晚星麻木的剁鸡肉,只要想到跪在冰冷漆黑的祠堂,他就浑身发抖,他可不想再受这样的酷刑。 轰隆隆,闪电从窗外劈过,刺白闪得屋里的母子惊悚石化,张梅林慌忙朝四周作揖,求不要惩罚她,她已经知道错了。 然后张梅林怒斥田晚星,“你剁鸡块不能轻点吗,万一吵醒禾边,我连着你都要受罪。” 田晚星心下也戚戚,懊恼自己忘记收了力度,但一想这狂风暴雨,爆炸雷只差在耳膜里崩裂的巨响,禾边应该也睡不着吧。 禾边确实被这炸雷炸得心惊,被这暴雨扰得心乱,明明前世第五天就放晴了,可这夜雨趋势丝毫不减。禾边又不受控制的思虑,想着要如何在村民面前给交代。 越想越乱心越惊恐,他努力控制自己睡一觉,睡一觉起来天就晴了。这样下来还真睡着了,只是半梦半醒间他又做了恶梦,梦见被村民群起而攻之,又梦见田木匠回来了,拎着大斧头就是给他劈成两半,像是挂猪肉似的挂在横梁上。 他死了,但剧痛还在啃食他的血肉,魂魄还在煎熬。 一个惊雷劈下炸响。 恶梦中禾边惊醒,他下意识伸手一抓,正好碰见黑暗中伸来的大手。 那手粗厚宽大,掌心也有厚厚的茧子,是一双穷苦心酸的手,和主人漠然一切的神情完全不同,禾边一抓着这手心,一股暖心镇定的暖流从手指流淌至周身,渐渐地,这暖流形成了一座无坚不摧的庇护所,连窗外轰鸣的电闪雷鸣都成了遥远遥远的低闷鼓点了。 好安心舒适,是他以前渴望又遥不可及的温馨,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感觉梦幻到好像梦境一般,他不愿这种感觉消失,很快睡意昏沉,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紧紧抓住这暖流的来源,无意识地,手指沿着掌心钻了进去。 昼起心尖蓦地被划了下。 他看着十指相扣的手,禾边的手是那么瘦小,但努力嵌合他的指缝,好像他就是这世间的唯一。 他在这异世有了一个锚点。 他在星际世界的寿命漫长无尽,但自从有意识起都是一成不变的杀戮和毁灭,他厌倦了,便毁了一切,连同那些高高在上操控一切的贵族。现在,这异世虽然荒芜落后,但他体会到呵护一株幼苗的乐趣。 禾边一夜好梦,睡到自然醒。 他最近老是频繁梦见出村子的情形。梦里他和昼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买了地盖了房,院子里还有身影模糊的一群人,大家围着一颗柿子树摘柿子,吵吵闹闹很是热闹。他看见自己长高了,变白了,也变得爱笑开朗很多,而昼起看他时,脸上也带着笑。 果真是好梦啊。 他一个满足慵懒伸手,手摸到了什么。 一睁眼侧头,他床边枕头上还有个脑袋,后者身板太高,肩膀宽阔,即使睡得笔挺,但这床太窄了,禾边好像在人和墙壁的夹缝里蜷缩着。但是他缩不了太远,他们的手还紧紧扣着。 这简直就是他做梦都想的,属于自己躲藏的密闭棚子,但也和想的草木花香不同,眼耳口鼻间全是另一个男人的气味。 禾边翕动鼻尖、闭眼、睫毛微抖……好安心的味道。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禾边睡懵的脸霎时就涨红发烫。 禾边自觉轻手掰开人指缝,想把自己手指脱出来,可他手指麻木无力了,这细微的动静下,昼起当即就睁眼了。 他见禾边脸色又红又烫的,皱眉道,“风寒了?” 原本温吞吞的禾边像是受惊的兔子,立马跳下床,见昼起还想伸手摸他额头,禾边踩着草鞋鞋跟,连连后退几步,慌乱道,“没有没有,昼起哥。” 昼起没信他话,直接下床大步跨去,禾边呆呆的忘记反应,直到昼起一手抱住他,只听头顶人疑惑摸着他额头道,“怎么感觉更红更烫了。” 禾边脑子霎时空白,两脚悬空不安地蜷曲着,视线突然拔高,他只得紧紧抓着昼起的肩膀,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对,鼻尖好像都要碰到了。他错开鼻尖,昼起的呼吸还是落在了他脸上。 昼起凝重了眉头,伸手摸了摸禾边的胸口,“为什么心跳这么急促。” 禾边差点晕了过去。 这时,灶屋传来的香味拯救了快要窒息的的禾边,禾边猛然从眩晕惊醒,他道,“饿了。” 昼起也知道人类很脆弱,但有时候又很强大,没有什么是一顿香喷喷的饭菜解决不了的。 两人穿好衣衫,神色不清白的禾边顶着大烫脸出现在饭桌上。 张梅林和田晚星两人也没发现,两人压根不敢看禾边,觉得禾边肯定一夜没睡好,这外面雨还大,压根就没停,生怕禾边自己心烦迁怒他俩。 等这顿饭平静吃完,张梅林二人都松了口气。禾边也是,昼起终于没追问了。 吃完饭,禾边没出门,他知道今天肯定有村民会上来询问的。 他得想个办法应对。 不用想,现在田德发一定在扇动村民,说他是骗子,说他又在装神弄鬼哄骗他们。 他不能急,总有办法应对的。 张梅林收拾完,看着暴雨乌压压的,赶忙叫田晚星去下地看看庄稼情况。 田晚星不去,说暴雨要风寒,会要他命,为了庄稼丢了命那才是傻子,一说傻子,田晚星霎时闭嘴心慌,幸好禾边去堂屋了,不然禾边又要骂他,不准他提这两个字。 张梅林骂田晚星眼高手低,今后迟早要饿死。还说他随他爹田木匠,骨子里就是瞧不上地里的三瓜两枣,但是她自小就是种地的,知道庄稼就是命根子。 张梅林没办法,又气又烦得对田晚星踢两脚,穿戴蓑衣出门查看庄稼情况了。 清晨新鲜的亮光被漫天袭卷的黑沉雨线吞没,张梅林大清早出门竟然觉得有些害怕,望着黑雨,心头渗得慌,好像天降异象灾祸将来的惶恐。 她像一只蚂蚁在广阔残暴的暴雨里艰难行走,沿路看到了一些村民,见了人气心里应该安心些,可她却松快不出来,嘴角紧抿,两眼露出深深的怯怕与忧心。 一路上,稻田被冲毁决堤,临近沟渠一旁的稻田更是被冲垮一大片,一半田里的禾苗都被拔地而起,飘浮在浑浊发黄的水面上。 田埂上齐膝的豆苗倒是没压坏,但是田埂十根有六根塌了,菜园子就不说了,连茄子树都东倒西歪了,更别说地里的苞谷了。 全都倒伏一片。 连路只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雨声风声太大,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可以看见急切张大又闭合的嘴巴,满脸的雨水也遮不住眼里的悲切焦心,连蓑衣也没有,湿衣裹身,扛着锄头在给苞谷扶起来,培土加固。 张梅林顾不得害怕也顾不得暴雨闪电打雷了,见到家家户户都这样惨,心里只咯噔着急跑向自己家地里。 此时只祈祷菩萨开眼,她家可是培土固根了啊。 满山的苞谷林子就她家还笔直立着,叶子绿绿油油的像把长镰刀任暴雨拍打也不破烂,株杆虽然也有倒伏的,但是比其他人家来说,简直好太多了。 这禾边还真有说对了。 禾边竟然真的这么能干……有用,这二字一闪过她脑海,连忙害怕作揖饶恕她无心的不敬。 张梅林一路欢欢喜喜地回去了,来时见的惨状现在已经不能扰她心了,反正那些人都不听禾边的话,现在庄稼被毁了,那可不是活该。 张梅林路过田德发家时,老远就见四面八方的人往他家赶,暴雨中隐隐有嘈杂的怒火声,分不清是谁的,但是不用想,一定是田德发抓住这机会说禾边算错了,是什么狗屁的神算子。 张梅林飞快朝田德发家走,一近果然看到田德发板着脸很是威严道,“看看,那禾边能蒙对下暴雨,但是蒙不对天数,这肯定是他瞎说的。” “禾边那小子自小就胆子小,只以为是个老实人,哪知道闷不做声一肚子坏水。现在你们都被耍得团团转,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一起找禾边说道说道,他到底安得什么居心,居然这样报复你们。简直就是我们田家村养的白眼狼。” 田德发愤慨说完,还看见了张梅林,立即想招呼张梅林上来,但是张梅林呸了个唾沫,“想死别拉我垫背的。” 田德发看着张梅林又迅速回去了,怒其不争道,“你们看看,张梅林被禾边欺负傻了。田木匠这样能干的男人,居然找了这样败家窝囊娘们,真是祖宗不幸。等田木匠回来,可有这婆娘和是禾边受的。” 张梅林风风火火冒雨跑回家,头上斗笠跑歪斜了也顾不得整,只一心邀功去报信。 “禾边禾边不好了,那田德发个老不死的,带了一群村民来质问你了!”张梅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雨水打湿了头发,一脸一身的狼狈,神色无比紧张。 禾边淡淡看了她一眼,“知道了。” 可那么多村民打起来的话……张梅林见禾边这样淡定,莫名就没着急了,只觉得禾边是心有定数的。 张梅林进屋后,禾边面色再也绷不住了,他眼底满是着急。 他也不知道这世怎么暴雨天数就变了。 现在暴雨受灾更严重,田德发肯定会借此发挥,他在村民那里微薄的信任,一定会坍塌,然后被村民围攻他,骂他是骗子甚至开祠堂上族罚…… 昼起见禾边惶惶不安,手指都抖起来,他忍不住低头咬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昼起握住他的手,给他输精神力,禾边惊惶的心跳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只听昼起道,“村民应该会信你,村里很多人对你都很虔诚。每次送来的米都是新米,菜叶子都是最嫩的。看你的眼神也都是虔诚敬畏的。” 禾边道,“那是他们怕了我,他们做贼心虚,他们还贪婪有求于我,可现在他们一旦发现我没算准,之前所有建立在他们好处上的敬畏全都没了。肯定会全部都来攻击我。” 他说着眉头拧成了棱条,眼底都是遮盖不住的戾气和惊惧,昼起不自觉伸手摸他眉间,慢慢道,“这次,说不定是又是另外一个情况。”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面暴雨里来了好些杂沓的脚步声,那愤恨的吵闹声一听,就不难想村民气势汹汹模样。 等禾边深吸一口气,临阵待敌一般站在屋檐下等着,就见一群村民冲进来了。 他们绑着田德发进来了? 禾边惊讶。 没看错,田德发被五花大绑,几个汉子押着的。 “还不跪下!都是你田德发不敬祖宗,不信禾边,导致祖宗发怒,才比禾边之前算的暴雨多了几天!” 禾边嘴角微张但很快就冷漠闭上。 没想到还能这样解释。 一旁张梅林见此情况,果然啊,禾边就是神算子,难怪不慌不忙,从容镇定,这都是提前能算准的! 可禾边远没张梅林看得镇定,这么一群人压着田德发来,万一要是求他止雨,他可做不来!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