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变:》 第267章 迷途人 稚语唤觉知 夜半,只有微风拂过檐角的轻响,偶尔夹杂几声犬吠,便又归于沉寂。黎明来得猝不及防,几声清亮的鸡鸣划破天幕,东方泛起鱼肚白,天边的云彩像是被泼了胭脂,晕开一片沉沉的赤。 陈家书房里,陈先如仰靠在红木椅背上,双手抱胸,双脚随意搭在办公桌沿。他头发蓬乱如枯草,熨帖的白衬衫敞着领口,露出微微发福的肚皮。脑袋歪在一边,嘴角淌着一丝涎水,细微的呼噜声在静谧的房间里起伏——又是在这方寸之地熬了一整夜。 “老爷。” “老爷。” “老爷!” 旺乐轻手轻脚推门进来,连唤三声,陈先如猛地睁眼,瞳孔骤缩。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摸抽屉下的枪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就见旺儿慌忙举起双手:“老爷,是我!是旺乐啊!” 陈先如松了口气,指尖的力道却没卸,他用力揉搓了两把脸,将双脚从桌上挪开,坐得端正了些,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疲惫。 “老爷,这一夜又没合眼,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旺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劝,“天还早,您回房歇会儿,过半个时辰我再去唤您,误不了事。” 陈先如瞥了眼窗外,晨光已经漫过窗棂,落在桌上的文件上。他摆摆手:“天亮了,不睡了。你去吧,我再坐会儿。” 旺乐应声退下,带上门的瞬间,陈先如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那副炼狱般的景象——血淋淋的内脏混着断肢,和乌黑的煤块搅在一起,堆在山坡上,像是一座狰狞的坟冢。 昨日,凤城潘家三坑的瓦斯爆炸还历历在目。日军逼着工人在瓦斯超限的区域掘进,全然不顾人命。爆炸发生后,为了保住井口不报废,他们竟下令封死巷道,一百三十多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被埋在地下,炸得尸骨无存。后半夜,他听见山坳里传来野狼的嗥叫,一声声,像是在啃噬他的骨头。 陈先如闭上眼,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滴滚烫的泪砸在烟盒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他盯着那片湿痕发愣,心口像是被什么钝器凿开了一道缝,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做这商会会长几年,他见惯了同胞跪街乞讨,见惯了饿殍横卧路旁,心早就硬得像块生铁,刀砍不动,石砸不穿,可此刻,竟硬生生疼出了裂缝。 眼前的烟雾又变了模样,化作那座五层洋楼——那哪是什么工人医院,分明是人间地狱。 惨白的灯光晃得人眼晕,一排排稻草席铺在地上,躺着的人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他们的脸蜡黄蜡黄的,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得像蒙尘的古井,里面盛着绝望,盛着痛苦,盛着化不开的哀怨。他们都是被日本人强征来的劳工,筑兵营、挖战壕、修碉堡,每天要干十五个时辰的活。吃的是发霉的糠麸,喝的是沟里的脏水,稍有迟缓,换来的就是鞭子和枪托。曾经的壮劳力,如今枯槁得像一截截朽木,整座洋楼里,只有悲切的呻吟和低低的哀嚎,一声声,敲得人心头发颤。 “我到底……为那些豺狼做了什么?” 陈先如的烟燃到了半截,窗台上的露水凝成了水珠,顺着窗沿滚落。他正怔忡着,门口忽然探进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像两颗黑葡萄。 “爹!” 脆生生的童音响起,陈先如浑身一震。他迅速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又用手掌扇了扇周围的烟雾,脸上瞬间漾起笑意,朝着门口张开双臂:“炜伟来啦,快到爹这儿来。” 炜伟“噔噔噔”地扑进他怀里,小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抱怨:“爹,你怎么又抽烟呀,娘说抽烟有害健康!” “好好好,”陈先如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声音柔得能掐出水,“以后爹听炜伟的,不抽了。” “爹又没回房睡,”炜伟撅着小嘴,手指抠着他衬衫的纽扣,“娘说,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天天躲在书房里。” 陈先如把他抱到膝上,指腹摩挲着他软乎乎的脸颊:“胡说,炜伟是爹的心肝宝贝,爹怎么会不要你。” “娘说爹就爱工作,总找借口忙,都不陪我玩。”炜伟说着,咧开嘴笑,露出门牙上的小豁口,像只讨喜的小松鼠。 陈先如被他逗笑,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爹这段时间是真忙,等忙完这阵子,天天陪炜伟,好不好?” “这阵子是多久呀?”炜伟歪着脑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认真的那股劲,倒让人无法敷衍,“爹要给我个准日子。” 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神,陈先如心头一暖,又一酸,他哈哈大笑起来,捏了捏炜伟的脸蛋:“你这个小精灵鬼,还敢给爹下通牒。好,爹答应你,一个星期,不管多忙,爹都陪着炜伟。” “那爹要带我去动物园看老虎!”炜伟立刻举起小手,生怕他反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好!” “拉勾勾!一百年不变!”炜伟伸出肉乎乎的小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先如伸出手指,与他的小指头勾在一起,轻轻晃了晃。指尖触到的柔软温度,像是一道暖流,缓缓淌过心口的裂缝。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陈先如柔声问。 “想爹了,就自己跑来了。”炜伟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慵懒的小猫。 沉默片刻,炜伟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爹,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找姑姑和奶奶呀?我想她们了。” “前几日不才去过吗?”陈先如失笑,“怎么又想了?” 炜伟重重地点头,小眉头皱了起来:“在家好寂寞,没人陪我玩。娘总说打麻将累,不让我缠她,还让我跟小胖玩,我不喜欢他,他总抢我的糖。” “小孩子可不能这么任性。”陈先如刮了下他的鼻子,语气温和,“小胖是个好孩子,儿时的玩伴,可是一辈子的兄弟。” “才不要跟他当兄弟。”炜伟撅着嘴,气鼓鼓地扭过头,没过一会儿,又转回来,眨巴着眼睛问,“爹,什么是汉奸呀?” 陈先如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他半张着嘴,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脸色煞白得吓人。 “爹也不知道吗?”炜伟歪着脑袋,一脸困惑,“我问娘,娘说不让我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还骂了我一顿。” 陈先如喉结滚动了几下,费了好大的劲才扯出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抬手抚摸着炜伟柔软的头发,指尖微微发颤:“告诉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小胖说的。”炜伟的声音低了下去,小脸上满是委屈,“他说……他说爹是大汉奸,还说,不跟汉奸的崽子玩……” “哐当”一声,旺乐端着茶推门进来,恰好听见这话,手里的茶盘险些摔在地上。他慌忙稳住,将热茶放在陈先如面前,又连忙对炜伟笑道:“小少爷,外面的太阳好得很,叔叔带你去车里玩好不好?还能让你按喇叭,听那‘嘟嘟’的声响。” “真的吗?可以按‘嘟嘟’?”炜伟的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委屈一扫而空。 “当然,小少爷说的话就是圣旨。”旺乐弯着腰,笑得格外殷勤。 炜伟欢呼一声,从陈先如膝上滑下来,牵着旺乐的手,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书房里重归寂静,陈先如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指节攥得发白,咯咯作响。他这辈子,挨过多少骂,听过多少污言秽语,都能置之不理。可“汉奸的崽子”这五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认了背骂名,认了被戳脊梁骨,可炜伟才四岁啊。 四岁的孩子,懂什么是汉奸?凭什么要替他受这份屈辱? 陈先如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痉挛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椅背上的外套,一件东西从衣兜里掉出来,落在地上——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照片,上面是潘家三坑的工人,笑得淳朴而憨厚。 他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眼底的红血丝蔓延开来,半晌,他攥紧拳头,转身朝着东跨院大步走去,脚步沉得像是要踩碎地上的青砖。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8章 怒焰焚心 决裂在旦夕 东跨院里,陈一曼正对镜梳妆。镜中的她,脸色苍白,厚重的脂粉遮不住眉宇间的疲倦,往昔顾盼神飞的眸子,此刻只剩沉沉戾气。见他进来,她神情冷漠,视若无睹,自顾自描眉画鬓。 陈先如一屁股摔坐在沙发上,双眉紧皱,怒目而视:“你别每日只顾着打麻将,多陪陪孩子!” 面对他的指责,陈一曼淡然自若,指尖捏着眉笔修整鬓角,悠悠回敬:“大早上的,原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不打麻将,难道在家枯坐?你日日在外奔波,我从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找点乐子消磨时光,有什么不对?王太太、张太太哪个不是天天打牌,偏我就不行?你倒好意思说我,你是孩子的爹,怎么就不多陪陪炜伟?” “风流快活?”陈先如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叮当乱响,“我在矿上看着日本人把活人堵在井里炸成肉泥时,你在牌桌上掷骰子;我对着断手断脚的矿工彻夜难眠时,你在试新打的金镯子——这些锦衣玉食,哪一样不是我挣来的?” 陈一曼轻笑一声,语气凉薄:“就算没有你,我照样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更何况,你做这些,何曾是为了我?这本就是你男人的本分,还当成功勋来炫耀不成?” “你……”话不投机半句多,陈先如气得霍然起身,手指直戳她的鼻尖,“你以为你现在的好日子,还是你爹给的?若不是我救他于危难,他早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我周济接济,他此刻怕是沿街乞讨!我是你陈家的功臣,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这般态度,实在可恶!” “我懒得与你争辩这些。”陈先如强压怒火,字字句句砸在实处,“我只问你,你身为人母,该尽的本分呢?日日泡在牌桌,就不能多花点心思在炜伟身上?你们这些娘们,整日东家长西家短,正事不干,俗不可耐!” “我俗?”陈一曼蓦地从梳妆台前转身,一抹戾气直窜眉梢,她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尖声冷笑,“我俗,那个少奶奶不俗!有本事,你把她找回来啊!这三年来,你不是窝在书房,就是泡在西院,张口闭口都是‘忙’。你心里分明对她念念不忘!她早就跟野男人双宿双飞,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还在这儿痴心妄想!” 这话狠狠触了他的逆鳞,陈先如瞬间暴怒,吼声震得窗棂发颤:“她就是比你好上千倍万倍!她不会无理取闹,不会和张太太、李太太那些庸脂俗粉混在一起!她温柔贤淑、宽容大度、谦和有礼、善解人意,世上一切美好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更重要的是,她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伤害,可你呢……” 他死死盯着陈一曼,眼中怒火几乎要将人吞噬:“别以为我不知道,秋桐的失踪,是你搞的鬼!” “哈哈哈!”陈一曼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原来我在你眼里,竟这般一无是处!原来你心里,还装着那个下贱的狐狸精!无论我怎么做,都暖不了你的心!我真后悔,当初竟信了那臭和尚的鬼话,说什么你是金命人,能护我周全!我如今,快被你逼疯了!”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字字淬毒:“那个狐狸精,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仅想登堂入室做姨太太,还敢动歪心思,想毒死我们娘俩!我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喝她的血!我告诉你,她早就下地狱了!她不是喜欢男人吗?我就让她一次喜欢个够!” 说罢,陈一曼发出一阵可怖的狞笑,那笑声尖锐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 陈先如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虽一直怀疑秋桐的失踪与她有关,可今日亲耳听她承认,还说出这般卑劣龌龊的手段,仍是惊得浑身发冷。眼前的女人,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秀丽可人、娇贵依人的模样,分明是个比恶鬼还可怕的毒妇! “怎么样?心痛了?是不是很痛?”陈一曼盯着他煞白的脸,笑得越发癫狂,“我听说,她死前还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呢!哈哈哈,真是解气!” 她往前凑了两步,眼神怨毒又疯狂,伸手指着自己的胸膛叫嚣:“来啊!用你的枪打死我!为那个下贱坯子报仇!你要是不敢开枪,就是个孬种!来啊!我不怕死!我早就活够了!正好让你儿子看看,他爹为了一个贱人,亲手杀了他的亲娘!” 陈先如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怒火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将他炸裂。他的身子因极致的愤怒不住颤抖,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我再问你,小红突然失踪,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那个臭丫头!”陈一曼啐了一口,语气狠戾,“她知道的太多,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死了倒干净!” “你真不是人!” 陈先如目眦欲裂,一步跨上前,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啪!” 脆响在堂屋里回荡,陈一曼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瞬间渗出血丝。她没有哭,反而缓缓转过头,盯着陈先如冷笑:“打啊!再用力点……” 话没说完,第二记耳光已经狠狠落下。她踉跄着撞在梳妆台上,精致的脂粉盒“啪”地摔在地上,红的白的粉末混着她嘴角的血,溅得满地狼藉。 “你这个狠婆娘!心肠怎么这么毒!你真不是人!”陈先如双目赤红,字字泣血,“你以为我不敢一枪打死你吗?若不是看在炜伟的份上,我他妈的早就弄死你这个毒妇!” 说罢,他又抡起手掌,对着陈一曼的脸左右开弓。耳光声、陈一曼的惨叫声混在一起,听得人心惊肉跳。院中的两个丫头闻声赶来,刚进门就被陈先如的怒吼吓得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爹!娘!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就在这时,炜伟和旺乐从屋外冲了进来。炜伟死死拉着陈先如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 “她不是你娘!她是个恶毒的疯婆子!”陈先如的脸因暴怒扭曲变形,像一头发怒的猛虎,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他要把这几年对她的忍让、谢兰馨的出走、管家的惨死,所有的怨恨都倾泻而出,新仇旧恨,一并清算!旺乐上前拉住他,竟险些被他甩开。 炜伟见状,猛地扑到陈一曼身上,用小小的身子护住她,哭喊道:“爹!别打娘了!娘会疼的!” 陈先如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儿子满脸的惊恐和泪水,胸中翻涌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苍凉。他缓缓放下手,弯腰抱起炜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句,透着彻骨的寒意:“难怪两年前那场法事,我就疑心怎么会有女鬼作祟。现在才懂,鬼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的鬼!冤有头,债有主,我倒真希望那些冤魂,把你抓进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鼻青脸肿的陈一曼,语气冷得像冰:“从即日起,我把炜伟送到娘和念姝那里。你——不配做他的母亲!” 说罢,他抱着炜伟转身就走,脚步决绝,全然不顾地上鼻口流血的陈一曼,是生是死。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9章 禅院逢旧人 凤城郊外的山谷里,溪流绕着一座庵堂蜿蜒而过。杏黄院墙浸在朦胧的晨雾里,青灰殿脊压着几缕流云,檐下的苍松翠柏遮天蔽日,将尘世的喧嚣隔得老远。院中香炉里余烟袅袅,几炷残香斜斜插在炉灰中,墙角的野菊开得正好,清气混着草木香,淡得像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陈先如抱着炜伟跨进庵门时,殿里的诵经声刚落。木鱼敲过最后一记清脆的响,几个身着青灰僧袍的尼姑悄无声息地退出来,石阶上的露水映着她们素净的影子,转瞬便隐入回廊。不多时,念姝扶着老太太缓步走出来,老太太枯瘦的手刚搭上廊柱,目光扫见炜伟,浑浊的眼里便漾起暖意,忙不迭地招手:“我的乖孙哟!” 炜伟从陈先如怀里挣下来,小短腿噔噔噔扑到老太太膝前,仰着小脸蹭她的衣角。几人往客房走时,他却蹲在墙角不肯动了,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地上的蚁窝,瞧着黑蚂蚁扛着比身子还大的碎屑进进出出,鼻尖上沾了点泥也毫不在意。 客房里,老太太刚落座就直截了当:“这么早把孩子送来,是家里又不太平了?” 陈先如避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扯了扯袖口,声音发涩:“炜伟吵着要奶奶和姑姑,我想着让他在这儿住几日,沾沾庵里的静气,诵经时也能跟在一旁,磨磨性子。” “你和一曼又闹气了?”老太太端起茶杯,茶沫在水面浮着,半天没舍得喝一口。 “没有。”他的声音更紧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喉咙。 “炜伟,跟奶奶说,你爹是不是又跟你娘吵架了?”老太太转向孩子,语气瞬间软下来,满是疼惜。 炜伟重重点头,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溜圆,小嘴巴噘着:“爹打了娘,娘脸上流血了,红红的,好吓人。” “你……”老太太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袖口上,烫得她眉头皱起。她本想发作,瞥见墙上“静修”的匾额,又硬生生把火气憋回去,只重重叹了口气,“我来这儿是求清净的,你倒好,三天两头把家里的糟心事往这儿带。若不是你爹当年给庵堂捐了那口铜钟,尼众们凭什么容我这老婆子长住?”她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炜伟柔软的头顶,“庵堂是清修地,哪能让孩子常住?况且日日吃斋念佛,他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受得住?还是让他娘带着吧,想了就来看看。” “娘,您是不知道那婆娘……”陈先如喉结狠狠滚了滚,声音沙哑得厉害,“她日日泡在牌局里,要么把炜伟扔给仆人,要么带在牌桌旁闻那呛人的烟味,我怎能放心?就住几日,等我料理完手头的事就来接他。” “终究不是长久法。”老太太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磕出一声轻响,“把先前的奶妈找回来吧,多给些钱,总比扔在庵里强。” “那奶妈手脚不干净,早打发了。眼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陈先如看向窗外,松影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娘放心,我把炜伟放这儿,也是想给那婆娘个教训,等她知错了,我再接孩子回去。” 老太太沉吟片刻,目光落在炜伟身上——孩子正扒着她的袖口,白净的小脸上,黑眸亮得像浸了泉水,实在惹人疼。她转头问念姝:“你看呢?” 念姝牵过炜伟的小手,笑吟吟道:“无妨。我除了早晚诵经,其余时间都在禅院,正好带小少爷在后山走走,采些野花儿种在院里,好不好?” 炜伟立刻蹦跳起来,小短腿蹬得老高:“好!姑姑带我上山玩喽!” 老太太见他这般欢实,终是松了口:“那就暂住几日吧。” 正说着,院外传来尼僧轻细的声音:“师太,有位女施主来访。” 门帘一掀,走进来的人让满室的空气都静了静——过肩的卷发衬着一身素雅的蓝花旗袍,脸廓精致,眸子秀润如水,肤光如雪,唇上一抹淡淡的桃红色,在素净的庵堂里,像一枝悄悄绽露的兰。 “少奶奶!”念姝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地迎了上去。 “兰??你怎么来了!”老太太显然又惊又喜,忙拍着身边的座位,“快坐,来得正好!” 谢兰?和陈先如都没料到会在此处重逢。离婚两年,这是头一回这般近距离相见,两人都僵在原地,空气里浮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像蒙了一层薄尘的琉璃。 谢兰?先回过神,缓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念姝,声音温软:“给娘和姑姑带了些点心,都是你们爱吃的。” “还站着做什么?”老太太嗔怪地看了眼陈先如,“不与兰?打个招呼?” 陈先如喉间发紧,往日的恩爱像潮水般漫上来——她曾坐在他书房的窗边绣荷包,阳光落在她乌黑的发上,像撒了一层细碎的金粉。可如今,两人近在咫尺,却隔得比远山还远。他讷讷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好久未见。” “是啊,一晃两年多了。”谢兰?浅浅一笑,眉眼弯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炜伟,快来见见大娘。”老太太笑着招呼道。 谢兰?这才注意到陈先如身旁的孩子,心头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缓缓张开手臂,声音柔得像天边的云:“炜伟,让大娘抱抱好吗?” 炜伟仰着小脸,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片刻后,便乖乖地扑进她怀里。这一抱,谢兰?忽然想起那个做了无数次的梦——白云绕着青山,绿油油的草地上跑着个白胖胖的男孩,她和陈先如牵着他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可眼前的孩子,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他,却又带着她从未参与过的陌生。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湿了眼眶,她哭世事无常,哭那些碎在风里的“白首不相离”。 陈先如看着她掉泪,眼圈也红了。他恨自己——若不是当初一念之差,怎会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般满目疮痍?他甚至荒唐地想,若能重来,他宁愿抛了这满身荣华,带她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不问俗世纷争,只求与她白首相伴。 念姝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两人,鼻尖猛地一酸。想起从前,陈先如还不是商会会长,少奶奶也没走。那时的陈家多热闹啊,少奶奶总爱坐在院里的石榴树下绣帕子,陈先如忙完回来,就坐在她身边剥石榴,红玛瑙似的籽儿喂到她嘴边,惹得少奶奶笑弯了眼。 旁边的仆妇们择菜的择菜、扫院的扫院,时不时凑过来搭两句嘴,就连院子里的石榴树,年年都结了满枝红果,甜得晃人眼。 可如今呢? 这对本该白头偕老的人,终究被世事磋磨得只剩一身遗憾。从前热热闹闹的陈家宅院,早没了当年的烟火气,故人四散,新人陌路,偌大的院子,只余下满院冷清,连风掠过廊檐,都带着一股子寂寥的味道。 屋里的气氛沉得像灌了铅,压得人喘不过气。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0章 认干亲,旧憾终得偿 “好了好了。”老太太语气裹着安抚的暖意,“孩子在这儿呢,别吓着他。要哭,等哪天孩子不在,我老婆子陪你们哭个够。” 这话一出,众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方才绷得像张弓的空气,终于松快下来。 老太太神色骤然郑重,叫过谢兰?:“兰?,你坐到娘这来,娘有一事相托。” 谢兰?擦了擦眼角的泪,倏地站起身,走到近前,老太太拉着她的手。 “炜伟这孩子聪明,就是没人好好教。”老太太叹着气摇头,皱纹里爬满无奈,“他娘整日泡在麻将桌上,心思半点没在孩子身上;先如又忙得脚不沾地,也就念姝偶尔教他认几个字。可他总跟着先如那帮人混,能学出什么好?‘玉不琢,不成器’,娘想求你……让炜伟认你做干娘,成吗?” 谢兰?猛地愣住,旧泪还凝在睫毛上,新泪又滚了下来,声音哽咽道:“娘……这是真的?” “娘早有这心思,就怕你不答应。”老太太紧紧攥着她的手,眼里盛着满满的期盼。 “求之不得!只是先如和一曼……” 谢兰?的话没说完,便被老太太厉声打断。 “我说了算!”老太太转头看向陈先如,语气斩钉截铁,“是他们求之不得!” 陈先如忙推了推身边的炜伟,声音里藏不住急切:“快叫干娘!” 炜伟看看谢兰?,又瞅瞅板着脸的老太太,小脸上满是茫然。念姝蹲下身,柔声道:“炜伟喜欢大娘吗?” “喜欢!”孩子脆生生地应着,黑眼珠亮晶晶的。 “想让大娘天天陪你玩,教你读书写字吗?” “真的吗?”炜伟的眼睛倏地亮了,像藏了两颗透亮的小星星。 “你问大娘呀。”念姝笑着朝他眨眨眼。 孩子仰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珠望着谢兰?,带着怯生生的期待,小声问道:“大娘,你会陪我玩吗?” 谢兰?重重点头,滚烫的泪水终于滑落,滴在衣襟上:“会,大娘天天陪你玩。” “太好了!”炜伟欢呼着扑过去,被老太太扶着跪在谢兰?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脆生生喊了声“干娘”。 谢兰?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泪水砸在孩子柔软的发顶,一下,又一下——这一刻是她盼了许久的梦!和记忆里那个没能成形的小生命,隐隐重叠。 ——陈先如当年那失控的一脚,小腹传来的剧痛,还像烙印般刻在骨头上。那个还没来得及描摹的孩子,成了她午夜梦回时,最不敢触碰的疤。 而此刻,怀里的小人儿温温热热的,是真真切切的。她忽然就懂了,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缘,是老天爷垂怜,把她失去的那个梦,揉碎了,又重新递到了她眼前。 从今往后,她都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命根子,护他周全,陪他长大,把那些年没来得及说的爱,没来得及给的暖,全都捧到他面前。 她搂得更紧了些,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却字字清晰:“好孩子,以后,干娘护着你。” 指尖轻轻蹭过孩子柔软的发顶,眼眶里的热意还在往下淌。孩子的小手紧紧抓着谢兰?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珍贵的宝贝。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谢兰?轻柔的啜泣声和炜伟微微急促的呼吸声。陈先如站在一旁,想起自己曾对她的伤害,想起再也回不去的时光,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愧疚、酸涩、悔恨,最终全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衣襟,指尖触到那方熟悉的绢帕,顿了顿,还是将它掏了出来——叠得整齐的绢面上是一朵素雅的兰花,想上前递给她,终究还是缩回了手。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孩子了。”谢兰?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诺,深深印在炜伟的心里。孩子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却已经笑得像个小太阳,那笑容纯净得让人心里一阵阵发软。 老太太看着这一幕,眼里泛起水光,脸上满是欣慰,仿佛一块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终于落地。她轻轻拍了拍谢兰?的肩,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兰?,这孩子交给你,我老婆子也就放心了。” 念姝站在角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的目光落在谢兰?和炜伟身上,似乎看到了某种命运的交织,又像是预感到一段崭新的故事即将拉开帷幕。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1章 迷途劝知返 从庵堂出来,陈先如开车送她。他在前座握着方向盘,指节微微泛白;她坐在后座,指尖攥着衣角,一路沉默。只有车轮碾过石子路的轻响,在车厢里一圈圈回荡。 还是谢兰?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炜伟真可爱。” “嗯,他很乖。”陈先如的声音软了下来,眼底漾开温柔的涟漪,“他是我的命。” 谢兰?从后视镜里看他,看着那片温柔,想起炜伟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心尖一阵发紧,酸胀漫了上来。她柔声开口,语气里裹着不易察觉的质问:“既然是你的命,就该好好护着,让他干干净净、平平安安地长大。” 陈先如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青,半晌没说话。 “两年了,你一点没变。”谢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还是在为日军做事。”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眼底的悲伤漫出来,像要淹没什么:“娘这两年老了好多。她在庵堂里不肯剃发,心里装的全是你。她说,总担心哪天你遭了难,炜伟也会跟着受牵连……你就真的一点悔意都没有吗?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他依旧沉默,只把方向盘攥得更紧。车窗外的树影飞快往后退,像一团扯不断的乱麻,缠得人心慌。 “日军欺我国民,害我百姓,人人得而诛之。”谢兰?的声音陡然清冽起来,像淬了冰,“可你为了嗟来之食和一己之利,趋炎附势,丢了做人的底线!你失去的何止是体面,更是国家的荣辱,民族的骨气!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想想炜伟!难道你要让孩子这么小,就跟着你挨骂名吗?说他有个助纣为虐的爹?” “够了!”陈先如猛地拍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车子险些跑偏。他红着眼,声音发颤:“你以为我不恨吗?看着他们在我国土横行霸道,我夜夜攥着拳头睡不着!就因为我这个爹,炜伟四岁了,我从没敢带他逛过一次街!他被小朋友骂,我听见了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真疼啊!我不仅祸及自身,更是连累了他!”他喘着粗气,满是无奈与懊悔,“我吃日本人的饭,拿他们的俸禄,做他们的官,能不为他们做事吗?一步错,步步错,早就回不去了……” “倘若方向错了,停下来就是前进。”谢兰?一字一句道,“中国有句老话,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真心悔改,现在就有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可以向天下昭示,你不是助纣为虐之辈,你依然是个血气方刚的中国人!” 陈先如从后视镜里死死盯着她,眉头紧锁,眼里满是探究:“什么意思?” “想和你做笔生意。”谢兰?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家常,“你是商会会长,弄些麻醉药,不难吧?” 他转动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车子“吱呀”一声晃了晃。他猛地踩住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车戛然停在路边。他敏感地追问,声音里带着惊惶:“你要这个做什么?难道你……参加了抗日队伍?” 谢兰?坐直身子,目光扫过他攥紧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全天下痛恨日寇、渴望和平的人,都是!” “你这是自寻死路!”陈先如怒道,胸口剧烈起伏,“他们正到处搜捕抗日人士,抓到就是被严惩下场!” “若需我谢兰?牺牲,义不容辞!”她的目光坚定如铁,没有丝毫退缩。 “疯了!两年不见,你竟疯到敢跟日军作对!”他的声音里,有怒,更有藏不住的担忧。 “我没疯,疯的是你陈大会长。”谢兰?的声音冷了下来,像结了层霜,“日军占了东北,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街上的人,哪个不是面黄肌瘦,活得艰难?这都是他们害的!江城、凤城的街上,尽是些害人的营生,稍有不从就扣上罪名处置!你身为商会会长,他们通过你的手做了多少恶,你心里没数吗?” 陈先如愣愣地看着后视镜里的她,足足半分钟,忽然扯出个嘲讽的笑,笑声里满是涩味:“怎么不找你的张公子?他可是凤城的半壁江山,日本人都让他三分,找我做什么?” “我们只是朋友。”谢兰?淡淡道。 “住在一起还叫朋友?”他哈哈大笑,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大敌当前,我没空跟你扯这些儿女情长。”谢兰?别过脸,望向窗外掠过的树影。 他收了笑,冷嗤一声,转回头盯着前方的路:“要麻醉药做什么?” “救伤员!——救那些为了赶走侵略者、为了这片土地拼上性命的人。”谢兰?直视着他的眼,字字恳切,“他们没有麻醉药,手术时只能硬生生扛着。你帮他们,也是在赎你的罪。” “这么说,张境途也是抗日人土?”他的语气冷森森的,带着几分试探。 “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是!”谢兰?毫不避讳,“你若想去日本人那里领赏,尽管把我交出去。但你记住,炜伟总有长大的一天,中国总有解放的一天——等他知道自己的爹做了什么,你觉得他这辈子,还能抬得起头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炜伟”两个字,像重锺敲在陈先如最软的地方。他的手开始发抖,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抽出一支,摇下车窗,猛吸一口,呛得连声咳嗽。 谢兰?的声音软了几分,带着浓浓的悲戚:“娘在庵堂修行,嘴上念着往生净土,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你。你若能在她闭眼前做件良心事,也算是尽了最后一点孝。念姝呢?她默默喜欢你这么多年,盼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对小鬼子摇尾乞怜的人。还有陈家列祖列宗,哪个愿意后代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别说了!”他狠狠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我本想利用日本人往上爬,反倒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只是不想平凡,想给子孙留点家业,结果害了全家……我甚至没资格难过,路是自己选的,现在连我自己都恶心自己!” “现在醒悟还来得及!”谢兰?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希冀,“平凡不丢人,没有尘沙的磨砺,哪来明珠的璀璨?愿你成为那颗耀眼的明珠,照亮自己,也照亮家人。” “我……能成为那颗明珠吗?”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迟疑,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里问路。 “看你怎么选。”谢兰?的话,轻而重。 陈先如沉默了很久,久到车厢里的空气都快要凝固,久到谢兰?以为他不会回答。最后他重新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里,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给我两天时间。” “好。”谢兰?应道,声音里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车开到一个岔路口,谢兰?叫停:“就到这儿吧。” 他停下车,目光往通往张境途别墅的幽深小路瞥了一眼,扯出一抹苦笑:“还有段路,我送你到门口。” “不必了,几步就到。”她推开车门,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他也跟着下车,望着她的背影,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怕他看见?” 谢兰?回头,冲他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后会有期。”她郑重道别,脚步坚定。 “你不怕我反悔?”她擦肩而过时,他忽然开口,手里的烟燃着,火光明明灭灭。 谢兰?的脚步没停,只远远丢下一句:“怕,但你不会。” “为何?”他吸了口烟,烟雾漫过他的脸。 “因为,你就是那颗明珠。” 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在暮色里渐渐淡成一个黑点,坚定,安然,熟悉里又透着几分陌生。陈先如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猛吸几口烟,烟雾漫上来,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眼里翻涌的悔和一丝说不清的眷恋。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2章 屠刀下 良知醒 陈先如送走谢兰?,车开出去没多远,心就乱成了团麻。他做梦也没想到,谢兰?竟成了抗日人士,连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的张境途也是。一个念头猛地窜出来:向小西赘和告密,借他们的手除掉张境途,既能报夺妻之仇,又能表忠心。可这念头刚冒头,就被谢兰?那句“炜伟终会长大”砸得粉碎——他若真这么做,谢兰?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他也真成了万劫不复的助纣为虐之辈,炜伟的人生也就彻底毁了。 脑子里像塞了团乱棉絮,到底是做那颗“明珠”,还是继续替日军卖命?老太太的叹息、谢兰?的眼神、管家临终的摇头、炜伟被小朋友骂的委屈、念姝欲言又止的关切……这些面孔在眼前一一晃过,搅得他心口发堵。 回到会所刚坐下,秘书就递来一份文件——小西赘和要他签署“扩大东北鸦片种植与贸易”的指令。陈先如扫了一眼,只觉得一阵恶心,猛地将文件推开:“不签!”起身就唤旺乐备车回家。 车在挂满日本旗帜的马路上行驶着。这条马路是凤城最繁华的街道,在这条街道上,有不少不良场所和歌舞场,还有华丽的日本洋行和日本商店。马路上来回奔驰着电车、汽车、摩托车、饥民、日本浪人……看到有关日军的所有一切,他感到烦躁不安,“助纣为虐,助纣为虐”,他的耳边响起了令他再也不能忽略和躲避的谴责,全是骂他背弃家国的难听话。他命旺乐择路绕行,速速离开这条布满日军标志的街道。 车拐进一条窄巷,两侧是矮塌的民房,路面坑坑洼洼,车只能慢慢挪。陈先如仰在后座,眼皮发沉,昏昏沉沉间,被一阵哭喊声惊醒。 他睁眼望去——五十米外,两个日军端着刺刀,正把一位佝偻的老人和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往门外拖。男孩哭得撕心裂肺,死死攥着老人的衣角,枯黄的小脸吓得没了血色;老人不停地磕头求饶,背弯得像张弓,每一下都磕在冰冷的地上,发出闷响。不远处,两个日伪军正挨家挨户往外轰人,被赶出来的老百姓排成一排,低着头,谁也不敢吭声,只有影子在地上抖。 “他们想干什么?”陈先如沉声道,命旺乐停车。 副驾驶的梁五看出他的意思,忙嬉皮笑脸地劝:“老爷,他们的事咱别管,快走吧!” 陈先如瞪了他一眼,梁五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小的这就去问!” 他颠颠地跑过去,对着日军又是鞠躬又是点头,嘴里混着几句生硬的日语。日军瞥了眼路边的老爷车,没拦他。片刻后,梁五跑回来,脸色发白:“爷,这祖孙俩……就因为垃圾放错了地方,要被处死!” “放错垃圾就要杀人?”陈先如的声音陡然拔高。 “日军有规定啊!”梁五压低声音,“生活垃圾必须在规定时间放门口左边,放右边就得按规定严惩!这不,把街坊都轰出来,就是杀鸡给猴看呢!” “什么臭规定?我怎么不知道?” “老爷您日理万机,忘了!”梁五忙道,“当时这规定就是经您手签的啊!旺乐也知道!” 旺乐回过头,点头:“老爷,确有这事。那天您刚签完和少奶奶的离婚协议,张秘书拿过来一份‘满洲新秩序’的文件,您看都没看就签了。我后来问过,他说这就是其中一条……” 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天他心烦意乱,签离婚协议的笔还没放下,随手就划了个勾。陈先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浑身的血都凉了。原来他亲手签下的,竟是这样的杀人令。 “传我的话,放了他们!”他咬着牙说。 “老爷,这可不行啊!”梁五急了,“日军哪讲情面?杀人不眨眼的……” “让你去就去!” 梁五不敢再劝,跑过去跟日本兵比划了半天,灰溜溜地回来,脸都垮了:“老爷,他们说……没有小西大佐手谕,什么会长都不好使!根本不把您放眼里!” 陈先如的脸“腾”地红了——连两个日本兵都敢当众打他的脸!他猛地推开车门,刚要下车,就听“砰砰”两声枪响。 老人和孩子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在地上。 “畜牲!”陈先如掏出枪就要冲出去,手腕却被死死按住。就在这时,又是两声枪响,那两个日军应声倒地。剩下的两个日伪军慌了神,朝着枪响的方向乱射,却连个人影都没摸着。紧接着又是两枪,两个伪军也倒了下去。 “是抗日人士!快开车!”梁五吓得魂都没了,一把将陈先如拽回车上,自己像兔子似的蹿进来。旺乐一脚油门,车疯了似的往前冲。 开出老远,梁五还在拍胸口:“天呀,抗日人士也太胆大包天了!光天化日就敢动手,枪法准得邪乎!幸亏跑快了……” 陈先如一言不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在日军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替百姓出头——这才是中国人的骨头。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日军面前的样子,想起小西赘和宴会上盯着谢兰?的龌龊眼神,想起陈万富忠心日本人的下场,想起自己连两个小日本兵都使唤不动……“啪!啪!”他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更疼。他就是个摇尾乞怜的懦夫,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回到家,陈先如在书房枯坐了一夜。做会长这些年,日军的凶残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他帮着他们做的那些事,如今想起来,每一件都像刀子在扎心,疼得喘不过气。这个“会长”害得他家破人亡,还要让炜伟背一辈子骂名!他埋下头,肩膀止不住地抽颤,眼泪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从前总以为当了官就能风光,能护着家人,到头来,连自己都护不住,连睡个安稳觉都是奢望。 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雾裹着他,像裹着个困在笼子里的困兽。呛人的烟味钻进眼里,辣得他直想流泪。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3章 梦醒羞颜,心事难藏 谢兰?归来后,把庵堂偶遇陈先如、路上劝其弃暗投明的事讲给张境途。张境途严肃斥责她的冒险举动,直言她这般自作主张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谢兰?明白他的担忧,承诺往后定不再独行其是。 就在这日午后,恋儿醒过来了。消毒水的味道先一步钻进鼻腔,呛得她睫毛狠狠一颤。入目是素白的帐顶,窗外的天光柔和洒落。胸口的剧痛淡了许多,换成了一种钝钝的沉麻,她动了动手指,触到一片柔软的锦缎——这不是阴曹地府的冰凉,是活着的温度。 活着? 这个念头像惊雷劈进混沌的脑海,恋儿猛地睁大眼,随即又触电般闭上,脸颊“腾”地烧起来,连带着耳根都烫得惊人。 她想起来了。巷子里的枪响,胸口炸开的剧痛,小姐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她攥着最后一口气,贴着小姐耳边说的那些话——忘川河的折磨,千年的等待,还有看向张境途时,那一眼藏不住的情意。 更要命的是,混沌中飘进耳里的那些话,此刻竟断断续续地清晰起来。小姐说的“忘川河”,张大哥说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是真的听到了,还是濒死的幻觉? 恋儿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分不清那段记忆的真假,只知道一想起,愧疚和羞赧就像潮水般涌上来,堵得她心口发闷。她不过是跟在小姐身边的丫头,平凡得像院子里的野草,怎么敢肖想张大哥?更别说,小姐与张大哥本就情意相投,她这番剖白,岂不是让小姐为难? 她宁愿自己从没醒过来,宁愿那些话、那些心思,永远埋在那场雨夜里。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带着晨露凉意的脚步声停在床边。恋儿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攥得锦被起了皱。 她能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担忧。 “是小姐。” “恋儿……”谢兰?见她睁眼,瞬间红了眼眶:“你醒了!……张医生说你能撑过来就是奇迹,果然我的恋儿最坚强。” 谢兰?抱住她,温热的脸颊落在恋儿的额头上,烫得她浑身一颤。她猛地咬紧下唇,一双眼睛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眼泪还在不断往下掉, “小姐……我说那些话,你千万不要介意……那是我骗你的,是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才胡说的胡话……你别往心里去,好不好?” 谢兰?坐直身子,看着她这副慌乱又狼狈的模样,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声音软得像棉花:“傻丫头,你我之间,哪里还有什么要隐瞒的?” 恋儿的眼泪瞬间决堤,把脸埋在谢兰?的肩头,肩头不住发抖:“我……我不该说那些话的……我知道张大哥喜欢的是你,我不该……” 话没说完,就被谢兰?打断,眼底是澄澈的坦荡:“我对他,自始至终都只有兄妹之情,把他当亲大哥一样敬重依赖,从没有过别的心思。” 恋儿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圆圆的,满脸不敢置信:“小姐?可、可张大哥他……他看你的眼神明明就不一样!他心里是有你的!” 谢兰?淡淡一笑,指尖拂过鬓角的碎发,语气平静却通透:“感情从来不能强求。他的心思我懂,但我的心,从来不在他那里。” 她低眼看向恋儿,眼底盛着真切的期许,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张大哥是难得的好人,值得一份全心全意的喜欢!这世上,只有你的纯真 ,才配得上他那份赤诚——你为他宁肯跳忘川河,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只为千年的等待,这样真挚的爱恐怕世上找不出第二人。” 恋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烧得发烫。她慌忙低下头,指尖攥着锦被微微发颤,声音细若蚊蝇:“我……我……” 谢兰?柔声道:“你骗不了我。两年前你向我说起忘川河时,我就猜到了。只不过当时我和大小姐一心想把你许配给振宇——他是我陈家的二少爷,仪表堂堂,有才有家世,性子又体贴,对你更是上心,只想着你跟着他定会安稳幸福,所以我才没往下深想。若不是你濒死之际亲口说喜欢张大哥,我险些就错点了鸳鸯。” “可是……小姐,我怎么能和你比?你是天上的月亮,而我只是地上的尘埃,连仰望他的资格都没有……只有你,才和他门当户对、天造地设啊。” 谢兰?伸手捏了捏她皱成一团的脸蛋,语气带着点嗔怪,又满是认真:“傻丫头,门第尊卑是世俗的规矩,哪能框得住真心?若真要论门当户对,你为他跳忘川河的勇气,比任何高贵的出身都珍贵百倍。” 她坐得离恋儿近些,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想起谍战生涯里风雨无常,眼底掠过一丝涩意:“恋儿,你我已经选择了以身报国这条路,随时都会面临生死,没有时间去犹豫和逃避。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该勇敢地争取一次,哪怕结果未必尽如人意,至少将来回忆起来,不会留下遗憾。” 恋儿的眼泪滑落,但她的眼神却渐渐明亮起来。她看着谢兰?,喃喃道:“小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她莞尔一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一双清亮的眸子弯成了好看的弧度,眼底盛着化不开的暖意,“你长大了,可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了。如今的你,早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和智慧。这样的你,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恋儿怔怔地看着她,眼眶依旧泛红,可那股子慌乱的羞赧里,悄悄透出了一丝松动。“笃笃笃”,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随即门被推开一条缝。 张境途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粥走了进来。眉峰微拢,下颔线利落分明,俊朗的眉眼间透着几许沉稳。 恋儿的脸“腾”地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慌忙低下头,把脸埋进被子里,连耳根都红得快要滴血,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藏起来,却又忍不住的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张境途,又迅速低下头,满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慌乱与难堪还有几许不安。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4章 粥暖人寒,心事难平 谢兰?见状忍不住低笑出声,朝张境途扬了扬下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进来。” 张境途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掠过恋儿时,却飞快地敛了敛,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关切:“醒了?正好,刚熬好的药粥,趁热喝些。” 他挑了挑眉,脚步轻快地走进屋,将药粥搁在床头的小几上。瓷碗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混着淡淡的药香,散在微凉的时光里。 他伸手探了探恋儿的额头,指尖带着药粥的清冽凉意,惹得恋儿又是一阵瑟缩,头埋得更深了,连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红。 “烧退得差不多了,看来是大好了。” 谢兰?站起身笑着点头:“是呀,真是太好了!命大必会福大!”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故作随意地开口:“张大哥,你来得正好,我出去烧点水。” 说完就要往外走,谁知张境途一把拉住她,刻意侧过身避开恋儿的方向,声音压得低低的:“等等!我还有事要处理,得马上离开。” “既然恋儿已经醒了,烧也退了,今儿再休养半日,明日我来接你们回别馆。这里毕竟是张医生的住处,人多眼杂,多待终究不安全。” 不等谢兰?答言,他便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脚步急促得像是在避开什么,连门轴转动的声响都带着几分仓促。 恋儿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才缓缓从被子里抬起头,眼底的羞赧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清明的黯然。 她明白了。 张境途方才那仓促的脚步、刻意避开的目光、连道别都欠奉的逃离,哪里是真的有事要忙?分明是在避着她——避着她的心事,避着她濒死时那句没藏住的情意。 混沌中飘进耳里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小姐提及的忘川河,张境途那句“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原来不是幻觉。 原来她真的听见了,否则他不会走得那样急、那样慌,像是她的心思是什么烫手的山芋,沾着分毫都嫌累赘。 谢兰?看着恋儿怔怔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道:“先把药粥喝了吧。你昏睡这两天,烧得迷迷糊糊咽不下东西,张大哥每日都熬药粥,滤成温热的米汁给你润喉补液,又怕你嘴唇干裂,隔半个时辰就用棉签蘸了温水给你擦一擦。 恋儿握着瓷碗的手指猛地收紧,温热的粥液晃出几滴,落在她泛白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一颤。她垂着眼,盯着碗里稠糯的米粥,喉间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涩得发疼。 原来他竟守了自己两天。 那些昏迷中模糊的触感、耳畔低沉的叮嘱,此刻都有了清晰的落点,搅得她胸腔里酸胀不已。她强压着翻涌的情绪,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甜意漫过舌尖,却半点也解不了心底的滞涩。 那又怎样? 他待自己好,不过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是兄长对妹妹般的照拂,是对下属的体恤,从来都没有半分男女间的情意。他心里念着的是小姐,平日看小姐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珍视与牵挂——宴会上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危险时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连说起家国大事时,眼里的光都只愿与小姐并肩分享。 她早该把这份心思烂在肚子里的。 丫鬟与公子,云泥之别,本就不该有半分肖想。她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守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得偿所愿,看着张大哥护着他想护的人,自己的那点悸动,悄悄藏在心底,就当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梦,也就罢了。 可她偏偏在濒死之际说了出来。 如今话已出口,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往后再见到张大哥,该如何自处?是装作什么都没说过,继续做那个恭顺的丫鬟?还是要面对他刻意避开的目光,忍受那份难堪的疏离? 从前在别馆里,还能大大方方地喊他一声“张大哥”,端茶递水时同他说两句玩笑话,这般坦坦荡荡的日子,就怕再也回不去了。 更让她心慌的是小姐。 小姐那样通透善良,连自己这点小心思都愿意坦荡成全,可她怎么能心安?小姐与张大哥本就是旁人眼中的天造地设,若是因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心意,让小姐反过来迁就她、委屈自己,那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恋儿舀起一勺粥,送到嘴边却迟迟咽不下去,温热的雾气模糊了眼眶,混着没忍住的眼泪,一起砸进碗里,搅得粥水泛起细细的涟漪。 她多希望,那场巷子里的枪响,带走的不只是她半条命,还有那句没藏住的、让所有人都为难的心里话。 谢兰?站在一旁,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张境途方才那逃也似的脚步,那不敢与恋儿对视的眼神,哪里是忙?分明是借着“有事”的由头,故意躲开,是怕恋儿误会,怕这份本就不该有的心思,再牵扯出更多难堪。 谢兰?攥紧帕子,心里暗暗叹气:好不容易被自己劝起来的勇气,怕是要被张境途这盆冷水,彻底浇灭了。 她一时生了悔意。原是心疼恋儿藏着心思太苦,便想着替她搏一份可能。谁料竟是这般的境况,早知道这样,不如就让恋儿的那点心思烂在肚子里,至少还能让大家守着一份体面的热络。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药草架的影子拉得老长,檐下晾晒的艾草、薄荷,被风卷着散出清苦的气息,漫过窗棂,钻得满屋子都是。案头那杆用来碾药的铜杵,还搁在石臼边上,映着渐暗的天光,泛着一点冷沉沉的光。连诊室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病人咳嗽,都轻得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滞涩。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5章 狗子归 嚣张寻仇来 陈先如又枯坐了整夜,昨日窄巷里的枪声、老人磕头的闷响、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反复在耳边炸开,震得他耳膜发疼。桌上的西洋钟滴答作响,敲碎了书房里死寂的沉寂,也敲得他那颗乱成一团的心,一下下钝痛。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皮靴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又沉又硬,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一下下敲在人心上。很快,三个穿日军宪兵队制服的身影出现在院中,为首那人肩章上的金星在暮色里闪着冷光,侧脸线条比两年前粗砺了一倍,嘴角撇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是消失了两年的狗子。 “去通报一声,就说……故人来访。”狗子的声音比从前哑了许多,像砂纸磨过木头,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 “老爷!老爷!二少爷回来了!”梁五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敲门。陈先如听见声音,忙推门迎出去,看见院中的狗子,眼里闪过一丝惊愕—— 两年不见,狗子褪去了当年的毛躁,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鸷的戾气,脸上带着倨傲的笑,腰间的军刀随着步子轻轻晃悠,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日式制服的卫兵。 “哥。”狗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戏谑,“别来无恙啊?” 陈先如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狗子!你还敢回来?!” 他两步跨到狗子面前,抬手就要扇过去,却被旁边的卫兵伸手拦住。狗子拍了拍卫兵的胳膊,示意他退下,慢条斯理地掏出烟杆,在嘴里咬着,挑眉看着他:“哥这是干什么?亲兄弟,何必动粗?” “亲兄弟?”陈先如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发颤,“你还有脸提亲兄弟?当年你联合外人抢家里的铺子,把二叔气得吐血而亡,你跑的无影无踪,我找了你整整两年!你告诉我,你这两年躲在哪里,干了些什么龌龊事?!” 狗子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反而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不屑:“找我?哥,你找我干嘛?是想替我爹报仇,还是想把我送官?” 他往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可惜啊,现在的我,可不是两年前那个任你打骂的陈狗子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卫兵立即上前半步,腰间的军刀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狗子看着陈先如铁青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我回来,是念着兄弟情分,来跟你打声招呼。往后这城里的生意,可得重新分一分了。” 陈先如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陈狗子的鼻子,字字如惊雷砸在地上:“分生意?你也配!从你联合外人抢陈家铺子那天起,你就不是陈家的子孙!从你把二叔活活气死的那一刻,你就该滚出陈家的门!陈家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孽障!” 狗子非但不恼,反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颊,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眼神里满是轻蔑:“孽障?哥这话可真好听。要不是陈家刻薄在先,我用得着抢?要不是我爹偏心眼,只把家产往你怀里塞,我能把他气死?” 他上前一步,故意撞了撞陈先如的肩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嚣张:“再说了,现在陈家的天,早就不是你说了算了!我今儿来,不是求你分生意——是通知你,城西那几家绸缎庄、粮行,从今天起归我管!” 陈先如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死死盯着狗子,仿佛要将他的脸刻进眼里。院子里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你这畜生!”陈先如怒吼一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再次挥拳冲向狗子。然而,那两个卫兵反应极快,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狗子却像是看戏一般,双手抱胸,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哥,何必这么激动?这些产业本就该是我的,只不过这两年劳烦你替我打理着,现在我回来了,自然该物归原主。”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盖着印章的文件,在陈先如面前晃了晃,“皇军都认我这个宪兵队分队长的名分,你说,你是不是得听我的。” 听到这里,陈先如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咬牙切齿地问道:“真以为你当了分队长,了不起了?当年你伙同外人,不仅偷了自家铺子更是献给皇军的绸缎,你以为你回来了,日军还能放过你?” 这话戳中了狗子的旧疤,他脸上的笑瞬间淡了几分,眼神阴鸷得吓人,却很快又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炫耀:“当年那事,是被高利贷那些人逼的,我也是走投无路!我一路逃到奉天,凭着我的机智和才能,帮皇军盯梢、清剿城郊那些义勇军的地下联络点,还截下他们好几批运进城的粮饷和药品!皇军赏识我的能耐,不仅把当年劫绸缎的旧账一笔勾销,还提拔我当了宪兵队分队长!” 他说着,故意挺了挺胸膛,肩章上的金星晃得人眼晕:“现在,我可是皇军面前的红人!小西大佐说了,往后凤城的‘治安维持’,宪兵队要多插手。哥这会长的差事,怕是要轻快些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狗子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子,叉着腰,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声音洪亮得震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我今天来,三件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陈先如眼前晃了晃,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第一,收回我该得的东西!三天之内,把铺子里的事情交接清楚。否则,可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话音落,他声调拔高了八度,带着一股子扬眉吐气的狠劲:“第二!就是要让那些从前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狗子,现在飞黄腾达了!再也不是那个任他们看不上眼的小混混了!” 说着,他转身,逼视着陈先如的眼,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当年你的娘怎么跟我说的?她说没有你陈先如的同意,我连东跨院的门槛都不能跨!” 他突然对着空荡的东跨院方向扬声笑起来,笑声里裹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涩意,“就因为这句话,我每次来给二嫂请安,都跟做贼似的!贴着墙根走,大气不敢喘,生怕踩脏了她这金贵的地!你看现在——”他抬手往东跨院方向一指,“老子不光站在这儿了,从今往后,我想上哪个院,就上哪个院!” “来人,把后院的老太太给我请过来!我要亲自问问她,我和他儿子现在谁更有出息?” 话音落,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乱响,惊飞了廊下一只躲了半晌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卫兵的靴子刚踏上后院的石阶,月亮门那边就传来一声冷硬的喝止:“不必了。”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6章 犬登堂,问小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一曼立在廊下的阴影里,身上那件织金云锦旗袍看着依旧华贵,腕间的冰种翡翠镯子却衬得她手腕细得硌人。脸上的脂粉厚得像糊了层墙灰,硬生生掩住了原本的清丽,只露出一双淬了戾气的眼,死死盯着院中对峙的两人,嘴角抿成一道僵硬的直线,半点笑模样都无。 狗子眯起眼打量她,记忆里的二姨太,是春日里鬓边簪着茉莉、笑靥浅浅的模样,是会偷偷塞给他半块绿豆糕、声音温软的模样,可眼前的人,早被这一身沉郁的怨气磋磨得没了半分仙气,瘦得仿佛风一吹,就要连同那件宽大的旗袍一起飘走。 陈一曼缓步走过来,目光先是扫过狗子肩章上那颗晃眼的金星,又落回他脸上,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不是要找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吗?别费力气了,都不在了。” 她声音又轻又冷,一字一句砸在地上:“那个防你像防贼的管家,被大少奶奶一枪崩了;老太太带着念姝躲去了郊外的静心庵,青灯古佛,再也不踏陈家门槛;大少奶奶早跟你哥离了婚,带着丫鬟走得干干净净。” 她抬手指了指空荡荡的院子,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讥诮:“你看,如今这院里守着的,全是些生面孔。你想讨回当年的委屈,错过时候了。要寻他们,就去庵堂,去那些她们在的地方——” 狗子听了,“啧啧啧”地咂了咂嘴,话里裹着淬了毒的刺,目光精准地投到陈先如煞白的脸上,满是羞辱:“哥这会长当得真是‘风光’啊——我记得大爷活着时,管家在院里扯着嗓子吆喝支应,老太太和念姝在佛堂敲着木鱼念经,大嫂带着恋儿在后厨学做桂花点心,仆人们端着茶盘来来往往,多热闹。” 他顿了顿,军靴在青石板上重重碾了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后一步步逼近陈先如,高大的影子将对方整个人罩住:“怎么?如今皇军的‘恩典’享着,反倒门庭冷落了?” 陈先如的脸“唰”地白成了一张纸,喉结急促地滚动两下,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却死死咬住牙,一个字都没再蹦出来。 狗子往门槛上狠狠啐了口唾沫,腰间的军刀鞘“当啷”一声撞在柱础上,惊飞了院角槐树上的几只麻雀:“也是,谁愿待在这地方?一个个狗眼看人低!”说罢,他故意长叹一声,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看来,你这会长做得真不吉利呀,人家走的走,亡的亡,倒把你一个人留下,守着这‘名存实亡’的院子,当你的‘陈会长’——你说,这到底是风光,还是窝囊?”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陈先如的心里,疼得他浑身都在发颤。 狗子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往桌上一扔——油纸散开,露出里面的银票和一块玉佩,正是当初从谢兰?那里偷来的物件。“这些,还给你。不过得算利息。从今天起,陈家每天给宪兵队送十斤白面、五斤肉,少一两,我就拆你一间房。” 狗子的目光从陈先如煞白的脸上移开,慢悠悠转向立在一旁的陈一曼,语气陡然敛了方才的戾气,竟掺了几分难得的缓和。 “嫂子,”他喊得熟稔,眼底的讥诮褪得干净,只剩一点旧事的余温,“当年陈家的人都嫌弃我,唯有你,没拿我当外人。” 他说着,往陈一曼面前走了两步,刻意放轻了脚步,军靴踩在青石板上,没了方才的刺耳。“如今我出息了,在这凤城,没人敢再小瞧我陈狗子。往后陈先如要是敢给你气受,你只管告诉我,”他拍了拍腰间的军刀,语气斩钉截铁,“我替你出头——我有的是法子,让他知道,得罪我狗子的下场。” 这话落音,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事,眉头轻轻一蹙,目光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扫了一圈,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的疑惑:“对了,我今儿来,还有第三件事。嫂子,小红呢?怎么没见她的人影?” 陈一曼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一般,指尖死死攥着旗袍的盘扣,脸色瞬间白得像纸,连带着声音都发了颤:“你……你找她做什么?” 狗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眉眼间竟透出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全然不像个沾了血腥的宪兵队长:“当年我从少奶奶屋里偷拿东西,慌慌张张往外跑,正好被她撞了个正着。”他摸了摸鼻子,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赧然,“换了旁人,早嚷嚷着去告状了,可她却没声张,反倒替我瞒了过去。这姑娘心善,我一直记着。” 他往前又凑了半步,眼底闪着点期待的光:“如今我有了能耐,想纳她做姨太,风风光光地娶她过门,也不算辜负了她这份情分。” 狗子那句“风风光光娶她过门”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陈一曼的心里。 她的脸“唰”地一下,连脸上糊着的厚粉都遮不住底下的铁青,颧骨处竟隐隐透出几分狰狞的红。胸腔里的妒火“腾”地窜起来,烧得她眼前发黑——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满肚子的坏主意,和秋桐那贱蹄子沆瀣一气,险些害了我,凭什么当姨太?她就应生生世世当个下贱丫头,任人打骂!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8章 惊梦人 识破日寇心 书房门,烟雾已尽,只留一股呛人的烟味。他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摸出个旧相框——里面是几年前的全家福,老太太坐在中间,管家站在后排,狗子还穿着粗布褂子,傻笑着往他身后躲。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债,躲不过;有些路,不能再走了。 “旺乐,”他忽然向跟外面喊道,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老爷。”旺乐推门进来 陈先如攥着拳,眼底满是沉凝,语速极快地吩咐,字字都透着急切:“先送我去会所。余下的事你盯紧了,暗中打听狗子的底细——他这两年踪迹何在,何时返的凤城,竟还攀上了日本人,如今手里握着多少势力,这些,你务必一一查探清楚,越快越好!” “明白。”旺乐突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老爷,跟您说件事,您有没有察觉,梁五最近和日本人走得很近?” 陈先如脚步一顿:“如今谁不跟日本人打交道?这有什么稀奇。” “不一样。”旺乐的声音压得更低,眼底带着急色,“我自小跟在您身边,从不敢背着您与日本人私下来往。可那梁五,三天两头往赤一太君的公馆跑,好几次我撞见他俩在墙角嘀咕,见了我就慌忙闭嘴,眼神躲闪得厉害。昨晚,我听那管仓库的伙计说,昨天下午看见梁五扛着个木箱从后门出去,巷口还有一辆车等着,那木箱里定是烟土。我还听说,他和赤一私下勾结,挪用了皇军的一批西药。” “这么大胆?” “这还不算啥,我怀疑他是小西赘和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前几日您在书房打电话,我还看见他蹲在窗根下偷听,听见我脚步声才慌慌张张溜走——我怀疑,他是来监视您的。” “监视我?”陈先如皱紧眉,指尖猛地攥住了怀里的征粮令。 “是。”旺乐点头,喉结滚了滚,“十有八九,是日本人派来的。”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陈先如头顶炸开。他猛地想起这半年来的蹊跷事——小西赘和总能精准知道他与商户的密谈,甚至连他夜里在佛堂烧了几炷香都清清楚楚。他先前只当是人多眼杂,家里家外总会有咂舌头的人在外散播消息,此刻想来,那些看似巧合的“泄密”,背后竟藏着这样一双眼睛! “好个鬼子!”他咬着牙,指节捏得发白,胸腔里翻涌着屈辱与愤怒,“我陈先如顶着骂名替你们当狗,你们倒在我窝里养起了奸细!”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震得跳起来,“梁五这条狗,还有秋桐……跟他都脱不了干系!” 旺乐脸色一白:“老爷您是说……” “若不是他给那个疯婆娘通风报信,秋桐怎么会死?!”陈先如的声音陡然拔高,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像有人不小心碰掉了什么。陈先如眼神一凛,对旺乐使了个眼色。旺乐会意,猛地拉开房门——只听“扑通”一声,一个人影从门后摔了进来,正是梁五,手里还攥着块沾了灰的帕子,显然是刚想擦去偷听时蹭到的墙灰。 “好啊,真是你!”陈先如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揪住梁五的衣领,同时从腰间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死死抵住他的额头,“我待你不薄,你竟敢给日本人当狗,监视我?!” “老爷饶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梁五吓得浑身筛糠,裤脚很快洇出一片湿痕,连说话都带着哭腔。 “误会你妈个头!快说,谁让你这么做的?”陈先如揪着他衣领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恨不能将眼前这人撕碎。 梁五的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得像蒙了一层雾:“是……是赤一!他说您对皇军不够忠心,让我……让我盯着您的一举一动。” “混蛋!你这条吃里扒外的狗!”陈先如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书房里炸开,“我本来还想留你到秋后算账,你真当我不知道秋桐是怎么死的?若不是你给那个疯婆娘通风报信,她怎会遭了毒手?还有小红——她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害死她们的?” “老爷饶命!饶命啊!”梁五被打得嘴角溢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都是太太的主意!秋桐她想毒害太太和小少爷,又听说您在外面养着她,太太一怒之下,就让我找人绑了她……还说,要让她不得好死……所以就找了几个爷们……” “别说了!”陈先如猛地嘶吼出声,指尖死死嵌进肉里,那是他满心满眼惦记着的丫鬟,是他许诺了要给名分、要护一生安稳的姨太,是他藏了半分私心的偏爱,如今竟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又空又疼,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喉间滚着浓重的腥气,“你们这群挨天刀的杂种!——快说,小红怎么死的?” “小红那日看到了我绑秋桐,所以太太让我把她勒死扔在了村外的枯井里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再问你,小红的死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和太太,再无人知道。” 没人知道——这三个字像一道指令,瞬间掐灭了陈先如最后一丝犹豫。他眼底翻涌的,早已不是愤怒,而是杀人灭口的决绝。他怕狗子知道小红的死寻衅闹事。 “砰!” 枪声在书房里炸开,震得窗纸都颤了颤。梁五的眼睛瞪得滚圆,脑浆混着血溅了陈先如满身满脸,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黑花。 旺乐吓得腿一软,扶住门框才站稳:“老爷!您……您怎么真杀了他?这可是日本人的眼线啊!” 陈先如缓缓收回枪,枪管还在发烫。他低头看了看满身的血污,眼底无半分波澜,忽然狠狠踹了梁五一脚:“这种吃里扒外的败类,留着才是祸害。”他的声音冷得发沉,藏着无人能懂的戾气——那是替秋桐、小红讨的一笔血债,更是对陈一曼那狠绝手段的滔天恨意。 陈先如用衣角擦拭了一下枪口上的血,缓缓答言:“日本人既然不信任我,我也不必再装模作样。” “可……可日本人要是追问起来……” “追问?”陈先如一把扯掉沾血的袖口,扔在地上,“就说他勾结外人,害死我的人,我清理门户。他们若真要追究,正好让我看看,这‘会长’的位置,他们到底能让我坐多久!”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五六个保镖和打手闯了进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和满身是血的陈先如,都惊得不敢出声。 陈先如在沙发上坐下,从烟盒里摸出最后一根烟点燃,吸了两口又猛地摁灭在烟灰缸里,瓷缸被戳得“咔哒”响。“这小子吃里扒外,害死我的人,”他抬眼扫过众人,目光里的狠戾让每个人都心头一紧,“毙了他,是他活该。” 他顿了顿,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往后谁要是敢学他,对我不忠不义,这就是下场。”说着,冲地上的尸体抬了抬下巴,“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扔去乱葬岗。” 众人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走梁五的尸体,走廊里很快传来沉重的拖拽声。 书房里只剩下陈先如和旺乐,血腥味混着烟味,弥漫在空气里。陈先如望着墙上那幅“家业长兴”的匾额,忽然低声道:“事到如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他看向旺乐,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去备车,不是去商会。” “那……去哪?” “去司令部。”陈先如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遮住满身的血污,“我要亲自找小西太君‘谢罪’——顺便,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老爷,真要去见小西太君?赤一那走狗最会挑唆,万一他……” “就是要让他挑唆。”陈先如扣紧领口,指腹用力蹭了蹭领口沾着的血渍,镜子里的人眼底泛着猩红血丝,下颌线绷得死紧,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赤一不过是条摇尾的狗,真正拿鞭子的是小西。我倒要看看,他这条鞭子,到底敢不敢真往我陈先如身上抽!”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5章 门声惊暖意 谢兰?看见了椅子上的三个礼盒,问恋儿:“这是……” “这是张先生拿来的。”恋儿连忙答道。 谢兰?抬眸望向张境途,眼底带着几分询问。 张境途唇角漾开浅笑:“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是送给兰?小姐、梅若小姐,还有恋儿的。” “还有我的?”恋儿眼睛瞬间亮了,满是惊喜。 “打开瞧瞧合心意吗?”他语气温和,看向恋儿。 恋儿先看向谢兰?,见她颔首应允,才雀跃地拆开礼盒,举着嵌着细珠的笔帘和雕花墨锭,喜不自胜:“张先生,这正是我喜欢的,好漂亮呀!” 张境途看着她眼里的光,笑意更深了些,语气里藏着细致的考量:“你之前说要跟两位小姐出国。知道你心细又爱读书,这笔帘轻便,带着出门抄书方便;墨锭是老字号的松烟墨,墨色亮、不滞笔——想着你用着顺手。” 恋儿听着,脸颊微微泛红,手里的笔帘仿佛都沉了几分,忙福了福身,声音里满是雀跃的感激:“多谢张先生惦记,这礼物我太喜欢了,往后定当好好用着!只是……”她偷偷瞧了眼谢兰?,低声补充,“两位小姐说了,暂时不出国,要跟着张先生一起打鬼子。” 谢兰?接过话头:“是的,我和姐姐商量好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国难当头,我们怎能只顾自己安逸,置山河同胞于不顾?张先生心怀大义投身抗日,我们姐妹二人也愿追随左右,尽一份绵薄之力。” 张境途眉头微蹙,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划过,语气低沉而严肃:“你们有这腔热血是好事,但打鬼子从不是儿戏。子弹不长眼,战场上生死难料,你们两个姑娘家,可真的想过后果?” “张先生,我们自然知晓战场凶险,但人人都怕死,谁来保家卫国?自古以来,梁红玉,穆桂英还有现代的秋瑾皆是女中豪杰,她们何曾惧过生死?我们姐妹二人虽不及她们英勇,却也有这等决心。况且,我们并非一时冲动,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谢兰?目光坚定,神情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敢。 恋儿也在一旁用力点头,攥紧了手里的笔帘:“张先生,我们不怕!就请您成全我们这一片报国之心吧。” 张境途沉默片刻:“你们出身优越,自小养尊处优,未曾吃过苦头。这战场上的艰辛,远非你们所能想象。缺衣少食、风餐露宿都是常事,更别说时刻面临敌人的枪炮威胁。你们当真能忍受得了?” 谢兰?眼底未有半分犹疑,反而浮出一抹清亮的坚定,她抬手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张先生,我们虽出身好,可也并非不知人间疾苦。况且,保家卫国乃是大义所在,为了这大义,吃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她低下头,咬了咬唇,“也愿能为他(陈先如)赎点罪吧!”她蓦地抬眼,“我们姐妹心意已决,还望张先生莫要再劝。 张境途指尖的动作停了,他凝视着眼前主仆二人:谢兰?神色从容,眼底无半分怯懦;恋儿虽面带紧张,眼神却亮得惊人。那份纯粹的热血与决绝,竟让他一时语塞。 过往的片段陡然涌上心头:谢兰?曾遭他挟持,眉梢未颤半分,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比男儿更显风骨;后来他负伤,是她亲手为他缝合伤口,眼底分明藏着后怕,指尖却稳得惊人;而恋儿,两次替他递送机密信件,总能强压慌乱、从容应对,将信件完好送达——原来这份决绝,从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她们刻在骨子里的勇毅。 他望着二人清澈却坚定的眼眸,心中的顾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赞许与动容。半晌,他缓缓舒展开眉头,脸上的凝重褪去大半,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郑重:“既然你们心意已决,且早有这份胆识风骨,我张境途便不再多劝。” 话锋一转,他补充道:“只是需向上边汇报一下,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得给我些时日。” 谢兰?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点头道:“我们明白,凡事需按规矩来。” “正因如此,我倒有个提议。凤城学校的校长是我的老乡,他那里缺一位中文教师,待遇不错,学生也多,尤其缺有学识的女教师。这段时间你不妨先去任职,一来能暂时安稳下来,二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略低了些,带着几分郑重:“学校里鱼龙混杂,恰是做地下工作的好掩护。你们若是以教师身份立足,既能暗中收集日军动向、传递消息,比直接上战场更安全,也能为后续加入队伍铺路。等组织审批通过,你们再正式融入,也更稳妥。” 谢兰?眼中瞬间燃起亮色,满是惊喜与认同:“这真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圆我教书的心愿,又能为抗日出力,多谢张先生周全!” 恋儿也跟着点头,热烈的说道:“当老师还能做地下工作,这也太有意义了!”说着,声音放软,眼里满是期待,“张先生,我可以跟着小姐一起去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笑道:“你的事我也给安排好了,你就在这所学校里当一名学生,好好学习文化课。你不是要打鬼子吗?多学点东西才是真本领。” 恋儿高兴地站起来,向张境途深深行了个礼,眼泪混着笑滚下来:“太好了!谢谢您!您不仅是小姐的观音菩萨,也是我的观音菩萨!这辈子遇见你和小姐真是我的福分!” 说着,忙把身旁的礼盒递给谢兰?:“小姐,快看看你的礼物” 谢兰?接过木匣,入手微沉。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松烟香混着木气漫出来,匣中卧着一方端砚,砚池边缘刻着几茎兰草,叶片舒展,花瓣半开,刀法极淡,宛若晨露打湿草叶,透着股水墨清润。最妙的是砚台背面,刻着两个细字:“兰心”。 她指尖轻轻拂过那兰草纹:“这砚台……” 张境途向来肩背挺直如松,眉眼间总带着几分沉稳锐气,哪怕笑也透着从容疏离,可此刻他却挠了挠眉梢,掺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连声音都低了半分:“兰?小姐人如兰花,名字也清新淡雅,想着刻上更应景些。” 谢兰?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动。这人素来是被人捧着的身份,行事磊落,少有这般露怯时刻,偏在这桩小事上显了不自在。她忍不住弯了弯眼,故意逗他:“哦?那依张先生看,这‘兰心’二字,配得上我?” 这话一出,张境途耳尖的红又往脸颊爬了爬,却还是抬眼望过来,眼里的锐气淡了,添了几分认真:“自然配得上。兰草是君子姿,你……”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末了只道,“你本就该配这样的。” 说罢,他又不自在地转了转手腕,那模样,竟比谈论公事时还要紧张些。谢兰?瞧着,忽然觉得,这副卸下几分硬朗的样子,倒比平日更鲜活些。 一旁的恋儿凑过来看了眼,咋舌道:“这兰草刻得跟活的一样!小姐平时总说兰草是‘君子之姿’,张先生这礼物送得也太合心意了!” “多谢张先生费心,这礼物我很喜欢。”谢兰?将砚台小心收好,语气诚恳。 “能让你喜欢就好。”张境途笑得坦然,又指了指剩下那个棱角分明的牛皮纸包,“那包是给梅若小姐的。她是留洋回来的,我寻思着送什么合适,便选了这支德国产的钢笔——笔尖细,糙纸上画线条都顺;还有本硬壳速写本,封面是耐磨帆布面,想着她要是心血来潮往外跑写生,揣着就走,不用费心护着。” 谢兰?听了忍不住笑:“张先生的眼睛可真毒,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性子。她前几日还念叨,国内的本子要么娇贵要么笨重,带出去写生总不尽兴。”她瞥了眼那牛皮纸包,“这包装也合她脾性,她最嫌锦盒啰嗦,说像捆着只待飞的鸟。” 张境途也笑:“梅若小姐向来是自由主义者,怎么自在怎么来,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反倒生分了。” 谢兰?望着他,心里暗叹:原是自己从前看得浅了。这人哪里只有锋芒,分明藏着细如发丝的观察力,连身边人三分喜好、一分脾性都揣得明明白白。她忽然觉得,往后再看张境途,眼里该添几分不一样的光了。 “担任老师我一直很向往,能跟孩子们在一起,还能做地下工作,真是再好不过了!”谢兰?眸子灼灼,满是期待,又略带几分忐忑,“只是……我真的能行吗?” “兰?小姐出自书香门第,饱读诗书,性情又温和有耐心,教孩子定是驾轻就熟。”张境途语气笃定,带着几分鼓励,“而且学校的环境相对安全,你只需暗中留意动静、传递些简单情报,不用直面战场,对你们而言也更稳妥。” “那我就先谢过张先生了!”谢兰?满心欢喜,郑重颔首。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三人身上,也落在那几样礼物上,仿佛连细珠笔帘、雕花墨锭都染上了几分同仇敌忾的炽热。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笃笃笃”,撞得木门嗡嗡作响,把屋里刚漫开的暖意撞得一散。恋儿忙抹去泪,转身走到窗前踮脚望了望,回头道:“小姐,我去看看。”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6章 廊下偷听,妒火暗燃 “少爷,您歇息了吗?”门外传来念姝沉稳的声音。 两人同时僵住。秋桐的脸唰地白了,眼底的媚意瞬间被惊慌取代,双手慌忙去系被扯开的衣襟纽扣,指尖颤抖得几乎系不上。陈先如也猛地回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抬手胡乱抿了抿散乱的头发,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快速推开怀里的秋桐。 他迅速坐直身体,调整好神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进。” 秋桐吓得心都要跳出来,趁着陈先如说话的间隙,飞快地系好纽扣,理了理鬓发,低着头快步往门外退。路过念姝身边时,她不敢抬头,只匆匆敛衽行了一礼,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念姝推门而入时,只见陈先如端端坐在圈椅上衬衫领口歪斜,胡茬凌乱,眼底虽强装镇定,却藏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而刚匆匆离去的秋桐,鬓发微散、神色仓皇的模样,早已落入她眼中。她心中了然,却未点破,只垂眸敛去眼底的波澜,上前一步躬身回话。 “这么晚了,何事?”陈先如率先开口,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却仍掩不住一丝沙哑。 念姝躬身行礼,语气沉稳无波:“深夜惊扰,实属无奈!老太太刚为管家念经超度完毕,便唤我来看看您,给您带个话:老太太说,管家已死,人死不能复生。再揪着不放,只会耗损自身。” 陈先如夹着烟的手猛地一顿,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烫得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惊扰”二字像根淬了凉的细针,精准刺中他藏不住的窘迫——念姝眼底那抹掠过领口的余光,那语气里不掺半分意外的平静,都在明明白白告诉他:她撞破了,撞破了他和秋桐方才的荒唐。 他喉结重重滚了滚,强装的镇定瞬间崩塌,指尖慌乱地想去拢歪斜的领口,却越扯越乱,连带着烟卷都抖得厉害,眼底满是被撞破秘密的慌乱与难堪。他猛地故作咳嗽一声,试图掩去这份无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与试探,避开念姝的目光:“娘……不生我气了?” 念姝垂眸躬身,语气平和如静水深流,字句间浸着禅意:“佛说‘嗔心起时火焚林,一念放下冰融水’,老太太早已不执嗔怨。过往少爷的糊涂、少爷的亏欠,她都视作红尘磨砺,既盼您醒悟,更盼您珍惜身边人——您与少奶奶之间早已覆水难收,缘聚缘散皆是天意,不必再纠缠不清。” 她顿了顿,抬眸时目光沉静如潭,字句掷地有声:“念姝送少爷一句话——眼前人是心上人,当下事是要紧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愿您往后心有敬畏,行有分寸,不要再让二姨太的真心、腹中骨肉的期盼,再遭辜负,重蹈从前的覆辙!” 这话比刚才的“惊扰”更狠,尖锐地扎进陈先如心口。他夹着烟的手猛地一抖,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正如他此刻骤然僵住的心神。 “眼前人是心上人”——当年他对着念姝红着眼承诺“你才是我想共度一生的眼前人”的画面,突然如潮水般涌来,与此刻自己衣衫不整、耽于暧昧的荒唐模样狠狠相撞——他不仅负了兰?,又辜负了念姝的等候与纯粹。 一股滚烫的难堪顺着脊椎往上涌,他脸颊腾地红透,连耳根都烧得发烫,不敢去看念姝澄澈的眼。喉结重重滚了滚,愧疚与自嘲堵得他说不出话,良久才哑着嗓子,避开念姝的目光:“多谢你点醒……劳你转告娘,她的话我记下了,二姨太那边,我会好生照料。” 念姝不再多言,只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离开。门外,寒风卷着落叶掠过她的衣角,陈先如领口歪斜的狼狈、秋桐仓皇逃离的慌乱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深深攥进衣襟,喉间低低叹道:“世间事,皆有因果;心中念,终有归处。少奶奶与我,不过是渡了一场错缘。” 她未曾察觉,身后廊柱阴影里,正嵌着一道僵立的身影。 秋桐根本没走远。方才从房内逃出来时,裙摆还沾着慌乱的褶皱,心里却被十二分的不安填满——既怕念姝在陈先如面前嚼舌根,坏了她设计上位的心思,更怕这两人旧情复燃。念姝那般通透沉稳,又曾与陈先如有过朦胧情愫,若是念姝想争,她这点手段哪里够看? 她咬着唇,忍着廊下寒风刺骨的凉意,贴着门板合页处的窄缝,恰好能听清屋内动静。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得极近,指尖死死抠着门板,指节泛白——屋内陈先如的沙哑回应、念姝的禅语叮嘱,一字不落钻进她耳中。 当听到“眼前人是心上人,当下事是要紧事”时,浑身一僵,指尖攥得帕子发皱,眼底瞬间燃起浓烈的恨意——念姝分明是看穿,不拆穿,用这种隐喻的说法来让他一门心思守着陈一曼,不准再找旁人,不准再对她动心,想断了她唯一的念想,毁了她孤注一掷的前程! 望着念姝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秋桐咬碎了后槽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可转念一想,念姝不过是个守着清规,只懂念经的人,若真要争个名分,何苦等到今日做个置身事外的劝解人?何况就凭她几句空泛的劝诫,又怎能撼动陈先如对自己的依赖? 秋桐抬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抹去被寒风吹落的眼泪,眼底的慌乱被一抹冷笑取代。 她转身望向西跨院紧闭的门,深吸一口气,悄悄抚平裙摆的褶皱——她费尽心机从扬州来到凤城,害了小翠,赌上了所有,绝不能让到手的名分飞了!只要陈先如还需要这片刻的温存,只要她不放手,她就有胜算。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3章 为家和 管家点迷津 陈先如从谢家出来,一路眸光冷厉,阴森的眼神让人遍体生寒。 回到书房,他一屁股砸在椅子上,摸出烟叼在嘴里。绿蓉跟进屋,搁上烟灰缸,又斟了茶,他却烦躁地挥挥手。绿蓉退出去后,他刚点燃烟,又狠狠摁进烟灰缸里,咬牙骂道:“想离婚,做梦!”随即扬声吼道:“来人!” “少爷,有何吩咐?”绿蓉推门进来。 “把梁五叫来,快!” “少爷,是那个梁队长吗?”绿蓉怯生生问。 “来多久了,连这点事都记不住?”他怒斥道,“快去!” 绿蓉不敢耽搁,很快领来梁五。 “派几个人,日夜盯着谢家,一只蚂蚁爬进去都要报给我!” “少爷,这……那不是少奶奶的娘家吗?”梁五微屈着身子,一脸不解。 他猛地拍向桌子:“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是!”梁五重应一声转身就走,刚到门口,正撞上推门而入的管家,也不及招呼,匆匆去了。 管家望着梁五的背影,又看向屋内——陈先如眉峰深锁,脸色阴沉,指间夹着烟却忘了抽,烟灰簌簌落在衣襟上。管家轻轻带上门,他竟似未察觉,僵坐如雕塑。 管家瞥了眼烟灰缸里被捏扁的半支烟,试探着开口:“少爷,听旺乐说,您去少奶奶那里了?” 陈先如半晌没动,过了许久才伸手拾起烟缸里的半截烟,点着了猛吸几口,烟雾一团团弥散开来,像他心头翻涌的戾气。 “她要跟我离婚。” 管家垂着眼,在对面恭敬站定,没接话。 “这绝不是兰?的本意,她不会这么绝情。定是她那个留洋的姐姐捣鬼!”他把烟蒂往缸里摁得死死的,“那女人从小就看我不顺眼,我到底哪里碍着她了?我现在才明白,这都是骗局——兰?、她姐姐,还有那个张境途,串通好了拿离婚当幌子,方便他们私混,好双宿双飞!我们当初就不该妥协让她搬出去!”声调里抖着抑制不住的颤栗。 管家依旧垂着眼,指尖下意识蜷了蜷,悄悄将衣袖往掌心拢得更紧。 “我把姿态放得够低了,只差给她跪下,她却半分旧情不念。离婚?想得美!我陈先如的婚事,轮得到旁人说三道四?”他一拳砸在桌上,烟灰缸“哐当”跳了跳,烟灰洒了满桌。 屋内静了下来,只有墙上挂钟“嘀嗒”作响。管家轻咳两声,抬眼飞快扫了他一下,又垂下眸,不紧不慢道:“少爷去谢家会有这结果,其实不意外。” “什么?你说我是自讨没趣,活该?”他像被针扎似的,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少爷有错在先。大小姐护妹心切,定会为少奶奶出头,您受些冷遇也难免。”管家语气平稳,“您不妨换位想想,若是您见自家妹妹受了委屈,能袖手旁观吗?” “委屈?她当着我的面跟男人眉来眼去,还把人家的衣服当宝贝似的藏着,我不也忍了?” “这事老太太早私下为少奶奶澄清了。”管家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澄清?凭恋儿三言两语就叫澄清?”他猛地站起来,在屋里踱着圈,“张境途在宴会上看兰?的眼神,那叫清白?一想起这个,我就恨得剜心!” 管家等他气头稍缓,才又开口:“方才我去了老太太那里,她还问少奶奶何时回来。这院子一向是少奶奶当家,老太太才安心礼佛。您千万别惊动了老太太,有事咱们坐下慢慢想办法。” “慢慢想?我都快被人戳脊梁骨了,还能慢慢想?”他一屁股坐回原位,胸口剧烈起伏。 “少奶奶的品性您该信得过,错的从来是少爷。”管家直视着他,眼底带着几分沉郁,“您伤她太深——上次的误会还没解开,她前脚搬走,您后脚就让亲家老爷住进她亲手打理的院子,换做是您,能回头吗?” “我……我已经骂……”他一时语塞。 “您是训了二姨太,但亲家老爷还在西跨院住着,少奶奶回来,您让她住哪里?” 他忽然泄了气,一拳砸在桌子上,悔道:“我当时只想着一曼的爹住十天半月就走,现在想想,竟着了二姨太的道!” “少奶奶心心念念盼着为陈家续香火,这是她多年的心病。若不是为了这个,她怎会许你再娶二房?她处处忍辱迁就,少爷以为家和万事兴是天上掉下来的?” 管家说这话时,袖摆下的冻疮隐隐作痛——那是二姨太拉拢不成的磋磨:寒冬腊月让他露天晒棉球,冻得指尖裂出血口子;逼他搬腌菜坛子反复清点,累得腰直不起来;还谎称丢了玉簪,让他在冰天雪地里翻遍全院找了一天…… 他垂着眼,心里藏着难察的涩意:先前少奶奶在府里,事事以“家和”为先,忍了二姨太多少挑衅,那时他只当是正妻本分。直到自己遭了这番刁难,才真真懂了她的委屈。 “老爷当年选中她做少奶奶,眼光绝不会错。您倒好,一次次伤她的心,到现在,竟连个容身之处都不给留! 老爷若在天有灵,看到您这般行事,怕也要寒了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当时没想那么多!”陈先如自悔的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桌面的木纹——那是当年他和兰?一起选的木料,往日恩爱的画面涌上来,眼眶不觉湿了。 “现在还来得及,只要少爷有心。” “该怎么做?”他蓦地抬眼。 “自少奶奶搬走后,您怕是没多关心过她的近况吧?” “最近被小西赘和的事搅得焦头烂额,又要招呼一曼的爹,确实分身乏术。”他皱着眉辩解,“可她当初执意要走,我送的东西全被退回,总不能一直热脸贴冷屁股。” “若您总抱着这份心思,少奶奶怕是真不会回来了。”管家语气平静,“除了大小姐,她在这边只剩您一个亲人。您得多关心她、护着她,让她觉得踏实,才肯回头。” 陈先如点了点头,神色松动:“你说得对。今日太晚,明天让旺儿送些日用品过去,我再亲自挑些皮包首饰——大姨姐刚回来,本该备礼的,先前气糊涂了,是我的不是。” “送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陪伴。” “陪伴?”他愣了愣。 “自从二姨太进门,您的心思多半在她和公务上,对少奶奶缺了关心,也少了陪伴。这才是她最伤心的地方。” “事事难两全,我也是没办法……”他垮下肩膀,语气沮丧又焦虑,“罢了罢了,都是我的错!可她现在把我拒在千里之外,我就算想弥补,也没机会啊!” 管家抬起头,目光沉稳而坚定:“只要少爷明白自已亏欠在哪里,收住性子,就有机会。” 陈先如叹了口气:“只盼她能懂我的心。” “只要少爷真心改过,肯耐心弥补,她总会回头!” 陈先如点头。 这时,旺乐在门外提醒道:“姑爷,赴宴的时间快到了,您和亲家老爷别忘了。” 陈先如看了看时间,对门外吩咐:“你去催一下亲家老爷,就说我在书房等他。” 旺乐应声离开。 管家皱了皱眉,话锋一转:“还有件事。前几日见旺乐闷闷不乐,他媳妇要跟他闹离婚。” 陈先如诧异:“他对媳妇百依百顺,怎么会闹离婚?” “那女人眼高于顶,总嫌旺儿挣钱少、没出息。前阵子丈母娘病了,逼着他拿钱,他拿不出,就吵着要离。”管家叹气,“她娘家有个小舅子,丈母娘总催着要钱攒彩礼,人心是个无底洞。” “我没少贴补他钱,钱呢?” “都填了她娘家的窟窿。旺乐私下跟我念叨,管不住她,一管就哭哭闹闹要上吊,只能装糊涂。” “没出息的东西!只知纵容,倒让女人寒了心——罢了。”陈先如骂道,随即语气一顿,似有所悟,“这事也警醒我,夫妻相处,原是容不得半分敷衍!” 他从抽屉抽出一叠钱扔在桌上:“给她媳妇,告诉她——再嫌旺乐没用,就让她滚!敢在外头干丑事,她和那些野男人,一个也别想好过!” “为何不直接交给旺乐?” “你们私下聊怎么都行,旺乐在我面前死要面子,从没跟我说过这些。”说着,他叹气,“这种事人前抬不起头,跟你说是信任你。” 管家点头,拿起钱,又听陈先如补了句:“再警告她,敢欺负旺乐,我立马给他找个黄花闺女,休了她!” “是。” 管家转身离去,步履沉稳,袖摆摩擦着冻疮,痛感愈发清晰。他抬手按了按心口,只盼少爷这次是真醒了,能护住这桩摇摇欲坠的家宅。 喜欢红颜变:请大家收藏:()红颜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