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黑帆》 第1章 投名状 “为什么里长家顿顿吃肉,你全家连树皮都没得啃呢?” “为什么官府就欺负你,把你全家的钱都收走,还要抓你父亲兄弟服徭役呢?” “为什么辛辛苦苦种地,到头来交不起佃租,还倒欠地主三两银子,要你姐妹卖身抵债呢?” “就是因为你们能忍!” 轰隆! 闪电划过,照亮了船上众人的脸。 一脸麻木的船工们,抬头望向船艉仓前,脸上渐起怒色。 林浅一手拿刀,一手举着火把,看了众船工神色,心里明白大事可成。 他将刀往身前一指,那里跪着船老大和他的女人,两人嘴里塞着布团,双手绑在背后,浑身抖若筛糠。 “就算是是离了漳州,离了大明,也有恶人欺负咱们!” “今天一顿鞭子,明天一顿鞭子,这样下去,别说工钱,咱们还有命吗?都是爹生娘养的,到船上讨生活,倒被这恶人成天打骂,凭什么?” 出海的小半个月里,基本人人都挨过打,听了这话,都觉得背上伤口发疼,气愤更甚。 “这一船货到港,少说也能卖一万两银子,这是咱们弟兄风浪里豁出命博来的,凭什么便宜了这边克扣工钱,边玩女人的恶人?” 听到一万两银子,船工们喘气声都粗壮了起来,眼睛通红的盯着林浅。 船老大额头冷汗涔涔,目光满是惊恐,不停发出呜呜声,奈何说不出话。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轰隆! 林浅伸手一捅,刀刺入船老大后心,抽出刀,鲜血四射。 船老大随之倒在血泊里,抽搐两下,很快便没了气息。 旁边的女人吓得裤裆淌下水来,不断磕头求饶。 她奋力吐出了口中碎布,哭喊着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只要饶了我,做什么都行……”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毕竟是头次杀人,林浅浑身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动,握刀的右手抖的最是厉害。 他狠咬舌头,用疼痛控制身体,握紧刀,深吸一口气,右手再度捅下。 女人一声惨叫,也倒了下去。 船工们都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慑出神。 林浅抽出刀,将颤抖的右臂背在身后。 谁能想到,半个月前,他还是个财富自由的现代人,驾驶着帆船环球旅行,结果葬身风暴,醒来后便来到大明。 前世的财富地位成了转眼云烟,重回社会的最底层。 原主家就是佃农,一年前的一场洪水,把田地淹没,房子冲垮,全家淹死。 他虽死里逃生,却只剩烂命一条,还因为交不起佃租,倒欠了地主家三两银子。 原主怕被催债的打死,偷逃出来,当了船工。 等稀里糊涂的出海后,才知道船老大竟是地主家的下人。 真是天意弄人。 按规矩,一旦出海船老大就是土皇帝,打骂船工根本不需要理由。 原主为人懦弱,船老大尤其爱找他的麻烦,出海三天便被抽了四顿鞭子。 原主逃难许久,本就身体虚弱,担惊受怕又伤上加伤,一夜高烧,竟不明不白的病死。 这才让后世的林浅穿越而来。 等林浅搞清了情况,才发现这一世简直是地狱开局。 根据《大明律》,离开户籍地超三个月,已是流民,被官府抓住重则砍头,轻则杖八十,外加遣返原籍。 先不说他能不能活到下船,也不说回原籍后地主会不会放过他,光是一个逃户的污点,就能让他前途断绝。 不论是经商、搞发明都是不可能的,科举入仕更是想也别想。 至于种地……要是能安稳种地,原主也不会丧命在船上。 这就是封建社会里血淋淋的现实。 不过,林浅可不是会认命的人。 现在是万历四十八年,正是海运贸易最赚钱的时候,连带着海盗行业也兴旺起来。 明末郑芝龙就是做海盗起家,积累无尽财富不说,还接受招安,洗白上岸,通吃黑白两道,成了东南一霸。 最风光时,满清鞑子、南明朝廷、荷兰人、西班牙人都要看他脸色。 既然这世道不让他做个顺民,那就效仿郑芝龙,闹他个天翻地覆。 而眼下的第一步就是…… 夺船! “白浪仔!”林浅喊了一声。 他身后的一个少年箭步上前,将一个包袱往地上一扔。 包裹散落,响起一阵乒乓声,露出了里面的东西,赫然是十数把长刀。 “拿了刀的,就是我林浅的兄弟,船到了港,每人分一百两。” 船工哗然:“一百两……” “跑二十次船,都赚不到一百两……” “够买好几亩水田了……” 很快,人群中便有几人走出,拿了刀,站在林浅身后。 加上刚刚扔包裹的白浪仔,林浅这边已有七人。 林浅毫不意外,因为几天前,他们七人偷偷拜了把子,一起策划了这次劫船。 虽说现在船老大已死,但凭他们把兄弟七个,不可能控制的住所有船工,更不可能开的走这艘三桅福船。 船上的船工共有五十多人,至少也需要半数人支持。 对船工们来说,跑船虽九死一生,但毕竟是正经营生,一旦拿了刀,就是从贼,被官府抓住就会掉脑袋。 但公开反对林浅,他们没胆量,更没那个能力。 毕竟现在全船的兵器,都在这包袱里,一旦来拿兵刃,不论是想入伙还是自卫,在别的船工眼里,就已经是从贼了。 若是不拿兵刃,手无寸铁,又不可能打得过林浅的手下,最后也要乖乖听命。 这是个阳谋。 许久没有动静,突然船工中有人壮着胆子问道:“拿了银两之后会如何?” 林浅暗道问得好,朗声道:“分了银子后,若有赏识兄弟的,可以留下来,共同在海上闯出一片天地。若有其他打算的,也随意去留。” 船工们一阵骚动,出来几人上前拿刀,而后又走出十余人。 有人走的慢了,没有兵器剩下,便空着手站在林浅身边。 半炷香后,甲板上的船工已全都聚在了林浅左右。 船工中有人喊道:“林兄弟,现在大伙都跟了你,接下来怎么办?” “还有个人要大家见见。”林浅给了白浪仔一个眼神。 白浪仔返回船舱,拽出来一个被绑的男子。 “吴管事?”船工们低呼。 这人是船上的账房,平日最爱找由头克扣工钱,明明克扣下的钱也落不到他的荷包里,但依旧乐在其中。 为了讨好他,船工们在他面前比最低贱的奴才还要不如。 对船工们来说,这个狗腿子,反而比船老大本人还可恨些。 “杀了他!”有船工吼道,很快得到了其他船工的响应,一时间,喊杀声连成一片。 林浅拿出鞭子道:“一人一鞭子,谁先来?” 船工们群情激奋,都挤着向前,在林浅结义兄弟的组织下,众人排成一队,依次挥鞭。 吴管事惨叫连连,一开始不停求饶,继而咒骂不绝。 “王八蛋,翻船货,曲蹄子,你们好大的胆子!哎呦……” 船工里不少人是疍民,曲蹄子是对他们最恶毒的一句侮辱,闻言下手更重。 待一人一鞭子打完,吴管事已不知生死。 林浅让人把尸体扔到海里去,片刻,船舷边传来扑通一声。 “人是咱们一起杀的,这便是众兄弟的投名状了。”林浅微笑。 船工们心里一惊,刚刚一人一鞭,只顾泄愤,吴管事究竟是被哪鞭子打死的,根本说不清,如此一来,岂不是都背上人命了。 这时大家才明白,身后已没有退路了。 第2章 牵星术 林浅让手下处理尸体和甲板上的血迹,并令福船转向正南,驶离此海域。 众船工按原本的分工,起锚升帆,不多时船头传来海浪拍打声。 突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林老弟,澳门在西边,怎么向南走?” 说话的是个山东口音的汉子,在刺骨海风中穿个单裤,赤裸着精壮的上身,看起来分外惹眼。 这人叫雷三响,在把兄弟七人里年纪排第三。 见雷三响凑到林浅近前,白浪仔也走近了些,右手放在身后刀柄上,紧盯他。 “咱们不去澳门了。”林浅淡然道。 雷三响皱眉,往前走了一步,嚷道:“什么意思?船引上写的可是澳门。” “三哥放心,从此地向南,至多航行二十天,便是吕宋,那是弗郎机人的殖民地,我以前曾去过,这一船货卖过去,能多翻一倍。” 雷三响听了眉头舒展开,但还是不放心的道:“可船引……” 林浅盯了雷三响片刻,笑道:“三哥,咱们这样的人,会在乎船引?” 雷三响听了这话愣了愣,继而想到他们才劫了船,摸着头笑道:“也是……还是林老弟的脑子好使,俺干活去了。” 林浅拉住他:“刚刚站队时,有十三人分外犹豫,是被迫入伙的,三哥要把他们盯紧些……” 接着林浅把这十三人的名字说了。 同船数天时间,林浅便已把全船人的名字长相全都记住,这是他前世白手起家时练就的本事。 雷三响将名字记下,应了一声下去。 他走后,白浪仔也松开了刀柄上的手,退开一步。 林浅余光把雷三响和白浪仔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他们七人,上船前彼此都不认识,直到现在也没摸清彼此的底细,虽说拜了把子,但也处处互相提防。 人心鬼蜮啊。 林浅摇摇头,停止胡思乱想,叫人把拿了刀的船工都提拔成工长。 这些人投靠林浅最快,不论是出于对船老大压榨的愤怒,还是对银子的贪婪,至少比普通船工忠心些,能对普通船工起监督作用。 同时拿刀的船工分散在全船各处,也不方便凑在一起商量怎么推翻他。 福船向南航行了两个时辰,林浅下令降帆落锚,船工回舱休息,还把船老大的酒水分发给众船工。 船工们领了酒水,都欢天喜地的回舱去了。他们刚经历了血腥一晚,精神紧张,酒精正是最好的麻醉剂。 况且夜间航行,视野不清,极易迷航,所以这年头出海,一般晚上都会停船休息,只在白天行船。 林浅目送众船工回舱后,转身进了船老大的艉楼。 夺船成功,只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离松一口气还差得远。 与十几个人挤三层上下铺的船员舱相比,艉楼可谓豪华的夸张,空间极大不说,各色家具一应俱全,与陆上财主的卧室没什么不同。 林浅在箱子、衣柜中搜寻一通。 找到了一箱银子,大约一百两,是船老大的私产。 银箱底部,压着一张船引,上书此船的大小、人员、货物等信息,其中目的港上写的“澳门”分外扎眼。 相比澳门,去吕宋虽然冒险,但对林浅来说,好处可不只多赚点银子这么简单。 林浅虽然嘴上说分完银子后,众人随意去留,但吕宋岛孤悬海外,船员们想回大明,就必须随船返回。 一旦再上了船,不放人走,可就不算违背诺言了。 可惜想去吕宋,还有个重要的东西没有找到——牵星板。 和靠针路歌航海的大明船长们不同,林浅可没有凭几句歌谣加经验就能开到吕宋的本事,没有牵星板确定纬度,一旦驶入外海,他就成了无头苍蝇。 因此,林浅又在房里一寸寸的仔细翻找。 半个时辰后,果然发现一处船板下有个空腔。 林浅用匕首撬开船板,借着烛光一看,只觉哭笑不得。 船板下叠放着数量惊人的“小器物”,光是角先生,就有直的、弯的、螺旋的、木头的、玉石的数种。 除此以外还有各色缅铃、硫黄圈、羊眼圈等,更有很多林浅叫不出名的东西。 放在上面的几个角先生表面还有微腥水渍。 林浅暗道晦气,将船板盖上。 现下,船老大的房间已经搜遍了,还有火长的房间没搜过。 火长就是后世的导航员,舱室也在甲板下面,靠近船头。 船上的火长是船老大的亲信,随身带刀,所以劫船一开始,便被雷三响杀掉了,在他看来,反正澳门一路向西,沿着海岸线航行就到了,也用不着留火长的活口。 林浅拿刀出去,刚推开门,发现门外有个人影,立马退开一步,将刀横在身前。 “是我。”那身影道。 借着月光,林浅看清了这人正是白浪仔。 林浅放下刀,保持着安全距离,语气放缓:“怎么不去睡觉?” 白浪仔面无表情:“帮你守着些,这些人不可信。” 林浅笑道:“有心了。” “别误会,只是为了银子。你死了,会很麻烦。” 虽然语气冰冷,在林浅看来,这种直白的为了银子帮他的,反倒比其他人的称兄道弟可信的多。 “好,那就陪我去一趟火长的舱室。” 白浪仔没有说话,默默跟在林浅身后。 到了船头,林浅下舱室翻找,白浪仔就守在甲板上。 一炷香的功夫,林浅抱着一摞木板从舱室上来,腰上别着一本发黄册子,这就是他要找的牵星板了。 林浅抱着牵星板走到船头,将木板由大到小摞在一起,像个金字塔状。 他拿起其中一块木板,双手伸直,将木板下沿与海平面重合,而后寻找北极星。 见北极星离木板上沿尚有一段距离,林浅便换了更大的木板,直到北极星完美的出现在木板上沿。 而后,林浅拿下那本发黄册子,查找数据。 白浪仔是疍民,对航海术十分好奇,见状按耐不住问道:“你会用过洋牵星术?” “嗯。”林浅一边翻那册子一边随口应道。 白浪仔眼中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在大明,过洋牵星术是航海秘术,据说七宝太监下西洋时正是用此术航行。 疍民们以船为生,按说是最需要过洋牵星术的。 可此术密不外传,加上疍民在大明又是贱籍,就更无从学起。 林浅翻看那小册子,根据所用牵星板,对应到此地为北极高十二指一角,而澳门港口北极高为十二指,可以推断出此地大约为北纬23度左右。 经过简单验算,确定结果基本准确。 相比六分仪,牵星术的精准度还是稍低些,但已足够航行至吕宋了。 林浅抬起头,正撞上白浪仔目光,心念一动,大致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微笑道:“你想学?” 在大明人眼中无比神秘的牵星术,在林浅看来,不过是简单的三角函数应用而已。 具体来说,就是已知两条直角边长度,用反正切函数求角度,列公式是θ=arctan(b/a),而后用泰勒级数,求得一个近似值。 因北极星位于地球自转轴的延长线,不必考虑季节等影响因素,计算出的大致角度,就是当前的维度。 而火长的小册子上,记载的就是在不同纬度,观测北极星用的木板型号。 大明船员大多不懂三角函数,就用木板型号与小册子对照,也能大致确定所处纬度。 第3章 大航海时代 听了林浅的询问,白浪仔似乎有些纠结,片刻后还是缓缓摇头。 林浅耸耸肩,自顾自收拾牵星板。 对他来说,牵星术根本不值得保密,白浪仔想学,他送个顺水人情就是,若不想学,也没必要上赶着教。 收拾好牵星板后,林浅往艉楼走去。 白浪仔默默跟在身后,走了一段,冷不丁开口问道:“你真的去过吕宋?” “当然。”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林浅从没去过吕宋,但不妨碍他说些“善意的谎言”来“安抚人心”。 白浪仔欲言又止,明显对林浅还有些怀疑。 白浪仔虽然装的阴冷老成,但毕竟只有十六岁,心事都写在脸上。 这段时间,林浅一直在观察自己的这些便宜兄弟,早就看出白浪仔惹上的麻烦不小,答应夺船,肯定不止为了百余两银子这么简单。 “你家是广东的吧,可是惹了什么麻烦?”林浅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白浪仔又一楞,接着寒声道:“和你没关系。” 林浅停住,回身看着他,眼神如刀,像要把他洞穿。 白浪仔喉头滚动,浑身发紧,右手下意识放在腰间刀把上。 “最多二十天,我们会顺利抵达吕宋。我们会卸下丝绸瓷器,换上西班牙银元塞满船舱,休整个把月,等季风一变就返航。” 林浅缓缓叙述,语气平淡而坚定。 “等回到大明,你的事,我会帮你。” 林浅说罢,推门进舱。 对他来说,创业初期没有什么可以许诺的东西,若是连空头支票都不敢开,还不如趁早回家打鱼。 至于兑现承诺,他只说了会帮,一帮到底和略尽绵薄都是帮。 具体怎么帮,就要看麻烦大小和白浪仔的价值了。 听了林浅的话,白浪仔神色复杂,原地怔了片刻,而后深吸口气,归于平静,走到艉楼门口,持刀侍立。 天亮后,林浅出船舱,看见守了一晚的白浪仔,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回船舱休息。 而后命令众人矫正航向,沿东番岛向南航行。 此时航海钟尚未发明,远洋航行,船只所处经度无法确定,一旦离开陆地标识物,就只能靠罗盘和牵星术听天由命。 好在马尼拉就位于东番岛正南。 只要一路上不偏航,不遇上风暴,借着盛行的西北季风,顺利到港可谓十拿九稳。 经过酒精的麻醉,今天船工们的精神状态已好多了。 没了船老大和吴管事的欺压,船工干活反而更有劲头了些。 启航时,有船工扯嗓子,吼了一句船歌:“嘿!大家齐用力啊!” 其余船工帮腔:“嘿佐,嘿佐!” “八面乘风行啊!” “嘿佐,嘿佐!” “锚破千尺浪啊!” “嘿佐,嘿佐!” “船首向天钻!” “嘿佐,嘿佐!” 一人领唱,众船工帮腔,虽唱的荒腔走板,却气势十足。 几十个汉子齐唱嘿佐之声,有如沉闷的鼓点,重重打在心头,听的人豪气顿生,只觉前路哪怕风急浪险,也有胆子闯上一闯。 …… 一路顺风顺水。 十五天后,天边隐隐出现一线绿意。 “陆地?是陆地!”船头的瞭望手最先看到,惊喜的喊道。 霎时,船工们都涌到船头和船舷边,朝远方望去。 那抹绿意在天边越来越大,隐隐还能听到海鸥鸣叫的声音。 “我们到了?” “妈祖保佑,吕宋到了!” 船工们满脸喜色,兴奋的大声呼喊。 “林老弟真有你的!”雷三响大笑着跑上前来,拍了拍林浅肩膀。 林浅笑着命令道:“右半舵,绕岛航行,驶入马尼拉湾。” “右半舵!”雷三响大声传令。 “右半舵!”舵手手大声复述,船只右转。 吕宋是个大岛,福船绕岛航行一天,才驶入马尼拉湾。 港口已遥遥在望,停泊的各式帆船延绵数里,依稀可见,分外壮观。 一艘双人小艇远远驶来,林浅知道这是港口的引航员,命人放下软梯。 引航员顺着软梯爬上来。 林浅上前行礼,那引航员并不还礼,神态颇倨傲,打量林浅一眼,开口道:“新来的?不懂规矩?” 这引航员黄皮黑发,是个汉人,讲话众人都听得懂,只是口音奇怪。 林浅的把兄弟们见这人如此倨傲,都有些恼怒,只是航行的十余天里,林浅也积攒了些威信,林浅不发作,他们也不好说话,只是怒视着那引航员。 林浅从腰带里取出一锭银子,递到引航员手上,笑道:“还劳阁下指点。” 引航员接过银子,掂了掂重量,绷着脸道:“这钱也不白收你的,汉商会的规矩,靠港引航本就要收钱的。” 雷三响:“你这贼……” 话说一半,便被林浅用眼神制住。 而后,林浅又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这是另给阁下的酒水钱。” 引航员这才露出笑意:“也罢,看你是新来的,就给你介绍下入港的规矩,先跟着我那艘小艇入港。” 他说着朝船舷外打个招呼,小艇上的另一人摇橹划船。 引航员背对众人,遥望港口,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此港进出及装卸货物,只能在白天,酉时后便要闭港,不得随意出入。” “王城区是弗郎机人的地盘,你们没事少去,免得平白丢了性命。” “汉人商贩都在八连市场,赌场、妓院也都开在那里……” “这边做生意,汉商会要二十抽一作保费,弗郎机人要十抽一作税费……” …… 随着靠近港口,一艘停泊在港的巨大帆船引起众人注意。 那船吃水极深,船舷比三桅福船还高一倍,艉楼高耸,船舷边绑着密密麻麻的缆绳,看起来颇为壮观。 这船比大明的任何一艘船都大,饶是这帮见惯了海船的船工都看傻了眼。 引航员见状,颇有些自豪的道:“这是弗郎机人的船,他们管这船叫‘咖喱恩的马尼拉’,弗郎机人对这种船看管的很严,周围到处都是卫兵,汉人随意靠近,抬手就是一枪。” 船工们似懂非懂,只觉得这船名分外高深。 引航员还在喋喋不休的吹捧西班牙人的帆船,林浅心里对他这二狗子嘴脸极为不耻,但不便撕破脸皮,只是敷衍。 林浅会说西语,知道所谓‘咖喱恩的马尼拉’,就是‘马尼拉大帆船’的意思。 这种船型与西方著名的盖伦船极像,因多用于拉丁美洲和马尼拉航线运输,故而得名。 若是早两百年,郑和驾宝船下西洋时,马尼拉大帆船还称不上世界之最。 而今的大明,经过百余年的海禁,宝船图纸丢失,航海及造船技术大幅退步,在海上已经难与西方争锋了。 尽管马尼拉大帆船是武装商船,但其火力、航速、远航能力、船体结构、强度等方方面面,都足以秒杀大明的任何战船。 正是凭借着坚船利炮,西班牙人才得以在吕宋耀武扬威,葡萄牙人强占了澳门不还,荷兰人偷偷在东番岛南部殖民。 对世界来说,现在正是大航海的黄金时代。 而朝廷尚痴迷于党政内耗中,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荣光里尚不自知。 望着眼前的大船,林浅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值此大争之世,不闯出一番功绩怎能甘心。 行到近处,只见大帆船的桅杆更显高大,船舷上密集的炮门依稀可见,压迫感十足,众船工连说话声都低了下去。 林浅回身打量自己的福船,一门火炮也无,同马尼拉大帆船比,实在相形见绌。 林浅心中闪过个念头,不知道买一艘西班牙战舰要多少银子? 他这艘福船的货值,可能连个龙骨都买不起吧…… 只是,考虑到他的全新职业,或许……买船也未必需要银子。 第4章 西班牙语 福船缓缓靠港。 碇手落锚,缭手抛绳。 码头上几个小工接过缆绳,将之紧紧系在岸桩上。 船工们在船舷和栈道间铺设木板。 栈道上,早有一个西班牙人等在那里,身后还有三四个躬着身子的汉人。 引航员当先下船后,弯下腰杆,冲着那西班牙人谄媚的笑笑,站到他身后去。 林浅、白浪仔、雷三响等人鱼贯下船。 那西班牙人一脸不耐,用西语说:“给我船只的证件。” 负责翻译的汉人直起身子,喊道:“愣着干嘛,把船引给大人呈上来。” 林浅从怀中拿出船引,通译一把抢过,递给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接过,扫了一眼,皱起眉头,指着目的港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虽然看不懂汉语,但是汉字中的“吕宋”二字还是认得的,和“澳门”长的可不像。 通译小心的凑过去一看,变了脸色,指着林浅怒道:“你们这船明明该去澳门的,怎么来了吕宋,真是好大的胆子!” 听了这话,各兄弟都觉心虚,将目光移向别处。 “你跟他说上面写的‘马尼拉’就是。”林浅语气轻松。 通译气的嘴唇颤抖,不遵船引行船的不是没有,像林浅这般不懂规矩的,还是头一次见。 通译决定给林浅一个教训,朝西班牙人用磕磕巴巴的西语说道:“皮拉特!他们是皮拉特!” 西班牙人顿时变了脸色,朝着四周大声呼喊。 这下众兄弟都紧张起来,雷三响急道:“怎么回事,那直娘贼刚刚说的什么?” “好像说我们是海盗。”林浅面色平静。 “什么!”众人大惊。 雷三响朝林浅嚷道:“林老弟,怎么办现在?” “依我看,现在只能效孟尝君夜奔之故了!”说话的是老二周秀才。 “说人话!”雷三响怒斥。 周秀才:“趁着官兵没来,咱们赶紧跑吧!”。 “怎么跑?哪还来得及起锚!”老五陈宏道,这么一会功夫,他已满头大汗,“人是林浅杀的,船是他劫的,要我说不如……” “什么意思?”雷三响怒道,“直娘贼!咱们兄弟一起在关二爷面前发过誓,你发的是屁吗?” 西班牙人还在大声呼喊,周围人员受惊四散,远处已有卫兵跑来。 老五陈宏发了狠,死盯着林浅道:“要么死他一个,要么一起死,到底怎么办,众兄弟撂个话吧!” 一直闷不做声的老四道:“林浅,祸是你惹下的,自该你收拾!”说完站在陈宏身边。 雷三响骂道:“直娘贼!” “周秀才,你怎么说?”陈宏咬着牙道。 “哎……这……你们……怎么……哎呀,这……兄弟阋于墙,要外御其侮啊!哎……”周秀才脸色发白,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陈宏啐他一口,又问雷三响:“老三,你怎么说,铁了心要和林浅送死?” 雷三响对林浅喊道:“林老弟,现在怎么办,说句话啊你。” 林浅背对众人,不发一言,甚至没转头看他们。 “哎!”雷三响长叹一口气,站在林浅身后道:“算老子倒霉,没死在萨尔浒,却栽在你这么个娃娃手上!” 陈宏冷笑:“很好,大哥你说句话吧。” 众人的大哥名叫陈蛟,四十余岁,面容沧桑,闻言只是平静的道:“现在就是把林浅交出去,弗郎机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两百步外,十余名拿着火绳枪的西班牙卫兵已踏上码头,正往栈道来。 眼看情形已万分危急,陈宏忌惮雷三响不敢贸然下手,对白浪仔喊道:“老七,你还小,别枉送了性命!” 白浪仔不答,只是右手搭在刀柄上,冷冷看着陈宏。 “你不要命了?”陈宏大急,眼下周秀才指望不上,大哥中立,雷三响支持林浅,仅老四支持他。 两边势均力敌,必须要去争取白浪仔。 陈宏强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是珠江口的疍民,你想赚银子给你姐姐对不对?” 白浪仔眼中已有明显的怒气。 陈宏看着不断靠近的西班牙卫兵,脑门上已挂上了汗,继续道:“林浅帮不了你,你信我,我们去澳门把这船货卖了,到时候要多少银子就有多少。” “呵。”白浪仔轻笑。 陈宏见拉拢无效,变了脸色,骂道:“曲蹄子!” “动手吧!”陈宏对老四喊道,二人抽出刀来。 雷三响和白浪仔见状同时拔刀。 “把刀收起来。”林浅声音平静。 “什么?”雷三响皱眉道,“这两个直娘贼可要你的命。” “要活命的,就把刀收起来。”林浅语气依旧平淡。 西班牙人拿着火枪,众人都知道硬拼占不到便宜,无奈之下只能心一横,听林浅的话。 雷三响和白浪仔收刀,陈宏二人将信将疑,也把刀插回腰间,只是手还搭在刀柄上。 西班牙卫兵跑到众人二十步前站定,端枪排成一排,大声喊叫。 “他们说什么?”雷三响问道。 林浅道:“把刀都放在地上,不然他们就开枪了。” 众兄弟无奈,只能照做。 栈道上气氛稍缓。 这时,林浅深吸一口气,大声道:“Estimado se?ores, creo que tenemos algunos malentendidos.” 这话一出,对面的西班牙人和身后的众兄弟都蒙了。 “林老弟,你会说他们的鸟语?”雷三响瞪大眼睛,“你说的这啥意思?” “我说,这里有些误会。” 很快,对面的西班牙人喊道:“你一个人,不带武器走过来。” 林浅摊开双手,缓步过去,一番搜身之后,一个卫兵队长模样的人过来道:“你会说我们的语言?这太好了,对于你们是海盗的指控,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尊敬的先生,我们是福建月港的合法商人,此行经大明官府批准,载运丝绸瓷器去澳门与葡萄牙商人经商,我本人就是船长,我可以保证,我们不是海盗。” 卫兵队长叫来汉人通译,弄清了船引上确实写的是澳门后,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道:“哦,该死的葡萄牙人……那你们怎么到了马尼拉港?” “尊敬的先生,我们遇上风暴,偏离航向,到了马尼拉附近海域。我的船员想重新驶回澳门,但我向他们保证,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一样,是有着良好信誉的商人,所以……” “更好的!我们是比葡萄牙人更有信誉的商人!”卫兵队长骄傲的打断道,说着将船引递还林浅,“欢迎来到马尼拉,你们接下来的旅程将印证我的话,先生。” 如果用公元历法,现在是1620年。 西班牙虽与葡萄牙同在哈布斯堡王朝控制下,但关系极其微妙。 就如同二战后加入欧盟的英国和法国一样,眼下虽是盟友,可往前数百年都是敌人。 对西班牙人来说,丝绸、瓷器、生丝就是丰厚的利润,没人会和送上门的钱过不去,尤其这钱是从老对头的手里抠出来的,赚起来就更开心了。 林浅前世曾和西班牙企业做过生意,对他们的文化和历史有所了解,早在决定来马尼拉前,就想好怎么利用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矛盾来解释船引的事了。 第5章 两具尸体 打发走了卫兵队长。 林浅和那西班牙港口官吏办理靠港手续。 林浅西语流利,发音标准,沟通效率很高。 汉商会众人全都弯着腰候在一旁,通译不时用袖子去擦脑门上的汗。 手续很快办完,西班牙官吏愉快的与林浅握手告别:“抱歉闹出了误会,祝你在马尼拉过得开心,先生。” 说完便走去下一个舶位。 通译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适才是我的不是,兄弟别往心里去。” 林浅扫他一眼:“海盗是吧?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通译还未回话,就听那西班牙官吏大喊:“快跟过来,口齿不清的黄皮猪。” 通译浑身一抖,领着汉商会的众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去了。 “呸,狗奴才!”雷三响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啐了一口,而后问道,“林老弟,现在怎么办?” 林浅缓缓转身,目光定在老四、老五的身上。 陈宏见众兄弟一齐看向他,瞪大眼睛,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也是一时性急了,说了胡话……林兄弟,你也是的,你有这本事,怎么不早说,害众兄弟陪你担惊受怕……” 栈道上没人说话,气氛肃杀。 陈宏心一横,跪了下来:“这次是哥哥的错,你要打要罚,就来吧!” 见老四像个木桩子似的杵着,陈宏用力在他腿窝处一打,怒道:“还不给六弟赔不是!” 老四面上装的硬气,但腿软的厉害,一下便倒在地上,而后又狼狈的挣扎爬起,怒视林浅。 陈宏便不再管他,只是低头跪在地上。 林浅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二人。 陈宏只觉得心跳的越发厉害,头上的冷汗流进眼中都不敢擦,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终于按耐不住,咬牙站起身来:“姓林的,你到底想怎样,给个痛快话吧!” 林浅缓缓开口:“背弃兄弟者,天地共诛之。” “什么!”陈宏大惊失色,这句话正是七人结义时的誓言。 一直很硬气的老四,也终于支撑不住,摇晃着跌坐在地上。 陈宏二人哀求的看向众人。 陈蛟、雷三响、林浅、白浪仔全都是一副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俩。 …… 当天傍晚,马尼拉郊外沙滩。 一个大坑,两具尸体,三人填土。 林浅站在坑边,看着两具尸体渐被海砂掩埋。 “你故意让局面危急,就是为了看谁和你不是一条心吧?好手段。”大哥陈蛟站在他身边,说完拿起酒壶灌了两口,而后递给林浅,“弗郎机人的酒,来一口?” 酒气刺鼻,微带点甜,应该是朗姆酒一类,林浅摇摇头:“干这行,还是头脑清醒些好。” 陈蛟咧嘴,露出个极难看的笑:“你怕是这行里,唯一一个想要头脑清醒的。” 他顿了顿道:“我去八连市场看过了,这边不缺销路,价格也比澳门高得多,和你之前说的一样。” 几人结义不过是为了劫船,说到底是为财,和银子相比,老四老五的死反倒是小事。 陈蛟灌了几口酒道,接着转头,用独眼盯着林浅。 “六弟,你对弗郎机人如此熟悉,会说他们的番语,做个通译也会有个好前程,怎么来做海寇呢?还是说你这人,天生就爱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林浅微笑不答,他知道陈蛟对他起了疑心,眼下七兄弟里死了两个,正人心浮动,重要的不是解释身份,而是安抚人心。 若论安抚人心,没什么比银子效力更强。 当下,必须尽早将货物脱手。 “明天,我会找好买家。后天,船上分钱。”林浅说完,便自己转身回码头。 填土的雷三响、周秀才、白浪仔听了这话无不振奋。 陈蛟则久久盯着林浅背影,神情复杂。 …… 马尼拉虽说在西班牙人治下,但城中七成以上都是大明人,聚居在八连市场一带做生意。 与这些八连市场的商人打交道,和在大明做生意也没多大区别。 林浅在白浪仔陪同下,在八连市场连续与多家商户洽谈。 最终选定了一个陆成记的商号,陆东主的报价不算最高,但能一次性吃下他们的货,不至于分批去卖,能省却不少麻烦。 陆东主给的采购价是绢绸每匹6比索。普通瓷碗每10件2比索,大型瓷器每件8比索。 林浅早就统计过全船货物,绢绸八千五百匹,大小瓷器四万余件,简单计算下,这一船货物能卖到六万西班牙银比索。 十枚银比索,大约等同大明七两银子。 六万西班牙银比索换算下来,就是四万三千四百两银子。 扣除汉商会的二十抽一的保费,西班牙十抽一的税费,以及停泊费、搬卸费等杂费,还剩大约三万六千多两银子。 远高于林浅承诺的数字。 即使船员们每人分一百两银子,依旧还剩三万多两。 劫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这三万两是净赚。 虽然林浅不知道丝绸、瓷器在大明的采购价格,但是一番打听,也了解个大概。 如果是大明合法商人,将这一船货物从月港运抵马尼拉,毛利率至少在50%上下。 按利润除成本计算的利润率来算,则在100%上下,最低也低不过80%。 林浅前世经商,对数字非常敏感,仅心算便已算出上述结果。 正是这种超高的利润率,引得大明百姓即使冒着砍头的风险,也积极参与走私。 按马尼拉总督府的规定,签订货契时,必须要有一名西班牙税吏和一名天主教神职人员在场。 林浅和陆东主商定好价格后,陆东主叫伙计请西班牙人过来。 趁着等待的功夫,陆东主沏了茶,旁敲侧击起林浅的来历,林浅几句话便滴水不漏的对付过去。 片刻后,伙计领着税吏和教父赶到。 陆东主起身出门,极恭敬的向西班牙人迎去,还示意林浅跟着一起。 林浅心中奇怪,按说陆东主能买下他整船的货物,可见财力雄厚,在马尼拉当地也算势力不小,为何在西班牙人面前也是一副又敬又怕的神情。 但客随主便,林浅还是出门去见了两个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对这种恭维态度,早就习以为常,神态非常倨傲。 反而见林浅直着腰板出来,有些奇怪,多看了几眼。 陆东主侧身,请两个西班牙人入内。 恰在这时,远处街面上一阵骚动。 林浅向骚动处望去,只见远处三名骑士策马飞驰,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八连市场里人流密集,很快人群便倒成一片。 这三人丝毫没有放缓马速,径直向林浅方向冲来。 等离得近了,林浅这才看清,左右的两个都是西班牙卫兵,身穿橘色制服,腰上别着刺剑,与港口处见到卫兵一样。 中间一人五官深邃柔美,上着白色短衬衫,下身穿黑色马裤马靴,虽然是男装打扮,却反而凸显了婀娜曲线,纵马奔驰间发丝飞舞,颇有种弗拉明戈式的狂野美感。 “快低头!”陆东主见林浅抬头张望,情急之下伸手去按林浅脑袋,却被白浪仔出手拦住。 这么一耽误,那女人已在陆成记商号门前勒马停住。 “黄猴子,你看什么?” 第6章 岂以贱民,兴动兵革 说的是西语,周围的汉人都听不懂。 但是语气中的那股怒意,大家都听得明白,纷纷把头放的更低,几乎与地面平行。 陆东主此时硬着头皮站出来,用蹩脚的西语说道:“凯瑟琳小姐,我代替他道歉,他是一个刚到港的船长,不懂礼仪。” 凯瑟琳仿若未闻,看向商号门口站着的税吏和神父,问候道:“早上好。” 二人对凯瑟琳回礼:“早上好,凯瑟琳小姐。” “给这个商人多加5%的税。” “可是,小姐。”税吏有些为难,“您父亲……” “就当做我对主的供奉吧,相信你会很满意这笔奉献吧,神父。”凯瑟琳露出个甜美的笑。 西班牙神父笑道:“当然,小姐。” 凯瑟琳说完,目光嫌恶的滑过林浅,一抖缰绳走远了。 陆东主赶忙退到路边,一名骑马卫兵路过时,在他背心踢了一脚,陆东主仰面摔下去。 骑马卫兵放声大笑,跟着凯瑟琳走远。 伙计赶忙把陆东主扶起,他鼻子已摔出了血,汇聚到下巴,滴在地上。 西班牙神父朝林浅耸耸肩道:“那么,在主的见证下,签订合同吧。” 林浅压着脾气道:“没看到陆东主因为卫兵的鲁莽行为受伤了吗,今天不能签约了。” “不行,你们今天必须签。”神父摇头,甚至连理由都懒得解释。 陆东主用西班牙语插话道:“签,现在就签。” 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众人进商号。 林浅站在原地不动。 陆东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不在此生活,不知道这里的艰辛。今天这合同必须要签,那多出的税我来交,就当是帮我了。” 林浅虽然那咽不下这口气,但他也不是毛头小子,知道自己强出头不仅讨不到好,反而会让陆东主夹在中间难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浅也只得随着进屋。 伙计拿出纸笔,双方根据刚刚谈好的价钱立下了字据,而后两个西班牙人也签上了名字。 字据一式三份,林浅、陆东主和西班牙人各拿一份。 陆东主对两个西班牙人拱手道:“税款今天就会运抵总督府和教堂,谢谢二位,二位请回吧。” 两个西班牙人满意的走了。 林浅道:“给教会的税款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承担,请在银币中扣除便是。” 陆东主一边接过伙计递来的手绢擦脸上的血迹,一边摆手道:“林兄弟刚刚不惜冲撞弗郎机人也为我仗义执言,就凭这点,我也要交你这个朋友,税款我付,不要再争辩了。” 看得出陆东主有些豪爽气,跟这种人相交,直率最好,过多推脱反而伤情面。 林浅便拱手道:“既然大哥认我这个朋友,见外的话就不多说了。小弟回大明时,舱里还有不少空位,届时再从大哥处采买。” 陆东主看年纪约有四十,林浅才弱冠之年,自然以小弟自称。 陆东主闻言,笑意更盛:“好说,吕宋岛上物产丰饶,弗郎机人带来的好东西也多,尤以丁香、豆蔻、玻璃器皿、珍珠、玳瑁等获利最丰,林兄弟想要什么只要打个招呼,我把最好的货留着。” 二人接着叙了些闲话,相谈甚欢,陆东主又让伙计端上茶来。 “吕宋没有茶田,与大明往来船舶贩茶的也少,这茶在吕宋可稀罕的很,林兄弟快尝尝。” 林浅自己对茶兴致缺缺,但前世为了与别人打交道也学过不少,端起茶碗,品尝一口道:“茶香清淡,韵味悠长,是龙井?” 陆东主颇有些得意:“正是龙井茶。只可惜弗郎机人不识茶叶的好处……” 林浅早就对西班牙人和汉人的关系好奇,便借势拿话试探道:“这些番人性情蛮横,女子闹市纵马,官吏肆意盘剥,真是化外蛮夷。” 陆东主表情惊恐,忙示意林浅小声些。 “林兄弟小心说话。那弗郎机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陆东主压低声音道:“她是弗郎机总督的独女,甚得宠爱,别说闹市纵马,杀人也是做得的,林兄弟若下次见到了,可要记得低头行礼。” “我听说岛上的弗郎机人加起来才千余人,汉人则有数万之众,为何如此畏惧他们?” 陆东主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道:“也罢,这本是岛上的一桩丑事,我就是不说,林兄弟早晚也会在别人口中得知。那是万历三十一年……” 万历三十一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公元1603年。 据陆东主说,当时大明皇帝不知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说吕宋岛上有金矿,便派遣海澄县丞和一名百户贸然来岛上勘探。 当时岛上西班牙人不过几百,而汉人有数万之众,西班牙人本就对汉人多有防备。 此举更是深深刺激了西班牙总督,认为大明朝廷是借着“探矿”由头勘察水文地形,为后续入侵做准备,更把岛上的汉人都看做了大明的内应。 在大明探矿队离岛后,西班牙人便开始做军事准备,几个月便组织了一群日本、吕宋土著的仆从军,毫无征兆的便向汉人发动进攻。 汉人们被打的措手不及,根本没有任何防御抵抗。 而后进攻很快演变成了屠杀,连杀了三天三夜,八连市场一带尸骸枕籍,血流漂杵。 汉人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尽皆惨死,死者达三万余,整个八连市场被杀得十室九空。 要不是因为岛上还要靠汉人维持商业、农业运转,恐怕整个岛上的汉人就要被屠戮殆尽。 “还有这种事?”林浅颇感吃惊,他也算是熟知历史,但对1603年的这场屠杀却毫无印象。 “这事太过耻辱,大明官府不敢宣扬,林兄弟自然不知。” “朝廷有何表示?”林浅追问。 在他印象中,大明除了对后金作战不利以外,对其他外邦都是极为强硬的。 陆东主极为不屑,冷哼一声:“朝廷?朝廷只发了一篇檄文,上书‘海外争斗,未知祸首,岂以贱民,兴动兵革。’这事便轻飘飘过去了。” 饶是他对大明朝廷早已失望透顶,也不由长叹:“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唉!林老弟,我们吕宋岛上的汉人……自此便不算是大明百姓了,自然只能任由弗郎机人欺辱……” 第7章 何为大明海寇 “竟有此事?”林浅有些不敢置信。 万历三十一年,萨尔浒之战还没开打,大明国力正处鼎盛。 那时海防就已如此虚弱了吗? 连区区数百西班牙人都不敢还击吗? 陆东主落寞的点点头:“要我说,就是朝廷眼中的海寇,也要比京城的皇帝老儿有血性些。” 他年逾不惑,久居海外,自知今生难再回大明,言语间对万历皇帝的忌惮,反比对西班牙人的忌惮还少得多。 听到海寇二字,林浅竖起耳朵,不动声色的问道:“此话怎讲?” “林老弟,你可知林凤?” 明末海寇,林浅称得上熟悉的只有郑芝龙。 其余知道名字的还有李旦、颜思齐、刘香等,至于林凤就闻所未闻了。 这也不怪林浅见识浅薄,中国历史向来喜欢宏大叙事,不在细微处着墨,许多惊才绝艳的国士都只能一笔带过,就遑论区区一个海寇了。 “万历二年,林凤曾率军四千余人攻入马尼拉,一度攻入总督府,可惜最后被弗郎机人和大明朝廷联合攻打,功亏一篑……” 陆东主言语间似乎颇为惋惜。 吕宋汉人对弗郎机人又惧又恨,对大明朝廷失望透顶,也难怪他们会把海寇林凤当做救星看待。 反观大明朝廷,对一个海寇都愿出兵,对被屠杀的三万子民却装聋作哑,实在是十分讽刺。 林浅配合着陆东主唏嘘一阵,而后话题又被林浅引到了海寇上。 说起来,大明海寇与西方海盗完全不同。 西方最著名的加勒比海盗,通常单船团伙为主,船长由船员选举产生,劫掠财宝也按一定比例在全体船员中平分。 而中国海寇更近似武装商团,有大量船只、手下,分配制度也更复杂、合理、可持续。 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海寇,能聚集四千多人的兵力,几乎颠覆了西班牙殖民地政权。 历史上的海寇王郑芝龙,更是下辖数万人,掌控整片海域,与诸侯军阀无异。 论名声,加勒比海盗的名声响。 但论组织力、战斗力,加勒比海盗恐怕给大明海寇提鞋都不配。 陆东主与林浅讲完了林凤的事迹,又介绍吕宋、南洋的风土人情。 林浅不断给陆东主递话,全都问在关键紧要之处,陆东主只觉越聊越是投机。 一口气聊了一个半时辰,茶水续了三次,又叫伙计泡新茶送来。 临近中午,还要把林浅留下来吃午饭。 林浅推脱不过,只能从命。 陆东主安排的午饭颇有地方特色。 主食是椰汁煮的米饭,配菜有罗望子酸汤鱼、虾仁碎玉米润饼、炭烤猪肉配辣椒酸汁等,口味以酸甜为主,夹杂微辣。 除本地食材外,还用了不少诸如玉米、辣椒之类的美洲的作物,南洋生产的胡椒、肉蔻之类的名贵香料也没少加。 这一顿在后世看来平常的饭菜,放在这年代,堪称盛宴。 桌上的食物,白浪仔大半都没见过,吃的有如风卷残云。 饭后,陆东主又留林浅品茶,直到午后才分别。 “林兄弟放心,一应货款,明日便能运抵码头。”临走时陆东主拱手保证道。 林浅笑着与陆东主告别,而后向王城区走去。 白浪仔道:“这不是回码头的路。” “我要去城里逛逛,顺便买些东西。” “为何不在陆东主那里采买?” “我要买的东西有些敏感。” 别看林浅和陆东主称兄道弟,但商人本就爱交浅言深,还是留待日久见人心的好。 白浪仔不再说话,林浅领着他一路进了王城区。 王城区位于一圈欧式城墙内,属于马尼拉的内城,西班牙人多在此活动。 一进城门,便有明显的不同,来往的全是穿着拉夫领衬衫的西班牙人,几乎看不到汉人面孔。 街道两侧大多是巴洛克风格的石质建筑,除了民居,就是各种酒吧。 仿佛一瞬间到了马德里的大街上。 西班牙人酷爱喝酒聚会,形形色色的人都会到酒吧聚集,倒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不过现在天色正亮,酒吧门口行人寥寥,要等夜幕降临,这些地方才会热闹起来。 林浅径直往城中最高大的天主教堂走去。 教堂边上一般都会开设商店,贩卖诸如圣经之类的宗教物品。 “有纸笔吗?”林浅上前问道,西欧教会相比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掌握一定知识,所以纸笔一般是教会贩售。 商店内的老教士看了林浅一眼,稍有些惊讶。 想来大明百姓都用毛笔宣纸,会来这里买羽毛笔、亚麻纸的少之又少。 “纸笔只对上帝的子民出售。”老教士坚定的说道。 林浅微笑:“我在三年前受洗过,教名是拉斐尔,对了,请再给我一个十字架,尊敬的神父。” 中国人历来是各路神仙都拜,哪路显灵信哪个。 为了达到目的,林浅不介意暂时皈依天主的怀抱。 得知林浅是天主教徒,老教士满心欢喜,将林浅要的东西拿出来:“羽毛笔一比索一只,亚麻纸一里亚尔一张,十字架是半个里亚尔。” 林浅掏出银币放在桌上,这是他上午刚兑换的。 和毛笔宣纸比起来,羽毛笔、亚麻纸可就贵多了。 只是他不会用毛笔,晃动的船上毛笔书写也不便,更别说涮笔还要消耗珍贵的淡水,加上宣纸不耐潮。 所以综合来看,西班牙人的书写工具更适合海上航行。 林浅共花了十一比索,买了五支笔、一瓶墨水、四十多张纸。 有了便于书写的纸笔,记录航海日志就方便多了。 在这个没有航海钟表的时代,只能通过航海日志记录航程,进而推算大体经度。 航海毕竟是一个兼具勇气与智慧的活动,涉及大量的数学、地理、天文知识,要没有诸如记录航海日志、使用六分仪、使用罗盘、月距法、基础几何学的本事,仅靠胆气、经验在海上瞎闯,早晚是葬身鱼腹的下场。 林浅离开教堂,将十字架佩戴在胸前。 在西班牙人的地盘,戴着十字架,行事会方便些。 现在还缺一个六分仪。 这东西放在后世,就是个教辅用具,但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高精尖。 高到六分仪有没有被发明出来,林浅都不确定。 马尼拉本地船厂的航海设备不对外出售,他只能去杂货店、典当铺里碰碰运气。 这一逛就逛到了临近傍晚。 六分仪没有找到,却买到了两个单筒望远镜、四张马尼拉周围的海图,几本西班牙语写的航海日志。 也算是收获颇丰。 身上的银比索也花了七七八八,正想往码头赶,突然听见了一阵报时的钟声。 咚咚咚……正好十七下,从教堂的方向远远传来。 林浅微愣,朝钟声处望去,只见一座钟楼耸立,时针正指着罗马数字的五。 林浅顿时眼前一亮,从原理上来讲,航海钟就是以地方时与格林尼治时间的时差来测算经度的。 既然这个时代有单摆时钟,或许稍加改造,就能设计出双摆对称运动,进而造出最早的航海钟。 尽管精度可能略有不足,但相比靠星盘航行的西方人和靠针路歌航行的大明人,已经精准的堪比GPS定位了。 第8章 宝船 就在林浅思索该去哪弄个钟表时,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林浅循声望去,只见三骑从城门而入。 当中那人正是早上见过的总督女儿,凯瑟琳小姐。 周围的西班牙人全都退到路边,脱帽致意。 吃了早上的亏,林浅也学西班牙人的样子,退到路边,低头行礼。 马蹄声不停,一路向总督府行去。 林浅抬起头,保持和善的微笑,盯着凯瑟琳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回码头的路上,林浅问道:“白浪仔,你觉得那女人怎么样?” “那个姓凯的官家小姐?性子蛮横了些,但是个好生养的……” 林浅:“不是问你这个,我是想说,既然她是西班牙总督的女儿,为什么只带两个护卫,在王城区或许还好,去八连市场不是太危险了吗?” “西班牙?” “就是你们说的弗郎机人。”林浅解释。 大明从朝廷到百姓,对西欧国家的了解都极其有限,根本分不清西班牙和葡萄牙,统一称弗郎机。 白浪仔思索片刻,摇头道:“一个番邦女人而已,何必这么上心?” “若是要把这女人绑了,好不好下手?”林浅漫不经心的问道。 白浪仔脸色微变,分析道:“路上绑人,我再加三个好手就能解决侍卫。只是海上的事不好办,弗朗……西班牙人船快,我们就是能出港,也逃不掉。” “不问为什么要绑她?” “六哥心思缜密,不会干平白送死的事情,所以不必问。”白浪仔回道。 林浅看他一眼。 白浪仔面色平淡,他只有十六岁,成天一张冰山脸,说话很少,却身手极好,劫船时连杀了三个护卫。 现在看来他心思也不简单。 “放心吧,只是玩笑而已。”林浅撂下一句话。 二人一路无话,抢在天黑闭港前,回了船舱。 马尼拉住店不便宜,因此船工都住在船上。 见林浅二人登船,船工们都围了上来,眼巴巴的看着他。 雷三响替众人问道:“林老弟,船上的货,可找到买主了?” “嗯,明日有人来卸货,而后酉时三刻,给大家发银子。” 这话一出,众船工一阵欢腾。 林浅报以微笑,在船工的欢呼声中走回船舱,将白天买的东西放在桌上,点上蜡烛,在桌上铺上亚麻纸,用羽毛笔开始写航海日志。 从他劫船那天写起,详细记录每天的航程、航线、风向、天气、水文等。 这不是做手账一样的形式主义,航海日志能通过记录每日航程,来推算大致位置,不至于在海上迷航。 到港后,航海日志的记载,又能起到航线图的作用。 可以说航海日志上每多写一句话,日后航行就多一分保障。 林浅在航海日志上以简体中文、英语、西班牙语混搭着写,部分敏感词语,还以拉丁词根+英语后缀结合,这样就算航海日志被别人夺去,也很难看懂。 只是羽毛笔比后世的钢笔难用的多,亚麻纸也粗糙不堪。 写拉丁字母还好,写中文字体时十分不便。 一连点了三根白虫蜡,写到后半夜,才将这小半个月的航海日志补完。 林浅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习惯性的去拿咖啡杯,摸了个空,不由苦笑。 他前世是个狂热的咖啡爱好者,家里、公司、船上到处都装了咖啡机,每天咖啡摄入量都在危险值上下徘徊。 没成想来了大明要强制咖啡戒断了。 今天他本想买些咖啡,一打听才发现,现在咖啡还没传入西班牙,西班牙人最热衷的饮料还是产自美洲的热可可。 林浅无奈,踱步到船窗前,将窗打开,眺望马尼拉景色。 今夜无月,只见港口上漆黑一片,只零星能见到几个移动的火把。 越是靠近马尼拉大帆船,周围的火把就越密集。 在西班牙称霸世界海洋的100多年中,马尼拉大帆船或许名声不显。 但换个名字,绝对如雷贯耳,那就是——西班牙宝船。 可以说,马尼拉大帆船就是游弋于太平洋上的西班牙宝船。 这种船载货量巨大,每趟运载货物中仅白银一项,就在三十吨上下,接近一百万两银子,赶得上大明全国赋税收入的10%。 每一艘船承载的都是西班牙人使出吃奶力气的掠夺成果,路上一旦出了差池,对西班牙皇室的财政都有巨大影响,由不得他们不谨慎看管。 林浅望着马尼拉大帆船出神,这船不仅经济价值极高,火力和防护性更是到了极致。 在风帆时代,船的吨位越大,就意味着水手越多,船体越厚,船舷越高,火炮数量越多,口径越大。 无论是远程对炮,还是接舷战都是绝对的上风。 当今世界,西方的主流战船是盖伦船,也就是加勒比海盗里黑珍珠号的船型。 而马尼拉大帆船吨位甚至比盖伦船还大,从吨位上来说,算得上当世之最,面对任何盖伦船战舰都是优势。 面对大明的老古董级别的水师战船,更是碾压。 这还是在马尼拉大帆船为了载货量,牺牲了部分火炮空间的前提下的。 林浅的主业是建筑结构设计,对船舶设计不甚了解,但基础的抵抗外部载荷分析、材料应力分析、空间利用分析都是相通的。 如果让林浅来改造,以追求至极火力为设计理念,至少还能再往船上加十门火炮。 同时降低艉楼高度,增加三角帆数量,增加后主帆面积,就能大大提高航速和适航性。 如果再进一步投入成本,使用铜、铅包裹船底;应用巡洋舰船尾,优化船体线型,减少航行阻力,又能极大的提高航速。 同时,在水线关键部位增加锻铁装甲带,在水线以下舱室应用水密隔舱设计,还能大幅减少被击沉风险。 不计成本的改造之下,或许能仅凭一艘船,就能纵横大明东南沿海…… 对林浅来说,钻研不同类型设计方案,既是他的老本行,也是他放松精神的方法。 鉴于现在已经大约凌晨三点,他允许自己用这种方式,放松十分钟。 …… 十分钟后。 林浅深吸了几口新鲜的海风,驱散困意,关上窗,又坐回桌前,重新开始工作。 他拿出白天淘到的海图、航海日志研读。 这些资料显得极为粗糙,海图上的东番岛、吕宋岛、漳州月港之间的位置关系完全不对。 但也不是毫无价值。 毕竟南洋一带岛屿众多,林浅正可以通过这些海图和航海日志了解周围岛屿的情况。 这一看,就直接看到了天亮。 第9章 大秤分银 有船工来敲门。 林浅放下海图,闭上酸胀的眼睛,捏了捏眉心,叫人进来。 “舵公,卸货的伙计来了。” 舵公就是大明对船长的称呼,杀了原来的船老大后,船工们便用舵公称呼他。 林浅示意知道了。 出了船舱,只见周秀才和雷三响两人已经招呼着人卸货了。 其余船工也在船舱上帮忙搬运传递,井然有序。 福船都是用水密隔舱设计,船舱被木板分成一个个小舱室,卸货时要逐个舱室装卸,颇为复杂。 但好处就是,一旦某个舱室进水,不至于全船沉没,安全性比西方船高得多。 一个叼着烟袋吞云吐雾的老头,正指点着船工开启货仓的甲板舱门。 这人是船上的木匠,不会说话,大家都叫他哑巴黄。 见到哑巴黄,林浅心念一动,把他叫了过来。 哑巴黄满脸堆笑的走来,还没靠近,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似乎全身都从焦油里泡过。 林浅从怀里拿出一页纸,上面画了个钢笔头的样子。 “照这个样子,做个竹笔出来,能做到吗?” 哑巴黄接过,扫了一眼,对林浅竖了个大拇指,这是夸他画的好。 林浅前世是做设计的,画画是基本功,学生时代时常去郊外写生。当然,借着画素描的借口,找几个女模特来欣赏,也是常有的事。 哑巴黄将图纸还给林浅,又拍拍胸口,示意没问题,而后便转身拿工具去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哑巴黄就拿着竹笔回来。 林浅接过笔,只见笔尖与他图上画的一模一样,握感也舒适。 林浅回房用笔沾着墨水随意写了几个字,落墨均匀,稍一用力,笔尖还能微微分开,体现粗细变化。 除了时不时需要沾墨水外,用起来与后世的钢笔几乎没有区别,比一枚银比索一只的羽毛笔好用多了。 林浅对哑巴黄道:“做的不错,以后做笔就靠你了。” 哑巴黄笑着拍拍胸口。 卸货一直持续了三四个时辰,才将全船货物卸下。 而后陆成记的伙计们,又小心的搬上来十几个大箱子。 林浅抽了几个箱子打开看,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银锭和银币。 这些箱子加起来,就是全部的货值了。 等箱子搬运完毕,已快到晚上了,林浅赏了每个劳工三枚里亚尔,劳工顿时喜笑颜开。 劳工走远后,太阳已垂落海面,海天间一片凄红。 众船工都目光炯炯的看着林浅。 “三哥,你带人去抬一箱银币来。” “好!”雷三响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 “二哥,你将船上的秤和账簿取来。” “好嘞。” 林浅缓了缓,扫过其余船工,大声道:“所有人都上甲板,我们分银子!” 两炷香的功夫后,甲板上已准备妥当。 林浅和几个结义兄弟站在船艉,身前一个打开的箱子,里面盛满了比索,银光灿灿。 旁边放着从大到小的五六杆秤。 船工们围在周围,等候发钱。 “事先说好,银子给了谁,就是谁的。若有偷窃、抢夺之事发生,这就是下场!” 林浅说罢,一刀挥出,栏杆被砍掉一角。 众船工们无人说话。 “齐三。”林浅念到一个名字。 一个船工从人群中挤出,笑着上前,拿出个麻袋等着。 周秀才抓起一把银币放在秤上,而后不断加减,使重量在一百五十两上下,而后又用小秤仔细称量,确保不失毫厘。 称好后,林浅将银币倒进齐三的麻袋里,只听银币滑落,发出叮咚的清脆声响。 众人听到后都不由咽了口口水。 “之前说好一人一百两,多出五十两,是舵公赏的!”雷三响大声道。 齐三听了这话,想跪下叩谢,被林浅扶住。 “都是兄弟,不用跪拜。” 齐三哆哆嗦嗦的起身,抹了把眼眶,将麻袋扛在肩上。 周秀才在账簿上,叫齐三按了手印。 “钱五。”林浅又念下一个名字。 …… 算上林浅和把兄弟们,船上一共有船员四十五人,合计六千七百五十两银子,共分掉了两箱多银币。 等分完银子,天色已经全黑。 拿银子早的船工,已上岸快活了。 分的晚的,只能回到船舱里,百爪挠心的熬上一晚,谋划着天一亮就去城里潇洒。 陆东主给林浅的银子,大部分都是马尼拉大帆船带来的银锭,为了防止输入性通胀,根据总督府的规定,银锭是不能在岛上流通的。 而林浅给船员们分的,都是作为吕宋法定货币的银比索。 目的就是让船员们多去消费,这银子来的快,自然去的也快。 林浅打算在马尼拉停泊一段时间。 名义上,是等待季风。 实际上,是为了让船工们,在马尼拉大手大脚的花销一番。 花销的差不多了,就要再挣,就和他这个海寇小团体捆绑的更紧了。 这么做看似是不太厚道。 但要想当老好人,月港码头的苦力显然是比海寇头子更好的岗位。 况且银子也不是林浅逼他们花的,如果住在船上,不嫖不赌,老实本分,自然能把银子攒下。 分完了船工们的银子后,林浅又把结义兄弟们叫到艉楼。 “不瞒众兄弟,此次售货,共获白银三万六千多两,分出去了六千七百多两,还剩两万九千多两,这钱该怎么分,请众兄弟议一议吧。” 林浅开门见山的说道,同时让周秀才把账本摊开,放在桌上。 无人说话。 半晌,雷三响道:“林老弟,还是你来划个道吧。” 周秀才道:“还是舵公先尊口吧。” 林浅道:“众兄弟置生死于度外,这才劫下了船,得此富贵。 虽说四哥、五哥背弃誓言在先,但他们不仁,我们不能不义,他们的那份,等回到大明,自然要给他们的家人。 而今劫船已了,要是有人想拿钱散伙,我也绝无二话,定亲自将其送至大明,将银子奉上。 但别忘了,大明依旧贪官横行,劣绅当道,我们纵然身怀巨款,势单力薄也难守得住。 况且大家身上都有人命官司,更难保安稳。 而今海运获利之多,大家有目共睹,我们兄弟同心,定能在海上闯出一番事业。众兄弟若是信得过我,不妨留下来。” 无人答话,气氛一时间颇为沉闷。 片刻,陈蛟开口:“看那些官老爷的嘴脸,哪有海上来的自由爽快。” 雷三响笑骂道:“直娘贼!林老弟你这一番弯弯绕,都把俺绕糊涂了……反正,就凭你不忘兄弟一条,俺便跟定你了。” “周秀才,你不会舍不得自己的功名吧?”雷三响道。 “什么功名不功名。” 周秀才淡然的摆摆手,他其实只是个童生,没有秀才功名。 大明的县试可不是小升初,那是正了八经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百个人里能考过的五个都不到。 要不然也不能沦落到船上当了船工。 他本名周有才,因为识文断字,才被船工们起了个外号叫周秀才。 虽说如此,但涉及读书人的斯文体面,周秀才也不能让话掉在地上,而是义愤填膺的说:“朝野上下都沉迷党争,科举早就不看文章,而是看谁是主考官一党门户,谁更能钻营考官心思,投身此等浑浊官场,还不如此生寄情江海。” 雷三响重重一拍周秀才肩膀:“书读多了,就是不会说人话……算了,能留下,就是好兄弟。” 众人又看向白浪仔。 第10章 五戒 白浪仔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众人皆相视大笑。 林浅道:“既然如此,往后就要有些规矩,譬如银子的分配,每趟获利后,不能将银子全分了,必须要留些进公账,以作修复船只、采购武器等用处。” 雷三响一拍大腿:“正应如此,林老弟已有了主意,直说就是,林老弟的主意都是不差的。” “好,往后船只不论是劫掠、商贸,每得百两银子,七十两充做公账,舵公分十两,参战的船工分十两,船上火长、炮长等职官以及木匠、伙夫、郎中等依据职级分十两。” 这是林浅参考历史上郑芝龙团伙、郑一嫂团伙定的分配比例,也符合现下海寇们通行的规矩,众人没有异议。 今天给船工每人分的一百五十两银子,算上船只折现的价值,其实就恰好与船工10%的分配比例相当。 接着林浅又说了五条戒律。 1、不得违背舵公之命。 2、不得相互殴斗。 3、不得私藏战利品。 4、不得奸淫妇女。 5、不得劫掠贫民百姓。 雷三响面露难色:“林老弟,这五条别的都好说,不劫掠百姓,咱们劫谁?” “自然是谁有钱劫谁。”林浅从容答道。 “有钱人船坚人多,不容易得手啊。” 林浅微笑:“不必担心,我现在正有一笔大买卖,这笔买卖如果干成,顶得上再劫几十次船。” 此话一出,众人都来了兴致,纷纷询问细节。 林浅微笑不答,只是伸手指向窗外海面。 众人随他的手指望去,只见窗外正是马尼拉港口,此时已经入夜,在巡逻兵士的火把光照下,大帆船船舷若隐若现,高耸的桅杆如一柄暗色长枪笔直挺立,顶端没入漆黑夜空中不见。 众人皆不明所以,愣了片刻,雷三响不敢置信的说道:“直娘贼的,你要去劫弗郎机人的大帆船?” 众人目光随之落在林浅身上,都是一脸震惊。 这事不能用异想天开形容,简直可称骇人听闻,以至于众人一开始都没敢往这上想。 且不说西班牙人船坚炮利,光是人数上,西班牙卫兵就是他们的十余倍之多,根本不可能打的赢。 就算勉强能够抢夺船只,大明福船和马尼拉大帆船的风帆、索具也完全不同,根本没人能驾驶的了。 就算运气好,能驾船出港,也会被弗郎机战舰尾随追击,最终还是个葬身鱼腹的下场。 林浅将众人反应看在眼中,于是先稳住众人道:“此事且从长计议,在这之前,请各位先分头办些事情。” 前世创业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越是做大事,就越没有四平八稳的可能。 创业也好,海寇也罢,都是风险极大的事情,每一步都要赌。 若没有坐在赌桌前的胆,就只有被端上牌桌的命! 众兄弟间对视一眼,齐声道:“听凭舵公吩咐。” “好。”林浅抚掌。 接着他给众人分派任务。 陈蛟负责招募船工,他们船上没有火器,海上战斗全靠接舷跳帮,必须要人多,才能占到优势。 林浅感觉的出陈蛟这人经验老到,很可能之前也做过海寇营生,让他去招船工,最为合适。 雷三响负责购置武器,尤其是火器。马尼拉不像大明,对火器看管的并不严格,只要有路子,就能弄上几把。 雷三响经历过萨尔浒之战,想来就是神机营的兵,用的是三眼铳,这才得了“三响”的称呼。 作为几兄弟里对火器最熟悉的人,是采购火器的最佳人选。 周秀才负责记账,既然所得70%的银两归公,如何使用自然要公开记录,才能服众。 这时,白浪仔道:“六哥,我做什么。” “你的任务最重,也最危险。”林浅正色道,“等过几日,我准备妥当了,再和你讲。” 林浅对众人道:“大家行事要小心些,切勿被人发觉。” 众人起身拱手,而后出了船舱。 林浅坐回书桌前,昨天熬了个通宵,到现在还未合眼,此时困意一阵阵袭来。 但他还不能睡觉。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想要白手起家,通宵两三个晚上只是稀松平常。 林浅拿出一张纸,画了个扇形,而后在其圆弧画上刻度,又在圆点处画上镜片,逐渐显现出六分仪的图形。 见识到了哑巴黄的手艺后,林浅就决定让他手搓一个六分仪出来。 六分仪结构简单,只需要凸透镜、镜片、金属三种材料。 考虑到哑巴黄是个木匠,将六分仪的金属框架换成木头的,应当也行。 东南亚有种铁木,售价极高,密度很大,不易腐蚀变形,正适合代替钢铁。 而玻璃可以在马尼拉买到,凸透镜可以从他昨天买的单筒望远镜上拆下。 总的来说,六分仪的结构、材料不是问题。 问题是精度不好解决,六分仪上的刻度,可不是随意画画就行。 一旦刻度有误,哪怕只差一度,测量出的实际距离就能差两百里以上。 林浅打算先将设计图画出,明天去马尼拉城里逛逛,看看有没有量角器之类的工具。 虫蜡燃尽,潮涨潮退。 林浅站起身,打着哈欠走到窗前,只见外面已天光微亮。 简单的洗漱一番,林浅拿上纸笔,叫上白浪仔去了马尼拉。 先是买了些礼品,拜会陆东主。 生意做完了,人情也不能丢。 和陆东主吃过便饭后,林浅托他买些西班牙人的航海仪器,譬如星盘、罗盘、海图、直尺、量角器之类的东西。 陆东主有些为难:“林兄弟,这些东西大多都在甲米地船厂,那里弗郎机人看的很紧,总督更是三令五申不许这些器物外流。” 林浅道:“其中难处小弟也知道,不然也不会求到大哥这。我对弗郎机人的航海术好奇,就是买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陆东主笑道:“如此,我尽力就是。” 离开陆成记商号,林浅在八连市场中闲逛,又买了铜丝、粗盐、醋、海带等物。 白浪仔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道:“六哥,你想吃什么,叫伙夫采买就是,何必亲自来。” 林浅神秘的笑道:“有些食材,自己买的才有滋味。” 八连市场一带,赌坊、妓院极多,林浅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船上的熟面孔,便让船工把买的食材带回船上。 而后,林浅带白浪仔又到王城区。 他本意是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可惜待了一下午,依旧运气不佳,一无所获。 这时,林浅在一间酒吧前驻足,问白浪仔:“你酒量怎么样?” “没喝过。” 林浅苦笑,他不喜欢喝酒,但在社会上混,有时不得不喝,今天就是这种情况。 二人推门进去,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两杯朗姆酒。 此时已临近傍晚,酒吧里的西班牙人渐渐多了起来。 见到林浅二人,都投来审视的目光,显然在王城区的酒吧很少能看到汉人面孔。 同时,林浅也在打量那些西班牙人,从穿着、气味上,就看得出大部分都是船上的水手。 这些水手大多点些椰子酒或朗姆酒,而后坐在一起玩纸牌。 玩法极简单,就是纯粹的比大小,赌注一般是几枚里亚尔。 林浅扫了两眼,便明白了规则,而后提着酒杯过去。 “先生们,可以让我参与下吗?” 西班牙人有些发愣,毕竟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彼此配合默契,出千轻而易举。 林浅一个外人参与他们的赌局,和送上门的肥羊没区别。 短暂的迟疑后,西班牙船员们露出微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贪婪的目光。 一个老水手,拉开椅子。 “欢迎你参加,尊敬的先生。” 第11章 概率论 刚一上手,林浅便毫不意外的连输五六局,累计输出去了两枚比索。 西班牙水手们见林浅输的痛快,纷纷露出热情笑脸。 在酒精和赌钱的催化下,水手们开始敞开心扉。 “你们是马尼拉大帆船上的水手吧?”林浅漫不经心的问道。 “没错,圣安娜号……加注!” “听说你们是从大洋对面驶来的,那边真的有陆地吗?”林浅故意装傻问道,同时跟了注。 “对面是亚美利哥,新世界的大陆!” “我不信,如果真有大陆,为什么你们不过去?”林浅说话间,已输了这把牌,八枚里亚尔被西班牙人平分。 打探消息的成本,累积到了三比索。 “要有季风、黑潮才能出航,还要等一段时间。” 林浅推测出所谓的季风是西南季风,这是每年入夏后,副热带高气压带北移形成的。 马尼拉的商船要想返回大明,也要等西南季风。 所谓黑潮就是洋流,结合他前世的地理知识可知,整个北太平洋的洋流,总体是呈顺时针运动的,要去美洲,就要先后搭乘日本暖流、北太平洋暖流。 从美洲回马尼拉时,再搭乘北赤道暖流。 而现在是二月份。 由此可得,离马尼拉大帆船出海,还有至少两三个月。 西班牙水手们自以为什么都没说,实际已把情报透了个底掉。 而后林浅又用同样的方法,把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买了个遍。 等天亮时,他已经花了二十多枚比索的情报费了。 西班牙水手的情报已被榨干,林浅便准备起身离开。 奈何西班牙水手们越玩越精神,毕竟他们一晚上赢的钱,已经相当于一个月的薪资了。 林浅几次想走,都被西班牙人拦下。 一个西班牙水手从腰上取下个牛皮袋,放在桌上,说道:“下一把要是赢了,就把这个给你,怎么样。” 林浅定睛一看,袋子里装的正是他需要的星盘。 那水手见林浅对航海术感兴趣,便决定用星盘做赌注,让林浅留下。 在他看来,林浅已输了一晚上,决不可能突然转运把星盘赢去。 林浅困意消了大半,来了兴致,坐回牌桌。 他们玩的这个纸牌游戏叫“Ombre”,每人发三张比大小,下注方法和德州扑克类似,每人轮流加注,其余人可选择跟注或弃牌。 若弃牌,则已下过的赌注不能拿回。 所有人赌注一致时开牌,赢家得牌桌上所有赌注。 水手发牌。 林浅拿到了两张十二和一张八,加起来是三十点,是非常大的牌型。 “一比索。”一个西班牙水手放了一枚银币到桌上。 “跟注。”林浅干脆掏出银币。 他知道自己一旦跟注,肯定有人牌面正好大过他。 剩下的人跟注开派,果然,有个人点数为三十二点。 玩了一晚上,林浅早就看出来西班牙人在出千。 那副牌用的久了,每张都有些污损,看似是不经意弄上的,实则都有些规律。 西班牙水手根据污损就能看出点数,林浅跟注只是为了让西班牙人上套。 下一轮开始前,林浅借口转运,找酒保要了一副新牌。 西班牙水手此时已十分看轻他,就算没有了记号,也有信心赌赢,任由林浅换牌。 这一轮,林浅的三张牌,分别是九、四、十,合计点数是二十点。 这种西班牙纸牌分四个花色,每种花色分别有十二张牌,标注从一到十二不同点数,合计四十八张。 按游戏规则随机抽三张牌比大小,按照概率论,是可以直接求出胜率的。 只是计算太过复杂。 林浅有个简单的办法,四十八张牌点数和的中位数和平均数都是6.5。 而二十点的平均数为6.67,高于总体样本的中位数,胜率显然高于50%。 将6.67简化在同一花色里计算的话,胜率约为55.56%。 这种算法计算的结果肯定不精确,但也用来辅助下注已经够用了。 “加注。” 林浅直接掏出五枚比索。 牌桌上一共有八个西班牙人,若是所有人都跟注,林浅一次性就能赢到三十五比索。 不仅能把情报费赢回来,还能小赚一笔。 不过,五比索实在是一笔巨款,大部分西班牙水手都选择了弃牌。 只有一人咬牙跟注。 开牌之后,那人点数是十九点,刚好输给林浅。 尽管没钓到大鱼,但林浅已经看出换牌后,西班牙人已无法再出千。 现在到了比拼数学的时候了。 林浅的策略就是,只要算出胜率超过60%,就下重注。 他的赌资远超这些西班牙水手,能失手多次。 而下注的次数越多,他的胜率就会越发趋近60%。 …… 半个时辰后,西班牙水手们输了个精光。 一个个红着眼睛,陷入自我怀疑。 那个星盘则到了林浅手中把玩。 这东西原理、作用都和六分仪类似,不过是通过小孔观测天体,没有六分仪上复杂的镜片结构。 星盘上用来指示度数的,是一根棉线,下方坠着一个铅球。 这种构造使星盘只能在稳定航行时使用,一旦风浪大些,就会读数不准,从技术角度来说,比六分仪差得远。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星盘上的刻度,就能一定程度上解决自制六分仪的精度问题,这一晚算是没有白熬。 林浅拿着星盘起身。 西班牙水手们本想追上去,却看到桌上留下了一摞银币。 十五枚比索,不仅覆盖了他们输掉的钱,还多给了五比索。 贪小便宜吃大亏的道理,自古皆然。 林浅一晚上收获颇丰,自然不会在银子上吝啬。 出了酒吧的门,林浅只觉得有些困顿。 一路回船,林浅往艉楼床上一躺,衣服都没脱,便进入梦乡。 等醒来时,已是傍晚了。 林浅从床上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林浅把哑巴黄叫来,拿出了六分仪的设计图,详细说明了这东西的制法,又把单筒望远镜、星盘给他,让他先做个试验品出来。 哑巴黄接过后,拍拍胸口,就出门去了。 林浅又让人把白浪仔叫来。 白浪仔走进船舱,只见林浅正在做俯卧撑,桌上摆着昨天买的各色杂物。 “你是疍民,水性应该很好吧,水下一口气能游多远?”林浅一边做俯卧撑一边说道。 “能游一百七十余步。” “当真?”林浅停下动作。 普通人一口气能游个五十米都算厉害。 一百七十余步,大致接近三百米,这是非常恐怖的距离。 白浪仔点点头,神情落寞:“我姐能游的更远。” 林浅站起身来,从桌上掏出一包东西,交给白浪仔:“一百七十步已够用了。” 白浪仔打开那包东西一看,是昨天林浅买的铜丝、海带、盐和醋。 铜丝和铸铁锚链缠绕到一起,再加上海水充当电解液,就能引起电偶腐蚀。 盐和醋的作用是给锚链表面除锈,暴露新鲜的铸铁,加速反应。 而海带缠绕在外侧,可以挡住铜丝,掩人耳目。 获得大帆船的离港时间,腐蚀大帆船的锚链,这便是林浅计划的第一步。 “帮我把这些‘土特产’,送到那去。” 林浅指着窗外的马尼拉大帆船道。 第12章 欢迎登船 福船在马尼拉港停泊了一个多月。 这段时间,哑巴黄的六分仪经过几次改进,终于达到理想精度。 林浅从公账中拨款,花了二百枚银币,买了半人高的一块铁木,用作六分仪主体材料。 最终的成品六分仪有成人手臂大小,十余斤沉,外观与后世的六分仪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以之测算马尼拉纬度,可得北纬十五度的结果,与实际丝毫不差。 这之后,林浅每天的任务就又多一个,便是每天观测太阳角度,进而计算不同日期时的太阳赤纬角。 这是个慢工出细活的事情,每天都耽误不得,一旦测满一年,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太阳赤纬表。 往后就可以通过白天测算太阳角度,结合查表,推算纬度。 方便日后在南半球的航行,并满足白天测量纬度的需求。 陈蛟这段时间招募到了二十几个船员,都在西班牙人的船上干过,对南洋的天气水文十分熟悉。 雷三响搞到了三十多把雁翎刀、十来把西班牙迅捷剑、十几把日本倭刀,还有两把火绳枪。 这种早期的火绳枪重约二十斤,立起来有一人高,使用时要配一个插在地上的支架,把枪放在支架上才能正常瞄准,显然还有巨大的进步空间。 相比起来,日本鸟铳,大明的鲁密铳,在综合性能上都要比西班牙火绳枪优越不少。 其中又以赵士祯发明的鲁密铳最强。 林浅下定决心,日后有机会,定要搞来一些。 陆东主前段日子送来了一批西班牙人的航海仪器,可惜大多制作粗糙,精度低劣,显然都是淘汰品。 这倒不是陆东主不用心准备,实在是西班牙人看的太严。 对西班牙这种海权国家来说,其当权者深知航海技术垄断的重要性。 丢一把枪,不过失去几条人命。 丢一艘船,不过损失几十吨金银。 但若是丢了航海知识,他们失去的将是整片海洋。 所以林浅还是亲自登门拜谢,并从陆东主那采购了几千银币的番货,大多是丁香、豆蔻之类,算是投桃报李。 这段时间,林浅除了写航海日志和测量太阳赤纬角外,没事便往马尼拉跑,路上常和凯瑟琳偶遇。 偶遇的频率之高,次数之多,不仅让白浪仔觉得奇怪,甚至连凯瑟琳本人都注意到了。 凯瑟琳被她的总督父亲宠爱过度,性格极其刁蛮,不过身材面容却极其惊艳,完全契合东西方的审美,身边从不缺追求者。 只是她身份高贵,追求者至少也是海军副舰长级别,爵位至少是伯爵起步。 被林浅这种平民‘黄猴子’追求,对她来说简直是耻辱,是以每每见面,都要上前羞辱林浅一番。 而林浅只是平淡微笑,不为所动,消停几日后,依旧我行我素。 如此厚实的脸皮和执着的精神,让凯瑟琳身边的侍卫都感到震惊。 经过长时间的偶遇接触,林浅已摸清了凯瑟琳的出行规律。 她每周一三五,都会去城南的甲米地船厂。 那是整个东南亚,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亚洲最大的造船厂,马尼拉大帆船就是在此处建造。 同时也是汉人的禁区,船厂周围都有西班牙卫兵把守,一旦汉人接近就会立刻开枪。 凯瑟琳每次去都会待一天时间,去做什么不得而知。 但是从她性格和男装打扮,也猜的出,她绝不是西方贵族小姐一类的人,十有八九是对航海有浓厚兴趣。 每周二四六,凯瑟琳则会自由活动,有时会去港口码头看看来往船只,有时是去城外遛马,有时也待在总督府不出来。 而每周日,她则会穿女装去教堂祈祷礼拜。 林浅也凭借十字架进过教堂几次,可惜总督家眷有专门的礼拜室,看不到凯瑟琳。 而且教堂的钟楼也是个禁地,林浅无法靠近。 白浪仔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帮林浅潜水办事外,大多时候都跟他一起“偶遇”凯瑟琳。 饶是白浪仔冰山般的性格,也忍不住屡次劝道:“六哥,天底下女人多得是,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雷三响也劝道:“林老弟,你要实在憋的难受,俺倒是知道几个好去处……” 陈蛟一直认为林浅此举定有深意,但观察许久之后,也叹气道:“没想到兄弟你竟是个痴情种子,你要去热脸贴那冷屁股便去吧,别误了正事就好。” …… 万历四十八年,三月廿五,星期五,万里无云。 一大早,林浅就从艉楼中出来,大声命令道:“通知岸上的船工,中午前都回船上,我们下午离港。” “这么突然?”雷三响颇感诧异。 陈蛟看了眼天空,神色忧虑:“这天晴的不正常,今天出港,恐怕……” “我等这天,可等了很久了。”林浅打断陈蛟,意味深长的说道。 按林浅的布置,船舱里早就备好了水粮补给,回大明的货物也早就在货仓码好,只等船工到齐就能启航。 经过一个多月的靠港,已经有不少船工把一百五十两银子花的精光。 没花光的那些,大多也不怎么下船,岸上的船工并没有多少人,很快都回了船上。 现在临近初夏,季风还未形成,极少有船只选此时出航。 但林浅有命,众船工不敢违抗。吃过午饭之后,便各就各位,听候林浅的命令。 就在这时,林浅道:“差点忘了和凯瑟琳小姐说声再见了。” …… 下午三四点,凯瑟琳离开甲米地船厂,返回总督府。 老远就看见路上站着一人,正是林浅,身后站着他那小跟班。 凯瑟琳满脸厌恶,让侍卫上前驱赶。 那侍卫骑马过来,抽出马刀,指着林浅,用汉语道:“船厂附近,不得停留!” 林浅朝远处凯瑟琳拱手道:“我要回大明了,今日特来向小姐辞行。” 侍卫将这这话翻译了,凯瑟琳翻个白眼道:“Vale,vale。” 即便是白浪仔不懂西班牙语,都听得出其中的不耐之意。 “临别之际有一物相赠。”林浅说着,从怀中掏出个木匣来。 侍卫将木匣接过,递给凯瑟琳,凯瑟琳看也没看,直接扔到地上。 恰在此时。 砰!砰! 路边树林中传来两声枪响。 霎时,凯瑟琳身下的马身上绽放血雾,马脑四分五裂,头骨连带脑浆子四散飞溅。 凯瑟琳还没反应过来,就重重摔在沙滩上。 两个侍卫大惊失色,一个下马搀扶凯瑟琳,一个纵马护在凯瑟琳身前。 凯瑟琳大半个身子都被马血染红,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后颈一热,似有液体溅到身上,她怔怔的回身望去,只见身后侍卫肚子上冒出一把长刀。 那把刀缓缓抽回,鲜血不断从血伤口中喷出,转瞬间便将脚下沙滩染的鲜红,侍卫软软的倒下。 林浅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用西班牙语微笑着说:“凯瑟琳小姐,欢迎登船。” 第13章 追兵 在她的身旁不远,又传来一声惨叫。 凯瑟琳木然的望去,只见挡在她身前的那个骑马侍卫颈血飞溅,捂着脖子从马上栽倒。 白浪仔倭刀一甩,刀身上的血迹在地上连成一线。 周围本就不多的行人见了这恐怖一幕,纷纷叫嚷着四散奔逃。 稍远处,树林中冲出了十来个持刀的汉人,不由分说便冲入行人中,将四名西班牙百姓砍死。 这四人便是凯瑟琳的暗卫。 平日都是平民装扮,混迹在凯瑟琳周围,而且每天都会更换衣物,要不是林浅观察许久,还真的难以发现。 船工们正在打扫战场,林浅踱步至凯瑟琳的马尸前,一脚将那木盒子踩碎,数只蟑螂从其中爬出。 如果凯瑟琳在马上打开了盒子,大概率会受惊掉下马来,这样火绳枪就能去射击两个护卫。 为了这一场袭击,林浅已经谋划许久了,各种版本的计划制定了不下十个。 光是袭击的地点就选了四五处之多,最后才选在这条路上。 此处在甲米地船厂到马尼拉这之间,路西边是沙滩,东边是树林,正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而且一击得手,可以快速从海上撤退。 林浅已经在此处踩点过很多次了。 凯瑟琳渐渐回过神来,见林浅没有看她,悄悄挪动脱力的双腿。 白浪仔将倭刀搭在她的脖子上,凯瑟琳浑身一僵。 “绑上她。”林浅淡淡道。 白浪仔从沙子中取出绳子,将凯瑟琳双手反绑在背后。 林浅二人的兵器,也是藏在沙子下的,趁火枪响的时候取出。 既让西班牙侍卫放下戒备,又杀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粗糙的麻绳摩擦凯瑟琳细嫩的手腕,痛的她眉头紧皱。 她声音颤抖的骂道:“罪犯,海盗,疯子!卫兵马上就会来,你们全都会被绞死!” 林浅面色平静,不急不缓的道:“卫兵赶来,至少要半个小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离开,放心。” 林浅一行人刚到马尼拉时,汉人通译污蔑他们是海盗,林浅之所以不做辩驳,放任众兄弟内讧,就是为了记下卫兵集结耗时——十五分钟。 此地在马尼拉城和甲米地船厂正中,不论从哪处赶来,路上都要用二十分钟,加起来至少半个小时。 当然卫兵也可以骑马。 但就林浅的观察,马尼拉本地不产马,仅有的马匹是西班牙人从欧洲带来的,数量极少。 而且因为火绳枪过于笨重,骑马难以携带,西班牙骑兵都是用马刀为主。 而林浅这边则有两把火绳枪,完全能对付少量的骑兵。 “你会说我们的语言?”凯瑟琳突然反应过来,满脸震惊。 林浅没有理她,他的手下已从树林中,拖了两艘舢板出来。 “上船吧。”林浅对凯瑟琳道。 “做梦!”凯瑟琳硬气的将头一扭。 林浅给了白浪仔一个眼神,接着凯瑟琳肚子上就狠狠挨了一拳。 她像个虾一样卷起身子,胃酸倒流,痛的只能发出丝丝的喘气声,眼泪不停涌出。 “我可不是在邀请你。”林浅冷冷说道。 凯瑟琳被抬上舢板,众人分做两船,摇橹向马尼拉湾外划去。 小半个时辰后,舢板划至福船边,先将凯瑟琳用绳子吊上去,而后众人登船。 两个舢板就留在海上。 “哈哈哈,林老弟,真有你的。”雷三响将火绳枪放下,拍拍林浅肩膀道,“俺还以为你真的被这直娘贼番女勾了魂呢。” 林浅还未答话,已经缓过劲的凯瑟琳顿时咒骂不止。 “再骂我就把你衣服扒干净。”林浅威胁道。 凯瑟琳顿时泄气收声。 “将这女人绑在桅杆上。” 手下听令,将凯瑟琳绑在主桅上,用缆绳紧紧将她捆住。 船缆绳又粗又硬,表面扎手,一般是用来捆在岸桩上固定船只,凯瑟琳被捆住是无论如何挣脱不开的。 “弗郎机人有动静了。”陈蛟说道。 林浅掏出望远镜,往港口方向一看,确实看到一艘三桅战舰上人头涌动,三桅上的帆正渐次放下。 这种风帆船只的船锚收放极为复杂,大型船舶甚至需要上百人转动绞盘一两小时之久。 这就是西班牙人没有立即出港的原因。 林浅放下望远镜,大声道:“启帆,先出海湾,而后航向正南。” 船工们大声答应,纷纷去各自位置忙碌。 片刻后,福船缓缓启航。 航行一个时辰后,瞭望手大喊道:“右舷后方,弗郎机人的船追上来了。” 林浅掏出望远镜,向远处望去,此时已夕阳低垂,海面上如撒上一层金水,粼粼波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林浅眯着眼睛,只见约二十里外,海天相接之处,一个黑点正破浪前行。 “糟了!”陈蛟低声道。 “怎么糟了?”雷三响莫名其妙,“俺看他们离得还远啊。” “弗郎机人船快,被盯上,很难走得脱。”陈蛟咬牙道。 “那就跟他们打!”刚杀了六个西班牙护卫,雷三响士气正盛,觉得这群番人也没什么。 陈蛟知道他的心思,冷笑道:“海上和陆上不同,弗郎机人船坚炮厉,根本不会给我们接舷的机会,一旦被追上,我们就只有喂鲨鱼的份。” “那怎么办?”雷三响大急。 陈蛟独眼望向掌舵的林浅,自语道:“再等等看。” 又过一个时辰,瞭望手大喊:“右舷后方,敌船十里。” 众船工听了这话都有些躁动,神色里写满了不安。 一个时辰过去,弗郎机人的船只反而离得更近了些,照这样下去,他们离葬身鱼腹已经不远了。 林浅拿起望远镜向后看去,只见西班牙人的盖伦船在视野中变大了许多,三个桅杆鼓满了风,正全速航行。 那是西班牙人的圣菲利普号,林浅曾在它靠港的时候见过。 根据相对位置推算,圣菲利普号比他们这艘船快三节左右,将会在两小时四十二分钟后追上他们。 陈蛟脸上忧色更重,眉紧紧拧在一起。 他虽算不出精确的时间,但早年间做过海寇,经验丰富,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忍不住道:“六弟,咱们船太重,要不把货仓里的东西扔一些吧,” “不能扔。”林浅眼睛紧盯着风向旗,语气平淡。 陈蛟内心焦急,上前一步道:“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要被追上,不能再拖了。” 林浅收回目光,望着陈蛟:“大哥忘了当初定下的五戒了吗?” 不得违背舵公之命。 陈蛟自然记得。 海上行船最忌命令不一,这不仅是为了维护舵公权威,也是为了全船人的性命着想。 但眼下全船人都命在旦夕,陈蛟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正想着今日就违背戒律也要劝说。 只听林浅道:“转向正东,右舷迎风,换帆!” “什么?” 不仅陈蛟万分诧异。 连不太懂船的雷三响都瞪大眼睛。 第14章 飙风 “不能换帆!”陈蛟连忙道。 雷三响也大声说:“林老弟,敌船在北边,咱应该往南逃才是啊。” 林浅大声道:“换帆!”说着向右转舵。 此时海面上吹的是东北风,他们向南航向是侧顺风,向东则是侧逆风。 所谓换帆,就是将帆转向,以适应新的风角,这是个精细的事情,缭手必须与舵手配合,同时转向。 如果提前转舵,而不换帆,很可能被吹得侧翻。 林浅提前转舵,就是在硬逼缭手换帆。 缭手毕竟迟疑片刻,换帆晚了些,船只被狂风吹得一阵倾斜,桅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甲板上的船工全都向左舷滚去,一时间分外狼狈。 反而是被牢牢绑在桅杆上的凯瑟琳毫发无损,大声嘲笑。 “六弟,你疯了?”陈蛟怒吼。 “大哥看着就是。”林浅淡淡道,“再多说话,恐怕要伤了兄弟情谊。” 他这话隐含威胁意味,陈蛟听的明白,当下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瞭望手喊道:“敌船转向东南,左后舷。” 福船是直角转弯,而圣菲利普号则是斜角拦截,他们船速本就快,路程又短,半个时辰后,与福船只有不到五里。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只剩不到三里。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 海面浪高风急,天空中隐隐有闷雷声传来。 雷三响拿出火绳枪,不断吹燃火绳,其余船工也都抄出兵器。 白浪仔提倭刀,守在林浅身边。 凯瑟琳的视野被艉楼挡住,看不到圣菲利普号,但从船工的反应上来看,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海盗们,向伟大的西班牙海军投降吧,不会上绞刑架的,我保证。” “我凯瑟琳·法哈多·德·门多萨庄严承诺,只要你们投降,就送送你们回自己家里。” 可惜船工们没人听得懂她说什么。 凯瑟琳只能用磕磕巴巴的汉语道:“投降……快投降……” “轰!轰!轰……” 远处一阵炮响,片刻后,离福船几百步的地方溅起一片冲天水柱。 水柱落下,海水随风飘来,福船上下了场冰冷的咸雨。 林浅向后方望去,圣菲利普号已与他们不足两里,已可看见对方甲板上密密麻麻的士兵。 此时圣菲利普号的船体已到了福船正后方,但并未转向正东,依旧维持着东南航向。 凭肉眼就能看到,圣菲利普号右舷的炮门全部打开,伸出一个个幽深的炮口。 “他们在示威。”陈蛟嗫嚅道。 林浅微微一笑:“不,是虚张声势,他们已经追不上了。” 陈蛟苦笑,显然并不相信林浅的话。 可半个时辰后,圣菲利普号的船灯明显远了些。 西式横帆船的航向和风向夹角最小不能小于六十度,否则就只能之字形航行。 就如圣菲利普号现在这样,他们朝东北方航行一段距离之后,再转向东南。 而福船的中式硬帆,可以用小的角度逆风航行的同时,换帆操作也更简单。 在逆风航行的效率上,明显高于西式横帆船。 林浅正是熟知彼此的优劣,才决定向东转向。 和林浅说的一样,圣菲利普号的船灯在福船的左舷、右舷间飘忽不定,但无论如何都追不上来,反而离的越来越远。 圣菲利普号船灯在海面上愈发模糊,直到隐没在黑暗中。 当瞭望手说出,“敌船退去”时,全船的船工,都发出一阵欢呼。 凯瑟琳听着周围人的欢呼,满是惋惜,深邃的棕色眼睛满是恨意,死死盯着船舵后的林浅。 可惜,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此时海面上的风已越来越大,浪渐有数尺高,豆大的雨点骤然间砸落。 风向也陡然间从东北转为西北。 猛然间,天地间充斥着风声、浪涌声、雨打海面声,一时间巨响不止,震慑心弦。 “好像……好像是海龙王翻身……”船工中有人小声道。 众人脸上都浮现惊恐神色,比之被西班牙人追逐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婆婆要收人了……”白浪仔面色煞白,船上的疍民跪倒一片,不住向海面磕头。 “死海盗,胆小鬼,现在知道害怕了?”凯瑟琳脸上全无血色,嘴唇哆嗦不停,但还是不停嘲讽。 轰隆隆! 闷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响彻八荒四海。 洋面如沸,刚刚还几尺高的浪,转瞬间便扬起丈余高。 漆黑的巨浪在闪电映照下,如巨鲸之口。 “是飙风……”饶是陈蛟见多识广,此时也浑身颤抖。 飙风是大明对台风的称呼,虽说是自然现象,但大明子民本就迷信神佛,海上行船之人迷信更慎,见此天地异象,顿时大为惊恐。 风浪起的太快,一时间众船工全都慌了手脚,纷纷跪下朝海面叩首。 “航向正南,右舷受风,转舵换帆!”狂风暴雨中,林浅大声道。 无人行动。 林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骂道:“不想死的,就从地上爬起来,我带你们冲出去!换帆!” 听到的林浅的呼喊,几个兄弟找到主心骨,又打又骂的让缭手起身换帆。 “不行,航速太快,降半帆。”林浅大声道。 缭手们浑身湿透,在湿滑的甲板上,勉力降帆。 “还是太快,再降!”林浅又道。 此时狂风烈烈,风力至少在十三级上下,航速过快,很容易一头扎进浪里,船毁人亡。 “啊!”一名缭手脚底一滑,被狂风吹落右舷,发出凄厉惨叫,转瞬间就淹没在漆黑狂涌的海水中。 “都用绳子把自己绑牢了!”林浅大喊,同时用一截缆绳将自己与船舵绑在一起。 此时狂风更烈,雨点如刀一般砸向脸上,让人面皮生疼,双眼更是只能眯成细缝,几乎不可视物。 轰隆! 雷霆砸落,正劈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空气中满是细小如蛛丝般的电弧。 借着电光,众船工看到更远处的海面上,五六个弯弯扭扭的黑柱矗立海天之间。 轰隆! 又是一道雷弧闪过,远处的黑柱不断扭动,竟渐渐合为一处,约莫有百余丈高,十余丈粗细,真如擎天之柱。 如果世间真有不周山,也不外如是了。 周围的海水汇聚在黑柱周围,沿着蜿蜒而上,直达天穹。 “是龙吸水。”有人低声惊呼。 “三婆婆保佑……” “妈祖,救救我……” “我曾寻求……耶和华,祂就应允我,救我脱离了一切的恐惧……”凯瑟琳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口中不断祈祷,每念几个词,便被拍到脸上的海水雨水打断。 “都伏低身子,抓紧了!”林浅怒吼。 他的眼前,一堵巨浪袭来,仿佛整个大海倒悬船前。 好在福船船速不快,渐随着浪涌被抬到顶端,而后船身渐向下倾斜。 这时,众人眼前出现了恐怖的一幕。 第15章 救命之恩 只见斜朝海面的船头前,是一片漆黑的虚无。 他们已不知被浪涌抬了多高,浪下竟如无尽黑渊。 “抓紧!”林浅半蹲下去,双手死死抓住船舵。 刹那间,福船翻过浪头,向着虚无坠去。 片刻功夫,船头轰隆一声砸向海面,木板四碎飞溅,整个船头都钻进了海里,漆黑的海水涌上甲板。 恰在这时,船艉落下,船头又高高从海中翘起。 船底砸开海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海水卷着浮木,从甲板四周流下。 福船死里逃生,竟又从海中浮了起来。 众船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风力弱了,升半帆!”林浅大喊。 缭手们挣扎着爬起升帆。 接着又翻过了十几道浪涌,风力又弱不少,林浅叫人把帆升满。 不知航行了多久,东方海面泛起微光,海面风浪渐消。 又向南航行半个时辰,海上已风平浪静,太阳升出海面,万里晴空如洗。 刚刚那场毁天灭地的飓风仿佛从未存在。 只有残破的船头和湿透的衣衫,证明昨晚发生过的一切 “我们是死了还是活下来了?” 有船工呆滞的问道。 “放屁,你才死了。” 众船工们相视无言,纷纷瘫倒在甲板上,像一坨坨被剔了骨头的肉。 彼此对视间,船工们迷茫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直到现在,林浅才感到后怕,哪怕是用无数高精尖材料制造的现代帆船,也难以从台风中脱身。 事实上,这场台风也在林浅的预料之内。 他之所以要在三月廿五启航,正是因为天气符合台风来袭的前兆。 他原本的构想,就是利用台风摆脱西班牙人的追击。 福船通体木制不易沉没,中式硬帆也比三角帆、百慕大帆、软帆更能抗住风暴。 早在装货时,林浅便在为抗击风暴做准备。 他没让人把货仓装满,而是每个舱室贴着船底码放一层,起到压舱石的效果,有效降低福船重心,这才能在巨浪中不至倾覆。 受地转偏向力的影响,北半球的台风气流都是逆时针旋转的。 因此,当海面上风向由东南转为西北时,林浅便知道他们已进入了台风的西南角。 而整个东亚的台风路径,大体都是自东南向西北移动。 所以林浅向南航行,就是最快速的与台风脱离的办法。 换言之,林浅所做事情看似又惊又险,实则都在严密的计划之内。 面对台风这种自然界最狂暴的力量,想活下来,只有勇气和只有智慧都是不够的。 回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台风里看到龙吸水、巨浪等奇景,林浅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也因为肾上腺素分泌的太多,现在林浅只觉得操舵的两个手臂不住发抖,浑身软的厉害。 他叫来一个船工操舵,自己靠在尾舷休息。 面对此时旭日东升的美景,林浅只觉得再有杯咖啡就完美了。 陈蛟遥望林浅,神色复杂,穿越台风的难度别人不知,他可是一清二楚。 相传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也曾遇到过台风,舰队束手无策,只能抛下太平锚,焚香祷告天后,等候风暴自行退散。 像林浅这种,驾船从风暴中穿出去的行为,简直闻所未闻。 现在回想林浅不允许丢弃货物,侧逆风转向,台风中降帆升帆的种种行为,竟无一不是稳妥的做法,绝没有一丝一毫的意气行事。 反倒是他自己当众顶撞林浅,没帮上忙不说,还拼命的扯后腿。 一念至此,陈蛟只觉得羞愧无地,步伐沉重的走到林浅面前。 “舵公,我……” 林浅拍拍他的肩膀:“不必说了,活下来就好,去清点下伤亡损失吧。” 陈蛟虽长林浅二十余岁,虚担了一个大哥的名头,但此刻心中已没有半分以兄长自居的念头,反而心甘情愿的听林浅差遣,当下点点头走开。 “我们竟然穿过了台风。”凯瑟琳满脸不敢置信的自语,神色复杂的看着林浅。 西班牙是当今世界头号的海权强国,每个年轻人心里,都有在海上扬帆驰骋的梦想。 凯瑟琳从小就痴迷于风帆大海,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像迪亚士、哥伦布、达伽马等著名航海家一样,在大海中获得无上的荣耀。 因不允许女性船上,她就每天做男装打扮。 没有人愿意教她航海术,她就每周自己去造船厂学习。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已掌握了航行所需要的所有知识,所欠缺的无非一个机会。 可面对台风时,她才明白自己差得远。 狂风骤雨中,她四肢发软,头脑空白。 在浪顶向下坠落时,她甚至一度昏厥了过去。 要不是被绑在桅杆上,她现在肯定早已葬身大海。 别说是她,就连血统最古老的贵族船长,碰上这种狂暴的东南亚台风,都一定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而这个粗鄙的黄皮猪海盗,竟能从台风中毫发无损的硬闯出来。 她清楚的记得在巨浪翻涌间,林浅嘶吼命令船员的身影。 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言语中的坚定,曾短暂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像是刺透铅云的一束光。 林浅休息片刻,四肢渐渐恢复了些力量,开始扶着船舷,查探船身。 路过之处,所有船员都屏息凝神,齐齐望向他,眼中满是炙热。 有的船工本在说话,见他到近前声音也渐渐低下去,目光紧紧跟在林浅身上。 在船工们看来,海龙王翻身也好,三婆婆发怒也罢,都是十死无生的要命险事。 风浪最烈时,不少人吓得半步也动弹不得,已在心底里当自己是个死人。 而林浅,却将全船人的命,从海龙王手里硬生生抢了回来。 此等做为,简直闻所未闻。 船工们大多极端迷信,要不是林浅跟他们一同在船上吃住,知道林浅也是肉体凡胎,此时就是说林浅是妈祖使者,也是有人信的。 “陈伯,你额头伤了?仓里还有些金疮药……”林浅路过伙夫时,关切了问了一句。 结果伙夫陈伯直接跪下来,就要磕头。 林浅将他拦下:“这是做什么?” 陈伯:“舵公,这救命之恩……老陈记住了!” 他这话一落,周围不少船工也反应过来,顺势要跪。 林浅拦不住这许多人,只能受了众人一拜,而后朗声道:“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共同经历生死,本就是兄弟,哪有自家兄弟间磕头言谢的道理,都起身吧。” 在船上讨生活的,都是性格刚强之人,平日甚少矫情,见林浅这么说,心里都觉舒坦,纷纷起身,望向林浅的目光中,敬意更足。 林浅让人去统计全船损失。 片刻后有人来回报:“舵公,查清楚了,被风暴卷走了两个弟兄,船头破损的厉害,其他没什么损失。” “嗯,遇难的船工,要记下名字,有机会要把抚恤银两给他们的家人。”林浅命令道,“走,去看看船头。” 福船的船头是平的,没有船首斜桅,比盖伦船少一面斜桁帆。 但也正因如此,船头受损对航行并没有什么影响,无非有些海水顺着缺口倒灌进船舱而已。 林浅叫哑巴黄带人把船头简单修复下,先把缺口堵住,等靠岸了再仔细修复。 接着林浅又去检查船舱,大部分货舱都完好。 仅一两个货仓泡在海水里,装载的丁香、豆蔻基本算是报废,但银锭、银币箱子完好无损。 算下来,损失不过千余两银子,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毕竟,他们此行最重要的货物不是丁香、豆蔻,也不是银锭银币,而是桅杆上那个西班牙女人。 想到此处,林浅吩咐船工修补漏水的货仓,抢救泡水的货物。 他自己则出了船舱,朝凯瑟琳走去。 走到近前,林浅顿时双眼睁大,心脏猛的跳动起来。 眼前是极有视觉冲击力的一幕。 第16章 航向 只见凯瑟琳浑身湿透,白色亚麻衬衫贴在身上,隐隐露出肉色。 整个上半身曲线若隐若现,最绝的是内里竟没有其他衣物,让人实在控制不住想要往重要的地方一探究竟。 配合一圈圈紧勒住她腰肢的粗糙缆绳,场面极为旖旎。 “该死的海盗,快放开我!”见林浅来了,凯瑟琳喊道。 林浅沉默,只是盯着她看。 凯瑟琳看了眼自己的身上,顿时慌乱起来,大喊道:“混蛋,把眼睛移开,不许看,我要让父亲把你们绞死,眼睛挖出来喂海鸥!” 林浅上前,与她只有一拳距离,呼吸相闻。 凯瑟琳只觉得脸上烫的厉害,避开他的目光,骂道:“该死的混蛋,杀人犯,你们都会被绞死!” “忘了上船时,我和你说过什么了?”林浅在她耳边轻声道,说着伸出手来。 凯瑟琳又羞又惊,连忙道:“不行!别……我错了,饶了我……” 而林浅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凯瑟琳认命般的闭上眼睛,眼泪从面庞流下,小声哀求道:“放过我吧,求你了,先生……” 林浅越靠越近,凯瑟琳只觉得心跳的越发厉害,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 可等了许久之后,她只觉得捆绑在身上的缆绳一松,她整个人一软,瘫坐在地上。 睁开眼睛后,只见林浅正冷冷看她。 “这里是马尼拉以东,四周都是大洋,跳船无异于自杀,劝你别有这个念头。你若表现好些,等你父亲付了赎金,我就放你走。但若是自作聪明,下场会很惨。” 凯瑟琳蜷起身子,双臂护住胸口,小声道:“我知道了。” 林浅说罢就要转身离去,凯瑟琳叫住他:“你……请给我一件衣服,我还想去一下小室……” 小室?林浅虽从没听过这个词,但结合凯瑟琳的神态,也大致猜得出是厕所的意思。 “跟我来吧。”林浅向艉楼走去,凯瑟琳捂着胸口跟上。 林浅把她带进舱室,从衣柜里选了件黑绸直裰给她,这是上任船老大的衣服,衣袖宽大,船上行动不便,因此林浅只在上岸时偶尔穿。 当初船老大情妇的衣服,早就被林浅扔掉,船上没有女装,凯瑟琳也只能穿这个了。 “上厕所就在那里。”林浅指着一个痰盂说道,“提前说好,用的时候,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别弄脏了我的房间。” 凯瑟琳内心羞愤,但不敢反驳,只能双手攥着直裰不出声,算是默认。 林浅没心情管她怎么想,说完便拿着六分仪走出房间。 昨天航线先是向南,再是向东,再是向南,又遇上了风暴。 等冲出风暴后,四面八方全是汪洋,根本分不清身处何处,只能大致猜测是在吕宋岛的东面。 这片海域接近太平洋中部,岛屿稀少,对大明海船来说是一片禁地,还从没踏足过。 甚至全人类到目前为止,大概也就西班牙的航海家造访过。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确定纬度。 今天是三月廿六。 他昨天刚测过太阳赤纬角,是18.9度,直接用该数据计算,差异应该不大。 林浅捡了根小木棍立在船上,等待影子最短时,便是地方时的正午。 此时用六分仪观测,测算出太阳高度角为85度。 带入纬度计算公式,可得此地纬度是北纬23.9度或北纬13.9度。 而林浅启航时的纬度是北纬15度,又往南航行了一晚上,不可能现在身处北纬23.9度。 此地正午,太阳在北部天空,更说明此地在太阳直射点以南。 所以最终计算结果北纬13.9度。 结合福船4节左右的船速推算,这个结果也基本合理。 现在林浅有两个选择。 一是向西南航行,至多一两天,就能靠岸吕宋群岛南端岛屿,比如萨马岛、棉兰老岛。 这条航线技术上最稳妥,但毕竟离吕宋岛太近,还是西班牙人势力范围。 结合他们昨天的航迹,西班牙总督也会猜到林浅会向西航行,定会在吕宋岛周围派战舰游弋巡逻。 还有个选择,就是向东南航行,大约七八天,就能到加罗林群岛。 这个群岛在北纬1度到10度间,位于吕宋群岛东南,就算是在后世,也鲜有人知。 根据之前购得的西班牙人的海图和航海日志来看,他们对此群岛并没有太多了解。 走这条航线,可以有效的避开西班牙人,但航行难度很高。 毕竟林浅现在的技术水平只能确定纬度,一旦往东航行过了头,再想找陆地就难了。 一番思索后,林浅还是决定去加罗林群岛。 采用直角航线,先向南航行至北纬10度,再向东航行。 这样航程可能在十天以上,但最为稳妥。 此次出航,林浅在船上准备了大量水粮,足够支撑四十天的消耗,就算找不到加罗林群岛,也有充足的物资返航至吕宋群岛。 “那是什么仪器?” 林浅正思考时,一个女声传来。 林浅循声望去,只见凯瑟琳站在船艉舷楼上,正好奇的看着他。 黑绸直裰穿在她身上,竟像黑丝睡裙般,毫不显松垮,尤其紧系的腰带显得腰肢盈盈一握,修长紧致的双腿若隐若现,曲线勾人。 “这是牵星板。”林浅将六分仪收到箱子里,随口敷衍道。 据他了解,西班牙人目前可能尚未发明出六分仪,如此重要的仪器,自然不能让凯瑟琳知晓。 “牵星板?”凯瑟琳重复了一遍,林浅说的是汉语,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结合林浅观测太阳的姿势,她大概也猜得出这东西的用途。 但相比于西班牙人常用的星盘,这个所谓“牵星板”的大明仪器,显然更精致一些,或许角度测算更为准确也说不定。 不过只是匆匆一瞥,她也搞不清这个仪器的工作原理,只是在心中觉得林浅又神秘了些。 “我饿了。”凯瑟琳岔开话题。 经她这么一说,林浅才觉得自己肚子也空的厉害,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和全船的人都是水米未进。 “白浪仔。”林浅喊道。 “六哥。”白浪仔在甲板上应了一声。 “告诉伙夫开饭。” “好。”白浪仔应了一声。 林浅抱着装着六分仪的盒子回舱室,刚一进门,就见地面上铺着两件湿哒哒的衣物,正是凯瑟琳脱下的衬衣马裤。 这个时期是没有内裤等衣物的,西班牙女性的内衣一般是紧身胸衣和衬裙。 身着男装的凯瑟琳自然不可能穿着这些。 那岂不是说,她现在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黑绸直裰? 第17章 巨大秘密 这女人的胆大程度,不禁让林浅暗暗咂舌。 林浅迈过两件衣物,将箱子放好,坐到书桌前,补写昨天和今天的航海日志。 凯瑟琳跟着进了船舱,好奇的看林浅在干什么。 林浅头都没抬,冷冰冰的说道:“把你的衣服收起来,船上可没有给你晾衣服的地方。” 凯瑟琳不敢反驳,偷偷做了个嫌弃的表情,将自己的衣服收起,而后四处看看,问道:“要放在哪里?” “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舱室,在这之前,你就在手里拿着吧。” 凯瑟琳抱着两件湿衣服,站到林浅身后,用口型咒骂他。 见林浅没有反应,凯瑟琳踮起脚,越过林浅肩膀,看他在写的东西。 “万历四十八年,三月廿五……公元1620年5月6日,天气晴……” 这一串文字,中、英、西三语混合,阴历、阳历混合,凯瑟琳根本看不懂。 好在阿拉伯数字她认识,看得出是一串日期,5月6日正是昨天,由此猜出林浅是在写航海日志。 凯瑟琳继续向下看去,只见林浅详细记下了昨天的风向、航向等信息,还描述台风中的所见所闻。 只不过依旧是中、英、西三语,凯瑟琳只认得其中零星出现的西班牙文。 直到看的脖子都痛了,凯瑟琳才放弃。 “没看懂什么意思?”林浅淡淡的声音传来。 “你脑袋后面长眼睛了?”凯瑟琳瞪大眼睛,诧异的反问。 林浅轻笑一声,并不作答。 凯瑟琳心里暗骂:“该死的海盗。” 过了一段时间,有船工推门进来。 “舵公,午饭好了。”说着将饭碗放在圆桌上。 “我的呢?”凯瑟琳问道。 林浅指了指凯瑟琳:“也给她盛一碗。” 一会功夫,船工又将一碗米粥放在桌上。 林浅放下笔走到桌前,端起碗,吹散热气,也不用碗筷,几口就吃了一半,这米粥里放了不少螺肉、虾肉,味道还算鲜美。 凯瑟琳用勺子翻了翻粥,皱眉道:“白乎乎的……这真的能吃?” “如果西班牙海鲜炖饭那种夹生米也能吃的话,那这就能。” 凯瑟琳气的头晕,深吸口气,才抑制住反驳的冲动,而后实在挨不住饿,用勺子舀了一点,小心翼翼的送入口中。 而后眼中一亮,猛吃了几口,又想起仪态,小口慢吃,瞟了一眼林浅,见他吃完便坐回书桌前,根本没看自己半眼,这才放下心来。 片刻后,有船工进来收拾碗筷。 林浅问道:“舱室收拾出来了吗?” “有两个货仓进水,空舱室都放货了,暂时没空置的舱室。” 林浅一阵头大,回头看了凯瑟琳一眼,现在这女人在船上无处安置了。 总不能一直把她绑在桅杆上,热带的太阳又热又毒,绑上一天,能把人油都晒出来,若不及时补水,两天就能把人晒死。 “算了,你拿一面帆布来。”林浅道。 片刻功夫,船工拿来一面帆布,林浅将之系在两个横梁上,搭成个吊床样式,而后对凯瑟琳说道:“你晚上睡这里。” “我抗议,你答应给我一个舱室的。”凯瑟琳不满道。 “吊床或者桅杆,自己选吧。”林浅撂下一句话,便出船舱去了。 甲板上传来林浅命令升帆启航的声音,不久船只缓缓前行。 “该死的海盗。”凯瑟琳狠狠咒骂道。 她走到林浅的床铺前,狠狠踹了两脚被褥泄愤。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上午看到的那个仪器,现在正是偷看的好机会,她忙走到那个箱子前,却看到上面加了把锁头。 面对这么粗的锁头她无可奈何,气的跺脚, 她又走到林浅书桌前,翻看航海日志。 第一页写着:“万历四十八二月十五,雷雨……东番岛以西,北纬23度……东北风20节,航向正南,航速4节,航行4小时泊船落锚,水深53米,浪高约0.6米……” 凯瑟琳勉强能通过西语和阿拉伯数字看懂个大概。 她又翻到下一页,“万历四十八二月十六……”这一页西语用的少了,完全看不懂。 如此这般又翻了几页,突然凯瑟琳眼前一亮,不由赞叹:“哇。” 她眼前出现一副竹笔线稿,画的正是马尼拉港的场景。 只见画上,天空湛晴,水波不兴,马尼拉港浮现在海天之间,无数帆船沿海岸线排列,桅杆交错,井然有序。 八连市场的房屋鳞次栉比排列开去,再远处,还能看到王城区高耸的欧式城墙和教堂的钟楼。 虽只有寥寥数笔,却画的栩栩如生。 凯瑟琳捧着那画看了许久,突然想到自己被掳到这海盗船上,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到马尼拉,心里一痛,流下泪来,只恨不得将这幅画撕个粉碎,但又怕被林浅发现惩罚,只得强忍怒气,翻了过去。 下一页也是一幅画,画的是马尼拉大帆船,与前一张是不同的风格,这张画的极严谨写实,几乎画出了每一条船缆绳索,相应的艺术性稍弱。 凯瑟琳对马尼拉大帆船非常了解,对这张画兴趣寥寥,匆匆翻过。 后面几页是林浅在马尼拉的见闻,记载了大量马尼拉的特产和价格,凯瑟琳看不太懂,也统统略过。 而后出现了一副新的画,这幅画是炭笔速写,画中一人身骑白马,看不清面庞,海风卷起画中人如浪般的长发,浑身衣物也随风猎猎作响。 凯瑟琳怔怔盯着画看了许久,这画的是她吗? 尽管没有画她的面容,但那长发、衣着、完全就是她的模样,那骑在马上的气质,更与她简直一模一样。 “该死的混蛋……”凯瑟琳神情复杂的骂了一句。 她不舍的翻过自己画,接着看后面的内容,希望在只言片语中,找出脱身的线索。 看的累了,她干脆拿起航海日志去吊床上躺着看。 走到一半,她又回身望向林浅的床铺。 这个床位明显更大更舒服,她为什么要窝在吊床上? 想到此处,凯瑟琳不客气的直接躺在林浅床上。 航海日志后面几页,大多是各种数据,看的凯瑟琳昏昏欲睡,只有偶尔的几张插画,能让她振奋精神。 又翻了多页,只见最新的一页日志,密密麻麻的简体中文中“林凤”二字分外扎眼,旁边还写着“1574”的字样,还画了个问号。 凯瑟琳生活在马尼拉,自然了解此地历史,知道1574年发生过什么,那正是大明海盗“林凤”攻入马尼拉的日子。 凯瑟琳虽不认识中文,但也知道两个音节,对应汉语中对应两个方块字,大概猜得出“林凤”二字就是那海盗的名字。 她瞳孔收紧,心中狂跳不止,仿佛窥探到了一个巨大秘密的一角。 第18章 金色水母 凯瑟琳从床上坐起身来,从头翻看航海日志,生怕漏掉什么。 果然,她又从其中一页上看到了“Batavia”、“Islas de las Especias”的字样。 这两个词都是用西班牙语写的,意为“巴达维亚”、“香料群岛”,是东南亚的两个地名。 只是前后文她看不懂,初看时并未在意。 现在回过头来看,她猛然间意识到,这两地都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地。 而荷兰人是西班牙人在东南亚最大的竞争对手。 林浅莫非与林凤、荷兰人都有关系? 想到此处,凯瑟琳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竭力镇定,将航海日志合上,放回原位,仔细调整位置,与最初的摆放分毫不差。 而后,她从林浅床上起身,整理好被褥,躺回自己的吊床上。 尽力平复呼吸,心想一定不能让林浅看出端倪。 她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偷看林浅的航海日志,就是看准了林浅想要赎金,不会伤害她。 但若是让这该死的海盗知道,自己窥探了他的秘密,她的下场会怎么样就难说了。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她一直担惊受怕,身体疲惫到了极致,没成想胡思乱想间,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时,已到了晚上,船舱内一片漆黑。 仅书桌处有微弱的灯光,林浅正在伏案书写,看来她偷看的日志的事情,并没被发现。 林浅下笔不停,口中道:“醒了?” 该死的,这混蛋是有神力吗?凯瑟琳腹诽,并不答话。 “我听到你的呼吸声变了。”林浅平淡说道,同时收笔,将日志上的墨迹吹干。 他从位置上起身,伸个懒腰,而后吹灭烛火。 黑暗中,凯瑟琳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她顿时紧张起来,双手抓紧了吊床的两侧。 忐忑中,只听到林浅躺到床上,盖上被子,而后冷冰冰的说:“如果你闹出动静,把我吵醒,明天你就在桅杆上过夜。” 凯瑟琳只觉得气的胸口疼,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忍下去,一定要找机会逃走。 后面的数天,林浅始终保持着白天航行,夜晚回来写日志的稳定生活。 凯瑟琳的活动区域并没有受限,她可以自由的去甲板上闲逛,但周围全都是一望无际的汪洋。 一切航海仪器,从罗盘到六分仪,林浅都不让凯瑟琳碰,甚至看也不行。 凯瑟琳就算上了甲板,也只能盯上几小时汪洋,周围景色没有任何变化,天空中连个飞鸟都没有。 她去看了几次,便感无趣,不再出艉楼了。 又航行数天,甲板上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有个岛!” 凯瑟琳听得出那话中的惊喜,冲出船舱,只见海天线上浮现一个绿色的轮廓。 凯瑟琳心中暗喜,在陆地上总比在船上逃走的机会大些,她缓缓挪到船舷边,想着找机会跳船逃跑。 林浅一边用望远镜看着远方,一边随口说道:“这是太平洋上的一个荒岛,你想逃的话,大可以试试看。” 凯瑟琳恶狠狠的瞪着林浅,恨不得上去咬一口他的臭肉下来。 过了几个时辰,船只航行到距小岛数里的一处海面,下锚降帆,放下小艇。 林浅、雷三响和几个船工上了小艇,林浅想了想又对凯瑟琳道:“你也来。” 出海已十几天,船工们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林浅担心把凯瑟琳单独留在船上,会引诱他们犯错误。 凯瑟琳见到陆地,本也想下去看看,但林浅这么一说,让她反倒不想跟来。 “我要待在船上。” “呵呵,可以,希望你别后悔。” “该死的!”凯瑟琳咒骂一句,上了小艇。 一段时间后,小艇靠岸,众人跳下船,将小艇拖上岸,用绳索固定好。 而后,雷三响和林浅各带几人,分头去寻找水粮。 林浅嘱咐:“行事小心些,若遇到土著,一定要行事克制,不要发生冲突。” 雷三响性格暴躁,本不是带队的好人选。 但是林浅既已下船,最忠心的白浪仔就要留在船上,以免船员失控。 而陈蛟是除林浅以外航海经验最丰富的,算是大副岗位,自然也要留在船上,万一有突发事件,比如来了风暴或者看见了西班牙人,船上不至于群龙无首。 雷三响:“放心!”而后带人沿沙滩探索。 林浅则带人进入林中,此地大约在北纬7.5度,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林木茂密,到处是宽厚的叶片和榕木的气生根,必须由人持砍刀在前方开路才能行走。 一行人朝着岛上山谷处行进,河流一般会在此处汇聚,可以补充淡水。 翻过一处小山后,透过叶片的缝隙,可见群山包围之中,有个浅蓝色的湖泊。 船工们欢呼一声,寻路下山。 又走了许久,终于到湖边,只见那湖水清澈,一船工舀起水送入口中。 “是咸水!”那人一口将水吐出。 恰在这时,湖中异变陡生。 只见远处湖面上隐约浮现了金色斑点,而后金点越来越多,渐向周围扩散开来,不久之后,整个湖面上都浮上一层金色。 这湖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凯瑟琳尖叫一声,连忙退后数步。 其余船工也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 唯独林浅站在原地不动,眯起眼睛,向翻涌的湖水望去。 只见湖面的金色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看的人头皮发麻。 凯瑟琳声音颤抖:“死海盗,别看了,我们快走吧。” 林浅没有理会,弯下身子,在凯瑟琳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将手伸入了湖中。 而后缓缓起身,只见他手中托着个金黄色如肉冻状的物体,转身走来。 “那是什么,别过来,别靠近我!”凯瑟琳像炸了毛的小猫一样躲开。 “只是水母而已。”林浅平淡的说道。 “你疯了?水母是有毒的!快放手!”凯瑟琳尖叫道。 林浅没理她,将水母递到伙夫身前:“这个有办法处理吗?” 伙夫一开始也如凯瑟琳一般吓得半死,直到看清了林浅手上拿的水母,通体呈金色,四周无触手,这才放下心来。 第19章 偷听 这种水母在大明还有另一个称呼。 “这是……海蜇?”伙夫语气疑惑,“这东西加工不难,只需盐矾反复浸渍就行,可……海蜇从未听说有金色的,而且还不蜇人。” 林浅将那金色水母递到伙夫手上:“这些海蜇在湖里活的太久,毒液已退化了。” 伙夫啧啧称奇:“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 林浅吩咐:“捞一些带回船上去,动作小心些,不要捕捞过量。” 伙夫应是,带着船工们小心翼翼的下湖捞海蜇。 这些海蜇极为密集,几乎不怎么需要捕捉,直接下网即可,不一会的功夫便捉了几个网兜。 凯瑟琳一直远远的躲着,直到船工们都下湖了,才走到近前,小心的问道:“你的手,没有事吗?” “这种黄金水母没有毒,你自己摸摸就知道了。”林浅说着把水母递给她。 凯瑟琳又惊叫一声,跑出好远,直接听见林浅笑声,才发现他手里并没拿任何东西,气的跺脚。 刚登岛时,林浅便觉得熟悉。 直到看到这水母湖,才发觉这岛他以前来过,后世此地名叫帕劳,以无毒的黄金水母出名,是一处潜水圣地。 这岛上资源贫瘠,没有淡水河湖,好在是热带雨林气候,降雨极多,光是收集雨水,也足够补充。 半个时辰后,林浅叫停船工,往海滩走去。 既知道此地资源情况,也不必再费心寻找淡水了。 一行人下山,没多久就走回沙滩。 雷三响一队已经在小艇边等他,他们手上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用绳子绑着的椰子,看样子足有几百颗。 “东边有片椰子林,明天还能再去摘些。”雷三响兴奋的说。 林浅命部分人将海蜇、椰子等物资运回船上。 其余人采摘树叶,将之卷成漏斗状,下面接上容器,以备承接雨水。 等小艇再划回来时,海滩上已经摆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漏斗了,还有些剩余的叶子没有用完。 林浅命人将剩余的树叶带回船上。 等上船时,已到傍晚,太阳西垂海面,映照海岛霞波美轮美奂。 吃过晚饭后,林浅回房间写航海日志,写完后,又用竹笔勾画那水母湖的样子。 凯瑟琳在旁边看林浅作画,只觉烛火映照下,林浅面庞越发神秘。 不知过了多久,林浅画完,合上日志,吹灭蜡烛。 凯瑟琳这才如梦初醒,逃回吊床,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心脏跳个不停。 一夜辗转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林浅的声音惊醒。 “你去洗个澡去。”林浅用命令的口吻对她道。 只听甲板上,传来密集的雨点声,船工们在雨中肆意的大呼小叫,分外开心。 凯瑟琳偷偷闻了闻身上味道,面上发烫,哦了一声,翻身下床。 推门的一瞬,她突然瞪大眼睛,像受惊了一般,尖叫一声,将门关上。 “混蛋……他们都在……”凯瑟琳脸色通红。 “你闭上眼睛就是。”林浅说着也脱掉上衣,连续数日没有洗澡,他身上早就又黏又臭。 凯瑟琳连忙转过身去:“做梦!我可不会和你们一起洗……” “我让人在艉楼甲板挂了个帘子,你就去那里。”林浅说完,拿着毛巾,打开门洗澡去了。 凯瑟琳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终于还是闭着眼睛开门,一手紧攥着黑绸直裰的前襟,一手摸索着爬上楼梯,向尾甲板走去。 周围传来船工的调笑声,让她的脸色越发鲜红。 终于一路走到尾甲板,凯瑟琳眼睛睁开条缝隙,此处果然没有其他船工,尾桅和船舷间系了一根绳子,上面搭了片帆布,帆布上还搭着一条毛巾。 尾桅边放了个罐子,凯瑟琳打开罐子一看,里盛着皂角水。 凯瑟琳走到船帆后,脱去黑绸直裰,将之搭在绳上,而后舀出皂角水,双手搓出泡沫,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游走。 …… 密集的雨点,猛砸在甲板、海面上,声势惊人。 突然有船工在雨中高声唱道:“天光出海撒网忙——” 船工们嬉笑着跟唱:“……暗暝归港月照江!风吹船头浪打板,唱支渔歌惊鸳鸯——” 嗓音粗糙,荒腔走板,唱完后,船工们都纵声大笑。 凯瑟琳洗的很仔细,一直到船工们都洗回舱后,她才穿着湿漉漉的直裰回到艉楼。 刚想推门进去,就听里面传来说话声。 凯瑟琳当即伏低身子,躲在门边偷听。 “林老弟,我们何时启航啊?” “再过几天,这次出航前,水粮一定要带足,到时免不了接济林凤的兄弟们。” “林凤这直娘贼说他有一万人,几百条船,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真的,我们可接济不过来。” “林凤是老前辈,老三你说话注意些。” “大哥,要我说,林凤根本靠不住,要做成这事,还得靠自己的弟兄。” “不说仆从军,马尼拉光是西班牙守卫就要几百人,凭我们一条船贸然行事,去送死不成?” “别忘了,我们有凯瑟琳在手上,按林老弟的计划,到时假意索要赎金,就能把大部分西班牙人调走。” “就算西班牙人中计,我们也缺少火炮,难以攻城,还是要借助林凤和荷兰人的力量,说起荷兰人,巴达维亚那边有信了吗?” …… 凯瑟琳越听越是心惊,浑身微微颤抖,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屋内众人谈及的“林凤”、“马尼拉”、“凯瑟琳”、“巴达维亚”、“荷兰”,她都听得懂。 将这些要素串联在一起,她已经完全猜出了林浅要做什么。 没想到这竟是真的,他竟然有这么大的野心,想要一举将马尼拉吞并! 马尼拉如果有闪失,影响的不是她一家的荣辱,整个西班牙的国力都受到沉重打击。 她决不能让林浅实现他的阴谋,哪怕同归于尽,再在所不惜! 就在暗暗下定决心之时,艉楼里停止谈话,舱门被推开。 凯瑟琳吓了一跳,站起身来。 陈蛟、雷三响、周秀才、白浪仔从中走出,都用目光在她浑身上下打量,看的她极不自在。 雷三响:“林老弟,这大屁股番女偷听咱说话。” 林浅的声音从艉楼中传来:“她听不懂汉话,随她去吧。” 见林浅的把兄弟们退去,凯瑟琳不禁松了口气。 第20章 海盗的帮凶 福船在水母岛停泊了三四天。 海量的椰子、芋头、面包果、鲭鱼、章鱼、椰子蟹以及淡水塞满了全部船舱。 保守估计,这些物资足够航行两个月之久。 台风中受损的部分也经过修补,漏水的舱室也得到修复,已做好出航准备。 四月十五日,福船启航,航向正西,驶离此岛。 …… 这日傍晚,林浅照例在烛火前写航海日志,随口问道:“凯瑟琳小姐,你家是西班牙的贵族对吧?” “不是。”凯瑟琳不知道林浅打的什么主意,反正不予配合就是了,便斩钉截铁的否认。 林浅冷哼一声:“你全名叫凯瑟琳·法哈多·德·门多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只有贵族才能在名字里加德这个字。” “你想怎么样?”这个名字她只在被圣菲利普号追逐时透露过一次,没想到那么紧急的时刻,林浅竟能将她的名字记住。 “贵族应该有不少积蓄,你父亲愿意为你付多少赎金?我正在写勒索信,想参考下你的意见。”林浅语气平淡,像在询问晚饭该吃什么。 凯瑟琳愤怒的指责:“无耻的海盗,我父亲一枚里亚尔都不会给你!” “你最好祈祷你父亲愿意付钱,不然你的下场恐怕不会太愉快……十万比索怎么样,总督阁下拿的出吗?” “强盗,魔鬼,刽子手!该死的野蛮人!”凯瑟琳不断怒骂。 林浅冷笑:“野蛮人?和西班牙人相比,我已经文明的令人震惊了。” “污蔑!西班牙是世界上最文明的国家,你不过是个臭烘烘的海盗,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 “请问西班牙人此时此刻在新大陆做什么呢?你不会觉得你的同胞在友好的和玛雅人做生意吧?你们初次到新大陆时,印加人把你们当做神明招待,你们回馈给了印加人什么?瘟疫和屠杀。”林浅冷静的陈述。 “你……你说谎!不是这样的。”凯瑟琳诧异万分。 在故事中,勇敢的冒险家最后都会获得黄金与荣耀。 但听了林浅的话,凯瑟琳才意识到,她好像从未在意过,黄金是怎么来的。 这种金光闪烁的迷人金属,难道是长在树上,任由冒险家去摘取的吗? “就十万比索吧。”林浅自语道,说着拿出羽毛笔,写了一封言辞优美的勒索信。 在得知了林浅吞并马尼拉的计划后,凯瑟琳本想找机会与林浅同归于尽。 但每到紧要关头都无法下手,心中满是畏惧,还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 林浅没心情管凯瑟琳的想法,随着船只越发靠近吕宋岛,他的神经也一天天紧绷起来,后面的计划复杂又精巧,万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四月底,林浅的福船在吕宋岛以东,追上了一条渔船。 渔船以为遇上了海盗,全船都已经认命,放弃了抵抗。 在得知林浅不要他们性命,只要他们给马尼拉总督送一封信时,简直欣喜若狂。 …… 两天后,那封用羽毛笔郑重书写的信函,交到了马尼拉总督官邸的办公桌上。 时任马尼拉总督的阿隆索·法哈多·德·特诺里奥,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精致的瓷器笔架震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该死的大明海盗!”阿隆索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办公室内,圣菲利普号的舰长——胡安,噤若寒蝉。 “你曾说我的女儿死于风暴造成的海难?”阿隆索看向胡安,目光如刀,令胡安觉得浑身难受。 胡安不敢抬头,看着地面,硬着头皮道:“我确实看到那艘海盗船驶向风暴之中,我主在上,在那种恐怖的风暴中,不可能有船只幸存。” “那这是来自地狱的信函不成?”阿隆索一掌拍在那封信上,柚木桌面发出一声巨响。 阿隆索又对一个弓着身子站在角落的汉人说道:“赵!之前我让你去调查,现在有结果了吗,这个大明海盗究竟是谁?” 被点名的是汉商会的甲必丹,汉人称呼他为赵会长,此人闻言身子一抖,说道:“我已经调查清楚,那艘船的船引上目的地是澳门,在马尼拉靠港时,登记的信息是假的,船长姓林,好像叫林浅……” “林浅?”阿隆索默念这个名字,脸上微微色变:“是林凤的后代?” 赵会长:“不……不一定,汉人同姓的本家很多,他未必和林凤有什么关系。” “那就好办了。”阿隆索松了口气,指着信件说道:“这个海盗向我勒索十万比索,我决定满足他。” 胡安有些吃惊:“动用这么一大笔钱,需要皇室的批准。” 阿隆索一侧嘴角翘起冷笑:“我没打算真的给他。” 阿隆索将信件展开,后面附了一张海图,画的是马尼拉和其东南一个小岛的航线,那个岛标注为“水母岛”。 “这个海盗自作聪明,要我把银币放在这个岛上。可他却不知道,此岛南边,到处都是的环带状的珊瑚礁岛,可以将一整个舰队都藏匿进去。中将!” 胡安立正大声道:“总督阁下!” “你驾驶圣菲利普号,再带上圣约翰号、玫瑰圣母号,在这片岛礁中埋伏,把这伙海盗送去海底!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炮,要优先确保我女儿的安全!” “遵命,总督阁下!” “另外,再派神圣正义号在马尼拉东边的海域巡逻,送信的渔船是在那里遇到海盗的船只的。” “是,总督阁下!” 胡安退下,阿隆索看向赵会长,没好气的说:“你也可以滚了。” 赵会长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的开口:“那几个送信的渔民,是不是可以……” 阿隆索目光冰冷:“他们是海盗的帮凶,必须绞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是……是……”赵会长弯腰点头,倒退出总督办公室。 第21章 第二步 尽管凯瑟琳不被允许接触罗盘等一切航海用具,但凭借太阳辨别方位,也能知道船只一直在向西航行。 加上林浅撰写勒索信,周围渐渐多出的渔船、岛屿。 凯瑟琳已猜出,福船已航行到了吕宋群岛附近。 只是吕宋群岛包括萨马岛、宿务岛、巴拉望岛、棉兰老岛等等大大小小几百个岛屿,她分辨不出船只靠近的具体是哪个岛。 西班牙人的殖民地势力,基本只局限于吕宋岛本岛和萨马岛、宿务岛的北边。 其他地区要么是荒岛,要么就被土著和海盗占据,她贸然逃到岛上,下场恐怕会比待在船上惨得多。 这段时间,她一直密切的关注船只位置,冥思苦想逃跑的方法。 同时基本全天都待在艉楼中,很少出去,给海盗们制造一种她已经认命了的假象。 这也确实起到了一定效果,近来海盗们对她的看管宽松许多,船内各处,对她基本都没有限制,可以随意进出。 尽管心中不愿承认,可事实上,这伙海盗确实比她想像中文明的多,她在船上不仅没受到欺负虐待,反而可以说是颇受优待。 海盗船员们对她,甚至比甲米地船厂的资深工匠还要亲切些。 虽说如此,凯瑟琳依然深刻记得自己是被掳到船上的,记得这伙海盗妄图颠覆马尼拉政权的阴谋,时刻寻找逃出生天的方法。 近来,福船一直在某个很大的岛屿边停泊,但海盗一直没有下过船,似乎只是在此等待什么东西,又似乎是对岛上有些忌惮。 每天都有渔船靠近,与海盗们交易物资。 商品大多是鱼获、淡水、工具、帆布之类的。 这天渔船正午靠近,林浅正拿着六分仪,在艉甲板上观测太阳高度角。 凯瑟琳看准时机,冲到船舷边上,对渔船上的渔民问道:“这个岛叫什么名字?” 尽管渔船上的都是黄皮黑发的土人,但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建立殖民地已有几十年了,周围的土著受影响,大多都会几句简单的西语。 凯瑟琳内心不断祈祷,这些渔民听得懂她的语言。 也许是圣母显灵,其中一个年轻渔民回答道:“萨马岛。” 果然,凯瑟琳猜测正确,她心脏咚咚的跳起来,萨马岛上就有西班牙人的哨站,只要能逃到岸上…… “你刚刚和他说了什么?”林浅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凯瑟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用见了鬼般的眼神看着他。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她已在心底里害怕林浅。 这个人有着近乎病态的冷静、自律、控制欲,还有读心术一般的洞察力。 面对林浅时,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般,所有念头都无所遁形。 如果让林浅知道,她刚刚问了什么,肯定会被发现逃跑的念头,现在只能撒个谎,尽量敷衍过去。 “我……我问他有没有……红日布垫……”凯瑟琳低头,红着脸说道。 所谓“红日”,就是欧洲贵族对女子月事的委婉叫法。 尽管利用月事有些可耻,但凯瑟琳了解林浅,这是唯一阻止他追问的方式。 这个海盗头子,有着异于常人的独特道德观——杀人并没有什么负罪感,但侮辱女性的事,却不会做。 若换做其他回答,不论凯瑟琳说什么,林浅都会再和那渔民确认,唯独这事不会。 果然,林浅沉默片刻,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到艉甲板上。 凯瑟琳松了口气。 当晚,她回吊床上睡觉时,在床上摸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她拿起一看,是一包裁剪成长条状的棉布。 凯瑟琳顿时明白这些布条的用处,脸上发烫,将之抱在胸口,心情复杂的看了林浅一眼,小声说道:“谢谢。” 林浅没有回话,神情专注的研究海图,也不知是否听见。 凯瑟琳抱着棉布条,走到艉甲板,脱下裤子,将之缠上,尽管她没真的到“红日”,但若是不用,肯定会被看出端倪。 缠布条时,她的心莫名其妙的跳个不停。 他如果不是海盗就好了,最好是个马德里的贵族,爵位不用高,伯爵就行…… 凯瑟琳心里一惊,猛地摇头,暗骂自己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缠好布条后,她没有着急回去,而是靠着船艉护栏吹着海风,给脸上降降温。 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逃走的办法…… 第二天午后,天降暴雨。 林浅脱下上衣,拿着毛巾、皂角就准备出艉楼。 凯瑟琳拦住他,请求像上次一样,帮她在艉甲板拉片帘子洗澡。 林浅狐疑的看着她:“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可以淋雨吗?” 凯瑟琳微愣,继而想起来自己正装作月事中,解释道:“我可没那么柔弱,而且那些……衣物也要清洗。” 林浅闻言便不再劝,叫人去艉甲板上布置。 准备推门时,凯瑟琳又叫住他:“喂!海盗先生,你好像还没跟我说过你的名字。” “是吗?我叫林浅。”说完,林浅推门踏入雨中。 …… 海上淡水极其宝贵,拿来刷牙都是浪费,就更别说洗澡。 船工们每天在甲板上风吹日晒,海水和汗水在身上湿了干,干了湿,味道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所以每当下大雨时,船工都会一起上甲板洗澡,享受大自然的馈赠。 今天暴雨倾盆,耳边满是雨打海面的巨响,哪怕两个人面对面,也得喊话才能彼此听清。 “看,那个番女出来了!”有人喊道,立马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嘿!看看这是啥!别不敢睁眼啊……” “哈哈哈哈……” 凯瑟琳大概猜得出船工们说的什么,逃也似的跑到船艉甲板,躲到帆布帘子后面。 而后,她从衣服中,取出一块更大的帆布,那正是她的吊床。 凯瑟琳解下胯下的棉布条,将帆布、衬衫、马裤、直裰绑在一起,形成一条五六米长的绳子。 而后将绳子的一端绑在船艉围栏上,将绳子扔下,正好能垂到海面。 凯瑟琳将头探出帆布帘,最后看了眼林浅。 只见他正用皂角水洗头,上半身肌肉线条明显,下半身…… 凯瑟琳脸蛋瞬间发红,烫的惊人,赶忙缩回脑袋,心中默念:“再见了,死海盗。” 而后她利落的翻过艉舷,双手双腿紧紧抓住绳子,一点点向海面挪动。 她愈发靠近海面,心中狂喜。 就在这时,只听刺啦一声,衬衣突然撕裂开,她抓着黑绸直裰扑通一声跌入海里。 好在暴雨的巨响,将落水声盖住。 凯瑟琳内心不住感谢天主,奋力朝岸边游去。 她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情——赶快回到马尼拉,将海盗们的计划告诉她的父亲。 等游到岸边时,她已经筋疲力竭了,只能躺在沙滩上,任由海水、雨水冲刷她的身体。 远处海面上,福船没有动静,看来她逃跑的事情还没被人发现。 沙滩并不安全,她必须马上起身向北,找到西班牙人的堡垒。 凯瑟琳咬着牙,用酸痛颤抖的双臂撑起身体,将黑绸直裰穿在身上,向北方山林走去。 等爬上山顶时,那件黑绸直裰已经被划的破破烂烂了。 好在,苦难都是值得的,北方海岸边,已能清晰的看到堡垒的灯火。 凯瑟琳双腿颤抖,扶树休息,又向她来时的港湾望去。 刹那间瞪大眼睛,看见了令她难忘的一幕。 只见漆黑的港湾中,上百盏船灯点亮,铺满了整个港湾的海面。 借着船灯火光,无数巨大的战舰轮廓浮现。 …… 与此同时,海湾中,林浅依在福船尾舷,目光越过无数伪装成船灯的火把,向漆黑中的萨马岛山峦远眺。 林浅手里,还拿着一条布条系成的绳子,正是凯瑟琳逃跑用的那根。 “这笨女人终于想到办法逃走了……”林浅心中想道,“不枉我卖了这么久破绽。” 至此,计划已完成第二步。 第22章 猎人与猎物 马尼拉总督办公室。 阿隆索一手拿着直尺,一手拿笔,正仔细研究海图。 胡安中将的三艘船,已出发六天。 近来西南季风逐渐稳定,舰队一路顺风,航速很快,应该已走完大半路程。 这时,办公室外突然有仆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阿隆索还未来记得来得及训斥,那仆人便惊喜的说道:“老爷,凯瑟琳小姐回来了!” “什么!”阿隆索猛地站起身,撞洒了桌上的葡萄酒。 “父亲!”办公室外传来凯瑟琳的声音。 紧接着,凯瑟琳披着一件罩住全身的斗篷,走进办公室中。 “凯瑟琳。”阿隆索上前将女儿搂在怀中,“谢天谢地,你逃出来了。” “父亲,马尼拉有危险。” “怎么回事,慢慢说。”阿隆索微愣,扶着凯瑟琳坐在椅子上,又让仆人去泡热可可。 “抓我的这伙海盗和林凤、荷兰人有联系,他们抓我就是为了进攻马尼拉。”凯瑟琳还没坐下,便急迫开口。 阿隆索这才注意到,凯瑟琳手背上有很多灌木划出的细小伤口,身上的斗篷也是亚麻的,并不符合贵族身份。 应当是刚逃回马尼拉,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到了这里来。 如此说来,她带回的消息应当非常重要。 阿隆索坐下,严肃的说:“不着急,从头开始讲。” 这时,仆人将泡好的热可可递来,凯瑟琳接过,从被俘虏上船的那天开始讲起。 说到林浅开着一艘慢吞吞的大明商船,用小角度侧迎风甩掉了圣菲利普号战舰时,阿隆索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这事体现的不仅是船只结构、性能的差异,更是双方船长技术、勇气的巨大差异。 胡安给他的汇报中,着重提了风暴的事情,这巧妙的侧迎风航行只一句带过,看来也是觉得这次失败太过丢人。 “胡安中将说,那海盗船之后一头扎进了风暴里?”阿隆索追问。 “是的。” 凯瑟琳又将台风中的见闻,以及随后在水母岛上的见闻说了。 阿隆索瞪大眼睛,确认道:“这个海盗船长是不是有贵族血统?” 在西班牙,航海是贵族的特权,越是经验丰富的船长,越是有着古老高贵的血脉。 不少人相信,航海术的高低和血统是有正相关性的。 “他没提到过自己的血统,但他在有些方面,比一般贵族还要绅士的多。” 阿隆索托着下巴道:“或许是落魄贵族的后代。他穿越风暴时,展现的技巧和勇气,确实能让不少古老血脉的传人汗颜。” 凯瑟琳继续讲下去,说了她从林浅航海日志上看到的内容,以及偷听到的谈话。 “你是说,这个林浅联合了海盗和荷兰人,组建了一个舰队,要来进攻马尼拉?”阿隆索眉头紧锁。 他踱步到桌前,紧盯海图,打翻的葡萄酒已被仆人打扫干净,并倒了杯新的。 阿隆索拿直尺和笔,在海图上写写画画。 西班牙在马尼拉的军事力量并不算强,满打满算,战舰也只有七艘。 现在三艘向水母岛航行,一艘在吕宋岛东面的海域巡逻,一艘在马尼拉湾巡逻。 能调用的军舰只有两艘,而且都是侦查、传令用的卡拉维尔快速帆船。 阿隆索当即签署命令,调动一艘卡拉维尔快速帆船去追赶前往水母岛的舰队。 既然凯瑟琳逃回来了,那赎金陷阱已没有意义,必须马上掉头,加强马尼拉的防守。 写到一半,阿隆索感觉不对,又停住笔。 阿隆索抬起头,问自己的女儿:“这个海盗和荷兰人组建的舰队,你亲眼见到了吗?” “我在萨马岛的山上远远见过,当时是晚上,只能看到港湾里的船灯,至少有上百盏。” 阿隆索其实并不在乎舰队船只的数量,他更在意船只吨位。 与陆战不同,海战并不以舰船数量取胜。 大吨位战船譬如圣菲利普号,一艘就足以对付几百艘海盗的舢板,小口径的火炮甚至无法击穿其厚重的橡木船板。 这也是欧洲各国海军,热衷于建巨舰的原因。 而大明海寇的特点就是船小、炮少、人多,本质只是一群坐船的陆地强盗,海战根本不是西班牙海军的对手。 他们登陆后的庞大的人数,才更让西班牙人头疼。 1574年,林凤进攻马尼拉时,就没有与西班牙海军正面交锋,转而在吕宋岛西北的林加延湾登陆,从陆上进军。 或许林浅绑架了凯瑟琳,就是用调虎离山的计策,削弱西班牙的海军,以确保登陆顺利。 再由荷兰人封锁港口,林浅的海盗从林加延湾登陆,海陆夹击马尼拉。 面对荷兰人的大口径火炮和海盗的人数优势,马尼拉不可能守的住。 唯一破局之策,就是逐个击破,趁荷兰人和海盗分兵,先在海上击溃海盗,再掉头对付荷兰人。 当然,也有可能荷兰人是林浅的疑兵。 毕竟联合舰队存在的唯一证据,只有凯瑟琳在黑暗中见到的船灯。 阿隆索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的解释。 或许林浅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赎金,他猜到了水母岛附近会有海军埋伏。 所以算准时间,趁舰队放下银币后,放凯瑟琳回来散播假消息,骗阿隆索调回舰队。 军情紧急,三艘战舰不可能都留在水母岛等银币运载上船,必定会两艘返航,仅留一艘慢慢装船。 林浅的人就趁这个时间差下手,将银币抢走。 这个计划看似漏洞百出,但细想之下,最为合理。 毕竟林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海盗,很难说服荷兰人与他联手。 借着同样姓“林”的名头,招揽林凤的旧部倒有些可能。 有林凤的前车之鉴,这群乌合之众不敢有吞并马尼拉的野心,但绑架凯瑟琳索要赎金的胆子还是有的。 想到此处,阿隆索总督露出个自信的微笑,修改了自己的命令,决定让圣菲利普号留在水母岛,其余两条船返航,做出上当的假象。 既然凯瑟琳已经脱身,圣菲利普号也不必再束手束脚,大可随意开炮。 凭借圣菲利普号一艘船的火力,就足以将这伙海盗消灭了。 签署完命令后,阿隆索叫来卫兵,将命令递交军港。 他想了片刻,又签发一道命令,派人在林加延湾设立瞭望塔,用烽火传信,时刻监视海面的动静。 同时将吕宋岛东部游弋的战舰,连同其余两艘战舰派驻在林加延湾附近。 尽管林浅登岛进攻的可能性极小,但阿隆索也要做好应对。 一旦瞭望塔燃起烽火,这埋伏的三艘战舰就能立刻赶赴,将林浅的海盗团伙全部送去喂鲨鱼。 签发完这道命令后,阿隆索放松下来,他又将此事在脑海中过了许多遍,确认没有一丝遗漏。 阿隆索端着葡萄酒,踱步到窗前,盯着窗外开阔的马尼拉湾海面,如一个眼神锐利的猎人,盯着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 第23章 该死的海盗 万历四十八年,五月廿一,夜。 马尼拉一连数日没有下雨,天气沉的厉害,眼瞅着今夜乌云蔽月,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阿隆索站在总督府中眺望漆黑的海面,心绪难平。 这几日,他派手下四处打探消息,还派战舰前往萨马岛海域探查。 完全没有林浅和他的“舰队”的半点线索。 这或许就是林浅撒播假消息的一个佐证,不然一个上百艘船只构成的舰队,就这样消失在海面上,就太不可思议了。 …… 卧房中,凯瑟琳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辗转反侧。 脑海中不时回忆起在林浅船上的点滴,只觉得心烦意乱…… “安妮。”凯瑟琳叫道。 过了一会,房门被推开,一名女仆举着蜡烛进来:“凯瑟琳小姐?” “帮我拿个帆布来,我想搭个吊床。” 侍奉凯瑟琳久了,女仆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都见过,对大半夜要搭吊床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答应一声,便退下去准备。 “等等。”凯瑟琳叫住她,“把蜡烛留下,放在梳妆台上……对放在那里。” 大半夜的,将蜡烛摆在镜子前,令女仆略觉诡异,壮着胆子摆好,而后摸黑退下。 “该死的海盗。”凯瑟琳恨声咒骂。 …… 九百海里外,水母岛,南部礁石中。 胡安中将的望远镜中漆黑一片,他无奈的放下,朝桅杆顶的瞭望手喊道:“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中将阁下。”瞭望手的声音传来。 银币已在海滩上摆了三四天,水母岛四周,连个飘在海上的木板都没见到。 胡安中将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但是总督的命令必须执行,水粮耗尽前,他都要奉命监视此处。 “该死的海盗!”胡安中将一拳打在栏杆上。 …… 林加延湾西北,瞭望塔。 两个西班牙士兵正坐在塔顶玩扑克。 至于瞭望海面的事情,在每局结束后,稍微看一眼就行了。 如果有舰队今晚袭击,那指挥官一定是吃错药了。 今晚乌云闭月,海面一片黑暗,摸黑航行别说能不能找到沙滩,就是让舰队不在海上相撞都很难办到。 “加注,两枚里亚尔。” “跟注。” “该死!” 二人放下牌,输的那个站起身,吹着海风,灌了两口朗姆酒。 恰在这时,漆黑的海面上,一颗米粒大小的火光闪动。 士兵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又抬起手多灌了两口。 等他再看向海面时,只见火光又多了几处,那些火点极细小,像是随时会熄灭一般,但在漆黑如渊的大海里,分外扎眼。 “你看海上是什么?”士兵连忙去推同伴的肩膀。 同伴正在清点里亚尔,随口说道:“你少喝点酒,就不会产生幻觉了。” “不是幻觉!”士兵语气有些惊恐,因为就在说话的功夫,海面上的火光又多了十几处。 这些星点般的火光在海面上渐次排列开,正向海湾缓缓移动。 他同伴骂骂咧咧的起身,往海面上一看,也呆住了,只见海面上的火光越来越多,如一大片萤火虫,铺满海面,根本数不清数量,他嘴唇哆嗦,颤声道:“是船灯!” “船灯?”士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是海盗舰队的船灯!快点火,发警报!” 塔上早就准备好了木柴,两人在上面浇上油脂,而后用燧石火镰点火,火光瞬间随油脂包裹了木柴,二人则赶紧从梯子上爬下。 等踩到地面上时,整个瞭望塔顶端都包裹在了火光中。 片刻,此地以南,十五里外一处瞭望塔也被点亮,而后是三十里外的瞭望塔。 火光刺透浓稠的黑暗,一路飞速的向南传递,直至马尼拉城外的烽火台燃起。 总督府中,阿隆索看到烽火台的火光,攥紧红酒杯,不断扫视马尼拉湾的海面,却什么也没看见。 十分钟后,一个年轻军官冲了进来:“总督阁下!” “发生了什么事?”阿隆索急切追问。 “是北边瞭望台的火光,林加延湾发来的警报,总督阁下。”年轻军官报告。 “林加延湾?”阿隆索皱紧眉头,心中暗想:“这个叫林浅的海盗真的有一支舰队?真的敢来进攻马尼拉?我失算了?” “总督阁下,我建议立刻派陆军北上,迎击敌人!” “不。”阿隆索露出冷笑,毕竟他早就在林加延湾方向做了准备。 现在马尼拉港的海军,只有一艘神圣正义号。 圣菲利普号正在水母岛埋伏,一同去水母岛的圣约翰号、玫瑰圣母号还在返航的途中。 剩下的三艘战船——狂怒号、金狮号、银狼号,都停泊在吕宋岛西北五海里处的海面上。 按照原先的计划,这三艘战船看到瞭望塔的信号,就会向东南行驶,冲入林加延湾,与海盗舰队炮战。 尽管这三艘船中两艘是卡拉维尔帆船,火力有限,但仅凭狂怒号一艘盖伦船,也足以击溃海盗了。 这本是他留的后手,没想到却在关键时刻歪打正着,挽救了局势。 阿隆索思量许久,终于沉声道:“陆军,不动!” “是,总督阁下!”年轻军官立正,领命退下。 事实上,马尼拉凭借岸防炮和城墙,足以抵挡海面上的威胁。 更何况马尼拉大帆船还停泊在港口中,它虽然是武装商船,但其火力完全不输一般战舰。 就算敌人真的出现在马尼拉湾,临时征用马尼拉大帆船配合神圣正义号也足以应付。 “海盗,你的末日到了。”阿隆索望向西北,惬意的品了口葡萄酒,嘴角露出得意笑容。 第24章 熄灭灯光 林加延湾,西北五海里的海面。 狂怒号的瞭望手指着远处大喊:“火光!林加延湾方向发现火光!” 狂怒号的舰长在睡梦中被大副叫醒,穿着睡衣赶忙走上前甲板,从勤务兵手中接过望远镜,向东南方向眺望。 只见漆黑的天边,隐隐有橘红色的光芒。 “叫醒水手们,起锚升帆,航向东南,全速向林加延湾行进!”舰长放下望远镜命令道。 大副吸了口气吹响哨子,而后大声喊道:“所有人起床,帆缆组展开风帆,拉紧帆锁,准备启航。” 火炮甲板上,睡觉的船员们被大嗓门的水手长叫醒,纷纷跳下吊床,用最快的速度将吊床收起,抱着吊床涌上甲板,将叠好的吊床放在船舷边的网兜中。 而后分别跑向自己的岗位。 甲板中部,船锚绞盘旁,水手们围成一圈,在水手长的号子声中,推着绞盘缓缓转动。 旗手来到船艉,通过灯光,向僚舰金狮号、银狼号发布启航的命令。 帆缆手们熟练的攀爬支索,登上帆桁,松开帆布卷,降下横帆。 黑暗中,帆缆手们如同灵活的猴子,在离甲板二十多米的高空中行进自如。 观星官大声报告:“风向西南,风速适中!” 大副命令:“航向东南,右舷迎风,拉紧左舷帆锁!” “左舷帆锁拉紧!”帆缆手们大声重复。 一个小时后,船锚绞盘转到底,水手长大喊:“起锚完毕!” 大副:“启航准备完毕,船只启航!” 狂怒号的舰长下令:“天色太暗,提醒金狮号和银狼号,点亮船灯,保持距离,以免碰撞。” “是,舰长阁下!”旗手答应,而后跑到船艉大声喊叫传令。 四十分钟后,三艘战船已航行过博利瑙半岛,林加延湾就在眼前。 一次性的木质瞭望台在半岛山脉上矗立,如一根熊熊燃烧的火炬,将半岛的山石照的通红。 半岛东方的林加延湾中,大片的船灯正向海滩涌去。 “发现敌舰灯光!正前方……大约两千步至三千步上下。”瞭望手大喊。 海面太过漆黑,很难判断距离。 “由狂怒号领航排成线列,左转舵,右舷接敌。”舰长命令。 “左转舵!”大副大声呼喊。 旗手跑到船艉,大声朝其余两舰发布命令。 三艘战船摸黑列队,艰难的排成一线,保持东南航向,渐渐靠近海盗舰队。 “炮门打开,炮手就位!”大副朝火炮甲板命令。 火炮甲板中的炮术长大声复诵命令:“炮门打开,炮手就位!” 很快,船舷上炮门打开,做好发射装弹准备的火炮推出炮门,黑洞洞的炮口,直对远处的舰队船灯。 “约一千步!”瞭望手大喊。 “八百步!” “六百步!” 甲板上无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舰长的命令。 狂怒号的舰长额头流下冷汗,即使已到了这么近的距离,望远镜中还是不能看清敌舰轮廓。 他们虽已组成了攻击队形,并封锁住海湾口。 可海盗舰队占据上风向,一旦海盗们熄灭船灯,掉头回冲,三艘西班牙的战船就会陷入被动的接舷战。 不能再等了。 “开炮!”舰长放下望远镜,沉声命令。 命令在甲板上逐级传递。 大副:“开炮!” 炮术长:“开炮!” 火炮甲板上,士兵将引线穿在木杆上,燃着的橘红色引线头靠近火炮火门处的火药。 “嘶——”火药引燃。 而后轰的一声,火炮发射,炮声猛地向后退去。 狂怒号右舷二十五门火炮渐次发射,巨大的后坐力通过火炮牵引绳传达至船体,狂怒号一阵左倾。 而后僚舰金狮号、银狼号的火炮也依次发射。 天色漆黑,看不到火炮落点,只能听见炮弹落水,溅起的水柱声。 没有木板破裂声,也没有敌人的哀嚎声。 一轮齐射,零命中。 这在当下的海战十分常见。 火炮的精度本就有限,再加上是在颠簸的船上射击,大多数情况下,炮手只是将炮口粗略的朝敌舰方向摆放,能否命中全看上帝的旨意。 大部分情况下,首轮炮击的最大意义,就是修正火炮角度。 “清理炮膛……装填准备!”炮术长大声命令,“开炮。” 一声令下,狂怒号右舷炮口火光闪耀,密集炮击声响彻整个海湾,而后远处响起实心铁球炮弹的落水声。 紧接着两艘僚舰也依次开炮,毫不意外的,也只有水花声。 远处的船灯没受到任何影响,依旧维持龟速向海滩航行。 莫非这是幽灵的舰队吗? “清理炮膛……装填准备!”炮术长大喊。 “等一等!”狂怒号的舰长说道。 “停止炮击!”大副传令。 “停止炮击!”炮术长重复命令。 海面上陷入寂静,只能听见耳边呜呜作响的风声。 狂怒号舰长皱起眉头,就算刚刚的两轮炮击没有命中,海盗们也应该有所反应才对,要么四散逃跑,要么熄灭船灯,为什么会毫无反应呢? “右转舵,开过去看看。”舰长命令。 十几分钟后,狂怒号领着两艘僚舰,驶入“海盗舰队”。 只见海面根本没有船只的影子,海面上飘着的,是一支支火把,火把下方插在椰子壳做成的竹筏中。 竹筏之间用木棍、绳子连在一起,由挂着简易三角帆的舢板带着,在海面上拖行。 “该死的海盗,我们被耍了。”狂怒号的舰长一拳砸在船舷上。 对船员们来说,他们倒不在乎有没有被耍,只要不用和海盗厮杀就是好事。 就在船员们放松警惕时候,瞭望手突然大喊:“左后舷,发现敌舰灯光!” “还来?”大副怒不可遏。 “不对!”狂怒号的舰长低声道,远处的敌舰灯光更加密集,而且分层堆叠在海面上,显然不是椰子壳做成的木筏。 能有这种灯光的,一定是条大船。 “火炮装填,做好战斗准备!”舰长命令。 随着敌舰靠近,舰长已能在望远镜中依稀的看到其船体轮廓。 “熄灭灯光!”舰长命令。 随着军官层层传递命令,三艘战船的灯光逐渐熄灭,与漆黑的海面融为一体。 …… 远处,玫瑰圣母号舰长,疑惑的放下望远镜。 在他的视野中,三艘战舰的船灯逐渐熄灭,仅剩大片舢板的船灯漂在海上。 “舰长,是否要进行战斗准备?”玫瑰圣母号的大副询问。 夜晚海面,两舰相遇,其中一个熄灭了灯光,这绝对是个危险的信号。 玫瑰圣母号和圣约翰号本来在在附近停泊,一个小时前,听到炮击声,才航行来查看。 但那炮声短暂的有些蹊跷,有误射的可能。 因此,尽管对方已显现出了敌意,但谨慎起见,他不敢贸然开炮。 舰长摇头道:“先靠近一些,再用灯光询问。” 航行十分钟后,玫瑰圣母号便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看到什么了?”大副询问瞭望手。 主桅瞭望台上,瞭望手在十几米的高空四处观察,但目之所及,根本没有大船的踪迹,只能回答道:“除了舢板上的船灯外,四周一片黑暗,阁下。” “轰!轰!轰……” 恰在此时,玫瑰圣母号右舷远海上闪过一阵红光,而后巨大的火炮轰鸣声传来。 “敌舰炮击!”大副大声疾呼。 紧接着,玫瑰神木号右舷几十步的距离,溅起巨大的水柱,落下时形成雨幕飘洒,将甲板上的船员们淋了个透彻。 “是荷兰人!”船员中有人极为惊慌的的语气,说出了心中的判断。 “炮击准备!”雨幕中,玫瑰圣母号的舰长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抓紧着船舷,大声命令。 “炮击准备!”大副、炮术长复述命令。 很快,玫瑰圣母号右舷的炮门打开,火炮推出。 远处海面上,又亮起一阵红光。 水花溅射间,一发炮弹命中玫瑰圣母号甲板,木屑纷飞,血雾四射,一个水手半截身子化为肉泥,仅剩两条腿滚到甲板边。 舰长咬着牙挤出一句话:“瞄准敌舰炮口火光,开炮!” 第25章 止舵锁 林浅坐在小艇中,遥望马尼拉港。 借着烽火台燃起的亮光,依稀可见他们身后,还跟着四艘同样的小艇。 每艘小艇中都坐了十个人,人手一条船桨,将小艇划的飞快。 借着黑暗的掩护,悄无声息的直插港口而去。 小艇一直划到在一根巨大的铁索前停下。 这是马尼拉大帆船的主锚锚链。 “再说一遍,上船之后,不许拿火把。” 无人回话,众船员皆目光炯炯,盯着林浅。 林浅眼神缓缓扫过每个船员,缓缓说道:“我辈威名由此而始,今日诸君共证!登船!” 白浪仔当先爬上锚链,飞速向上爬去。 而后众人鱼贯而上,紧随其后。 锚链爬到顶端时,离船舷尚有两米距离,白浪仔取下腰上抓钩,抛上船舷,而后抓着绳索爬上。 船工们平日在海上操纵帆锁,爬绳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纷纷攀附而上,毫无滞碍。 白浪仔上船后不久,甲板上便传来噗嗤一声,接着咚的一声,一物倒在甲板上。 “什么人?”甲板上传来西班牙卫兵的喊声。 接着又传来惨叫声。 “敌袭!敌袭!”有卫兵惊恐的喊道。 轰的一声,火绳枪响。 而后传来兵刃相交和喊杀之声,夹杂数声惨叫和刀剑入肉的闷响。 马尼拉大帆船上的喊杀声,很快就惊动了港口守卫。 卫兵纷纷拿起武器向船边集结。 当他们赶到船边时,发现船舷和栈台连接的舷梯,已被林浅的手下用斧头砍断,丢进海里。 卫兵们没办法登船,只能在栈台上用火绳枪瞄准。 可马尼拉大帆船的船舷太高,卫兵们仰射,基本射不到什么,即使偶尔有人靠近船舷,但光线太暗,也分不清敌友,不敢轻易开枪。 正顺着锚链向上爬的船员们,卫兵也射不到。 因为马尼拉大帆船有左右两个主锚,林浅选的远离栈道的那根锚链登船,用帆船的船体遮挡卫兵的射击视线。 一时间,港口的卫兵竟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在栈道旁干看着。 …… 等林浅爬上甲板时,战斗基本已经结束了。 十几具西班牙卫兵的尸体,散落在甲板各处,火把都被踢入海中。 白浪仔正用一具尸体的衣服擦刀。 雷三响将火绳枪捡起,分发给船员们。 一个受伤的西班牙人捂着胳膊,跪在甲板上,脖子上架着两把钢刀,不断说道:“我投降,我正在流血,请给我治疗。” 林浅看了他一眼,这人没穿衣服,浑身白肉暴露在夜空下,不像是卫兵,倒是有些稀奇,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普通水手。” 一听就是假话,大帆船靠港后,除了卫兵外,不允许任何人在船上居住,林浅漠然道:“杀了他。” 用的是西语,拿刀的船员懵逼对视。 光屁股的西班牙人大急,连忙抢道:“别,别……我叫何塞,只是乘客,饶我一命,我是贵族,我的家族会支付赎金……” 能无视规定在船上住,说明这人身份确实有些特殊,林浅决定暂时留他一命,随口问道:“你知道舵舱在哪吗?” 西班牙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看着林浅:“你怎么知道舵舱?” 所谓舵舱,就是安放舵轴的舱室。 船只转向时,舵手转动舵轮,舵轮带动舵轴转动使舵叶左右运动,进而实现转向。 只有像盖伦船和马尼拉大帆船这种大型船舶,才有舵舱。 因直接影响到航行安全,是以舵舱的入口严格保密,藏在各种装饰、家具之后,如同船上的密室一般。 普通船员别说知道入口位置,就连有舵舱的存在都不知道。 历史上,汉人劫持马尼拉大帆船,仅发生过一次,那次就是因为找不到舵舱,取不出止舵锁,无法操纵船只转向,而功败垂成。 早在马尼拉停靠的时候,林浅通过不断与西班牙水手套话,就把船上的秘密摸了个七七八八。 根据舵轮位置估算,也能猜到舵舱入口大概率就在艉楼里,就算抓不到活口带路,直接劈开艉楼甲板,也能找到。 但既然光屁股的何塞知道舵舱所在,让他带路就方便多了。 林浅示意他前方带路,同时对白浪仔吩咐:“带几个好手,去检查下船舱。” 白浪仔点头,带六个人,下到火炮甲板。 何塞边走边说:“能不能先帮我止血,我感觉要晕倒了。” 林浅用刀尖顶着他后背:“别装了,你那点出血量对身体没有妨碍。” 被刀顶着,何塞走的快了不少,一路进了艉楼。 艉楼一层是个会议室兼军官餐厅。 入内后,林浅只觉眼前一亮。 不愧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船只,装潢、家具都极为考究,不像在船上,倒像是在欧洲的宫殿里。 何塞掀起一块地毯,指着地毯下的地板说道:“就在这里。” 林浅给船员一个眼色,一名船员上前,用刀将地板翘了个缝隙,而后用手扒着地板,将之掀起,一个舱室的入口浮现。 “你先请。”林浅对那何塞说道。 何塞苦着脸:“我这胳膊爬不下去。” 林浅没有回话,握刀的手微微向前,何塞被刀尖顶着到了舱室入口前,只能无奈的顺着梯子趴下去。 而后林浅和其余船员顺着下去,舱室里一片漆黑,船员用燧石点亮墙壁上的蜡烛。 微弱的亮光,照亮了极为狭小舵舱。 舵舱面积很小,仅能容纳四五人站立,但纵向空间却很深,足有四五米高,几乎一直通到底层甲板。 舵舱中,除了梯子,就只有一根巨大直木,这就是舵轮和舵叶间的传动杆——舵轴。 舵轴被嵌在船艉框架中,外观上看就是包裹在两列厚实的木板里。 舵轴底部和船艉框架预留了一个贯通的孔洞,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铸铁棍插入其间,铁棍两端各紧紧拧着形状不规则的七角螺栓。 这东西就是止舵锁,专门用来防劫船的。 不将其卸下,舵轴无法转动,船只也无法转向。 “大帆船一旦靠港,扳手就会运送至总督府,没有特制的扳手,是拆不下这个的。”何塞看出了林浅意图,指着止舵锁两侧的七角螺栓解释道。 止舵锁看起来只是一根黑铁棒,但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黑科技。 首先它是螺纹结构,与舵轴、船艉框架严丝合缝,两端还有螺母,能抗住五六吨的横向拉力。 凭借人力用撬棍撬开绝不可能。 止舵锁周遭的柚木板极其厚实,这种木材虽不如铁木,但也是数一数二的高硬度木材。 通过劈砍柚木板将止舵锁取出,耗时极长不说,船轴结构也会损坏,还是不能转向,要是运气坏些,船艉框架连带损坏,甚至有进水沉没的可能。 止舵锁的设计理念,就是暴力破解即自毁。 林浅盯着止舵锁陷入沉思,惊叹于西班牙人一百多年大航海智慧的同时,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破拆方案,又依次否决,此时竟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哪怕他一向镇定,额头上也渐渐渗出汗水。 第26章 大帆船启航 他在劫持马尼拉大帆船前,已做了极详尽的调查与计划。 不过止舵锁是绝对的机密,他知道其存在,但究竟是什么构造,始终无法打探清楚,只能见招拆招。 林浅心想,难怪马尼拉大帆船面世的几十年间,劫船发生过数次,没有一次能够成功,甚至在港口停靠时,只派十几名士兵在船上看守。 原来这止舵锁就是西班牙人的底气。 何塞小心的劝说:“这东西取不出来的,你们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林浅没理他。 何塞又说道:“就算取下止舵锁,大帆船升帆、起锚,你们也做不到,何况港口还有海军战船、还有岸防炮,还是抢些货物逃跑吧,我可以带你们去货仓。” 林浅紧盯止舵锁,不为所动。 这时,舵舱口传来雷三响的声音:“林老弟,弗郎机人在码头上越聚越多了,你那边要快点,一旦这帮贼王八冲上来,弟兄们可就顶不住了。” “知道了。”林浅语气平稳。 舱外喧闹声越来越大,不时能听到火绳枪击发响声。 舵舱中,其他两名船员已支撑不住了,其中一人声音发紧道:“舵公,咱们要怎么办。” “安静,让我想想。” 又过了一刻功夫,雷三响又到舵舱口喊道:“林老弟,有艘弗郎机人的炮舰朝咱们开来了。”声音微微发颤。 “守好船舷就是,他们不会开炮。”重压之下,林浅反而越发冷静,大脑飞速思考,一个方案渐渐成型。 “有了!”林浅脑海中灵光一闪,转身对光屁股的何塞说道,“你刚刚说,可以带我们去货仓是吧?” …… 此时,大帆船外,码头上周围已站满了围观的人。 天空闷雷炸响,大雨毫无征兆的落下。 围观群众热情毫不减退,纷纷从家里取来伞,继续观看,有离家远的,干脆举个石板挡在头顶,也不愿挪动半步。 西班牙卫兵越来越多,全都浑身湿透的堵在栈台上,拿着成了烧火棍的火绳枪,望着大帆船高耸的船舷兴叹。 总督阿隆索特意叫仆人搬桌椅到了码头一处高地,头顶搭上雨帘,他坐在椅子上,手捧红酒杯,注视着港口的一切,看起来十分惬意。 一个军官顶着大雨跑来汇报:“总督阁下,神圣正义号已经准备完毕,舰长阁下请示是否可以炮击?” 阿隆索怒斥:“蠢货,击伤了大帆船怎么办?” “可神圣正义号的船舷与大帆船相差太多,难以接舷……” “让神圣正义号在码头附近游弋,围困就行。”阿隆索得意的啜饮一口葡萄酒,“等狂怒号返航后,这一伙海盗的末日也就到了,在这之前,只需困住猎物就好。” 狂怒号是一艘标准吨位的盖伦船,船舷高度与大帆船基本持平,可以顺利接舷。 它解决完林加延湾的海盗,再返航至马尼拉湾,至多不过需要一天时间。 在这期间,这伙大明海盗不可能动的了半步。 且不说止舵锁和船锚的阻碍,光是复杂程度远超中式硬帆的帆缆系统,就不是这些黄皮猴子一天时间内能掌握的。 阿隆索欣赏着大帆船高耸的桅杆。 这艘船最高的帆桁,离甲板有将近三十米。 哪怕是最底下的下帆桁,离甲板也有将近十米。 没有经过长时间训练,普通船员根本不可能有勇气爬上去。 而不爬到帆桁上解开解开锁扣,就无法降下横帆,船只就没有动力移动。 想到这伙海盗束手无策的窘境,阿隆索简直要笑出了声。 他将葡萄酒一饮而尽,而后放在桌上,轻点桌面,身后的仆人给他倒酒。 倒酒时,凯瑟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林浅吗?” 阿隆索转头望去,只见她披着一件外套走来,身后女仆给她打着伞。 “不用担心,他们已经被困在了大帆船上。” 阿隆索端起酒杯说道。 “这个叫林浅的海盗,我还是低估了他的胆量,高估了他的智慧。” 凯瑟琳走到雨帘下,情绪复杂,她再次确认:“林浅在船上吗?” 阿隆索叫仆人又搬来一张椅子,示意凯瑟琳坐下,手指摩挲着杯沿,语气轻快。 “林浅要么就在林加延湾,要么就在大帆船上,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应该在这里。 我原以为他的目标,要么是那十万比索的赎金,要么是马尼拉城。 没想到他竟然妄图劫持大帆船,愚蠢的令人发笑。” 凯瑟琳语气有些不满:“据我了解,林浅并不是一个愚蠢的莽夫,他既然对大帆船动手,就肯定有所准备。” 阿隆索敏锐的捕捉到了女儿情绪的变化:“你似乎在维护他?” 凯瑟琳有些慌乱,解释道:“只是想提醒父亲小心,这个人有准到可怕的直觉和苦行僧般的自律。 我在他的船上待过四十多天,亲眼见证他驾船冲出风暴,他每天甚至只睡不到五个小时,从不进行任何娱乐……” 阿隆索打断她:“看来你在他的船上受了不少苦,放心,他马上就会为此付出代价。” “他真的是个可怕的人。”凯瑟琳总结道。 “我知道,孩子,我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鸟叫,渐渐地鸟叫声响成一片。 凯瑟琳被鸟叫声吵醒,盖在她身上的丝绸斗篷滑落。 “天亮了吗?林浅怎样了?”凯瑟琳神色焦急。 “别担心,情况没有任何变化,他们被困在大帆船上了。”阿隆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凯瑟琳转头看向东方,一夜的大雨已停,天空中厚重的云层消散,吕宋岛巨大的山体后,隐隐泛起晨光。 “我睡了多久?”凯瑟琳问道。 仆人回答:“不到三个小时,小姐。” 凯瑟琳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披着丝绸斗篷,站起身来。 此处地势较高,可以远远眺望到大帆船的甲板。 但见甲板上,无数蚂蚁大小的人影正在来回忙碌。 “他们在做什么?”凯瑟琳问道。 阿隆索用嘲弄的语气回答:“为了拔出止舵锁,进行无意义的尝试。” 话虽如此,他在此坐了三个多小时,也觉得有些疲惫。 这场西西弗斯式的愚蠢表演,他已经看够了。 阿隆索叫来士兵吩咐道:“派人去船下劝降,跟他们说,总督承诺只要投降就不用上绞刑架。” “是,总督阁下!”士兵立正行礼,而后前去传令。 凯瑟琳回身,追问道:“父亲,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阿隆索玩味的笑道,“跟一群海盗不必讲信誉,早在半个小时前,我就让人去准备绞刑架了。” “哦。”凯瑟琳回过头去,远远的望着大帆船,喃喃道:“死海盗,你真的没办法了吗?” 忽然,凯瑟琳看到大帆船的主桅下横帆放了下来,几分钟后中横帆也放了下来,帆面在朝阳微光映照下,雪白一片。 凯瑟琳以为自己眼花,连忙揉揉眼睛,再睁开时,只见主桅上横帆也放了下来,后桅的拉丁三角帆随之张开。 甲板上,主锚绞盘缓缓转动。 “总督阁下,大帆船升帆了!”一个士兵慌忙的前来禀报。 阿隆索怒斥:“我不是瞎子!”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呢喃道:“这不可能,船锚还没有拉起来,为什么升帆。” 一个军官慌慌张张的跑来:“总督阁下,神圣正义号请求炮击。” “不!”阿隆索强压内心的慌乱,“止舵锁没有取出,船锚没有拉起,他们开不远,这是虚张声势。” 军官急迫的说:“阁下,我们需要命令。” 阿隆索略一思量,沉声道:“神圣正义号封锁马尼拉海湾口,让栈台的士兵用梯子强行登船!” “是。”军官大声回应。 还没等他去传令,大帆船的三桅船帆都已展开,缓缓从港口启航。 第27章 锚链崩裂 大帆船的甲板上。 何塞大声嚷嚷:“你疯了吗?一边航行一边起锚,帆船会被锚链扯碎的!” 林浅没有理他,只是盯着船员们安装绞盘。 绞盘上除了主舵的锚链外,还外接了一股手臂粗细的缆绳,那缆绳用几组滑轮引导着,一直通向艉楼军官餐厅中。 此时,白浪仔领着五六名船员从货仓中出来,每人都抱着一个沉重的橡木桶。 “六哥,你要的鲸脂和橄榄油搬上来了。”白浪仔带着船员,将木桶摆放在甲板上。 林浅下令:“把这些油脂烧化了,装在小桶中,送到舵舱去。” “好。” “舵公,在客舱里找个女人。”有船员拽过来一个皮肤白皙的西班牙女人,只披着条床单,大半身子露在外面。 那女人一开始颇为惊恐,但看见了何塞的身影后,立刻破口大骂。 从谩骂的内容可以知道,这女人是个“欢乐少女”。 何塞把她骗到船上,享受完她的“欢乐”服务后不付钱,威胁她闹的话,就会被甲板上的卫兵发现,送上绞刑架。 这女人只能屈辱的认栽,又被迫再次提供“欢乐”服务,换取下船的机会。 没成想,在服务的关键时刻,甲板上传来了喊杀声,何塞立刻丢下她逃跑,她只能躲在船舱中,这才被林浅的船员发现。 听了女人的控诉,林浅对何塞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何塞辩解道:“我刚到甲板查看情况,就被抓住了,可没想把你丢下……” “该死的骗子!卑鄙的混蛋!”女人咒骂不绝,随着她情绪激动的挥舞手臂,床单盖不住的景色也越来越多,要不是现在形势紧张,恐怕船员里有不少人都要上前好好安慰。 林浅走到她身前:“会游泳吗?” 女人愣了愣:“会,怎么?啊——” 随着一声尖叫,女人被林浅推下船舷。 女人在海里呛了几口水,奋力游上岸边,双臂捂着重要部位,大声冲着船上咒骂。 何塞满脸堆笑:“我也会游泳,不需要阁下费力,我自己跳。” 林浅冷笑:“你好好待着。”说完,让手下将何塞关进船舱。 这时,白浪仔已用火把将小桶里的油脂化好,按林浅的指示把鲸脂、橄榄油按各一半的比例混合,送去军官餐厅。 按林浅的指示,两个船员正在舵舱中抡铁锤敲打一截铜管,铜管抵住止舵锁,传导震动。 他们的敲打的力度不大,但频率很快,这正是震动除锈的法子。 经过几个小时的敲打,地面上已落下了一层铁锈。 此时正是盛夏,舵舱密不透风,又加闷热,两个船员早就脱了上衣,浑身大汗淋漓。 林浅下舵舱前,也将上衣脱掉,接过白浪仔递来的热油,运到舵舱底,让两个船员用刷子将热油涂抹在止舵锁两侧的螺母上。 经过长时间的敲打除锈,螺母和铸铁棒之间已有了微小的细缝,正可以令油脂通过毛吸效应填充其中,充当润滑。 林浅见热油已涂抹好,对舱外喊道:“黄伯,扳手好了吗?” 片刻,哑巴黄出现在舵舱口,用绳索送下来一个扳手。 扳手由铁木制成,做工粗糙,是仓促间赶制的,形状正好和止舵锁右侧的七角螺母对应。 林浅拿过扳手,对准涂了油的螺母,用力下压,用尽了全身力气,螺母纹丝不动。 这时,陈蛟的声音从舵舱口传来:“舵公,右锚已经收回来了,但左锚卡住,收不动了,必须收帆停船,派人去水底看看。” 林浅停下,检查了螺纹方向,确定扭动方向无误,对着两个船员道:“你们两个一起把扳手往下压。” 而后对陈蛟说道:“维持原速。” 陈蛟微微一愣,而后点头道:“好。” 虽然明知维持原速,大帆船轻则倾覆,重则进水沉没,但自从上次林浅航行出了风暴后,陈蛟便不敢再质疑他的命令。 哪怕前面是一片暗礁,林浅下令全速撞上去,陈蛟也不会犹豫。 说话间,两船工使出吃奶的力气下压扳手,铁木的扳手柄发出细微的木材断裂之声。 而螺栓依旧纹丝未动。 猛然间,船体像撞到礁石一般急停,舵舱里的三人摔得七倒八歪。 船头传来令人牙酸的木材嘎吱声,船身渐渐向左倾斜,倾斜角由5度渐变为15度,再变到20度。 舵舱中三人朝着左边滑过去,热油撒了一地,好在温度已经低了,只是把三人皮肤烫的通红。 就在船体倾角向30度靠拢的时候,突然又听到轰的一声如闷雷般的声响。 船体瞬间向右回正,而后摇晃了几下,保持水平。 锚链断了。 甲板上,船员们发出一阵欢呼。 舵舱中,两个船员跌跌撞撞的站起,一看那螺母,惊喜的道:“扭动了!” 而后两人用那扳手疯狂的往下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右侧的螺母卸下。 而那扳手也从中断裂,不能使用了。 不过没什么可惜,因为左右螺母的形状不同,这个扳手本就是为右边螺母设计的。 而且因为止舵锁的特殊设计,一侧螺母暴力拆卸,将导致另一侧螺母嵌压到木板里,彻底锁死,此时就是拿原版的扳手来,也无法卸下左侧螺母了。 这时,陈蛟的声音又从舱口传来:“舵公,前面是浅滩,再往前就搁浅了,必须马上转向。” …… 港口码头上。 阿隆索目眦欲裂,他刚刚亲眼见证了锚链的崩断。 锚链是铸铁制成的粗大锁链,在航行中生生扯断,将会给船体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害。 他万万没想到,林浅竟能胆大到这个地步。 因为没看见大帆船起锚,所以阿隆索才一直自信林浅无法开动大帆船,也才一直采取温和的手段,不想对大帆船船体造成破坏。 没想到林浅行事如此肆无忌惮,竟同时扬帆起锚,拼着船毁人亡,也要快速离港。 阿隆索此时再也保持不了淡定,他放下红酒杯,站起身,焦急的踱步。 现在绞死这伙海盗反倒是小事,保住马尼拉大帆船才是头等大事。 要知道,现在已临近大帆船的启航月份,船上货仓已被生丝、丝绸、瓷器、丁香、肉桂、漆器、珍珠等珍贵货物塞满大半,货值将近50万比索。 相当于马尼拉殖民地小半年间的全部产出。 如果这些东西丢了的话,别说皇室会作何反应,就是马尼拉大帆船背后的贵族股东们也饶不了他。 另外别忘了,马尼拉大帆船本身也造价不菲。 如果这伙海盗狗急跳墙,真的将大帆船凿沉。 那损失的数字,将进一步扩大成天价。 将他们法哈多家族的全部土地、城堡、珍宝变卖,都不够偿还。 阿隆索心想,要是圣菲利普号或狂怒号在港口,就能立刻上船接舷,形势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突然,他怔住了。 一个疑问浮现脑海,绑架凯瑟琳、佯攻林加延湾、招揽海盗、联合荷兰人,这些事情,难道都只是为了引开马尼拉的海军? 林浅……难道在刚踏足马尼拉港的时候,就开始为劫船做谋划了吗? 他……难道早就预计到会有如今的局面? 第28章 弧形航线 “命令神圣正义号炮击大帆船甲板!”阿隆索对士兵下令。 “是,总督阁下!”士兵立正,而后跑去传令。 根据他此前的命令,神圣正义号此时已在海面上封锁海湾出口,喊话是听不见的,传令官只能站在港口高台上打旗语。 偏偏此时朝阳东升,从神圣正义号的角度东看港口,只能看见太阳刺眼的光芒,高台上的传令官只有个模糊的身影,手上的旗子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 是以,传令官把旗语打了二十多遍,神圣正义号也不为所动。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服从命令!”阿隆索太阳穴突突直跳,怒吼道。 “应该是离得太远,看不到旗语。”有军官分析道。 阿隆索咆哮着说道:“那就派船过去,口头传达命令!” 十分钟后,一艘摇桨小艇慢悠悠的朝神圣正义号划去。 “总督阁下,快看,大帆船在朝浅滩航行!”士兵惊呼道。 阿隆索从仆人手中抢过望远镜,拉长镜筒,朝大帆船望去,果然见其笔直的朝浅滩行驶。 帆桁上,十几个海盗的帆缆手正在收帆。 和操作简便的中式硬帆不同,大帆船的软帆收起,可不是通过拉拽几个绳索,靠滑轮组就能短时间完成的。 如不转向,大帆船一头冲上浅滩,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帆船是绝对的海上巨物,为增加航行稳定性,船体龙骨尖突,一旦冲上浅滩,在自重影响下,船体将受到巨大损害,龙骨直接断裂都有可能。 但相比船货皆丢,搁浅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隆索深知海盗们无法取下止舵锁,大帆船搁浅已是必然。 “蠢货!”阿隆索收起望远镜,狠狠咒骂。 在他看来,比林浅这伙人的不法行为,他们的无知更加令人憎恶。 阿隆索对手下军官说道:“等他们搁浅后,尽量抓活的,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上绞刑架!” 说完,顺手将望远镜抛给仆人。 凯瑟琳从仆人手中把望远镜拿来,而后焦急的朝远处看去,手指骨节因抓的太用力而发白。 望远镜的视野中,大帆船已离那浅滩越发靠近,甲板上水手们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船帆只收起了主桅主帆和主桅上帆两面,前后桅的风帆依旧兜满了风,推动帆船快速前行。 凯瑟琳心里清楚,这么近的距离,哪怕现在将大帆船的全部帆都收起来,船只在惯性的作用下都会冲上浅滩。 搁浅已是不可避免。 凯瑟琳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潜意识里甚至期待着林浅能将止舵锁取下,操纵大帆船顺利转向。 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马尼拉大帆船面世的几十年间,从未有暴力取下止舵锁的成功案例。 止舵锁是西班牙顶级船匠的智慧结晶,不可能被一个海盗短时间内破解。 “死海盗,绞刑架见了。”凯瑟琳闭上眼睛。 不过片刻,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凯瑟琳又惊又喜,她猛地睁开眼睛,仅凭肉眼就能看见大帆船竟离奇的左满舵转向,转向太急,以至于船身猛地向右倾斜。 “这不可能。”阿隆索简直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明明有止舵锁,他是怎么转向的?他把止舵锁取出来了?这不可能!” “望远镜呢?快把该死的望远镜给我!”阿隆索朝着身后的仆人大喊。 望远镜正在凯瑟琳手上,只见远处海面上,大帆船堪堪贴着浅滩擦过,身后白色泡沫尾迹形成完美的弧形航线。 凯瑟琳红唇微张,不由为这险而又险的行为发出一声惊呼。 她移动望远镜,将视角锁定在艉楼甲板的船舵上,一个男子正用力将船舵回正,他上身赤裸,肌肉绷紧,构成极为流畅的线条。 “林浅……”凯瑟琳呢喃道。 “把那该死的望远镜给我!”阿隆索怒吼着,一把将望远镜夺过,慌乱的朝着远处眺望。 大帆船之前收起的两个横帆,此时也依次放下,侧迎风中,大帆船斜向右侧,左舷高高翘起,船艏破开波浪,快速的在海上航行。 “神圣正义号呢,为什么不炮击?”阿隆索大叫道,“他这是纵敌,是犯罪!” “轰!轰!轰……” 像是回应阿隆索的话似的,海面上的神圣正义号终于发出一串炮响。 然而炮声之后,大帆船毫发无损,甚至四周都没溅起水花。 阿隆索在海面上四处搜索,才看到大帆船右舷大约八百步的海面上激起数道水柱。 炮弹竟然全部跨过了大帆船,落在了更远的海面上。 尽管风帆时代的战船火炮能否命中,全看上帝的旨意,但炮手至少应该把炮口对准敌舰,而不是对准天上。 这一番射击,压根就不是奔着大帆船去的。 “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响,这一次落点反而比上次更远了些。 “该死的混蛋,他在做什么!”阿隆索大声怒吼。 “总督阁下,您下令炮击敌舰甲板,神圣正义号正在忠诚的执行您的命令。”军官解释道。 大帆船船舷高大,神圣正义号为射击其甲板,火炮自然要抬高炮口,因此未射中时,炮弹落点会在一千余步开外。 “该死的!那是过时的命令。他看不到大帆船即将开出海湾了吗?”阿隆索狂怒咆哮,“这是纵敌,是资敌!该死的,那个舰长的脑袋是被鲸脂黏住了吗?” 军官有些不满:“总督阁下,您这么说,有些不公平。” 这时海面上又传来“轰”的一声炮响。 不是神圣正义号的炮响,是大帆船的炮击。 尽管没有击中,也让神圣正义号感受到了危险,不敢再靠近射击,只能保持五百步的距离开炮。 “一炮!仅一炮就让神圣正义号胆怯了!这个懦夫!”阿隆索怒极反笑,而后对军官道,“去征调最快的民用帆船,我要登上神圣正义号,亲自指挥!” “遵命,总督阁下。” 第29章 跳弹 半个时辰前,大帆船舵舱中。 卸下了一侧螺母的止舵锁死死卡在船艉框架中,船员束手无策。 不论是用铁棍撬,用钳子拔,止舵锁也没有移动分毫。 大帆船停泊已近五个月,止舵锁里的铁锈已完美的填充与木头间的缝隙,使其像是长在了木头上一样。 林浅让两个船工,一个用铁锤在止舵锁一侧猛敲,另一个往舵舱墙壁上钉滑轮。 这是备用的锚链滑轮,林浅让何塞带人从货仓中找出的,直径有手臂长短,用料极其扎实。 可以通过多个类似膨胀螺丝的船钉,固定在舱体上。 固定好了滑轮后,林浅让人取下早就放在船长室里的绳索,这个绳缆一端,早就已经固定在了绞盘上。 另一端送下来后,绕过滑轮,绑在止舵锁左侧的螺母后,这样就能将纵向拉力转换为横向。 经过船工奋力捶打,止舵锁总算是向左移动了些许的距离,刚好能将绳缆绑在上面。 而后,林浅带着两个船工离开舵舱。 林浅出舵舱后拽了拽绳索,另一端的人会意,缓缓转动绞盘,绳索瞬间绷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 绞盘转动一圈,绳索已绷的犹如铁棍一般,冒出极淡白烟。 林浅又拉着两个船工退开些,一直退到军官餐厅的角落,躲在一个厨柜后面。 此时绳缆上聚集的力量恐怕有三四吨,一旦断裂,碎裂的绳缆足能将牛抽死。 绞盘继续转动,林浅已经能听到舵舱中传来木板崩裂的噼啪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而后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绳缆上的压力瞬间一松。 整条绳缆如卷曲的蛇瞬间弯在一起,空中弥漫着一股白烟。 林浅没时间检查止舵锁的情况,而是冲向艉楼的舵轮,高喊:“左满舵!换帆!” 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去转动船舵。 …… 十分钟后,大帆船驶离浅滩,船舵回正。 有船员下舵舱,片刻后抱着一根实心铸铁棒爬上来。 铁棒锈迹斑斑,通体遍布螺纹,还沾了不少木屑,一侧死死拧着七角螺帽,另一侧空空如也。 见到这个折磨了全船人一晚上的罪魁祸首,船员都发出了兴奋的呐喊。 船工拿着止舵锁展示一番后,本想扔进海里,林浅阻止道:“把这东西放船长室里。” 止舵锁正是这次劫船行动最佳的纪念品,林浅打算好好珍藏。 “轰!轰!轰……” 炮击声从左舷袭来,林浅循声望去,只见神圣正义号正在开炮,黑火药爆炸形成的浓浓白烟,将其整个船体笼罩。 “三哥,你是神机营出来的,会操炮吗?”林浅大声道。 雷三响:“用过虎蹲炮。” “你去火炮甲板还击!”林浅大声下令,而后对陈蛟道:“找两个碇手来操舵。” 在福船上,操舵的活一般是船长自己干,因此船长被叫舵公。 这年头船舵可没有太多省力结构,船越大,操舵越是个力气活,之前的福船吨位在两百吨左右,林浅自己还能应付的来。 马尼拉大帆船的吨位,几乎是那艘三桅福船的五六倍,要不是林浅坚持健身,刚刚左满舵都转不动。 现在危机解除,自然要换人,而且一个人不够,要两个人配合掌舵才行。 碇手在福船上负责升降船锚,力气最大,是最适合的人选。 陈蛟叫了两名碇手,接替林浅掌舵。 林浅没时间按摩发酸的胳膊,快步走到左舷,拿出望远镜,朝神圣正义号眺望。 随着雷三响的还击,神圣正义号不敢靠近,保持大约五百米的距离和大帆船对射。 可笑的是,双方激情对射了几轮,炮弹落点千奇百怪,彼此都没中弹。 林浅手下会用火炮的,只有前神机营士兵雷三响,弹药投射量严重不足。 而神圣正义号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炮弹全往天上打,落点在两船之间的,寥寥无几。 似乎开炮的最大作用就是听个响。 林浅见神圣正义号暂时不足为惧,命令道:“展开全部风帆,全速驶出海湾!” “明白。”陈蛟应了一声,而后指挥帆缆手顺支索爬上帆桁展帆。 林浅看向笔直插向天空的主桅,中帆桁上的缭手就已如手掌大小,顶帆桁的人更是如米粒一般。 如此恐怖的高度,全无防护的往上爬,还要在帆桁上操作绳索,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林浅早就想到了这点,因此让陈蛟招募船员时,着重挑选那些在西班牙船上干过的船员。 如今爬上爬下的缭手,正是这些新招的船员。 想到此处,林浅走到船艏右主锚绞盘处,伸手在锚链中摸索,然后拽出一根铜丝。 铜丝包裹的锚链处,锈蚀明显强过其他地方。 这根铜丝就是在马尼拉港口停靠时,白浪仔绑上去的,当时还用了海带作掩护,只是现在海带已经脱落了,铜丝倒还绑的结实。(第11章) 为了避免铁锈阻碍进一步反应,林浅还让白浪仔每隔几天就往锚链上涂醋,制造酸性环境腐蚀铁锈,持续暴露新鲜的铸铁面。 正是用了这电偶腐蚀的手段,左侧锚链才会轻而易举的被拽断。 虽然右侧锚链没断,但铜丝缠绕处锈蚀严重,强度大幅降低,等靠岸后,必须替换维修才行。 至此,林浅已完成了计划的第三步,成功将大帆船劫持! 大帆船仅一条锚链和船艉的木板受损,整船基本完好,可谓十分顺利。 当然,这是在后续的海面追逐时,神圣正义号始终保持感人的0%命中率的前提下。 “舵公!”有船员喊道,“弗郎机的人船停了。” 林浅掏出望远镜,果然看到神圣正义号正在收帆,船速缓缓下降。 虽说命中率感人,而且火炮口径小,就是打中上百炮也阻止不了大帆船出海,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放弃追击。 林浅在其四周海面搜索,果然看到一条双桅三角帆商船,正向神圣正义号驶去,商船甲板上站满了身穿红黄色制服的西班牙士兵,船头站着一个传令官,正打旗语。 用脚指头也能猜到,商船上一定坐西班牙人的大官,其地位至少高过神圣正义号的舰长。 林浅露出笑容:“左半舵!” 陈蛟传令,两个壮汉舵手奋力转舵,大帆船渐渐向左转向,给雷三响创造了良好的射界。 火炮甲板层,传来雷三响狂妄的笑声:“哈哈哈,贼王八吃爷爷一炮!” “轰!”一声炮响。 远处海面,神圣正义号右前舷激起一片水花。 没有击中些可惜,但也无可奈何,舰炮的命中率就是如此。 可是随即,神圣正义号右后舷又激起一片水花。 是跳弹! 炮弹以高速度、低角度入水,像打水漂一样弹起,形成了然海面弹跳。 看两片水花的位置,炮弹竟是直奔那商船而去! 第30章 碧蓝色的大海 看到跳弹直奔己舰而来,西班牙士兵顿时乱做一团。 他们这艘商船吨位小、船板薄,可经不起这从船艏袭来的一炮。 可一瞬间,他们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本能的向上帝祈祷。 也许是上帝聆听到了其子民的虔诚祷告,商船艉舷后百余步,又激荡起一片水花。 炮弹竟奇迹般的从商船头顶飞过。 幸亏民用商船船舷低矮,不然这一炮定会命中。 大难不死的西班牙人紧急转舵,进行回避。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刚刚这一炮全靠运气,他们就是原地不动,也不可能再被同样弹道的炮弹击中。 但没人敢赌。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转向。 船上的马尼拉总督怒吼:“不许转向,迅速登舰!” 但为时已晚,商船已经一个左满舵打横,躲在了神圣正义号高大的船体后面。 “该死的懦夫!”阿隆索暴怒。 …… 码头上,凯瑟琳一直拿着望远镜,密切关注着海面局势。 当看到一发炮弹直奔父亲的座船时,她的心不由提到嗓子眼,惊呼出声。 看到商船没有中弹,这才放下心来。 又将望远镜移向大帆船的方向。 大帆船左舷边上,站了一排海盗,似乎都在观看这一炮的战果。 凯瑟琳极力想要辨清这些人的面孔,只是离得太远,即便在望远镜中,也只能看见米粒大小的人影。 突然,她看到船舷边有个海盗拿着望远镜,正看向她的方向。 凯瑟琳心脏猛地一跳,像是做坏事被发现般,飞速将望远镜放下。 等她平复好心情,再举起望远镜时,大帆船已右转舵,以艉楼对着她了。 “再见了,林浅。”凯瑟琳红唇微动,怅然若失的说道,“有朝一日,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你!” …… 一炮过后,林浅命令大帆船右转舵。 风帆时代,越是大船,转向操作就越繁琐。 所以趁着船身还未打横,要及时把航线回正。 刚刚的一炮也并非无用,商船上的西班牙人显然被吓了个半死,此时已左转向缩到神圣正义号的后面了。 这么一耽搁,神圣正义号又要在原地停泊许久。 而林浅的大帆船,已航行到了马尼拉湾的海口。 此刻,阳光正好,身侧海风吹拂,头顶海鸥盘旋。 船头破浪,溅起略带咸味的冰凉水雾洒向甲板。 眼前,碧蓝色的大海一望无垠,直至天边。 “右满舵,航向正北!”林浅大声下令,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大帆船的柚木扶手,从此刻起,这是他的船了。 “明白!”陈蛟答道,而后冲着甲板大喊:“右满舵,航向正北,左舷顺风,缭手换帆!” 二十几名缭手来到右舷,熟练的拉紧右舷帆索。 随着船只转舵,帆桁也渐渐向右转动,最终到完美的迎风面。 林浅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前世玩的大多是三角帆,对这种西式横帆的复杂帆缆系统知之甚少。 虽然利用风力的原理大致相同,但具体到什么风向,该拉哪条绳索,用哪面帆,他就一窍不通了。 等摆脱了西班牙人的追兵,林浅就是连熬五六个通宵,也要把这些复杂绳索搞明白。 大帆船一路向北,乘西南风全速航行。 林浅预估此时船速在八节上下,是那艘老福船的两倍,而且还有提升空间。 比如把斜桁横帆改为几面三角帆,将后桅加长,拉丁帆改为横帆,艉楼降低,留出更多船帆空间、减少船宽等。 风帆时代,船只的顶级版本,是18到19世纪的战列舰。 这艘马尼拉大帆船身上,甚至还有些许卡拉克帆船的影子,与顶级战列舰相比,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想到这,林浅不由蹲下身子,用指尖轻抚大帆船粗糙的木质甲板,嘴角勾起满足的微笑。 此时,白浪仔的声音传来:“六哥,数好了,这趟死了三个弟兄,重伤两个,轻伤十几人。” 林浅正色道:“记好死者和受伤兄弟的名字,抚恤从公账里出。” “好。”白浪仔顿了顿又问:“六哥,那个吃白食的怎么处理?” “吃白食的?”林浅有些疑惑。 “就是那个白嫖的光屁股番人。”白浪仔提醒道。 林浅这才想起何塞来。 林浅看了看岸边,便道:“他不是会游泳吗,把他扔下船吧。” 大帆船转向困难,自然不可能单为一个俘虏靠岸,好在此处离岸边也就五百多米,应该淹不死他。 “好嘞。” 片刻后,何塞被人从船舱带出来,当看到自己被一步步推向船舷的时候,何塞发出了惊恐的叫喊:“别,别把我推下去!住手!” 说的是蹩脚的汉话,林浅这才知道他会说汉话。 林浅此时心情大好,便用汉语嘲弄他道:“放心好了,游的快点,鲨鱼就追不上。” 本是一句调侃,但何塞听了之后忙道:“不是怕鲨鱼!我想加入你们,我要入伙!” “哈哈哈……”周围的船工发出一阵哄笑。 押何塞的两个船员脚步不停,一路把他押到船边,把他脑袋往船舷外按,但何塞就是抓着船舷不撒手,一时间还把他推不下去。 林浅收敛了笑容:“放心往下跳就是,这个高度摔不死你。” 何塞语速极快的说道:“我现在回去,总督会把我绞死,我不能走,既然你们抓了我,就要负责到底……我要求入伙,我懂海上行船,我的家族曾经是哥伦布的东主,你们会需要我的……” “哥伦布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老古董的航海术,我没兴趣。”林浅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悄悄给押何塞的两个船员一个手势,让他们下手轻些,别真把人推下去。 何塞大脑飞速运转,又道:“大帆船上的货物,你们要找到买家,船体受损,你们也需要修复,我在葡萄牙人那有门路!” “销路和修船不劳费心。”林浅虚张声势,事实上他还真就没什么主意,他原本是打算先在崖州靠港,然后再联系买家。 没想到瞌睡遇枕头,正好遇上何塞。 何塞半个身子已经被推出了船体,看着船边溅起的浪花急道:“修船必须要葡萄牙人帮忙不可,大帆船技术复杂,不是黄皮……不是大明国的船匠们修得了的。” “拉回来。”林浅命令道。 何塞被两个船员拽回来,坐在甲板上,心有余悸的在胸前画十字。 林浅走到他近前道:“今天晚上,你来船长室。” “没问题,尊敬的……”何塞说道一半,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挪到船舷边,捂着屁股,“你……你什么意思,我……我……我……” 第31章 青萍之末 林浅颇感无语,没好气的说道:“今天晚上,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说给我听,你不会以为我只听你的一面之词,就会像个傻子似的去见葡萄牙人吧。” “哦,感谢上帝!”何塞长出一口气。 “在这之前,就由你训练船上的‘帆缆手’,也就是我们说的‘缭手’,你不是说懂航海吗,好好展示你的能力。”林浅吩咐道。 “是,船长阁下!” …… 大帆船沿吕宋西岸,一直航行了七八个小时。 下午两点左右,看到了在岸边停靠的福船。 林浅命令大帆船降帆减速,放扶梯下去把留守福船的人接上来。 周秀才一脸诧异的上船:“我还以为要按备用计划约定的,去马尼拉接你们了,没想到你真把这船劫来了。舵公果然有曲突徙薪之才。” 林浅笑着回道:“劳烦二哥去统计下船上的货物、水粮。” 周秀才拱手道:“本就是分内事,可担不得舵公劳烦二字。” 在人员全部上船后,船员们又用大帆船上的木质吊杆,将福船上的几箱银币运到大帆船上 一同吊上船的,还有几箱保存完好的丁香、肉蔻和林浅的航海日志、海图、六分仪等物。 神圣正义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现在时间有限,其他东西,就只能留在福船上了。 而这艘三桅福船航速太慢,带着是个累赘,也只能遗弃在此。 在所有人、货上船后,林浅命令大帆船升帆启航。 看着随波浪摆动,视野中逐渐缩小的福船,林浅一时有些感慨。 说起来,这条福船还没个名字,船引上没写,他和别的船员平时也只是简单的称它为“船上”。 恍惚间,林浅想起不知道从看的一句话来:“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就叫你青萍号吧。”林浅低声自语。 没多久,青萍号就消失在海天之间。 林浅收回目光,命令道:“左半舵,航向西北。” …… 半个小时后。 神圣正义号也驶抵青萍号锚地。 瞭望手远远喊道:“前方发现敌舰,船型大明三桅福船,距离一万步。” 神圣正义号舰长当即下令:“战斗准备!” 大副、炮术长复诵命令:“战斗准备。” 全船的炮门依次打开,炮手们吹燃火绳,静待两舰交汇。 “距离五千步!”瞭望手大喊。 此时神圣正义号上的所有军官,包括阿隆索本人,都在伸长望远镜,观察着那艘船。 “距离两千步!” “是那伙海盗的船!”军官中有人叫道。 舰长在海上搜寻一圈,没有看到大帆船的身影,生怕中埋伏,便道:“保持七百步距离,炮击试探。” “距离一千步。” 望远镜中,青萍号依旧随波漂浮在海面上,没有升帆,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 阿隆索怒不可遏:“一群蠢货,那是条空船!” “什么?”舰长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确实没看到甲板上有人影,但这伙海盗太过狡猾,这搞不好又是什么陷阱,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阿隆索直接下令:“全速追击大帆船,绕开这条空船。” 神圣正义号的舰长有些担心:“万一那伙海盗就藏在船里呢?” 阿隆索气的面部扭曲:“那他们就和你一样蠢。” “我们还保持原航线吗,阁下?”大副询问。 阿隆索思虑片刻后道:“不,大帆船一路沿着海岸线行驶,就是为了接上福船里的同伙,现在他们达到目的,肯定要去外海。我们向西北行驶。” “是,总督阁下!” 神圣正义号在海上朝西北方全速行驶了一天。 海面上空空如也,瞭望手只能漫无目的朝海平面眺望,大家都觉得追上大帆船已经希望渺茫。 待到傍晚时,舰长找到阿隆索劝说道:“总督阁下,神圣正义号的船速与大帆船相差不多,这样追下去,恐怕……” 阿隆索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要是让他现在认输,承认大帆船失窃,他被林浅耍的团团转的事实,又怎么可能。 阿隆索皱着眉头,想了许久说道:“向东航行,去找金狮号和银狼号。” 这两艘都是卡拉维尔帆船,配备双桅三角帆,火力不强,但追上大帆船,打接舷战是没问题的。 舰长犹豫道:“此处靠近海岸,夜间行驶会有触礁的危险。” 阿隆索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开船!” 神圣正义号一路向东,天亮时又重新回到吕宋岛岸边,沿海岸向北航行几个小时后,一个船队出现在视野中。 瞭望手放下望远镜,大声报告:“船艏出现船队,约有五条船,距离两万步。” 阿隆索心想,林加延湾方向,他只派了三艘战船,为什么返航时会有五艘?难道是水母岛方向返航的两艘船和他们汇合了? 因为吕宋岛南方岛屿众多,航道狭窄,所以一般西班牙海军出航,都是走岛屿北面,水母岛返航的船队可能也选了北边的航线。 “船艏船队,距离一万步。” “船艏船队,距离五千步。” 随着瞭望手不断更新距离,望远镜中,远处的五艘船也越来越清晰,可以看到,确实是西班牙战船的形制。 只是五艘船的航速都不快,其中几艘帆面上还有破损,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阿隆索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船艏船队,距离两千步。” 从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对方的船体,只见他们的船舷上遍布巨大的破洞,显然是被火炮轰出的。 甲板上的水手也都无精打采,士气低落,不少人身上还缠着绷带。 两方都从望远镜中认出了彼此,隔着一千步的距离,一同落帆减速。 直到双方停稳,阿隆索让狂怒号舰长来回话,十分钟后狂怒号派出一艘小艇,载着舰长到了阿隆索面前。 “我看你们船体受损严重,向上帝发誓,你最好告诉我你们击退了林加延湾的海盗!”阿隆索语气不善。 狂怒号舰长极为尴尬,遮遮掩掩的说:“总督阁下,有个好消息,林加延湾可以不必担心海盗袭扰了,我向上帝保证,没有一个海盗在那里登陆。” 阿隆索神色缓和:“做的不错,现在和我说说交战的情况,你们击沉了多少艘海盗船?” 此时,玫瑰圣母号的舰长也登船,到了阿隆索面前,闻言迫不及待的告状:“零艘,总督阁下。因为林加延湾根本就没有海盗船,狂怒号、金狮号、银狼号三艘船上的蠢货,把我舰当成了海盗船,对玫瑰圣母号进行了整整一晚的狂轰滥炸!” “什么?”阿隆索瞪大眼睛,只觉得面前天旋地转。 狂怒号舰长辩驳道:“谁让你们夜间航行,还闯入作战水域?” “哈,你们难道不是夜间航行,你们不在作战水域?” “我们是奉总督阁下的命令!” “我们不是奉总督阁下的命令?” 听着两个舰长争论,阿隆索想要阻止,但眼前一阵阵发黑。 玫瑰圣母号舰长泣血指责:“整整三十二人,你的炮击,杀死了三十二个西班牙的水手,你这个杀人犯该上绞刑架!” “你们没有还击?狂怒号也损失了十二个水手,还有三十多人受伤,你才是刽子手!” “你率先熄灭船灯,盲目开炮,难道我不还击,还要把船头凑上去,礼貌的问问尊贵的‘荷兰先生’为什么用炮弹打扰水手的休息?” “我说了,那是作战海域!” “我可没接到什么作战海域的通知!不管怎么样,你手上沾了自己人的血!” “你也沾了!” “我沾的少!” “那是你炮击不准!” “混蛋,我要和你决斗!让你看看我剑刺的准不准!” 阿隆索急怒攻心,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几次晃动,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船上众人一时慌了手脚,商量一番后,决定先返航马尼拉港。 路上,舰队又路过了青萍号。 狂怒号舰长得知这是林浅的弃船后,灵机一动,派小艇登上青萍号,将之‘俘虏’。 如此一来,西班牙皇家海军的战果,也算是实现零的突破了。 第32章 新目标 大帆船上的林浅,还不知道追兵已经掉头回港。 更不知道西班牙舰队在林加延湾自相残杀的事情。 毕竟,他本意只是布置疑兵,引开西班牙战舰而已,没有料到事情会巧到这个地步。 因此晚上时,林浅下令全船灯火管制,降帆停船。 何塞来船长室找林浅时,却被守在门口白浪仔告知,林浅在甲板主桅附近。 何塞走到主桅,却没见到林浅身影,正四下寻找时,突然听见林浅的声音从他头上传来:“先从你的家族讲起,你们家是怎么发家,怎么成为贵族的?” 何塞向头顶望去,只见一个漆黑的身影,正跨坐在主帆桁上。 “船长阁下,你在那里做什么?在夜晚这样攀爬太危险了。” 林浅淡漠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感谢关心,你只管讲你的故事就是。” 何塞无奈,只能一边讲述自己家族的历史,一边心惊胆战的看着林浅在帆桁上穿梭。 “我全名叫何塞·恩里克斯·德·拉雷亚,我的曾曾祖父曾是15世纪卡斯蒂利亚海军上将……” “我的曾祖父,曾赞助哥伦布的航行,并获得新世界的1/64的收益权……” “我的祖父,大力赞助无敌舰队,结果无敌舰队惨败,投资血本无归……” “说具体些,投资的对象是谁,船只的名字是什么,具体多少金额。”林浅的声音从他头上传来。 此时林浅已经爬到了主上帆桁,已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何塞按照林浅的要求,开始详细说明,说实在的,西班牙人的姓名大多非常冗长,他作为母语者有时都记不全,不知道林浅这个东方人要了解的这么详细做什么。 何塞说完了家族在无敌舰队上的失败投资,而后讲美洲白银流入导致的通货膨胀。 讲到皇室1509年颁布的《田产限价令》。 又讲到爷爷、父亲是如何为了维持体面生活,与热那亚的银行家贷款抵押。 后来,又如何因为莱尔马公爵的倒台遭受波及,被皇室罚没财产。 就在此时,只见林浅一脚踩空,竟从帆桁上垂直掉下,好在一股绳子系在他腰上,没摔成甲板上的一滩肉泥。 在何塞目瞪口呆中,林浅的身影顺着绳子爬回帆桁,而后小心的顺着支索爬下。 直到林浅捂着腰,跳到甲板,何塞才把张开的嘴巴合上。 “你刚刚讲到莱尔马公爵的事情。我没记错的话,那是1618年,之后两年发生了什么?” 林浅声音平淡,完全不像个差点摔死的人。 何塞一时间没回过神来,机械的答道:“那之后就没了,我成了穷光蛋,皇室罚没了家族最后一点财产,空留下个贵族头衔,整日像个乞丐一样在马德里街头喝的烂醉,他们称呼我这种人‘褪血贵族’……” “那你为什么出现在大帆船上?” “当然是赚钱重振家族,我听说来往东方的航线利润很高,就托朋友混了上来,贵族的名头有时还有那么一点用。” 林浅审视的看向他:“你来马尼拉带了什么货物?” “三百磅烟草。” “为什么要亲自跟船?” “毕竟这是我全部家当。” “售价多少?利润多少?” “卖了300多比索,利润大约是180比索。” “300比索对普通人来说也是笔巨款,还不至于付不起嫖资。”林浅眼中寒光闪过。 何塞苦着脸说道:“那点比索早就花光了,该死的黄……皇天后土养育的明国百姓开设的赌场……” “不留些做返程的本钱?” 何塞叹口气说道:“总督知道了我的事情,特意下令不许我再带返程货物……说到这个,总督虽然是个混蛋,但他的女儿可真不错,王城区的欢乐小姐最流行打扮成她的样子……嘿嘿……” 林浅将何塞所说的内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暂时没找到什么破绽。 见林浅不再提问,何塞松了口气:“那么,尊敬的船长阁下,我通过考验了吗?” 林浅微笑:“快了,现在再把你的故事讲一遍,这一次从后往前讲。” 三个小时后,何塞终于再次讲完,此时他已经是口干舌燥,哈欠连天。 而反观林浅,不仅神色不变,还能不厌其烦的追问细节问题。 何塞第一版故事中的所有人名、数据、时间,都被林浅追问比对。他偶尔说错的,立刻就会被林浅纠正。 搞得何塞的精神异常紧张,他一边讲述,一边腹诽,林浅如果不当海盗,倒是个典狱长的好人选。 好在他讲的都是真话,第二版故事与第一版并没有太大出入,算是初步获得了林浅的信任。 “好吧,你承诺过销路、修船,现在具体说说吧。”林浅轻松的说道。 何塞苦着脸,眺望一眼东方的海面,此时那边已泛起微微的白光,保守估计还能睡两个小时。 “是不是……该早些休息了?”何塞指了指东边,斟酌着词句。 林浅转头望去,既然快天亮了,他就能借着晨光把昨天的航海日志补上。 照目前的速度,航行到大明,最快也要十天,审问何塞倒不急。 于是林浅朝何塞挥挥手,何塞如蒙大赦,跑回自己舱室。 林浅则活动着腰,向船长室走去,昨晚被安全绳在腰上勒了一下,缓了一晚上还有些隐隐作痛。 船上没有郎中,也不能找人调理。 想到这里,林浅快步走回船舱,打开航海日志,写上昨天的日期、天气、风向等基础信息后,开始列待补清单。 首先,船上缺个郎中。 风帆时代水手,平均寿命只有20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医疗水平太过落后。 此时西医和木匠区别还不是很大,治外伤就截肢,治内伤就放血,止痛用鸦片,治病用水银。 治死的人可能比救活的还多些。 单是一个坏血病,就束手无策。 更别提霍乱、伤寒、黄热病、伤口感染、败血症等疾病了。 林浅前世是搞设计的,对医学一窍不通,这次靠岸大明,当务之急就是找个靠谱的中医郎中带到船上。 有了随船医生,不仅船员存活率可以提高,作战时不必担心受伤更加勇敢,也能给他自己保命,免得踩个锈铁钉就一命呜呼。 其次,缺少船员。 满打满算,他现在只有六十余名船员,每人身兼多职的情况下,才能勉强维持航行,海面作战,基本想也别想。 按大帆船的操作需求,加上战斗人员,林浅估计船员要在三百人左右。 至于船员去哪招募,林浅已有初步的打算,珠江口的疍民就是很好的人选。 疍民自小在船上生活,熟悉海洋、擅长驾船,具备良好的技术优势。 在大明,疍民属于贱民,是比平民百姓还要卑微的存在,任谁都能欺负,生活充满困苦歧视。 因此疍民也对大明朝廷非常厌恶,有极强的反抗意识。 恰巧林浅手下船员中就有不少疍民,比如白浪仔。 此番回大明,正好帮白浪仔摆平麻烦,一来完成林浅当初的承诺(第3章),二来可以借机招揽。 最后,就是缺个根据地。 哪怕船员不需要上陆地,船也要靠港维修,大帆船太过扎眼,去大港口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去小港口,又缺少修船的设施、技术。 所以找根据地建一个船坞就显得十分必要。 这个地方。一、不能在某一方势力治下。二、必须要有深水港湾。三、要有一定人口。四、要能供给粮食和基础生活物资。五、不能离城镇、航线太远。 大明沿海,岛屿无数,同时满足以上条件的寥寥无几。 好在,林浅不用自己拿海图一寸一寸的找,历史上早有人替他选好了地方。 那就是——“南澳岛”。 此岛位于闽粤交界的三不管地带,孤悬海外,朝廷在此设有一个副总兵,麾下千余人马,吃空饷严重,几乎没有战斗力。 岛屿四周良港无数,渔获丰富。 岛上林木茂盛、还有淡水,可以建设城镇,开垦土地,自给自足。 最重要的是,岛西二十里,便是广东潮汕。西南六百里,就是珠江口;东北三百里,就是漳州月港,正处在大明海航的咽喉之地。 掌握此地,就控制了整条东南航线命脉。 历史上,郑芝龙也是盘踞此地发家。 而当前时空下,郑芝龙算年纪只有十六岁,估计还在哪个小港口当学徒,尚未染指南澳岛。 正是林浅捷足先登的好机会。 第33章 大帆船的收获 郎中、船员、根据地。 此番大明之行,林浅就是为这三件事而来。 如能顺利完成,那他的海洋霸权,就算是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林浅拿起竹笔,在航海日志上,郑重的写下这三件事,而后圈上圆圈。 林浅写完航海日志,走出船舱,在潮湿的海风中,伸了个懒腰。 此时,朝阳已半边露出海面,照的海天之间金光璀璨。 陈蛟催促船员起床的声音在甲板下响起。 十几分钟后,船员们吃过早饭,陆续爬上甲板,开始做启航准备。 陈蛟爬出船舱,看见林浅已站在船舷边上时,微微一愣,而后走上前打趣道:“舵公这是起得早,还是睡得晚?” “怎么说都行。”林浅轻松的笑道。 陈蛟拍拍林浅肩膀道:“别太拼了。” 林浅眯着眼睛看向朝阳:“放心,我心里有数。” 陈蛟闻言也不再劝,问道:“今天依旧向西北方航行?” “用亥壬针,我们去珠江口。”林浅道。 亥壬针是基于中国罗盘的方向表述,大致相当于北偏西15度。 “好嘞,亥壬针。”陈蛟从怀中拿出罗盘,指挥船员升帆启航,舵手转舵,片刻后,大帆船缓缓前行。 陈蛟指挥航行时,伙夫陈伯提着早饭走来,见林浅站在船舷边,歉然道:“舵公,福船的干粮没运上来,弗郎机人船上只有这个。” 林浅看了眼饭菜,精致的瓷制餐盘中,放着几片硬饼干和腌咸肉。 大帆船没到启航的日子,船上没放新鲜食材,只有些耐储存的。 “没事,船上水粮够吧?”林浅对食物的容忍度很高。 “够是够……”陈伯面露难色,“就是卖相实在惨了些……大部分都长虫……哦,舵公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 “蠕动”硬饼干、“蛆味”腌咸肉,这就是欧洲海军经典的“闭眼套餐”,无需描述,林浅也是能想见是什么德行的。 “无妨,把早饭放我房间吧。”林浅道。 陈伯应了一声,将餐盘端进船长室中。 林浅在阳光中活动了下身体,只觉的腰部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想着别是昨晚那一下伤到骨头了,靠岸后一定要找个郎中看看为好。 而后,林浅便走进船长室内,坐到餐桌前,检查自己的早餐。 好消息是没有蠕动的惊喜,坏消息是真的难以下咽。 硬饼干干嚼咬不动,兑水像吃墙皮。 腌咸肉则无论是否泡水,吃起来都像一块盐疙瘩。 看来,他“对食物的容忍度很高”的自评,还是有些水分。 说句公道话,硬饼干和腌咸肉也有进一步加工的方法,大部分情况下不用来直接吃。 但林浅觉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进一步加工也好不到哪去。 相比于此,以食为天的大明人,在航海饮食方面,可以说是遥遥领先。 譬如: 炒米、炒面、干饼、囊。 腊肉、咸鱼、腌虾酱。 腐乳、豆豉、豆腐干。 酱菜、茶叶、果脯、糖。 大明海船上的这些饮食,不仅能保证长时间不腐坏,同时还兼顾味觉和营养,尤其能给船员补充维生素,预防坏血病。 功利的来说,这些饮食,也是战斗力的保障。 林浅暗下决心,等靠岸之后,一定要采买一批适合中国胃的干粮到船上,然后西班牙人的干粮就去最适合它们的位置——猪食槽里。 正对付硬饼干的功夫,周秀才拿着账本敲门进来。 “舵公,船上的货物统计好了……哦,吃早饭呢,你慢慢吃,我不打扰……” “没事,边吃边说吧,二哥你吃了吗,要不要来点?” “不必,不必。”周秀才忙不迭的摆手。 周秀才在桌前坐下,摊开账本:“船上货仓共有:珍珠10箱、丁香30箱、肉桂30箱、漆器50箱、丝绸80箱、生丝100箱、瓷器150箱,还有其他零散货物十几箱。据那个光屁股的弗郎机人估计,这些货值50万比索,他说他在澳门有路子,大约能卖20万两银子。” 林浅喝了一大口硬饼干糊,说道:“那个光屁股何塞的‘路子’你问过了?可靠吗?” 周秀才:“他说那是他家族以前的朋友,在弗郎机人里很说得上话,还说我们靠港维修,也能去找他。我觉得听起来没问题。” “还是先在外海落锚,去探探这‘路子’的底细再说。”林浅扯下一大块咸肉,然后吞药般的咽下去。 “也好,这样最是稳妥……要是吃不下去,就别勉强了,今天早饭就没人能吃完……” “靠岸前恐怕都得吃这个,还是早些适应的好。”林浅面无表情的说道,而后又扯下一大块咸肉。 船上所有人同灶、分餐,是林浅定的规矩。 这饭菜越是难以下咽,林浅越是要做好表率,以示与船员们同甘共苦。 不然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武器、弹药、还有私人物品统计了吗?”林浅此时已消灭了腌咸肉,专心吞咽硬饼干糊。 “船上火炮一共30门,分别在火炮甲板28门,艏艉甲板1门,艉楼甲板1门。炮弹1500发,火药10桶……” “这么少?”林浅有些诧异。 10桶火药,估计都不够发射200发的,与1500发的炮弹量相比,实在是太少了点。 “那个‘光屁股的’说,大帆船一旦靠港,船上的火药库、军械库都要清空。所以船上不仅火药少,火绳枪也就12支,而且还都是劫船时缴获的。” 西班牙人为了大帆船的安全,可谓煞费苦心。 可到头来,就是因为有种种严苛繁琐的制度,反而起了大帆船不会被劫的轻慢之心,这才被林浅得手,真是说来好笑。 林浅喝完最后一口硬饼干糊,擦了擦手道:“以上这些东西,包括大帆船本身,都要折个数出来,方便靠岸后,据此分红发银子……对了,船长室里的缴获算过了吗?” 船长室装修极其豪奢,各种大大小小的箱柜无数,自劫船后,林浅诸事缠身,还一直没有翻看过。 “船长室都是些零碎用品,就不必入账了吧?” “不行,不仅要入账,还要公允折价,明确标示出来。”林浅斩钉截铁的拒绝。 任何一个资本家都明白,公司赚的钱要记入公账。 面子上,合法经营,以示公正。 里子上,公司的钱和资本家自己的钱,其实区别不大。 既然面子里子都能要,傻子才直接把钱揣进自己兜里。 第34章 船长室 周秀才点头道:“明白了。” 林浅说完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正巧早上得空,我跟你一起清点。” 船长室是个套房设计,外面是书房、客厅、餐厅,里面是卧室,两个房间加起来大约20个平方, 林浅自上船以来,还都是在外房活动,卧室一步也没踏进过,便道:“先从卧房看起。” 卧房较小,正中摆着一个胡桃木双人四柱床,上铺刺绣华丽的深红丝绸床品,四周垂下帷幔,没有床头柜。 房间贴墙放着胡桃木衣柜,衣柜中挂着大量带拉夫领的西班牙服饰,这些衣物用料考究,只是不符合大明的审美,肯定穿不了,可以考虑靠港后卖给葡萄牙人。 衣柜正中,挂着一柄迅捷剑,剑柄和剑鞘上镶嵌着几枚红蓝宝石,显然这剑的装饰作用远大于实用性。 出了卧室,外舱空间大不少,家具也更多,正中摆着奥斯曼软榻,榻前铺着土耳其手工地毯,地毯上摆着茶几大小的小桌。 软榻左手边,窗边摆着航海桌,桌上堆放着烛台、星盘、海图还有林浅的航海日志。 这个航海桌他已经用了一早上,非常喜欢,桌椅都是乌木,高度搭配正好,桌面极为平整,一个坑洼都没有。 伏案累了,一转身,就是一整排玻璃舷窗,宽广洋面尽收眼底。 软榻右手边,是个小型椭圆餐桌,周围配了六把椅子,桌椅都是胡桃木制成,用料厚实,工艺考究,椅背、扶手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装饰。 精雕细琢的用餐环境,与硬饼干、腌咸肉形成一种极为撕裂的反差感。 在家具周围,见缝插针的摆放了极多的橱柜,储物空间极为充足的同时,橱柜的摆放位置和大小也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完全不令船舱显得拥挤。 船舱的墙壁上,挂满了油画,粗略一数,大大小小有十几副,几乎没让一点柚木船体露在外面。 软榻正对着的,是一幅文艺复兴风格的圣母画像,画像前摆着个矮柜,柜顶放着手臂大小的十字架,十字架上还雕有双臂张开的耶稣。 耶稣受难像通体雪白莹润,应该是用象牙雕成,做工极佳,每条胡须、头发都纤毫毕现。 林浅暗暗咂舌,船长室的奢靡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西班牙宝船真是名不虚传。 “这个牙雕,墙上的挂画,衣柜里的宝剑和衣服,靠港口后卖了,就别留着了。” 周秀才跟在林浅身后,笔走龙蛇,在账本上飞速记录。 接着林浅又把船长室里的各个橱柜、箱子都打开查看,找到了工艺精湛的瓷器餐具若干,这些东西在欧洲价格不菲,在大明就显得不那么奢侈了。 各种西班牙语写就的书籍十二本,都是用的羊皮纸,纯羽毛笔手写,配手绘精美彩色插画。 按羊皮纸的制作工艺,一张羊皮纸,就要一张羊皮,一本书就需要至少200只羊、再加上抄写的人工费,造价极其高昂,堪称是欧洲传家宝级别的宝物。 这些书,林浅决定先通读一番后,再做处理。 橱柜中,还有个做工极精湛的黄金小把件,艺术风格与欧洲截然不同。 林浅随意拿起,在手中把玩,这是一个圆盘状的器物,纽扣大小,从分量上看是纯金,上雕极其复杂的花纹,大致是在刻画太阳。 从羽毛状的头冠、图腾般的花纹,可以看出是明显的印加风格。 印加帝国被称为黄金文明,对黄金的加工水平极其超高,国内黄金无数,而今沦为西班牙人的殖民地,这船上出现印加黄金器物也就不奇怪了。 与黄金本身的价值相比,这个金把件承载的文化、艺术、历史价值显然更高。 至于殖民者,可不这么想,凡是抢到的金器,全都融化重铸卖钱,简直是“人类历史的屠夫”。 这枚“金纽扣”十有八九是因为太小,没入殖民者法眼,这才幸存下来。 林浅将之放在航海桌上,决定替印加人好好珍藏。 除了印加人的金纽扣外,橱柜中还有几百枚银比索,几十枚里亚尔,还有些其他国家的金银钱币。 以上这些都被周秀才一一入账。 林浅清点的极为仔细,在船长室里翻箱倒柜,有种赶海般的快乐。 偏偏船长室中东西极多,大柜套小箱,层层叠叠堆放,让这个快乐可以一直延续。 不多时,林浅又翻到一个手臂大小的木盒,外面用油纸仔细的包裹。 将盒子打开,里面又裹了两层油纸,大帆船的前船长对那些羊皮纸的书都没这么爱护,不由让林浅燃起好奇心。 但将油纸揭开后,林浅不免大失所望,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卷烟,形制上已和后世的雪茄十分类似。 林浅对烟草并无兴趣,前世偶有抽吸雪茄,也是为了应酬。 于是让周秀才将卷烟入账后,放在一边。 之后林浅清点出的大多都是杂物。 “这是什么?”周秀才突然说道。 林浅赶过去一看,顿时睁大眼睛,眼前出现的赫然是个单摆时钟。 这个时钟一人高,贴墙摆放,巧妙的藏在一个柜子中,要是不开柜门,还真想不出里面藏了个时钟。 时钟表盘用的是罗马数字,指示时间为4点34分。 现在还没到中午,显然时间错的离谱。 当然,这个钟表也不可能显示的是马德里,或者欧洲其他什么国家的地方时。 因为以单摆为擒纵结构的钟表,其单摆运动受海上颠簸影响很大,原理上来说,这年代的任何时钟上了船,就不可能走的准。 对前船长来说,这个单摆时钟摆在船长室里,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彰显财力。 原理就是,只有顶级的贵族,才愿意把钱浪费在一些没意义的事情上。 但对林浅来说,这个时钟的价值,远超房里所有奢侈品的总合。 早在他在马尼拉见到教堂的钟表时,就有了造航海钟的念头。 如今这可算是饿了来馒头,困了遇枕头。 如果能成功造出航海钟,就相当于在靠地图出行的时代,用上了GPS。 到时,别人的舰队要老老实实的按航线七拐八拐。 林浅可以随意走两地间的最短距离——大圆弧线,不需要走保守的直角航线,再无海上迷航之虞。 想到此处,林浅的待办事项,不免又多一条。 第35章 风帆三件套 单摆钟算是船长室中的最后一个发现。 至此,全舱的财务都已在账簿上登记完毕。 船舱里最值钱的,当属十二本羊皮纸书,而后是十字架牙雕,而后是胡桃木四柱床。 至于墙上挂画,属于艺术品,不算在其中。 周秀才粗略估计,船长室里的东西打包售出的话,大约值6千到1.2万两银子。 取个整,就按1万两银子算。 大帆船此次收获,如果变现价格为20万两银子,加上船长室就是21万两,他身为船长分红10%,就是2.1万两左右。 等清点完船长室的缴获,已到正午前后。 船员们开始轮班吃饭,林浅对周秀才道:“把大哥、三哥、七弟都叫到军官餐厅吃饭,还有二哥你也去,我有事情要说。” “好。”周秀才点头出门。 …… 二十分钟后,众兄弟已在船艉餐厅坐好。 午饭依旧是硬饼干配腌咸肉,众人见此都面露难色。 考虑到这东西实在难以下咽,林浅让伙夫给每餐都配一杯朗姆酒,现在,餐桌上“风帆三件套”算是齐全了。 林浅道:“船上只有这些,忍忍吧,等靠岸了请大家吃粤菜大餐。” 众人愁眉苦脸的上手,面对这些餐食,筷子根本用不上。 “今天叫兄弟们来,是想重新分配下众兄弟的岗位。” 众人都放缓动作,屏息凝神。 “大帆船毕竟是弗郎机人的船,结构性能与福船有很大不同,因此岗位也仿照弗郎机人的岗位为宜。” 林浅顿了顿,见没人出声,继续说道。 “大哥,陈蛟,担任大副。” “周二哥,担任军需官,兼账房。” “雷三哥,担任炮术长,兼水手长。” “白浪仔,担任领航员。” 说完,林浅又给四人解释了岗位职责,并道:“以上岗位都属船上管理之列,分红时,同时参与水手和医官、木匠的分成,换言之能多分许多。” “此次劫船,周二哥估算的变现价格为二十万两,以此为例,普通船员,每人能分三百多两,军官每人能分将近五千两。” “哈哈哈……听到这个价钱,这白灰也似的鬼东西也好吃起来了。”雷三响笑道。 白浪仔:“六哥,我不会领航。” 林浅:“我教你。” 林浅自己虽然可以兼任领航员,但是他现在身上的事情太多,天天通宵也忙不完,必须往外分出一些。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白浪仔这人重情义,对林浅十分忠心,他身为疍民本就通晓航海,学起来自然也快,把六分仪和看海图的方法传授给他,林浅还是放心的。 而且林浅还有更深一层的心思,毕竟到了珠江之后,可能还要白浪仔做他和疍民的中间人。 现在拉拢下白浪仔,也是给后面招揽疍民铺路。 “晚上,到船长室来。”林浅对白浪仔说道。 “好。” “舵公……”陈蛟斟酌着开口,“这次是赚了不少,但是照定例,给船员每人发三百多两分红,是不是太多了?” 周秀才:“道德经有言:‘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反正账上记了多少钱,船员们并不清楚,哪怕每人就发一二百两,也足能让船工们感恩戴德了。” 陈蛟面色忧虑:“我担心的是,分红太多,恐怕会让人离心,三百两足够买十几亩田做个富裕人家,一旦靠岸,恐怕没有人愿意回船上遭罪了。” 说到这,众人看了下眼前的“风帆三件套”,只觉得回船上遭罪这话分外应景。 不过陈蛟所担心的事情,林浅早就考虑过。 办法也不用林浅想,后世的资本家早就想好了,让大家把钱花出去就是,宏观层面上可以维持通货膨胀,微观层面上可以提高生活成本。 当然以上两点,仅凭单个资本家是做不到的。 绝大部分资本家,会选择更易操纵的办法,即控制员工收入水平,鼓励员工负债,维持在一个表面过得好,但是离开公司就会饿死的程度。 这一点等林浅占了南澳岛之后,就有办法做到。 以上还只是文明些的手段,俗话说‘上船容易下船难’,既然船员们选了这个行当,拿了沾血的银子,想轻易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现在团队初创,林浅并不打算对船员过于胁迫,只要核心成员不走,其他人的去留他并不想多加限制。 如果有人想离开,在陆地上置办家业,富甲一方,那就是团队的活招牌。 若是上岸后过的不好,那就可以成为前车之鉴。 要是不幸被官府抓了,将林浅供出来,也没太大关系。 毕竟他劫的可是马尼拉大帆船,仅凭此一事,他就能青史留名,与全世界的著名海盗比肩,西班牙总督一定会派人向大明朝廷抗议。 一张画他头像的悬赏榜文,贴遍大明沿海,是迟早的事。 所以林浅在珠江口停泊的时间不能太久,只要船员们不在此期间做鸟兽散了就好。 林浅略一思量,淡然道:“不必担心,我们虽然每人发三百两银子,但却不是一次发完,每次发十两,拖个几十天就是。” 陈蛟:“可几十天后,大家拿了银子,还是会走。” “那就留几十两,到年底再发。”林浅思虑片刻,又道,“但不管如何,想走的人总是会走的,不必强留。” 雷三响发愁道:“要是有人去告官,或者被官府抓到了呢?” “没人会放着银子不要去告官。若是有人被抓,船只要跑到外海,官府也无可奈何。” 林浅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 “从今往后,船上要定一条规矩,每日清晨点卯,而后发银子,若是点卯未至,就能知道有人被抓,到时直接启航便是。” 船只靠岸,不许船员下船是不可能的,不然他们赚银子来做什么? 说到底,林浅现在还是个海寇,手下也是为利而聚的乌合之众,暂时只能用此种方法管束。 等未来,有了地盘,有了实力,林浅自然有办法将这群乌合之众塑造为一支海军。 正事聊完,几人不约而同,开始讨论粤菜美食,哪里的生腌鲜些,哪里的黄酒香些。 讨论完吃喝,又开始讨论女人,哪个地方的女人皮肤滑些,哪个地方的脚小些。 林浅听了半天,忍不住发表意见:“裹小脚到底有什么好看,又脏又病态。” 周秀才摇头晃脑:“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嘿嘿,其妙不可言啊……” 雷三响一脸好奇:“真的?辽东女人都是大脚,俺还真没见过小脚。” 周秀才神秘的说道:“等靠港,你就见到了。” 陈蛟:“听说疍民都不愿裹脚?” 白浪仔:“疍民世代以船为家,女子裹了脚,就没办法在船上行走了。” 林浅颔首:“这才是健康的审美。” 周秀才佯怒:“竖子不足道也……” 众人说笑许久,终究还是没把硬饼干和腌咸肉吃干净。 第36章 珠民疍民贱民 入夜。 大帆船缓缓降帆停泊。 此地已处外海,船锚长度不能触底,就不再落锚。 今夜依旧灯火管制,船体和漆黑海面融为一体。 林浅收拾好六分仪和海图正出船长室,迎面碰上白浪仔。 “来的正好,随我上艉甲板。” 林浅当先登上艉甲板,郑重的将箱子打开,介绍道:“这就是六分仪,用来测量纬度,往后你每天正午、晚间都要测量一次,并记录在案。” “我记住了。”白浪仔点头道。 “对了,会写字吗?” 白浪仔摇头。 林浅突然意识到,教白浪仔航海术也不是那么简单,要先从阿拉伯数字教起,而后还要教天体运动规律、地圆说、经纬度的概念、太阳赤纬角的含义等。 想了半天,林浅决定先从最简单的测量北极星高度角开始教起。 先让白浪仔“知其然”,然后再“知其所以然”。 林浅将六分仪递给他,说道:“这东西叫六分仪,是用来测量两个物体间的角度用的……” 白浪仔虽然书读的不多,但是人还算聪明,半个时辰,就已经掌握了六分仪的用法。 而后林浅开始教1-9的阿拉伯数字,而后又教十进制。 待白浪仔掌握的差不多,已经到了后半夜。 林浅道:“今天就到这吧,等明天正午时,你再来找我,我教你怎么测太阳高度角。” “好!”白浪仔答应一声。 林浅低头收拾教具,突然听到身前“咚”的一声闷响。 林浅抬头,只见白浪仔跪在身前,口中道:“多谢六哥。”而后恭敬的磕头。 林浅连忙将他扶起:“这是做什么?” 白浪仔脸色诚恳:“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尊师重道的道理,六哥既然教我识字、航海,就当受我一拜。” 林浅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老实说,他是用老师傅带学徒的随意态度教白浪仔的,没想到低估了古人尊师重道的程度。 林浅笑道:“兄弟之间不行这些虚礼,心里有就是了。” 白浪仔不善言辞,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道:“该拜的……” 林浅收拾好六分仪,交给白浪仔,而后拍拍他的肩膀:“这东西从此就给你保管,此物非常重要,不可轻易示人。” “嗯,知道了。”白浪仔重重点头。 “行了,回去睡觉吧,替我把何塞叫来。” 白浪仔没动,犹豫着开口:“六哥,我想求你件事。” 林浅语气轻松:“什么求不求的,有事直说就是。” “我的分红不要银子,全换成货仓里的珍珠,行不行?” “当然可以,只是你又不是娘们,要那么多珍珠做什么?”林浅半开玩笑的说道,其实他心中已隐约明白了原委。 白浪仔沉吟片刻,走到船舷边,望着漆黑大海,声音飘忽:“六哥,你知道采珠户吗?” 历代中原王朝都对珍珠需求量极大。是以,南海一带的珍珠产地,就有人以潜水采珍珠为生。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活,低温、窒息、水压、水下动物随时都有可能要了采珠人的命,所以百姓不是走投无路,一般不会铤而走险,仅凭民间采珍珠,供应量不足。 于是,大明就专门设了一种民籍——珠民,俗称采珠户,世代承袭,不得转业。 珠民以珍珠为赋税,每年要定量上缴,违者处刑。 林浅对细节了解不多,只零星记得几句感叹其生活艰苦的诗句。 诸如:“一颗鲛人泪,万千珠奴血”、“皇宫鲛人泪,海中溺亡奴”之类。 林浅倚靠船舷,示意白浪仔详细讲讲。 白浪仔缓缓开口,虽然语气平淡,但简直是字字泣血,听得林浅头皮发麻。 大明朝廷对采珠户极其苛待,可以说就没把采珠户当人看。 首先,珠民赋税极重,每户每年需缴下等珠四十两,中等珠二十两。 其次,朝廷对采珍珠区域有严格限制,谓之“珠池”,只许珠民在珠池内采珠。 但几百年下来,这些珠池早被采的几乎耗尽,别说珍珠,就连珊瑚都快死绝了。珠民不得不冒着“盗采”的风险,去更远的外海,下更深的水。 大部分珠民,需得一年四季天天下水,泡的手烂脚烂,才能勉强采足数。 要知道,即使是广东海水,冬季也冰冷刺骨,为凑足赋税,只能用人命下海去填。 最后,朝廷还要定期发“采珠徭役”,时间常在深冬。 一场大役,溺死冻毙者十之八九,浮上的尸骨能铺满整片海面,惹得群鱼争相啃食。 这种人间惨剧,还不是偶有几次,而是时有发生,有时一年就两三次。 至于珠民社会地位卑贱,被人看不起,不能读书科举等,与性命相比,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珠民能活着就已不易,更别提攒下什么财产,自然买不起房屋,只能像疍民一样在海上生活。 久而久之,官府也就把疍民、珠民混为一谈。 反正对士大夫来说,二者一样,都是贱民。 在大明,牛马暴亡,尚要追查问责。 贱民就是死成尸山骨海,士大夫也不会正眼瞧一眼。 而白浪仔家不巧,就是这样一户珠民,他家里原有七口人,现在死的就剩三个。 母亲体弱已不能下海,采珠主要由姐姐做,白浪仔只在夏天下水。 倒不是白浪仔怕冷,其实是因为男子身上脂肪少,冬天下水用不了多久就会冻死,而女子抗冻才能在冬天采珠,男子冬天大多外出跑船,其他珠户也都如此分工。 这也是林浅能在青萍号上结识白浪仔的原因,他穿越来时,正是冬天,如果没有劫船这档子事,白浪仔在三月前就应该已经回家了。 听了白浪仔心平气和的描述,林浅只觉得胸中一阵怒意翻腾,只觉得人性再恶,也该有个限度。 世上怎么会有人,能一边看着尸骨盈海的惨状,一边心安理得的伸手要珍珠。 林浅深吸口气,尽量维持着语气平静,问道:“所以你要把分红换成珍珠,是为了给家人交税?” “嗯。”白浪仔点点头。 林浅现在明白,白浪仔小小年纪为什么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了。 “好,想换多少便换多少。”林浅顿了顿,“不过,珠民之苦,不是因珍珠太少而造成的,拿珍珠喂那些狗官,这是抱薪救火。” 白浪仔神色困惑,他没读过书,不太明白林浅说的什么意思。 林浅压下情绪,淡淡道:“终有一日,我会让珠民脱离苦海……你回去吧,帮我把何塞叫来。” 第37章 郑芝龙 下半夜,何塞又困又怒的推开舱门。 一股烟味涌来,呛的何塞立刻头晕目眩。 “请坐。”林浅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何塞朝声音望去,只见在船长室靠门的椭圆桌边,一点红光亮起,几秒后熄灭,烟雾涌出,房内的烟味更重了些。 何塞眼睛适应黑暗,摸索着走到桌旁坐下,心中暗想:“这人难道不用睡觉不成?” “晚上时间充裕,咱们可以好好聊聊,而且人在困倦状态下,也不容易说假话。”林浅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叼着雪茄解释。 何塞心中暗骂变态,但不敢继续胡思乱想,只能勉强打起精神,语气轻松的岔开话题:“这是新大陆的烟草?没想到阁下还有这个爱好。” 林浅解释:“这东西叫雪茄,味道有点像咖啡。” 雪茄?咖啡?这两个词,何塞没听说过。 这时代,还没有雪茄的概念。 咖啡也刚从阿拉伯世界传入威尼斯。 西班牙最流行的非酒精饮品还是热可可。 当然,英国人也还没养成喝茶的爱好。 此时的欧洲,和电影里常出现的十八世纪时还有很大的不同。 “不重要,这次请你来,是想聊聊你说的葡萄牙封臣的事情,想让我和你合作,总要说的清楚些。” 何塞不满:“恐怕今天也要翻来覆去的说很多遍吧?” 林浅喷出烟雾:“今天只需要说一遍。” “阁下怎么确定我说的是真的?” “不需要确定真假,只需要有担保。” “我可一个比索也拿不出。” “担保不一定非要财物,对吧?”林浅言语中威胁意味十足,清冷月光透过舷窗落下,照亮他四周翻转的烟雾。 何塞脖颈发凉,被迫回忆起了自己还是个俘虏的事实,只能叹口气,一五一十的交代。 澳门与马尼拉不同,是总督与议事会的双头体制。 因此权力比较分散,各个议员都有权决定分内的事情。 何塞的“葡萄牙朋友”,也是个失地的褪血贵族,但是显然比何塞混的好得多,现在正是议事会的议员,有他准许,林浅就能在澳门交易。 何塞的计划,就是让林浅在澳门外海停泊,由他上岸与议员朋友交涉。 “葡萄牙人一向是西班牙人的有力竞争者,我想他们是很欢迎阁下这样的人的。”何塞总结道。 林浅听后不答,陷入沉思,黑暗中只能看到烟头的红光闪灭。 终于林浅开口:“我在想,你之前说想入伙的事情。” 林浅跳跃的思维,让何塞听得一愣。 “……你祖先毕竟也是做海盗起家,也算是重操旧业。”林浅淡淡道。 何塞激动起来:“什么海盗,那叫冒险家!” 林浅微笑:“随你怎么说,我现在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加入我们,或者干完这一票后,放你走。” “我选择加入!”何塞坚定说道。 相比大明,欧洲对海盗,有着更加灵活的道德观念。 对小股海盗,人们痛恨其骚扰劫掠,认为其贪婪狡猾。 对大股海盗,又极其向往他们的冒险与财富。 譬如英国著名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因为频繁劫掠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又帮助英国人击败了无敌舰队,被封为爵士,是英国人心目中的国家英雄。 颇有点中国“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意思。 可就算是德雷克船长,终其一生,也未能成功俘获一艘西班牙大帆船。 事实上,截止今日,西班牙殖民全世界的上百年间,真正成功俘获西班牙大帆船的,除了托马斯·卡文迪什外,只有林浅一人而已。 仅这一项壮举,何塞眼前的这个年轻东亚船长,就足以载入史册了。 因此,何塞决定效仿其曾曾祖父投资哥伦布,对林浅投资,加入他的船队,有朝一日重振家族荣光。 对林浅来说,往后要销赃变现,肯定离不开葡萄牙人,少不了何塞做中间人。 所以,就算何塞选择离开,也不会放他走,好在何塞聪明,选了正确的选项。 “好,我任命你为顾问,这次劫掠大帆船的收益你不能分红,但我会从公账中拨款五百两银子,作为你的顾问费。” 听到这话,何塞只觉的人生都明亮起来,他在马尼拉时还只有三百比索,转眼就就要翻两倍多,东方果然遍地都是黄金。 “你就不必亲自下船了,写封信送上岸,让那位‘议员朋友’派个代表来船上洽谈就是。”林浅将纸笔推到何塞面前。 …… 十日后,广东澳门,外海锚地。 一艘三角帆单桅船,缓缓向大帆船驶来。 林浅站在船舷迎接,何塞、陈蛟、周秀才、雷三响、白浪仔等一众船员站在他身后。 小船靠近,抛上来缆绳。 船员们接过,将之在船舷上绑紧,然后扔下软梯。 不多时,一人顺着软梯爬上来,这就是“议员朋友”的代表。 让林浅微感诧异的是,此人不仅是个汉人,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雷三响有些不满道:“就来了你一个?你的弗郎机主子呢?” 那少年爬上船,整理好衣服,不急不慌的微笑答道:“这是马尼拉大帆船吧,我好像也没见到西班牙人。” 那少年环视一圈,径直走到林浅面前,微笑拱手:“阁下便是林浅前辈吧?在下是议员先生特使,名叫尼古拉斯,久仰了。” 林浅一边回礼,一边打量这少年,只见他身材中等,皮肤泛黑,国字脸,浓眉大眼,眼中光芒闪烁,锐气逼人,与近海渔民的麻木神态全然不同。 而且这少年的言谈举止,非常老成,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他之所以会报个“尼古拉斯”的外国名,一来是因其议员特使身份,二来定是看到了林浅脖子上的十字架。 林浅将十字架从脖子上取下,解释道:“既然同是汉人,就不行弗郎机人的礼节了,请问兄弟尊姓大名?” 那少年笑道:“尊姓大名不敢当,我叫郑芝龙,因为是家里长子,按福建人叫法,也可以叫我一官。” 第38章 美人计 “好,一官兄弟,我们别在甲板站着,请来艉楼详聊吧,请。”林浅面色不变,心中暗道,没想到成天念叨郑芝龙,机缘巧合竟见到正主了。 “请。”郑芝龙礼数非常到位,和林浅一道往艉楼餐厅走去。 双方落座之后。 郑芝龙当先道:“何塞先生的信上说,船上货值四十万两,我本有些不信,见识了这大船才知自己见识短浅,实在惭愧。西班牙人竟将此等宝船委托林前辈驾驭,晚辈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何塞的信上,已经交代了这船的来路。 郑芝龙把‘俘获’说成‘委托’,无非是面上更好看些,算是场面话。而且姿态放的极低,也免得言语间犯了林浅的忌讳。 他能做为特使上船,看来不是那“议员先生”随便找个人应付。 既然郑芝龙爱说场面话,林浅也耐住性子陪他闲聊,摆手道:“什么前辈晚辈,你我年岁差的不大,这么叫可就生分了,我既叫你一官兄弟,如蒙不弃,你称我兄长便是。” 郑芝龙面上大喜,起身拱手,长揖到地:“林大哥。” 林浅起身虚扶,极热情的道:“一官兄弟这就客气了,快快请坐……那个谁,你去泡壶茶,另外再把我的雪茄珍藏拿来,给一官兄弟尝尝。” “林大哥,这可如何使得……”郑芝龙有些受宠若惊。 他面上装的长袖善舞,毕竟只是十六岁少年,或许风刀雪剑经得多,但奢靡享受、富贵吹捧绝对经的少。 这种爱装老成的人,林浅见得多了,有的是对付的办法。 片刻茶水递上,雪茄拿来。 林浅叫人又拿来剪刀、烛台,给郑芝龙示范抽吸之法:“……像这样将茄口剪去,千万不可剪多了,只露个小口即可……而后这般在火上点燃……” 林浅说完抽了一口,不知是他太久不喝咖啡产生幻觉还是怎的,总觉的这烟里有股咖啡味道,极为醇香提神。 郑芝龙学着林浅的样子,一口入肺,顿时被呛的连连咳嗽,头昏脑涨。 林浅笑道:“一官兄弟,这烟可不能吞下,只在口中停留便要吐出,怪我没说清楚,再试试……” 雪茄没有滤嘴,一口过肺,尼古丁摄入过量,便会“醉烟”,林浅故意不说清楚,就是要让郑芝龙先醉上一醉,后面的事情才好谈。 郑芝龙依言再试,几次之后,果然体会到妙处,赞叹不已。 “这雪茄是泰西贵族间的赏玩之物,常与葡萄酒、白兰地搭配,赏玩之时,需找一静室……” 林浅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雪茄,实际上他说的这些都是子虚乌有。 现在雪茄文化还未形成,美洲烟叶还大多以烟斗抽吸为主。 欧洲抽烟斗的人遍地都是,也没这么多穷讲究。 但郑芝龙不可能对欧洲贵族这么了解,加上林浅说的有鼻子有眼,配合尼古丁的刺激,更是飘飘欲仙,如坠云端。 这一套,正是林浅前世用来对付客户的手段,越是在招待上下足功夫,谈条件就越是好谈。 毕竟万事万物逃不开“人情”二字,公事公办是一副面孔,谈及人情立马又是另一副面孔了。 趁着郑芝龙吞云吐雾的功夫,林浅已经吩咐人把晚上的酒席安排好,再顺便去找两个姑娘。 林浅这批货来路不清,货物也怕潮湿海水,大帆船不可能长时间在外海停泊,不能一直攥在手里,种种条件都对林浅不利,没什么谈条件的筹码。 只要“议员先生”沉住气,一直拖着不予交割,货价就得一降再降,要是黑心些,压到十万两都有可能,他派郑芝龙上船,十有八九就存了压价的心思。 所以郑芝龙才场面话说了半天,前辈长前辈短,又称兄道弟的,就是不进入正题。 此时要是林浅主动提出验货、询价,就露了怯,再谈价就必然落了下风,所以林浅不能着急,郑芝龙想拖就拖,先拖个一两天,看谁先沉不住气再说。 而后会面的情形,就如林浅所料,郑芝龙绝口不提验货的事,林浅也天南海北的闲聊。 雷三响听得抓耳挠腮,几次憋不住,想出言询问,都被林浅用眼神制止,给他找了个差事,赶出船舱。 一直拖到晚上,林浅招呼郑芝龙喝酒吃饭。 被招待吹捧了一下午的郑芝龙终于耐不住性子,主动开口,旁敲侧击的道:“林大哥既然去过南洋,可否讲讲南洋的风土人情?” “自然。”林浅痛快答应,而后开始天南地北的闲扯,从马尼拉的地形开始讲起,再到岛屿分布,人口结构,不同人间的矛盾等等。 话题就是不往他这船货上引。 林浅两世为人也算是见多识广,言辞间旁征博引,妙语连珠。 郑芝龙虽说老成,总归只有十六岁,年轻的人生中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澳门,他谈及南洋本意只是引林浅主动开口谈论买卖。 没成想听了几句后,便被林浅口中的南洋风土迷住,脸上不免露出向往的神色。 吃晚饭时,郑芝龙又被林浅频频劝酒。 只是郑芝龙的酒量比林浅预计的好得多,没能灌醉。 酒宴之后,林浅又招呼郑芝龙回船舱休息。 郑芝龙连忙推脱:“议员先生还等着我复命……” 林浅一边把他往客舱拽,一边劝道:“天色已晚,海上航行不便,还是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回去便是。” 郑芝龙百般推脱,林浅就是不放人,连拉带拽的把郑芝龙拽进船舱,而后紧紧关上舱门。 郑芝龙大急,不断拍打舱门:“林大哥快开门,我真的不能待在船上,好意心领,还是放我回去……” 这时,船舱内响起个柔柔的声音:“小哥,劳驾帮我把鞋子递来。” 郑芝龙如遭定身,缓缓转头,借着舱内昏黄灯光,只见床上坐着两个姐姐,正含羞带怯的看着他。 其中一个,蜷腿坐在床边,马面裙裾下,粉嫩小脚趾若隐若现。 仅凭此细节,郑芝龙便一眼认出,这是双极品天足。 “哎哟,小哥盯着奴家的那里做什么,好不知羞!”那赤足姐姐像被郑芝龙的眼神烫到,脸上绯红,将脚趾缩回裙中。 郑芝龙呼吸粗壮起来,胸膛中的心脏像擂鼓般响个不停。 另一个姐姐笑道:“傻小子,还不帮我妹妹把鞋子捡来,再晚些,她羞也要羞死了。” 郑芝龙低头在四下一看,果然看到只绣鞋散落在地上。 郑芝龙将之捡起,鬼使神差的放到鼻下。 “啊~”那赤足姐姐见此,配合着轻呼出声,脸上红的像要滴出水来,用酥魅入骨的声音呢喃,“不许闻~” …… 第39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第二日,郑芝龙满脸疲惫的走出舱门…… 到甲板上时,才发现竟已经快到午时了,他平日都是卯时初刻起床,自小便雷打不动,何以今日竟一觉睡到这时辰? 郑芝龙心中焦急,按议员的吩咐,本应昨晚之前就回去复命。 他费尽心机才在议员那里获得信任,如今却因酒色误事,将大好前途葬送。 郑芝龙不免心中悔恨,连带着对林浅都恨起来。 这时林浅在艉楼上对他喊道:“一官兄弟醒了?快快上来,咱们再抽一支雪茄。” 郑芝龙闻言走上楼梯,到林浅身前苦着脸道:“林大哥可害苦我了……” 林浅满不在乎的笑道:“一官兄弟可是担心未及复命,被议员怪罪?放心,我昨晚已让何塞写信,说船上货物繁多,一官兄弟熬夜清点,晚一日再回,让议员先生放心。” “真的?”郑芝龙顿时转忧为喜。 “那还有假?”林浅亲热的拍他肩膀,“放心在大哥这里吃住,若是喜欢,晚上我再让何塞写信,兄弟多住几晚!” “不不不!”郑芝龙连连摆手,“怎敢如此叨扰。” “哈哈哈哈……”林浅豪迈大笑,带着郑芝龙又进船长室。 点上一支雪茄后,郑芝龙惬意的吐出烟圈,真诚的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此番前来,其实是受议员所托,来压一压价的……只是大哥待小弟如此真诚,小弟也不能坏了义气,这就回禀议员……” 林浅伸出一根手指:“一官兄弟,我给议员的信上要价四十万两,但我既是当大哥的,怎么会让你难做,减掉十万,只要三十万两,如何?” 郑芝龙瞪大眼睛:“大哥此话当真?这可是十万两银子,这……” 林浅挥手打断他的话:“不必再劝,为了兄弟情谊,十万两算什么。” 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何塞信上的要价几乎是正常的货值的两倍。 要真和郑芝龙谈个四十万两的结果,他背后的议员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认账。 毕竟这批货也只值二十万两左右,三十万两卖掉,已有十万两的溢价。 郑芝龙的人生观受到冲击,看着林浅潇洒的身影,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有本事,讲义气,这样的大哥天下哪里去找。 他在舅舅船帮跑过船,也在澳门做过通译,因为年龄尚小,所遇的人少有正眼看他的。 从小都是他要费尽心思的讨好别人,何时被别人如此真诚相待过? 郑芝龙顿时生出与林浅结拜的想法,但又想到自己身份不过是个通译,而林浅气度高贵,出手阔绰,潇洒不羁,何以会跟他这等身份之人结拜,故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正吞云吐雾时,船长室有人敲门进来,将厚厚一沓文书递到林浅手上。 林浅接过,扫了几眼,让那人出去,而后将这沓文书放到郑芝龙面前。 “这是船上货物清单,比我给议员的那份还要详尽,我命人抄了一份,兄弟拿回去,也好交差。” “这……大哥实在心细……”郑芝龙已不知说什么好。 “等抽完这支烟,我让人领兄弟在船舱再实地查探一番。” 郑芝龙拍着胸脯道:“大哥如此推心置腹,考虑周全,小弟怎会不相信大哥,就以清单上所写为准便是!” 林浅笑道:“情义归情义,公事还是要办,你亲眼看看,也好心里有数。” 又推辞一番后,已被林浅哄的七荤八素的郑芝龙只得接受了林浅的提议。 不过,郑芝龙这小子嘴上虽然推辞的厉害,真下舱查货时,检查的极为认真,毫不放水。 林浅知道历史,清楚郑芝龙本本就是这种两面三刀的枭雄性子,并不意外。 他既敢让郑芝龙去数,就说明货物种类数量绝无偏差。 等郑芝龙数完货物,已经到了晚上,林浅留他再吃顿酒席。 这次郑芝龙说什么也坚持回去复命了,反正林浅目的已达到,便不强留。 在一片和谐的道别声中,郑芝龙乘着来时的单桅帆船,驶回澳门港。 行出一段距离后,郑芝龙回身眺望,只见林浅矗立船舷,夕阳将他身影映成一道剪影,随大帆船在波光中闪耀。 望着这般景象,郑芝龙不由生出一种“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 而大帆船甲板上,林浅望着远去的郑芝龙,心中暗道可惜。 这人说不定会是他日后的劲敌,如此放虎归山,也不知是对是错。 但要把他不明不白的杀了,那不仅会得罪葡萄牙人,也会让这批货就更难脱手。 不管怎么说,这一番与郑芝龙的虚与委蛇,看似是他让步,实际比预计售价的还高了十万两,算是收获颇丰了。 至于日后的事,日后再办吧,他林浅现在还不至于担心一个毛头小子。 “舵公,那两个女人怎么办?”这时有船员问道。 “把她俩送回花船上。”林浅说完又加了一句,“想去照顾生意的,晚上自己上花船。” “好嘞,多谢舵公!”船员们顿时欢声雷动。 不多时,两个“姐姐”,在众船工众星捧月般的包围中,走了出来。 白浪仔上前,各给了二十两银子:“舵公打赏的。” 二女向白浪仔和林浅行万福礼道谢。 何塞用汉话对二人道:“将花船划近些,这几日你们可有的忙。” 一女喜道:“那感情好,奴家在此先谢过诸位爷了。” 船员目光随着两女下船,心中恨不得夜幕早点降临。 何塞一脸神秘的凑到林浅身边,问道:“船长,你怎么知道那小子是个喜欢天足的?” 这两个女子是昨日接待郑芝龙时,林浅特意吩咐人找的。 林浅要找天足女子,自然是因为历史上的郑芝龙娶了个日本老婆。 但何塞能问出这种问题,足见其对中华文化了解之深,不由打趣道:“你连什么叫天足都知道?” 何塞有些得意:“我很懂女人。” 夸下此等海口,令林浅不由轻笑。 …… 傍晚。 林浅坐在航海桌前写航海日志,桌头上放着一页纸,上面是白浪仔近日记载的天象数据。 船舱内很安静,不时能听到远处的花船上,传来女人勾人心魄的叫喊。 林浅写完一页,放下笔,起身舒展身子。 听着隔壁的靡靡之音,林浅突然想到一事,快步走出船长室,把白浪仔叫了进来。 白浪仔正在船艉观星,听到招呼便拿着六分仪推门进来:“舵公,你找我?” “去货仓看看金疮药还剩多少。”林浅吩咐道。 “几天前就用没了。” 林浅闻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去花船上买些,一两瓶就够。” 白浪仔打量林浅,看他不像受伤的样子,压下心中疑惑,只是问道:“花船上……会有金疮药吗?” 林浅不禁莞尔:“多给些银子便有了,去吧。” 白浪仔也不再多说,拿起银子便出门去了,一路走到船舷边,那里有花船派来接人的小船,白浪仔顺着软梯,下到小船。 上了花船后,当头便是浓浓的脂粉香夹杂酒气扑鼻而来。 老鸨子正在船头接客,见白浪仔上船,连忙让手下姑娘过来招呼。 白浪仔说明来意,老鸨子脸顿时冷了下去。 白浪仔掏出银子:“一两瓶就够。” 老鸨子顿时喜笑颜开,收下银子对手下姑娘吩咐了几句,片刻后,一个姑娘拿了两个瓷瓶过来。 “这是青梅坊的上等疮药。”老鸨子将瓷瓶塞到白浪仔手上,满脸堆笑,“小爷既然知道我们有这东西,想必也是场面上的人物,不点个姑娘吗?” 白浪仔面色尴尬,忙不迭摆手告辞,逃也似的坐回船上。 片刻后,他回到大帆船,将瓷瓶交给林浅。 走进船长室时,林浅正在看西班牙人的羊皮书,神情十分专注,眼也没抬的说了声辛苦,就让白浪仔将药放在桌上。 白浪仔心里满是疑惑,但强忍着没问出口,只是拿上六分仪出了船长室。 第40章 点卯 次日一早。 船工们陆续乘坐花船的小艇,尽兴而归。 方一登船,看见林浅正站在艉楼栏杆前,静静望着他们。 经历数次风浪,林浅在船员中已经颇有威信。 船工们见林浅面色严肃,纷纷屏息凝神,不敢耽误,到甲板中央整齐站好。 每日卯时初刻点卯,这是船上的规矩。 只是船上没有计时工具,虽说是卯时初刻,也没有个准确的时间,每日都是日出之后点卯即可。 只是经历了小半个月的海上漂泊,船工们难得去花船上放纵一番。 回船点卯,就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 林浅平日对人不甚严厉,加上众船工皆整夜放纵,人人都有了法不责众的侥幸心思。 没成想刚一回船,便看到舵公面色不善,料想今日一通训斥或是惩罚定然少不了了。 第一批回船上的船工心中惴惴,同时又有些庆幸,毕竟他们回来的最早,料想就算受罚,也总比晚回来的人罚的轻些。 过了半刻功夫,又一艘小艇从花船那边驶来,老远就能听到船上人纵声嬉笑。 “……直娘贼!南方姑娘皮肤太嫩!稍微用点力气就是一道青印子…… 别人问她怎么了,就只会哭哭啼啼,还以为俺做了什么坏事…… 要俺说,还是北方娘们爽利……”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雷三响和几名船工也登上船来。 “林老弟!”一上船,雷三响便看见林浅,伸手打了招呼。 林浅平日对结义兄弟都很热情,定也会笑着回一句“三哥”。 可今日林浅置若罔闻,只是缓缓将目光移向雷三响,让他一时间尬在原地。 沉默片刻,林浅开口:“往后当职时,要称职务。” 雷三响扫了一眼站在甲板上,噤若寒蝉的船工,他虽说粗线条,也觉察出气氛不对。 只是闷声闷气的说了句:“是,舵公。” 而后也往船工队里走去。 林浅却开口道:“你是军官,站到我身后来。” 雷三响应了一声,而后往林浅身后走去。 登上了艉楼,才发现陈蛟、周秀才、白浪仔此时都已站在此处。 “今日这是咋了?”雷三响低声问道。 陈蛟开口:“别说话,看着便是。” 其余和雷三响一同回来的船工,一看这架势,全都心里发虚,站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林浅也不说话,任由他们继续站着。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多时辰,又陆续回来五六船人,见此情景,都是一般的不敢讲话,站在甲板上。 气氛极为压抑。 此时太阳已升到半空,众人都被晒的汗流浃背。 林浅额头上也布满细汗,背后衣物已被汗透,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但他硬挺着一动不动。 见林浅如此,众船工们也不敢擦汗,只能一起苦苦捱着。 又过小半个时辰,已经不见什么人再上船,打眼一看,船工也基本已到齐。 林浅道:“水手长,开始今日点卯。” 雷三响正发愣中,胳膊被白浪仔碰了一下,连忙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而后下到甲板,大声令众船工排成队列。 毕竟已在太阳下站了快两个时辰了,雷三响现在只想赶紧完成点卯这个差事,好回船舱里把汗湿的衣服脱了去。 一番点数,只数出来62人,船上船工明明有64人才对。 雷三响又反复数了两遍,确实少了两人。 雷三响只能硬着头皮向林浅道:“舵公,少了两人。” 林浅微微颔首。 雷三响回到艉楼上,看了看众船工,开口对林浅小声道:“舵公,要不先让大伙散了吧。” 林浅:“再等等。” 陈蛟警觉起来:“舵公,这两人不会是跑了吧?” 林浅略一思量,摇头道:“应该不会。白浪仔,你带几个人去花船上看看。” “是。”白浪仔提刀抱拳,走下艉楼,找了三个好手,去船舷边招呼花船的小艇过来。 而后爬软梯下到小艇上。 日头越来越高,渐渐升到中天。 此时已入伏,温度颇高,海上的太阳更是毒辣无比,站的久了,汗流在被晒到的皮肤上,蜇的生疼。 船工有些躁动,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心里已经骂骂咧咧了。 过了许久,小艇驶回。 白浪仔和一起去的三人先上了船,后面跟了一个船工,神色羞愧,脸上还有三道抓痕。 而后还有一人软梯爬的很慢,脚步晃晃悠悠,浑身湿透,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身酒气,显然是喝晕过去,刚被人泼醒。 此时众船工的不满已完全落在这二人身上,纷纷对他俩怒目而视。 脸上有抓痕的那人,见状更加羞愧,直接跪了下去,低着头不敢看船上众人。 喝醉酒的也软软瘫倒,至于是跪倒还是又睡了,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回事?”林浅询问。 白浪仔指着那个醉鬼:“这个喝晕在了花船上,怎么都叫不醒,我把他扔到海里才叫起来。” 而后白浪仔指着脸上有抓痕的那人:“这个昨晚乱性,胡乱打人,把一个姑娘打的重伤,下不了床,被花船扣下,花了三两银子才赎回来。” 林浅示意知道了,而后肃声道:“点卯不至,打五鞭。欺凌妇女,打五鞭。” 而后林浅看向雷三响:“你是水手长,往后水手刑罚,由你掌刑。” 雷三响有些迟疑:“舵公,船上之前也没这个规矩……” 林浅打断他:“规矩总有开始的一天,就是今天。” 雷三响还想再争,陈蛟拦住他道:“舵公是对的,没有规矩,成不了气候。” 雷三响连被抢白,面色不愉,推开陈蛟,一拱手,下了艉楼,从库房中取出鞭子,走到甲板上。 打伤姑娘的那人,顿时连连求饶,口中说些“一时糊涂”“喝多了酒”“再也不敢了”云云。 另一个喝多也想求饶,一开口,就是一股酒气刺鼻的呕吐物涌出。 雷三响吼道:“把他俩绑起来。” 船工们拿来绳子,把二人绑在桅杆上,剥掉上衣,露出后背来。 雷三响紧咬牙关,拿着鞭子牟足劲挥了下去。 只是一鞭就皮开肉绽,打的那人顿时凄厉高呼。 第二鞭下去,鼻涕眼泪已经糊了满脸。 众船工就在一旁观刑,无一人求情。 第三鞭下去,那人已身体抖若筛糠,边哭边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那三两银子我赔,别打了,行行好吧……” 雷三响怒哼一声:“你打人家姑娘时,人家有没有向你求饶,你可有饶了人家?” 那人哑口无言,紧接着第四鞭落下,哭嚎越发凄厉。 等十鞭子抽完,那人嗓子已经完全喊哑,绳子一解开就如一滩烂肉般软了下去。 雷三响示意船工把人抬回船舱去。 又开始抽另一个酒鬼鞭子。 那人只用抽五鞭子,加上酒精麻痹了不少感官,倒是没有哭嚎的这么惨烈。 打完解开绳索,也被人抬回舱室。。 行刑完毕,雷三响一扔鞭子,重新站回林浅身后,满脸不愤。 第41章 山东大汉 林浅目光扫过其余船工。 众人脸上或是畏惧,或后怕,或是不满。 “大家在海上航行许久,好不容易靠岸,想找些乐子,我明白。” 林浅朗声道。 这还是沉默了一上午的林浅,首次向船工们说话,众船工们无不向他望去。 林浅从衣物里掏出块硬饼干,举在手里。 “大家啃了半个月这种墙灰般的鬼东西,想喝酒想吃肉,我知道!” 而后林浅又指向北方。 “那边就是大明,大家出海已有半年,都想回家,想看看母亲,看看妻儿,我和你们一样!” 经历这一上午,众船工本以为林浅开口是要训斥他们,没想到竟是这样三句话,直接说到了众人心坎里,不免心里纷纷点头应是。 “可是咱们现在不能散,因为这船货的银子,大家还没收到,我算过了,每人保底也有三百两银子!” 众船工心里都是咯噔一声,他们知道弗郎机人的船值钱,但也没想过能分到手三百两。 绝大多数大明的老百姓,一辈子赚的银子,加起来也到不了三百两。 林浅继续道:“我知道大家难,我也难!可谁叫咱们是男人!是男人就要撑起家,再苦再累,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空着手,咱们怎么回家?怎么付爹娘的药费?怎么给孩子添衣?怎么填饱全家人的肚子?” 船工们都低下了头,就算是那些没成家的,也是爹生娘养的,谁不想好好孝敬父母? 想起爹娘、家人殷切的眼神,众船工只觉得自己就是吃再多苦,只要家人能过好,也值得。 况且那可是三百两,人活一辈子,能有几个赚三百两的机会? “诸位别忘了,咱们做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意!” 林浅一句话又将众人拉回现实。 “但凡有一个人走漏消息,咱们都免不了官府的追捕!所以这才立下了点卯的规矩,除了点卯外,往后还会有其他的规矩,若没有这些规矩,就难有咱们的平安!” “所以从今往后,坏了规矩的,一律严惩。今天我把话就此说下了,往后有谁受罚,别怪我不讲情面!” 话讲完,众船工皆神色愧疚,全都低着头,一时间甲板上只能听到海浪拍打声。 林浅将众人眼色收入眼中,明白火候差不多了,缓了语气:“行了,站一上午了,都回舱歇息吧,准备吃午饭。” 这话说完,甲板上的氛围轻松不少,船工们步伐沉重,三三两两的回舱。 见船工们散去,林浅回身对周秀才说道:“二哥,现在我们靠近近海,就多和渔民们买些新鲜食材,酒肉、蔬菜、水果都买些,不要在意花销,这事你和陈伯说一声,要买些什么,让你们看着来。” “好。”周秀才点头应是,下了艉楼。 “三哥……”林浅还想找雷三响,看了一圈,却没找到人。 陈蛟道:“他回舱去了……你别和他计较,他就是这种炮仗脾气。” 林浅微笑:“大哥说哪里话,三哥的脾气我自是知道的,今日还要多谢众兄弟为我撑场面了。” 陈蛟连忙拱手,半开玩笑的道:“不敢!舵公今天这些手段,也算是让我这做大哥的开了眼界了。” 林浅豪迈一笑,搭着陈蛟和白浪仔肩膀道:“大哥这就折煞我了,走,去我舱室抽支雪茄去。” 陈蛟笑道:“别,你那怪味烟草我可抽不惯,你还是饶了我吧……” 话虽如此,陈蛟还是和林浅白浪仔一起进了船长室。 林浅给三人各点了一支雪茄,然后开始瞎聊。 正巧林浅和白浪仔昨天没去花船,陈蛟便讲述在花船的见闻。 一聊到女人,空气中便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你们是没见到,这南方女子看着腼腆,实际床上的劲头可不小,昨天那喊叫声,简直要把花船都震散了……” 林浅前世也是阅女无数,算得上风月场的老手,闻言便配合的多问了几句。 白浪仔则结合那个被人打伤的姑娘,想明白了为什么花船上会有金疮药。 进而又想到,今天众船工点卯迟到,也是林浅早就料到的,甚至把治鞭伤的金疮药都提前买好了。 这心思之缜密,着实让白浪仔震惊。 三人抽完雪茄,周秀才也从陈伯那边回来。 正巧午饭做好,四人在船长室下层的军官餐厅一起吃饭。 林浅让人把雷三响也叫来。 周秀才道:“他说下午还有事忙,就在自己房间吃了。” “也好。”林浅心里明白雷三响是觉得被当众驳了面子,有些闹情绪,并不以为意。 陈蛟、周秀才偷瞄林浅表情,见他并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 …… 军官的舱室位于火炮甲板的尾端,在餐厅之下。 午饭后,雷三响正在自己舱室中收拾碗筷。 这时林浅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雷三响见到,闷声闷气的打个招呼:“舵公。” 林浅没搭腔,径直走到桌前坐下,将手中东西往桌上一摆。 雷三响看去,只见桌上摆了两个酒坛子和一根鞭子,那鞭子正是上午他用的那根。 “舵公这是什么意思?” “上午在船工面前驳了三哥的面子,特来赔罪。三哥若是有气,尽管打兄弟几鞭,只要三哥心里不要介怀,伤了兄弟感情。”林浅说罢,将上衣脱下,背朝雷三响。 “舵公多虑了,俺可不是那斤斤计较的小气人。” 林浅道:“你要是心里没气,怎么还叫我舵公,还是快快动手,不要娘们唧唧!” 雷三响是典型的直肠子,以自己是山东大汉为豪,最受不了别人以娘们二字相激,闻言怒道:“我说没气就是没气,你本就是舵公,我叫舵公又怎样?” “你心里一定在想,舵公是我当众让你叫的,让你在朋友面前丢了脸面,是利用你在船工中立威,是不是?” “哼。”雷三响被戳穿心思,不敢还嘴,只是冷哼。 “你肯定又想,我让你惩罚犯错船工,是让你出头做恶人,是不是?” “俺可没有!”雷三响声音弱了许多。 “你现在肯定又在想,我现在所做所说,都是惺惺作态,什么兄弟情义,在我眼中都比不上权力富贵,是不是?” “放屁!老子要是这么想了,就不是好汉!直娘贼!你别忘了当时在吕宋,老四老五反水,可是老子站在你一边!” 最后这句,是林浅故意激他的,果然雷三响大声驳斥。 林浅笑眯眯转身道:“那是自然,既然三哥不愿打,那就喝酒吧,我听闻山东人酒量极大,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罢,打开了两个酒坛,顿时酒香四溢,里面装的是刚从花船上买的黄酒。 雷三响接过酒坛,吨吨吨饮了三大口,然后一擦嘴道:“自然是真!” 林浅也陪着喝了几口,只是话没说开,酒喝的也沉闷。 趁着微醺上头,林浅从怀里拿出两个瓷瓶,摆在桌上,正是白浪仔去花船上买的金疮药。 “这是什么意思?” “金疮药。”林浅淡淡道。 雷三响嗤笑:“林老弟这可把俺想差了,兄弟之间,俺就算对你有气,难道还能真打不成?” 林浅摇头:“这东西不是我自己用的,等一会身上酒气散了,你拿着这两瓶药给被打的船工上药去。” 雷三响饮酒动作一僵。 第42章 上药 雷三响是当过兵的,知道恩威并施的道理。 此举不仅能让他免遭两个船工记恨,更能竖立起他自己的威望。 林浅解释道:“三哥,你是水手长,掌管船员刑罚,与船工关系太近,会让他们失了敬畏,关系太远,又容易容易遭人记恨。这就是做军官的难处,所以今日我让你掌刑,既是为了让你立威,也是让你施恩。” “这……”雷三响突然觉得酒水发苦了。 “你去给那两人上药时,知道怎么开口,便说几句宽慰的话,不知道怎么说也无妨,只管上药便是,若是亲自上药施恩痕迹太重,你把药放在他们房间也可。总之你是当过兵的,应当见过军中笼络人心的手段。” “舵公……”雷三响声音发颤。 他明白林浅说的这些都是肺腑之言,每句话都是站在他的立场考虑,舵公这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不仅没有利用他立威的意思,反而还拿他当军官培养。 而他却对林浅如此误解,真……真是狼心狗肺,真是以小人那啥度君子那啥,真是那啥咬了那谁,不识好人心了。 林浅继续道:“你去的时候,借机打听下那个欺辱女人的船工,他若是真是一时乱性也就罢了,若是本性阴险,就找个机会将这人除掉,以免被小人反害……” 做的是海寇营生的,吃喝嫖赌全部占全,林浅并不在意,唯独不能为人阴狠、心理扭曲。 这种胡乱打人的王八蛋,怎么看都像是个定时炸弹,若真是如此,还是趁早除掉干净。 雷三响:“舵公……俺……” 林浅故意叹口气道:“唉,三哥还是叫我舵公,看来心中还有芥蒂,那这鞭子……” 雷三响站起身来,深深拱手道:“舵公,俺雷震东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是服了你了! 要赔罪该是我赔罪,是我气量狭小,见识短浅,辜负了舵公的苦心栽培。 舵公再提鞭子,我可就要无地自容了,从今往后,舵公凡有所令,我但有不从,就葬身大海,做个贼王八!” 林浅起身,扶住他的肩膀:“心中没有疙瘩了就好。不说这些矫情话了,来,喝酒!” 林浅说着提起酒坛,极豪迈的喝一大口。 雷三响也痛饮一口,而后将酒坛放下,正色道:“林老弟,一会还要去上药,酒就不能陪你多喝了,事先说好,今天这酒可不算你喝赢了,不许出去张扬,平白坠了俺们山东人的威风。” “哈哈哈,好说好说。”林浅笑着应道。 …… 傍晚。 大帆船火炮甲板前侧。 无事的船工们正聚在此处赌钱聊天。 几声有气无力的哀嚎,夹杂在其中。 “别嚎了,嚎的再狠也止不住流血。”有船工不耐烦的骂道。 白天被打的二人此时正趴在甲板上,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身下也有道道血痕,看起来分外凄惨。 “行行好,帮我再去找找药吧……”被打的最惨的那人哀求道。 “下午就问过周直库,船上金疮药早就用完了。陈伯说,等做完晚饭,他就刮下些锅底灰来,先给你俩用着。” 听到这话,二人都打了个寒颤。 锅底灰止血是穷人家的土办法,有用没用全看命,命不好的,用了反而死的更快些。 “能不能去花船上买药,船上应该有……” “铁掌周,你还好意思提花船?你搞这么一出,人家还会在这待吗?下午就划走了。” 那个打姑娘的人本也是有名有姓的,但是出了这事后,便被起了个‘铁掌周’的绰号。 大多数船工都对铁掌周的行为不耻,加上他连累大家白天受罚,又得罪走了花船,搞得晚上无处消遣,是以都对他非常厌恶,看他躺在血泊里受罪,也只是冷嘲热讽。 另一个喝酒喝晕的人姓吕,被起了个“醉猫吕”的绰号。 说起来他更倒霉一些,这人不到二十岁,生平没碰过女人,还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 结果被花船的姑娘一通猛灌,小嘴没亲一下,酒水钱花出去四两。 醒来就发现身处海里。 又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花船上的姑娘拿鞭子抽他,任凭他哭爹喊娘。 再醒来就到了船舱里,听了别人讲述,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惭愧万分,无地自容。 好在他平时为人老实,船工们对他还不算太坏。 要是背上的鞭伤不治,十有八九挺不过去,所以伙夫陈伯才会愿意拿来些锅底灰。 这时,甲板舷梯处传来脚步声,船工们以为是陈伯来了,纷纷望去。 没成想是雷三响走了过来,又都纷纷移开目光。 雷三响平日为人豪爽,常请大家喝酒,是以很多船工都和他很亲近,可如今看到只是说一句:“雷梢长。” 雷三响点头回应,板着脸走来。 众船工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 走到那趴着的二人前,雷三响眉头一皱:“去取抹布来,将他们身下的血水擦干净。” 船工们不敢违抗,连忙取来抹布,将二人抬起,将他们身下和胸前的血痂都擦了。 只是这一活动,原本已有些结痂的伤口又破裂开,二人不免疼的直抽凉气,当着雷三响的面不敢叫出声来。 雷三响让二人趴在甲板上,从怀中拿出金疮药,交给船工:“替他们二人敷上。” 二人见此,纷纷言谢。 而周围的船工也交头接耳。 虽说这两人犯错被罚是咎由自取,但是罚的这么重,船上又缺医少药,难免让其他船工也生出股兔死狐悲之感。 而现在雷三响亲自前来送药。 显然证明,雷梢长还是那个他们熟悉的“雷大哥”,心里还是装着大伙的。 船工接过金疮药,给二人上药。 刚把药倒下,铁掌周就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似的,整个身子都反弓了起来,口中发出惨叫。 雷三响骂道:“是爷们就忍着点。” 铁掌周连连点头,只是额头冒汗不断。 好在那药效果极好,方一倒在伤口便立马止血。 过一段时间,药效散开,连带着疼痛都少了,从伤口处传来股冰冰凉凉的感觉,舒服的铁掌周直哼哼。 借着上药的功夫,雷三响用教训自家兄弟的口吻道:“这会知道疼了?你打人时,就没想过那姑娘疼不疼?她们虽是卖皮肉的,但也是人,不是物件,怎么能这么糟蹋?” 铁掌周委屈的道:“花船上的姑娘都是人精,我不过是轻拍了她两下,她就反口说我伤人,分明就是讹钱!” 第43章 人质 “放屁!”有船工忍不住开口骂道,“当时老子就在你隔壁,亲耳听见那女人求饶,嗓子都喊哑了。” 铁掌周反讽道:“你才放屁,你心里干净,真听见了为什么不过来阻止?” “我……”那船工一时语塞,不再说话。 看来这金疮药确实有效,铁掌周片刻之前还半死不活,上药之后立马能和人对骂了。 船工此时正给醉猫吕上药。 雷三响对他道:“别怪俺下手狠,今日若饶了你,明日便要饶了他,人心就散了。” 醉猫吕正上着药,痛的满脸通红,额头上汗如雨下,闻言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道:“这次……是我错了……我认罚。” 有船工看不过眼,把醉猫吕被姑娘灌酒的事情说了。 雷三响听了,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俺就说嘛,你就是再贪酒,去了那种地方,怎么会光喝酒不办正事,原来如此!这次要怪,只能怪你小子嫩了些,等下次进这种场子,俺亲自带你去,保管让你今天受的罪,在姑娘身上找补回来!” 醉猫吕毕竟年纪轻,听了这像兄长一般的话,竟眼睛一红,落下泪来,连带着下了花船还是处男之身的羞辱,被打鞭子的委屈,身上的疼,心里的苦,都一股脑哭了出来。 这一哭还一发不可收拾,越哭声音越大。 雷三响怒道:“臭小子,不许哭!这点小事就哭,哪像是在海上的汉子!” “是。”醉猫吕应了一声,连忙闭嘴,只是身子一抽一抽的,怎么也止不住抽噎。 被醉猫吕这么一哭,众船工顿时对雷三响好感大增。 上完药后,醉猫吕也明显恢复了精气神,连忙道:“雷大哥,谢谢你拿来的药。” 雷三响笑道:“还算你小子有些良心。只是别谢俺,药是舵公给的,要谢便谢舵公吧。” 醉猫吕闻言补充道:“多谢舵公。” “嗯。”雷三响应了一声,而后目光移向铁掌周。 他瞥见雷三响目光,连忙也道:“多谢雷梢长,多谢舵公。” “没事就早些休息吧,你二人伤好之前,可以少干些活,养好身体要紧。” 雷三响说完,便转身走向尾甲板,回自己舱室去了。 铁掌周目光一直怨毒的盯着雷三响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夜,雷三响借着撒尿的由头,把几个熟识铁掌周的船员叫出来,边放水边不着痕迹的问了铁掌周几句。 几个船员正发困,又对雷三响不设防备,都把心底话说了。 放完水,雷三响又和他们打着哈欠,聊着女人回舱,似乎只是闲谈。 …… 接下来几日点卯,再无一人晚到。 甚至不少人都是天蒙蒙亮时来甲板等待。 船工对军官也多了些敬畏,不像是之前海贼似的称兄道弟、一团和气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船工们算是把服从上级,令行禁止记在了心里。 加上每日肉蛋菜饭的神仙供给,船工们也断了逃下船的心思。 至少,未来几个月不至于散伙。 而林浅三大计划的实现,预计只要两个月。 如果一切顺利,两个月后,他将会银子、人手、地盘齐备,就算是为成为日后大业,打下坚实基础了。 当然,想完成这一切,首要的就是银子。 凭公账上的那点结余铸炮造船、招兵买马、开拓南澳,处处捉襟见肘。 所以问题的关键,又着落在了何塞的“议员朋友”身上。 自从上次郑芝龙登船,已过五六天。 一直没见回信。 船上众人,尤其是何塞已有些焦躁。 他多次向林浅提出要写信去询问情况。 只是林浅表现的比较淡定,他知道议员此举无非还是觉得价钱太高,想再拖拖,逼林浅降价。 一旦写信询问,就算是漏了馅,让对方知道他们急于出手,从而更狠的砍价。 船上装的可是几十万两的货,那澳门议员不可能一点不急,无非是比谁最先撑不下去罢了。 这日清晨,船上刚结束点卯。 瞭望手报告,北边海面出现一艘单桅小船。 从那船的形制来看,应当就是之前郑芝龙来时坐的那艘。 船上何塞等人见此情景,纷纷激动起来。 林浅收起望远镜道:“通知全船,做启航准备。” 众人已习惯听林浅号令,就算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还是一丝不苟的执行。 大副陈蛟大喊道:“准备起锚!都动起来!” 雷三响三步并作两步,下到火炮甲板,大声传令:“所有人上甲板,准备起锚!” 船工们蜂拥上甲板,分别赶赴自己岗位。 很快大帆船前甲板绞盘已有二十余人聚集,众人喊着号子,合力将绞盘转动,锚链缓缓收紧。 郑芝龙登上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林浅仅带着白浪仔过来迎接。 彼此见礼之后。 郑芝龙望着甲板道:“林大哥这是准备行船?” “正是。” 郑芝龙心中诧异,面上装的平静:“林大哥不和议员大人做生意了?” 林浅故作吃惊:“这话从何说起?不是议员大人没看上这笔买卖吗?” 郑芝龙急道:“哪有这事,今日我便是来传信的,还请林大哥暂缓行船,把信看了再说吧。” 林浅叹口气,扶额道:“哎呀,怪我怪我!我等了许久,未见回信,还以为这生意没成,只好和北边一户李姓商人谈成了这买卖,今日正是要去送货的日子。真是闹了好大一个乌龙。” 林浅目光满是诚恳:“我也是重信之人,既然和人已经谈成,就不好再改,一官兄弟还是请回吧。” 郑芝龙不停瞄向那绞盘,目光分外焦急,只道:“林大哥,咱们先把绞盘停了再说吧,你先看看议员回信好不好?” 郑芝龙哪里知道这种体量的大船,绞盘要转近多半个时辰才能收起,现在刚转了几刻,离启航还早着呢。 林浅心中发笑,但面上还是装作犹豫再三,才对手下道:“叫碇手先停一会吧。” “停!”雷三响早就密切关注这里的动静,闻言立马让碇手停步,绞盘停止转动。 郑芝龙明显松了口气,而后对林浅拱手道:“多谢林大哥。” 他不敢拖延,立马从怀中拿信出来,交给林浅。 “这是议员大人亲笔,请林大哥看看。” 林浅接过信,检查封口火漆完好,而后将信打开,仅一眼便颇感诧异,这信竟是用西班牙语写的。 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虽然有相近之处,但并不是一种语言。 这个议员先生给林浅写信,可以选择他能看懂的汉语,或是郑芝龙能翻译出的葡萄牙语。 偏偏写为西班牙语,似乎是在防着送信的郑芝龙。 林浅往下看去,果不其然。 信中,议员先生提出想和林浅见一面,地点就选在广州城月海楼,时间定在七月初十,五天后。 为表明没有恶意,议员先生还贴心的将郑芝龙当做人质,给林浅送了过来。 第44章 时间不多了 信上解释会面原因,用了颇多笔墨,言辞极为诚恳。 可林浅还是一眼便看穿这把戏,无非是鸿门宴那一套。 怕林浅不敢赴约,先是把见面地点安排在广州。 再把郑芝龙派来当人质。 只是这信都防着郑芝龙了,显然议员没拿郑芝龙当自己人。 这个所谓人质,可没什么份量。 考虑到大明朝廷的腐败程度,想来就算在广州,议员想动手,也是没什么顾忌的。 他贸然前去,和自杀也没什么两样。 议员杀了他,船上群龙无首,趁机派兵将大帆船占据。 这样银子省了,货到手了,还平白多了一艘大船,一箭三雕,真是好算计。 只是看穿这个把戏是一回事。 怎么应对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常人都知道可以不去。 可几十万两银子的货,短时间很难找到买家,林浅不是合法商人,不可能一箱箱的搞零售。 最要紧的,现在已是万历四十八年七月初,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就死在本月底。 而后即位的泰昌皇帝只干了不到一个月,也相继离世。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接连驾崩两个皇帝,给大明帝国的行政系统予以重创,几乎陷入瘫痪。 而这对林浅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拿股票来比,就是那种宁可错过高考,也不能错过的行情。 为了赶上这波绝顶的行情,林浅必须攒下本钱。 他必须冒险一次。 时间不多了! 电光火石之间,林浅心思百转,一个计划悄然生成。 林浅不动声色,读完信,将之递给郑芝龙,问道:“西班牙语,看得懂吗?” 郑芝龙心里咯噔一声,他不是傻子,已然猜出议员用西班牙语写信是什么意思。 他强作镇定,接过信,通读一番,面露苦笑。 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有部分单词是极相近的,类似于日语中出现的部分汉字。 通过这零星认识的几个单词,郑芝龙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命运。 他被当做了议员的弃子。 想他自诩聪明,少年老成,十五岁自学葡萄牙语,十六岁便去澳门,当上了人人羡慕的通译,更通过努力,一步步赢得了葡萄牙主子的信任,各种场合都做过议员的特使。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棋子一枚。 葡萄牙主子丢下他,好似丢了条没人要的野狗。 郑芝龙回头张望,这才发现,载他来的那艘单桅小船已自行返航了。 郑芝龙只能强行挤出笑道:“看来后面几天,便要叨扰林大哥了。” 林浅一摆手:“这么说可就外道了,走,一官兄弟我们抽支雪茄去。” 郑芝龙像个行尸走肉一般,随着林浅向船长室走去。 上次来此地时,他还意气风发。 此时只觉得步伐沉重,那装潢奢华的船长室,此刻看来也如囚室一般。 尽管林浅面上对他没有丝毫不同,但郑芝龙心里明白,这还是看在议员的面上。 一旦林浅与议员会面时有什么不测,第一个要被大卸八块的,就是他这个人质。 抽过一支雪茄后,到了午饭时间。 林浅借口安排事情,让郑芝龙先去下层餐厅等待。 郑芝龙走后,林浅闭目,将自己计划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保没有问题。 五分钟后,林浅睁开双眼,派人叫周秀才和何塞。 片刻后,他二人进推门进来,正看见林浅在伏案写东西,下笔飞快。 “舵公。”二人先道。 “来了?”林浅头也没抬,“你二人找渔民租一条小船,去澳门,帮我打探一下安德烈议员这个人……” 安德烈就是葡萄牙议员的名字。 关于这人的基本情况,何塞曾向林浅说过,只是了解不深。 “包括这个人的竞争对手、政敌、主要经营的生意、手下势力大小、个人性格、爱好、习惯等……” 林浅说罢停笔,将所写内容递给周秀才。 “具体的事,都写在纸上了,你们看着办就是,时间有限,必须在七月初十前把消息带给我,我会在坡山码头等你们,那是珠江疍民的泊地。” 周秀才将纸条接过,仔细阅读。 林浅对何塞说:“澳门防卫严密,你有办法不引人注目的进去吗?” “去澳门倒是不成问题……”何塞迟疑片刻,“只是我能问下原因吗,是不是和安德烈议员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林浅神态轻松:“放心,一切顺利,过几天我就去亲自和他谈价,这之前多掌握些消息总是没害处的。” 二人放下心,离开了船长室。 林浅又将雷三响、陈蛟叫了进来。 陈、雷二人进来时,林浅依然在伏案书写。 林浅下笔不停,口中道:“后面几天我要去广州一趟,五天左右,期间有些事要交代你们。” 陈蛟和雷三响对视一眼,一齐抱拳道:“请舵公吩咐。” 林浅边写边说:“我下船之后,大帆船立即起锚,向东北航行约六百里,有一处名为南澳岛的地方。 大帆船在那周围停泊几日,熟悉航路和附近水文,五日后再返回此处。 航程注意隐蔽些,不要靠岸行驶,不要招摇。” 陈蛟道:“南澳岛与潮汕隔海相望,我知道这地方。” 林浅收笔,将纸拿起,墨迹吹干,交给陈蛟,口中道:“知道航线就方便了,还有些各种情况的应对,我都写在纸上了。” 陈蛟将纸展开,他认得几个字,勉强能看懂。 陈蛟看完后,面色有些忧虑:“舵公,可是和弗郎机人的生意出了什么变故?” 林浅点头:“嗯,议员要和我在广州面谈,就在五天后。” “这直娘贼,是不是要玩鸿门宴跟咱?”雷三响怒道。 尽管大字不识一个,鸿门宴的典故雷三响却是知道的,这就是中国人的智慧。 陈蛟见林浅嘱咐了这么多,明白他准备赴宴,劝道:“这帮弗郎机蛮夷,奸猾的要命,舵公不必理会,我们再去找买家便是。” “大哥放心,我此行不仅不会有事,还能多从这弗郎机鬼子身上捞到银子。” 陈蛟还要再劝,却被林浅开口止住:“大哥,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应该了解我,我不在没把握的事上下注,放心。” 第45章 向大明启航 片刻后,林浅走进军官餐厅,身后跟着陈蛟和雷三响。 郑芝龙、周秀才、何塞、白浪仔早已在此等候。 见林浅进来众人皆起身招呼。 林浅示意众人坐下。 不多时便有船工将饭菜鱼贯端上。 郑芝龙来的巧,饭菜未提前准备,只是船上的日常饭食。 今日吃的是米饭、葱烤鲫鱼、香干马兰头、腌菜酱瓜。 这饭菜有肉有菜,对比普通百姓已经丰盛异常,但毕竟是工作餐,不比专门置办的酒宴上档次。 郑芝龙看了这饭菜,心底又是一阵叹息。 他倒不是为一顿饭,而是为自己的人质身份哀叹。 往好处想想,现在至少还能吃上饭菜,五天之后,他是吃酒肉,还是吃刀子,就不好说了。 他心中苦闷,连林浅为招待不周,说的几句抱歉的话都没听清。 见桌上有酒水,郑芝龙便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 这酒是甘蔗渣酿的朗姆酒,带一股清甜气,比黄酒好入口。 只是在郑芝龙口中却满是苦涩。 林浅举起酒杯,说道:“我还从未去过广州,此次也算是托议员先生的福,能去转一转,只是人生地不熟,还好有一官兄弟领路,不至于闷头乱撞,先在此谢过了。” 郑芝龙正魂游天外,只是举起酒杯,敷衍道:“好说好说。” 说罢一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喝下酒之后,才品出味来。 什么叫“还好有一官兄弟领路”? 他不是人质吗,林大哥不把他扣在船上? 郑芝龙望向林浅,确认道:“林大哥刚刚是说,要我一同前去广州?” 林浅笑道:“我没去过广州,自然要一官兄弟领路,劳烦了。” 郑芝龙大喜过望,他如果是人质,自然只有被留在船上的道理,林浅将他也带去广州,说明根本没将他当做人质看待。 而且话里话外,满是敬意,丝毫不提人质的事情。 现在回想来,林浅从给他看信的时候,就没把他当外人,一直都是坦诚相待。 尽管他和林浅称兄道弟,却也知道交浅言深的道理,没奢望林浅真拿他当兄弟看待。 直到林浅说了这话,郑芝龙才在心中生起个念头:“莫非林大哥是真的认我这个兄弟?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通译,人脉、势力全然没有,何德何能受林大哥如此相待?” 郑芝龙心中半是惊喜,半是疑虑。 林浅没看郑芝龙表情,但也能将他心中所想,猜个八九不离十。 对林浅来说,郑芝龙做为人质没有半点价值。 议员既然能把郑芝龙送来,就不可能在乎他死活。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郑芝龙一马,还卖他一个人情。 而且林浅此行广州,不是单为赴鸿门宴而去。 还有挖掘人才和招揽疍民两件大事。 时间紧,任务重,带上郑芝龙这半条地头蛇,也算是个助力。 尽管现在的郑芝龙只有十六岁,但历史上可是割据一方的诸侯,若能将他收为己用,不仅日后少了一个劲敌,还增了一员大将。 怎么算都是不亏的买卖。 当然,历史上郑芝龙首鼠两端,背叛南明朝廷投降清朝的事情,林浅也知道,这人的忠心确实值得怀疑。 林浅也想用徐光启、赵士祯、孙承宗、曹文诏等真正的名臣良将。 问题是他现在只是海寇,手下不过区区六十余人。 谁会买他的账呢? 这就和相亲一个道理,要求对象之前,要先掂清楚自己的斤两。 高屋建瓴的来说,当海寇和开公司很像,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 用人之道,就如治水。 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两岸之田地。 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 人尽其才而已。 顾不得郑芝龙心里胡思乱想,林浅转头又道:“白浪仔,你家就在珠江口岸吧,离坡山码头近吗?” 白浪仔身子一僵,继而郑重答道:“我家的船就停在坡山码头。” 林浅点点头:“嗯,既如此,你也收拾下,等吃过午饭,便和我一起下船吧。” “是,舵公!”白浪仔声音有些激动。 他当海寇,就是为了赚银子给家里交税,如今离家近在咫尺,早已是归心似箭。 只是林浅前几日才讲了点卯时的那番话,他自己破例回去,定会让林浅为难,是以一直未曾开口。 此时有了回家的机会,如何能不激动。 林浅又对周秀才道:“二哥,之前我答应过白浪仔,让他把分红换做珍珠带回家,等吃完饭,你折个价,把珍珠给他吧。” 周秀才知道白浪仔心里急,干脆一抹嘴:“好。正好我吃好了,现在就去吧。” 白浪仔:“不急,二哥慢慢吃。” 周秀才笑道:“有道是,‘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你这不急是假的,恨不得赶紧飞回去才是真吧?走吧走吧,我们早些收拾好,你们也可以早些启航。” 雷三响半开玩笑道:“二哥少拽两句有道是,老七兑珍珠还能早些。” 周秀才扶额笑道:“哈哈哈,正是正是,我们走吧。” 说罢周、白二人便出门。 此时大家也都吃的差不多了,纷纷随之起身。 林浅拉着郑芝龙又去船长室抽雪茄。 顺便问了几句广州的风土人情。 和林浅料想的一样,郑芝龙对广州城极为熟悉,可谓如数家珍。 想来这一路带上他是没错的。 一根雪茄抽完,白浪仔也收拾完毕。 林浅带了五十两银子,装在褡裢中。 走到船舷边,一艘单桅渔船正在船舷下等待。 陈蛟、周秀才、雷三响前来送别。 林浅嘱咐道:“大家见机行事,我们五天后见。” 陈蛟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要不让我代你去吧。” 林浅笑道:“大哥这份心意小弟收下了,只是还请放心,不会有事的,保重!” 陈蛟见林浅这么多说,也只能拱手作别:“保重!” 林浅、白浪仔、郑芝龙三人顺着软梯下到渔船。 三人安置好后,向船舷上的众人挥手告别。 渔民升帆摇橹,渔船向北缓缓前行。 不一会,就航行出了十余丈。 此时天气湛晴,阳光正好,深蓝色的海面波光粼粼,数只海鸥在大帆船高耸的艉楼上盘旋,不停发出呕哑鸣叫。 一阵腥咸海风拂面,带来些许潮湿凉意。 众人眼中,大帆船奢华的艉楼雕刻,随波涛在海上缓缓浮沉。 渔家感慨道:“呢只船点解咁靓??靓到同宫殿衙门有得比喔!” 郑芝龙寒声道:“睇清水路先好行,唔关自己事嘅嘢,睇多眼都孬。” 二人对话都是粤语,口音极重,林浅听不懂。 郑芝龙见状,用官话解释道:“林大哥,那渔家称赞大帆船装饰漂亮,我告诉他仔细行船,不该看的别乱看。” 林浅颔首道:“有劳。” 郑芝龙拱手:“林大哥太客气了,往后大哥有事吩咐便是。” 三人站在渔船尾,望着大帆船在视野中逐渐缩小。 艉楼雕饰渐渐看不清晰,只有一行西班牙文的银色字母反射着阳光。 “舵公,那是咱们的船名吗?”白浪仔突然问道。 “嗯,‘Santa Ana’,翻译过来是‘圣安娜号’。”林浅点头道。 “圣安娜?番人船名真怪。”许是近乡情怯,白浪仔的话比往日多了些。 林浅道:“西班牙人船名大多取自宗教,这个圣安娜,好像是圣母马利亚的母亲,也就是西班牙人神明的外祖母。” 郑芝龙适时送上马屁:“原来如此,林大哥懂得真多。” 第46章 二百年的弊政 随着渔船渐向北行,圣安娜号缩成一个黑点,隐没在海天之间。 郑芝龙自打上了船,精气神十足,口中不停介绍广州的风土。 白浪仔是疍民,很少上岸闲逛,对广州的了解也是一星半点,郑芝龙说的许多东西,他还真的不知道。 郑芝龙长袖善舞,又有意示好,不一会便和白浪仔聊开了。 林浅闭目养神,脑中不停过自己的计划,检查是否有疏漏。 正所谓:“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他自穿越以来,虽常有冒险之举,但这些计划无一不是反复推敲思虑,确保万无一失才去行动的。 譬如这次人事安排。 他带白浪仔来大明,一是靠白浪仔身手保护安全。二是借白浪仔的身份招揽疍民。 至于什么示好、什么守诺,也可以顺手为之。 让陈蛟、雷三响留在船上。 一来是二人威望较高,可以弹压众船员。 二来,雷三响更讲兄弟义气,若是陈蛟有异心,也有人钳制。 让周秀才和何塞同去澳门,则是为了让周秀才看住何塞,毕竟这油腔滑调的西班牙人刚入伙不久,林浅对他不太信任。 林浅不把鸿门宴的事情告诉何塞,也是同理。 居上位者,可以不通万事,唯独要懂用人。 他的这些安排,在手下兄弟看来,可能是随意为之,但都是林浅反复思量计划好的。 甚至当时安排船上职位之时,将陈蛟任命为大副,雷三响任命为水手长,林浅就有让二人分权钳制的心思。 是以当发觉雷三响不受船工敬畏时,才会想出掌刑、上药的法子帮他。 他的这些心思藏得极好,众兄弟大多心思粗犷,应当没被看出。 但就算被看出了也无妨。 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话是说给人听的,不是拿来用的。 照这句常言做事,迟早是海中浮尸的下场。 正思量间,突闻郑芝龙道:“看,那便是伶仃洋了。” 林浅睁开眼,顺着郑芝龙手指,看向船头,只见海天之间,隐约可见两片陆地,中间夹着一片宽阔水域,大小船只在其上航行。 白浪仔感慨:“二哥若在,少不得要念文丞相的诗。” 林浅:“你知道文丞相?” 白浪仔点点头:“听老人们讲过。” 船只顺伶仃洋向北,直过了虎头门,见水面愈发收窄,眼前渐渐出现一条宽广大河奔流,这便是珠江。 珠江上,不少船只沿河行驶,兼有渔船打鱼、商船叫卖,颇有些繁忙之象。 驶到河中,渔家来到船尾开始摇橹。 珠江水流平缓,虽是逆流而上,也不用人拉纤。 而且现在正吹东南风,船帆也能提供助力,加上摇橹推进,速度并没比海上慢多少。 林浅向两岸打量,只见林木苍翠,远山如黛,一派中式水墨画的绝美景色。 又走将近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广州城郊,两岸出现了不少屋舍,周遭已林木大减,露出赤色土地,远处还依稀能见到些荒山。 林浅问道:“白浪仔,坡山码头是不是就在这一带?” 白浪仔点点头,望向船外,恰巧船边有一条小船经过,船上有几只鱼鹰,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正在小艇上摇橹。 白浪仔扯着嗓子问道:“阿叔,坡山码头疍家湾啲船返齐未啊?” 那头戴斗笠的男子道:“边有得咁快吖,争一两日先埋尾啦。” 白浪仔答谢一声坐回船舱。 郑芝龙很有眼色的给林浅翻译:“林大哥,刚刚白兄弟问那人‘坡山码头疍家湾的船有没有回来’,那人答‘没这么快,还要等一两日’。” 白浪仔坐回船舱叹口气道:“舵公,我家船应当还在回来路上。” 林浅有些奇怪,正要追问。 郑芝龙察言观色,已抢先开口解释道:“白兄弟想来是坡山码头的珠户了。林大哥,听你口音是江浙人士,对广东珠户或许不甚了解,让小弟解释一二可好?” 林浅微笑点头。 郑芝龙:“我朝太祖建立黄册,划定百姓户籍,其中便有珠户一项,因南珠的珠池大多在廉州、雷州一带,所以珠户一开始也都在此地……” 郑芝龙说着看了眼白浪仔,见他神色如常,便又讲下去:“随着二百余年过去,最早的那批珠户死的死、逃的逃、绝后的绝后,已越发稀少,而朝廷珍珠用度不减反增,这就令地方官不得不增添新的珠户……” 白浪仔本就话少,对珠户之事更是不愿多提,这珠户由来,还是林浅第一次得知。 故事讲到这里,林浅也能猜出后文了。 无非是地方官想尽办法逼良籍为珠户,但又不能可着廉州、雷州两地往死了逼,广州府人口多,又靠海,自然也贡献不少穷人成珠户。 这大概就是广州城珠户的由来。 而大明黄册又严禁户籍迁移,对珠户这样的世袭役户看管的尤其严苛。 这就导致户籍在广州,却要去廉州、雷州服劳役的荒唐事发生。 还好珠民以船为家,不然这样来回折腾,光是赶路就足能把人折腾死了。 后续郑芝龙所讲,与林浅猜测基本一般无二。 讲完后,白浪仔补充道:“我家就在雷州府的珠池采珠,每三个月回来一次。” 郑芝龙见白浪仔没说到点子上,忍不住又补充道:“广州府每三个月便会抽点一次珠户名籍,顺带征收税款,若有逃户,全甲连坐受罚,这才逼得珠户每三个月往返一趟,不然珠户们以船为家,住在珠场附近就行。” 白浪仔点点头,表示同意。 珠民本就生活困苦,还得每三月点名一次,来回折腾。 合着这是官员们涉及自身利益,就徇私枉法,大开方便之门;涉及百姓利益,就铁面无私,半点也不通融。 难怪大明只剩二十四年国祚,从一个守了两百年的弊政中,就可见亡国之兆。 正思量间,摇橹的渔家说了声:“到咗。” 林浅抬头环顾,只见渔船已停在一处码头。 林浅当先下船,踏上栈道,白浪仔给了渔家二两碎银子,船费启航时已付过了,这是额外的赏钱。 渔家千恩万谢。 郑芝龙则冷着脸警告道:“有啲嘢唔讲得,你明唔明啊?” 这是在警告那渔家不要乱讲话。 渔家赔笑点头。 而后郑芝龙和白浪仔上岸。 林浅则没管他们的谈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城区。 这便是大明的广州府吗? 第47章 清明上河图 此时天色将晚。 港口旁行人步履匆匆,商贩正推车收摊,远处民宅关窗闭户。 有几个妇人站在街上,大叫自家孩子姓名回家。 兵丁在街上巡街敲锣,让行人不要在街上逗留。 眼前市井生活景象,令林浅颇觉得有趣。 郑芝龙提醒道:“林大哥,宵禁的时辰快到了,咱们还得早点找个落脚之地才是。” 林浅回过神来,说道:“你对广州熟悉,就你来带路吧,找个上档次的地方。” “好嘞。”郑芝龙应下。 郑芝龙肩披着林浅的褡裢,领着二人在街巷间穿梭,片刻功夫后,到了一片繁华街道。 选定一间名叫“松风馆”的客栈。 林浅问掌柜要了三间上房,又叫老板准备洗澡水和酒菜送到房间去。 掌柜满脸堆笑,亲自将三人送上楼。 林浅进了房间,只见其内倒是分外整洁,家具装潢都十分考究。 不一会小二送来酒菜,林浅吃饱喝足后叫人撤下,而后仆役端来木桶、热水,还来了两个姑娘伺候洗澡。 林浅前世就习惯了姑娘陪着洗澡,此时倒也表现自然。 这两个姑娘虽然正当青春,但姿色中下,林浅对她们也别无他想。 洗完澡后,林浅只觉得浑身都轻了两斤,到大明后还头一次这么干净。 倒头便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是穿越半年以来,林浅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次日天光微亮。 林浅起床下楼,在客栈大堂见到了等他的郑芝龙、白浪仔二人。 三人先去吃早饭。 此时广州还没早茶文化,不过毕竟是粤菜发源地,早餐品类已相当丰富。 林浅选了个二楼的酒家,选了个二楼的临窗座位。 边吃早饭,边眺望窗外景色。 广州城在他眼中,如一卷活的清明上河图一般,所见一切都十分新鲜。 想来初到广州的西方传教士心里也是如此想法,难怪各色游记里总是对中国城市有各种溢美之词。 郑芝龙介绍半天广州,还是忍不住问道:“林大哥,我们今天去做什么?” “今日先在城里逛逛。”林浅道。 与议员的会面定在七月初十,他们提前来了四天,又恰好赶上疍家船未归,正好先寻一下郎中,顺便感受下广州的风土人情。 “好嘞,那我知道不少好去处。”郑芝龙兴奋道。 吃过早饭后,三人在城中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林浅并不是毫无目的,他着重考察了广州城门布防、大小水路、兵丁巡街规律。 而后游历各大商铺,不为买东西,只为了观察手工业、科技的发展情况。 之后又逛了菜场,把粮价、菜价、肉价都了解了个遍。 林浅平日话不算多。 然而今日尤其爱和各色人等聊天,从仆役、小二到菜农、屠户,又到牙人、掌柜,凡是搭得上话的,都会聊上几句。 初时还要郑芝龙居中翻译粤语,半天时间林浅已能听懂日常的几句话。 这不免令郑芝龙大为咋舌,要知道他初学粤语时,能听懂人家讲话也用了一个多月。 林浅前世做为商人,没少与人打交道,深谙和什么人讲什么话的道理,没几句话便能让人放下戒备,肆意畅谈。 仅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将他想知道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午饭,林浅依旧选了个奢华酒楼,好不容易来广州一趟,林浅可不打算亏了肚子。 怎么着也得把吃“风帆三件套”半个月的亏空找补回来。 一边吃饭,林浅一边琢磨上午打听到的信息。 结合他前世的了解,对大明当前的经济问题已有了大概判断。 大明目前处于一种南方输入型通胀,北方紧缩型通缩的怪圈。 江南因海量西班牙银子的输入,短时间内生产力水平不能跟上,造成银子通胀,富人参与海外贸易,赚银子的速度堪比直接印钞,大量消费之下,剥削穷人的财富。 而大明整体银子不足,又因为道路难行,运输不畅,加之大户抗税,导致越往北,越缺银子,造成银两紧缩。 西北的官员、大户们借着一条鞭法的便利,在作物收获时将银根攥紧,使银子迅速升值;收获后,再放松银根,使银子猛烈贬值。 百姓手里有粮食时粮食贱,有银子时银子贱,只能被地主老爷狠狠地榨取财富。 普通百姓,真是属于典型的“兴也苦,亡也苦”了。 林浅毕竟浸淫商道许久,多少也懂些经济学常识,仅是一上午,就发现了官绅敲骨吸髓的无数手段。 吃过午饭后,三人下楼,没走几步便看见一个医馆。 医馆匾额上书“青梅坊”三字。 林浅忽然想到,那从花船上买来的金疮药上印着梅花标志,料想应是此医馆出品了。 花船这种地方,胭脂水粉未必最好,但金疮药一定是顶级的。 正巧船上缺个郎中,林浅便走进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便能闻到极重的中药味。 入内后,迎面便是一排硕大药柜,柜台旁并无郎中、小二,只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看店。 逛了一上午,林浅还没见过一个女性,此时不免有些好奇,拱手道:“小娘子,你家大人呢?” 那女孩闻言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三人一眼,继而笑着道:“我家郎中正在后院给人瞧病,三位不妨稍待片刻。” 女孩声音清脆,说的是官话,见了生人毫不发怯,倒让人有些好感。 林浅三人依言找地方坐下。 女孩十分伶俐的给三人倒茶。 虽说沏的只是些高沫,但结合医馆内破败的装潢,连伙计都请不起只能让女娃娃看店的拮据,有这茶已是很有心意了。 女孩坐回柜台后,郑芝龙压低声音道:“林大哥,若是要看郎中,我倒是知道几家好的,这家医馆门可罗雀,生意惨淡,想来医术一般。” 他话音刚落,像是印证他的话般,后院传来一声惨叫。 而后传来一个男子严厉的声音:“忍着些!” “痛啊!饶命啊,大夫!” “你这病不痛好不了,非得把脓流尽不可,我给你的那个木棍呢,咬住就不痛了。” 而后传来男子的闷声惨叫,显然是拼死咬住木棍,发不出声来。 郑芝龙脸色发白和白浪仔面面相觑。 第48章 虚火上炎 “舵公,要不咱们还是走吧。”白浪仔也劝道。 那女孩此时坐不住了,好不容易来了三个病人,哪里能轻易放走,不多收些诊金,今夏的税钱从哪出? 于是她起身,走过去,先施了个万福礼,而后道:“三位相公,我也粗通医术,不如我先替三位看看,待郎中出来再行诊治。” “你一个女娃娃哪懂什么医术,还是免了吧。刚刚听后院惨叫,想来你家郎中医术也稀松平常,我们还是另去他处吧。” 郑芝龙虽只年长那女娃几岁,说话却老气横秋。 那女娃一听便急了:“看不好不收诊金!” 郑芝龙一听有便宜赚,看向林浅。 林浅略有些尴尬,他日前在桅杆上掉下,腰被绳子勒了一下。 当时虽感疼痛,但这么长时间过去,已完全好了。 若是男郎中,看看也就罢了,在封建社会,让一个礼教缠身的女子来看,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林浅拱手拒绝。 那女孩还以为是林浅不信任她医术,百般证明,就是不让三人走。 林浅无奈,只能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腰扭了一下,让姑娘瞧不太方便,况且现已好的差不多了,就不叨扰了。” 那女孩闻言脸上一红,但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道:“医者无分男女,相公安心瞧病便是,还请将衣物掀开。” 郑芝龙一听这话便乐了:“林大哥,这小姑娘有些执拗,你便让她瞧瞧吧,反正你不吃亏……” 这话太显轻浮,林浅看他一眼。 郑芝龙立马光速改口:“……只是毕竟男女有别,林大哥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小姑娘还是莫要纠缠。” 恰在此时,后院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梅儿,不许胡闹!” 随后,后院的门帘掀开,一个脸色煞白的人从中走出,这人步履虚浮,显然便是刚刚那惨叫之人。 随后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走出,应当就是那郎中。 “爹!”那女孩叫了一声,跑到郎中身边。 郎中板着脸教训道:“就你的医术也敢给人看病?” 女孩低下头,小声道:“我瞧那三位相公面色红润,气息悠长,应当没有大碍,这才……” “还敢顶嘴!”郎中语气凌厉,扬起巴掌,作势欲打。 女孩一缩脖子。 只是这巴掌终究没落下来。 郎中放下手瞪女孩一眼,而后向先前出来的病人交代注意事项。 那病人潦草的拱手道谢,付过诊金,逃也似的去了。 郎中接着对那女孩道:“为父和你说了多少次,男女有别,你就算学成了,也只能给女子行医,要时刻记得世道艰难、人心险恶的道理,贸然给男子瞧病难免惹上祸患!” 林浅心中苦笑,这郎中指桑骂槐的,不就是说他们三人是祸患吗? 想来是郑芝龙刚刚那句轻佻之语,被郎中听了去。 林浅不想多事,本想告辞离开,但看见那郎中身上有点点血污,反倒引起了兴趣。 结合之前后院那病患杀猪般的惨叫,想来是在治疗外伤,这正是海上航行所需要的。 因此林浅决定静观其变,先会会这个郎中。 郎中见林浅三人坐着不动,便向三人走来,拱手道:“是哪位的腰扭了,请随我到后院诊治吧。” 语气分外冷淡。 林浅起身,白浪仔、郑芝龙也想跟去,郎中道:“还请二位在此稍候。” 林浅示意无事,让二人坐下等待,随后跟着那郎中来了后院。 只见此处陈设倒也简单,青石铺地,院中放了一只长条凳,四周是点点血污,还有大片水迹,显然是刚用水冲过。 长条凳旁,还有一只小桌,桌上摊着一卷麻布,麻布中插着些器具,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林浅原以为是些银针之类,结果离近了一看,竟是各色刀具,还有锥子、斧头、锤子等器具。 怪不得先前那人叫的声嘶力竭,任谁见了这宛若刑具一般的器具,都得肝颤。 不过林浅见多识广,认得出那些都是些手术器械。 这样看来,这名人应是精通外伤、善做手术的那种郎中,在这时代的中医中倒是个异类。 正是船上稀缺的人才! 林浅心中涌起捡到宝的暗喜。 郎中让林浅趴在长凳上,撩起衣物,用手在林浅腰上按了按。 片刻功夫,便让林浅起身,又看了林浅的面色,把了脉,看了舌苔。 随后郎中道:“腰上没事。倒是相公舌尖发红、目有血丝、脉象细数,都是耗伤阴血,虚火上炎之象,相公每日睡多久?” 林浅:“多则三个时辰,少则一两个时辰。” 郎中板着脸道:“睡得太少了!你现在年纪轻,不会有事,年纪一大就要报应在身上。走吧,你这身子无需开药,多睡几觉就自然好了。” 林浅起身,想了想,问道:“我有个朋友,干农活时被镰刀划伤,自家用草木灰糊上,把血止住了,这要紧吗?” 这是林浅在试郎中的本事。 果然郎中没好气的批驳一顿后,又讲了该如何治疗。 其清洗伤口、消毒包扎的理念与后世医学基本相符。 林浅又问了几个船上的常见病症,郎中都一一作答。 越发让林浅觉得此人是个人才,于是拱手道:“还未请教先生名号。” 郎中满脸不耐:“苏康。”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浅对这郎中有招揽之心,可眼下肯定不是个好时机,边往外走,边想着怎么卖个人情。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铜锣声,而后大堂里传来说话声:“女娃娃,叫你家坐堂出来,交税了。” 郎中苏康听了声音,也顾不上林浅了,急匆匆赶去大堂。 林浅随后也挑起帘子出了去。 只见大堂中站了三个衙役,为首的一人拿着文书,剩下二人一人提铜锣,一个拿麻袋。 林浅方一出去,便被郑芝龙拉到一边,小声道:“林大哥,这是官府征税的,我们在一旁小心些,莫要招惹上,他们收完银子便走了。” 第49章 阿姐 三人中,林浅是逃户,白浪仔是疍民,都是见不得光的身份,也就郑芝龙一个良籍。 还是避着点官府的人好。 苏康迎过去,将女儿赶到后院。 那叫梅儿的小女孩担心父亲,没去后院,躲在帘子后偷看。 苏康从柜台后拿出钱箱,拿出几串铜钱放在麻袋中。 只是看样子没交够,衙役说了两句。 苏康将钱箱里的钱全数倒进麻袋中。 貌似还是不够,衙役神色越发不耐。 郑芝龙幸灾乐祸的低声道:“这郎中凑足了捐输钱,但是没给够常例钱,正所谓医者不能自医啊,有好戏瞧了。” 林浅逛了一上午,知道朝廷在班匠银、门摊税外,又新设了一个捐输钱,就类似给农民新设的辽饷,相当于换个名头多征的一笔税款。 只是常例钱的说法林浅倒没听过。 郑芝龙解释道:“常例钱,就是老百姓孝敬官府的钱,有柜秤钱、解钱、票钱,还有孝敬胥吏的鞋袜钱。” 林浅暗暗咂舌,给官府的贿赂竟成了常例,没给够官府居然会伸手来要,真是离谱。 他前世见过外国手黑心黑的衙门,但行事总是有顾忌。 还没见过像大明官吏这般,索贿如此肆无忌惮的。 怪不得上午聊天时,百姓谈及官府满是鄙夷与愤恨。 眼看苏康交不出常例钱,衙役们准备拿药材抵账。 苏康去阻拦,反被一掌推倒在地上。 在帘子后面一直瞧着的梅儿,见自己父亲被打,再也忍不住,掀起帘子就要冲出去。 刚跑了一步,便被一把抓住胳膊,随后一股大力把她拉过去。 她吓了一跳,刚要叫出声,嘴巴却被人紧捂住。 她定睛一看,眼见林浅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从腰带里掏出二两碎银子。 “衙役问的话,就说你在家里翻出来的,知道吗?”林浅低声道,说完便将碎银子塞到梅儿手里。 随后眼神示意白浪仔松开手。 梅儿又疑惑又感激的看了林浅一眼,而后拿着银子去交税。 她家常例钱还差一两六钱,剩下的四钱正好做鞋袜钱。 这笔鞋袜钱倒还算丰厚,衙役们眉开眼笑,将苏康扶起来,把药材放回去,客客气气的出门。 不一会街上传来敲锣声,又朝着下一家去了。 苏康顾不上自己,连忙问自己女儿:“哪来的银子?” 梅儿指了指坐在角落的林浅:“那位相公给的。” 苏康整理衣物,上前拜谢,询问林浅姓名住所,好日后上门归还。 二两银子对林浅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替苏康交税,是存了拉拢他的心思,怎么会让他还债,是以一番推辞。 但是苏康这人脾气又臭又硬,硬是要问到林浅地址,倒像二两银子给出仇了一般。 林浅见状道:“那二两银子就当先生的诊费。” 苏康心说二两银子看诊,也太多了,刚要开口,又被林浅阻拦。 “不是我的诊费,几日后在下想办一场义诊,届时请苏先生出诊。” 苏康眉头舒缓,答应道:“既如此,在下就等相公告知了。” 林浅三人走后,苏康立马把梅儿拽到一旁训斥,指责她不该拿林浅的银子。 梅儿满脸委屈:“我是怕爹爹被打……” 苏康更气,一甩手道:“那也不能拿别人银子!” “可是我看三个相公是好人……”梅儿小声争辩。 “什么好人!”苏康怒道,“这三人兄弟相称,出手阔绰,身上满是江湖气,能是好人?搞不好是山贼海寇之流!” “啊?”梅儿略感吃惊,而后又笃定的道,“就算是山贼海寇,那也比衙门里的老爷强!” “你!” 苏康气极,又伸手要打,但看着女儿可怜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又缓缓将手放下。 “罢了,出次义诊,就算还清恩惠。若他们再纠缠,到时再告官不迟。”苏康心中如是想到。 …… 次日,清晨。 珠江江面上,出现大量小船。 这些船与寻常渔船大小无异,只是其上船篷硕大,就如个小房子扣在船上一般,显得头重脚轻,很不协调。 这便是疍家船。 林浅三人站在岸边,朝来船的方向凝望。 白浪仔尤其激动,双脚站在水中,朝远处眺望。 随着疍家船靠近,白浪仔看清了船上之人,朝着疍家船边叫边挥手。 很快,船上有人注意到了他。 有人道:“白浪仔?係唔係白浪仔啊?” 白浪仔大喊:“是我!是白浪仔!” 而后疍民那边发出惊呼:“白浪仔回来了,他没死……” 而后不少人走到船头,来看白浪仔,也有不少人来跟他打招呼。 又过一会,船队中驶出一个小艇,向岸边驶来。 小艇上,一个瘦黑人影正在摇橹。 也不见她摇的多用力,但愣是将船操持的如离弦之箭般,直向岸边射来。 “阿姐……阿姐!” 白浪仔兴奋的大喊,而后不断向前走,半个身子都没入水中,索性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再露头时,已在船边,他手扶船沿,一撑便上了船,动作极为流畅,带起一串贴身水花。 白浪仔的阿姐放下船橹,盯着白浪仔仔细查看,用手在他手臂、脸上捏捏,生怕眼前之人是幻觉。 “阿姐,我回来了。”白浪仔又哭又笑。 他阿姐眼中含泪,笑道:“回来好,回来就好。” 阿姐随手一掰船橹,小艇就如活物般生生掉头,冲向船队方向。 “走,等回了码头,阿姐给你做艇仔粥吃。” 白浪仔忙道:“阿姐别急,林大哥还没上船!” “林大哥?”阿姐微愣,顺着白浪仔手指方向,看到了林浅、郑芝龙二人。 “岸上人?”阿姐语含戒备。 疍民世代受陆上百姓歧视,天生对“岸上人”有种不信任感。 白浪仔解释道:“我和林大哥拜过把子,另一个是郑兄弟,是林大哥的朋友。” 阿姐放下心来:“既然是你的朋友,可以上船。” 说罢又一掰船橹,小艇灵活的原地转向,随后轻摇几下橹,小艇稳稳当当的停在岸边。 白浪仔从船上跳下来,给几人相互引荐。 “阿姐,这是林大哥,这是郑芝龙兄弟。” “林大哥,她就是我阿姐,叫白清。” 第50章 艇仔粥 疍家民风奔放,没有岸上女子的礼教束缚,更没有闺名不能轻易示人的规矩。 几人互相打过招呼。 白清招呼林浅二人上船,而后摇撸追赶船队。 林浅注意到这艘小艇比别人的疍家船小了很多,正觉奇怪。 白浪仔先问道:“阿姐,怎么没划大船?阿娘去哪了?” 白清站在船尾道:“大船停在珠场了,阿娘年纪大了,海上奔波不方便,我本想着驾小船回来,官差清点之后,就早些赶回去。” 珠民清点是以户为单位,一船便是一户,所以一家人只回来一条船就行。 若不是说话声音尖细,白清看来就是个瘦黑的男人,穿的也是男子的短打,双足赤裸踩在船板上。 林浅看到白浪仔上船之后也脱了鞋袜,料想这应是疍民的规矩,于是也将鞋袜脱了。 郑芝龙也有样学样的照做。 白清见了,脸上泛起笑意:“林大哥,郑兄弟,晚上就在船上吃吧,我给大家煮艇仔粥。” 白浪仔这两天跟着林浅,顿顿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料想林浅定然看不上自家的艇仔粥。 于是开口道:“阿姐,林大哥他……” 话说一半却被林浅打断:“那感情好,有劳白家姐姐了。” 白清说的是粤语,林浅说的是官话,虽说口音天差地别,但有郑芝龙和白浪仔居中翻译,也能明白彼此意思。 白清笑道:“什么白家姐姐,我未必比你大,林大哥今年多大年纪?” 见白清颇为直率,林浅也不说文绉绉的话了,直白道:“今年刚到二十。” “呦,那你这声姐姐可喊错了,我才十七,要说该我喊大哥才是。” 林浅面上笑着谦让,心里微感诧异。 白清看着根本不像十七岁的人,说是二十五都有人信。 果然繁重劳动下,人老的要快一些。 也怪不得二人如此年轻,就会说“阿娘年纪大了”这种话,想来这种残酷的劳动剥削之下,哪怕只有三四十岁,在疍民中也算是高龄了。 …… 小艇一路驶到了坡山码头。 此处是一避风水港,远离广州城区,周围人烟稀少。 正是白浪仔这群疍民泊地。 林浅粗略看了下,港口里共有千余条船,每一百条聚在一起,中间留出通行水道。 能排列的如此井然有序,想来是每条船都有固定泊位。 按郑芝龙所说,大明对疍民也设有保甲制度,也和岸上百姓一样,一船当做一户,十户编一甲,十甲编一保。 白清姐弟在船头煮粥。 煮好后,白浪仔替林浅端来一碗:“林大哥尝尝吧。” 林浅接过,用勺子稍翻了翻,粥里放了不少鱼虾河鲜。 只是,无论是从粥的浓稠度上,还是餐具的缺角上,都看得出其生活的穷困。 林浅?起一勺,下意识用嘴吹吹,继而发现,根本没有热气,粥是温的。 送入口中,才发现都是夹生米,粥又发苦咸,反衬出鱼虾腥气。 白浪仔给了林浅一个歉然的眼神。 船上煮粥没法用大火,就算去岸上煮,他们家也没那么多柴火,只能做成这样。 白清吃的倒是满面笑容,想来就算是这种夹生腥米粥,他们家也是不常吃的。 林浅一勺勺,将粥缓缓吃了下去,而后笑道:“很好吃。” 白清笑着接过碗,在河水里刷刷,口中道:“林大哥喜欢就好。” 她倒不是作假,白清从没离开过疍家船,她是真的觉得艇仔粥好吃,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郑芝龙趁着没人看他,仰头把粥一口气咽下,说不话来,只是竖大拇指。 饭后,白浪仔把阿姐叫回船舱,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布袋,神神秘秘的交给她。 白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颗洁白莹润的珍珠,层层叠叠的摆着,份量足有七八两。 她成天与珍珠打交道,一打眼便看出,袋中的每一颗都是上等珠,一颗就能顶下等珠十两。 这一袋子上等珠,不仅够交他们全家全年赋税,还能剩下不少。 白清吓了一跳,连忙将袋口封死,一只手握在腰间匕首上,斜身盯着林浅、郑芝龙二人。 艇上就这么大,这袋珍珠肯定也叫他二人瞧见了,难保不生觊觎之心。 珠户下海时,为一颗上等珠互相残害的事情,白清见得多了,她能好端端活到现在,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这时白浪仔拦住白清:“阿姐,这都是林大哥带我挣来的,像这样的珠子,以后还会有。” 白清怔住,正见林浅目光朝她望来,眼神中全无惧意,反而有些欣赏。 这种眼神白清只在一种人身上见到过——海寇! 只有海寇会对民风彪悍却穷苦异常的疍民欣赏。 白清只是见识少,不是傻,她一瞬间便明白了白浪仔的珍珠从何而来,也想明白了林浅和郑芝龙的身份。 这反而让她放松下来。 毕竟海寇总好过一般的岸上人。 更何况,自己弟弟听起来也早就上了海寇的贼船,那她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白清松开握着匕首的手:“让头领看笑话了。” 林浅笑道:“若不是你刚刚动作,我还真没发现你腰上别着匕首,现在我知道白浪仔的身手怎么来的了。” 白清道:“水上人家,总要多防着些。”随后她出了船篷向左右望了望。 见周围船上的疍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这里,才放下心来。 白清缩回船舱,先是对林浅拱手道:“我弟弟在海上多蒙头领照料,我代弟弟谢过了。” 林浅摆摆手:“还是叫林大哥吧,一口一个头领太引人注目。” “是。”白清看看白浪仔,又看看那袋珍珠,下定决心道,“林大哥是我弟弟的结拜大哥,又对我家有恩,若有用得上我们姐弟的,请尽管吩咐!” “还真有一事……” 林浅本不想将目的说出,可白清都这么开诚布公了,他也就不藏着掖着。 “坡山码头里,郎中多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清不由一愣。 …… 次日,苏康父女起了个大早,来城外坡山码头,给疍民义诊。 他本是不愿意来的,奈何之前欠了林浅银子。 就是不看在人情面上,看在银子面上也非来不可。 走到码头,父女二人支开摊子,摆出各式器具,很快便有疍民陆续划船到近前,上岸问诊。 港口中,白家的小艇还在众船保中不断穿梭,告知大家有郎中义诊的消息。 疍民生活艰难,人人都是一身毛病,只是尚且食不果腹,就遑论求医问药了。 就算是他们有银子,想上岸看病,也会遭人嫌弃,医馆拒收。 长此以往,就更加深了疍民对岸上人的隔阂,不肯上岸看病,致使很多人原本只是小毛病,越拖越重直至病死。 林浅让苏康给疍民义诊,既能收买人心,也能进一步检验他医术,毕竟疍民生的很多病,也是船员大概率会得的病。 除了苏康以外,林浅还让郑芝龙、白浪仔分头在全城找了十余名知名郎中,一同前来义诊。 算是个医术比试,林浅也好根据结果决定对哪个郎中进行招揽。 为此,林浅又花出去了十余两银子。 为免惊扰衙役,林浅令郑芝龙用银子打过了招呼,又花费二两。 诊疗期间,林浅就在岸上,每个医摊前都驻足一段时间,一来是看郎中水平。 二来,毕竟银子不能白花,要让疍民们认认脸。 午饭时,苏康长叹一口气。 “爹,怎么叹气了,饭菜不是很好吗?”梅儿说道。 这些饭菜都是林浅叫人现买的,有菜有肉,在林浅看来只是工作餐水平。 但是对苏康父女这种穷郎中看来,已是难得的荤腥了。 苏康道:“这些疍民虽说愚昧狡诈,可毕竟是人,有些人得的是小病,却看的晚了,落下病根,实在可惜。” 梅儿还未开口,一旁义诊的郎中阴阳怪气道。 “这不是‘中医正宗’的苏大夫吗?怎么带着女儿也来出诊了。” 苏康师承陈实功,因陈实功著书《外科正宗》,他们这支又被称正宗派。 因主张大胆手术、开刀以达内外兼治,不被其他主张内治的中医学派所喜,加上苏康脾气臭,不善交际,就更受打压。 那郎中故意把《外科正宗》说成是“中医正宗”,就是借此嘲讽。 苏康只是吃饭,根本没搭理那人。 梅儿道:“你有来吵嘴的功夫,不如多看两个病人。” 那人冷哼一声:“一群曲蹄子,要不是看在银子份上,谁管他们。” 他们吵架的声音不小,一句“曲蹄子”落在周围疍民耳中,让不少人对那郎中怒目而视。 那郎中色厉内荏,佯怒道:“看什么,一群腌臜货!” 林浅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那郎中身后,平静说道:“走吧,下午用不上你了。” 那郎中愤而回头,看清是金主林浅,连忙换了副面孔,连连告罪。 林浅只是淡淡吐出一字:“滚。” 那郎中脸色腾的一下变得通红,有心辩驳,却又不占理,目光扫过码头疍民、苏康父女,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 那郎中气的一挥衣袖,接着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疍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梅儿对父亲道:“爹,你看吧,他真是好人!” 苏康:“闭嘴!” 第51章 胖议员 七月初十。 赴鸿门宴的日子。 周秀才在昨日,将安德烈议员的情报告知林浅。 林浅已做好了全部准备,带白浪仔和郑芝龙踏入月海楼。 议员约见的地方在五楼,楼梯口有两个葡萄牙兵把守。 将三人一番搜身,而后将白浪仔拦下,只允许林浅进去。 郑芝龙用葡萄牙语道:“我是议员先生的特使,我也要入内。” 两个葡萄牙兵对视一眼,便让郑芝龙一并上去。 林浅道:“你在楼梯口等着,万一谈崩了,兴许还能留条命。” 这是句试探。 郑芝龙严肃的说道:“士为知己者死,我郑芝龙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林浅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登上楼梯,整个月海楼的五楼显得极空旷,只有一张长条桌摆在中央,四周站了几个葡萄牙侍者。 整个房间布置都是欧式风格,在大明倒是极为罕见。 长条桌一头,正坐着一个肥胖的葡萄牙人,双手拿着刀叉,领口围着餐巾,头也不抬的对付面前盘中的肉块。 他身边站着个汉人,料想是新的通译。 侍者拉开长条桌一头的餐椅,示意林浅坐下。 坐下后,侍者也端来了刀叉和餐盘,盘中是一份肉排,浇着棕色的汁水。 “烤牛肉,希望你会喜欢。”议员口中含着食物,含糊不清的说道。 一旁的汉人,将他的话翻译。 大明禁止屠牛,牛肉买卖也有严格限制。 同时,朝廷对澳门弗郎机人的约束十分严厉,禁止其私自进入内地。 眼前议员将这些狗屁规定统统无视,在广州城区的酒楼顶层,堂而皇之的建了个私人会所一般的存在。 这就是在显示实力。 端上牛肉后,侍者又推来了小车,车上是一整条风干火腿,其上闪着油脂光泽。 侍者拿出手臂长短的一柄细刀,切下薄如蝉翼的一块火腿,小心翼翼用叉子叉起,放在议员的盘中。 而后那侍者又推着小车,走到林浅身后,开始切火腿。 拿这么一柄长刀,走到林浅身后去,这已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连郑芝龙也忍不住频频侧目。 林浅不为所动,牛肉、火腿没有吃,葡萄酒也没动。 议员调笑道:“怎么,船长先生怕菜里有毒?” 林浅摇头。 “那是嫌弃招待的不好吗?”议员声音陡然转冷,一改和蔼神色,肥胖的脸上横肉尽显。 林浅缓缓点头。 没有开口辩解,也没有情绪慌乱,反而直接承认。 这倒是让议员有些措手不及,明明这个海盗已落入他的掌控,难道还有什么底牌吗? 议员稍微放缓语气,问道:“是哪里令船长先生不满意了?” 林浅用叉子压了一下牛肉,鲜红的汁水溢出:“牛肉是好东西,可惜没烤熟,血水还带着。” 林浅很喜欢吃五分熟牛排,但这并不妨碍他挑刺。 而后又挑起侍者放在他盘中的火腿:“这东西大明也有,叫金华火腿,可不是用来生吃的。” 林浅又扬了扬手里的叉子:“我们大明吃饭用筷子,不用这东西。” “够了!” 在林浅一通挑剔下,议员恼羞成怒。 “你真是有够蠢,既然踏进这个房间,还想活着出去吗?”议员冷笑,“现在,正有五艘葡萄牙战舰向圣安娜号驶去,这恐怕是你身为船长的最后一餐了。” “还有吗?”林浅淡淡问。 “还有什么?” “还有别的手段吗?别告诉我,这就是你费尽心思准备的陷阱,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我不和蠢货合作。” 议员一摆手,身后侍者把火腿刀架在了林浅脖子上。 “我现在杀你,只需要一句话。”议员威胁道。 郑芝龙吞了吞口水,他的腰间也顶上了一把刀。 林浅淡然道:“澳门离葡萄牙本土这么远,海运往返不便吧?” 议员嘲笑道:“你想凭圣安娜号换一条命?她确实是条好船,有跨大洋航行的能力。可惜葡萄牙和西班牙毕竟在一位国王的统治下,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林浅:“何必装傻,你们收购的大明货物,最后卖去了哪里,真当我不知道吗?” 此时还没有苏伊士运河,葡萄牙想把货物运回欧洲本土,就要向向南过马六甲海峡,再向西横跨印度洋,再绕过非洲好望角,最后一路北上抵达里斯本。 路途曲折,比西班牙的太平洋航线远了数倍。 以致航运成本太高,没办法和西班牙竞争。 受限于1506年的教皇子午线,葡萄牙也没有和西班牙共享一条航线的权利。 西、葡两国即使在一位国王的统治下,饭也是要分锅吃的。 为了获得利润,澳门的葡萄牙人其实是将货物运至日本的,再从日本装上白银回到澳门港。 自倭寇作乱后,大明朝廷就严禁与日本贸易,哪怕后来隆庆开关,也依然将日本排除在外。 这就给了澳门商人从中牟利的机会。 林浅继续道:“假设,你的船队扑了个空,大帆船五天之前就驶向了日本会如何?” 议员脸上肥肉一阵抽搐,强撑着笑道:“五天前?你收到信后就让圣安娜号启航了?” 说罢,议员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林浅身后的郑芝龙。 郑芝龙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议员心里咯噔一声。 郑芝龙的话,他不敢全信,但也不敢不信。 没等林浅回答,议员又追问道:“几十万两货,你到日本,能找到销路?” 林浅:“九州岛李旦,还有岛津家久,他们可比议员阁下有信誉多了。” 李旦、岛津家久都是确有其人,凭大明对海外番邦的了解程度,要不是真的有生意往来,普通人是不会知道岛津家久这名字的。 议员不死心,又扫了郑芝龙一眼。 郑芝龙又一次微微颔首。 议员心口一阵绞痛。 岛津家久是九州岛萨摩藩藩主。 李旦是盘踞在九州岛的大明走私海商头目。 这二人,一个是葡萄牙人最大的客户,一个是葡萄牙人最大的竞争对手。 议员简直不敢想象,圣安娜号一旦运抵,会发生什么。 明明他用三十万两买下这船货,也能大赚一笔,同时打击李旦的嚣张气焰,狠狠地抢占市场份额。 奈何贪欲作祟,想空手套白狼,结果闹了个鸡飞蛋打。 马尼拉大帆船航速很快,又提前数天出发,葡萄牙舰队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这还没完,林浅又接着说道:“而且一旦我不能平安回去,圣安娜号就会在完成交易之后,于澳门至九州航线上劫掠,届时抢了葡萄牙商船,也是难免的事。” 议员心中大厦崩塌。 第52章 上双筷子 葡萄牙人船坚炮利,寻常海寇是根本不怕的。 但圣安娜号,那是马尼拉大帆船,是西班牙海军的明珠。 海上交战,比的是硬实力,少有用计取巧的可能。 正是因为忌惮圣安娜号的实力,议员才特意把林浅骗到广州,又派了五艘战舰去其锚地围剿,誓要一举将大帆船俘获。 可人算不如天算。 这该下地狱的,在硫磺火湖里打滚的大明海寇,居然接信的当天,就命大帆船驶往日本。 这是正常人该做出的判断吗? 明明刚接到商业谈判邀请,立马就跑路,临走还捅你一刀。 这是人干的事吗? 会面地点选在大明治下的广州,还把特使送给你当人质。 这还不够有诚意吗? 还要怎么样才能相信呢? 议员心中怒极,甚至气的替自己感到委屈,心想:“我是骗了你不假,但明明没露什么破绽,至少没露什么恶意,至于这么防我吗?不,这都不是防我,这已经是害我了!是纯纯粹粹的陷害!” 圣安娜号与日本交易,损害的是整个澳门葡萄牙人的利益。 到时总督、议事会追查起来,他安德烈议员就是最大的罪人,第一个逃不掉。 更别说还有后续的劫掠威胁,葡萄牙至日本的运输成本将直线上升。 航线将永无宁日。 直接、间接的损失将高的难以估量。 议员越想越觉得颓然,他张着嘴巴,脸色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是商人,不是军人,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是想一发狠,把林浅杀了,但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有新的麻烦。 好在商人为了利益,屈服的都是很快的。 议员怔住片刻,肥脸重新挂上微笑:“哈哈哈……来人,给船长先生上双筷子!” 林浅道:“我听说广州驼蹄羹不错。” 议员对侍者训斥:“没听船长先生说什么吗,快去办!” 议员想了想又说道:“把烤牛肉、火腿都撤了,把大明的特色菜都端上,大明国美食丰富多样,尤以粤菜最佳,得多尝尝!” 小半个时辰后,长条桌已被各色菜品摆满,当中还真的摆了一小罐驼蹄羹。 这菜不是片刻能做好的,一罐驼蹄羹不算备料,炖煮起码都要四五个时辰。 这一小罐,应该是买的别处已经做好的,想来是花了不少银子。 议员见菜色齐备,招呼侍者倒酒。 林浅伸手把杯子盖上。 侍者神色为难的看了眼议员。 议员先是一愣,而后满脸堆笑的起身,拖着肥胖身子到林浅身边,接过酒壶,亲自倒酒。 郑芝龙已在后面看呆了,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议员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看那议员倒酒的殷勤劲,和大明人简直一模一样,感情议员也通晓大明的人情世故。 林浅心中冷笑。 想来这副酒桌场面,议员也没少经历。 毕竟一个小小的澳门议员,面对督抚、三司、市舶司等领导干部时,也只有倒酒的份。 一杯酒倒完,议员当先举杯敬酒,说了些不痛不痒的祝酒词,而后一饮而尽。 那副一饮而尽的豪迈江湖气,和刚刚吃牛排、火腿的欧式贵族风范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浅没有喝,只是举杯示意。 他是真的担心议员会在酒菜里下毒,不会下急性药,慢性药还是有可能的。 见状,议员也不以为恼,又东拉西扯了好几句,然后话题委婉的回到了圣安娜号上。 “船长阁下,按天朝的说法,岛津家的人是一群倭寇,李旦只是个海寇,与他们经商很有风险,还是委托给葡萄牙人吧,我们是天朝的好朋友。” 议员一脸谄媚的说道。 林浅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万两,少一两银子,免谈。” 要价比最初还高了十万,比给郑芝龙的友情价高了二十万。 别说在广东海面,就是运抵日本,这批货也就能值五十万。 林浅这个要价,等同于榨干了全部的利润空间,逼议员赔本赚吆喝。 但若是不答应,葡萄人不仅没吆喝可赚,反而还有巨大损失。 议员心里一阵肉痛,硬着头皮道:“这个要价实在太高,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三十万吗?” 说实话,三十万都偏高。 “我的船都开出去五天了,船费怎么算?” “那就再加两万!” “算算日子,船都快到南直隶了,去日本都比回广东近些。” “再加五万!” 议员脸上的肥肉都在颤。 话说到这份上,议员也猜到圣安娜号不可能在赶赴日本的路上,一定是躲在某个僻静海面等候安排。 不然就算议员放了林浅,他也没有隔空传音的本事,让已经在半路的圣安娜号调头。 想到此处,议员拳头紧握,眼神越发阴鸷。 或许可以用刑,逼问出圣安娜号下落! 议员的神情变化,被林浅尽收眼底,林浅不动声色的道:“我猜你在想,是否可以对我用刑?” 议员的眼神顿时清澈:“哈哈哈……船长阁下真是幽默。” 林浅招了,他大赚,林浅不招,他大败亏输,他不敢赌。 “大明人喜欢凑整,四十万吧,如何?” 议员的牙咬了再咬,“成交”二字始终喊不出口。 林浅又说道:“其中十万两,可以用火器冲抵。” 议员心脏顿时一阵狂跳,历来军售都是最赚钱的营生,可大明对他们这些“西夷”的奇技淫巧,根本不屑一顾。 明明葡萄牙火炮性能优越,但经数次与大明官员的接洽,还是谈不成一笔订单。 倒酒、敬酒的功夫,倒学了个十足十。 葡萄牙人自然是不懂“夷夏之辨”和“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守旧哲学的。 只能气的暗地里大骂明朝官吏腐朽、愚昧、贪婪、傲慢、无知。 历史上,大明首次大规模采购葡萄牙火炮,是在天启三年,采购数量很少,陆路运送更是阻碍重重。 等到好不容易运抵辽东,已经快到天启六年了,好在是赶上努尔哈赤进犯宁远。 这也就是宁远之战时,袁崇焕手底下只有十余门红夷大炮的原因。 没办法,大明首次采购确实只买了这么点,留下了几门在京城仿制,其余的全运来了。 所以安德烈议员才会如此激动。 尽管卖火器给海寇,可能会招致大明官府的责问。 可他已经顾不上了。 那是整整十万两银子的大订单啊! 别说卖火器,卖亲妈都行! “成交!”议员喊道。 接着议员又与林浅商定了交易细节。 最终敲定在八月十五当天,在澳门港交割第一批货物,货价四万两银子,其中一万两直接用于采购火器。 第二批货物交割定于九月十五,货价也是四万两。 如此这般,货物一共交割十次。 对议员来说,每次付现三万两白银、一万两火器不是小数目,需要时间筹措。 对林浅来说,少额多次交割有利于降低风险,不至于遇上一次海难就血本无归。 议员先生搞阴谋诡计有些外行,谈起生意还是挺专业。 一个时辰后,所有条款全部敲定。 议员当即让人用中、葡双语写了合同,一式两份,双方签字。 中国人做生意,讲究的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没人会信一张纸。 更何况,现下即使违反合同,也不会有人追责。 所以对林浅来说,这合同基本等同废纸。 看胖议员对那合同珍而视之的样子,但愿他会有所谓的契约精神吧。 林浅将合同收好后,准备告辞。 胖议员亲自把林浅送到楼梯口,临别之际,突然道:“为了我们的合作友谊,我免费向阁下透露一条情报——西班牙人已于五天前抵达广州了。” 第53章 采珠大役 五天前。 西班牙人一下船,便直奔市舶司府衙。 使团很受大明朝廷重视,刚到就受宴请,不过菜品有些单调,只一道主菜——闭门羹。 使团从天亮,一直坐到中午。 那又涩又苦的叶子泡水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每次一问管事的差役,差役就笑眯眯道:“提举大人忙于政事,请各位稍待。” 说完,就叫人给使团杯里倒叶子水。 夏日本就天热,喝了热茶,更是坐着不动都出汗,喝多了还要来回跑厕所,但不喝又无事可做。 当真是把几个西班牙人折磨的坐立难安。 使团正使胡赛奉马尼拉总督命令,带队来广州,是要商谈对海盗林浅的通缉问题的。 这个大明海盗无耻的抢走了圣安娜号,给马尼拉造成了巨额损失。 如果不能将林浅抓住,将大帆船找回。 恐怕总督本人都要接受王室的审判。 胡安做为总督的心腹,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几十年前,大明朝廷曾和西班牙人联合缉捕海盗林凤,算是创下了良好的合作开端。 今日他只求像上次那样,两国再度合作,缉拿林浅。 可眼下,市舶司的内门都进不去。 这让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胡安忍无可忍。 他冲着内门大喊道:“我是西班牙总督特使,我要求会见市舶司提举阁下!我要求两国联合对海盗林浅进行缉捕!” “衙门重地怎可如此喧哗!快住嘴!”差役急道。 胡安大喊:“我是西班牙总督特使,我要求会见市舶司提举阁下!我要求两国联合对海盗林浅进行缉捕!” 他说完又将通译抓过来,对他道:“把我的话翻译出来,给屋子里的官员听!” 通译已被吓得腿软,挣扎道:“这是大明,要讲规矩,你们番人的那套行不通的。” 胡安不管他,只是一味喊叫,声音越来越大。 差役叫人堵住胡安的嘴,却被胡安咬了一口没能成功,场面越闹越乱。 这时,从内门出来一人,面上无须,皮肤白皙,身着青素袍服。 一众差役,见了都毕恭毕敬的弯下身子,退到一旁,口中道:“李公公。” 李公公缓步走到使团跟前,环视一圈,用尖细的嗓音道:“杨公公、部堂、藩台堂内议事,被人高声打断,派咱家出来看看。这就是你们当的好差?” 所有差役都跪下来,脑袋贴地,大气也不敢喘。 胡安借机拉着通译上前,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李公公脸上绽出笑容,温声道:“咱家知道了,这就向杨公公禀报,只是今日部堂、藩台都在,司内有要事商议,恐怕今日给不了答复,不如缓上几日再来如何?” 胡安有些犹豫。 通译劝道:“李公公是大内的人,既已应下此事,断不会诓骗你,你安心回去等着便是,不要不识好歹。” 这通译是西班牙人在广州临时雇的,言语间对西班牙人并没什么忌讳。 胡安闻言,也只好道谢,率领使团离开。 李公公脸上笑容收敛,又显出阴冷锋芒,对周围差役道:“去把大门关上,今日不再接见外番了。” “是。”差役应声去关大门。 李公公转身回了后院,穿过数道大门,来到正堂。 只见堂中端坐数位官员。 坐上首的正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兼兵部侍郎,徐部堂。 一旁坐的是提督市舶太监,杨公公。 而正牌的市舶司一把手,市舶提举何大人,此时只能坐在下手。 同样坐在下手的,还有广东布政使,郑藩台。 见李公公回来。 杨公公放下茶盏,缓声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啊?” 李公公弯着腰,一脸谄媚的笑道:“几个番人被海寇劫了船,过来闹事,奴婢已把他们打发了。” “嗯。”杨公公应了一声,不再理会。 李公公识相的退到杨公公身边伺候。 杨公公对两广总督道:“部堂大人,年底就是贵妃娘娘生辰,往年都是临近了才发采珠徭役,天寒水冷,采不到好珠子,今年咱家想着早些发役。” 没说贵妃娘娘是谁,但人人都知道,这单指郑贵妃。 也只有受皇上独宠的郑贵妃生辰,广东才发采珠大役,其他妃嫔,没这个待遇。 徐部堂不动声色答道:“杨公公提督市舶司,采珠事宜本不用与我商议,但我既管两省军政,又肩负广东民政,便不得不问一句。 近年天气愈寒,广东、广西、湖南各省粮食每年都有减产,而辽饷越征越多,百姓早有怨言,值此民心浮动之际,又发大役是否有些不妥?” 他身为两广总督,可以不卖杨公公面子,可广东一众官吏不行。 尤其是市舶司提举何大人,做为杨公公直管,更是直接站出来表忠心道:“部堂,夏日水热,珠民采珠会少些死伤,杨公公此举不正是爱惜民力吗?” 徐部堂语气加重:“任谁都知道采珠徭役一发,不到贵妃寿辰前停不下来,早发晚发,该溺死的还是会溺死,该冻死的还是会冻死。” 杨公公此时也撂了脸子:“溺死、冻死,那是你们地方上的事,咱家是宫里出来的,只听命于皇上,皇上让广东献珠多少,就是多少,少一两都不行。” 大明官场上,少有此等针锋相对的场面。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气氛分外凝重。 广东布政使郑藩台出来打圆场:“珠民乃是贱户,残忍奸诈又愚昧无知,算不得百姓,何必为贱户死活伤了和气?” 徐部堂立刻回怼:“珠户死伤过多,便要良籍补偿,大明立国二百年,逼勒良民为珠户的事情还少吗?” 杨公公承诺道:“此番采珠徭役开始的早,兴许秋天之前就能采的七七八八,这样珠户冬日下水少些,必不会有往年的死伤。” 徐部堂心里是不信这话的。 宫里的份额有数,各位大人的贪欲无穷。 珠户下海,向来都是人快死绝了罢手,从没听过采够数的说法。 但他也不想和杨公公闹得太僵。 只要不惹得百姓造反,他能向内阁交差,就随这阉货折腾。 思量至此,徐部堂便不再讲话,算作默认。 杨公公便对身旁李公公道:“你去通知各珠池太监,尽早发役,趁着夏日水暖,采够数。” “是,奴婢知道了。”李公公柔声应道。 …… 两天后,驿馆中苦等许久的胡安,实在按耐不住,又到了市舶司讨要说法。 差役照上次的流程,将人请到外堂,端茶递水的伺候,口中还是那套“稍待”的话术。 胡安忍无可忍,抬出李公公的名号。 差役道:“哦,您找李公公,他是珠池太监,不归市舶司统辖,现在他老人家估摸人在雷州府了。” 胡安气的胸闷头痛,几欲晕厥,又一次大喊大叫。 过不多时,又走出一人,这回是个官吏,不是太监。 胡安怒气冲冲,又将诉求说了一遍。 那官吏分外重视,只是表示口说无凭,要有个文书才好向上递交,叫胡安写过再来。 胡安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中、西双语的文书。 那官吏郑重收下,承诺道:“尔等放心,我这就将文书呈上,只是涉及外事,要层层批文,估计要几天功夫,各位不妨回驿馆静候,有了消息,本官派人前去通知各位。” 胡安看那官吏神色真诚,不像做伪,况且文书也已收下,手续比上次齐全,应当是走了正规流程。 于是将信将疑的答应,又带人回驿馆等着去了。 第54章 撒网空捞冷月光 与胖议员告别后。 林浅回客栈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返回圣安娜号。 郑芝龙没有留在胖议员处,而是跟林浅一起出来。 走出一段路,郑芝龙将会面时,议员用眼神向他确认消息的事情说了。 林浅表示感谢,没有郑芝龙点头示意,议员信的恐怕也没那么快。 回客栈后,林浅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一官兄弟,此间事了,不知兄弟后面有何打算?” 郑芝龙闻言,知道到了表忠心的时候,当即跪下,口中道:“如蒙不弃,郑芝龙愿自此为大哥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林浅等的就是这句话,笑容满面的将他扶起:“往后咱们就是一家兄弟,同在海上闯一片天地出来!” 郑芝龙祖籍福建,从小就羡慕海商的风光,十六岁随舅舅来澳门打拼,形形色色之人见得不少,无一人能与林大哥相提并论。 此时被林浅接纳上船,颇有良臣得遇明主之感。 郑芝龙心中感慨:“想来诸葛亮得见刘备,心中也是如此做想吧。” 林浅三人在客栈过了一夜,次日将东西收拾妥当,退了房。 而后去青梅坊,最后招揽一次苏康。 只是这郎中脾气古怪,宁可在广州城忍受官吏盘剥,也不愿随林浅上船。 林浅开出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天价,苏康也不为所动。 那叫梅儿的女孩倒是颇为意动,只是细胳膊拗不过粗大腿,劝说不动苏康。 林浅只得作罢。 随后,三人赶到坡山码头,乘疍家船前往圣安娜号锚地。 现在还没到中午,应当能在晚饭前回到船上。 跟三人船后的,还有二十条疍家船,约莫一百多疍民。 因为疍民实行连坐,朝廷又鼓励相互揭发举报,白浪仔姐弟只能见缝插针的找人聊上船的事情。 最终只有这一百多疍民同意。 好在,这些人已足够缓解船上的人力问题,等到南澳岛,站稳脚跟,不愁没人投奔。 有敲骨吸髓的大明官府珠玉在前,林浅只要许诺少收点税,对疍民乃至普通百姓来说,就已经是致命的吸引力了。 傍晚,在一片海天霞红中,疍家船队抵达大帆船。 众疍民拿了随身物件后,将疍家船舍弃,登上圣安娜号。 失去了主人的疍家船在海上随波逐流,渐渐随波浪飘远,消失在海天之中。 林浅命令向西航行两个时辰。 雷三响等人,趁这段时间,将新登船的疍民安顿,每两船疍民编成一组,由一个老船工看顾。 而后又安排吊床、铺位、分发晚饭。 折腾到后半夜,才将众人安顿下来。 第二日,林浅命圣安娜号继续向西航行半日,至海陵岛停泊。 这是澳门以西的一个沿海小岛,居民稀少,卫所荒废,疍民往返珠场与广州时,常在此处过夜。 停在此,一来是为了避开胖议员的耳目,二来是为了等白清。 白家姐弟二人的母亲留在珠场,不能放任不管,所以林浅与白清约定,她先回珠场接人,顺便拉拢一下珠场的疍民,而后在此汇合。 几日后清晨。 一支疍家船队向港湾驶来。 林浅来到船舷边,伸出望远镜。 只见视野中,约有十余艘疍家船。 船队离得近了,隐约能听到一首咸水歌传来。 “富人酒肉穷人伤,撒网空捞冷月光……” 唱这首曲子是提前定下,辨别身份用的。 只是曲调分外凄苦。 咸水歌没有定调,曲调都随歌者心意。 听到此等歌声,令林浅心中隐隐不安,举起望远镜又一望,只见疍家船摇橹的众人,手臂上大多缠着白布。 白浪仔来到船边,本是满面欣喜,见了此景,骤然变色,双手死死抓住栏杆,骨节发白,呼吸沉重,紧盯来船。 圣安娜号上的疍民们也聚在船舷边,向来船凝望,神色沉重。 终于疍家船驶到近前,众疍民带着随身细软,从软梯上船。 只见上船的疍民,每人手臂上都绑着白布,还有人裹着白头巾,这是在戴孝! 白清最后从软梯上来,神色凄苦,走到林浅面前介绍道:“舵公,他们就是珠场的疍民,听了舵公的义举,自愿上船。” 白浪仔左右张望,见没有母亲身影,脸色已然煞白,跌跌撞撞的走到戴孝的姐姐身前,颤声道:“……阿姐……咱娘呢?” 白清身子一抖,仰头望天,轻声道:“死了……投海了……” “什……怎么……”白浪仔如遭雷劈,呆立当场。 白清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道:“四天前,珠场发采珠大役,往年是每船定额。 今年,管事太监说要趁着夏天水热,多采些,改为每人定额…… 咱娘……咱娘……咱娘不想连累咱们,当晚就投海了……” 白浪仔不敢相信,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珍珠,双手捧着,递给姐姐:“姐,咱不是有珠子吗?咱娘不用担心啊,咱们有珠子!” 白清摇头:“晚了……阿姐赶回珠场的时候,咱娘已经投海两天了……” 白浪仔像被人一刀穿心,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那袋珍珠掉在甲板上,叮叮当当散落一地,顺着甲板缝隙,落入海中。 白浪仔浑然不觉,双眼空洞无神,怔怔流下泪来。 周围戴孝的疍民也同样抹泪,显然其家里的亲人,也是这么没的。 “别哭了!”白清擦了把眼泪,猛地将弟弟拉起,训斥道,“咱娘是被贪官害死的,是男人就跟姐去给咱娘报仇!” 白浪仔如梦初醒,抹掉眼泪道:“对,报仇!” 随后,白清看向林浅,下定决心,扑通一声跪下,口中道:“舵公!你是白浪仔的结义兄长,也是我白清敬佩的大哥,今日我姐弟母亲被贪官害死,求兄长助我姐弟报仇!” 说罢,也不等林浅表态,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磕的极用力,震的甲板轻颤,直起身子时,额头已流下血来。 白浪仔也学姐姐的样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磕的头破血流。 见状,随白清赶来的那些疍民,也纷纷照做。 不是他们膝盖软。 而是因为珠场守卫森严,珠场太监根本无法近身。 凭这些疍民贸然前去,别说报仇,连靠近仇人都做不到。 眼下,这帮人,只能指望林浅了。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海浪拍打船身。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林浅。 而林浅陷入沉思,久久不曾开口。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袭击珠场是九死一生不说,哪怕侥幸得手,那也是造反的大罪。 他们当海寇,朝廷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旦袭击珠场,杀了朝廷内臣,背上造反的罪名,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那时可就要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了。 见林浅久久不语。 郑芝龙意识到,林浅已被疍民架住了,答应是造反,不答应是背弃兄弟,两头受堵。 该他出来递台阶了。 “舵公……” 郑芝龙刚开了个头,就被林浅拦下。 只见林浅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而后沉声道:“这个仇,我林浅来报!” 第55章 雷州湾的雷声 此话一出,疍民全都惊喜交加。 而老船工则满脸忧色。 陈蛟、周秀才、雷三响等人脸色也不好看。 造反?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但出乎林浅意料的是,话音一落,没有一人出言反对。 自劫船以来,林浅创造了太多奇迹,在众人中威信极高,以至于没人再敢质疑他的决策。 林浅将众人神色收归眼底,而后道:“此事需做万全准备,不可急于一时。” 白清神色一急,想说什么,被林浅伸手止住:“放心,不会准备太久。” 今天是七月十五。 万历皇帝估计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撑不了几天就会驾崩。 结合这时代的消息传递速度,广东大约会在皇帝驾崩十天后接到消息。 自此,将开启长达一个多月的无政府时期。 若平日进攻珠场,无疑是造反。 而在这期间举事,地方官吏不仅不会上报,反而会尽全力压制消息。 这是林浅两世为人,观察出的官场智慧。 所以,时间真的很宝贵,一天都耽误不得。 想到此处,林浅叫上白浪仔姐弟和结义兄弟们去餐厅开会。 林浅先是问明珠场的防御情况。 白浪仔姐弟自小便住在珠场,对珠场布置可谓如数家珍。 经二人介绍,珠场由水寨和珠池两部分构成。 珠池就是一整片近海海面,白天珠户就在珠池潜水采集珍珠。 水寨一般建在离珠池较近的岸边,日落后,珠户就会驾船回水寨中停泊。 姐弟二人所在珠场在硇洲岛,地处雷州半岛以东,水寨就建在岛东岸,面朝南海。 硇洲珠场本身设有一个巡检司,下辖弓手二百人。 水寨、珠池附近常年有十余条水师战船游弋。 说到此处,林浅不由打断:“既然有水师战船,你们是怎么从珠场逃出来的?” 白清解释:“巡检司晚上就会回寨,海面防卫空虚,就趁这个时间,从寨墙破洞逃出来的。” 林浅点点头,示意白清继续说下去。 白清介绍,除了水寨年久失修以外,水师的战船也极其破旧,甚至有些战船航行一个时辰,要舀水半个时辰。 这一点在林浅意料之中,大明卫所贪腐之重是出了名的,吃空饷、喝兵血都是基本操作。 甚至,后金大敌当前,辽东将官卖掉军马;为了少发军饷,将部下骗来全砍杀了,这种离谱至极的事情也是有的。 这些还是在九边前线。 在倭寇已平的东南沿海,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将领贪腐更甚。 别看硇洲珠场只有十几条破船,兵部账上记的是三百条崭新战舰也说不定。 林浅又问水寨的火器情况。 得到的答复也令人心安,水寨没有火铳,倒是有几门虎蹲炮,只是从未见其响过,不知道是早就坏了,还是本就是样子货。 说道此处,白清顿了顿,又补充道:“林大哥,我不瞒你,在我们珠场以西,有一处水师大寨,叫白鸽寨,是雷州海面上的水师重地,有个参将驻防,寨内有战船百余艘。若是我们打珠场时,白鸽寨水师来援,恐怕有些难办。” 林浅思量片刻,问道:“珠场水寨除正门外,可有其他出入口?” 白清摇头:“水寨前朝大海,背靠高山,就是翻过山去,周围也是石滩为主,很难停靠船只。岛西边倒是有片沙滩,可以停泊小艇。” 林浅暗暗点头,如此就不易惹来白鸽寨水师,那珠池太监也很难走脱。 至于烽火传讯那一套,在岸上用可以。 在海上用就有些可笑了。 哪怕海风吹不散浓烟,海面上也没有一个个烽火台接续传讯。 想到此处,林浅心里已有了大致计划。 还差最后一点动力。 林浅又冷不丁的问道:“既是珠场,珍珠应当存了不少吧?” 白清一愣,继而明白了林浅意思,很聪明的道:“珠池太监生活极其奢靡,他岛上的行房修的皇宫一般,财宝不计其数。” 这话不论真假,至少是吊足了陈蛟几人胃口。 见问的差不多了,林浅下令:“二哥,你和何塞去澳门一趟,找胖议员,买些火药、炮弹来,能买多少买多少。” 周秀才拱手道:“得令!” “三哥,你这几日在船员里挑一批机灵的,教他们使用火炮,不要顾忌消耗,尽可能多的实弹试射。” 雷三响笑道:“俺在神机营不是白混的,交给俺吧!” “大哥,新老船员如何调配,调解矛盾,分配岗位等事,就就给你了。” 陈蛟重重点头:“放心吧,舵公!” “白清。” “大哥!”白清起身,拱手听令。 “你回珠场去,潜伏下来,发动珠民,摸清仇人的行动,待进攻之时,以做内应。” 这是个极危险的任务,白清神情不变,毫不犹豫的应道:“遵命,大哥放心!” “白浪仔。” “舵公!”白浪仔起身抱拳,目光炯炯,望着林浅。 “近几日将水寨地形图,水文图画出来,记得多少画多少。” “是。” “而后……”林浅停顿片刻,语气森然,“把刀磨快,准备割仇人的脑袋吧!” …… 十五日后。 雷州湾。 朝阳初升。 海天相接之处,一艘船背光驶来。 硇洲岛水寨,值夜的巡检司的军士正在寨墙上睡觉。 夜里海风很冷,不少值夜军士在寨墙上搭了窝棚、盖了薄被,以免着凉。 水寨中,已有珠户起床,准备早饭。 待到朝阳完全升起,就到了出寨采珠的时候了,下顿饭要到太阳落山,回寨后才能吃上。 一整天,都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采珠,全靠早上吃的这点干粮撑着,必须多吃点。 “轰!” 恰在此时,东边传来一阵雷声。 珠民们不免叹气,若是赶上雷雨,今天活着回来的希望又小了很多。 值夜军士被雷声惊醒,睡眼惺忪的朝远处望去。 只见天空湛清,万里无云,哪来的雷声。 正恍惚间,只见一个黑点由小及大,极速砸落眼前。 军士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他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 只听寨墙轰的一声被砸穿,烟尘木屑飞射,还带有一阵淡红血雾,接着稀碎肉块飞出,砸落水面。 第56章 天罚 此时,珠户、兵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疑惑的望着远方。 “轰!轰!轰……” 随即,朝阳之中,雷声不绝,青烟弥漫。 寨墙前后,水柱渐次飞溅,如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轰隆!” 又一处寨墙中弹,在水里泡了十几年的烂木头,根本经不住实心铁炮的轰击。 只一炮便垮塌下去。 连带着周围寨墙也支撑不住,垮塌下去,一连塌了三四丈。 白清喊道:“大家快逃出去!” 早被她打过招呼的珠户们,立马摇橹,从缺口鱼贯而出。 从远处看,水寨如一只中弹海兽,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 “是海寇!虎蹲炮呢,快还击!”寨墙上,有军官慌乱命令。 “没火!”操炮的士兵已带了哭腔。 “直娘贼!快找火!谁带火刀火石了?”军官大声命令。 寨墙上,一众兵士开始滑稽的四处翻找。 缺口处,外逃的珠户越来越多。 军士们在寨墙上拉弓,威胁珠户停下。 无人理会。 军士开弓射箭,只是箭矢绵软无力,全都钉在船篷上。 珠户们都是操船好手,操船一番闪躲,把箭全都避过。 六七个军士连连拉弓,射了五六轮,竟只射伤一人。 就在军士慌张拉弓引箭时,一个小艇撞向寨墙。 接着一道瘦小身影从船头跃起,口衔利刃,灵活的攀援而上。 军士还未及反应,那身影已上了寨墙,一刀便捅进一个军士肚子。 接着用那军士身体,挡过一阵箭雨。 箭雨过后,那身影又出来,几个辗转腾挪间便利落的又杀两人。 此时已有珠户忍耐不住,抢过兵刃,将剩余几个弓手砍死。 “白清,还逃什么!要我说,咱们去把那没根畜生宰了吧!”有珠户提刀喊道。 白清抹掉脸上血迹,喊道:“不行!现在过去,会被炮火误伤,必须先撤出水寨,放心,没根畜生跑不了!” 说罢,白清从寨墙跳下,直直坠入水中,等再冒头时,已到了自己船边。 一摇撸,便随着众人冲出水寨。 此时,寨墙上的军士终于找来火把,操炮的军士颤颤巍巍的装药、填弹。 将虎蹲炮大致对准朝阳下的船影,插上引线,所有人退到一旁。 那拿火把的兵士小心翼翼靠近,点燃引线。 刺啦一声,引线飞速燃烧,众人都捂住耳朵。 只见引线燃至末端,接着……什么都没发生。 “猪脑蠢夯!你装药了吗?”军官大声骂道。 操炮的兵士分外委屈:“装了,一定是火药受潮了!” 说话间,只听远处又是一阵炮声,周围水柱激射,像下了一场暴雨。 又有几炮命中寨墙,本就摇摇欲坠的寨墙,又被轰出三个缺口,垮塌了十余丈。 …… 东方海面上。 圣安娜号火炮甲板。 雷三响正指挥炮手重新填装。 “慢慢来,按步骤操炮,别把这当打仗,就当平时训练,对面那个水寨就是礁石靶子!只要打中一炮,晚饭就多一块大肥肉吃!一块就能把人香腻死!” 雷三响一边舒缓炮手情绪,一边四处检查,看见步骤做错的,上去就是一脚。 “你他娘的疯了?还没擦炮筒,就想装火药,想把老子们都害死?滚甲板上去,你今天晚上没饭吃!” 被踹了一脚的炮手,捂着屁股离开火炮甲板,接着雷三响又找了个机灵的替他。 没办法,仅十几天时间,教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傻子操炮,实在有些勉强。 练到现在,没一例炸膛,都要多亏雷三响粗中有细。 是以此次炮轰水寨,林浅对炮手的要求,就是当平时训练来做。 装炮发射,不要求快,万务求稳。 反正水寨根本没有反击能力,简直就是天然的活靶子,快刀子也是杀,钝刀子也能割。 不妨就用来给炮手练手。 半炷香后,火炮全部填装完毕。 雷三响检查过后,下令开炮。 炮手们渐次点火,火炮逐门发射,顿时火炮甲板前硝烟弥漫。 雷三响一边指挥炮手重新装弹,一边凑近炮门前,透过硝烟观察炮弹落点。 只见水寨四周又是一阵水雾升腾,寨墙已支离破碎,仅剩几个根木桩还立在原地。 这时上层甲板听见陈蛟喊话:“舵公有令,火炮轰击水寨营房!” 雷三响大声传令:“轰击水寨营房,炮口调高!” 他边说,边亲自上手调炮。 又半炷香功夫,火炮全部准备完毕。 雷三响一声令下,巨大的轰击声,响彻整个火炮甲板,震的炮手双耳嗡鸣。 火炮在后坐力作用下,猛地后退,将炮身与船体的绳子扯的笔直。 木制船壳发出一阵痛苦的吱呀声。 整个船体都被后坐力扯着向后倾斜。 炮门前黑火药爆炸的白雾弥漫,搞得整个火炮也弥漫硝烟,如同仙境。 硫磺味极为刺鼻,呛的人直想咳嗽。 …… 水寨中。 营房四周中炮,霎时间砂石飞溅,宛若天罚。 中炮的屋舍顿时垮塌,连带碎石激射,几个倒霉的兵丁被碎石击中,倒在血泊中哀嚎。 营房正中,一处气派的屋舍内。 珠池太监李覃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来回踱步。 见珠池巡检跑来,李覃忙不迭问道:“究竟是何人来袭,查探清楚了吗?倭寇还是番人?” 巡检脸上的慌张比李覃还不遑多让,闻言道:“李公公啊,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倭寇还是番人!赶紧逃命才是正事!” 李覃满脸惊恐:“逃命?你们打不过吗?” “打?派人游过去打,还是站在岸边当靶子?” “水寨里不是还有十几艘战船?” “我的李公公啊!那些船全是吃空饷的样子货,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打打海寇还行,番人船坚炮利,怎么会是对手?” “番人……”李覃如遭雷劈,水师、倭寇、海寇都是什么德行,他是清楚的。 如此威力的火炮,只有番人才有。 李覃想到了在市舶司遇到的那伙弗郎机人,他当时随口几句话便把人打发了。 没想到这伙番人竟如此记仇,不惜调炮舰轰击珠场,拼着与大明为敌,也要找他算账。 怎么这伙死心眼的番人就叫他碰上了呢? 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第57章 溺水 此时又一阵炮击袭来,打断了李覃思绪。 他只觉得霎时间地面微颤,周围全是房屋倒塌的巨响,夹杂渗人惨叫。 一枚炮弹就落在近前,一连轰塌了三栋房子。 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让人睁不开眼睛。 李覃如梦初醒,对手下小太监命令道:“咱家的座船呢?速速备好,把金银细软都装上!” “是,干爹!”小太监应了一声,便慌慌张张的去准备。 巡检拦住他:“水寨正门已经被珠民围住,还有那番人炮舰,根本出不去,如今只能翻后山,去西面坐船了。” “巡检大人在西岸有船?”李覃目露希冀。 巡检点点头:“是条小船,装不了太多东西,况且山路难行,李公公只能带些随身的物件了。” 李覃肉痛不已,环视房间,珊瑚摆件、檀木书桌、胜国青花、青玉执壶,件件都是珍宝,舍弃一件都心痛的要滴血。 “罢了,就把胜国青花带着吧。”李覃颓然道。 “哎。”小太监应了一声,把青花花瓶捧在怀中。 李覃想了想,花瓶里似乎还能装些东西,又把几件玉石器物用绸布包好放了进去。 还有些空间,李覃又塞进去几串和田玉佛珠。 还没放满,李覃又打开一个半人高的箱子,顿时荧光闪耀,里面摆的都是龙眼核大小的上等珍珠。 李覃叫小太监把瓶子抱来,他一把把的往青花瓶里塞珍珠。 一把抓的太多,珍珠从他指头缝里往外掉,噼里啪的滚了一地。 巡检看的又急又气。 急的是,他手下兵士捕鱼都是好手,打仗半分战力也无,番人一旦上岸,定然抵挡不住。 气的是,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吸兵血,到头来赚的还没这死阉人指甲缝里的泥多。 “我的好公公,别拿了,留的有用之身,钱财还会有的!”巡检已经急的跳脚,连声劝道。 李覃闻听这话,怔怔流下泪来:“咱家费尽心力,好不容易积攒下这点家业,全便宜这帮番人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炮弹袭来。 烟尘顺着大门,涌到房里,呛的几人直咳嗽。 “咳咳咳……李公公,别拿了……咱们,咳……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好吧!”李覃起身,毅然向后山走去。 巡检在前领路,小太监紧跟在后,结果一不小心,踩到珍珠上,当场仰头栽倒。 青花瓷瓶摔落在地,连带绸布里精心包好的玉石物件也摔了个粉碎。 无数珍珠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弹跳开去。 这一跟头,把小太监摔的几乎背过气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挣扎起身。 只见李覃怔怔的望着一地狼藉。 “干爹,我!”小太监吓极。 “啪!”李覃抽了小太监一巴掌,口中道:“废物东西!” 小太监立马跪倒在地,伸手去捡那些瓷片、玉石片塞在怀里,双手被割的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李覃心软,将他拉起:“罢了,只要咱爷俩活着就行,活着就有出路!走,一起逃!” “嗯!”小太监满眼泪花。 没带财物,走的就是快些。 三人出了房间,目之所及处处都是断壁残垣。 没走几步,就见到重伤倒地的兵丁,口中不住呻吟。 兵丁见巡检来了,纷纷伸手求救,被巡检用刀鞘打开。 周围目之所及,几乎一个站着的人都无。 显然巡检司的军士已经跑干净了。 远处番人的战舰不知是有多大愤恨,犹自炮击不止。 三人没带财物,也算轻装简行,没一会功夫就上了山。 李覃回身凝望,只见水寨残垣外,珠民船只围了一圈,看样子是在堵住他逃跑去路。 “贱胚子!”李覃满脸怨毒的低声咒骂,“真该让你们都淹死在海里!” 巡检催促他抓紧赶路,要趁番人没上岛前,逃出去。 李覃收回目光,专心脚下。 此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阳光晒的人透不过气。 李覃平日养尊处优,走这几步山里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反观巡检,一个武官,居然也没好到哪去,气都喘不匀乎了,全靠毅力支撑。 终于走到半山腰,还未及喘口气。 但见周围林木摇动。 巡检像要把肺里空气全挤出来般,问道:“是谁?” 他艰难的拔出刀。 李覃心也提到嗓子眼。 只见十余人影在周围浮现,为首之人手持一把倭刀,面若寒霜,眼神凌厉,正是白浪仔。 李覃看清出来的是一群手持兵刃的珠民,心中大为惊恐。 他勉强挤出笑道:“诸位壮士,只要放我归去,我必报请广州府,给诸位封赏赐。” 珠民无人答话,人人眼中都似有一团火。 这时李覃才看清,所有珠民手臂上都缠着白布。 想到半个月前,曾有几百个珠民老弱跳海,当时他还暗自窃喜,珠民老弱死掉,就能省些粮食。 现在却不想这帮贱胚子来讨债了。 李覃惊惧已极。 巡检瞅准时机,冷不丁挥刀砍向白浪仔,先杀匪首,或许能有一条生路。 白浪仔只是略一闪身,巡检一刀砍空,失去平衡,竟自己栽倒在地,刀也脱了手,再爬起来时,已是满脸鼻血。 巡检不住向珠民们磕头求饶,手指李覃道:“都是他逼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向他寻仇……” 话还没说完,白浪仔一挥刀。 巡检握住脖子,满脸诧异神色,颈血从他指缝间飙出,片刻人就栽倒在地。 李覃已吓破了胆子,看样子不论来硬的,还是来软的都没用了。 他不由怒从心起,心想番人作乱也就算了,这帮贱胚珠户也趁机犯上,真是反了天了。 怒喝一声:“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 话说一半,刀光闪过,他脖间一热,而后再也发不出声来,口中不停吐出血泡。 李覃神情可怖,跪倒在地上,双手不断挣扎,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宛如溺水一般。 徒劳挣扎许久,李覃渐渐倒在血泊里,不再动弹。 白浪仔刚刚的一刀,切开了他的喉咙,鲜血顺气管倒灌,李覃活活溺毙于自己血中。 第58章 血染沧波 一旁小太监接连见到两个大人物死在刀下,被吓得站立不住,裤裆湿了一片,空气中满是腥臭。 见白浪仔目光射来。 小太监磕头如捣蒜,哀求道:“好汉爷爷,坏事都是李覃做的,小人刚到岛上,什么都不知道,饶了我吧,饶了我,饶小人一命吧!” 白浪仔面无表情,走到近前,利落的挥刀。 小太监求饶声戛然而止,带着满脸不甘,死在当场。 白浪仔将李覃脑袋割下,而后跪倒在地,朝水寨方向磕了三个头。 “娘!儿子给您报仇了!” 身后珠户也都随之跪下祭拜。 祭拜之后,白浪仔起身,拎着李覃脑袋,向水寨方向走去。 此时圣安娜号已开到水寨外围,林浅领几十船员换乘小船,到水寨边。 林浅派手下搜山,将水寨巡检司的溃兵抓来。 好在硇洲岛不大,加上溃兵身体素质极差,也根本跑不远。 仅一个时辰后,溃兵就被全部抓到水寨。 平日对珠户吆五喝六,当人上爷的军士们,被绳子绑着扔到一处,神情惶恐,如一群待宰的鸡。 此时珠户们都架船回了水寨,聚在岸边,望着岸上军士,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 林浅下令:“把这些军士都赶到水里。” “是!”周围船员齐应一声,拿刀把军士逼进深水。 军士虽然被绑住手,但大多会水,也能蛄蛹着把脑袋露出水面换气。 珠户们纷纷用船桨,痛打那些露出水面的脑袋。 军士们被打的头破血流,只能潜进水里,可憋不了多久,又要回水面换气,还没等开口呼吸,就又被船桨迎头招呼。 一炷香功夫后,军士大多呛水溺死。 几十具穿明军号衣的尸体,背部朝上,缓缓浮上水面。 往日军士赶珠民下海,军士站在船上,珠民尸体飘在海面,如今换了个,也算报应不爽。 此时白浪仔已赶到了水寨中,将李覃脑袋交给林浅:“舵公,这就是那没根畜生。” 林浅提起脑袋,朝港湾中的珠民朗声道:“阉人李覃已死,此事乃我林浅一人所为,与诸位无关,若想不被牵连,现在便可离去!” 水面上,珠民船只近千艘,无一艘离港。 离得近的珠民认出林浅,低呼道:“恩公,好像是恩公?” “恩公替我们报仇了!” 一时间,珠民们口口相传,将林浅就是之前在坡山码头进行义诊之人的事情传播开去。 珠民长期受官府盘剥,受岸上人歧视,对海寇不仅不怕,反而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当日义诊时,珠民见林浅气度不凡,出手阔绰,还当他是岸上人,心中多有防备。 此时发现,他原来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同道,顿时好感倍增。 人群议论一阵,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站上船头,伸长了脖子,想听清恩公接下来要说什么。 林浅道:“诸位若无去处,可随我船只一道,前往大明治外岛屿定居!” 人群又一阵议论。 林浅耐心等人安静下来,而后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林浅对妈祖、对三婆婆起誓! 在我治下,永无劳役,永无贱籍,永不再分疍民、岸民! 有违此誓,叫我葬身风暴之间,永埋浪涌之下!” 这是海上人家的顶格毒誓,比什么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天地共诛之,还要恶毒一万倍。 比什么对天地起誓,对日月起誓,对江河——尤其对洛水——起誓,还要郑重一万倍。 人群先是一阵寂静,然后纷纷跪倒船头。 有人带头喊道:“誓死追随恩公!” 而后喊声渐渐连成一片。 “誓死追随恩公!誓死追随恩公!” 人群叩拜许久,在林浅示意下,渐渐起身。 林浅让白清姐弟指挥珠民船队先行离港。 毕竟一千多条疍家船,上面珠民加起来约有三千多人,不可能都上圣安娜号上来。 珠民离港这段时间,周秀才也带人将李覃财物运出,分作十余个大箱子运到小船上。 待装满之后,吃水极深的小船颤颤巍巍的朝圣安娜号驶去。 据周秀才说,小船上运了一半都不到,等在圣安娜号上卸了货,还得往返个两三次。 那房中不少东西都脱离了财物的范畴,已经堪称宝物了。 就比如一进门就能看见的血珊瑚摆件,由一整颗完整珊瑚制成,异常罕见。 林浅倒是觉得珊瑚摆件这种东西中看不中用,还没一箱金子来的实在。 林浅又问部下伤亡。 周秀才道:“船工轻伤六人,死了一个。” “怎么死的?”林浅有些奇怪,巡检司的兵丁不是都放弃抵抗了吗。 “寻找溃兵时,不小心掉下山崖摔死的,就是之前殴打妓女那个。”周秀才答道。 林浅哦了一声,这便不奇怪了。 他看向水寨海港,被珠民船队堵塞,一时半会出不去,便走到那阉人房中,开开眼界。 一进门,就见两名船员正小心的用绸布包裹那珊瑚摆件。 将摆件裹装箱后,露出背后的半面粉墙,显得空空荡荡。 林浅脑中突然灵光闪过,见桌上摆着笔墨,便道:“拿笔来。” 周秀才啊了一声,不明白舵公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去桌前研墨,选了根狼毫,饱蘸浓墨,递给林浅。 林浅接过毛笔,踱步至墙边。 这时周秀才才猜到林浅是要题诗。 他读过书,本就对诗文感兴趣,加之从未见过林浅挥毫作诗,一时间兴趣大增,站在一旁,屏息凝神以待。 只见林浅沉思片刻,自信下笔。 只一字,就让周秀才眉头皱的能夹死牛。 那字写的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些许间架结构,但运笔全无可取之处,就是练上一年的幼童,写的也比这好些。 林浅写完一句半,突然停笔,转头问周秀才:“二哥,你说我这里用什么意象好?” 周秀才微怔,写诗还带题词的吗? 他知道林浅是农户出身,不讲文人规矩,便提醒道:“用‘头枕霜’吧,合音律,也合意境。” 林浅点头,继续写就,写了几笔,又问了些许建议。 如此反复数次,搞得一首诗里,倒大半是周秀才写的。 随着四句写毕,周秀才也看的出这诗基本就是化用了“咸水歌”的歌词。 大意是写珠民的生活艰辛。 周秀才暗自点头,明白了林浅此举的深意。 写这样一首诗,朝廷就会把这次袭击,看做是珠户民变,不往海寇上联想。 想来,舵公故意把字写的如此不堪,也是模仿珠民用笔。 林浅用竹笔写的字,周秀才是看过的,也算有些章法,显然不至于换了毛笔,就写成这幅潦草样子。 想到此处,周秀才心中又暗自敬佩起来,舵公果然心思细腻,连字迹优劣这种小事都想到了。 正思量间,林浅已写完全诗。 只见他最后一句里,一个“斩”字,竖拖的老长,气势十足。 周秀才打眼一看,骤然色变。 最后两句一加,整首诗意思原地调转,只见墙上的是: “朱门酒肉贱籍疮,铁衾布短头枕霜。 江河苦载沉珂税,舟人空捞冷月芒。 鲛女泣尽千行泪,帆影摇碎万点光。 此去蓬莱东入海,血染沧波斩龙王。” 这他娘的! 这他娘的,是反诗啊! 满墙反诗,杀气腾腾。 因用墨太重,随着笔画流下一道道墨痕来。 宛如淋漓鲜血。 第59章 不上秤 数日后。 硇洲岛水寨。 广东布政使、广东都指挥使、雷州知府、白鸽寨海防参将在那首反诗前齐聚一堂。 布政使郑藩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文辞粗鄙,格律不通,字如幼童!呵,想学黄巢,也不先掂掂自己斤两。” 白鸽寨海防参将道:“藩台大人说的是,这伙流民胸无点墨,不足为虑。” 郑藩台气笑了,目光射向他:“好一张利嘴!都这时候了,还说是流民!你是想说,这是珠场威逼珠民造反,和你没关系,对不对?” 白鸽寨海防参将当即跪倒在地:“卑职绝无此意,硇洲珠场乃是卑职防区,出了这等事,无论是珠民造反,还是倭寇袭扰,卑职都罪责难逃。” 郑藩台收回目光:“知道就好,你的罪责不急,先想想怎么向杨公公和部堂大人交代吧。” 恰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人,周围大小官吏见了,无不弯下身子,尊称道:“杨公公。” 提督市舶太监杨公公脸色极差,方一入内便问道:“李覃呢,人找到了吗?” 无人回话,一旁的小兵硬着头皮道:“回杨公公,李公公在这里。” 杨公公回身一看,只见那小兵跪在地上,手里举了个托盘,上面摆了个满是灰尘血迹的头颅,正是李覃的脑袋。 杨公公目眦欲裂:“好大的胆子,内臣都敢杀!” 他看向那首反诗,怒道:“好好好!真是造反!真是反了天了,周都司!” 广东都指挥使拱手:“杨公公。” “可查到反贼踪迹,领头的是谁?” 都指挥使面色为难:“岛上没留活口,问不到话,从这诗中推测,这伙反贼应当是去了东面。” 毕竟墙上写的是“此去蓬莱东入海”,不但能解读出向东航行,应当还能看出,反贼是找了个海岛盘踞。 只是这么低智的推论,他也没必要都说全。 杨公公压着火气道:“既然如此,还不派水师前去围剿?这只是一个珠场,万一反贼尝到甜头,再多袭击几处,耽误了今年采珠,办不成贵妃娘娘寿宴,这责任你们谁来担待?” 那位独揽圣心的郑贵妃被抬出来,都指挥使只得连声应是,然后小声道:“公公说的是,只是下官上头毕竟还有徐部堂,没有部堂命令,下官不能擅自调兵。” 都指挥使在明初时,负责一省的卫所军队管理。 随着总督之职由临时设立渐改为常设,都指挥使职权也受到削弱,渐渐凡事都要听命总督。 杨公公冷哼一声,改了撒气目标,朝周围问道:“徐部堂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人也不过来,他倒是会躲清闲!” 话音一落,一个小太监恭敬的呈上一封信。 “杨公公,这是早上从广州送来的。” 杨公公接过,扫了一眼,竟是他正念叨的两广总督来信。 他和这位徐部堂向来不对付,根本无私交可言,平日公文往来都几乎没有,今日怎么会收到一封私信? 为表光明磊落,杨公公当众将信件拆开,只看了一眼,脸上顿时全无血色。 一屋子的省级大员,都被杨公公脸色吓坏了,也顾不上规矩,忙追问道:“杨公公,信上说了什么?” 杨公公没讲话,将信交给他们。 看过之人,无不神魂出窍,呆立当场。 只见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廿一日,上崩。” 算算日子,京城邸报还未能传到广东,部堂大人应当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若非千真万确,徐部堂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写“上崩”这种话的。 皇上驾崩了? 众官员久居广东,对万历皇帝身体状况不甚了解。 想不明白,上次京查时,皇上还龙体康泰,怎么突然就驾崩了。 众官员彼此打量,琢磨着应不应该在杨公公这个内官面前哭上两声。 “皇上!呜呜呜……”最先痛哭流涕的,是跪在地上的白鸽寨参将。 而后众官员如梦初醒,纷纷争相呜咽,假装用袖口擦拭眼泪。 杨公公已顾不上将谁没哭记录在案。 他此时心乱如麻,不停在心中思量前因后果。 珠民为什么造反? 因为珠场征发了采珠大役。 为什么征发徭役? 因为要为郑贵妃寿宴做准备。 郑贵妃是谁? 那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为圣上诞下了次子福王。 皇上为了把福王立太子,与朝臣连续争了十几年,最终还是没争过,从此不再上朝。 那我朝太子是谁? 是王恭妃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 王恭妃出身低微,为陛下不喜,诞下子嗣后便被幽禁。 太子自小就没见过母亲,直到王恭妃病终前,母子才得见首面,也是最后一面。 说起来,也是郑贵妃专宠,害的太子从小没娘。 国本之争,一争就是二十年,太子担惊受怕了小半辈子。 如今,终于轮到太子即位,郑贵妃……何去何从? 杨公公光是想想就觉遍体生寒。 如果郑贵妃倒台。 他们这些替郑贵妃办事的,何去何从? 特别是采珠横征暴敛,逼得珠民造反的市舶司太监,何去?何从? 杨公公浑身不住发抖,眼前阵阵发黑,不住天旋地转。 “杨公公?” 众官员见杨公公身子左倾右倒,不住出言关切。 杨公公强打精神,而后指着那墙道:“来人,把这墙砸了!” “是!” 军士应了一声,拿来铁锤,几下便把墙砸塌。 杨公公还嫌不够,让人把墙壁碎块扔到海里,又让人将整栋房子拆毁。 众官员走出房门时,那端着人头的小兵也跟在身后。 杨公公见了,像见到蛇蝎一般,怒道:“什么腌臜东西,也放盘里端着?速速丢海里喂鱼!” 小兵愣在当场。 不明白看个信的功夫,杨公公怎么就变了个人。 “还不快去。”布政使催促道,“将此人尸身也一并处置了。” “是。”小兵应了一声,端着人头去了。 大明能考上功名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能当大官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郑藩台此时也悟道了杨公公用意。 大明文官不像太监人身依附关系这么强,但党同伐异的凶险,比太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常洛能保住太子之位,全靠清流据理力争,如今太子即位,清流自然也要水涨船高。 对浙党、楚党、齐党的清算,眼瞅着就要到来。 这种节骨眼上,自然要和浙党、楚党、齐党这些人撇清关系。 上报造反,把全天下的目光吸引到广东,给党争当话引子。 那是蠢透大天的顶级蠢事。 他要是这么干了,还不如把脑袋割下来,直接送去京城。 退一步讲,就算是他学海刚峰,偏要钻牛角尖、认死理,上报造反。 京城六部也忙着处理大行皇帝后事,着手新君登基,根本无暇他顾。 等闲下来,部里走完流程,内阁票拟完,司礼监批了红,再发到地方,估计小半年都要过去了。 这伙海上反贼,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 那诗里不是说什么“此去蓬莱东入海”吗? 想来,不向东航行个几千里,是找不到“蓬莱”的。 几千里,可就出了广东地界,不归他管了。 此时此刻,广东地界上的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达成了惊人的默契。 携手收拾起林浅留下的烂摊子。 只要是众人一条心的瞒报,死几个阉人,死些许军士,损坏一两处水寨算什么。 在大明,有些一千斤都打不住的事情,不上秤,就没有四两重。 第60章 青梅坊搬家 清晨蒙蒙亮。 广州城尚未从睡梦中醒来。 街上没什么行人。 而青梅坊的门外,已站满了等待的病人。 “砰!砰!砰!” 敲门声不断传来。 “来啦!”梅儿着急忙慌一把掀开布帘,从后院跑出。 吱呀一声,打开大门。 只见门外已经站了七八人。 为首的,是板着一张冷脸的小相公,正是白浪仔。 梅儿认出了白浪仔,惊喜道:“是你!今日是来找我父亲看病的?” 白浪仔点头。 “我爹还没起,你们先坐着喝茶,我去叫……” 话说一半,嘴巴已被捂住,双臂被夹在身后。 擒住她的那双手好似铁钳一般,任凭她如何挣扎也脱不开身。 船员利落的给梅儿手脚绑住,口中塞上麻布,放进麻袋中。 梅儿在被装进麻袋里的一瞬间,只见自己父亲也被人抬年猪一般的从后院抬了出来。 父亲也手脚被缚,口中塞着麻布。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双双套进麻袋,扎好口后,二人死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 白浪仔对手下道:“舵公有令,把医馆内物件原样带走,尤其各种药材、器具,要仔细装了,不要混淆,不要遗漏。” 手下听令,在医馆中分头行动。 两个时辰之后,一应物件打包完毕。 医馆后面就是条小河,船员们有条不紊的将货物搬运上船。 苏康性格孤僻,周围商邻与他不熟,医馆内又时常传来惨叫,连累周围商铺也生意惨淡。 因此当看到医馆搬迁,都兴高采烈,没一人上来询问缘由。 梅儿被装在袋子里两个时辰,开始还剧烈挣扎,没多久就没了力气。 突然感觉被人提起,心中惊恐,又奋力挣扎。 这时只听麻袋外传来低声威胁:“你动一下,我就在你父亲身上划一刀。” 梅儿立时呆住,不再乱动了。 白浪仔又对苏康说了同样威胁。 父女二人就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小船沿水路一直向东,花银子买通水门兵丁,成功出城。 不知过了多久,苏康终于被从麻袋中放出。 一看天色,已是满天辰星。 “苏大夫,又见面了。”林浅和煦笑道,命人给苏康解开束缚。 按林浅吩咐,苏康绳索捆的不紧,他手脚虽然麻痹,但不至坏死。 苏康从袋中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寻找自己女儿,只是甲板上只有他脚下一个麻袋,没有女儿身影。 “梅儿呢,你把她怎么样了?”苏康奋力嘶吼,双手掐向林浅。 林浅走到船舷边,指着海面道:“你女儿在那里。” 苏康跌跌撞撞的跑去,顺着林浅手指看去,只见海面上一片暖黄船灯铺撒出去,恰如万点星光。 离圣安娜号最近的一艘疍家船上,梅儿也正抬头眺望,父女二人互相询问许久,确认彼此无事,这才放心。 苏康缩回身子,愤然对林浅道:“你想怎么样?” 林浅指了指船舱:“有些兄弟受伤了,特请苏大夫医治。” 白浪仔道:“医馆中一应物件,全都运到船上了,苏大夫要用什么,可以直接吩咐。” 父女二人分在两船,已是摆明的威胁。 软肋拿捏的恰到好处,由不得苏康不就范。 苏康心如明镜,无意再做故作嘴硬,被人威胁又服软的蠢事。 他只是斜觑,而后啐道:“卑鄙。” 林浅:“用心治伤。我手下弟兄哪里治坏了,你女儿身上哪里就会缺一块。” 苏康目视林浅,眼神想要吃人,末了,也只能背上医箱,下到船舱去了。 伤员被安排在最低舱,和火药舱在一起。 此处在水线以下,交战中基本不会中弹,最为安全。 苏康下到底仓,只见十几个伤员躺在其间,都伤的不轻,伤口已被潦草处理过,只是大多开裂了。 这些都是林浅进攻水寨时,被误伤的珠民。 苏康放下医箱,近前救治,几名船员在他身后举蜡烛掌灯。 …… 疍家船上。 梅儿见父亲被困在大船上,心一横,就要往水里跳。 被身后白清一把拉了回来。 “放开我!”梅儿对白清拳打脚踢。 白清根本不痛不痒,将梅儿双手反剪到身后,只一微微用力,梅儿痛的直接流出泪来。 见着小女孩哭了,白清赶忙收手,心道岸上人就是矫情,她才用两分力,就哭鼻子。 梅儿知道自己打不过白清,只能蜷缩在疍家船一角。 过了许久,闻到一阵鲜香。 只见白清端了一碗温粥过来,把粥塞到她手里。 “吃吧。”白清尽量柔声道。 梅儿从一大早就被绑住,一整天没碰水粮,又担惊受怕,闻见饭香这才觉得又渴又饿。 小心接过温粥,吹了吹不存在的热气,然后尝了一口。 难喝的要死。 她看了眼白清,见白清吃的香甜,也不好多说什么,仰着头把粥喝了。 好在是饿极了,囫囵吞下肚,也顾不上什么味道。 吃过饭后,白清把碗就着海水随意刷刷收起,而后吹熄船灯。 “睡觉。”白清道。 梅儿哦了一声,乖乖躺下,但心里担心父亲,又人生地不熟,船上还晃动不止,哪里睡得着。 苦捱许久后,她低声呼唤白清:“姐姐?” 白清黑暗中睁开眼睛,右手握住腰间匕首:“什么事?” “你放我走好不好?” 白清冷冷道:“不行。” “我想爹爹了。” “忍着。” “我想回家……” “忍着。” 小姑娘低声抽泣,白清无奈坐起,又点燃船灯。 没办法,谁叫舵公下令,叫她好好看管这个小姑娘,既不能放跑了,也不能委屈了。 真是比杀人还难。 见小姑娘越哭越伤心,白清柔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青梅,我爹叫苏康。” “咱们正去南澳岛。等到了岛上,你就能和你爹见面,还能有一个新家。 这个新家比老家还大,还舒服。 家里有用不完的柴火,烧不塌的灶,再也不用喝凉水,再也不用吃夹生的米粥,好不好?” 苏青梅逐渐止住抽泣:“真的吗,还要多久?” 白清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发:“快了,就快到了。” 第61章 晾晒货物 后半夜。 圣安娜号,船长室,烛火正明。 林浅手头的事情,已经堆积如山,彻底失去睡觉资格。 南澳岛土地狭小,后世常驻居民也只有七万多人。 现在这年头能承载的人口更少。 必须提前规划,方能最大限度的利用土地。 在林浅构想中,南澳岛定位是军事为主,在各个山头设置炮台,港口都修建码头栈道。 道路采用网格布局结构,类似于长安城和巴塞罗那的城区结构。 珠民们自愿报名上岛,非要留在船上的也不强求。 所以他面前的一副图纸,正是南澳岛的城区结构图。 林浅设计的这个城区,大约能容纳一万人,如果人口增加,拓展起来也容易。 桌上另一张图纸,是林浅设计的一艘单桅帆船。 悬挂中式硬帆,流线型船体,算是中西合璧的产物。 中式硬帆操作简单,一个人就能驾驶航行,而且维护费用低廉。 换下硬帆,挂起百慕大帆,就是现代帆艇快船,也能用于传递消息,紧急运输。 加上拖网就能打鱼。 加大船舱就是疍家船。 按林浅的计划,南澳岛上还要建一个船厂,这种单桅小船就可以是船厂开工的首批订单。 不过,建造城区,修建船厂,建造新船。 需要用到大量的木匠、瓦匠、桅匠、捻匠、铁匠…… 工匠从哪里来呢? 早在他去赴鸿门宴之前,就命令陈蛟和雷三响二人,收集沿岸这些匠人的住所了。 这一路开船过去,正好挨个阎王点卯。 于是这一路上,几乎每日都有新面孔上船。 而且逼人就范的套路,都大差不差。 苏康赫然发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竟每日都在船上上演。 …… 数日后。 圣安娜号驶抵南澳岛。 从望远镜中看,南澳岛东西各为两处高山,中间是一片宽广平地,像个斜躺海面的葫芦。 据陈蛟打探的消息来看,南澳岛上只生活了几百渔民。 此岛毕竟位于闽粤交界,咽喉要地。 朝廷在岛上派有一个副总兵看守,麾下有千余官兵,大小战舰二十余艘,炮台多处。 圣安娜号绕道而行,行驶到岛北白沙湾,岸边便是副总兵驻地。 林浅拿起望远镜眺望,只见岸边背山面水之地,确有一片营寨。 不过没见多少兵丁,港中停泊了苍山船十余艘、鸟船二十余艘、快船无数,都是小船,未见大型战舰。 从这纸面实力来看,南澳岛的战船只比硇洲珠场略强。 就是吃空饷也不该是这种吃法。 林浅心下生疑,怕还有藏在暗处的舰船。 陈蛟听了林浅疑虑,解释道:“舵公不必多心,大船不在港中,定是运货去了。” “当真?”林浅颇为诧异,暗道明军将领打仗的本事没有,敛财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之前在硇洲珠场,他就看到几艘明军战船上放着渔网、渔具,以为拿战船当渔船用已经够离谱了。 现下,又遇到一个将船驶离驻地,出海运货的。 陈蛟点头:“千真万确。” 郑芝龙补充道:“大明东南水师,除沈有容、俞咨皋治军还算严谨之外,别的将领吃空饷、喝兵血、派私活,都是常事。” 大明历来不重视海防。 尤其,嘉靖年间戚继光、俞大猷平定倭寇后,东南海面更是少有战事。 海防于是废上加废,以至成了如今局面。 如此说来,岛上的兵丁甚至还没他林浅的手下多,夺下此岛,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林浅心中正拟定攻岛计划时。 白沙湾中,一艘快船离港,朝圣安娜号驶来。 林浅举起望远镜,只见船上只有四个兵丁,船头站着个穿蓝色绸衣的人。 不多时,快船驶到圣安娜号船侧。 船员们放下软梯,让那人爬上。 上船后,那人打量一番,而后走到林浅面前,恭敬拱手道:“在下南澳守备黄和泰,敢问阁下是哪位舶主麾下?” 舶主就是大明对大海寇头子的称呼。 比如盘踞日本的大明海商李旦,就被民间尊称李舶主。 只是这种江湖称呼,从一个大明武官口中恭敬说出,多少有些违和。 林浅决定先拿话试探一番,于是道:“我是李舶主麾下,日前在海上遇到风浪,想借贵岛歇脚。” 黄和泰露出为难神色,拉林浅到一旁,低声道:“李舶主每年上交报水,换取总镇大人不缉拿走私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是事先商议好的。头领现在突然要登岛,在下不好向总镇交代。” 报水就是买路费、过路费的意思。 堂堂从二品副总兵,竟和海寇达成交易,收受贿赂,默许走私! 虽说离谱,但和用战船经商运货一比,好像也没什么。 林浅佯装恼怒,试探底线:“李舶主每年上交上万两银子的报水,还换不来片刻休息?我看你是有意欺辱!” 黄和泰吓了一跳,而后立马赔笑道:“头领说笑了,哪有上万两这么多……要不头领座船靠岸,辛苦其他船只兄弟在海上歇息?” 这话透露出两层意思。 一是,李旦也没怎么把这副总兵当回事,一年的买路费一万两银子都不到。 二是,副总兵听着威风凛凛,实际是个纸老虎,手下面对海寇威逼,连个硬话都不敢说。 林浅继续摆出嚣张姿态,试探道:“你们总兵呢?我要见他。” 黄和泰愈发小心回话:“总镇大人,月前去了潮州行台,眼下不在岛上……” 林浅心中,总兵大人的罪责又加一条擅离职守。 “也好。”林浅拍拍黄和泰肩膀,“那守备大人就是岛上管事,同守备说的上话,我的手下不上岛可以,但船上货物被风浪打湿,还望借贵宝地晾晒。” 林浅说着,给郑芝龙一个眼神。 郑芝龙心领神会,下到货仓,挑了一颗硕大的珍珠上来,递给林浅。 林浅直接放到黄和泰手中,笑着道:“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待上岸之后,另有大礼奉上。” 黄和泰看了眼手中珍珠。 只见那珠子龙眼大小,珠光莹润,流光溢彩,端的是罕见异常。 凭什么副总兵、参将、游击整年都在岸上快活,放他一个守备在岛上受苦。 没有油水捞就算了。 他堂堂一个正五品守备,还要在海寇面前伏低做小,忍气吞声。 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索性这次硬气一回! 黄和泰眼中贪婪神色一闪而过,衣袖一翻,珍珠便消失不见。 “既然是头领是李舶主的人,李舶主和总镇大人又是朋友,料想上岛晾晒货物应当无碍,请!” 得了黄和泰许可。 林浅安排珠民们,在南澳岛东西两山间的平地登陆。 黄和泰有些奇怪,问道:“头领何不就近在白沙湾上岸?” 林浅随口瞎诌道:“船上货物太多,摆在大人营房中,怕挡了路,我看岛中地势平坦,人烟稀少,正好用作晾晒。” 南澳岛上居民很少,水师又缺额严重。 大部分人口都聚集在白沙湾旁的深澳港一带,其余的都分散在各个海港水湾边。 岛中虽然地平,但杂草林木丛生,平时少有人烟。 林浅用去晾晒货物,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只是毕竟不在眼皮底下看着,黄和泰心中隐隐不安,又说不出不安在哪。 还没等他细想,林浅已经拉着他往船长室走去。 “黄守备,你我一见如故,正好我房中有上品雪茄,不妨边抽边聊。” 被林浅连拉带请的,黄和泰不得已就跟了上去。 片刻后,船长室内烟雾一起,黄和泰顿时把那点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62章 炮轰果老山 转眼过去数日。 黄和泰始终没见那伙海寇离开,心中不安越来越强。 干脆带人爬上岛屿东面的果老山,看看这伙人在搞什么鬼。 刚到山顶,只朝西边望了一眼。 黄和泰便惊得目瞪口呆,险些站立不稳。 往日不毛之地已模样大变,沿岸杂乱草木为之一空,搭起了上千个窝棚。 更可怕的是,还有不少匠人在取木建房,已有十余栋民居建好,屋顶烟囱冒出缕缕炊烟。 地面上还有夯实的土路,将整片空地分为数个方格,方格之内又有纵横小路,明显是一座大城雏形。 阡陌之上,又有许多男男女女穿梭忙碌,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岸边……岸边疍家船排出数里,还他娘的有人在建码头栈道! 黄和泰是真的慌了。 说好的只是晾晒货物呢? 谁家晾晒货物,能晾个城出来? 这是把他这南澳岛水师基地当家了啊! 看这个架势,仅登岛的这几千人还嫌不够,这城是奔着上万人去修的啊。 要是让朝廷知道了,那这就是守土有失,副总兵第一个要被问罪。 副总兵被问罪前,肯定要先拿他这个南澳守备开刀。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忙对手下道:“走,回去,点兵备战!” …… 圣安娜号中,林浅正在房中看西班牙人的羊皮书。 突然有手下来报:“舵公,监视白沙湾的兄弟传信,水师营寨有动静。” 林浅合上书本:“知道了。” 手下退下。 林浅踱步到窗前,他本以为黄和泰会哭丧着脸,来唾弃他不守信用。 没想到,这黄守备居然还有点血性,竟敢主动进攻。 要知道,南澳水师才一千人,林浅手下可有将近三千人。 诚然,这三千人都是拖家带口的珠民。 但拜珠池太监所赐,这三千人中没有老弱。 妇孺是有,但能在这种残酷环境下活下来的女人,动起手来比男人还利索。 白清就是典型的例子。 黄和泰要是看他们女人多,就觉得好欺负,可就大错特错了。 林浅白刃战尚且不怕,更何况……他有火炮。 想到此处,林浅推门出去,命令道:“起锚升帆,航向白沙湾!” 陈蛟大声传令。 全体船员都行动起来。 半个时辰后,圣安娜号便驶入白沙湾。 林浅站在船艉甲板,伸出望远镜,只见远处营房确实有大量人员奔走,只是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 港内大小船只也挤成一团,似乎准备离港。 从外表看,和硇洲珠场的巡检司士兵一模一样。 这时,雷三响从火炮甲板舷梯探出身子:“舵公,火炮装填完毕。” 林浅道:“炮口抬高,朝山上射。” “明白!”雷三响大声应道,而后缩回身子,大声传令。 片刻后,只听雷三响大喊一声:“放!” 整个圣安娜号右舷火炮渐次发射,船体一阵摇晃,右舷布满浓浓硝烟。 火药味呛的人喉咙发痒。 待硝烟散去,林浅举起望远镜。 只见水寨后面的青山上,烟尘一片,中弹处的树木被打的粉碎,露出褐色泥土。 还有几颗炮弹落到营寨中,把地面犁了道道深坑。 营寨中的兵士,愈发慌乱,乱作一团。 过了一会,雷三响又喊一声:“放!” 又是一串摄人心魄的炮响。 圣安娜号单舷共计十四门火炮,比袁崇焕守宁远城时还多三门。 拿来轰这成天被欠饷、做苦役的兵士,简直是代差打击。 这一轮炮后,已有些许兵士开始逃窜。 林浅不喊停,炮击便一直持续,转眼过去一个时辰。 果老山北山腰,已经被打的千疮百孔。 偶有射歪的炮弹落入营区,屋舍被砸塌了十余幢。 营房中的兵士虽没全部四散溃逃,可战船也没有一艘再敢出海。 炮击间隙,只见一艘快船从港口驶来,只见船只升了半帆,这正是大明海寇向官军投降时的通用做法。 林浅叫停炮击,静候快船靠近。 一顿饭的工夫后,黄和泰灰头土脸的上船。 “头领无故袭击我部,是什么意思?”一见林浅,黄和泰便愤怒指责。 “无故?”林浅冷笑,“黄守备,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的水师不是我对手,认命吧。” 黄和泰也知道,林浅每炮都往山上打,是留手了的,不然一个时辰的炮击,南澳水师早就死伤惨重了。 只是他是堂堂的大明守备,向一个海寇认命投降怎能甘心。 黄和泰此时只恨总兵、参将、游击们空饷吃的太狠。 在兵部账面上,南澳岛应有五千水兵,大小战船三百艘。 此等兵力就是打个对折,也足够击败眼前这个海寇的。 可现实情况是,光吃空饷,就把这些兵力吃了个对折。 剩下的兵力又分一半,开走了最好的战船去海上运货。 岛上剩的一千来人全是老弱病残,战船更是如同渔民舢板。 就这,补给、饷银还被时常克扣。 面对此等治军之道,他自觉就是岳武穆再世也无力回天。 当然,大明朝的官都是人精。 南澳副总兵虽说位高权轻、品高职卑,也不可能是傻子。 总镇大人岂会不知道南澳地理位置重要,如能打造一支强大水师,光是拿海商的买路钱,就比他吃空饷、跑船赚的多? 可官场讲究和光同尘,别人都吃空饷,都是奸佞,独他一人当忠臣、能臣、贤臣? 忠臣、能臣、贤臣不是没有,远的有蓝玉、傅友德、冯胜、于谦,近的有胡宗宪、戚继光,这些人哪个是有好下场的? 所以他身为副总兵,干的这些事,有人说是贪,他自己却觉得是政治智慧。 现在这份沉甸甸的“政治智慧”,算是把黄和泰害苦了。 他只能破罐子破摔道:“头领既然朝山上放炮,想必是不想惹上造反的恶名,既如此,还是速领部下退去。” “不然呢?”林浅微笑问道。 “不然你就杀了我!”黄和泰被话赶话的激怒了,想起了身为大明守备的气节。 林浅脸色渐渐冷下去。 黄和泰心中连道不好,忙找补道:“但你可想清楚,擅杀朝廷命官,形同谋反,届时天兵一到,头领如何自处?” “不劳费心,手脚绑住,丢下海去!”林浅寒声道。 黄和泰呆立当场,绑绳子时还算硬气,没有吭声。 等被人举起,一步步靠近船舷,就已经开始求饶了:“头领,有事好商量!” “放我下来,我还有话要说。” “头领待在岛上便是,我没有意见了,那颗珍珠,还有几十两银子,一并孝敬头领……” “总镇大人一年只登岛几次,头领留我一命,我就能替头领遮掩过去,不会让朝廷察觉!” “慢着,把人放回来。”林浅说道。 黄和泰大半个身子都被推出船舷了,又被拽了回来,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林浅替黄和泰松绑,热情的道:“黄守备早说多好,何必受皮肉之苦。” 黄和泰嘴巴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林浅朝郑芝龙招招手,郑芝龙端出个手臂大小的箱子来,放在桌上打开。 黄和泰上前一看,箱子中躺着个珊瑚摆件,色泽深如牛血,质地如琉璃般通透,可谓是极品的宝贝。 只一眼,他便挪不动脚了。 “送给守备,此后每个月还另有报水送上。”林浅补充道。 黄和泰只觉嗓子眼里的黄连回甘了。 第63章 要事相商 搞定了黄和泰。 林浅又出了些银子,赔给深澳港的受惊水兵。 还让苏康去帮不幸受伤的水军官兵治伤。 如此,他们这伙人,便算是在岛上正式安顿下来。 …… 次日。 圣安娜号军官餐厅。 林浅把全岛木匠、捻匠、铁匠等匠人叫到一起开会。 人数太多,以至于椅子不够坐,年轻些的只得站在一旁听。 为了不耽误居民区的工程进度,林浅特意把开会时间挪到晚上。 每人面前都摆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这年头的龙井茶,可不是后世去苍蝇馆子吃饭,就送一壶的开水染色剂。 在这个普通人只能喝茶叶沫子的时代,龙井茶可是正儿八经的好茶叶,官宦人家才喝得起。 是以匠人们就算精神疲惫,看在茶叶的面子上,也愿意听林浅开会。 林浅先让众匠分别讲述了住宅区的工作进度。 匠人们介绍,岛上人手充足,木料充足,最可贵的是,他们平日一直瞧不起的珠户、疍民干活很卖力气,住宅建的飞快。 照这速度,再有三四个月,就能把屋舍全部盖好。 林浅摇头:“还是太慢,能不能更快些?” 匠人们彼此对视,最终道:“那还要更多劳力,再添些木匠……” “嗯。”林浅用竹笔沾墨,在航海日志上记下下次出航要多带回些木匠。 众匠没人说话,只觉得那竹笔的莎莎声,好似阎王在勾生死簿。 接着林浅又问明了需要木匠的数量和质量。 当得知最缺的是打下手的学徒时,不免松了口气。 毕竟东南沿海这么大,数得上号的木匠都被他抓来了,再找些同样技术的还真不好找。 下一项议题。 林浅拿出一份图纸铺在桌上。 众匠深感无奈,把烛火移近了,伸头去看。 这已是他们上船后,看的不知第几份图纸。 图上依旧是众人熟悉的蝇头小楷,和密密麻麻的数据。 这种图纸初看时,让不少匠人惊为天人,现在再看已觉得麻木了。 唯一让众人感到新鲜的,是这张图画的是一艘船。 船有三桅,船身粗胖,两侧船舷排列有十数个活动窗口。 “这是……炮门?”有木匠看出了门道。 “这好像就是我们脚下这艘船吧?” “舵公这是想再造一艘?” 林浅微笑:“再仔细看。” 众人不得又拿来更多烛火,看了片刻,看出端倪。 有人指着船头道:“这里本来是软横帆,换成数面三角帆了。” 哑巴黄用烟袋虚指了指船舷。 有人恍然道:“对,船舷的炮门数量也变了。” 圣安娜号原先只有一层火炮甲板,每舷炮门十四个,现在被加到了十六个。 在上层甲板、船艏甲板、船艉甲板的每侧船舷栏杆旁,又增设六个小型炮位。 如此一来,船体火炮数量从三十门变为四十六门,增加了53.33%。 他算过船体的结构强度,增加十六门火炮还只是保守设计。 只是问题在于,没有哪棵树是按船板的样子来长的。 船匠们造船时就像搭积木,逮着哪块用哪块,反正最终拼上就得了,别管是咋拼的。 因此,风帆战舰时代,没有两艘一模一样的船,哪怕用同样的图纸设计也如此。 所以,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 林浅只能设计出该在哪里开炮门。 具体到船壳上哪块木板能切,哪块不能切,就要看船匠和木匠们的了。 匠人们对着图纸研究半天,然后又在林浅许可下,拿着图纸下到火炮甲板,对着图纸比较。 船员们大多在火炮甲板睡觉,听到响动被惊醒,纷纷从吊床上起身,睡眼惺忪的看着一群人研究木板。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出了火炮甲板,哑巴黄拍拍图纸,然后竖个大拇指。 林浅会意,问道:“什么时候能开工?工期要多久?” 一木匠答道:“最早明天开工,工期怎么也要十天。只是这样一来,建城又要慢下来。” 林浅思量片刻:“建城先放一放,这段时间先把炮门改出来。” 算算时间,没几天就要到八月十五了,第一次交割货物的日子。 按林浅和胖议员约定,此次交割货值共四万两,其中一万两用于采购火器。 采购的火器,正好在返程后,装在圣安娜号上。 眼下大明新皇登基,朝廷无暇他顾。 正是他的黄金发育期,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扩充实力。 海战只靠一艘船肯定不行。 可新造战船费钱费力不说,还耗时极长,就算有现成的板材,也要造数个月甚至数年时间。 加强圣安娜号,只是权宜之计。 等实力上来了,就找个不开眼的海寇开刀,把海寇的船队据为己有,人头送给黄守备报功。 这就两全其美了。 天边微亮,林浅送匠人们乘小船回岛。 临下船时,每人手里都塞了五两银子。 这下匠人们原本怨气冲天的面庞,顿时喜笑颜开。 大明商品经济极端活跃,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做生意。 早在几天前,岛上就有了零星摊贩,而后又有了赌坊、花船。 银子到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哪怕在这鸟不拉屎的岛上。 送最后一个匠人下船后。 林浅走回船长室,顾不上脱衣服,也顾不上洗脸,往床上一倒,顷刻间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甲板上有响动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林浅走到脸盆边,用湿抹布擦擦脸,只觉得神清气爽。 走出门,正看到雷三响在安排船员点卯,确定全员到齐后解散。 “舵公。”身后有人叫他。 林浅回身,看到是周秀才和何塞二人。 今日是二人押货驶往澳门,去与胖议员交割的日子。 “路上小心些。”林浅嘱咐道,“火绳枪多买些,这东西老何懂,你多听他的便是。” “知道了,舵公。”周秀才点头答应。 林浅一路送二人下了软梯。 软梯下,一艘三桅福船正静静等着。 这船,是林浅找附近海商买的,用来送货。 本次交割的货物已经提前装好了,船上还有十余名好手随船护送。 过不多久,福船放下船帆,缓缓启航。 与此同时,白沙湾方向,一艘快船驶来,到大帆船边停下,来人是黄守备的手下军士。 他到林浅身前,拱手说道:“守备大人请头领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浅眉头微皱:“可说是什么事情了吗?” 军士道:“好像和总镇大人有关。” 第64章 指点东南 总镇大人指的就是南澳副总兵。 据南澳守备黄和泰的说法,这位总镇大人平日都在潮州府的行台办公,每年在岛上待的天数,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 甚至一年不上岛也是有过的。 莫非是这位总镇大人心血来潮,突然要登岛了? 林浅颔首:“好,我去见黄守备。” 军士请林浅一同乘快船过去。 今日木匠、船匠要来增修炮门,圣安娜号不宜离港。 林浅索性同船前去,临走前叫上白浪仔,还带了五六名好手同行,又对陈蛟嘱咐了几句。 圣安娜号锚地海湾叫后江湾,与白沙湾离得很近,中间就夹了一道果老山的山脊。 只一顿饭的功夫,快船已驶入白沙湾。 这还是林浅第一次近距离接近深奥港。 只见港内除了百余条小船外,还停了艘三桅福船,船体比一般的福船小,帆面更大,吃水更浅,这种船型就是大明水师的海沧船。 想来是运货的战船回港了。 之前林浅见到的水师船只,要么是漏水的样子货,要么是和渔船一般的摇橹小艇。 还是头一次见像样的战舰。 林浅不由有些好奇,掏出望远镜,仔细观察。 只见这船维护的极好,船体木漆完整,帆面无破损,甲板平整,没有积水。 离得近了,还能看到船上站着许多水师士兵,正在搬运物资。 这些士兵身体精壮,动作利落,和岛上的水师截然不同。 军士见林浅对海沧船有兴趣,便道:“那些总镇的家丁,帮总镇大人看船跑货的。” “嗯。”林浅不置可否。 “家丁”又叫“家兵”,说白了就是私人军队。 家丁军饷由将领自己筹钱发放,不仅不会克扣,而且福利待遇比官军还好得多。 民间有句玩笑话,说的是“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这些私兵,就可视作满饷的明军,不仅满饷,还来了个超级加倍。 林浅听了这个解释,本已移开目光,却突然注意到其中一个家丁站姿有些异样。 那人站在岸上,微微屈膝,看起来与常人不同。 林浅又掏出望远镜,仔细观察岸上的家丁,只见大部分人膝盖都有或多或少的弯曲。 这种站姿,是疍民的标志。 因疍民在船上居住劳作,长期弯腰、蜷腿、屈膝,导致多有膝关节的疾病。 在船上时,尚不明显,上了岸便能被看出。 “曲蹄子”这种污名,就是由此而来。 这些家丁屈膝非常轻微。 若不是林浅长期和疍民接触,也难以看出来。 总兵就算是招家丁,也绝不会招备受歧视的疍民。 事有蹊跷! 林浅不动声色的用手肘轻触白浪仔,眼神示意他看岸上。 白浪仔看了一眼,对林浅微微点头。 算是证实了林浅猜测。 随即,白浪仔神情冰冷,左手攥紧倭刀,眼神在身前军士脖颈打量。 林浅对他缓缓摇头,示意他不要动手。 现在南澳岛上有他三千岛民,海上还停有圣安娜号。 过来之前,林浅已对陈蛟吩咐过,只要他一个时辰内没有返回,圣安娜号就会封锁港湾。 白清也会领岛民翻过果老山,从陆上包围深澳港。 凭林浅对黄和泰了解,这人贪财怕死,绝不敢对他动手,即使岛上有外来的海寇、朝廷的官吏,见此情况也会有所顾忌。 深澳港表面上在黄和泰治下,实际上已在林浅掌控中。 既然事已至此,不妨去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船只驶抵码头,林浅下船,随军士向守备营房走去。 军士一路领他来到一气派的朱漆府衙门前。 门楹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闽粤南澳总镇府”几个大字。 军士当先入内,走过府衙,穿过庭院,到一堂前,堂门上悬一匾额,上书“帅堂”两个鎏金大字。 堂门后,是一面屏风墙,墙上挂着一面巨幅猛虎下山图,老虎画工精湛,气势十足。 穿过帅堂,军士到内院厢房门前站定。 “进去吧,守备在屋内等头领。”军士道。 林浅带白浪仔入内,毫不意外的,白浪仔手上倭刀被收了去,不过倒没搜身,其余船员守在门外。 推门而入,只见黄守备正在桌前泡茶。 桌旁还坐了一人,此人身材高大,体格健硕,方面阔鼻,皮肤黝黑,浑身都是虬结肌肉。 此人正单手举茶,一双虎目盯向林浅。 黄守备热情的起身招呼:“林头领来了,这位是李头领,二位同时李舶主麾下,想必不用我引荐了。” 那人放下茶杯,起身拱手道:“李魁奇,请教兄弟名号。” 此人说话中气十足,震的人耳膜生疼。 雷三响已算是身材高大,没想到这李魁奇比雷三响还要高上一头。 林浅目测此人身高应在一米九往上,加上一身腱子肉,站起身来,真可谓压迫感十足,显得房间都小了些。 而且这李魁奇竟是李旦手下,他这一来,林浅冒充的身份被戳穿不说,可能还另有争端。 毕竟南澳副总兵常年收李旦贿赂,南澳岛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李旦的地盘。 林浅各种场合见惯了,此刻应对自如,拱手回礼道:“林浅,这位是我兄弟白浪仔。” “原来是林兄弟、白兄弟,失敬,请。”李魁奇笑道,说完请林浅落座,好似他才是此地主人。 黄守备递给林浅一杯茶,然后低头专心泡茶,不让两个活阎王瞧见神情。 李魁奇瞧了眼白浪仔,赞道:“这位白兄弟气势沉稳,想来身手不错!” 白浪仔冷着脸,没搭话。 李魁奇不觉尴尬,转头对林浅道:“林兄弟,你是聪明人,应当猜到了兄弟我来此的意思。 你初来乍到,就敢冒用舶主名号,占下此岛,想来是个敢作敢为的英雄好汉。 我李魁奇平生,最敬佩英雄好汉!兄弟冒用舶主名号的事情,我去向舶主求情,舶主必不会责怪。 只是……南澳岛是闽粤海上重地,兄弟不能独占,还是率手下另找别处吧。” 林浅推脱道:“岛上屋舍都建好了,哪能说走就走。” 李魁奇话语冷了几分:“怎么,兄弟是想让我赔银子给你?” 林浅赔笑道:“那自然不敢,我初到贵处,人生地不熟,若就这么从岛上搬走,该去何处安身,想请兄长指个明处。” 李魁奇大笑:“哈哈哈……原来如此,兄弟直说便是。” 他说罢从怀中掏出个海图,指着图上一点:“此地名为海陵岛,地处澳门以西,归属广东肇庆府管辖,岛上只有几个兵丁,兄弟尽管夺来便是。” 海陵岛正是珠民回广州时落脚休息的那个岛,林浅曾在那里停泊过。 装作思考了片刻后,道:“此岛多山,平地太少,难以容纳我这五千多手下,还望兄长再寻他处。” 李魁奇心中惊疑,斜觑黄守备一眼,暗想:“姓黄的明明说这小子手下是三千多人,怎么他说有五千人? 看这小子神情真诚,不像做伪。 莫非姓黄的故意诓我? 退一步想,不论三千还是五千,终究是股不小势力,还是要慎重些。 罢了,再指一处就再指一处。反正东南沿海,最不缺的就是海岛。” 想通此节,李魁奇又手指福建沿海:“这里,金门岛,土地够大,岛上有个卫所,里面都是酒囊饭袋,兄弟派五百精锐,就能随意夺取。” 林浅看看又摇头道:“不行,此岛离月港太近,早晚会引发朝廷围剿。” 李魁奇怒目圆睁,心道:“若不是担忧朝廷围剿,哪还轮得到你去占?” 终归是顾忌林浅那五千人,李魁奇强行压下心头火气,又指一处海岛。 果然,林浅又大摇其头。 第65章 猪头 接下来,李魁奇一连指了十来个海岛,都被林浅一一否决。 每次否决的理由都是长篇大论,有理有据,叫李魁奇找不到一点反驳的话头。 终于,他忍无可忍的一拍桌子:“林兄弟,当真以为我猜不到你要做什么?” 林浅满脸无措:“兄长这话什么意思?兄弟我所求无非是一栖身之地罢了。” 李魁奇道:“林兄弟想拖延时间,等人救你是吧?哪怕你的手下现下就在门外,我也能先弄死你!” “然后被我的手下乱刀砍死?”林浅也冷下脸。 人与人间,有时无非是比谁更豁得出去。 交谈之间,林浅已摸清了李魁奇的路数。 李魁奇自命不凡,这种人全都惜命,又只带了一艘船登岛,一看就不是来搞同归于尽的。 就算是他侥幸杀了林浅,数千岛民还在,他们以岛为家,根本无别处可去。 李魁奇还是无法令其迁出。 反倒是岛民失了林浅约束,肆意在周围劫掠,引来朝廷大军在附近海域围剿,更对李魁奇不利。 所以杀林浅,不仅毫无意义,反而还搬石砸脚。 林浅正是看穿这一点,才硬气回怼。 果然,李魁奇气势矮了半分,冷笑道:“这么说,林兄弟是铁了心要占据南澳岛,与李舶主为敌?” 见此,林浅反倒镇定下来,只是把玩茶杯不语。 李魁奇紧攥双拳,虎目死盯林浅,恨声道:“李舶主麾下战船上千,水兵数万,你可要想清楚了!” 林浅还未答话,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大哥,那炮船朝咱们这来了。” 李魁奇站起身来,目光凶狠的盯着林浅,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浪仔上前一步,拔出匕首,攥在手中。 李魁奇略一思量,一拳砸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那茶桌四个腿全部震断,桌板被砸穿一个窟窿。 满桌茶水四溅,茶具噼里啪啦碎裂一地。 “好自为之!”李魁奇撂下一句狠话,出门离去。 待脚步声走远后,林浅起身,目光冷冷扫过黄守备。 黄和泰吓得一缩,忙道:“是他让我去叫头领的,我不知道二位头领不对付,下次此人再来,我定提前告知头领。” 林浅凑到他耳边,冷冷道:“无妨,快到中秋了,明日我让人给守备带一份厚礼来。” 话是好话,只是威胁意味甚浓,黄和泰只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直到林浅出门,他才松一口气。 林浅出门后,快步走出总兵府,来到码头前。 那艘海沧船已起锚扬帆,缓缓出海。 李魁奇站在船尾,与林浅对视,满脸张狂神色。 此时,圣安娜号正在绕行果老山山脊。 李魁奇远远瞧见了圣安娜号船体,张狂神色更盛,指了指圣安娜号,又指了指自己,而后挑衅的望着林浅。 海沧船三帆全开,很快便驶出很远,李魁奇的面容在望远镜中已看不清,但一双虎目依旧杀气腾腾的盯着岸边。 此时,手下已找来一艘小艇。 林浅收起望远镜带其余手下,站上小艇。 白浪仔摇橹,小艇灵活的掉头转向,朝大帆船驶去。 登船第一件事,林浅便下令朝李魁奇离去的地方追击。 只是海沧船船速很快,大海茫茫,已不见踪影。 圣安娜号朝海沧船消失的方向航行了两个时辰,也没在海面上看到踪迹。 此时天色阴沉,眼看要下雨,海面上能见度越来越低。 再追下去恐怕也没结果,林浅便令大帆船返航。 待大帆船靠岸,阴沉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 林浅让船员找商户买了头活猪,现宰现杀,给船员们当做晚饭。 船员们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喜事,但有新鲜猪肉吃总是好的,纷纷到甲板上帮忙杀猪。 晚饭做好后,林浅又叫白清上船,一起吃炖猪肉。 饭间,林浅不经意问道:“深澳港总兵府,有办法潜进去吗?” …… 次日。 天晴雨霁,万里无云。 总兵府侧房中,黄和泰早早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回想昨天经历,只觉得还有些后怕,两个海寇头子,哪个都不是他得罪的起的。 好在都过去了。 李头领灰溜溜的走了。 林头领也没难为他。 真是万幸。 他刚想下床穿衣,一翻身,只觉得摸到一片冰凉水渍。 黄和泰心中不安,又摸了摸,那水渍还有些滑腻,再往前伸手,竟摸到一冰凉肢体。 黄和泰像被扎了一针般从床上跳起,一把掀开被窝。 眼前场景吓得他目眦欲裂。 只见一个死猪头摆在床上,周围满是暗红猪血,将被褥全部染透。 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黄和泰顿时干呕不止,冲到院里,吸了好几口海风才缓过来。 “黄守备。”有军士上来打招呼。 “滚!”黄和泰吼道。 见守备大人心情不好,军士立马溜走。 黄和泰明白,这是林浅对他的警告。 此时黄和泰才感到一阵阵后怕。 他不像总兵能组建家兵,他能刮到的那点油水,也就勉强能养活自己。 想活命,就只能受林浅这个海寇头子的摆布。 黄和泰抬头望天,深深喟叹:“造孽啊!” …… 中秋后,岛上城寨已建的初具规模。 林浅每天都会上岸视察。 在他的要求下,在果老山、大尖山这两个岛上的山头,都建了瞭望台。 十二个时辰里有人轮番值班。 不仅深澳港的动静尽收眼底,周围几十里的海域也一览无余。 在岛中城寨边,建了篱笆寨墙,日夜都有人在寨墙附近巡逻看守。 铁匠赶制了一批枪头,装在木杆上,算作简易长枪,这种武器逻队基本能人手一把。 更远处,岛南林树边,还有细绳子串起的碎瓷片,敌人碰到就会发出声响,起到预警作用。 这些都是为防备李魁奇袭击做的准备。 林浅曾派人问过黄和泰,黄守备也不知道李魁奇的驻地在哪。 只知道李魁奇手下有上千海寇,每三个月都会去拓林湾给总镇手下送报水。 拓林湾就在南澳岛以北岸边。 李魁奇每三个月去一次,说明他活动范围离南澳岛不远,必须小心提防。 或许是防御得当,近来岛上十分太平。 两个山头的瞭望台倒是时常看到路过的商船,搞得不少人心里痒痒的。 只是,林浅觉得目前有李魁奇在外窥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没允许部下劫掠。 在检查防御的同时,林浅还每日检查城寨的建设情况。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匠人都是很良心的,从做工到用料都是一丝不苟,建成的房屋几乎没有质量问题。 目前岛上的商铺不多,除了几个铁匠铺外,也就几处赌场、妓院、医馆进驻了商铺中。 除此以外的大部分商贩,都是一大早坐船过来,把货卖完后,傍晚再乘船回去。 还没人意识到此地的经济价值。 林浅巡视时,看到有些地段好的商铺空置,颇感浪费,干脆自己拿银子出来买下,雇人来做生意。 等生意好了,再赏给立了功的兄弟。 截至目前,林浅已经开了酒楼、客栈、糖水铺各一家了。 正琢磨是不是再开个成衣店时。 一个船员快步跑来,满脸急切的道:“舵公,周直库他们出事了!” 第66章 明面上不好赏 林浅心中一沉,追问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那船员喘着粗气道:“醉猫吕刚刚回来了,坐着渔船回来的,伤得不轻,他说半路被劫了,对方有三条船,几十个好手,咱们船员被杀了干净,船也被抢去了……” 船员声音渐小,因为他见林浅眉头越皱越紧。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用想,这事肯定是李魁奇干的。 只是令林浅想不明白的是,茫茫大海,李魁奇是怎么精准找到他的船的。 这年头海上行船可不会挂国旗,更不会像水师战船一样,在桅杆上挂个“林”字。 在海面上远远的看去,三桅福船都长一个样子。 除非李魁奇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劫每一艘途径的福船。 但近几日瞭望塔一直看到有大型福船经过,说明航线畅通,李魁奇就是在众船之中,精准的选出了林浅的船。 这就值得推敲了。 “醉猫吕现在在哪?”林浅问道。 “在青梅坊,苏大夫正给他治伤。” “走!”林浅快步走去。 苏康父女自从上岛之后,就在林浅半逼迫半资助下把青梅坊重新开了起来。 新青梅坊就在一处沿街的二层商铺中。 此时堂内已围了不少人,见林浅到了纷纷让开一条路。 只见醉猫吕全身有四五处刀伤,分别在手臂、大腿等处,刀伤很深,血流了不少,好在没伤到要害。 他坐在凳子上,苏康正给他包扎。 见林浅来了,醉猫吕就要起身,被苏康按住,呵斥道:“你要找死我不管,只是别浪费我的止血药。” 醉猫吕只能坐下,口中道:“舵公……” 林浅用手示意他别说话,走到近前观察他伤口。 几处刀伤都不重,唯独大腿内侧处伤口很深,此处有许多大血管,一旦破裂人必死无疑。 如果是苦肉计,不可能做到这份上,应当是真的。 只见那处伤口周围血痂很多,但此时已不再流血,伤口周围还有白色药粉,显然已被药止住。 止血是权宜之计,一旦药效过去,血还是会流个不停。 林浅便指着那处伤口道:“苏大夫,此伤似乎要缝合。” 苏康没好气道:“那是自然。” 林浅问这话,只是为了确认苏康会不会缝合,他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没想到苏康言语颇为自信,看来对缝合伤口得心应手。 林浅便不再多话,退到一旁,口中道:“苏大夫,我问几句话,可以吗?” “可以。”苏康点头,而后对醉猫吕道:“说话时动作小些,不要牵动伤口。” 于是林浅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别的船员还活着吗?” “当时我腿上中了一刀,跌在水里,趁势闭气游走,这才侥幸捡了一条命……在我落水之前,弟兄们已基本被……被杀干净了,周直库和那弗郎机人没死,被他们抓起来了……” 听着这话,周围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林浅只觉心中似乎一团火不住燃烧,福船上有三万两银子和一万两银子的火器不说,还有十几名好手和何塞、周秀才二人。 人、财、船皆失! 自打来大明,林浅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说话的功夫苏康已经把几个较轻的伤口包扎,对一处稍重的伤口则用药膏粘合,而后再进行包扎。 林浅又问:“对方在哪里下手的,事先没有防备吗?” “离南澳岛不远,是一处叫马耳澳的海湾。 那天阴雨,晚上黑,我正在舱里睡觉,突然听到甲板上有喊杀声,出门就看到有人跳上船,不由分说,见人就杀。 对方身手极好,人数又多,弟兄们不是对手,很快倒在刀下……” 马耳澳,林浅知道这个地方,离南澳只有六十里,周围人烟稀少,最近的县城叫潮阳县,即后世的汕头市潮阳区,最近的卫所在二十里开外。 确实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李魁奇选此处下手,说明他确实对南澳岛周边海域极其熟悉。 而选择夜晚下手,说明是有备而来,福船早就被盯上了。 也正是因为夜间劫船,掉下水的醉猫吕才能趁黑逃出生天。 “哦对,那领头的长得极其高大,比得上两个人高。”醉猫吕补充道。 此人显然就是李魁奇,这更做实了林浅猜测。 只是还有一个疑问没有解决,李魁奇究竟是怎么盯上他的福船的? 如果是远远的跟在后面,那海面上又没遮挡,李魁奇能看得见福船,周秀才他们也看得见李魁奇。 知道身后跟了尾巴,哪怕摸黑行船,也不会选马耳澳这种地方停泊。 趁林浅思考的功夫,苏康已将所有轻伤处理完毕,叫女儿拿来针线,又让人群散开,透出阳光,准备缝合伤口。 林浅注意到,苏康缝合用针提前在火上烤过,用的线也不是寻常的麻线、棉线,不知是什么材料。 开始缝合之前,苏青梅端来一碗汤药,叫醉猫吕服下,顺便安慰道:“喝了这药便不痛了。” 见醉猫吕盯着苏康摆弄针线,苏青梅安慰道:“我爹缝伤,用的是桑白皮线,伤口长好,线会自行化掉,放心。” 醉猫吕心下稍安,饮下药后,半炷香的功夫,便变得目光涣散,身子发软,如饮醇酒。 苏康见药效已起,抖开针囊,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银针。 苏康捻起针,在醉猫吕大腿周围几处连连针灸。 而后穿针引线,开始缝合。 神奇的是,醉猫吕竟一声痛也不喊,仿佛被针刺的皮肉没长在他身上一般。 林浅见了,心里不免感慨。 现在这时代,西医还在用鸦片酊止痛,用量少了,病人能活活痛死;用量多了抑制呼吸系统,窒息而死;用量正好,病人大概率上瘾,最后把自己抽死。 而中医竟能通过草药和针灸,达到局麻效果,着实值得称道。 此时周围船员的目光都落在林浅身上,等候舵公命令。 他身后白浪仔上前低声道:“舵公,要不要我把那姓黄的抓来?” 林浅缓缓摇头。 黄和泰应该是真不知道李魁奇在哪,他但凡知道,不用林浅问都会主动说出来,看海寇头子狗咬狗,才符合他的利益。 况且以李魁奇的性格,也不会把自己驻地随意透露给朝廷的南澳守备。 过了许久,苏康缝完伤口,拔下银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拿出棉花、纱布,仔细把缝线处包上,叫人扶醉猫吕去休息。 醉猫吕一起身,顿时大惊失色,哭丧着脸道:“坏了,大夫,我这条腿动不了了,怕是保不住了。” 苏康气的差点岔气,而后吹胡子瞪眼的道:“什么保不住了?我亲自缝的伤,你说保不住就保不住了?过一会功夫腿就能动了,你安心回去养伤就是!” 醉猫吕恍然大悟,谢过苏大夫,正准备掏银子付诊费,却被林浅拦下。 白浪仔替他把诊费付上,足足五两银子。 “没这么多!”苏康道。 “舵公给了,你就收着。”白浪仔冷冷道。 苏康冷哼一声,不再吭声。 苏青梅喜滋滋的把银子收好,热情的把人送出门。 出门后,林浅对扶着醉猫吕的船员道:“身上有伤,就别往船上折腾了,去我的客栈找一间空房安置吧” 船员们点头应是。 …… 当晚,客栈中。 醉猫吕正躺着休息。 突然听到房门被打开。 他立马握紧枕头下的匕首,口中道:“谁?” 借着月光,看清了白浪仔面容,他这才放下心,口中道:“白火长。” 白浪仔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走到醉猫吕身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看制式足有五十两。 “火长,这……”醉猫吕不敢接,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白浪仔解释道:“舵公说你身负重伤,拼了性命回来报信,是个忠勇之人。 不过,你毕竟算逃回来的,明面上不好赏你,叫我现在来给你,接着吧。” 醉猫吕双手颤抖的接过,只觉得这银元宝分外沉重。 白浪仔又道:“舵公还问你叫什么名字,醉猫吕这外号怎么来的?” “我叫吕周,叫醉猫吕是因为之前在花船上喝醉酒误了点卯……” 林浅自然记得这事,白浪仔也记得,但既然是林浅吩咐他问的,他便一字不差的问出来。 白浪仔闻言,继续照林浅吩咐说道:“舵公说,等你伤好回来,船上只会记得你叫吕周,从此没有醉猫吕了。” 吕周只觉眼窝发烫,眼前一阵阵眼泪模糊,低着头小声道:“多谢舵公。” 等他缓过情绪,再抬起头时,白浪仔已经离开房间了。 第67章 海夜叉的眼线 是夜。 圣安娜号军官餐厅。 整个海寇团伙的军官围坐桌前,气氛分外压抑。 沉默半晌,雷三响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驴毬入的!要俺说,干脆就把那姓黄的抓来,严刑拷打,不信他不说!” 陈蛟斥责道:“别瞎说,黄和泰是正五品守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他。” 郑芝龙道:“会不会是咱们这有李魁奇的人?”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雷三响一拍桌子。 郑芝龙忙解释道:“我是说那些岛民,毕竟有三千多人,每天还有上岛做生意的商贩,李魁奇要安插眼线还是容易的。” 陈蛟道:“那些商贩每日登岛前,都会问询检查,没见异常。而且商贩在岛上,也不可能探查到海上福船的动向。” 一时无人讲话。 片刻,郑芝龙突然道:“对了!那个商人,那户卖船给咱们的商人!” 陈蛟眼前一亮:“倒忘了这茬,船只是海商们吃饭的家伙,轻易不会售卖,这人卖的这么痛快,说不定有问题。” 雷三响一拍大腿,站起身:“俺这就去抓人!” “不是他。”林浅缓缓摇头。 雷三响叹气坐下。 卖船的那户商人姓胡,家里做潮绸生意,想着卖给弗郎机人利润更多,便脑子一热,叫人造了艘福船。 造好后才发现,跑船行当水可太深了,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倾家荡产,加上办船引也是麻烦事。 是以船造好之后,开又不敢开,亏本卖掉又不舍得,只能一直停在港里,船底都快被泡烂了。 要不是遇到林浅,这船迟早沉在港口里。 买船之前,林浅就找人仔细调查过那胡姓商人,把他查了个底掉。 出事后,林浅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现在已经派白清带人去他府上监视,只是大概率不会有结果。 林浅将前因后果说了,众兄弟都觉得有些泄气。 林浅叫船员拿龙井茶出来,给众人沏上。 茶碗放到桌前,雷三响一把推开,瓮声瓮气的道:“俺喝不下!姓李的驴头王八,就会玩阴的!有本事出来真刀真枪的打一场,看俺不砸烂他狗头!” 陈蛟桌下踩他一脚。 “大哥,你踩俺干嘛?”雷三响神色无辜。 “你少说两句!” 林浅手指把玩杯盖,脑海中理清思路。 当下他们要解决两个问题。 一是,李魁奇老巢在哪? 只有知道个地点,才能谈下一步的报复或营救。 二是,李魁奇精准打劫福船,用的是什么办法? 若是记号、标记之类的倒还好。 要真如郑芝龙说的,岛上有眼线,不将之除掉,很难有所作为。 与李魁奇会面那晚的场景,像放电影般,在林浅脑海中闪过。 他回忆起李魁奇拿出的那张海图,海图上将闽粤两省的海岸线及周边海岛画的很粗略。 林浅依稀记得那图越靠近南澳岛,就画的越精确,珠江口以西和海坛岛以北就逐渐模糊。 可见李魁奇活动地点就在这一带,十有八九就在南澳岛附近的某处岛屿。 所以李魁奇才希望林浅带人离岛,以免朝廷围剿时,波及到他。 只是记忆力有限,没有把李魁奇海图和后世地图虚空对照的本事。 林浅想到郑芝龙老家就在福建,于是问道:“一官兄弟,你是福建人,可听过李魁奇的名号?” 郑芝龙:“我家就在泉州府南安县,李魁奇的名号在泉州基本人尽皆知,传言说他有千余条战船,万余兵士,还说他是海夜叉化身,海龙王龙子什么的,都是些市井传言。” 林浅追问:“这人有如此名声,官府不曾缉拿?” 郑芝龙轻蔑一笑:“官府?东南水师卫所的战力大哥你也见了,有哪个海寇会忌惮? 别说是李魁奇这等大海寇,就是周边海域袁进、李忠这些小角色,也不把水师放在眼里。 海寇们能不上岸劫掠,官府已经谢天谢地了,遑论海上缉拿。” 陈蛟补充道:“是这个道理。海寇只是流贼,不是造反,平日都在海上,不影响县太爷的乌纱帽,官府自然懒得管。” 陈蛟是二十多年的老海寇了,跟过的舵公、船主、头领、舶主多如牛毛,这些人七成死于内斗,三成葬身风暴,没一个是死在县衙牢里的。 这也是李魁奇等老牌海寇,不敢侵占南澳岛的原因。 毕竟岛上还有个守备,真把人杀了,就是造反。 大明朝廷对海寇,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造反,那可是神目如电,法不容情。 而大明朝廷的水师,也不全是吃空饷的贪官污吏和酒囊饭袋。 但凡有一两个猛人,临时练上几年兵,就能横扫东南海面。 偏偏这种猛人在大明层出不穷,远的不说,眼前福建就有个沈有容,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勉强算半个,合起来就是一个半个猛人。 林浅努力回想历史上对李魁奇的记载,想了许久,只能记起零星的几句话。 好像李魁奇日后是郑芝龙的结义兄弟,二人联合其他十几人,搞了个名叫“十八芝”的政治联盟。 结拜过后没几年,郑芝龙就受了招安,然后把昔日的好兄弟,挨个都杀了。 要不是和郑芝龙结拜,又都死在郑芝龙刀下,这些小角色,在历书上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而今,就是这样一个史书上写三个字,都觉得占地方的小角色,给林浅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林浅拿起茶,抿了一口。 而后脑中灵光一现,那晚和李魁奇见面时,似乎也有这样一幕。 当时双方已经剑拔弩张,突然李魁奇手下进了房中,通报圣安娜号动向。 林浅当时只当是个普通的盯梢眼线。 现在想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结合两地的距离,圣安娜号的航行速度,送信需要的时间推算。 圣安娜号升帆后,半炷香不到,李魁奇便知道了消息。 如此迅速的信息传递效率,意味着至少有两处眼线,一处盯着大帆船,一处盯着前一处眼线。 两处眼线用声、烟之类的手段,远距离传讯。 由此想来,那第一处眼线,要么就在果老山的山脊上,要么就在海面上。 结合李魁奇手下大多是疍民,且能追踪劫掠福船来看。 他的眼线应当就在海面上,而且定然十分隐蔽,不然早会被陈蛟、郑芝龙等人注意到。 想到此处,林浅目光一凝。 众人见他神情,都知他拿了主意,纷纷屏息凝神以待。 只听林浅沉声道:“明日一早,三哥和一官兄弟收拾行装,带好水和干粮,岸上集合。” 雷三响问道:“上岸干嘛?” “爬山!” 第68章 戚大帅剿水匪 次日点卯过后。 林浅带着二人连同几个侍卫乘小艇上岸,攀爬果老山。 这山在南澳岛东面,比西面大尖山略高。 山上全无人迹,林木藤蔓极为密集,几乎无路可走。 好在林浅之前让人在山头建了瞭望塔,每日有人登塔警戒,频繁上下山,也算开出一条道路。 林浅等人沿那条小路上山,走了近两个时辰,走到瞭望塔旁。 负责瞭望的岛民听见动静紧张的要死,见是林浅等人从林中钻出,这才放下心来。 林浅让大家将水粮拿出来,垫垫肚子。 然后又招招呼守塔的岛民下来一起吃。 那人下来后,林浅递给他一壶水和一张油饼,口中问道:“近来看到过什么吗?” 守塔岛民仰头大灌了几口水,然后一擦嘴,说道:“回舵公,海面上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 见林浅不回话,只是望着他。 守塔岛民又详细说道:“每日天亮,会有十几条大小商船从岸边过来,天黑前就陆续回岸上。 每日北边海域、西边海域也会有零星几艘渔船,都待不久。 倒是去东边青澳湾、南边赤石湾、云澳湾的鱼获多,那里渔船也多些。” 林浅从手下手中拿过一张油饼,随意坐在地上,招呼守塔岛民坐着说。 守塔岛民啃了两口饼,继续道:“渔船多的时候,约有上百条,少的也有几十条。 鱼获以马鲛、带鱼、鲳鱼为主,偶尔也能抓到石斑、金鲳、鲍鱼等货色。 只可惜疍家船船底平,经不住外海风浪,不然开的深些,鱼获肯定更多。” 渔民谈论鱼获,就和农民谈种地一样,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对大明岸上的百姓来说,南澳岛地狭土贫,根本没有开垦价值。 但对于前珠民、疍民来说,这里的大海简直犹如黑土地一般,伸手一攥,都能捏出油来。 守塔岛民越说,眼睛就越亮,恨不得吃完油饼就去下海捕鱼。 林浅的单桅帆船,就是为了弥补疍家船不能远海航行,而设计的。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白沙湾和圣安娜号锚地都在岛北,岛东、岛南的渔民再多,也不可能混入李魁奇的眼线。 眼见守塔岛民在鱼获上越聊越多。 林浅赶紧拉回正题:“有没有发现过异常船只?比如长久停在一地不动的,反反复复徘徊的?” 守塔岛民思索良久,缓缓摇头。 众人都有些失望。 林浅笑道:“无妨。” 说罢,他几口吃完手上油饼,将手上油脂在地上蹭蹭,又拿樟树叶子把手擦干净。 然后,手脚并用,登上了瞭望塔。 这瞭望塔离地面约有十米,就地取材建成。 因周围树木砍伐一空,又在山头高点,视野极佳。 林浅向岛北极目远眺,确见汪洋碧波上仅有数艘渔船劳作,除外再无其他船只。 林浅从怀中拿出望远镜,在海面上仔细搜查,对圣安娜号的视野盲区,尤其重点检查。 见林浅登上瞭望塔,众人都快速吃掉油饼,胡乱把油手在身上摸摸,围在瞭望塔下等待。 等了半个时辰,林浅忽然道:“守塔的,你上来!” 守塔岛民发愣,郑芝龙推他一把道:“舵公叫你。” 守塔岛民回过神来,赶忙爬上去。 林浅将望远镜给他,指着远处一处礁石道:“用一只眼睛,从这筒子中往那里看,看到什么了?” 守塔岛民依言行事,而后诧异万分的道:“这莫不是神仙的千里眼,看的好清楚。” 透过望远镜,朝着林浅手指方向,他看到极远处的一块礁石,初看时并无异常,但仔细一看,那礁石后面竟藏了一条舢板。 舢板上坐着一人,头戴斗笠,身穿粗布短衫,一副渔民打扮,正吃干粮,每吃几口,还把脑袋伸出礁石,朝圣安娜号的方向眺望。 这人船上没半条鱼获,渔网没沾水,甚至整齐的堆在一起,就是偷懒也不是这种偷法。 “舵公,这人有问题,他不是打鱼的!”守塔岛民立马斩钉截铁的道。 这人离的实在太远,舢板又小,又躲在礁石后面,若没有这千里眼协助,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出。 一时间,守塔岛民分外愧疚,觉得是自己未尽职责。 “不妨事。”林浅安慰他,“你先下去。” 这瞭望塔上空间很小,仅能容纳两人站立。 守塔岛民下去后,林浅又让郑芝龙上来,将望远镜给他,让他朝那眼线的方向看。 郑芝龙举起望远镜,片刻后,口中道:“好家伙,若没有这番人的千里眼,还真看不到那里有人。” 他将望远镜放下,对林浅道:“舵公,现在怎么办,要不去抓他?” 林浅摇头,现在就发现这么一处眼线,贸然行动容易打草惊蛇。 就算把人抓了,他也不一定知道李魁奇老巢的位置。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 这时郑芝龙露出个恍然表情,连忙道:“舵公,我想起一件事来,或许与李魁奇有关!” “快讲。” “我也是听家里老人说,几十年前,长江上的水匪,有个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财主的船后面,跟几百里,一直跟到野外荒僻之地,再下手劫船。” 林浅一听,只觉和李魁奇的做法简直如出一辙。 这等事发生在陆地上,并不足为奇,可水面无遮无挡,长时间跟船,必被察觉。 而河岸难行,几百里路骑马跟船,非跟丢不可。 林浅也想过,或许可以派人游泳跟随,可人不是铁打的,游个十几里或许可以坚持,游几百里简直天方夜谭。 郑芝龙继续道:“这等事,几十年间一直屡有发生,一时间长江河道沿岸人心惶惶,搞得南人出行,也大多坐车马了。 就是迫不得已乘船,富户也不敢再坐气派的大船,而是租用寒酸小船。 说来也怪,这些富户一旦坐小船,就不会被水匪盯上,哪怕有人岸上露了财,只要坐小船就能保平安。 后来,万历十几年的时候,戚大帅做了凤阳巡抚,总理长江中下游漕运、剿匪等事宜,听了这等事,当即便明白了水匪的手段。 戚大帅派官兵扮作富商,在南京大肆花销一番,乘豪华大船顺流而下。 他自己带人在岸边等着,只见大船驶过许久之后,有一条摇橹的舢板驶过。 舢板过去后,等了许久,又有一条水匪大船驶过。 原来这帮水匪,就是挑两个目力极好的人,远远的跟在大船后面,摇橹跟船。 舢板船小,大船离远了根本看不见,而舢板上的人却能远远的看见大船。 水匪自己的大船则又跟在舢板后面,早就超过了前面肥羊的目力范围,自然就无人察觉了。 这法子被戚大帅识破后,屡次设套引水匪上钩,仅用几个月时间,便把闹了几十年的长江水匪清剿一空,这法子也就再没人用过了。” 林浅听完,心里不由生出十二分的敬佩。 不愧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英雄人物,抓些许水匪,简直是手到擒来。 若大明朝的武将,都有戚继光的一半本事,辽东女真人早从能征善战变成能歌善舞了,郑芝龙也成不了什么闽海王。 当年,戚大帅灭水匪,破敌之策在前。 而今,李魁奇劫福船,拾人牙慧在后。 若再想不到破解之道,不如一头撞死。 此刻,林浅心中已有定计。 第69章 寻死的舢板 林浅和郑芝龙从瞭望塔上下来。 林浅脸上已一扫之前的凝重,满是成竹在胸的锐利神色。 他目光扫到那守塔岛民,那人心中一慌,跪下道:“小人看漏了眼,请舵公责罚。” 林浅给郑芝龙一个眼色,郑芝龙立马道:“起来听舵公发落!” 守塔岛民惴惴起身,林浅把望远镜递给他:“这‘千里眼’给你暂用,你给我那礁石的眼线盯住了,何时来,何时走,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拉了什么,都记下来,每天向我汇报,知道了吗?” 守塔岛民接过望远镜重重点头。 林浅又舒缓了下语气:“办好了这差事,就算你无过,而且有功,我赏你一艘渔船。” “真的?”守塔岛民大喜过望,反应过来口中连连称谢。 …… 下山途中,林浅对郑芝龙道:“近几日就别安排别人守塔瞭望了,白天让他守塔,晚上找人接替,再多找几人把每日饮食都送上来。” 郑芝龙:“舵公放心,我明白。” 就算在马尼拉,望远镜也是稀罕货,更别说在大明。 在马尼拉时,林浅买了几个望远镜,其中大部分都拆去做六分仪了,留在身边的只有两个。 搞得他想多布置几个监视那眼线的哨位都做不到。 也因此,山头的这个瞭望塔就格外重要。 下山后,林浅派岛民装作打鱼,驾船绕行到那眼线身后海域侦查,并未看到有大船跟着。 既然眼线找到了,在胡府盯梢,就没了意义,林叫人上岸叫回白清。 两天后,林浅已基本摸清那眼线的活动规律。 基本就是每日天亮到礁石旁,待到天黑前架船去西南方岸上。 因为这年头几乎没有船会在夜间离港,而且晚上能见度也太低,所以没有安排夜里的眼线。 …… 这日一早,点卯过后,林浅命令圣安娜号起锚离港。 雷三响大声号令船员:“准备起锚,所有人都到绞盘位置上,快点,都跑起来!” 陈蛟抬头望向桅杆上的风旗,喊道:“风向东南,左舷顺风。” 林浅道:“沿海岸线行驶。” 陈蛟对舵手道:“航向正西。” 许久之后,圣安娜号起锚完毕,雪白的风帆落下,缓缓向西航行。 驶过岛西大尖山后,陈蛟又下令道:“左半舵,航向西南,缭手拉紧右侧转帆索,注意帆脚,准备换帆!” 随着陈蛟一声令下,舵手和缭手同步动作,双方配合默契,圣安娜号平稳转向。 随着几面软帆重新兜满了风,航速渐渐提高。 林浅走到船艉甲板,只见南澳岛已越来越小,逐渐缩成海天中的一点。 林浅拿出望远镜,朝天际线眺望,搜寻片刻后,果然在正后方发现一个舢板,舢板上站有一人,正在奋力摇橹。 可惜圣安娜号全速航行,船速高达8节,已不是人力摇橹能够赶上的了。 望远镜中,那舢板船影正不断缩小。 林浅放下望远镜,过了许久,问道:“到哪里了?” 站在他身旁的陈蛟道:“前面是鄂溪的南口,再往前就到马耳澳了。” “把主顶帆、前顶帆收起来。”林浅命令,“准备到马耳澳暂泊。” “好。”陈蛟应了一声,大声向缭手传令。 随着大帆船降速,后面拼命摇橹的舢板,总算是离近了一些。 …… 而在那艘舢板之后十几里。 白清也站在小艇上摇橹前行。 她视野中根本看不见那舢板,更看不见圣安娜号,她走这条航线是林浅提前告知的。 是以,当她好不容易赶到马耳澳,远远的见到了圣安娜号和一艘躲在礁石后的舢板时,内心不免庆幸没有跟丢。 白清也学那舢板的样子,将船藏在礁石后面。 藏好之后,她探出头,悄悄观察。 只见前头那舢板上那人身材健壮、四肢有力,明显不是靠天吃饭的渔民。 那人赤着双脚站在船上,目光死死盯向圣安娜号方向。 许是感受到了目光,那人毫无征兆的向后回头。 白清反应极快,猛的缩回脑袋,没被发现。 在礁石后等了许久,白清手握匕首,又悄悄从礁石后探出脑袋。 只见那人已开始坐在舢板上咀嚼鱼干。 吃完之后,他又站直身子,朝圣安娜号望了一眼,俯身从舢板里捡起把刀擦拭。 白清看的清楚,那刀上满是红褐色血锈,擦了许久也未见除去。 这种是血锈,看锈蚀程度,沾血应当不超过十天。 白清心中有股强烈预感,这人就是之前马耳澳劫船的一员,她一口气潜过去,将他拖下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制服,进而就能逼问出周秀才下落。 只是舵公既然只让她监视,她就不会自作聪明的多事。 圣安娜号在马耳澳停泊后,用小艇将船员送到岸上搜索。 岸上渺无人烟,长满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 船员们搜索一天,一无所获,日头西斜之时,圣安娜号上传来鸣锣声。 船员们听到锣声纷纷回到岸边,坐小艇返回圣安娜号。 待所有船员都上齐之后,圣安娜号伸出吊臂,将小艇也收回,而后再次升帆返航。 舢板上那人早就等的百无聊赖,一个下午把刀擦了又擦,面前礁石的螃蟹、青口都抓了个遍。 见圣安娜号返航,终于打起精神,划船避过圣安娜号视线。 正当白清以为那人要划船跟上时,那人却一动不动。 直到圣安娜号走远,那人才起身摇橹,竟直奔白清而来。 白清心跳顿时快了起来,她伏低身子,只在石缝间露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人,一手操纵船橹,缓缓绕礁石移动,避开那人视线。 亏得白清驾船技艺精湛,单手摇橹,不发出一点水声的同时,还紧贴礁石,又没有半点磕碰。 竟让那人贴着白清藏身的礁石驶过,都没发现破绽。 待那人驾船走远后,白清才松了口气,伸手擦了下额头,竟有不少汗水。 白清从石缝中望去,看清那人正向东南方驶去,她顿时疑心大作。 那个方向明明是外海,海面上又没岛屿,眼瞅就要天黑,他一条舢板贸然驶去,是想寻死吗? 第70章 浪涌暗礁 林浅本意,是想找到这个眼线在哪上岸。 所以才特意开船到马耳澳,等到临近天黑返航。 按林浅的吩咐,白清看清那眼线动向后,就要回岛上复命。 而眼前这人行为反常,又让她想跟上去一探究竟。 一番纠结之后,白清下定决心,轻轻摇橹,还是跟了上去。 双方都是舢板小船,白清不敢跟船太近,只能在五六里外远远地坠着。 为避免被前船发现,白清干脆半蹲着摇橹。 这种姿势极为费力,一炷香的工夫,白清就手酸腿麻,但为了不被发现,始终咬牙坚持。 半个时辰后,她只觉得手臂重逾千钧,双腿针扎一般痛,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此时天色愈暗,太阳已经大半落入海面。 前船在黑暗中渐渐瞧不真切了。 白清加速摇橹,离前船近了些。 天色愈发昏暗,太阳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淹没于海中。 此时再不回头,等待海上一片漆黑,可就回不去了。 此地已不知离岸多远,放眼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漆黑大海,他们的船都是舢板,扛不住风浪,夜里但凡起风,定是葬身大海的下场。 白清心里不免觉得害怕,但想到已跟了这么远,就此放弃,心有不甘。 况且前船那人不是傻子,他笃定的一直向东行船,可见前方必有生路。 林浅之前舍身帮她姐弟报仇,这份情她一直记在心里,现在好不容易有报恩的机会,她哪里肯放过,于是将心里不安强压下去,继续紧紧跟着。 就在天色几乎全黑之际,前船突然慢了下来,接着莫名其妙的在海上左右转向,像是被鬼打墙了一般。 白清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仔细观察后才发现,那人行进间颇有规律,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 她顿时明白过来,这片水下有暗礁。 这暗礁生的恰到好处,让舢板不能通过的同时,又能不露出海面。 若不是前人带路,划了小半辈子船的白清也会一头撞上。 此刻她只能凝聚心神,记下那人的行进路线。 那人在海面上拐了十几个弯后,终于驶出暗礁,将船打直,继续朝东去了,而且船速更快,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里。 白清见跟丢了人,心里焦急,可也知道过暗礁必须仔细,半点也急不得。 这些暗礁比刀子还锋利,船只一旦撞上,就是一个口子,到时海水涌入,她断无生还可能。 她收回船橹,俯身从船上取出船桨,小心地朝那片暗礁区划去。 此时海风渐起,浪比白天大了不少,白清的舢板被浪打的漂浮不定。 白清双腿弯曲,蹲低身子,稳稳踩在舢板上,上身几乎完全不受影响。 她目光紧盯暗礁区,刚刚那人躲暗礁的路线,她只记了七七八八,必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好在因为海上浪大,波涛翻涌间,偶尔能将礁石露出部分,也不算完全摸石头过河。 白清眼前一亮,借着礁石转瞬间的显露,划船过去,几个辗转腾挪间,便过了数道礁石。 此刻又一个浪头涌来,礁石转瞬间便淹没在浪下。 舢板被浪涌举高,直朝一处水下礁石砸去。 白清心中记得礁石位置,就在舢板砸上去的一瞬,用船桨往礁石上一顶,船体回位。 只与礁石发出轻轻一声碰撞。 “咚!” 白清顿时心提到嗓子眼,她检查船底,好在没漏水,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赶上两道浪间的波谷,月光照耀下,嶙峋礁石显露,白清看准时机,连连出桨,小船如海蛇般在礁石间穿梭,终于驶过礁石区。 待出来之后,白清才发觉浑身都被汗打透,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手脚也不住发软。 她过这片暗礁,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但却是险之又险,但凡运气差上半点,此刻都是葬身鱼腹的下场,此刻脱险,不由感到后怕。 她先前跟踪的那人,驾船过这片暗礁,如同回家一般闲庭信步,看来对此地极为熟悉。 想来这定是敌人老巢无疑了。 想到此处白清又觉振奋,反正现在人已跟丢了,她准备歇息片刻再走。 说来也怪,刚刚还暗流汹涌的海面,此刻也平静了下来。 白清朝身后看去,诧异的发现,身后海面依旧波浪翻涌,而暗礁后波浪就小了很多。 她看了片刻,渐渐瞧出门道,想来是那边暗礁下整体地势都高,就如一片海底的高原,将浪涌挡在外面,形成一道天然的防波堤。 如此说来,此地就更可能是李魁奇老巢了。 白清打起精神,拿出船桨缓缓向漆黑划去。 在海上划了不知多久,白清汗水已干,湿透的衣物紧贴身上,分外冰冷,连带划船动作都有些僵硬。 因不知道还有没有暗礁,她不敢用船橹,更不敢划的太快,只能一点点慢慢往前拱。 四周一团漆黑,只能看清几步远,船底不时有轻微撞击传来,不知是礁石还是海鱼,风声、海浪声远远传来,如深海巨兽呜咽。 普通人独自身处此间,别说坚持划桨,就是不尿裤子都算勇敢的了。 白清常年下海采珠,对此情景已经见得惯了,也还是肌肉紧绷,手脚冰凉。 这时她右侧,一处微弱灯光亮起。 白清朝右看去,只见那光点极微弱,几乎无法看清,但一闪一闪,似乎在引人过去。 她听疍民老人讲过,深海之中有种大鱼,头上长有一盏船灯,每到漆黑夜里,就会游到海面,用光亮引船只过去,待看见怪物的狰狞面孔时,就来不及了,大鱼会把人连人带船吞下,带到深海,永远不会再浮上来。 白清小时候,她娘老拿这故事吓唬她和弟弟,告诫他们不许夜间行船。 现下,故事里的船灯就在眼前,白清呼吸都凝滞,踟蹰许久,她把心一横,朝那光点驶去。 离那光点越近,光芒越亮。 而且渐渐四散开来,散布在海面上。 离得更近些,还能听到女子刺耳尖叫和男子的调笑声。 这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让人听不真切,又令人头皮发毛。 借着夜色掩护,白清划近了十余丈,终于远远的看清全貌。 第71章 南海船城 那散布海面上的光点,竟然是无数船灯! 借着船灯光照,可见大小舰船轮廓。 那赫然是一座由无数船只拼凑成的海上船城! 疍家船、海沧船、福船、广船各种船只统统凌乱交织扭曲在一起,有些船体已经腐败,大半没入水中,被其他船踩着。 所有船只都歪七扭八地拧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大坨尾巴缠在一起的老鼠。 而船城上的人声,此时也愈发清晰。 尖叫、大笑、呼啸声也交织在一起,刺的人耳膜生疼。 白清望着眼前一幕,怔怔出神。 在疍民传说中,南海之上有一处船城,由十万条疍家船组成,城里是所有死在海上之人的魂魄。 这些在海上横死的人,不能转世投胎,只能在寻欢作乐中永世困在船城之上。 这故事对疍民来说,诡异和刺激各半。 确实有不少疍民听信了这个故事,出海寻找船城,自此再没回来过。 于是传言说他们找到了船城,被永远留在了上面。 这些故事真真假假,白清半信半疑。 对她来说,头顶长着船灯的怪鱼,反而更靠谱些。 可没想到,船城此时就在眼前。 白清只觉得头晕目眩,原来老人们的故事,是真的! 一时间,白清竟不知该做何举动,她躲在夜色中,怔怔朝船城望去。 借着昏黄船灯,依稀可见船城上影影幢幢的人影,有人把脑袋塞入酒坛痛饮,有人则把脑袋塞进女人胸前。 城里的女子也毫不讲廉耻,站在船灯下与男子紧贴,用全身力气叫喊。 所有人都在毫无顾忌的寻欢作乐。 “咚!” 正当白清出神之际,船体突然被敲了一下,白清条件反射的蹲下身子,抽出匕首四处环视。 周围海面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 “咚!” 这时,船体又被轻敲了一下,声音沉闷,就是在左边船板处传来的。 白清浑身发毛,心脏跳个不停,她缓缓探出身子去。 只见一人躺在海水中,面皮肿胀,脸色惨白,正冲她诡异的发笑。 随后用脑袋又撞了一下船体。 “咚!” 白清一瞬间只觉一只鬼手攥住心脏,狠狠跳动几下。 她未作任何反应,只是死死盯住那人。 只见他依旧维持那僵硬姿势和诡异表情,在海浪推动下,又朝船体撞了一下。 白清硬着头皮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原来是具尸体,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心脏跳的厉害。 她收起匕首,用船桨把尸体面庞挪的离船近些。 尸体已不知泡了多久,面皮已有些脱落,还有些鱼虾咬痕,露出下面的白色皮肉。 白清认出了这人。 他也是广州的珠户,和白清一起上的圣安娜号。 因为身手很好,福船出海去澳门时,被林浅选中随船护送,没想到竟死在这里。 白清用船桨翻转尸体,检查他身上伤口。 这人缺了一指,手脚没被捆住,躯体上有几处刀伤,已经结疤,还有十余处新伤,血已流干,只剩卷边的皮肉。 致命伤是脖颈处的一刀,割破了血管。 白清猜测,这人应当是受伤被敌人俘虏,带到船城关押。 伤好后想逃走,被人发现,乱刀砍死,丢入了水中。 白清用船桨将尸体推开,起身看向船城,眼中已无恐惧,只剩满满的怒火。 船体又轻微传来撞击声。 白清低头一看,那被她一桨推走的尸体,竟又被海浪推了回来。 白清见状,也不害怕,蹲下身子对那浮尸道:“陈家二哥,你放心吧,我记住了仇人藏身的位置,天一亮就去禀报舵公,舵公定会派人攻打,到时白清亲手给你报仇! 只是这船城四周暗礁林立,我必须趁夜色逃出去,你若在天有灵,就指条明路!” 也不知是不是在天有灵,这话说完之后,一阵海浪涌来,竟将尸体推开些许,几道海浪后,尸体消失在了漆黑海水之中。 趁着夜色正浓,她也必须赶紧脱身。 她来时在暗礁间左转右转,又在船城四周打转转,此刻早就记不得来的航线。 借着北极星,她勉强能辨认方向,知道想回岸上,应当向西北方划。 恰好陈家二哥飘走的方向就是西北。 白清起身,朝船城望了最后一眼,而后划船离开,索性就冲着尸体指引的方向驶去。 划船许久,海面不知何时起了薄雾,她在雾中回身望去,只见船城灯火缩在一处,在雾气中朦朦胧胧,已然看不真切。 白清划船愈发缓慢小心,又不知过多久,周围雾气愈发浓重,浪涌也逐渐大了起来。 她前后左右全是朦胧雾气,抬头望不见星辰,低头只见如墨海水。 好消息是,海上雾气重,说明天快亮了,而且没有风暴。 坏消息是,根本看不清前路,无论是走错方向,还是触礁,她都必死无疑。 现在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白清一边划船,一边心底不住向三婆婆、向阿娘、向陈家二哥祈求庇佑。 她现在浑身酸痛,又饿又渴,觉得手中船桨愈发沉重。 白清索性收回船桨,又把船橹放下。 大雾之中,也不怕被船城的人发现,她索性就用船橹,还能走的快些。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周围浓雾渐褪,浪涌渐起。 又过许久,周围只剩薄雾,身后海面上泛起淡淡鱼肚白。 白清意识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出了暗礁区,航向也没有错误。 不由大呼幸运,心中把三婆婆、阿娘、陈家二哥感谢了个遍。 等到朝阳初升,她已看见陆地,岸边依稀可见出港的渔船。 她架船前去问路,辨清方向之后朝南澳岛驶去。 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支疍家船的船队驶来。 白清驶到近前,只见那船队领头的正是白浪仔,赶忙招呼一声。 白浪仔听到阿姐呼唤,先是一愣,待看到舢板上的白清时,露出欣喜神色,快速摇橹上前,将白清接到自己船上,忙不迭问道:“阿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把我们急坏了!” 白清摇摇头:“没时间多说了,快回南澳岛,我要见林大哥。” 第72章 潟湖 圣安娜号军官餐厅。 林浅皱着眉头听白清说完一晚上见闻,神情严肃:“这次多亏你了,但以后不许自作主张。” 白清郑重应是。 雷三响:“白家妹子,你在船城见到周秀才他们了吗?” 白清摇头:“我没敢靠近,怕打草惊蛇,但我见了陈家二哥的尸体,想来周直库和其他活着的船员也应当在那里,咳咳……” 白清说完一阵咳嗽,她昨天穿着湿衣服整夜受凉,又强撑心神,此时身体已有些吃不消了。 林浅对手下吩咐道:“去把苏大夫请来。” 手下领命退下。 林浅又道:“跟陈伯说一声,沏一碗红糖水来,多放姜片。” “好”。门外船员应了一声去传话。 过不多时,船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上来,递给白清。 白清接过,吹散热气,喝了一口,额头微微冒出虚汗。 陈蛟喃喃道:“早些年,我听过有人念叨南海船城,当时我还以为只是新编的话本故事,没想到是真的。” “故事里怎么讲?”林浅追问。 陈蛟苦笑道:“有说是海龙王的珊瑚宫,也有人说是海阎王的阎罗殿,还有的说是二百年前陈友谅旧部逃入海上,建的鬼寨……都是乡野谣传。” 白清捧着红糖水道:“疍家人也有类似的故事,说船城是魂魄归处之类,但我看见陈家二哥的尸体就明白了,什么魂魄归处,船城里分明是一群恶人。” 林浅揉着眉心,不断思考这些民间故事。 大明百姓普遍迷信,这些口口相传的故事流传至今,已被添了不知多少油,加了多少醋。 但并非全无价值。 陈蛟说的“海龙王的珊瑚宫”就引起了林浅注意。 在林浅想来,船城应当是建在一片珊瑚礁潟湖中。 这种珊瑚礁潟湖一般呈环带状,四周隆起,将一片海域围在其中,所以称为潟湖。 周围的珊瑚礁挡住了波浪,属于天然避浪港,故能保船城不至于在浪涌中解体。 白清进船城时,经过的那一片暗礁,就是珊瑚礁。 珊瑚礁通常有高有低,白清出来的那条航路,刚好就是珊瑚礁的低处。 只是珊瑚礁防波能力终究有限,一旦遇上台风,船城难逃被毁的命运。 所以船城大概率,不是白清描述的那样扭曲缠绕。 而应该是个船舶营地,船间铺设木板,形成类似赤壁之战时铁索连舟的效果。 当时月黑风高,白清又精神紧张,难免有看走眼的情况。 无台风时,船城便搭建而成,聚在潟湖作乐,来台风时,就化整为零,各自回岸边避风。 也正是这种潮汐一般来去自如的特性,才让李魁奇纵横闽粤沿海的这些年间,始终没人知道他老巢的位置。 想到这里,林浅走到窗前,看向窗外天空。 现在已是八月,经过一整个夏日暴晒的东南海面,温度已达顶点。 正遇冷空气南下,冷暖气流在洋面交汇,极易催生台风。 而且因为副热带高气压带东退南落,使得台风受其影响,路径更易经过闽、粤、浙三省。 这就是所谓的秋台风。 一旦台风来袭,船城必会拆解避风,周秀才二人会被运到什么地方,就无人知晓了。 时不我待,必须抓紧救人! 正思量间。 郑芝龙冷不丁开口问道:“白家姐姐,你刚刚说船城上有女人?” 白清点头:“嗯,而且女人还不少,各自老远都能听到骚猫发春的叫声。” 郑芝龙想了想又问:“那些女子大约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雷三响听不下去了,埋怨道:“郑老弟,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女人你,你要真憋的难受,等这事了了,俺带你去。” 郑芝龙道:“三哥误会了,我问船城的女人不是因为私欲。” 而后郑芝龙又对白清拱手道:“白家姐姐,这话确实有些唐突,但大事当前也顾不得小节了,还请如实相告。” 白清笑道:“一官兄弟倒懂礼数,不过我从小就是被阿娘当男孩子养的,没岸上人的那些男女顾忌,郑兄弟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 她顿了顿,仔细思考片刻后道:“当时天黑看不真切,但听叫喊声,应当都是年轻女子,身段倒是都不错,叫喊的也卖力。” 林浅这时突然问道:“船城周边有花船吗?” 郑芝龙看了林浅一眼,心道:“舵公居然只听我问了几句话,就能猜到我想的什么?” 白清盯着红糖水,沉默回忆。 郑芝龙又讲了花船样貌:“花船大的有楼船、漕船、广船、小的有乌篷船,船头一般站着老鸨子,门口点一对红灯笼……” 白清挥手止住他:“我认得花船什么样。” 她想了片刻,缓缓摇头:“没有。” 郑芝龙有些诧异,忙道:“劳烦姐姐再想想,船城那些年轻女子,定是从花船来的。” “没有,一艘花船也没有。”白清语气笃定。 郑芝龙还要再问,却听林浅一拍手:“这便对了,就该一艘都没有!” 郑芝龙有些糊涂,忙问:“怎么对了,要是一艘花船都没有,那些女人哪里来的?” “岸上来的!”林浅缓声道。 郑芝龙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是了!就是岸上来的,是该从岸上找,蒙着眼睛送来,再送回去,这可比花船放心多了!” 陈蛟闻言若有所思。 雷三响已经完全糊涂,摸着脑袋道:“在说啥你们?怎么聊上女人了?什么蒙眼不不蒙眼?到底啥意思?” 郑芝龙道:“就是妓子……” 这时,门外传来个女子声音:“你……你们聊完了吗?” 众人听出那是苏大夫的女儿苏青梅。 郑芝龙猛地闭嘴,闹了个大红脸。 白清见了不由轻笑。 林浅道:“苏姑娘吗?请进吧。” 苏青梅拿着药箱,低着头,红着脸进来道:“舵公,我爹那边病人太多走不开,他听了白家姐姐的病状,说只是着凉,还说我和白姐姐都是女子,我诊病方便,所以让我来给瞧瞧。” 林浅笑道:“有劳。” 苏青梅坐到坐桌前,从药箱里拿出脉枕垫在桌上,让白清把手腕放上来诊脉。 白清把手放上去,虚弱的笑道:“劳烦小苏大夫了。” 苏青梅偷偷朝她做个鬼脸,然后面容一正,开始把脉。 众人都安静下来,当着个小姑娘,谁也不敢再提花船妓子的事。 片刻后,苏青梅收回手,又看了舌苔,问了白清病症感受,思量片刻后道:“白姐姐是风邪入体、内气不足,导致气血运行不畅,应用辛温解表之方。” 众人脸上都浮现茫然神色。 白浪仔道:“小苏大夫,阿姐病的不重吧?” 苏青梅见众人神色,这才意识到不是在考较医术,连忙道:“不重不重,就是普通着凉,喝点桂枝汤发发汗就好了。” 白浪仔松了口气。 苏青梅写了张桂枝汤的药方,交给白浪仔:“照这个方子抓药吧。睡觉之前泡泡脚,晚上被子要盖好。还有,病好之前,要忌生冷、油腻、寒凉,那艇仔粥……就别吃了。” 白浪仔将药方收好,一一点头应下。 苏青梅看好病,和众人道别后准备下船,白浪仔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给她当做诊金。 小姑娘假意推谢了几次,也就笑嘻嘻的收了。 苏青梅离去后,雷三响连忙催促道:“这小娘子终于走了,郑兄弟接着刚刚的妓子讲。” 不料郑芝龙刚想开口,就见苏青梅又折返回来,口中念叨:“糟糕,脉枕忘收了。” 她刚走到门口,正听见雷三响的那句话。 顿时,郑芝龙又闹了个脸色通红。 第73章 吾弟亲启 苏青梅红着脸进门,拿起脉枕,便飞也似的逃跑了。 这回,郑芝龙确认小姑娘顺着软梯下船,才开口道:“就是船城里那些女人,都是岸上的妓子,这些人既然去过船城,对那里定然熟悉,找几个来问问,说不定会有周二哥他们的线索。” 雷三响一拍大腿:“有道理!” 而后他又愁眉苦脸起来:“可岸上窑子那么多,该去哪找啊?” 这下郑芝龙一时也答不上来,在他看来,只能一间间派人找过去,没有取巧的办法。 林浅接道:“去潮阳、惠来、澄海三县里找,从最贵的开始找起。” 这三处是潮州府的三个临海县,其中又以潮阳离船城的位置也最近。 县城的青楼大多也没太强硬的后台,比较安全。 同时海寇来钱快,花钱也绝不会心疼,必定要挑最贵的姑娘。 林浅补充道:“虽说是国丧期间,禁饮酒吃肉、聚会宴乐,但江南的青楼能受得住寂寞就有鬼了,着重查那些真的在晚上关门的地方。” 郑芝龙连连点头:“听林大哥讲话,真有拨云见日的之感。” 林浅:“这事就劳烦大哥、三哥和一官去办,你们各带些银两、人手,分去三座县城,为避开李魁奇的眼线,趁夜出发!” 雷三响笑道:“舵公放心,逛青楼这种事,俺老雷最是擅长!” 陈蛟怒道:“舵公可不是让你去喝花酒!” 雷三响挨了骂,讪笑道:“过过嘴瘾俺就是,大事上该怎么做,俺是知道的。” 林浅起身,郑重对三人道:“李魁奇这人谨慎狡猾,三位兄弟行事千万不要露了破绽,还有青楼的妓子和老鸨,要想办法让她们别声张。” 三人起身拱手,正色道:“舵公放心!” 林浅走到窗前,见窗外天色阴沉,似乎一场暴雨马上就要到来。 “早去早回,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林浅沉声道。 …… 当天下午。 木匠来报告说,圣安娜号的改装已经完成,请林浅验收。 身居高位者,必须要有多线程处理事情的能力。 他近来一直忙着营救周秀才,也没忘船体改造,已多次催过工程进度。 终于现在迎来完工。 林浅起身,随众匠人下到火炮甲板,仔细检查了每个炮门。 只见那些炮门和原版大帆船的炮门几乎没有差别,好似船体一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 林浅特意让人往新炮门处搬了一门火炮,然后试射了一发。 只见炮门开关流畅,大小合理,周围结构结实。 木匠们虽然被屡次催赶工期,但质量还是一点没落下。 仅就这点,就足以让后世无数企业汗颜了。 现在炮门有了,就缺火炮,一想到火炮,林浅心里就一阵发堵。 随后,林浅又去验收了船头三角帆,只见船艏斜桅上的首斜桁已然不见。 木匠们加长了原本的首斜桅,在首斜桅与前顶桅、主顶桅间加了数道绳索。 其中,三根斜桅桁平放在甲板上,两端绑着绳索,其上卷着三面大小不同的三角帆。 这就是船艏三角帆收起的状态,如果需要升帆,则需要缭手拉动升降索,将三根斜桅桁升起,同时拉动帆索展开三角帆。 和软横帆相比,三角帆的收放操作是复杂了些。 但相比这点工作量,三角帆的给圣安娜号带来的提升是巨大的。 首先,三角帆可以利用伯努利原理,提高对风的利用效率,比原本的船艏横帆快了不是一点半点。 其次,三角帆操纵灵活,可以快速完成换帆操作,适应新的风角,这一点在风向复杂多变的闽粤海域尤其重要。 最后,三角帆还有强大的逆风航行能力。软横帆与逆风的最小夹角大约为60度,超过这个数值就只能之字航行。 加装这三面三角帆后,逆风夹角可以进一步缩减为50度甚至缩减为45度。 别小看这十几度的差异。 小半年前,在马尼拉南部海域,圣菲利普号但凡有三面三角帆,也不至于追不上慢吞吞的福船。 林浅这伙海寇,也早就被火炮打成筛子,尸体沉海喂鲨鱼了。 “起锚,出海试试。”林浅大声道。 陈蛟不在船上,白浪仔主动担任起了大副的职责大声向船员传令:“舵公有令,准备起锚!所有人绞盘就位!” 林浅欣慰的看了白浪仔一眼,这家伙每天不声不响,学的倒挺快,此时发号施令,已有些大副的样子了。 林浅吩咐道:“等会叫缭手别放软帆,只用这三面三角帆航行。” “是。”白浪仔应道。 许久之后,船锚升起,缭手在白浪仔的命令下就位,只是面对三角帆的复杂锁具,全都傻了眼,不知该如何操作。 这些缭手要么是西班牙人船上的华工,要么是何塞训练的船工,没有一人接触过三角帆。 好在林浅前世就是玩三角帆的高手,这三面三角帆的一应索具都是他设计的,此时开始手把手的教导众缭手。 半个时辰后,林浅将这三面帆的用法讲完,给每个缭手分派了岗位,有去拉帆索的,有去控制升降索的,有去解帆布绑带的,还有做预备队的。 缭手们分列各自岗位之后,林浅一声令下,众人合力,开始升帆。 随着那三根斜桅桁缓缓升起,缭手们都觉又新鲜又振奋。 林浅一直居中调度,将各缭手的步调协调一致。 正当三角帆升至半空时。 林浅身后有船员道:“舵公,有人在岛上沙滩发现了这个。” 林浅回头,只见身后船员手上捧着一个木盒,盒中有一根已经发臭的断指,指头下还压着一封信。 顿时,甲板上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把盒子盖上,随我上岸。”林浅淡淡道。 小半个时辰后,青梅坊中。 苏康用筷子小心翼翼的夹出那截断指,放在一旁盘中。 又把那封信缓缓夹出放在桌上。 船员将盒子抱走。 苏康道:“不急,先放着。” 他从医箱里取出小刀,仔细的在信封上刮下些纸屑来,泡在茶杯中,搅拌片刻,用银针试毒。 银针没有变色。 苏康又把鼻子凑近,闻了闻茶杯里的水,又闻了闻信封,确认无毒。 而后苏康又用不同手段,把断指、箱子都验过。 之后苏康打开信封,缓缓抽出信纸,也验过之后:“都无毒。” 一般神情紧绷的苏青梅,听了这话,才舒缓下来。 林浅叫手下拿来筷子,学苏康的样子,将信封夹到面前。 只见信封上写着一列俊秀小楷: “吾弟林浅亲启——周有才”。 第74章 黑云压海 “是二哥写的?”白浪仔有些意外。 林浅又用筷子夹来信纸,小心地展开,摊在桌上,只见信上字迹清秀,确实是周秀才的笔记。 苏康识趣的避过头,顺便拉走了想看一眼的苏青梅。 林浅凑到信前,只见上面写道: “见字如晤。兄于李首领处诸事皆安,勿念。 李首领于弟所赠银两火器,深为称善。兄近日客居其间,常闻高论,多有所悟,故修书与弟共省。 弟尝谓东南舟师不堪一击,此谬甚矣。 朝廷视吾辈海寇而,故未全力相剿。若弟执意据守南澳,致招大军,必遭覆灭之祸,届时虽悔无及。 愿弟早更心意,莫再固执己见。待弟离岛之日,兄自当与弟相会。 附左拇指一节为凭……” 白浪仔跟林浅学了一段时间识字,但还没到能看懂信件的程度,问道:“舵公,二哥写了啥?” 林浅淡淡道:“李魁奇逼二哥写的一封威胁信,信上说那根就是二哥的手指。” 白浪仔听闻大怒,冷冷道:“待见到此贼,我定将他十根手指全部剁下,替二哥报仇!” 林浅强压胸中怒火,将那放着拇指的托盘拿到近前,仔细查看。 断指已经轻微腐败,散发一股恶臭。 从外表来看,应是左手大拇指无疑。 只是这是不是周秀才的手指倒不一定。 首先,周秀才的字迹清晰,笔画有力,不像忍受了断指之痛。 其次,李魁奇明显对林浅有所忌惮,轻易不会撕破脸。 不论如何,这断指就算不是周秀才的,也是福船上的其他兄弟的。 遭人如此威逼羞辱,林浅只觉得一阵阵热血冲向头顶。 几个深呼吸后,林浅站起身,对拿盒子来的那个船员道:“这盒子在哪发现的,带我去看看。” 船员应了一声,当先领路。 白浪仔将信件、断指放回盒中,拿起盒子跟随在后。 船员领林浅,一路走到岛南沙滩。 此地叫前江湾,就在岛上城寨正南,再往南就是南海。 圣安娜号和疍家船大多在岛北停泊,此地平日船只稀少,就算李魁奇手下驾船来,也很难被发现。 船员指着沙滩上的一处空地:“舵公,这盒子就放在这里。” 林浅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午的时候,大约两个时辰前。” “看到是谁放的了吗?” 船员摇头。 林浅又问:“果老山和大尖山的两个塔哨可看到什么了?” 船员还是摇头:“没见塔哨上起烟。” 林浅对白浪仔吩咐道:“派人去两个塔哨问清楚。” “好。”白浪仔答应一声。 …… 当晚,圣安娜号船长室中。 林浅坐在航海桌前,面前摊放着周秀才的信。 林浅将其反复看了数遍,确认并没有什么隐藏的信息。 想来他写这封信时,是在李魁奇的严密看管下,甚至信上的言语都是按李魁奇要求一字不差的写的,并不能耍什么花招。 白浪仔这时推门进来:“舵公,问清楚了,两个塔哨说上午的时候,前江湾那边来了艘单桅船,船上就一个人,所以两个塔哨并未燃烟。” 林浅又追问了船只情况和送信那人的体貌,均无异常。 看来从威胁信这条线,是挖不到更多线索了。 林浅踱步至窗前,看着天色。 近日接连降雨,应当是梅雨带到来了,这说明副热带高气压带已经移动到了东南海面,仅余西北锋面在闽粤停留。 林浅心里明白,已没有没有多少时间了,去潮州府调查青楼的三人三天内没结果,就只能强攻船城。 白浪仔下去后,哑巴黄又进了船长室,身边还跟着个学徒。 进来后,哑巴黄拍拍学徒的肩膀。 那学徒道:“舵公,快到月底了,岛上匠人的工钱要准备发放了,还有匠人们的各式工具,木料、铁料等都要补充,要批一笔银子,现在周直库不在,只能来叨扰舵公。” 自从周秀才被抓后,船上就只有两个识字的了,一个是林浅,一个是郑芝龙。 林浅对郑芝龙有防备,财政大权不可能交予他手。 林浅只能自己兼职船上会计工作。 听罢,林浅从桌上翻出公账,拿出笔墨问道:“要批多少银子?” 学徒道:“要一千三百多两。” 林浅口头问了明细,确认没有问题,写了条陈批示,交给那学徒。 学徒接过就要离去,哑巴黄拉住他,又指了指脚下。 学徒会意,连忙道:“对,还有一事,我师父说之前在吕宋港,大帆船断了一根锚链,船体也有几处受损,一直未及修复,得找个机会修好……” 学徒说到这,卡壳忘词,看向哑巴黄,哑巴黄两根手指当筷子,一手虚托碗,做了个吃面条的动作。 学徒顿时浑身一抖,接着道:“我师父还说,像这种厚木板的大船,最多航行半年就要修整一次,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之前改船艏三角帆时,师父就发现主桅上索具有些磨损严重,需要更换,帆面也有破损。 还有船底也要派人清理,大船下面常会附着一些海贝藤壶,还有种船蛆,会往木头里钻,这种船蛆看着就像……面条似的,如果放任不管很快就能把船底钻的千疮百孔。” 学徒转述的这些都是对的。 林浅自己也明白,风帆时代战船维护费用极其高昂,每年维护费占船只造价的10%以上。 换句话说,一条船开十年,维护费能赶得上造一条崭新的。 林浅一直拖着,没给圣安娜号进行维护,一方面是因为事赶事,一直没空。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账上银子不多了。 算上刚批的一千三百多两,林浅面前的公账簿上,银两结余只有不到八千两。 这些银子,还是将青萍号的货物卖掉时赚的三万两老本,后来就再没有进项了。 这三万两,在马尼拉采购武器、海图等就花掉不少。 来南澳岛后,给匠人发工钱,买各种造房材料,再次花掉不少。 花销的大头是打硇洲珠场时,找胖议员采购的大量火器,光是买够一千五百发炮弹所需的火药,就买了一百二十多桶,花了五千多两。 本来八月十五与胖议员交割货物之后,又会有三万两银子入账,其中有两万一千两归属公账,而后每个月都有两万一千两银子入账。 现金流预算,是宽裕至极的。 没成想出了劫船这事,直接把林浅的现金流掐断。 他船上有无数珍宝货物,上等珍珠比玻璃球还多,但没法变现。 哪怕现在联系岸上买主,也来不及,来路不明的货,没人会轻易收。 八千两短时间内,足够维持南澳岛运转。 可一旦要做大事,比如给大帆船进行维护,很快就会捉襟见肘。 为稳定人心,银子不足这事,林浅没有声张,连陈蛟等结义兄弟都不知道。 向船员们公布的公账,也只会节取船员的收益构成和公账支出明细两部分,不会有银两的结余情况。 就是有心之人想算,都没法算。 林浅思虑片刻道:“现在大敌当前,修船这事先缓缓。” 听闻此言,哑巴黄和学徒便退下了。 林浅走到船艉甲板,望向天空,只见黑云压海。 进攻船城这事,愈发紧迫了。 第75章 靛蓝 好在,派去查青楼的三人,没让林浅多等。 仅两天后便全部回到船上。 来不及寒暄和接风洗尘,三人方一上船,林浅便问道:“如何,可查出什么?” 雷三响最先道:“舵公,这回又叫你猜着了,那帮海王八果然会往船城里运姑娘。” 陈蛟接道:“而且还不是只找一处的姑娘,潮阳、惠来、澄海三县,都有姑娘上去过……还是让一官兄弟讲吧,他探到的消息最多。” 众人都上船后,到军官餐厅落座。 郑芝龙坐下后道:“舵公,我去的是潮阳县,一共找了三家顶尖的青楼,其中两家都有姑娘去过,而且还有人去过多次。 李魁奇手下会在寅时末刻来接人,上船后就蒙上眼睛,大约航行一二个时辰后,就喂下药酒。 喝了药酒的姑娘就会浑身燥热,脑子迷糊,到了地方,也不许解眼罩,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知身处何方。” 雷三响点头:“不错,俺打听的也一样。” 陈蛟:“惠来县的情况也大体如此。也不是夜夜都叫人去,而是每隔三四天一次,有时候一连小半个月也不叫姑娘。” 林浅用手把玩茶杯,心想这和他的推测就基本对上了,船城聚散不定,来了台风,船城拆解靠岸,自然一连小半个月不叫姑娘了。 郑芝龙转而道:“不过,也不是所有姑娘都乖乖蒙眼喝药,有个去过几次的,觉得好奇,就没照做。 这姑娘只是掀开眼罩一角,没被看出来,只是回来后人就吓坏了,卧床不起,一直病到现在。” 郑芝龙说着从一旁拿出张纸来,用炭笔在纸上圈画。 众人目光都被吸引,只见郑芝龙画了一副粗略地图,中间是聚拢的船只,外层是一圈黑线,看着像两个同心圆。 郑芝龙道:“外面这一圈,就是船城的暗礁,过了暗礁航行小半个时辰,里面这一圈,就是船城。” 林浅盯着图,问道:“这姑娘是什么时候去的?” 郑芝龙:“就在周二哥他们被抓后不久。” 郑芝龙又指着图道:“那姑娘说,她一晚上被人拉来拽去,把大半船城都走了个遍,只是她当时太过紧张,船城又结构复杂,记得并不准确。 但有一事,她是可以肯定的,李魁奇就在这里。” 说罢,郑芝龙伸手,往船城西北角一点。 “他在船城外围?”雷三响颇感纳闷。 以他当兵的经历来看,营寨中主将的营寨应当在最中间才对。 郑芝龙语气确定:“那姑娘描述李魁奇体貌与舵公所说分毫不差,应当错不了。他的座船就在船城边上。” “这就奇了。”陈蛟也觉的匪夷所思。 林浅略一思量笑道:“赤壁之战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李魁奇自然也深知船城弱点,他这人看似是个江湖豪杰,实则很是惜命,他把座船放在这里,不是正适合逃跑吗?” 二人听了这话都恍然大悟。 林浅继续道:“结合方位推测,白清离开船城时走的那条没有暗礁的水道,应该也在此处。” 雷三响听了这一通分析,顿时瞠目结舌:“对着一张潦草涂鸦,咋能讲出这么许多!” 林浅听了这只是笑笑,没有接话,转头对郑芝龙问道:“那姑娘在船城受了惊,想来问话费了不少周折吧?” 郑芝龙笑道:“都是属下应当做的。舵公放心,那姑娘我已经打点好了,她不会再跟别人讲这事。” 正说话间,白浪仔领着白清登船。 林浅招呼道:“来的正好,白清你看看这图。” 白清大步上前,打量一番,惊道:“这是?”“ “船城的地图。” “怎么来的?” 林浅:“先不管这图的来历,只说与你记忆中是否相近?还有你是否记得出来时走的哪个方向?” 白清闻言仔细看了许久,而后道:“具体每艘船都在哪里,记不清了,大体呈圆形,与这图相近。至于出来的方向,大约是船城西北。” 众人对视一眼。 这下都对上了。 终于,所有人都望向林浅,只等他最终决定。 林浅对白浪仔道:“李魁奇的眼线可以除掉了。” 白浪仔抱拳道:“属下领命!” “白清,你去领些好手,跟在大船后面。” “是。” 说完,林浅目光扫过众人,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传令,午时三刻,起锚离港!” …… 次日清晨。 圣安娜号缓缓驶入珊瑚礁潟湖外围。 船艉甲板上,陈蛟指着远处道:“舵公,潟湖就在那里。” 顺着陈蛟手指望去,只见深蓝色海面上,突兀出现了一大片靛蓝色海水。 这种突兀的颜色差异,是水深不同造成的,行船的人一般据此判断浅滩,避免搁浅。 只是如此巨大一片靛蓝,极为罕见,不少船员都凑到船舷边,屏息观看。 林浅让圣安娜号落帆降速度。 白清姐弟和十几名好手划着疍家船上前,驶到潟湖边缘停泊,而后全都跳入水中。 一根烟的工夫,他们从海中露出脑袋,游回疍家船上,又分散去别处搜寻。 半个时辰后,有人在船上摇晃手臂,示意找到了那条水道。 其疍家船纷纷上前,划船排成两列,标示水道范围。 白清拧干头发,对船上挥动手臂,示意可以通行。 “潟湖的入口果在此处。”郑芝龙喜道。 林浅让圣安娜号升帆,通过那处水道。 此地海况不明,船速很慢。 林浅将前中后三根桅杆的主帆全部收起,只用船艏的三面三角帆航行。 三角帆十分灵活,方便随时转舵换帆躲避。 珊瑚礁范围不大,仅行驶一刻左右,前方海水颜色又变得深了。 这是已来到潟湖内部的征兆。 林浅举起望远镜,透过晨雾,已经能依稀看见远处海面上漂浮的船城。 又行驶小半个时辰。 望远镜中的船城已十分清晰,船城边缘几乎无人值守,仅有几个朝大海撒尿的海盗。 有不少海盗躺在甲板上呼呼大睡,身旁还有赤身裸体睡觉的女子。 与此同时,白清姐弟已驾船,朝李魁奇的座船划去。 第76章 炮破长空 望远镜中。 林浅看到疍家船借着雾气,行驶到距船城一百步左右停住。 船员们像游鱼一般跃入水中,水花、声响都极小。 一会工夫,船员缓缓在李魁奇座船边露头,挂上爪钩,轻手轻脚地爬上船,钻入船舱。 此时圣安娜号已将船体打横,左舷炮门全部打开,黑洞洞的炮口伸出,对准船城。 时间缓缓流逝,李魁奇座船上始终没有声音传出。 船艉甲板上的众人,面色不由紧张起来。 日出东海,晨雾渐散。 林浅握望远镜的手有些出汗。 船城起身撒尿的海盗渐渐多了起来。 几名海盗办完事后,还凑在一起大声吹嘘昨晚的经历。 “你那个不行……这个是头牌……” “可惜……来了,不然……”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过去许久,陈蛟忧心忡忡的道:“舵公,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浅微微摇头没有答话。 眼看醒来的海盗越来越多,再不行动就要失了先机,陈蛟对林浅道:“舵公,开炮吧!” “再等等。”林浅冷静的道。 白清姐弟和带去的船员都身手极好,就算是中了埋伏,也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很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暂时脱不开身。 林浅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突然,远处李魁奇座船有了动静,只见数道人影涌上甲板。 林浅用望远镜一看,正是白清他们,身上都沾了不少血迹,在船员簇拥中还能看到周秀才和何塞二人的身影。 船员们身后,十几个持刀的海盗冲上甲板,大喊道:“娘的,劫到你爷爷头上了,杀了他们!” 海盗涌上前,被白浪仔大开大合的倭刀逼退。 “阿姐,你带着二哥他们先走!”白浪仔大喊。 白清一脚把周秀才、何塞两人踢下船,指着大帆船方向喊道:“朝那边游!” 而后她迅速回身,和弟弟站在一起,其余船员们站在周围。 涌上甲板的海盗越来越多,眼看局面危急。 林浅当即道:“开炮!” 陈蛟全力向火炮甲板大喊传令。 片刻,炮声依次响起,船身一阵摇晃,刺鼻的火药味传来,硝烟弥漫。 十四枚实心铁弹,划过长空,砸向船城,顿时一阵血污烟尘弥漫。 女子的尖叫哭喊,海盗破口咒骂,一齐响起。 一时间,船城乱做一团。 纷乱中,一个高大身影从座船走出,那人手持九环鬼头大刀,身材极为健硕,正是李魁奇。 李魁奇对白清狞笑道:“我对林浅百般忍让,这就是你主子给我的回礼?” 他脖子上缠了两圈纱布,还隐隐透出血迹,正是睡梦中被白清划伤,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扭头,此刻他已是一具尸体了。 李魁奇缓步上前,压迫感十足,每往前一步,船员们便退后一分。 他这个块头,放在辽东也是一等一的猛将,普通人根本不敢与之一战。 白浪仔见状,冷不丁的大踏步挥刀斩去。 李魁奇鬼头大刀随手一磕,白浪仔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倭刀险些握不住。 定神一看,倭刀被磕出了一道巨大豁口,裂纹直抵刀背,已然废了。 白浪仔面露骇然,他自打闯江湖以来,与人动手从没吃过亏。 原以为就算打不过李魁奇,也能抵挡片刻,谁知道竟连一招都走不过。 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轰轰轰……” 圣安娜号又传来一阵炮响。 巨大实心铁弹落下,如滚水泼雪一般,将船城木板洞穿,木屑飞溅,崩的满天都是。 甲板上就像下了一场木屑雨。 有灯笼被火炮震翻,船城中很快冒出火光来。 趁此时机,白清大喊一声:“走!”而后拉着白浪仔跳入海中。 其余船员也纷纷跳海。 他们之前都是珠民,水性极好,方一入海,便深潜下去。 李魁奇大步追到船边,望着连个气泡都不露的海面,气的一刀将船边栏杆剁下一块。 这时,圣安娜号上响起一阵枪声,霎时间,李魁奇座船的甲板上,一阵木屑飞溅。 火枪? 李魁奇目光一凝,连忙检查身上,未见伤口,这才放心。 他回身看去,只见一个手下捂着胸口,缓缓倒下,口中不断喷涌鲜血,眼瞅着是活不成了。 “头领,官军火器厉害,要不……要不咱们撤吧?” 听着其他海盗的惨叫,眼瞅船城的火光,一众手下都心中胆怯。 眼瞅着一艘大型炮舰狂轰滥炸,手下很难不往官军剿寇上联想。 李魁奇怒道:“什么官军!那是个刚入行的雏!几炮就把你们吓破胆了,看你们那点出息!” 手下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也都不敢出言反驳。 在手下们看来,海寇该是乘海沧船的,最大不过乘福船,哪有开着炮舰的。 这种大炮舰别说海寇,就是朝廷水师都没有啊。 李魁奇目光死死盯着圣安娜号。 他想不通,明明眼线汇报南澳岛一切正常。 明明船城位置极为隐秘,无人知晓。 明明这周围遍布珊瑚暗礁,仅一条狭窄水路可容大船通行。 林浅这王八蛋究竟是怎么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不过,不重要了。 李魁奇心中暗自道:“我李魁奇可不是那群卫所废物!林浅,既然你敢来,就死在这吧!” 想到这,李魁奇露出阴冷笑容:“我们也有火炮,传令下去,把火炮都抬出来,给我朝他们射!” 他的手下常年在海上搏杀,都是见惯生死的,此时已镇定下来,应声传讯。 李魁奇又道:“传我的令,把船城拆开,驾船于东南集结!” “得令!” …… 圣安娜号的炮击还在持续,炮手们经过数次实弹射击,此时操炮已十分娴熟。 开炮频率比上次攻硇洲岛时,快上许多。 经过两刻的狂轰滥炸,船城大部分已被摧毁,还有有些地方陷入一片火海。 不过李魁奇这伙海盗比水师士气强的多,竟未显示出一点溃势。 反而在各小头目的组织下,渐渐稳定下来,开始拆除船城间连接的木板。 最外围的一些大船已从船城里分割开,在统一指挥下,向船城东南角聚集。 正当林浅要放下望远镜时。 忽见到船城上火光一闪,而后火炮的轰鸣声传来。 第77章 炸膛与殉爆 林浅未及反应,圣安娜号左舷海面上已溅起了一道水柱。 弹着点离圣安娜号差了三百步以上,可谓偏得离谱。 林浅心中稍定,就算是熟练炮手,想在海面上射击一艘舰船,命中率也在10%上下,遑论这些连火炮都不会用的海寇了。 这年代,炮兵是一等一的技术兵种。 历史上大明买红夷大炮时,可是把葡萄牙教官一起带到北京的。 用火炮这种事情,没人教,是真的学不会。 此时船城处又有更多炮响传来,圣安娜号周围方圆五里的广阔海域都溅起炮弹坠落的水花。 一轮炮击之后,船城陷入沉寂。 圣安娜号的炮声不绝,船城被打得千疮百孔,海面上满是灰尘硝烟。 “舵公。”林浅身后传来声音。 林浅回身一看,正是周秀才和何塞,二人喘着粗气,浑身湿透,衣衫贴在身体上,显得极消瘦。 林浅上前,检查了二人手掌,见全都完好,这才放下心来,口中道:“回来就好。” 周秀才哽咽道:“有负舵公所托……我……” 林浅挥手止住:“大敌当前,这些留着以后说。被抢去的银子放在哪了?火器火药他们堆放在何处?” 周秀才正要开口,突见船城那边亮起道道闪光,接着火炮轰隆声传来,大呼道:“舵公小心!” 霎时间,圣安娜号周围水柱飞溅,飘散的海水如大雨般飘散而下,笼罩整个甲板。 这次的弹着点明显比上次更近了些。 林浅心中暗忖,这些海盗学的也太快了些,倒是有些小瞧他们了。 周秀才和何塞二人缓缓直起腰,见林浅面朝二人,腰板挺直,脸上毫无惧色,不由有些钦佩,受此感染,也把腰板挺得直了些。 突然,船城处传来一声轰隆巨响,那巨响穿云射日,引得海面震颤,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爆炸气浪,海水都被震起阵阵波涛。 林浅也被这爆炸声震得心里一颤,可面上终究忍住,未露半点惊恐,只是淡然转身,掏出望远镜,向船城方向望去。 只见船城已被炸成了五瓣,开裂处燃着熊熊大火,上空涌动着浓浓黑烟,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蘑菇云。 万点木片从蘑菇云中刺出,燃着烈火,拖出长长的黑烟尾迹,射向四周。 方圆十里之内,都下了一场木板雨。 海盗们炸膛了,而且看这爆炸威力,连带着其余火药也殉爆了。 “咣当!” 圣安娜号甲板上,也砸下半人高的一块木板,上面烧着大火,把甲板砸了了个洞,所幸没砸到人。 船员们用早准备好的沙土灭火,然后合力将那块木板抬起,扔进海中。 周秀才双腿发软,被这一幕吓的瞠目结舌。 林浅放下望远镜道:“火药放在何处我已经知道了。银子呢?” 周秀才定了定心神,指着李魁奇座船道:“都在船上。” 此时李魁奇座船已脱离船城,向着潟湖东南角的舰队集结。 剩余未及脱离船城的舰船,基本已经笼罩在火光之中,船城残骸上的海盗纷纷跳海求生。 也有人架小艇,四面八方的向潟湖外逃离。 一时间船城树倒猢狲散,几十条小艇纷纷逃离。 此时,白浪仔姐弟和其麾下船员也已登船。 见状,白清道:“舵公,我带人去把他们抓回来!” 林浅:“随他们去吧,你们立了大功,先歇息片刻。” 林浅沉声命令道:“升帆,航向东南,距敌船队三百步后炮击!” 陈蛟朝甲板大喊:“航向东南,风向西北,左舷顺风,升帆!” 一声令下,缭手们飞快的爬上桅杆,将风帆放下。 圣安娜号缓缓启航,航线上,驾小艇的海盗奋力划船避让。 避让不及的大多被火绳枪射死,亦或被圣安娜号的船头碾入海中。 “轰隆!” 远方海面上,有闷雷声滚滚而来。 “舵公,好像要下雨了。”陈蛟提醒道。 林浅抬头一看,天空已是阴云密布,完全看不到半点阳光,虽然时辰还未到中午,天色已有如黄昏。 林浅又用望远镜看向李魁奇船队。 只见潟湖东南角,已聚了大小船只百余艘,彼此间隔一定距离,甲板上站满了海盗。 虽被火炮轰的死伤惨重,又炸了火药库,但这些海盗却完全不显得慌乱,反而摆开阵势,大有要背水一战的势头。 事实上,海盗们也确实是背水一战,潟湖周围的珊瑚环礁只能容小艇通过,李魁奇船队根本无法驶过珊瑚环礁。 林浅举望远镜不断搜索,终于在对面船队中,看到了李魁奇座船。 李魁奇正站在甲板上,手举鬼头大刀,向周围海盗训话。 “距敌一千步!”桅杆顶,瞭望手的声音遥遥传来。 圣安娜号侧舷顺风,航速极快,不多时,瞭望手又喊道:“距敌七百步!” “轰隆!”天空又是一道闷雷。 “舵公,他们动了!”陈蛟指着对面的船队喊道。 只见船队纷纷升起硬帆,向北偏西的航向行驶,朝着圣安娜号航行的方向冲来。 林浅当即道:“左满舵,航行东北,右舷迎敌!” 陈蛟:“左满舵,航行东北,右舷迎敌!” 船艉甲板上,两个舵手快速转动舵轮,缭手配合着拉动帆索换帆。 火炮甲板中,雷三响大喝道:“所有炮手换到右舷……你个驴毬入的左右不分是吧?这边才是右舷!” 随着雷三响大声呵斥,右舷炮门缓缓打开,沉重的火炮装弹完毕,缓缓推出。 雷三响凑到炮门前,只见李魁奇的船队如箭一般直插而来,距离不过二百步。 火炮的距离、射界都堪称绝佳! 雷三响心里痒的不行,只是没听到舵公命令,只能强自忍耐。 须臾,甲板上传来陈蛟呼喊:“开炮!” 雷三响立马大喝:“放!” 众炮手依次将火绳凑近火门,点燃火药。 火药一路燃至炮管中,将堆实的火药点燃,空气瞬间膨胀,爆发的推力将实心铁弹推出炮膛。 炮门外瞬间笼罩浓浓白烟。 顾不得检查战果,雷三响连忙命令炮手继续装填:“炮膛里火星子擦干净,脏东西都擦出来!” “控制好装药量!” “火药都压实了!” “别忘了装垫片!” “火门引药要仔细倒,谁的炮不响,谁就用命去清炮膛!” 炮手们在雷三响的训斥中,陆续装填完毕,又将炮管推出炮门。 雷三响探头出去,只见刚刚势如破竹的船队,已有两条大船沦为了海面上飘的碎木板,海盗残缺的肢体在海面上漂浮,被后面的船压到船头下。 船队的领头船正是李魁奇座船,他人站在甲板上高举大刀,威风凛凛。 雷三响怒从心起,大喊:“放!” 火炮渐次发射,炮门前满是白烟。 同时上层甲板也传来火绳枪枪响。 第78章 戗风掉头 随着圣安娜号枪炮齐发。 李魁奇船队又遭当头重创。 一艘苍山船船艏中炮,被射了个对穿,当场解体,化作满天木屑。 还有一艘鸟船被击中甲板,十几名海盗当场化作血雾,整个甲板都被染成鲜红,碎肉块向后抛射了二三里,糊在不少后船海盗的身上。 大马金刀站于甲板的李魁奇,只听得耳畔响起一阵嗖嗖的破空声。 身后艉楼上,一阵子弹嵌入木头中的噼啪声,飞溅的木屑弹到李魁奇后脑勺上,让他伟岸的身躯微微一抖。 李魁奇面上毫无惧色,心底已有些慌乱。 官军的弓弩箭矢,他见识过;虎蹲炮、龙出水、弗郎机,他也领教过。 从未有如今天一般的感受。 林浅炮舰,每一次开火都威势十足,震的他心脏怦怦乱跳,还未接舷,他的部下便死伤惨重。 好在,离得很近了! 林浅炮舰是自西南向东北而行,而他的船队是自南向北。 在付出了三四艘舰船的伤亡后,船队已与炮舰仅隔了不到一百步。 只要能靠近接舷,凭他万人敌的身板和人多势众的手下,林浅必不是对手。 届时他夺下这艘炮舰,凭此纵横闽粤,能与李旦分庭抗礼,也未可知。 只要驶到炮舰下…… 想到此处,李魁奇兴奋得满脸狰狞,可下一秒,他的张狂神色,就凝结在了脸上。 只见圣安娜号又放一轮炮后,竟灵活的调转方向,向北方驶去。 …… 圣安娜号甲板上,林浅放下望远镜,命令道:“航向正北。” 陈蛟:“航向正北,左舷逆风,转舵换帆!” 有了船艏三面三角帆的加持,圣安娜号掉头敏捷了许多,很快便将航向变更完毕。 随着船帆重新兜满了风,八节的航速渐渐发挥,很快便将李魁奇船队甩到二两百步外。 此时天空又是一道惊雷,而后大雨毫无征兆的下起来。 火绳枪见了雨,便不能再用,艉楼甲板上的尾炮,也无法使用。 “距敌四百步!”主桅瞭望手大声报告。 林浅沉声道:“航向西南,左舷迎敌!” 陈蛟:“航向西南,戗风掉头,右舷顺风,转舵换帆!” 戗风掉头,就是指船头要过正朝西北的正逆风区,若船只速度不够有可能在正逆风区停住,以至于被吹的倒退,或是侧翻,十分危险。 若不是交战所需,极少有船只会戗风掉头。 随着舵手搬动船舵,圣安娜号船头渐渐指向西北,桅杆上的风旗子摇摆一阵,继而平行于船身,直直的插向后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只觉时间分外缓慢。 过了片刻,船头缓缓向西偏转,渐渐出了正逆风区,船帆重新兜满了风。 众人都长舒一口气。 雷三响在火炮甲板大声喊道:“左舷迎敌,都去左舷!准备装弹!” 此时透过炮门,雷三响可以清楚的看到,李魁奇船队位于大帆船东南不远。 又一次射界、距离都是极佳。 “开炮!”陈蛟嘶吼道。 雷三响:“放!” 重新装弹完毕,雷三响道:“放!” 数轮炮击之后,雷三响喉咙都哑了,嗓子眼里满是硫磺味,皮肤满是黏腻,但浑身肌肉激动的发抖,眼里满是亢奋光芒。 仗就该这么打,才对劲啊! 船艉甲板上,林浅看到李魁奇船队又损失了三条舰船,身后航迹上,满是着火的木板和碎肉残尸。 此时圣安娜号正处于李魁奇船队的西北,其船队想要追上,就要顶着正逆风,多次戗风掉头,走之字形航线。 那无异于在圣安娜号的炮眼子里跳舞。 被人白打,还追不上。 这就是风帆战舰时代,抢占上风的好处。 在林浅视线中,李魁奇船队已三次戗风掉头,简直如活靶子一般被圣安娜号乱射。 仗打的这般窝囊,居然还能迎头冲锋,也实属难得了。 不过这样正好,看着敌人被白打,总是心情舒畅的。 李魁奇舰队第四次戗风掉头后,终于学聪明了,开始西南方航行,准备绕个大圈再冲,避开圣安娜号的射界。 林浅命令道:“右微舵,保持左舷射界!” 陈蛟大声传令。 随着圣安娜号缓缓左转,李魁奇船队又重新回到雷三响视线中。 甲板下传来雷三响张狂的狂笑:“哈哈哈哈……直娘贼!俺看你往哪跑!” 李魁奇船队与圣安娜号几乎平行行驶,导致火炮命中率明显低了很多。 但架不住炮弹不要钱似的一直放。 一路上,李魁奇又有多船中炮,两条鸟船解体。 此时其船队经过几次戗风掉头,已逐渐行驶到西北上风。 而圣安娜号则渐渐到了东南下风。 占了上风的李魁奇,已是满心悲愤,他看了眼身后,还跟着的只有不到六十艘船了。 这些都是他十几年间一点点积攒的家底,都是他的心头肉。 看着手下一个个化作血雾,战船一艘艘燃为齑粉,就如拿小刀子给他凌迟一般难受。 要是堂堂正正拼杀而死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被一炮炮轰死,死的毫无价值,死的……窝囊啊! 好在弟兄们的死都是值得的,他现在已经抢占上风,只要顺风而下,就能一举夺下那炮舰! 诚然,林浅可以再掉头逃跑,可此处已接近潟湖边缘,往前跑不了多远就是珊瑚暗礁。 他李魁奇纵横南海十余年,不是傻子! 他正是利用弟兄们的命作饵,一点点把林浅逼入绝境! 只要能冲杀过去,夺下大帆船,那一切就还有救,就都还是值得的,他还是闽粤一霸,而林浅之流将在海上除名! 想到此处,李魁奇虎目含泪,举起鬼头大刀,风雨中转身,朝手下泣血喊道:“给死去弟兄报仇的时候到了,随我冲杀登船,诛杀此獠!” 众海盗被他神情感染,热血上涌,也一同举刀。 雷霆骤雨中,李魁奇船队启航,正顺风向圣安娜号悲壮启航! 圣安娜号甲板上,林浅望远镜中,只见李魁奇在船头说了几句,而后整个船队便如离弦之箭般冲杀而来。 此时陈蛟指着左侧船头道:“舵公,你看!” 林浅循声望去,被万点雨点击打的墨黑色海面上,出现了一圈靛蓝色海水。 他们竟不知何时行驶到了珊瑚环礁的边上。 林浅这才明白,李魁奇一番豕突狼奔,竟是为了将他引到珊瑚礁边上,借暗礁限制圣安娜号的机动。 仓促间,能想到此种应对,也当真了得。 可惜。 林浅嘴角冷笑,命令道:“左半舵,航向正东!” 第79章 阴阳鱼 陈蛟依言传令。 圣安娜号擦着珊瑚环礁边缘转向。 此时李魁奇已窜入圣安娜号五十步之内。 林浅肉眼便能看到李魁奇站立船头,单手举鬼头大刀,指向自己,如索命冤魂,气势骇人。 林浅冷静命令道:“左舷接敌,左微舵,保持火炮射界。” 在李魁奇眼中,他与林浅最近不过二十步,甚至能看见他高站艉楼上的冰冷神情。 可惜林浅溜得快,他与圣安娜号擦肩而过。 李魁奇立马命令船队转向,紧紧追逐。 他心里明白,这种番人的软帆船换帆麻烦,频繁转向,速度受限,正是他追上接舷的最好机会。 圣安娜号和船队在海面上逆时针航行,不断争抢上风,陷入阴阳鱼缠斗。 一般来说,阴阳鱼缠斗标志两舰不分伯仲,平分秋色。 但那是两舰都有火炮的前提下。 而现在李魁奇船队只能忍受一轮又一轮的炮火袭击,像个拉磨的老驴,围着磨盘转圈圈,满眼都是那永远也够不着的胡萝卜。 李魁奇炙烈如火的热血,随着一圈圈的转磨盘,一轮轮的炮击,渐渐冷却,熄灭,变得比打在身上的雨水还要冰凉了。 他矗立船头,艰难的回身望去,身后……船队只剩下一半了。 再这样缠斗下去,迟早是被火炮轰成肉泥的下场。 他明白这场仗打不赢了。 他艰难的道:“传令,各船分散,自寻航路接舷!” 手下听令,向后舰传达。 不多时,凝聚在一起的舰队逐渐分散,像一张大网向圣安娜号笼罩而去。 林浅见此,放下望远镜,命令道:“航向东北,从船队中冲出去!” 陈蛟大声传令。 随之舵手将舵轮回正,圣安娜号直直冲向那面大网。 没了李魁奇座船指挥,舰队乱作一团,面对迎面冲来的圣安娜号,都纷纷避让,竟被圣安娜号直插进去。 火炮甲板上,雷三响声嘶力竭的大喊:“双舷迎敌,不用听口令了,火炮能放多快放多快!” 圣安娜号船舷两侧,全是敌船,几乎不用瞄准,炮手们机械式的装填发射,装填发射…… 圣安娜号的整个船体,都被笼罩在黑火药爆炸的浓烟中。 侥幸靠近圣安娜号的海盗船抛出钩绳,双手紧握绳索,脚抵湿滑的船舷,向甲板爬去。 大部分人还没爬到船头,就被砍断绳索,或是被长枪刺中落海。 最后侥幸登船的海盗不过五六人,方一上船,还没看清甲板构造,就被密集如林的长枪、刺剑捅成了筛子。 船队和圣安娜号一轮交错之后,再没有靠近接舷的勇气。 而李魁奇的座船也消失不见。 此时李魁奇正令手下向潟湖西北水道行驶。 他知道船队一旦化整为零,根本不可能接舷成功,他下达这个命令,只不过是为了用弟兄的命,换自己的命。 趁着弟兄们与林浅缠斗的工夫,他就能通过潟湖水道逃出生天。 他的座船中,还有从林浅那抢来的三万两银子,十多把火枪,船上还有二十多手下。 只要逃出去,他就能凭借这些,东山再起! 只要放他李魁奇一条生路,来日必报此仇! 此时海上风雨愈强,风向也陡然从西北变为东南。 正逆风变为顺风,船速陡然增快。 李魁奇眼望苍天,任由雨水滴入眼中,混合着泪水流下,心中暗道:“贼老天,你总算是待我不薄!” “大哥……”手下海盗声音颤抖,“那炮舰追上来了……” “什么?”李魁奇骤然转身,只见见圣安娜号船头破浪,正朝他驶来。 李魁奇只觉得眼前一花,不敢相信所见竟是真的。 林浅竟半点也没被拖住,几乎就是从船网中直插而过,径直朝他驶来。 圣安娜号本就船速快,又是最适合软帆航行的顺风。 追上李魁奇的座船只是时间问题。 李魁奇额头上结出一层细密汗珠,被雨水带下,流入眼中,蜇的发疼。 他顾不得擦汗,又向西北方望去,远远的可见靛蓝色的海水,航道已经近了。 他自忖对此航道极为熟悉,可以全速驶过,而林浅绝对要降帆小心通过。 一快一慢间,他十足把握摆脱追击! 只要到达那航道,他就能活! 而他座船上的一众手下,看着不断接近的圣安娜号,心中恐惧有如海啸溢堤。 打又打不过,追又追不上,跑又跑不掉。 这帮穷凶极恶的海盗,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大哥,要不我们……降了吧……”终于有人撑不住了,瘫倒在甲板上苦涩说道。 众海盗心里都是这么想的,既然有人带头,便都大胆开口。 “降了吧,我不想死……” “大哥,我们逃不掉了,降了吧……” 李魁奇怒骂:“放屁!只要开到那里,只要能进航道,咱们就能活!” “大哥,没机会了……”手下绝望的声音传来。 李魁奇愤而回身,还没等开口已经呆住了。 只见圣安娜号已经与他仅于余一百多步,巨大的船头蛮横的破开海浪。 李魁奇已经能看清其甲板上密密麻麻的船员。 而那条能让他逃出生天的水道,还在遥远的天尽头。 李魁奇的心狠狠沉入海底。 “大哥!降了吧!” 李魁奇目光缓缓扫过甲板上的手下,大家全都眼含期待的看着他。 李魁奇心有不甘的举起鬼头大刀,而后一刀砍向甲板,将甲板劈出一个大洞。 “我李魁奇决不归降!” 此时圣安娜号上,有呼喊声传来:“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 座船上,众海盗听闻此言,都变了脸色,所有人都看向李魁奇,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极为诡异。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随着圣安娜号越发靠近,其上的喊声也越发清晰。 李魁奇手下的海盗们默默握紧了刀。 突然,一个海盗提刀冲上,毫不留情的挥刀便砍。 风雨中,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刀被震飞,落入海中。 那海盗自胸口至上腹被斩断,鲜血从创口猛地涌出,倒在甲板上,抽搐几下,便不再动了。 李魁奇浑身沾满血水,混着雨水淋漓流淌,如狰狞修罗。 而其余海盗不仅不怕,反而纷纷提刀围了上来。 有人喊杀着上前,众海盗纷纷大喊跟上,有如鬼哭狼嚎。 霎时间,船头甲板血肉翻飞,兵器磕碰声,不绝于耳,嘶吼声、哀嚎声令人闻之胆寒。 一炷香的工夫,李魁奇身受重创,已成了一个血人,他拄着刀,软软半跪在船头,浑身刀伤止不住的往外淌血。 而在他四周,已没有一个站着的活人。 浓稠的鲜血被大雨反复冲刷也无法冲尽,顺着甲板缝隙,如小溪般流入海中。 一个只剩上半身的海盗拖着残肢,在甲板上爬行,腹腔肠子都泡在血水中,几吸间便不再动了。 陈蛟喃喃道:“这还是人吗?” 此时大帆船已经驶至李魁奇座船一侧,两船相隔,不过二十步。 圣安娜号上,所有船员都站在船边,静静看着这一幕。 林浅本以为海盗一拥而上,李魁奇必死无疑,没想到他竟神勇至斯,顿感不妙,低声问陈蛟:“有没有能用的火绳枪?” 陈蛟去甲板询问,众船员全都摇头,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火绳枪全都受潮进水,在完全晒干枪膛、火门之前,都不能再用。 就在这档口,李魁奇缓缓拄刀起身,随着他用力,周围伤口鲜血溢出更多,他浑然不觉,晃荡着走进船舱中。 片刻后,他摇晃着走出船舱,手里举着举着一只火把。 李魁奇的视野中,天地都成了暗红,他双目死死盯着大帆船,盯着林浅。 心中涌起滔天恨意。 他李魁奇十三岁成名,一身蛮力无人能及,鬼头刀下不知有多少亡魂,称霸闵粤海面十余载,一路顺风顺水,未尝败绩。 以他之天资,自诩一代人杰,当立不世功勋。 林浅在他眼中,不过一无名小卒而已,凭什么让他败得如此窝囊? 林浅,凭什么击溃他李魁奇? 就这么败了,就这么像条死鱼般浮尸大海,不甘心啊! 他的眼中流下两行血泪来。 他见惯了那些头领、船主临死前的窝囊样。 事已至此,他已明白哀叹无用,决心效仿西楚霸王,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 “林浅!咳咳咳……”李魁奇方一说话,就有大量血水从口中涌出,呛的他连连咳嗽。 这时陈蛟回到林浅身边,说道:“舵公,火药室内还留有几把干燥的火绳枪,我命人去取了。” 李魁奇继续嘶吼道:“林浅,老子不服!咳咳咳……老子在下面……” “砰!” 一声枪响自火炮甲板传来。 李魁奇胸口爆出一团鲜血,剩下的话被生生卡在喉咙里,如山般的躯体向后轰然倒下。 雷三响嘲讽的声音自火炮甲板传来:“直娘贼!叽叽歪歪说什么呢!” 第80章 红糖姜水 林浅不在乎李魁奇的死活,他眼睛死死盯着那根火把。 只见火把落地后,周围猛地窜起一团火花。 林浅瞳孔一缩。 这时,白清从船舷上一跃而下,游鱼一般就钻进水里。 林浅大吼:“拦住她!” 白浪仔将兵器一扔,飞身入水。 两人都没再露出水面。 “轰!” 李魁奇座船突然一声巨响,座船尾部炸开,燃起熊熊大火。 烟尘中,万点银光向四周海域飞溅,周围响起哗啦啦的石子落水之声。 “叮当!叮当!” 圣安娜号甲板上也掉了几个银点,把甲板砸出数个小坑,众人凑近一看。 都是新铸的十两马蹄银。 在座船船艉的裂口处,还有数箱银锭如瀑布一般,噼里啪啦落入水中。 林浅在海面四下眺望,未见姐弟二人身影。 心下正焦急时,突见船边海面冒出两个脑袋。 船员们连忙放下软梯,姐弟二人爬了上来。 白清走到林浅面前歉然道:“舵公,我晚了一步,没能把那船保下来。” “谁叫你往下跳的!”林浅抬脚就踹。 而后又吼道:“白浪仔,你过来!” 白浪仔上前,也被林浅一脚踹翻在地。 “以后看好你姐,她再自作主张,我抽你鞭子!” 白浪仔起身应是,虽然身上挨了一脚,心里却暖流涌动。 陈蛟看着银子瀑布,说道:“舵公,那些银子怎么办?” 林浅问白清:“水下有多深?” 白清一愣,继而涩声道:“约有十余丈……” 林浅心中换算了一下,相当于三十多米,是珠民潜水的极限,派人去打捞,就是用命换银子。 他手下人的命,没这么贱。 林浅于是轻声道:“罢了,不要了。” “舵公……”白清只觉胸口一震,不可思议的望向林浅。 水下的,那可是上万两银子,价值接近上百颗上等南珠! 她这小半辈子,见惯了朝廷大官,见惯了官场太监,没人能抵住这个诱惑。 林浅是她见过唯一一个,把珠民的命,排在珍珠之前的人。 在硇洲珠场,她亲耳听林浅对妈祖和三婆婆发下毒誓。 那些“永无劳役,永无贱籍,永不再分疍民、岸民”的豪言壮语,至今还在她耳中回响。 只是她见惯了阴险欺骗,见惯了卖友求荣,这些话,她也只是半信半疑。 她拼命的完成林浅交代的任务,不惜冒着被炸死的危险,也要跳海救船。 其实只是为报恩。 林浅帮她姐弟俩报了杀母之仇。 白清心里认了这个恩情,觉得就是搭上一条命,也要把恩情还上。 就算刚刚林浅让珠民下海捞银子,她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林浅偏偏说了一句“罢了”。 若珠场太监能说一句“罢了”,她母亲就不会死。 若朝廷能说一句“罢了”,她的父亲,她其余的兄弟姐妹,千千万万的疍民、珠民便不会死。 想到此处,白清只觉得眼圈发烫,胸口像堵了东西,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嗫嚅道:“舵公,我……” 声音细如蚊呐,林浅没有听见。 林浅用望远镜看了看远处的座船,大雨已将船上的火苗熄灭,海面上满是木炭的焦味。 事实上,船上火药放的不多,仅艉楼受损严重,货仓受损并不重,得益于水密隔舱的设计,座船一时半会也沉不下去。 林浅估计剩下的有两万余两,而且李魁奇的脑袋也算有些价值。便派船员坐小艇去搬银子,顺便把李魁奇头颅割下,再把那柄鬼头大刀拿上。 至于海底的银子,林浅嘴上说不要,实际上,等空出手来,还是要派船带拖网来抢救下的,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只是眼下,与这点碎芝麻相比,潟湖里还有真正的宝藏等着他。 那就是李魁奇船队里,剩下的五十多条船。 这些船上的海盗,已经士气全无,像没头苍蝇一样架船在潟湖中乱窜。 若是在开阔海域里,他们本可以四散逃走。 可惜啊,围成一圈的珊瑚暗礁,成了这些船的囚笼。 而唯一的出口,就在圣安娜号身后。 林浅命令船只到出口航道前停泊,然后所有人进舱避雨,仅留几个观察哨在甲板上。 等潟湖里的海盗们跑的累了,彻底绝望了,自然会前来投降。 林浅早就观察过了,李魁奇的船队中,以海沧船、苍山船、鸟船这三种船型居多。 一艘海沧船造价近一千两,一艘苍山船造价近六百两,一艘鸟船二百两。 这还是造价,售价更是贵的惊人。 而且,大明海船建造周期极长,海沧船最快要造近十个月,苍山船也要造五六个月,还要现找船匠、捻匠、木材,现造船厂、船坞。 直接将这五十条船俘虏,不知能节省多少时间成本,不知能省却多少麻烦事。 如此算下来,这一趟剿灭李魁奇,只损失了一万两火器和火药炮弹,大赚! 林浅想到此处,收起望远镜,准备和其他人一起回船舱。 刚一转身,便看见白清姐弟还立在雨中。 林浅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不回舱避雨?” 白清:“舵公,我……” 林浅心里纳闷,白清平日说话做事,比男人还爽利,今天怎么吞吞吐吐。 不过现在大局已定,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 于是林浅摆摆手,边走边道:“先回舱室吧,把身上弄干,有事等开饭时再说。白浪仔,通知陈伯烧饭,再煮些红糖姜水。” 林浅说罢,走下船艉甲板,推门进了船长室。 关上门,将风浪阻隔在外,这才觉得浑身发冷。 现在秋雨冰凉,不是能在雨里洗澡的时节了。 林浅换下湿透的衣服,用干毛巾把全身擦干,换上一身干衣服,往胡桃木双人四柱床上一躺。 躺了一会,有人敲船长室的门。 “进来。”林浅从床上坐起。 一个船员提着食盒进来,放在餐桌上打开,里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姜水。 那船员将红糖姜水端出来,放在桌上,口中道:“陈伯煮好了一锅,叫我先给舵公和几位管事送来。” “有劳。” 那船员走后,林浅端着红糖姜水走到窗前。 只见窗外暴雨倾盆,雨水顺着窗户汇成小溪汩汩流下,天空和海面都是灰黑色,不时还有闷雷炸响。 而他此时浑身干爽,闻着红糖姜水的味道,不免有种惬意之感。 林浅吹散红糖姜水的热气,喝了一口,又甜又烫又辣,咽下后,一股热流汇入腹中,整个人都有热气了。 林浅走的离窗户近了一些,观察船边海面,只见浪涌不过一米左右,圣安娜号上只是轻微摇晃。 以现在的风力,外海浪涌应当在两三米之间。 珊瑚环礁的避风浪能力果然强悍,难怪潟湖中能建出一座船城。 林浅又向远处望去,只见船城碎片已经大部分沉没了,只剩零星部分漂浮在海面上。 远处还能看见李魁奇船队在海上四处逃窜的船影。 第81章 吐哺 圣安娜号就一艘船,进潟湖去俘虏船只,反而会让其余船只找到机会从航道逃走,倒不如堵住出口以逸待劳。 按道理,珊瑚环礁一般都是高低不平的,几乎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 但此处环礁范围巨大,而且礁石又大多在水下,大部分人都没贸然试探的胆子。 这时,有船员敲门进来:“舵公,有船过来归降了。” 林浅闻言放下红糖姜水出门,身后,船员很有眼色帮他撑伞。 林浅走上艉甲板,掏出望远镜,朝着来船方向看去。 只见南方海面,确实有艘海沧船半帆驶来。 林浅道:“传令,做好战斗准备!” 小半个时辰后,那艘海沧船驶到一百步外,帆面又降小半,凭着狭窄帆面的微弱风力,在海面上龟速行驶。 投降态度非常诚恳。 圣安娜号的炮门内,雷三响带人拿着干燥的六把火枪,瞄准来船,火绳已吹的通红。 那海沧船驶到二十步内,彻底停住,海盗们从船舱出来,走上船头。 一个海盗道:“我等愿意归降,只求给个活路。” 林浅:“告诉他们把兵器都丢进海里。” 陈蛟走到船舷边,大声道:“把家伙都扔进海里!” 那船上的海盗依言行事,十多把刀枪兵刃丢入水中。 林浅又让陈蛟传话,让这群海盗在大帆船旁停泊。 陈蛟:“舵公,不把他们绑上来吗?” 林浅缓缓摇头:“先不绑。” 处理完投诚的海盗,林浅带众人返回军官餐厅,餐厅里已经摆好了午饭碗筷。 林浅等人分别落座。 大敌当前,午饭的菜色平淡,每人一份咸鱼配干饼,好在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了,众人饿的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什么味道,只是大口充饥。 吃完过后,众人才有时间说话。 雷三响道:“二哥,你是怎么被抓的?” 周秀才叹口气,愁眉苦脸的把来龙去脉讲了,和之前吕周讲的大差不差。 末了,他叹口气道:“唉!早知道,就不该停在马耳澳这鬼地方,害死了这么多兄弟。” 雷三响:“你停在哪里都没用,李魁奇那驴毬入的派人跟在你们船后面呢!” “啊?”周秀才颇感诧异。 何塞斩钉截铁的道:“这不可能,我们按照舵公的吩咐,在澳门港出来后十分小心,时刻看着船艉是否有议员的船只尾随,有人跟着不可能没发现。” 雷三响于是把戚大帅剿水匪的故事讲了。 何塞惊的半天合不上嘴巴:“还能这样?摇橹跟船三四百里,这两人不会累死?” 陈蛟道:“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没这点本事还做什么水匪。” 这时餐厅外有船员来报:“舵公,又有两艘船朝我们来了,看样子也是来归降的。” 林浅刚要起身,陈蛟道:“舵公,让我去吧。” 林浅想了想,点头同意,陈蛟起身朝餐厅外走去。 周秀才喃喃道:“有道是:‘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 没想到茫茫南海之上,会有这么一处所在,我还以为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船城里了。 舵公,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浅将白清夜探船城事讲了,周秀才听完目瞪口呆,对白清拱手道:“白姑娘胆色不让须眉,真奇女子也。” 这番话太文绉绉,白清没太听懂,只是笑着拱手道:“客气了。” 何塞则颤声问道:“你说是……尸体给你指路,你才找到潟湖水道的?这……你不害怕吗?” 白清:“陈家二哥是我认识的人,有啥可怕?他就是真成了鬼,听我说要帮他报仇,不仅不该害我,还要多多帮我呢!” 何塞是西班牙人,老牌天主教徒,最是崇信宗教,闻言吓得赶忙在胸口画十字。 林浅笑道:“说得好!老何,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大明的女子!” 周秀才趁机拍马屁道:“有道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舵公手下有如此多能人异士,李魁奇输的不冤枉。” 雷三响不满道:“二哥,你能不能少诌两句酸诗,娘的,一口一个‘有道是’,俺都听不懂了!” 众人爆发一阵哄笑。 笑声中,陈蛟从军官餐厅外进来,一边拧衣服,一边道:“说什么呢,这么乐呵……舵公,刚刚来归降的两艘船也安顿好了,兵刃丢在海里,人留在船上。” 陈伯也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大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原来是一兜花生。 “听人说各位管事聊得开心,就烤了些落花生,当个零嘴,边吃边聊。” 林浅颔首:“有心了。” 陈伯笑着退下。 在林浅示意下,众人纷纷上手剥花生。 现在花生刚从海外传入不久,只在闽粤两地有种,还是个新鲜玩意,众人都吃的香甜。 很快花生壳就到处都是。 周秀才环视一圈,问道:“一官兄弟呢?” 林浅:“我让他在南澳岛看家。” 林浅对郑芝龙始终怀有戒心,奈何手下人才不够,陈蛟是大副,雷三响是水手长、炮术长,都必须随船。 白清是向导,白浪仔是双花红棍,也不能不带。 算来算去,只能让郑芝龙在南澳岛留守。 尽管周秀才说什么“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但林浅自觉还是手下人才太少。 现在南澳岛城镇已初具规模,以后吸引的商贩、移民将会更多。 建立有效的治理机构已是迫在眉睫,相应也要建立司法、执法队伍。 这就要求他要有充足的人才储备,毕竟当官当胥吏,至少得识字吧。 而整个南澳岛上,算林浅在内,识字的人两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把郎中、匠人除掉,那更是只有区区四个半人——林浅、周秀才、郑芝龙、黄守备,还有陈蛟勉强算半个。 扫盲工作必须提上日程。 此次能轻松击败李魁奇,林浅仗着火炮之利占了大便宜,日后打大明水师未必有这么轻松。 所以海军建设也不能停下。 众人一直闲聊到黄昏,期间又有十几条船来归降,陈蛟、雷三响、白浪仔等人轮流上甲板处置了。 投降的海盗只是丢了武器,未被为难,其余海寇见此也一股脑的纷纷来降。 夜幕落下前,圣安娜号旁的海船已有近五十艘。 眼看天色渐暗,而海上风雨不减。 林浅走到窗前,赞道:“好雨!白清、白浪仔。” “舵公。” “你们姐弟带些人,乘小艇下去,把投诚的海盗们都接上来。” 第82章 传说 二人下船。 林浅命陈伯,用猪骨头煮了一锅热汤。 船上厨房在火炮甲板最前端,由一根烟囱将烟气散出船外,肉汤一煮,整船飘香。 吃饱了晚饭的船员们都被勾的馋虫直冒,更别说圣安娜号周围的忍饥挨饿的海盗了。 这些海盗从船城分离的匆忙,大多数船上水粮不足,就是有吃的,也因为船小,不能生大火做饭,只能一边咽口水,一边啃干饼子。 这时,圣安娜号左舷放下小艇,白清带了十几个人拿着兵器,下到艇上。 小艇慢慢朝海盗船驶来,众海盗都站起身子,神情紧张。 白清划到一个海盗船的近处,说道:“舵公有令,请你们上船喝羊汤。” 海盗们本想拒绝,但是一来肉汤味道着实吸引人,二来手里没兵器,也由不得他们不答应。 于是纷纷上了小艇,白清从小艇上带来的人,则接管了海盗的海沧船。 待海盗们登上圣安娜号的甲板,才看清面前哪有什么羊汤,只有一群手持长矛刺剑的船员。 海盗们目瞪口呆。 有船员拿来绳索,将人手脚牢牢绑好,送到货仓里堆着。 右舷,白浪仔也依样行事,很快被骗上甲板的海盗就被一串又一串的塞到货仓里。 海盗们又冷又饿,又手无寸铁,甚至都没怎么反抗,就乖乖就缚。 偶有几个在鞋里藏了匕首的,想要暴起伤人,转瞬间就被戳成筛子。 大雨掩盖了船上的打斗声,其他海盗根本不知道甲板上发生了什么,还在不断顺着软梯爬上。 到日出时,五十多艘船的海盗,共计六百来人,已经全被塞进了货舱里。 按圣安娜号的装载能力,人员最多四百,再多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林浅只是没把俘虏的海盗当人而已。 把他们当货物装,问题就解决了。 反正大帆船上的货物已经存放在南澳岛,现在货仓空空荡荡,堆放六百俘虏绰绰有余。 算上船舱内的俘虏,这场胜仗的奖池又增加许多。 晨光中,白清和白浪仔姐弟正在海盗船上分配船员。 中式硬帆操作简单,仅维持航行的话,需求人手不多。 到中午时,圣安娜号上能用的船员已经分配完毕,还有七八艘船没分到船员。 缭手们便用绳子,将这些空船绑在别的船后,海上拖行。 一切准备完毕,圣安娜号率先升帆,离开潟湖。 此时阳光正好,万里无云,潟湖上散布木板与尸体残骸。 自此,南海船城,就只剩一个传说了。 …… 返程路上。 圣安娜号船长室内,周秀才坐在圆桌前,账本在桌上摊开,他一边拨弄算盘,一边愁眉苦脸的叹气。 算盘珠子拨了三四遍,他才叹气道:“舵公……这账不容乐观啊。” 账面还剩不到八千两银子,加上俘虏海盗船上搜出来的一千三百多两。 满打满算,结余一万两。 下一次与胖议员交易是九月十五,还有大半个月。 这期间船员分红、匠人工资、水粮采购、南澳岛建设、大帆船修理,没有一项是不需要花银子的。 根据周秀才的简单测算,账面这一万多两银子,做不到事事都干,必须有所取舍。 而且八九月份海上季风不定,行船十分危险,就算九月十五在澳门顺利交割一批货物,回岛最快也要在九月二十。 “舵公,我看不妨把南澳岛上建设停一停,先把这段时间熬过去。”周秀才提议道。 林浅把玩李魁奇的九环鬼头大刀,口中道:“南澳岛的建设不能停,眼瞅着冬天快到了,不能让岛民们住窝棚。 明末小冰河时期不是开玩笑的,即便是在闽粤沿海,冬天也会冻死人。 虽说岛上房屋以木制为主,可以就地取材,但是工匠的工钱、帮工的工钱都是省不了的。 还有砖瓦、石灰等材料钱,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这还多亏南澳岛与潮州近,海运便宜,要是离陆地远些,这些耗费还得再涨。 林浅补充道:“从李魁奇座船里抢救出来的两万多两算上了吗?” 周秀才转忧为喜,一拍脑袋道:“倒把这事忘了,这下银子足用了!” 林浅缓缓摇头:“银子只是眼下足用,俘虏了五十条战船,维护检修都要地方,建干船坞必须提上日程,还有后面建粮仓、水库、垦荒都要银子,做咱们这行,银子永远不够。” “舵公的意思是?”周秀才眼前一亮。 林浅单手将刀端平:“我们去抢!” 快到八月底了,算算日子,新皇帝朱常洛也即将撒手人寰。 历史上朱常洛死后,朝廷先后爆发了红丸案和移宫案,整个大明京师乱成了一锅粥。 这正是林浅放肆劫掠的最后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周秀才微微颔首,他也觉得“开源”是最好的办法,可谁知林浅下一句话就让他面色转为诧异。 “整个闽粤沿海,有哪些富裕村县?” “舵公,你要去抢陆上的?” 林浅将鬼头大刀在柜上放好,说道:“海、陆,我都要。” 这时,有船员敲门进来:“舵公,到深澳港了。” 林浅:“嗯,跟陈伯说一声,做几道拿手菜,今晚我要宴请贵客。” …… 是夜。 林浅带着一众兄弟,进入总兵府。 一路上所有兵丁全都绕路避开,实在避不过的,干脆直接面朝墙壁站好。 众人穿庭过院,一路大摇大摆的走到后院。 南澳守备黄和泰忙出来迎接,隔着老远便拱手道:“不知头领到来,在下有失远迎。” “是我兄弟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望海涵。”林浅也拱手,说了客套话,“好久没和黄守备饮酒了,今日特命人备好酒菜,与黄守备一聚。” 黄和泰嘴上客套,心内惊疑不定,暗想:“这贼厮上岛也有一月,还是头一回这般客气,亲自带酒菜登门拜访,究竟何意? 莫不是有事求我? 是了,如今朝廷新君即位,天下安定,他身为贼寇窃据此岛,定然心中惴惴,所以来探听口风。 要说这贼厮行事虽偏激些,但总归出手大方,光是送我的那株血珊瑚就已是价值连城。 可惜南澳岛朝廷里有总兵看顾,江湖中有李魁奇虎视眈眈。 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留他在岛上。 等会宴饮,我就用李魁奇吓他,让他心生退意,然后再用总兵威逼,让他临走再送一份封口费。 如此也算是好聚好散,不枉被这贼厮用猪头吓唬一场。” 第83章 盐渍鱼肉 黄和泰拿定主意,脸上笑意更盛,领林浅往正房走去。 总兵府后院的正房,是给总镇大人留着的,虽说总镇大人一年住不了几次,但他做为下属轻易不敢僭越入内。 今天既然是林浅求他,他自然要把威风摆足,干脆僭越一次。 入了正房中,黄和泰叫手下点燃烛火,摆好桌椅酒器,请林浅兄弟入座。 白浪仔等人打开食盒,将酒菜取出,在桌上摆好。 这一桌菜都是陈伯手艺,味道比不上粤菜大厨,但在这南澳岛上已属难得。 黄和泰见这精心准备的酒菜,心中对自己猜想更加确定,恢复了几分朝廷五品大员的神态,当即举杯题词,而后一饮而尽。 众兄弟面面相觑,都看向林浅,不知这酒该不该喝。 林浅端起酒杯,饮尽,众兄弟这才饮酒。 黄和泰与林浅推杯换盏片刻后,环视酒席,见林浅兄弟只顾自己吃喝,没人向他敬酒,顿时挂了脸子。 见无人在意他脸色,黄和泰不由心中暗骂:“一群土蛮劣匪!” 酒宴到半场,见林浅始终不提离岛的事情,黄和泰索性自己把话挑明。 黄和泰假意长叹一声,举杯道:“林头领,你我相谈投机,我本欲留你在岛上多住,可惜李头领咄咄逼人,我也爱莫能助,只以此薄酒,祝林头领能早寻良处。” 这话一说,所有人停下吃喝,雷三响抹了抹嘴道:“你说李魁奇那厮?他早……” 林浅用眼神止住他,然后举杯苦笑道:“看来黄守备都知道了……” 黄和泰愣住道:“知道什么?” 林浅道:“就是李魁奇信里说的那事啊,当时那信装在盒中送到了前江湾沙滩上。” 黄和泰:“还有这事,信上说什么?” 林浅见黄和泰表情不似做伪,想来他和李魁奇的勾结并没多深,至少劫船的事情,黄和泰是不知情的。 如此说来,黄和泰的命算是保住了几分。 林浅不动声色的敷衍:“信上自然是催我离岛,看来黄守备并不知情。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听闻此言,黄和泰心中乐开了花,脸上还要装的愁闷,真是憋的好不辛苦,拿酒杯与林浅碰杯饮酒,权当安慰。 就是放下的空杯子,没人有眼色倒酒,让他心里对林浅的兄弟又一番鄙夷。 林浅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李魁奇也算势力庞大,为何官府不管他?” 黄和泰此时心情大好,加上酒气上头,开始知无不言:“怎么不管。闽粤两省,李魁奇的悬赏在告示板上贴了烂,烂了贴,都快糊成墙了。 东南海防卫所是个什么德行,你也知道,全都拿他没办法。 好在这家伙懂规矩,不去岸上劫掠,两省的巡抚、指挥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临了,黄和泰不忘劝慰林浅:“连朝廷都如此,林头领还是不要与他为敌,早做离岛打算为好。” 林浅故作思量,片刻后又道:“就算我带人离岛,毕竟也曾在岛上待过,总镇大人追查下来,少不得也要怪罪。” 黄和泰正嚼鸡翅,闻言把骨头一吐道:“有甚可怪罪,总镇自己不也收着报水,海寇……咳……海上的头领登岛,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黄和泰用毛巾擦擦手:“再说了,他一年才登岛几回,岛上一应事务全是我打理,我不和他说,他上哪知晓去?” 林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看来林浅登岛的事情,黄和泰不仅没和朝廷说过,还能继续帮着隐瞒。 他不经意的几句话,把自己的命又挣回来几分。 黄和泰夹了口鱼肉,吸溜一下吃进嘴里,而后意味深长的道:“这鱼肉鲜美,倒是让我想起一件趣事,头领可知海鸥吗,此鸟最爱随船飞行,有时船只渡海,海鸥能一口气跟出去上千里。” 说罢,他看向林浅。 林浅表示愿闻其详。 黄和泰继续讲道:“所以有些海寇为免被海鸥鸣叫暴露位置,就在启航之前,往岸上扔一大块鱼肉,海鸥去争相啄食,这就没有海鸥尾随了。” 林浅听懂了,黄和泰讲这么个拙劣的小故事,是为了向他要那块沙滩上的鱼肉。 正巧,他此行还真带了“鱼肉”。 林浅道:“白浪仔,把礼物拿上来。” 白浪仔闻言,拎起个食盒,众兄弟把残羹剩菜移开,白浪仔把食盒放在桌上。 黄和泰光是看那食盒的重量就眼泛金光。 在林浅示意下,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食盒的第一层。 里面放着一只乳白色执壶。 黄和泰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将之从食盒中捧出。 凑到烛光下,只见那执壶通体青玉制成,周身雕刻有山石花鸟图样,全都刻的纤毫毕现,壶盖雕有一只百灵鸟,造型极为灵动,端的是一件重宝,和之前那一株血珊瑚可谓不分伯仲。 黄和泰看的心花怒放,眼角皱纹里都蕴着笑意。 “好,好东西啊,好!”黄和泰口中不断称赞。 林浅到岛上这一个来月,送的东西,顶得上他做守备十年的油水。 一想到这青玉花鸟执壶是他能收的最后一件贿赂,他心里就不觉一暗。 竟莫名的已开始怀念起这尊财神爷了。 黄和泰笑吟吟的欣赏青玉花鸟执壶许久,而后依依不舍的放下,伸手去开食盒第二层。 想来第一层都是如此重器,第二层不知会是什么宝物。 食盒打开,一股淡淡腐臭冒出。 黄和泰看清里面的东西,陡然色变,尖叫一声,连退开数步,撞到墙上,跌坐在地。 他手指食盒,口中嗫嚅:“你……你……你这是……” 食盒二层,用盐腌渍着李魁奇的人头。 林浅微笑:“这是李头领啊,黄守备怎么不认得了?” 黄和泰骇然已极,目光停在李魁奇头上,双手紧捂自己脖子,像是怕步他后尘。 林浅揪着李魁奇头发,将他的脑袋从食盒中拎出来,丢到黄和泰面前。 李魁奇脑袋一阵滚动,最终停住,眼珠怔怔的望着他。 黄和泰像看见蛇蝎般缩着身子躲开,眼睛却被那头颅吸住了一般,不敢移开分毫。 “杀了李魁奇,大功一件,这正是我的第二份大礼啊。” 第84章 滂沱 林浅上前,将黄和泰扶起,掸去他身上的尘土。 “守备报功的呈文该怎么写,想来是不用我教的?” 黄和泰挤出笑容道:“自然,自然……” “写好之后,别忘了先交予我看看。” 黄和泰连连点头应是。 林浅说完,便出门而去,兄弟们跟随其后。 仅留黄和泰一人在房中,看那头颅空洞的眼神盯着他。 …… 次日一早。 圣安娜号的货仓打开,扑面而来一股屎尿骚臭味,熏的开舱的船员直皱眉头。 船员拿火把下舱,只见堆放整齐的海盗们,此时已经大多神情萎靡。 被摞放高处的海盗还好,放在低处的已有不少人被压得没了呼吸,活着的也泡在粪尿里奄奄一息。 船员捂着鼻子,将一串海盗拽出,解开脚上绳索,把人连拉带拽的拉上甲板。 倒不是林浅故意关一晚上折磨他们,而是怕有人趁天黑逃跑作乱。 为了安全,就是死上一些俘虏,也是值得的。 况且此番剿灭巨寇,完好的尸首太少,只有十几颗人头,也显得太假,正好借这些人首级一用。 此时南澳岛后江湾码头的栈桥已经修了十几米长,延伸到了深水区。 大帆船可以通过舷梯将人直接送上栈桥,再走到岸边,比之前小艇来回接送方便多了。 俘虏们依次被带上岸站好,经过清点,活下来的有五百余人。 岛上现在正如火如荼的建设,有大量粗活累活,生产力严重不足,这些人正是现成的劳动力。 为免他们逃跑,林浅特意跟黄和泰借来了脚镣,给每个俘虏换上,又用绳子把每十个海盗捆成一串。 五百名俘虏,就是五十串。 在哑巴黄的安排下,四十串去岛上平整土地,拔除草木。 十串去山上帮忙搬运木材。 俘虏周围,有拿兵器和皮鞭的岛民监督劳作,稍有异动,就会被抽上一鞭子。 林浅起初还担心,岛民刚从强制劳役中解放出来,会对这些劳改俘虏抱有同情。 可事实上,岛民抽起鞭子毫不手软。 看着别人干活,可比自己干活轻松多了。没人能抵御这个诱惑。 安置好俘虏后,林浅又命人把货仓里的海盗尸体埋了,首级割下来送给黄和泰,再把货仓的屎尿重新打扫干净。 这是个脏活,想来船员们没人愿意干。 林浅灵机一动,叫哑巴黄调一串俘虏来船上打扫。 等处理完毕后,林浅带着船员下舱检查,非常干净,所有人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午饭时,林浅把众兄弟都叫到军官餐厅。 今日午饭是清蒸海鱼、豆腐汤、米饭。 海鱼是岛民们现抓的,蒸出来,鲜嫩异常,比之前在船城吃咸鱼配干饼可美味多了。 每人碗里的鱼都各不相同,大多是马鲛、带鱼、鲳鱼等周边鱼获。 林浅尝了口海鱼,想起一事来,问郑芝龙道:“之前果老山的那个守瞭望塔的叫什么名字?” “叫大丙。”郑芝龙答道。 林浅:“干饼的饼?” 郑芝龙:“或许是甲乙丙丁的丙,都差不多。穷苦人家不识字,就随意起个贱名,估计他爹娘起名时候,也分不清是哪个丙。” 朱元璋小时候还叫朱重八,底层百姓一直有以数字起名的习惯。 相比来说,林浅、白清、白浪仔这种名字,在老百姓里已经算文雅的了。 林浅喝了口豆腐汤,说道:“之前答应过,他塔看的好,就赏他一条渔船,现在该兑现了。” 郑芝龙:“我下午就跟黄伯说,改一条疍家船做渔船,赏给他。” 林浅点点头,郑芝龙办事是很妥帖的,不用让人操心。 林浅吃了两口鱼肉,又问道:“岛上屋舍建的如何了?” “匠人们估计,十月中旬,就能全部建完。” 郑芝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舵公放心,闽粤一带,要到大雪节气后才冷,十月中旬完工来得及。” 许是老天爷听到谈论天气。 天空突然传来轰隆一声。 然后雨水顿时噼里啪啦的砸在甲板,几个呼吸间便下成瓢泼大雨,天地间满是雨滴砸落之声,把人说话声都压了下去。 雷三响是北方人,没见这种倾盆大雨,每次一下,都盯着怔怔出神。 林浅又道:“屋舍完工后,要抓紧把干船坞造出来,俘虏的船只最好趁着冬天检修维护。” 何塞插嘴:“安德烈议员就有干船坞。” 林浅直白道:“我不信他。” 何塞讪讪住嘴。 进攻船城之前,哑巴黄就找林浅商议过修船事情,当时林浅挡回去了。 现在解决了李魁奇,腾出手来,该着手解决修船问题了。 建干船坞,不仅方便对圣安娜号进行彻底检修,日后造船也可以在船坞内进行。 与木制屋舍不同,干船坞建设就要实打实的堆料了。 工序有挖塘池,打木桩,铺条石等,每一步都要用到大量青砖、灰浆、人力。 在陆上建,尚且耗费不菲,岛上建,成本还要成倍上涨。 听闻林浅的工程规划,周秀才的脸色不禁一暗。 林浅见状,心里明白聊完了投资的问题,该聊聊创收了,便道:“对了,近几日,岛周围过路的商船多吗?” 这话一出,所有弟兄来了兴致,纷纷抬头看向林浅。 郑芝龙:“很少,基本两三天见不到一艘。” 八月的海面上,东南风、西北风转换不定,少有人挑这种时候行船,这也是林浅想去陆上劫掠的原因。 不过一旦上陆地,失去圣安娜号的炮火庇护,危险程度上升不少。 好在海上不是一艘船也没有,林浅决定先挑艘海船练练手。 林浅打定主意,把米饭扒拉干净,空碗往桌上一放,说道:“派人在果老山、大尖山的瞭望塔看好了,凡有自南向北的行船,随时来报。” …… 两日后。 大雨滂沱。 一艘双桅福船,自南向北,行驶在闽粤海面上,甲板上劳作的船工木刮板,清扫甲板积水。 还有人往舱梁加盖油布,有人用沾了桐油的棉絮堵住甲板缝隙。 管事打伞站在甲板上,对船工不住喝骂:“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货仓进水泡了货物,打死你们也不够赔!” 见有船员动作慢了,管事上前就是一脚。 甲板湿滑,那船工重重摔倒,起身对管事怒视。 “看什么看,快去干活!”管事瞪眼道。 那船工看见甲板四周,站着十余名持刀的护卫,心里怒意只能强自压下,俯身继续拉拽油布。 一旁捻缝的船工被雨水淋的手指抖个不停,棉絮怎么也塞不进缝里,气的小声骂道:“舱里装的都是银锭,被水泡了有什么打紧?无非是看船主也在,来装样子,这狗才!” 另一船工低声提醒:“小心说话,惹恼了这撮鸟,下手可狠。” 管事没听见,又在甲板上训骂不休:“干活麻利些,有偷懒躲滑儿的,小心吃鞭子!” 船主站在艉楼屋檐下,看着众船工在甲板劳作,脸上浮现满意微笑。 火长这时冒雨跑来道:“船主,这雨下的邪性,我怕后面起风,还是找地方先避一避吧。” 船主问道:“驶到何处了?” 火长朝岸边望去,但见一大片芦苇,白花花的望不到边。 “船主,我们到了马耳澳,前面快到南澳岛了。” 上架感言 如题。 本书能以历史新书榜第一下榜,再到三江、上架,全都仰仗诸位读者大大的厚爱。 感谢各位读者大大的打赏、投票、追读、陪伴!真的非常感谢各位! 感谢编辑无书大大的指导! 本书将于2025年10月8日上架(本周三,也就是明天),首日5更! 因为现在是国庆期间,网站工作人员都在休假,编辑说明天上午或者下午开通vip章节权限,所以0点的更新需要推迟一下,诸位读者大大千万不要熬夜等了。 废话不多说了,都在书里。 求首订! 臣庆历泗年春,顿首百拜。 第85章 龙王爷查船(求首订) 船主皱眉:“不得避雨,继续行船。” “是。”火长略感诧异,只是船主不做解释,他也不好追问。 船主心里暗骂倒霉。 他是台州府黄岩林氏的船管事,此番是奉主家之命去澳门,打探另一艘林府三桅福船的情况的,顺便卖些丝绸、瓷器。 那三桅福船是年初时从月港出发,同样驶往澳门,结果出海以后杳无音讯。 他去澳门打听,人家压根没见到过此船。 往议事厅使了银子,才得知林府三桅福船没有靠过港。 摆明是被人在海上劫了船。 黄岩林氏就算近些年有些没落,那也是传承了四百年的大族,在东南海面上还有些许名头,就是大海寇李魁奇都要给三分薄面。 黄岩林氏的商船不说是畅通无阻,也该是平平安安,竟莫名其妙被劫了,这让他如何向主家交代。 这还只是第一件倒霉事。 第二件倒霉事,澳门那边不知来了什么豪强巨贾,一下卖了海量的生丝、瓷器、珍珠等货物,搞得货物跌价许多。 他这一船货,往年要卖一万两银子,这次却只能卖八千两,跌价之狠,令人咋舌。 行情就是这么个行情,他又不能把货拉回去,反正有得赚,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卖货之后,他又想给议事厅使银子,问出那多出的货源。 可收了银子的番人,只含糊的告诉他,货是从东面海上来的。 整个大明的海上商贾都在澳门东面,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船主只能无奈返航。 第三件倒霉事,便是返航路上的怪天气,暴雨下个不停,本来月余的航程,大半个月过去,才走了一半。 船只被劫,卖货不利,已经够让主家生气了。 再来个失期不至,他这个船管事,还想不想干了。 所以火长叫他靠岸避雨,他才面色不善的拒绝。 轰隆! 闷雷声滚滚而来,震的人心里发颤。 船主走船边,侧身看了两侧船舷,没好气的道:“赵管事,别光顾甲板,没看两边水眼堵了吗?” 赵管事到船舷边一看,还真是。 水眼出水断断续续,怪不得甲板上水越积越多。 他忙叫船工拿木条疏通。 被点名的船工,腰上缠住绳子,接过通条,小心翼翼的从船边栏杆翻过,俯下身子,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用通条疏通水眼。 突然,一阵横风吹来,福船被吹得猛一摇晃。 栏杆外的那人手一滑就跌入水里,落水时脑袋在船舷上一磕,直接晕了过去,转瞬间便被大海吞没。 甲板上的船工见状,忙去拉绳子,五六个船工一起用力,好不容易把人从海龙王手里抢了回来。 把人放在甲板上,只见那船工后脑一滩血,很快将甲板雨水染红。 “还有口气。”有船工把手指放他鼻前道。 其他人脸上不见喜色,反有些凝重,这人伤了脑后,不靠岸救治,必死无疑。 船主在艉楼上骂道:“死了没有,死了就丢海里!” 赵管事凑到近前看了一眼,抬头对船主道:“人还没咽气。” 船主不耐烦的摆摆手:“丢回去,丢回去,那是龙王爷查船,要收他,兴许丢回去,雨就停了。” 船工们一半惧怕船主,一半心里迷信,闻言一齐将人抬起,扑通一声丢进海里。 那人身体随海水浮沉,几个浪涌间,便再无踪影。 死了人,船工们心情沉重,赵管事催促起来也有气无力了。 好在,小半个时辰后,雨渐小了些。 “水眼通了!”有船工惊喜说道。 船主侧身看去,果真水眼处,水流呈一条白线,落入海中。 甲板上的水肉眼可见的少了很多。 又航行一个时辰,大雨渐止,乌云退去。 只见远方海面上,浮现一片绿色轮廓。 火长指着那轮廓道:“船主,那就是南澳岛了。” 船主缓缓点头,南澳岛副总兵每年都收黄岩林氏打点,不必担心经过时被营兵刁难。 大雨过后,海风湿凉,船主不由打个寒颤,转身回到艉舱避风,在床上躺下,准备小眠片刻。 躺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半梦半醒间,有人从舱外慌张的跑进来:“船主,右舷来了三条船。” 船主起身,不耐烦道:“慌什么,从南澳岛来的?” “从东面海上来的。” 船主顿时瞪大眼睛,站起身子,来到舱外眺望,只见东方海面上,确实有三个黑点驶来。 这船若是从南澳岛来的,就应当是营兵的巡逻舰船。 从东面海上来,那就定是海寇。 船主定了定神,说道:“保持航向,在南澳岛靠港!” 手下退下传令。 船主紧盯着海上那三个黑点,距离太远,看不清来船大小,只能依稀感觉出对方船速不慢。 他这艘双桅福船本就航速不快,舱内又装了八千两银子,空隙还被他的私货填满,再加上刚进了水,航速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只能寄希望于来人是李魁奇手下,对黄岩林氏有所忌惮。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远处三艘船已近了许多,凭肉眼就能看清对方甲板。 只见海面上两条苍山船、一条海沧船并排行驶,每艘船上人数都不多,乘着东南风,航速飞快。 而南澳岛,还在远远天边。 又过一个时辰,太阳西落,整片天空满是火烧云,连同大海都被熨的通红。 借着惨红光芒,船主眯眼向三条来船望去,只见人人手上都拿了家伙,已经确定是海寇无疑。 船主叫来赵管事,吩咐道:“府上那个旗子呢,拿出来,挂到桅杆上。” 赵管事应下,吩咐船工干活。 眼下海寇来袭,船工不敢磨蹭,很快将船舱里一个木盒子取出,将之打开,里面是折迭整齐的一面旗子。 船工们将旗子取出,用绳子绑在桅杆上。 旗子迎风招展,只见其上绣了一个硕大的“林”字。 黄岩林氏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来船若是李魁奇手下,见此旗必不会再追。 孰料,三艘船来势丝毫不减。 船主心中大骂,哪来的毛头小贼,连黄岩林氏的名号都未听过。 眼看要被追上,船主只能在心中暗自祈告,一会他报了黄岩林氏的名号,能把这些小贼吓住,令其自行退去。 第86章 大山掀了土地庙(求首订) 三条船行驶到不足二十步距离,有人高声喊道:“降帆停船!” 赵管事和火长都看向船主。 船主无奈的点头。 很快三艘船驶上前来,将福船围在正中。 海寇全都用布蒙面,手执兵刃,还有二十余海盗拿着硕大的火绳枪,瞄准船上,右手上绑着火绳,用嘴时而吹燃。 在众海寇中间,一个身材极为魁梧之人,站在船头。 他脸上蒙面,袒胸露臂,皮肤黝黑,肌肉虬结,肩扛九环鬼头大刀,似一尊威风凛凛的门神。 船主目光一凝,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瞠目结舌的道:“李头领?” 船主挤出苦笑:“头领不认得我了?我是黄岩林府管船的谢二啊。” 巨汉似一尊黑塔,一动不动。 谢二继续道:“李头领不记得我,这林府的旗子总该认识吧,你看,这真是大山掀了土地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误会一场,都是误会……” 谢二喋喋不休之际,海寇船上有人喊道:“船上的人听了,都把兵器扔到海里!” 谢二朝说话之人看去,见那人站在李魁奇身后,身形偏瘦,脸上蒙面,露出一双刀眉凤目,气势不凡,想来也是李魁奇手下的重要人物。 谢二连忙拱手赔笑道:“这位大爷,不知林府有何得罪之处,要劳烦李头领亲自带人问罪。” “都把兵器扔到海里!不然就开枪了!” 谢二哀求:“这位爷,我好话说尽……” 话说一半,只见那人一挥手臂,周围二十余支火绳枪骤响。 数名护卫身上绽开血花,落入水中,还有的被打伤的,倒在甲板上哀嚎不止。 硝烟散尽后,海盗并未登船,而是停泊原处,让那些枪手重新装弹。 船工们听了枪响,都往甲板下的舱室里缩,赵管事使劲把他们往外推,口中道:“海寇上船,谁也活不了,上甲板搏杀,兴许能留一条命,快上甲板。” 船工们从舱室探出脑袋,只见甲板上倒着几具流血尸体。 还有些护卫在船舷边张望,试图跳舷接敌。 可三艘海寇船离福船有五六步,根本跨不过去,犹豫许久,又是一阵枪声响起。仅剩的几个护卫也倒了下去。 谢二躲在艉楼里倒是逃过一劫,此时赶忙道:“李头领饶命,有话好说。” 只听那刀眉凤眼的海寇道:“全都上甲板,空着手!” 谢二、赵管事和剩下的船工无奈,只能从船舱走出,站到甲板上。 两艘苍山船摇橹上前,海寇们登船,用绳子把人绑了。 船主谢二和赵管事,被带到了那海沧船上,俯面跪在甲板上。 “船上总共多少人?”有人问道。 “我……”谢二想抬头看清说话之人,脑袋上被刀柄重重一拍。 “低头回话!” “共三十四人。” “多少船工,多少护卫?” “二十船工,十二个护卫,还有我和赵管事。” 问话稍停,有个脚步声噔噔噔跑远了。 过了片刻,脚步声回来:“算上水里尸体,只有三十三人。” “嗯?” “有个落水的!”谢二连忙道,“中午大雨,有个船工通水眼时落水死了。” 那脚步声又去福船,片刻后喊道。 “对上了。” “把活着的赶到海里,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片刻,福船边响起落水声,接着众人划水的声音传来。 问话声又响起来:“你们从何港启航,要到何港停靠?” “从澳门来的,回黄岩县的府上。” “不去月港,你是私船?” 那语气骤然凌厉,吓得谢二脖子上直冒冷汗,他低着头赔笑道:“大爷,府上的事您也知道。有船引的,就那一艘三桅大船,年后出海后一直没信,小的这次出行,就是奉家主命,沿途探查的。” “哦。可探查清楚了?” “唉!在伶仃洋触礁沉了,可惜那一船好货。” “有人瞧见了?” “几个当地渔民瞧见了,我听他们描述的形制,应当就是鄙府那条船。” 结合今天这架势,谢二已猜到那艘三桅福船的失踪,和李魁奇一伙人脱不了干系,搞不好就是李魁奇劫的。 于是谢二急中生智,谎称年后丢的那条船触礁,不节外生枝,搞不好自己活命的机会还能大些。 那声音沉吟片刻,又响起来:“府上总共几条船?” “共有六条,都是双桅,三桅只有那一艘。” 大明严禁私造三桅船,所以走私船为掩人耳目,一般都是双桅或者可拆卸桅杆的三桅。 “其余的船都归港了?” “是。” “你们行船倒有些本事。” “全靠李头领和大爷帮衬。” “呵,你倒会说话。” 那声音沉吟片刻,又问:“你说你是府上船管事,那跪旁边的赵管事是做什么的?” “原本是田庄管事的,临时调来行船。” “田庄?他没去过林府里?” “没有。” “杀了。” 谢二听了这话,只觉得喉咙发紧、双腿发软,吓得蛋都缩进去了。 好在,海寇带走的是赵管事。 谢二把头低的死死的,浑身都若筛糠,死命压抑喉咙里的呜咽。 耳畔只听赵管事求饶不绝,叫声像是被捆了腿的年猪。 不过片刻,耳畔一声剁肉的闷响,叫声戛然而止,随之船艉传来落水声。 有人在福船上说道:“舵公,船上都查过了,没有藏人,没有漏水。” “嗯。” 听声音,那被称作舵公的,便是问话之人。 那舵公对手下吩咐道:“启航,回岛。” 然后只听得一阵布料摩擦声,应是众海寇把蒙面摘了。 谢二纵使低着头,也忙把眼睛紧紧闭上,他明白海寇的规矩,看见脸就没命了。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这伙人显然是以这舵公为首,站在船头那人只是个幌子。 “抬头。”舵公声音传来。 谢二把头磕在甲板上,求道:“李头领,求你放小的一命,小的回去一定守口如瓶。” “还叫李头领?”舵公揶揄道。 “李头领让我叫啥,我就叫啥。” “聪明人,一口一个李头领。”舵公赞道,“抬起头来。” “不不,小的这样回话挺好。” “张重三,吴六,你可认得?” 谢二一滞,这二人正是失踪三桅福船上,船主和管事的名字。 “那艘船,就是我劫的。” 第87章 画图(求首订) 谢二诧异抬头,只见林浅端坐尾舱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雷三响从船头过来,进了艉舱,把鬼头大刀靠在墙边,坐在椅子上,脱下高跷,口中骂骂咧咧:“李魁奇这呆汉蠢夯,长得也忒高,有他在,家里能少置头牛。” 此行,在众兄弟中,林浅只带了雷三响和白浪仔。 陈蛟没来,没人和雷三响接茬逗闷子,让雷三响还有些不适应。 林浅道:“好在三哥高跷踩的稳当。” 雷三响嘿嘿一笑:“这玩意也没多高,站着不动当门神,俺还是能行的。” 雷三响目光看向双桅福船的桅杆,上面的“林”字大旗还在迎风招展。 “这杆大旗威风,正好挂在大帆船上。” 林浅笑道:“用不着挂旗子,大帆船本身就够招摇了。” 雷三响挠挠头:“也是。对了,他们这船怎么也挂‘林’字旗,是你本家?” 林浅摇摇头:“黄岩县,林是个大姓,但黄岩林氏却只有一家,本家二字,可不是姓林就能靠上的,对吧谢二?” 谢二被点到,身子一抖,脸上挤出笑道:“舵公爷,您这气势,可比林府里的老爷强多了。” 他嘴上谄媚,心里苦思脱身之法,眼睛不住在林浅脸上打量。 谢二做为府上船管事,林氏本家、城内同姓林的大户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人,不由大感奇怪。 他又偷偷向船外看,只见船只一路北行,渐渐靠近南澳岛,谢二不由心中大喜。 暗想这伙海寇果然是少智毛贼,竟不知南澳岛上有水师镇守,一旦靠近,很可能会被水师船只盘查,他到时就能借机逃走。 谢二神情,落入林浅眼中,林浅只是一声轻笑。 月出东山,船队在后江湾缓缓靠港。 双桅福船抛了缆绳,栈桥上的船工将其拉拽近前,绑好绳索,铺上舷梯,接着有人踩旋梯上船,下到船舱,有条不紊的点数货物。 剩下的海沧船、苍山船也就近靠港,海寇们鱼贯下船,大肆谈笑。 海沧船甲板上,谢二斜眼看到这一幕,惊的眼皮都忘了眨。 这南澳岛,什么时候成了贼窝了? 还是说,副总兵……什么时候从贼了? 谢二双手被绑在身后,已在甲板上跪了一晚,腿麻的根本站不起来。 林浅找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着他下船。 栈桥上,谢二看着眼前之景,已连路都不会走了,任由两人架着拖行。 只见海港上,密密麻麻停无数大小船只,铺满整个海湾,一直延绵到黑暗中。 岛上突兀的出现一座大城,城中道路宽阔笔直,屋舍整齐,有些屋舍还亮着灯火,一直绵延开去,似乎没有尽头。 此时天黑不久,路上尚有行人,路边摆了许多摊贩,还有酒馆、客栈、医馆开门迎客,远远的能听到鸡犬之声不绝,一派热闹景象。 行人中有男有女,女子头上不带帷帽、盖头,衣着不穿竖领,不低头遮面。 简直就如男人一般在路上行走,甚至与男子并肩而行,毫不避讳。 他行船多年,途径南澳岛不知多少次。 每次路过,都只见深澳港有些人气,其余各处都是荒僻景象,何曾见过这等热闹。 谢二顿时陷入迷茫和深深的自我怀疑,心中暗道:“莫非是我已死了,这些都是蜃楼幻境?是了,传言南海有处船城,海上横死之人,魂魄永困其中……该不会便是此处吧?唉!老子刚娶的二房小妾啊!” 谢二一路被人架着下了船,又转而踏上另一条栈桥,上了另外一条船。 这船的船舷之高大,是谢二生平仅见,就是在澳门看到的弗郎机人的巨舰都没有此船之巨。 因为船舷太高,以至于舷梯角度十分陡峭,为免脚滑摔倒,甚至旋梯上还钉上了一个个的防滑木条,脚踩其上,还真的如梯子一般。 谢二上了圣安娜号,一路被带进船长室,被安置在靠门圆桌前坐好。 白浪仔把他背后的绳子解了。 谢二还只觉得手臂已经麻的丧失知觉了,缓了片刻,才觉得像针扎一般刺痛。 林浅拿来烛台、竹笔、墨水放在圆桌上。 “画吧。”林浅道。 “画什么?” “别装傻了,你能活到现在,会不知道我让你画什么?”林浅不屑说道,转而他又对白浪仔道,“半个时辰内画不出来,就把人抓到船舷边杀了。” “好。” 林浅说完,就坐回航海桌边,翻出西班牙人的羊皮书,继续阅读。 谢二拿起笔,看了白浪仔一眼,只见白浪仔站他身侧一动不动,右手抓着腰间匕首,眼神冷的像是半个时辰都不愿等。 他又看了林浅一眼,只见林浅凑在白虫蜡前,不住翻动书页。 “敢问舵公爷,可是要小的画林府地形?” “画仔细些,有误、缺失,也要死。”林浅翻书,头也没抬。 谢二咽了咽口水,用竹笔沾了墨水,缓缓在纸上画图。 没用半个时辰,他便把图画好,看了白浪仔一眼,白浪仔将图拿起,递到林浅桌上。 林浅接过图,只见谢二画工粗劣,但也勉强看的出内容。 只见林府四周由高墙包裹,其上设置女墙垛口,墙角设更楼碉堡,入口设如城门一般的台门。 图上看不出院落大小,仅可知府上整体呈六进三路布局,有六个大开间,又分东西两处院落,还有几处跨院,兼有厢房、耳房、偏房、客房、倒座房无数,另有花园一座、水榭数处。 林浅从房屋数量估计,这府邸应当在二十亩上下,相当于两个足球场大小。 从功能分区上,祠堂、住房、书房、车马院、仓廪房、碾坊、织房等应有尽有。 外围城墙防御和内部房屋院落结合,结构错综复杂,光是看图就足以令人眼花缭乱。 对不熟悉的人来说,就算拿着地图,都有可能在府邸中迷路。更别说,林府还外有高墙、内有护院。 不做准备就想攻下,简直是天方夜谭。 嘉靖年间,东南闹倭寇,曾一度攻入了黄岩县城,而林府在城外,始终在倭寇冲击之下屹立不倒,可见其防御之稳固。 若林浅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佃农,或是其他普通人,拿到这份详实的地图,心底已信了八分。 可惜,林浅前世就是搞设计的,学习中式传统建筑布局,也是课程之一。 谢二的小伎俩,骗不了他。 “拖出去,杀了。” 林浅放下地图,淡淡道。 第88章 报功呈文(求首订) 谢二顿时慌乱,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脖颈衣领便一股巨力袭来,把他像拖死狗一样的朝舱门拖去。 谢二大惊失色,手脚不停挣扎,好不容易右脚勾住奥斯曼软榻一角,用力绷住脚尖。 白浪仔手上加力,奥斯曼软榻被拖着移动,手工地毯皱了一片,带倒了地毯上的小茶几,谢二脖子被衣领勒住,脸上憋得通红。 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哪里有误,我改!” 林浅翻看羊皮书,并不理他。 “是备弄,备弄!我把备弄加上!” 林浅依旧不答,神情专注的看书。 “还有河埠头!府后有个河埠头,连着永宁江,永宁江又汇入灵江注入东海,能派船……咳咳……能派船进去!” 那本羊皮书上,记录的是西班牙人在美洲大陆的见闻,基本半写实,半神话,常常记述几句话,便长篇大论的扯神学。 要不是期间夹杂不少描述印加人、玛雅人的秘闻,林浅早就没兴趣再看。 白浪仔看了林浅一眼,见还不叫自己收手,显然要吓唬的更狠一点。 他拔出匕首,作势要挑断谢二脚筋。 谢二鬼哭狼嚎道:“别的真不知道了,我只到过内厅,后宅样子真没见过!船上的运银子,在码头卸下来就给账房,账房放在哪,我真的不知道了!” 林浅挥挥手,白浪仔松开谢二。 谢二如蒙大赦,四肢并用缠住奥斯曼软榻不撒手。 林浅从航海桌上拿出一张纸。 “重新画。” 谢二小心翼翼接过纸,回去时,还将自己挣扎的狼藉清理干净。 一个时辰后,新地图画好,递到林浅手上。 只见这一版地图精细了很多,宅院两侧加上了狭窄的过道,这就是备弄。 备弄一般都极为隐蔽,入口经常藏在假山后面、柴垛后面,整体隐藏在建筑与建筑之间,不见阳光,昏暗无比。 这是给府上下人走的路,用于给下人挑水、送菜、巡逻等。 下人在其中穿梭,便可以不打扰主家的生活起居。 同样也因为是给下人走的,备弄都是直来直去,毫无中式曲径通幽的美学设计。 在这种大府邸中,快速到达某一处宅院,走备弄是最隐蔽最快速的一条路子。 同时谢二还加上了河埠头。 江南依水而生,河埠头就是个私人码头,外接河流水道,内接府邸后门。 府上购置粮油米面柴等大宗货物时,一般都走此处。 府上小姐若要出行,一般也都从此处乘船。 谢二一边静候林浅看图,一边心中不住思量。 备弄在府邸之中极为隐秘,一辈子没进过深宅大院的老百姓绝不可能知道。 如此看来,这个舵公爷,绝对不是平头百姓,最次也是和他一样的某个府上的船管事。 整个浙江,还有山阴朱氏、余姚孙氏、鄞县屠氏等名门望族,其中又以山阴朱氏权势最大,也同样参与了私船贸易。 不过朱氏、林氏都在浙江,对闽粤鞭长莫及,应当没有能力在南澳岛建立如此规模的城寨。 而说到闽粤,最有权势的当数……福清叶氏。 叶氏族人中,最有名的,就是前内阁首辅,也是独辅——叶向高。 也只有他有能力在南澳岛上建如此规模的一座城宅。 元辅素有清誉,没想到背地,坏事也干了不少,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正胡思乱想间,林浅将图放下,轻声道:“再画细致些。” “啊?” 谢二诧异张嘴,见林浅的样子,似乎不打算把那图还来,他只得又回桌边继续画图。 一个时辰后,画好新图。 林浅接过后,点出前后两图的几处差异,又叫谢二再画一张。 …… 等朝阳透过玻璃,照进船长室,谢二已经画的筋疲力竭。 他费尽心思在第一幅图上造的假,也再记不住了。 第五幅图,和前四幅出现了明显不同,几处备弄的走向变了,几处宅院的标注也改了。 白浪仔将图交给林浅。 谢二心里不住窃想。 这阎王爷一晚上没睡了,也该精神困倦了,改动的那几处极为细微,料想应当看不出来。 谁料林浅接过图,只扫了一眼,便放下冷哼道:“你倒是忠心。” “我没……啊——”谢二话说半截,手指传来剧痛,剩下的话都咽进肚子,只剩惨叫了。 林浅看了白浪仔一眼。 白浪仔解释:“掰的是左手拇指,画图无碍。” 林浅又对谢二道:“拜府之时,你也要跟着去,但凡看到哪处与你所画不符,立时便是一刀。” 谢二捂着左手,头上满是冷汗,忍痛道:“小的明白……” “画。”白浪仔又去拿一张纸,放在谢二面前。 这时,有船员敲门进来:“舵公早饭送来了,还有封信。” 船员看了谢二一眼,不知道该把早饭放哪。 林浅对白浪仔道:“把他带到货仓去,点上蜡烛,画完一张,给我一张。” 白浪仔应是,把谢二带了出去。 船员将早饭放在圆桌上,而后将信递给林浅:“舵公,这是一大早从深澳那边来的。” 林浅还没打开,已知道这是黄和泰写的报功呈文了。 打开后通读一遍果然如此,黄和泰这个正五品守备当的还是有些水准,报功呈文写的滴水不漏。 时间、地点、人物、战斗经过、俘获口供、士兵口供全都有鼻子有眼。 物证除了李魁奇的脑袋外,还有那一百个海盗的首级。 林浅提笔改了黄和泰报功呈文上的战斗时间,改为昨天晚上,这样就把伪装李魁奇劫船的事情,也圆了过去。 盐渍首级也保鲜不了太久,再用李魁奇的身份作案,首级上就会看出破绽。 不过交了李魁奇,海上还有张魁奇、王魁奇,闵粤海面上海寇多的很,不缺替死鬼。 信封内除了报功呈文,还有一份私信,是黄和泰单独写给副总兵的。 李魁奇毕竟每月给副总兵送报水的,莫名奇妙死了,黄和泰要给他单独解释下。 信上用的海寇内斗的老套借口,没有破绽。 林浅将报功呈文和私信重新装回信封,让人给黄和泰送回去。 “慢着。” 船员正要开门出去,又被林浅叫住:“跟梢长说一声,把那口鬼头大刀也送到深澳港去。” 第89章 鬼物(求首订) 当初林浅分配职位时,让雷三响担任的是水手长。 这是个外来词,大明海船本没有对应职位,念起来又别扭,船员们叫来叫去,就渐渐叫出了“梢长”这个称呼。 同样的,陈蛟的大副和周秀才的会计,都被起了大明版的名字,分别叫“舵长”“直库”。 林浅觉得船员的称呼,更符合东方气质,便改了口。 那船员应是出门。 林浅坐到圆桌旁吃早饭。 今日早饭是稠米粥、萝卜咸菜、蒸鱼和一个鸡蛋。 按林浅的规矩,全体船员的早饭都是一样的,不仅要吃饱,而且要吃好,伙食标准定的相当高。 毕竟食物是战斗力的保障,穷什么都不能穷肚皮。 林浅去深澳港时,看过卫所官兵的伙食,基本顿顿是糙米稀粥配盐水咸菜,兵士根本吃不饱,人人脸上都有菜色。 这种伙食待遇,还不逃跑离岛,已算黄和泰领兵有方了。 当然了,高伙食标准也有弊端,就是费用太高。 圣安娜号上,目前船员共扩编至了四百人,每月消耗米面一百八十石,各种肉食六千斤,盐、酱、醋、菜、油、酒水等杂项也不便宜。 算下来,每月船上光是伙食费就要花近六百两白银。 这还是在较富庶的南方,若在九边一带,大明将领养家丁私兵的伙食费更高。 不过若是把伙食费和大帆船修缮费、干船坞建设费、火药火炮采购费一比,就是九牛一毛了。 若是算上未来的人才培养、发展冶金、建设船厂、修建风帆战列舰的费用,伙食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海军之事,桩桩件件都是吞金巨兽。 后世常说“百年海军”,意指海军不同陆军,不能一蹴而就,要整个国家勒紧裤腰带,通过百年的持续积累,方可成军。 而对林浅来说。 一百年太久,只争朝夕。 吃过早饭,林浅回到桌前,着手绘制圣安娜号的第二次修改图纸。 此次修改,他准备将货仓一分为二,上层设为新的火药甲板,下层继续留作货仓。 这是个极其繁杂精细的事情,需要海量的推演计算。 既要考虑船体强度,又要考虑船身配重量,还要兼顾航速机动性。 颇有写八股文时,螺狮壳里做道场的感觉。 一旦设计有误。 要么就是一艘瓦萨号——首次下水即沉没。 要么就是一艘圣三位一体号——海面活靶子。 所以林浅设计图画的很缓慢,当然,就算他现在画出来了,现在也没干船坞用来停泊大帆船施工。 眼下还是要先捞一笔银子,再建干船坞,然后才能检修俘虏船只和改建大帆船。 林浅刚画两笔,有船员敲门进来。 “舵公,白火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林浅接过,是谢二新画的林府地图,和上一版相差不大,应当接近真实情况了。 林浅将图纸放在桌上:“接着画。” “是。”船员领命退下。 到晚饭时,林浅桌上已经又堆了五张图纸了,每张都略有出入。 不过林浅看过太多设计图,他分得清哪些是笔误,哪些是人为篡改。 经过一天一夜的折磨,谢二地图已找不到故意篡改的痕迹了。 林浅根据谢二的地图,自己用尺笔重新绘制了一副,不仅看着更清晰直观,顺便还修复了谢二的几处错误。 这时又有船员敲门进来:“舵公,晚饭好了。” 船员将晚饭放在圆桌上之后,准备离开。 “等等。”林浅叫住他。 “舵公。”船员站定。 “通知船上各个管事,晚饭后军官餐厅议事,把货仓里画图的那人也带上。” “是。” …… 晚饭后。 军官餐厅。 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龙井茶。 陈蛟、周秀才、雷三响、白清、白浪仔、郑芝龙分坐餐桌两侧。 谢二蹲在餐厅一角,已被折磨的有些精神恍惚。 林浅入内,所有人起身相迎接。 林浅让大家坐下,将自己绘制的图纸铺在桌上,一句铺垫也没有,单刀直入正题。 “台州府黄岩县,林府,占地二十余亩,靠近永宁江,可以走水路,根据船数推算,府内银两有五万两上下,分藏各处。” 接着林浅拿竹笔沾了朱砂,在图纸上多处轻点:“应该就在这些位置。” 五万两只是林浅根据林府私船数量做的最低估计,实际应当比这要高得多。 谢二听了只觉匪夷所思,府上有多少银子,他都不知道,这个匪首怎么知道的? 还大言不惭的在图上圈点,当自己是算命神仙吗? 谢二心里好奇,也往桌前凑,只看了一眼便呆住,心想:“这也不是我画的图啊。” 他又仔细看了那图,顿时身上冒出冷汗,只见那图不仅横平竖直更加直观,而且居然更贴切实际,注释更为详实,就好像画图之人真的去过一般。 一天一夜里,林府地形图他画了不知道多少张,早就烂熟于胸。 一看便看出,桌上这图改了好几处门窗朝向、水井位置,还有几处道路走向也改了。 最关键的是,改动都是对的,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更恐怖的是…… 林浅朱笔圈点的,全是府上的紧要关键之处。 正房卧榻之下、灶台之下、正厅木柱、书房地砖、花园假山…… 与之相比,账房甚至都没圈出来。 这些是林浅熟知的大户常用来藏银子的位置。 谢二只觉得全身渗满冷汗,偷偷斜眼瞧林浅,心中暗想:“这真是人吗?莫非是恶鬼化身,索命来了? 老天爷!林老爷干的那些缺德事,可跟我没半分…… 额,关系有,但不多,我只是府上奴婢,人微言轻,老爷要做,我也劝不住啊。 冤有头,债有主。老天爷要罚该去罚林老爷才是,别再为难我一个奴婢了……” 林浅圈点完,众人抬头看向他。 陈蛟隐隐有些担忧:“舵公,毕竟在岸上,这事有把握吗?” 林浅道:“不急,再让白浪仔说说护卫情况。” 白浪仔接道:“府里护院二十人,健壮仆役五十人,府外宗族乡勇二百余人。 护院是当兵丁养的,身强体壮,非常忠心,没有甲胄,没有弓弩火器……” 谢二慢慢回过神来,这些都是白浪仔白天逼问出来的,都是他讲过的话,没有出格的地方。 如此看来,这冷脸海寇倒不是鬼物。 此时林浅发话了:“我补充一点,没有弓弩只是谢二所言。这些都是禁物,平时深藏府中不会示人,一旦我们攻入,指不定就拿出来用了。要提前做好应对。” 听了这话,谢二觉得冷汗又止不住的向外冒了。 第90章 善举(多更一章,求首订) 在大明私藏甲胄视同谋反,所以大户氏族就是再嚣张,一般也没有甲胄。 火器管得也严格。 弓弩虽然也犯忌讳,但管得就松多了,尤其是弓箭,只要藏在府中,不拿出来显摆,就算官府知道了也装聋作哑。 谢二故意隐瞒了弓弩的事情,是想让这伙海寇攻府时,被打个出其不意,他趁机逃走。 没想到,这点心思,也被这恶鬼瞧出来了,鬼物果然不能以常理夺之…… 林浅说完,示意白浪仔继续。 “健壮仆役都是普通人,一旦进府,也会拿兵器反抗。 乡勇每晚只有二十余人巡逻,分散在府外各处,全部集结需要时间。 府上的兵器以刀剑为主,长枪很少。 后门处有犬舍,一旦嗅到生人气息定会狂吠,必须避开。 护院每晚轮流巡夜,分在每处墙边的人不会太多。 若要行事隐蔽些,摸清护院守夜规律,从墙外抛勾爪进去,杀了巡逻护院,再进入内院,或许有机会。” 雷三响:“舵公,俺记得你老家就在黄岩县,可了解这林府?”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众人都隐约猜出林浅与黄岩林氏有过节,只是不敢问,好在雷三响这心直口快的说出来了,都屏息凝神来听。 林浅坐回位置上,抿了一口茶道:“我家以前,就是林府佃户……” 众人神色不变,显然早有所料。 林浅继续道:“林府的地是折银定租,每亩一两银子,我家原先有五口人,租了十亩地,一年地租就是十两银子。” 每亩一两银子交上去后,佃户剩下的口粮,仅能维持不被饿死。荒唐的是,这种地租在黄岩县只是平均水平,甚至比平均线还略低一点。 黄岩林氏是自宋朝就有的耕读世家、世代簪缨,在整个台州府都素有美名,也因名声拖累,对佃户“高抬贵手”了些。 “我们一家五口除了耕地外,母亲、二妹、三妹要每日纺纱、织布,我和父亲要趁农闲去县城打零工,日子过的辛苦些,可也算过的去。 直到去年永宁江发了一场大水,把田地全淹了,我家被大水淹没,父亲、母亲、二妹、三妹……尸骨无存……” 林浅语气很平淡,尽管这是原主的经历,但经由他讲出,胸口也不免翻涌怒意。 原主一个佃农,以为大水只是天灾人祸。 可林浅却看得出其中的门道。 餐厅中,听林浅讲话的人,全都屏息凝神。 尽管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当过佃农。 但推而广之到商贩、军户、珠民,都是一样的命运路数,都是一样的感同身受。 林浅深吸一口气,压制了情绪,继续淡淡说道:“我运气好,被冲到了一颗树旁,在树杈上和蟑螂、老鼠待了两天,大水退去,捡了一条命。 林老爷心善,知道佃农遭了灾,特意免了七成的佃租,呵,好人啊!” 林浅一声感慨,让站在一旁的谢二浑身一颤,浑身冷汗止不住的外流,把整个后背都打湿。 谢二低头看地,佝偻身形,放低呼吸,只盼没人注意到他。 林浅继续道:“我家没了,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我知道林府是怎么处置佃农欠租,为活命,就逃到了月港,这才在海上结识了众兄弟。” 林浅话音一落,又道:“谢二。” 谢二听见林浅喊他,像见了棍子的狗,浑身一僵,硬挤出笑道:“舵公爷。” “那场大水是怎么回事,你讲讲吧。” 谢二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喊着救命,贼老天终究把林府造的孽报到自己身上了。 “小的是林府船管事,大水哪里清楚……” “我让你讲。”林浅声音平静,双眸盯着谢二。 谢二只觉得像被两把刀洞穿。 全舱人的目光全都望过来,谢二感觉浑身好似凌迟。 谢二一咬牙,低头小声道:“那水是林府放的……” “什么!”雷三响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震翻了三个茶盏,龙井茶流了一地。 雷三响指着谢二大骂:“好你个黑心烂肺的贼王八府,竟干出这等缺德绝后的事来!” 白清反应更快,已把匕首架在了谢二脖子上。 白浪仔忙拽住姐姐胳膊:“舵公还没下令,不能杀。” 白清恨恨收了匕首,眼神死死盯着谢二,杀气凛然。 郑芝龙冷冰冰道:“林府上下,上至老者,下至婴儿,全都该杀!” 陈蛟道:“人家都说海寇残忍,与名门大族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周秀才少有的不和稀泥:“作出此等行径,天弃之!” 谢二忙道:“林府也有苦衷。” “好贼子,俺宰了你!”雷三响说罢,便准备动手。 林浅淡淡道:“众兄弟稍安勿躁,让他说完。” 雷三响从鼻中喷出一道长长粗气,天气微寒,他面前似蒸腾起了一阵白雾。 谢二道:“去年八月,台州连降十几天大雨,永宁江、灵江水位暴涨,如不泄洪,黄岩县乃至台州府都可能被淹,林老爷自愿献出自家土地分洪,两害相权取其轻,也算是善举……” “肏恁娘的善举!”雷三响再也忍不住,面孔狰狞如噬人猛虎,一巴掌就把身后黑胡桃木椅子拍的四分五裂。 两步就走到谢二面前,举起蒲扇一般的巴掌,这一掌如果拍实了,谢二非得被当场拍的有出气没进气不可。 白浪仔连忙上前拉住。 “老七,你闪开!”雷三响怒吼。 雷三响一身巨力,白浪仔也控制不住。 陈蛟也过来拉住,斥责道:“老三,你清醒点,杀了这人,咱们怎么报仇?” 雷三响顿时眼神清明。对了,谢二是他们进林府的一把钥匙,杀了他,还怎么杀林老爷全家? 林浅道:“此番去林府,不是为了杀人。” 众人都诧异的看着他。 雷三响:“不是为杀人,是为什么?” “银子。”林浅缓缓道。 黄岩林氏是浙江名门,在省内颇有名望,尤其台州府、黄岩县两地百姓都感念其毁田分洪的恩德。 一旦惨遭灭门,就是骇人听闻的大案,必会直达天听,哪怕红丸案在上,都未必压得住。 届时引来朝廷重视,顺势追查,那他刚建立的大好局势就会毁于一旦。 而且一旦肆无忌惮杀人,他这伙人的名声也就坏了,到时候被安上一个倭寇的污名,再想发展壮大就难了。 但不滥杀,不等于不报仇。 第91章 攻府计划 明末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哪怕是黄岩林氏这种大族也不可能土里刨食自给自足,必须有足量银子周转。 林浅要做的,就是榨干林府每一两银子。 让流传四百余年的世家大族衰败,府里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流落街头,穷困而死,落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可比一刀把人杀了解气多了。 林浅向众兄弟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众人脸上都浮现了然神色。 雷三响歉然的摸着脑袋:“还是舵公想的周到,你说俺这脑袋咋就知道杀人,大哥你也是的,知道俺容易冲动,还不拦着俺点。” 陈蛟没好气道:“我怕被你当椅子拍死。” 雷三响看了看烂成碎木块的胡桃木椅子,尴尬的道:“这个俺赔。” 林浅道:“一把破椅子,有什么好赔,再搬一把来坐就是。” 雷三响挠头,依言搬新椅子坐下。 “我已有初步的计划。”林浅起身指着林府地图说道。 谢二见此,准备往船舱外走。 林浅叫住他:“你留下,一起参详。” 谢二躬身,谄媚笑道:“舵公爷,小的毕竟是外人。” 林浅:“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陪我们干成这票,就算入了伙,劫林府的银子,也有你一份,你若出了这个门,劫完林府,便给你一刀。” “舵公……”陈蛟想劝,被林浅用手势止住。 谢二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究想通了,一咬牙道:“林老爷……不,林继仁倒行逆施,我早就看不下去,今日得蒙舵公爷不弃,收小的入伙,小的往后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 林浅点点头,对白浪仔道:“他那根手指头,等议完事找苏大夫接好吧。” 白清道:“用不着这么麻烦。”她说罢上前,抓住谢二被掰断的左手小拇指一接。 谢二顿时一声惨叫。 “好了。”白清道。 谢二痛的连个谢字都说不出口。 林浅不再理他,指着林府后门道:“林府后门有个河埠头,河水一头连着永宁江,我们乘鸟船走水路过去,大帆船在灵江入海口接应。” 之前击败李魁奇,缴获的五十多条船中,就有十来条单桅鸟船,这种船船身瘦长,有风用帆,无风摇橹,适航性极佳。 虽是海船,但吃水浅,适合河中航行。 林浅继续道:“府内有水道连着河埠头,但水道狭窄,仅容纳小船通过,我们在河埠头下船,潜入水中进府。” 白浪仔提醒:“舵公,后门有犬舍。” 林浅道:“我们用肉包子加蒙汗药,包子让陈伯蒸,蒙汗药让苏大夫准备,一官,这事你去做。” 郑芝龙起身领命。 上次治伤时,苏康用的那个麻醉药,显然就是和蒙汗药类似的成分。 只是苏康这人脾气又臭又硬,安排给长袖善舞的郑芝龙去软磨硬泡,最是妥当。 林浅继续在地图上划线:“进府之后,兵分三路,左右两路上高墙,解决墙上的护院。 中间一路进内府,解决府内护院,并将林府家眷集中一处,搬银子到后院女厅。 左路人手解决完墙上护院后,到女厅与中路汇合,搬银子上船。 右路人手留在院墙放哨警戒。 天明时分,我们以两短一长三声梆子为号,一同撤出林府。” 听完这计划,众人心中都叫了声好,对此事多了几分信心。 陈蛟思量片刻道:“船员们见惯了刀枪阵仗,与护院拼刀不怵,但万一他们真有弓弩怎么办?” 林浅:“我们也准备弩箭,还要有盾牌。” 射箭是个技术活,船员现练肯定来不及,弩箭用起来就简单多了。 唯一的问题是,弩箭、盾牌违禁,就是有银子,也没路子买。 好在南澳岛上就有现成的水师营寨,大明将领就算再贪,账面五千人的卫所里,十来套合适装备总该有的。 林浅道:“除弩箭、盾牌外,若有轻便甲胄,也搜来几套,还有精钢打造的刀剑等军械,这件事情就交给大哥,先从黄守备那下手。” 陈蛟:“是。” 林浅又对雷三响道:“船员刀剑搏杀见得少,弓弩、盾牌更是没见过,后续几日训练,便交给三哥。” 雷三响一拍胸脯:“交给俺吧。” 林浅对白清道:“白清,劫府计划只是雏形,还需根据林府护院交接时间、晚上行动路线、府内主仆的作息等具体事宜再做调整,一应消息打探,便交给你了,这次不要再莽撞行事。” 白清拱手:“舵公放心。” 林浅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对白浪仔道:“你和你姐一起去,再把谢二也带上,他熟悉府内情况,说不定有作用。” “是。”白浪仔答道。 郑芝龙道:“舵公,只让我去找蒙汗药,是不是太简单了,还有没有其他我能帮上忙的?” 林浅道:“还给你留了一件事,灵江入海口,有一处卫所,名为海门卫。不过了海门卫这一关,我们无法驶入内河。至于用银子收买,还是趁天黑绕过去,你来定,此事艰巨,就交给你了。” 郑芝龙激动的抱拳:“遵命!” 周秀才起身道:“舵公,我做些什么?” 林浅没有给周秀才安排任务,毕竟动刀动枪的事,他帮不上忙。 但思虑片刻,还真漏掉一件大事。 林浅问道:“李魁奇死后,闽粤海面,最大的海寇势力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不就是咱们吗?” 林浅意识到问话有误,补充道:“除咱们以外。” 陈蛟道:“应当就是袁进、李忠了,这两伙势力不分上下。” 郑芝龙隐约猜到了林浅用意,想必是要找个海寇头目当替死鬼。 于是,郑芝龙道:“沿着福建向北,浙江、南直隶海面,也有数伙大海寇,其中有个双屿船主最为有名。” 林浅想了想,说道:“这次犯案不大,先挑个小海寇用着。二哥,打探袁进、李忠二人,摸清他们特征长相、手下人数、藏身之处,这个事就交给你了。” 周秀才道:“得令!” 袁进、李忠只是小海寇,行事肆无忌惮,破绽颇多,不像李魁奇的踪迹那样难寻,交给周秀才查探,应当没问题。 谢二在一旁听着,已然有些呆了,心下暗忖:“这应对安排,哪像是要去林府抢银子?简直就像要攻台州府城啊!” “舵公。”郑芝龙说道,“水门一般都有铁栅栏,不如用抓钩上墙快些。” “不用抓钩。”林浅语气淡然,“破水门的事情,我来解决。” 这种大户人家的院墙为防勾爪,都是用水磨青砖、灰浆勾缝,做的极光滑平整,有的墙顶还要铺设瓦片,抓钩根本无处借力。 想进去,必须先破水门。 第92章 蝎子粑粑 议事结束后。 林浅走出军官餐厅,看了眼天色,只见天色已晚,一弯新月斜挂天边,南澳城内却还是一派繁忙景象。 南澳城没有宵禁,也没有税金,岛民通过劳作,赚了不少银两。 而且因为生产力不足,岛上的物价比岸上要贵许多。 导致潮州商贩像海鸥见了腥鱼肉般,往南澳聚集。 商贩们前段时间,还是天亮后驶来,天黑前坐船回去。 渐渐有商贩发觉,晚上友商都回岸上,可岛民还会外出闲逛,这段时间无人竞争,正可趁机大赚一笔。 于是越来越多的商贩开始两天一回岸上,甚至三四天一回岸上。 这种跨夜经营的模式,让南澳城的夜市初具雏形。 林浅自打来南澳岛后,忙得昏天黑地,还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去打量一番。 正好他破开水门需要买些材料,还需要用到些人力,不妨就趁此机会逛一逛。 林浅带着白浪仔下船,走到街头。 只见主干道两旁的商铺还是有些空旷,但沿街摆摊的商贩已挤成一团。 十字路口等热门区域,商贩更是拥挤,占道经营十分普遍。 早在南澳城设计时,林浅就把道路设计的非常宽广,甚至预留了行道树和路灯的位置。 加上岛上现在尚无车马,人人都是步行,所以这些商贩占道经营,倒不会阻碍交通。 而且岛上现在仅有两百多人的民兵卫队,主要负责监视海盗俘虏干活。 并没有警察、城管等机构,这些商贩就算是把路堵上了,也没人会管。 这种秩序与混乱并存的状态,倒真有点像海盗共和国那种气质。 不过南澳岛上的混乱只是暂时的,等林浅忙完了黄岩林氏的事情,有了充足的银子,就会着手解决岛上秩序的问题。 林浅二人沿主干道向南行,一路上见到最多的就是卖鱼摊位,其他主食副食、饮品甜品、水果干果、布匹服装、家居百货,简直应有尽有。 大明商品经济之繁荣可见一斑。 最令林浅大跌眼镜的,就是岛上竟然还有个卖书的摊位。 在这个人均文盲的岛上卖书,也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 林浅来了兴趣,走上前翻阅那些书籍。 摊主见来了生意,立马掏出火折子,吹燃了,殷勤的点着灯笼,打在旁边。 借着灯笼火光,林浅饶有兴致的翻看那些书。 只见大多都是写情爱,譬如《金瓶梅》、《卖油郎占花魁》、《赵五娘舍身救夫》、《刘府马车逸事》等。 随意翻看,见书都是雕版刻印的,印的精美,甚至还有配图,甚至图的数量还不少。 这下林浅明白为何岛上会有书摊了。 摊主露出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客官若不满意,我这还有些图画更多的。” 林浅把书放下:“你这有炭笔吗?” 摊主一愣,拿出一个布兜:“有,上好石墨。” 大明炭笔主要是木工做活时标注之用。 这个摊主从别人口中得知,南澳岛上正大兴土木,料想应当炭笔需求大,便带了三十余只笔上岛,结果没想到画书可比笔买得好多了。 炭笔是一根包在粗布里的石墨条,形制和后世铅笔差不多了太多。 林浅接过笔,凑在灯火前看了看,确认是用的是纯净石墨,放下笔道:“笔我全要了。” 白浪仔掏银子付钱,摊主喜滋滋收了,暗想晚上做生意果然是对的,要是回去早了,平白丢了一件大单。 林浅又对那摊主道:“这种石墨笔你有多少?” 摊主一愣:“客官要多少?” “先来二十斤,不够再找你定。”林浅淡淡道。 这下轮到摊主大跌眼镜了。 为防他不信,林浅还让白浪仔先付了一半定金。 摊主拍胸脯保证,明日就是全潮州的姑娘都没有眉笔用,也把林浅要求的石墨笔找来。 林浅见此人有些机灵,便借机打探道:“你们来岛上经商,不怕县里知道吗?” 摊主有些奇怪:“县里一直都知道呀,给县衙班差的孝敬不断,就没人追查。” “县太爷不管吗?” 摊主脸上浮现迷茫神色:“您说哪个县的县太爷?潮州府沿海三个县,都十多年没有县太爷了。” 林浅颇感诧异,连忙追问。 摊主摇头道:“另外两个县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是澄海县上一任县太爷,还是万历三十五年卸任的…… 也许是万历三十六年?记不清了。 反正自那之后,就再没有知县来过。 不单我们潮州府这样,听说隔壁漳州府、惠州府也都这样。 好在这几年海上太平,没有县太爷也没什么打紧,大家日子还是一样过。” 林浅又和摊主多聊了两句,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感情还是万历皇帝怠政的功劳,奏折通通留中,造成的地方缺官不补。 好在权利没有真空,地方胥吏和宗族大户们渐渐将知县的权利瓜分,靠着制度惯性,也能支撑下去。 在这种半无政府状态下,老百姓上岛做生意,自然无人约束了。 正当要走时,林浅又看到摊主手边有张纸,上面用模印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林浅仔细一看,纸张左上角写着邸报二字。 林浅来了兴趣,拿起查看,只见这份邸报上发行日期是大约半个月前,内容是新皇登基恩诏等。 未及细读,摊主见林浅有兴趣,便道:“这邸报只有一份,客官想看便送你好了。” 林浅好奇问道:“这邸报从哪来的?” 摊主道:“自然是找大店买的。” 摊主一番解释,林浅才明白,明代邸报由内阁刊印后,发行各个省份,一般省内刊印,配给官员。 但东南百姓热衷时政,识字率又高,省内还会将邸报雕版发放各书店,各书店印制后售卖民间。 真的就和后世报纸没什么两样,晚明江南文化之盛可见一斑。 林浅让白浪仔又给了他一两银子。 摊主摆手拒绝:“邸报送给客官的,这怎么使得。” 林浅道:“往后每期邸报,都往岛上送来,这些是你送邸报的辛苦钱。” 摊主闻言,接了银子,口中连连保证。 林浅离开后,将邸报小心折迭,贴在怀中收好。 又朝青梅坊走去。买了一斤铅丹,这东西在大明又叫“红丹”,是治疮疡的常见药。 路上又路过布摊,买了一匹棉布。 林浅叫白浪仔拿着,朝俘虏营的方向走去。 整个南澳城,越往南走,就越显荒凉,一直走出城外数里,便能看到林木繁茂,土地崎岖的荒僻景象。 十余个简易的窝棚搭在林子边上,里面乱糟糟的铺有茅草。 海寇俘虏们十个一组,脚上戴着成串镣铐,躺在窝棚中。 这些人刚结束一天的辛劳不久,准备休息。 在茅草窝棚四周,还有处单独的棚子,几十号民兵手持长枪,坐在棚子中看守。 林浅找到民兵的队正,把准备的东西拿出,说道:“让俘虏们起床,来活了。” 第93章 邸报 “把这些东西研磨成细粉,要非常细,去做吧。” 听完,那队长让人去药店搬来药碾船、研钵、研杵、乳钵等物,而后叫起一队俘虏,开始研磨。 林浅又令队长找人将棉布做成口罩,给研磨的俘虏戴上。 吩咐完,林浅坐在椅子上,从怀中拿出那份邸报阅读。 邸报上用了大量生僻字,加上没有标点,又都是繁体字,林浅读的非常缓慢。 看来他对自己识文断字的评价还是稍微高了些,岛上文盲再增长0.25人才对。 借着油灯,林浅勉强读懂了邸报上第一段信息。 “八月初一日,上御中极殿,受百官朝贺,颁登极恩诏: 我皇考大行皇帝临御天下四十有八年,深仁厚泽,浃于人心。夫皇考弃朕宾客,朕心如摧。谨于八月初一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深思付托之重,宜布宽大之条。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后: ……” 这一段全文近数千字,主要是写新任泰昌皇帝登基后的为政举措,内容均摘自泰昌皇帝的登基恩诏。 主要颁布了废除矿税、盐税;启用前朝因言罢官的臣子;减免各省积欠赋税;拨发内帑银一百万两犒赏边军等政策。 仅从诏书来看,全都是善政良策,改善了万历朝的种种积弊。 尤其是,内帑拨款犒赏边军这种事情,财迷万历皇帝不是火烧眉毛是不会干的。 仅从前后两任皇帝对比来看,泰昌皇帝有明君之相,大明时政有渐趋清明之兆。 可惜历史开了个玩笑。 今天已经是八月廿三,泰昌皇帝已然病情深重,李可灼正上蹿下跳的准备进奉红丸仙药。 再过不到十日,泰昌皇帝吃两粒红丸仙药后,就会一命呜呼。 林浅心中感慨时,民兵队正已拿来了研磨后的石墨、红丹粉末。 林浅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太粗,要细若粉尘,再磨,磨后过筛。” “是。” 民兵队正回去,对俘虏大加呵骂,命他们磨的更细些。 邸报上,第二段信息是讲“梓宫发引”。 白话来说,就是大行皇帝出殡安排,包括日期、仪仗、陵墓规格等。 这对林浅来说毫无意义,略过不看。 邸报第三段,讲的是人事任免。 将方从哲加恩留任内阁首辅,起用刘一燝、韩爌入阁,召回王德完、邹元标等直谏之臣。 这些人中,林浅熟悉的只有方从哲,少部分只是听过名字,或根本没听过。 但宏观层面上,这人事任免算是恩待老臣、启用新臣,有利于两朝政权平稳过渡。 看到此处,林浅不由揉了揉眼睛。 在煤油灯的昏黄光线下看邸报,确实有些费眼睛。 但是圣安娜号离此处太远,派人回船上取白虫蜡也不方便。 林浅索性收起邸报,走到俘虏中视察。 只见俘虏们各个面黄肌瘦,面有菜色,眉宇间只能依稀看出往日狠辣。 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明显臭味。 民兵队正跟在林浅身后道:“舵公,有什么要求吩咐就是,莫让这些犯人的臭气熏到鼻子。” 林浅道:“这些人没洗过澡吗?” 民兵队正:“没有。” 当初海盗俘虏从圣安娜号货仓出来时,不少人身上都沾着屎尿,一直未曾清洗,怪不得味道如此之大。 林浅吩咐:“从明天开始,每个月让这些犯人洗澡一次,用浮石、皂角、淡水,仔细清洗。” “是。” 南澳岛上有溪流山泉,但溪水水源还是来自降雨,受季节影响较大。 虽说支撑三千人生活绰绰有余,但海上生活的都知道淡水获得不易,是以非常节俭。 不过洗澡次数太少,容易滋生疾病,俘虏病死事小,传染给岛民就事大了。 林浅视察一圈,发现乳钵放在一边,无人使用,便询问原因。 民兵队正答道:“这是磨细用的。” “要的就是磨细,都用上,使劲磨,不磨够一个时辰,不准停下。” 林浅要做的,就是以石炭为氧化剂,将红丹还原放热,进而熔断林府水门的铁栅栏。 反应方程式为:PbO+ 4C=3Pb + 4CO↑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是大明版的铝热剂。 只是这个时代,尚没有没有电解制作铝金属的能力,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碳热剂”。 而想使碳热剂达到足够温度,就要求材料必须研磨的极细。 这就是林浅要亲自来研磨现场的原因,这种对于材料的细度极致要求,旁人根本理解不了。 好在民兵队正虽无法理解,但绝对服从,只一声应是,而后令俘虏更细致的研磨。 林浅巡视一圈,又坐回椅子上,拿出邸报。 下一则消息,是辽东经略熊廷弼对后金军事行动的报告。 总的来说,在大明权力交接的这段时间,努尔哈赤非常安稳,没有大规模军事调动。 最后,熊廷弼还照例请求了朝廷拨调军费。 在这之后,就没什么重要消息了,都是些常规性的官员升调、任免。 林浅放下邸报,露出玩味的笑容。 邸报上,半个字也没提郑贵妃,但是官员任免中,却出现了数个郑姓官员罢免的消息。 看来随着万历去世,郑氏外戚倒台,已是大势所趋。 若任由事态发展,郑贵妃遭到清算,也是迟早的事。 也难怪郑贵妃又是给泰昌皇帝献美女,又去勾结泰昌皇帝宠妃李选侍。 林浅收起邸报,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不知多久,他被人叫起。 林浅朝远处望去,只见天边微白,浮现晨光。 “舵公,你看磨这么细,行吗?”那民兵队正说道。 林浅看去,只见两小堆粉末放在桌上,即便用手挡风,也有不少被风吹去。 磨了一晚上俘虏们,已然各个双手红肿。 林浅:“就先用这个试试。”说完,招呼白浪仔包好材料回码头。 到码头后,林浅并未上船,而是叫人在岸边支了个窝棚,摆上桌椅,四周围着帷幕挡风。 用炭高温还原红丹的反应,放热可达一千多度。 在大帆船上操作,稍有不慎,就是一场大火。 而且反应还会生成大量一氧化碳,不站在通风地方,有中毒风险。 因此林浅特意把实验地点选在沙滩上的空地,人站在上风向。 又叫人拿来火药桶、废旧兵刃、刷子、油脂、糖水、瓶瓶罐罐等物。 等一切准备妥当后。 林浅从火药桶中抓起一把黑火药,将其与炭粉、红丹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放在一个闭口葫芦中摇均匀。 这一步也是力气活,不是调酒一般随便晃两下就成的。 林浅摇的两臂没了力气,又让船员继续摇,一连摇了一个时辰,林才叫停。 而后林浅赶走船员,只留下他和白浪仔二人在窝棚内。 林浅将一柄雁翎刀放在桌上,用布垫上刀头,再用石头压着,保持刀身稳定、水平。 然后林浅小心翼翼的打开葫芦嘴,将其中的混合物倒上刀身。 估摸着倒了有四两左右,林浅收回葫芦,将葫芦嘴扣紧,用树枝,缓慢将倒出的药粉堆平整。 而后在药粉堆旁边,单独倒了点黑火药,做引火。 “火绳。”林浅一伸手。 白浪仔将早就准备好的木杆递出,木杆上绑着一根火绳,林浅将火绳头吹红。 而后示意白浪仔站远,单臂举着木杆,将火绳头在引火上轻轻一点。 第94章 向黄岩行驶 “嘶。” 一声极短促的火药点燃声响起,霎时间刀身上药粉被完全点燃,窝棚中迸发出刺眼的白光。 林浅示意白浪仔避头,不要直视那光,耳畔传来“嘶嘶”响声。 过了片刻,林浅余光感受到光芒减弱,变为橙红色光芒。 又过一会,林浅回头看去,只见那刀的刀头还夹在石头与碎布中,刀把好端端放在桌上。 而刀身已被烧的通红,仿佛刚从锻炉里拿出。 刃口处已汇集了还原出的铅水,缓缓朝桌上滴落,发出刺啦的声响,随之铅水与桌子接触之处也被引燃。 随着铅水越滴越多,桌子被烧穿,铅水直接落在沙子上,将周围砂砾熔的火红。 桌子的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引燃了周围的帷幕。 一会工夫,整个窝棚都笼罩在火焰之中。 威力虽然超出预料,但林浅早有防备,火药桶和其他等物躲得很远,没被波及。 沙滩周围也没其他可燃物,大火烧光了窝棚后,就渐渐熄灭。 此时码头边不少行人正诧异的看向此处。 白浪仔的冰山脸上,也浮现少有的震惊神色,怔在原地不动。 林浅对白浪仔道:“去问问码头那边的人看到什么了。” 闻听此言,白浪仔才回过神来,朝着码头跑去,与数人交谈后回来。 “都说是看到了火光。” “没看到白光,没听到响声?” 白浪仔摇头。 林浅心下大定,如此说来,这法子能行。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让这药粉固定在水门上的问题。 林浅领白浪仔回到圣安娜号,在船长室的航海桌上,从众多图纸中取出一份,递给白浪仔。 白浪仔打开一看,上面画的是个圆柱形陶罐,呈小臂大小,陶罐上有三个孔,顶部、底部、侧面各一个。 陶罐从上到下,被劈成两半,断口上有沟槽连接。 这就是林浅固定药粉的办法。 “到林府后,找机会接近水门,用陶土当场取样塑形,然后找陶匠把这罐子做出,有几根铁栅栏,陶罐就要做几根,明白吗?” “明白。” 接下来,林浅又让白浪仔搬椅子坐下,给他仔细讲了这陶罐的设计意图,每处设计的作用,该如何组装,如何使用等问题。 并着重强调了要用优质的耐烧陶土制作。 许久之后,白浪仔收起图纸:“舵公,我明白了。” “好,下午你和你姐就要去黄岩了,趁着还有些时间,先去休息下吧,帮我把吕周叫来。” 白浪仔应是退下。 片刻后,吕周怀着激动的心情敲门进来:“舵公,你找我?” 林浅正在伏案书写,闻言抬头:“身上的伤可好了?” 吕周笑道:“托舵公的福,已经好透彻了。” 林浅道:“腿上的伤给我看看。” 吕周应了一声,上前挽起裤子,露出疤痕。 只见那疤痕呈红褐色,突出皮肤,周围布满蜈蚣脚一般的细小凹陷。 看着狰狞,但确实已愈合到了一处。 “没去拆过线吗?” “没有,就和苏大夫说的一样,这伤长着长着,线就自己化了。” 能用可吸收线缝合伤口,还有麻醉能力,苏康的医术着实令林浅十分欣赏。 当初把他从广州绑来,真是个好主意。 林浅示意吕周把裤子放下,说道:“白火长有事出去一趟,这几天你来帮我传令。” 吕周听了极为激动,当即抱拳跪倒在地,脸憋得通红:“谢舵公栽培!” 林浅让他起身,半开玩道:“帮我传令可不是个轻松差事。” 吕周抱拳:“愿为舵公鞍前马后!” 林浅见他说话有些文气,问道:“读过书?” “回舵公,没读过书。小时候爱听说书,这些词是跟说书的学的,” 林浅后面又问了几个问题,算是摸清了吕周的底细。 “从今日开始,帮我收集岛上石墨、红丹,然后给俘虏营的队正送去,叫他和昨晚一样研磨,把磨好的粉末带到码头混合,具体怎么做,去问火长。” “是。” “去吧。” 因为碳热剂需要求极细的研磨和充分摇匀,需要大量劳动力。 所以数日间,俘虏的劳动昼夜不息,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林浅叫吕周找了片无人的沙滩,搭建实验室,反复测试不同材料搭配的威力结果。 试过加硝、加硫、加糖、加油等多种组合。 又研发出加糖水晾干凝固后的固体版本,加油加糖后,半干不干的凝稠版本。 这些是林浅为避免陶罐闷烧法无效,而准备的后续手段。 赶制碳热剂的几日间,陈蛟也从黄和泰处要来了足量的违禁装备。 有藤牌二十面,生牛皮甲十套,弩二十具,弩矢四百只,还有腰刀一百把。 据黄守备说,这些藤牌、皮甲还是万历九年,张居正担任内阁首辅时兵部监造的。 过了将近四十年,还能堪用,着实不易。 弩也是张居正当政时监造的,只是保存太差,大部分弩弦都断了。 相比来说,刀的质量就更差了。 林随手拿一把刀,只见刀背发弯,刃口发钝,刀身发黑,绝对的劣质武器。 都是近几年新造的,想必黄守备也觉得这些刀没用,干脆一股脑给了林浅一百把。 大明不论是苗刀、戚家刀、雁翎刀,刀形设计的都很好,实战表现并不比日本刀差。 然而兵部配发的制式武器,都做工粗劣、用料极差。 以至于嘉靖年间面对倭寇时,江南官兵仅兵刃就落了下风。 也搞得如今的大明海寇,普遍爱用倭刀。 林浅安排哑巴黄带木匠,在岛上空地,用木板、棉线,一比一的搭建“林府”,当做训练场地。 又让雷三响在船员中挑了一百余人,分配军械,按分左中右三路在其中操练。 林浅计划,最终参与行动的船员,只有七十五人,是以这一百余人中有二三十人会被淘汰。 被淘汰的白练不说,也没法参与劫掠后的分红,那可就要亏上一大笔银子。 是以船员参训都极为卖力。 …… 潮起潮生。 转眼数日已过。 圣安娜号从南澳启航,向黄岩行驶。 身后七条鸟船相随。 第95章 南北卫 台州府以东海面。 月色下,七艘鸟船自大陈岛向西而行。 “快到灵江了,一会上了江面,众兄弟不可大声说话,切记。”甲板上,郑芝龙对身后众人嘱咐道。 “既然一会不能说,那俺现在说个痛快,一官老弟,你到底要用什么法子过海门卫?” 郑芝龙歪嘴笑道:“雷三哥看着就是,我保管让卫所兵丁乖乖降下拦江索,放咱们进去。” 雷三响道:“你倒是会卖关子,当说书先生定是把好手,舵公,你知道一官兄弟的法子吗?” 林浅望着月色下的灵江,口中道:“是个好法子,无暇细说了,三哥在船上看着就是。” 雷三响嘟囔道:“你也不说,他也不说,真是急人。” 陈蛟皱眉道:“一官兄弟,这江面上有拦江索?” 郑芝龙点头:“嘉靖年间修的,五十多年了。” 陈蛟:“有拦江索,这事就棘手了,即便我们能溜进去,事发后,拦江索一升,出来可就难了。” 郑芝龙嘴角挂着自信笑容:“陈大哥放心,今晚过后,拦江索就再也升不上来了。” “快到了,熄灭船灯。”林浅下令。 片刻,鸟船熄灭船灯,身后的六艘鸟船随头船渐次熄灯。 只见圆月映照下,如墨色般的山海之间,出现两处暖黄,那便是海门卫灯光。 海门卫位于灵江两岸的山崖上,呈现南北对峙态势,如同江河门扉,故称海门。 天黑望去,只觉卫所灯火,好似浮在空中。 随着船只不断靠近,两处灯火不断变大,渐渐映照出山崖来。 海风迎面吹来,隐约可闻卫所内放肆嬉笑之声。 七条鸟船接近山崖,一齐降帆,停泊在山崖阴影之中。 鸟船没有落锚,怕落水声惊动卫所官兵,紧靠摇橹保持位置。 在离山崖这么近的地方,一面要保证船在阴影中,一面要保持不靠近山崖搁浅触礁。 几乎就是要求船在波涛翻涌中,位置一动不动。 好在船上的都是操船好手,短时间内用桨橹倒也做得到。 林浅嗅了嗅味道,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海风中的酒水味。 酒味和笑声都是从海门卫南岸卫所传来的,而林浅头上的北岸卫所则一片寂静。 雷三响低声道:“一官兄弟,南岸今日宴饮,定然防卫空虚,早知道我们该在南岸入河才是。” 郑芝龙嘴角浮现笑意,低声答道:“南岸卫所这顿酒肉,正是我送的。” 雷三响恍然大悟:“哦!你用蒙汗药!” “哈哈,苏大夫才不舍得给这么许多,我用来迷狗的药,还是说破嘴皮求来的,做成包子刚够狗吃,哪有人的份。” 郑芝龙说话带笑,显然对自己的计划分外得意。 这是他加入林浅麾下以来,第一次独当大事,自是费尽心机,只求做的漂亮,给众兄弟留下印象。 林浅听到头顶山崖传来动静,连忙做了个噤声手指,而后向山崖指了指。 众兄弟都屏气凝神,浑身定住,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片刻,只听头顶山崖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山崖只有两三丈高,甚至能清晰听到山崖上的谈话声。 “都是一个卫所的弟兄,一半喝酒吃肉,一半喝风吃土!直娘贼!那含鸟畜生也忒偏心!” “唉!谁叫那含鸟畜生的家兵都在南岸,自然有好酒好肉,都紧着他们。” “娘的,我也想找个家兵当当,东南又无战事,成天喝酒吃肉,日子当真逍遥自在。” “呵,你个军户就别想了,老老实实当大头兵,过咱的苦日子吧!” 那人说着,从山崖上掷出一物。 扑通一声落入水中,落点与鸟船不远,众人朝林浅望来,林浅缓缓摇头,示意按兵不动。 “听说南岸酒肉是捡来的,下午的时候,有个货船在南岸搁浅,一船酒肉白白便宜了南岸那群畜生。” “抢的?” “废话。还能花钱买不成?” “扑通!”又是一物落水,看样子山崖上的人正投掷石子。 林浅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崖顶无人,想必是因天黑,谈话之人不敢太靠近崖边。 亏得此时海水涨潮,淹没了山崖下浅滩,鸟船得以贴近山崖,不然非叫崖上之人看见不可。 “呦,你这臂力不行,看我来个远的!” 随即远处海面又是扑通一声。 好在二人比试谁的扔的更远,要比谁扔的近,十有八九就会砸中鸟船,叫人瞧出破绽不可。 “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载一船酒肉,在卫所附近搁浅,你不觉得这事蹊跷吗?” 听了这话,鸟船上众人心都提了起来。 雷三响眼神射向郑芝龙,要不是头顶有人,非得现在就出声询问不可。 郑芝龙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蹊跷些好,毒死那含鸟畜生,哈哈哈哈。” 崖上二人笑了一阵,又继续道。 “那船是外海开来的,想必也是给林府送去的,可惜没毒。” “林府近来酒肉进的颇多,怎么着,他家嫌粥棚开不过瘾,要给穷人施酒肉了?” 远处传来一声招呼:“喂!你们俩别扯屁了,过来换岗!” “知道了,撒个尿就去!” 一股骚水,落到甲板,正砸到站立的吕周头上。 船上众人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这水若是落向甲板,砸出空腔回声,在寂静山海间可分外清晰,必能被崖上兵丁听出端倪。 一时间船上所有人目光全都看向吕周。 林浅双目紧盯他,左手做个下压手势,示意他不要乱动。 “娘的,怎么没水声?”崖上传来兵丁说话。 “定是你尿到了石头上,干了几个姑娘啊,累成这样?” “放屁!” 好在此时水流已止。 崖上传来提裤子的声音,边提裤子,还边朝崖边走,似乎要探查下尿到了何处。 林浅朝上望去,只见山崖上缓缓探出半个漆黑人影。 恰在这时,那人同伴说道:“大晚上的,不要命了,快些回来。” “我感觉崖下有些古怪。” “哈哈哈……我看是你下面古怪!走,抓紧换岗去。” 随着脚步声渐远,鸟船上众都松了口气。 雷三响看向吕周指了指一旁海水。 吕周却摇摇头,用尚干的衣袖,胡乱擦擦脸。 “不错。”林浅对吕周低声赞许。 吕周露出微笑。 “刚才真是好险。”陈蛟感叹。 “一官老弟,这就是你的好法子?”雷三响低声表达不满。 郑芝龙有些歉然,正要开口,却被林浅打断。 “都别说话,有船来了!” 第96章 黄花鱼 众人噤声,向远处望去。 只见南方海面上,一盏船灯缓缓而来。 林浅朝后方一指,船队沿山崖缓缓后退。 只见那船航速很慢,竟直朝船队方向而来。 “是卫所的哨船!”雷三响低声道。 “别急,先看看。”林浅回道。 又过许久,那船驶近了些,只见那是艘双桅沙船,这种船是平底,吃水浅,能过浅滩,故多在近海内河行驶,也是卫所巡逻常用的船型。 “舵公,这哨船直朝我们来了。”船员中有人说道。 确实如此,沙船越来越近,正是直朝船队而来。 雷三响:“定是刚刚那泡尿,叫人发现了端倪。” 林浅:“沉住气。” 这时陈蛟鼻子嗅了嗅,询问:“你们闻没闻到什么味道?” 雷三响埋怨:“全是吕周身上的尿臊味!别闻了,晦气!” “不对。”林浅闻了闻,“有股香味,好像是炸鱼。” 雷三响使劲嗅了嗅:“舵公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股香味。” 吕周:“我咋没闻到?” 雷三响:“吕兄弟靠后站站,你一来全成骚味了。” “哦。”吕周无奈,轻手轻脚地后退两步。 此时,那沙船越发靠近,香味已越发明显。 这味道比炖肉还要香上百倍,味道又香又鲜还夹杂着微微的腥。 让人闻了就满口生津,甲板上,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 林浅已经闻出来了,这是炸黄花鱼的味道。 浙江海面,正是黄花鱼产地。 挑选十几条肥美细嫩的野生大黄花,拾掇干净,锅里烧上香香的猪油,烧热下锅,黄花鱼被热油一激,滋啦一声,冒出浓浓烟气。 黄花鱼越是被炸的金黄酥脆,那烟气香味越是浓烈,随风一吹能传的极远,一家炸鱼,满村的人都能闻着味多下二两米饭。 只是炸黄鱼费油,即便是在浙江产地,一般人家也得赶上年节,才做一次。 此时夜深,众人都腹内空空,骤然闻到这炸黄花鱼的味道,哪里还忍得住。 要不是舵公有令,就是游也要游到那船上解馋。 郑芝龙:“各位准备好了,一会这沙船入河,我们远远的跟着,一道进去。” 雷三响恍然:“一官兄弟,这炸鱼船是你找的?” 郑芝龙笑道:“正是。” 雷三响在郑芝龙面前竖了大拇指:“高。” 郑芝龙:“三哥彩喝的早了,好戏还在后面。” 又过许久,沙船渐渐驶到灵江北岸,而后左转舵,贴着北岸驶入江中。 过不多时,就听得北岸卫所传来呼呵声。 “什么人?” “夜间行船好大的胆子!” 而后呵斥声低了下去,过了许久,又传来声音。 “哦,既然是给林府送货的,那就进来吧。” 北岸山崖上,传来绞盘旋转的嘎吱声响。 过了许久,只听灵江江面上传来水声,应当是拦江索落入水中。 “一官兄弟,是不是该走了?”雷三响问道。 郑芝龙:“不急。” 片刻后,又听卫所处传来动静。 “靠岸,停船受检……” 郑芝龙道:“舵公,该走了。” 林浅朝前挥手,鸟船缓缓离开山崖,驶入灵江,其他六条条船,紧跟头船,一字行驶。 船队缓缓驶入两山之中,只见一条宽广大江迎面而来,两岸相隔二里有余。 两岸山崖各伸出一根巨大石柱,那便是锁江桩,上面缠着足有手臂粗细的巨型缆绳,缆绳吊着一根巨型锁链。 南岸铁索高高吊起,浮于江面,北岸的铁索此时已经放下。 因铁索自身重力,连带着至河中的拦江索都没入水中。 北岸远处,那炸鱼船,正缓缓靠岸受检,岸边已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一串火把,足有上百人。 郑芝龙道:“舵公,我们从江中过去。” 林浅点头,命令舵手往江中驶去。 鸟船吃水浅,刚好能从江中铁索上驶过。 今夜是一轮朗月,照的灵江两岸分外分明。 毫无阻挡的,从海门南北两岸卫所眼皮子下过,令船上众人都捏着一把冷汗。 南岸卫所在酒肉宴饮,倒无所谓,北岸卫所官兵可都拿着火把在岸边聚集,但凡有谁朝江面看上一眼,必然暴露无遗。 鸟船上无人讲话,全都伏低身体,浑身肌肉绷紧。 灵江下游,水流平缓,船艉舵手拼命摇橹,鸟船如离弦之箭般行驶的飞快。 很快便到了拦江索近前。 林浅朝拦江索望去。 月光之下,只见锁链有成人手腕般粗细,其上寄生许多贝类藤壶,缠绕着大量水草,其余地方则露出极厚的红褐色铁锈。 铁环相交之处,已经被锈蚀了大半,最薄处,仅有两指宽窄。 拦江索很快驶过,过了此处,地势渐趋平缓,那炸鱼船正在前方一处浅滩停靠。 周围的火把越聚越多,足有一二百支。 眼看距离炸鱼船越来越近,众人都屏住呼吸,凝神以待。 只听得浅滩处,有声音传来。 “放屁,什么林府,什么包船,什么采买,都是空口无凭,哪有大户人家采买是在半夜的?” “把总,别跟这老东西掰扯了,让兄弟们上船搜查一番便是!” 这话一出,周围上百个火把纷纷叫好。 “莫要狡辩,你夜闯海门卫,已犯下大罪,把人绑了!” 浅滩处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可见船主被人按住双臂,带下船。 “弟兄们,将船上物品一一搬到营中,架起铁锅烧油,咱们一道仔细查验!” “好!” 北岸顿时欢声如雷。 此时,林浅头船正好经过炸鱼船,正见到那船主被人带下船,被按在地上,身后兵丁一刀刺入其后心,鲜血染红江面。 兵丁在船主尸体又戳了几下,确认人已死透,用尸体衣服擦擦刀,摸出尸体衣襟钱财,揣入怀中,又将其耳朵割下,尸体扔进灵江中。 上船兵丁太多,不小心碰翻了炸鱼油锅,空气中满是浓浓黄花鱼的鲜香气。 火把刺眼光线中,一个上船的兵丁停下脚步,面色疑惑的朝江中凝望。 江中似有几道黑影游了过去。 “都停停,江中好像有东西!” 第97章 破海门 周边全是火把,光线刺眼,导致他看不清河中黑影到底是什么。 正当他要探出身子仔细查看时,一条黄花鱼拍到他脑袋上。 “你说停就停?快快搬鱼,别说屁话了。” “江里真有东西。” “怕不是看见水猴子了吧?”有胆大的兵丁嘲笑道。 “住口!水猴爷爷也是能说笑的?”有兵丁严肃说道。 “不是水猴子,好像是船!” “娘的,今晚上就是倭寇进河,也不能耽误老子吃鱼!你想守水猴子,就自己守着吧。喂,舱里还有一桶油,别忘了搬上去,炸鱼要宽油才香!” …… 鸟船驶过海门很远。 众人都松了口气。 雷三响道:“一官兄弟,你这招绝了,那鱼味别说大头兵了,连俺都直冒馋虫。” “那船主是一官兄弟手下?”陈蛟问道。 郑芝龙得意笑道:“只是个普通打鱼的,我上午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做一船炸鱼,林府急用,明天一早送去,送到另有赏赐。这就叫人为财死。” 五十两银子,一条船夫的命。 这在大明,已卖的很贵了。 又驶出很远,林浅下令船队暂时停泊。 “舵公,怎么不走了?”陈蛟问道。 林浅遥望海门卫,淡淡道:“一官兄弟还准备了好戏,看完再走。” 雷三响嘟囔道:“还有啥好戏,怎么你也卖关子?” 林浅微笑不答,众人都朝河口方向望去。 只见月光下,南北两岸的卫所亮起更多火把,分外清晰。 过不多时,只听远远的一声霹雳般的炸响,接着扑通一阵水声,似蛟龙入水。 月光下,隐约可见溅起的白色浪花,直冲山崖。 南岸的拦江索断了,落入水中。 雷三响张大嘴:“一官老弟,你往山崖上装火药了?” 郑芝龙道:“用火药岂不是授人以柄?我的法子,保准叫卫所官兵看不出破绽。” 雷三响催促道:“别东扯西扯了,快快讲来。” 郑芝龙回身看了林浅一眼。 林浅:“你想的法子,你来讲吧。” “是。”郑芝龙抱拳拱手。 趁着郑芝龙讲故事的工夫,林浅命令船队启航,朝永宁江方向驶去。 “说来倒也简单,我早些时候,派人在拦江索上绑了绳索,绳索上绑住了绞盘结,下端连着重物。 绞盘结可以把多余的绳索放出,是以降拦江索时无人察觉异常。 一旦上提,绞盘结就会自行收紧,连带把河里重物向上提。 若是平常时候,北岸官兵发现绞盘重量有异,收索困难,一定会禀报上级,派人下江中查探。 可他们今日私放拦江索,又杀人劫船,被上级知道是重罪,肯定会强行转动绞盘。 河底那尊重物,重逾万斤,拦江索年久失修,铁链锈蚀不堪,缆绳磨损严重,自然一拉就断。” 郑芝龙停顿片刻,欣赏船上众人瞠目结舌的神色。 “江水浑浊,水下很难视物,就是派人去捞拦江索,也要捞个六七天,再重换缆绳、铁环,半个月都算快的,足够我们在黄岩行事了。” 雷三响闻言,又竖起大拇指:“这法子真绝了。” 陈蛟好奇问道:“灵江水流平缓,江面宽阔,两岸虽是山崖,但山势平缓,没有落石,水底有什么重物?” 这一问正搔到痒处,郑芝龙当即道:“陈大哥问得好,初时我也犯难,灵江底全是厚厚淤泥,别说巨石,就是石头缝都少见。 我四处打听,得知此地常有飙风,且每次飙风从海上袭来,灵江就发大水,淹没土地无数。 百姓、官府都认为有恶蛟由海入河作祟。 于是万历二年,官府募捐,大户牵头,百姓捐钱,集资修了一尊镇海吼沉入河中。 就沉在海门南北两卫之中。” 雷三响追问:“那修了镇海吼后,有用吗?” 郑芝龙摇头:“自然是没半点用,灵江该发水还是发水。” 雷三响啧啧称奇:“费这么大劲修的镇海吼竟还震不住恶蛟!这故事精彩是精彩,就是忒不让人爽快。” 船上众人一时无话。 此时风向适宜,鸟船升帆配合摇橹,在灵江中走行驶飞快,船头破开白色浪花,真如水鸟一般。 林浅伫立船头,看向左手岸边,以免错过永宁江岔口。 雷三响道:“说起故事,俺倒是亲身经历了一个好故事,唤作林舵公船破千尺浪,众船员眼望不周山!” 晚明之际,百姓消遣极多,文化生活极其丰富,话本、、说书到处都是。 雷三响虽大字不识,但学说书人起章节名字,倒也有模有样。 郑芝龙忍不住露出笑意,说道:“是林大哥在吕宋闯飙风那事吧?我已听船员说过了。” “无趣!”雷三响故事没讲成,气的直瞪眼睛。 郑芝龙忙道:“要不雷三哥再讲一遍,三哥这口才,定比他们讲的好。” 雷三响听了怒道:“他们?都有谁跟你讲过了?” 郑芝龙伸出手指头数道:“陈伯、张五四、瘦老马、钱重百、黄伯……” “娘的!老黄一个哑巴也能讲?你莫要诓俺!” 郑芝龙:“黄伯虽然口不能言,但伸手比划,还挺活灵活现,还有他那小徒弟一旁帮腔,讲的着实不错。” “这直娘贼!”雷三响笑骂一声。 郑芝龙脸上浮现迷茫之色,问林浅:“舵公,飙风里真有蛟龙吗?别人都说有,为啥我从没见过?” 林浅有些头大,他要说没有,以这时代人的性子,非要犟到底不可。 等他把气压带、季风、气旋、冷暖气流讲清楚,恐怕得累死。 于是林浅敷衍道:“兴许有,兴许没有,这世上很多事,总要自己试过,才知道答案。” 郑芝龙又问:“那吕宋那次,林大哥见到蛟龙了吗?好多船员都说他们见到了。” 林浅缓缓摇头:“我没见到。” 郑芝龙若有所思:“明白了。” 说话间,鸟船前方出现一座不大山峦。 山峦下,两条水道汇聚,粗的那条是灵江,从此山转为西北东南流向。 山南较细的那条水道,就是永宁河了。 月光下的永宁河畔,可见大片农田交交错排列,暗黄色稻穗随风吹拂,如浪摆动。 有些田地已经收割完毕,露出漆黑田野。 田地阡陌之中,数座低矮平房点缀。 此时正是农忙时节,尚有几处佃农房中,亮着微弱灯光。 林浅看着眼前眼前景象,只觉陌生又熟悉,他深吸一口气,心底默念道:“黄岩县,我林浅回来了。” 第98章 牡丹亭 清晨,林府后院,传来一阵唱戏声。 “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 …… 便是牡丹亭,杜鹃声,也则一片血痕凝。” “停了,都停了,今日是老太爷做寿,唱这不吉利的做什么?”林府长房二公子林知礼挥手对戏班怒斥。 戏班主连连告罪,遣散了手下戏子。 “二哥,这《牡丹亭》府城里天天唱,正巧今天戏班子来了府上,几个弟弟也想听,我便求他们唱一段来听。” 林知礼朝说话之人望去,见是三房的一个小辈,叫林知音,还是林知别的什么,记不清了,身后还站着其他几房的弟弟。 总之老爷子一死,大房之外的各房早晚要搬出去住,逢年过节,才走动一趟,认不认得都没什么关系了。 于是,林知礼摆出长房架子教训道:“尔等年纪尚小,要以学业为重,往后考取功名入仕,光耀林家门楣,少把心思放在这些淫词艳曲上!” 林知礼语气严厉,弟弟们不敢反驳,只得拱手称是。 让弟弟们散去后,林知礼大步来到正门前,让奴仆们打开正门,他自己站在门外侍候。 有奴仆上前禀报:“二公子,今秋天寒,收成不好,十几家佃户交不出租。” 林知礼斜觑一眼,寒声道:“交不出租,就打,这规矩还用我教吗?” 奴仆低声道:“都是去年新来的佃户,本就对咱家有怨呢,再打出人命,恐怕要闹事。” 林知礼一阵厌烦,明明租地的时候,说好每亩地定租一两,交租的时候,一个个都百般推脱,真是奸猾刁民! “你去账房支一笔银子,请县衙派些衙役一并去收租,有不交租的,直接让衙役抓牢里去。” “二公子,请衙役,恐怕比免贱骨头的地租还贵。” 林知礼面若冰霜:“我岂会不知,规矩不能坏,今年钱省了,明年还要拖欠,非得让这帮贱骨头,一次长长记性!去吧!” “是。” 过不多时,又一公子打扮的人从门内走出。 林知礼拱手行礼道:“大哥。” 来者正是林府长房长孙,未来黄岩林氏的接班人,林知书。 “嗯。”林知书只是平淡点头。 此时尚早,宾客未到,长辈也没出门,府门前仅有几个挂灯笼的奴仆,用不着虚礼相回。 见林知书也站到府门前,林知礼识趣的退后半步,不与他并列,低垂目光中,满是隐忍的怨毒。 过不多时,在几个奴仆陪同下,林府大房当家人,林继仁,从府门走出。 “爹。” “爹。” 林知书、林知礼二人向父亲拱手行礼。 明明只一个“爹”字,却也叫的有先有后,并不整齐。 林继仁走到大儿子身边,露出慈父笑容:“昨日收到黄推官回信了,我儿文章又大有长进,如此下去,明年秋闱必能一举中第,光耀我林家门楣。” “父亲过奖,儿子必会努力,不负父亲教诲。”林知书淡然回礼,颇有读书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气质。 二儿子林知礼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不住冷笑:“一个酸秀才,考了十几年,还没考上举人,竟舔着脸说什么文章长进,真是可笑。 真当那秀才功名是自己考出来的吗?还不是银子买的。 若没我替府上打点操持,没了每年的清玩、程仪、润笔、刻资,就林知书那狗屁文章,黄推官看了都要嫌脏眼!” 林继仁说罢,站到两个儿子中间,等候宾客上门。 此时尚早,路上空无一人。 于是林继仁便斜眼、侧身,对二儿子林知礼道:“谢二的船还没回来吗?” 林知礼躬身回话:“回父亲,海上风浪不定,许是有些耽搁。” 林继仁皱眉训斥:“先是月港那条船耽搁,再是谢二那条船耽搁,再耽搁下去,家里吃用什么?你若不会当家,早些让贤就是!” 林知礼小心回道:“劳父亲忧心,是儿子的过错,寿宴一过,儿子便亲自去催办此事。” 这时,远处路上来了一架车马,父子三人不再言语,整理好衣物,凝神以待。 车马驶到近前停下,赶车的奴仆下车,将垫脚板凳铺好,而后进车内扶出一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拄一根拐棍,颤颤巍巍下了车。 林继仁忙上前搀扶,脸上浮现热烈笑容,口中唤道:“三叔。” “三爷爷。” “三爷爷。” 书、礼二人又一前一后叫道。 老者年纪大了,笑着朝侄子、侄孙点头,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到林知书身前道:“好孩子,书读到哪一本了?” “近来正温读《孟子》。”林知书淡然答道。 “嗯!读《孟子》,养浩然之气,有出息!”老者大声赞叹,而后对周围人道,“我林氏自南宋起,耕读传家四百余年,未有中断,近十余年文气不显,幸赖……” 眼看老者絮叨不止,林继仁赶忙道:“三叔,侄子先扶您进去,咱们坐下喝茶,慢慢说。” 老者入内后,路上渐出现其他宾客,大多都是林氏同族之人。 虽都穿着华丽,但方巾蓝衫的一个没有。 其余宾客,也多是周边富商、乡绅之类,官宦宾客没有一人来。 明面上,国丧刚过十余天,宴饮之事,不可太过张扬。 可江南百余年移风易俗,官场民间贪图享乐,能在二十七天的国丧内守丧不已不容易,更遑论出国丧之后宴饮做乐。 林知礼心中明白,他林家十几年无人考中功名,昔日做堂上客的官宦权贵见,已渐起疏远之心。 在大明,什么狗屁世家,那都是虚的。 只有功名、银子,才是真! 如今他的废物大哥考功名没指望,好在他经手海贸,几年来赚了些银子。 为了彰显府上财力,林知礼为这次寿宴,倾费大量银两,耗费极大心力。 每个环节都亲自指点布置,每一出戏,每道菜都亲自选定。 光是照明的彩灯就买了两百盏,装裱用的各色绢布买了二十匹,炮竹囤积了一整个库房,能响彻整晚,势要让众宾客印象深刻。 同时,也要让族亲宾客明白,林府大房,不是只有林知书一个儿子。 他林知礼同样能挑起整个家族! 很快清晨已过,上午众晚辈,向林府寿星拜寿行礼。 中午吃寿宴,各色山珍海味,流水般端上,一时让参宴之人目不暇接。 庭院之中,还摆了各色花卉,其中大部分都是春夏之花,从土窖火坑处现买来,只摆两三天便会枯萎。 院中摆了硕大香炉,任由名贵熏香向空中四散。 参宴宾客哪见过这等奢靡气派,向主家恭贺道喜时都是满脸红光,口中恭维话说个不停。 惹得林家老太爷脸上笑意不绝,直夸大房这寿宴办的气派。 往前倒五十年,此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做派,不仅文人士子看不惯,乡邻也会鄙夷。 如今时过境迁,见到这种豪奢排场,众人脸上只剩艳羡。 寿宴过后,众宾客移步西院戏台,戏班上台唱堂戏。 府中仆役频频给各桌端上茶水、点心,伺候的周到,又不惹人关注厌烦。 世家之底蕴,从对奴仆的调教中,便能看出一二。 今日,林知礼共选定了三场戏,分别是《满床笏》、《百顺记》、《金印记》。 全都是意头极好的寿宴戏,福、禄、寿、禧全都占全。 只是这几出都是老戏,唱了太多次,宾客难免听的厌倦。 等三出戏唱完,时间刚到傍晚。 天色昏黑,一阵北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 林知礼指挥下人点上炉子,围上帷帐,拿来斗篷、毛毯等物给宾客遮盖。 一时间,宾客们又对林府的安排大加赞赏。 林继仁被夸奖的面色泛红,赞许的看向自己二儿子。 被抢了一天风头的大儿子林知书,冷哼一声,再装不下去,冷哼一声起身,朝后院去了。 好在天色已晚,没多少人瞧见他离席。 林知礼见状,心里更觉得意,从戏班那要来戏摺子,伺候林老爷子点戏。 林老爷子年纪大了,看戏也只是看个热闹,便询问周围的人想点什么。 围在林老爷子身边的小辈孙子们,七嘴八舌的说想听《牡丹亭》。 周围的宾客也纷纷点头。 牡丹亭这戏,自万历二十六年问世,方一登台,便风靡大江南北,经久不衰。 男女老幼都极是爱看,即便戏班子演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常引得万人空巷。 林老爷子从善如流,选了牡丹亭,随手点选《闺塾》《游园》《惊梦》这三出,令戏班子准备。 听是这三出戏,本与宾客谈笑风生的林继仁,脸上笑容渐凝。 他鬼使神差的看向庭院角落,贴墙摆着一盆盆牡丹,繁花似锦,开的轰轰烈烈,只是离了土窖火坑,花尖已隐隐发焦。 寒凉秋风吹过,一朵浓烈的牡丹花从枝头掉落,摔在地上,花瓣纷飞,支离破碎。 第99章 火树银花 闺塾,又叫春香闹学,讲的是侍女春香在学堂上捉弄老腐儒的故事。 游园、惊梦,本是牡丹亭里最华美、欢愉的两出,可也有许多衰败的伏笔。 只听台上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梦中,芍药栏前,杜丽娘、柳梦梅成就云雨之欢。 极致欢愉之后,戏台上母亲的一声呼唤,将美梦惊醒。 “孩儿,孩儿,你怎生瞌睡在此?” 急转直下,幻梦破碎,一切消散。 林继仁没来由地惊出一身冷汗。 他看向左右,不见了大儿子身影,忙问左右:“大公子呢?” 奴仆回道:“大公子离席去了。” “找来!”林继仁只觉胸口沉闷,隐隐有不好预感,低声对奴仆呵斥。 这时,大儿子声音从身旁传来。“父亲找我?” 林继仁回身一看,大儿子侍立身边。 林继仁打量下他,口中道:“做什么去了?” “儿子适才去更衣了。” 更衣,是解手的文雅说法,林继仁不再追问,示意儿子坐下。 借着戏台上的灯火,林继仁看到大儿子额间挂着一串绵密汗珠。 此时已是深秋,更衣会出这么多汗吗? 宾客在侧,林继仁只得压下心中疑问。 三出戏唱毕,又到晚宴。 晚宴布置的是简单散席,虽无大鱼大肉,胜在清淡雅致。 晚宴一直到戌时完毕,宾客陆续离席,奴仆发放回礼。 林继仁父子又到正门送行,同时燃放鞭炮,一千八百响的满地红在林府外两串齐放,一时间好似火树银花,声传十里。 …… 戌时初刻,林府护卫换班,后墙暂时无人。 早就在林府水门外埋伏的林浅低声命令:“上!” 随之,林浅带头领十余人靠近水门。 此时碉楼里的护院,正回头向前门鞭炮处张望。 船员们将一块巨大木板搭在水道上,又拿出早就准备准备好的黑棉布,加水打湿后,层层迭放在其上搭成一个密闭帐篷。 这一套动作,船员练了不下百遍,此时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过片刻便将水门笼罩其中。 林浅和白浪仔则踏上木板,到水门前。 只见那水门约大半人高,三尺宽窄,做成一个圆拱形,门内交错排列十余根手指粗细的铁柱,组成铁栅栏。 白浪仔从褡裢中取出定制陶器,两两组合,安置在栅栏上。 陶器的上下两孔洞,正好令铁柱从中穿过,而两片陶器间的卡扣又能将其合在一起,固定在铁柱上。 圆柱陶器围绕拱门布了一圈,林浅仔细调整了每个陶器的朝向,将侧面孔洞朝向自己。 之后,林浅从腰间取下碳热剂葫芦,将定制的歪嘴漏斗,插入侧面孔洞中,将碳热剂倒入其中。 一个葫芦倒完,林浅又从腰上取下另一个葫芦,继续倾倒,直至将每个陶器装填一半。 这期间其余船工一直监视院墙上的动静。 好在正门前的鞭炮声极响,遮盖了他们行动的声响,也将护院的目光牢牢吸引过去。 为显阔气,林府鞭炮囤的极多,一千八百响的满地红还未完全燃尽,又是两串满地红点燃挂起。 还有间或在天际绽放的冲天花,令人目眩神迷。 林浅原本的计划,是找个雨夜动手,借大雨声响掩盖动静,没想到恰好遇上林府做寿,便临时调整了计划。 后院犬舍,狗群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开始吠叫。 有船员拿来肉包子,隔墙向犬舍方向投掷,投了约十余个包子后,犬吠声渐息。 水门前,林浅双手平稳,填装完了碳热剂,又从腰上取下个更小的葫芦。 里面装的是黑火药,这是碳热剂反应的引药。 引药的把控极为讲究,用少了,无法引燃,用多了,黑火药瞬间爆炸,会将陶罐炸开。 饶是林浅已实验了数十次,确定了最佳用药比例,此时也不免内心紧张。 “啪!” 夜幕中,一颗巨大冲天花炸响,拖出炫目流尾,一时间满天流星滑落。 一瞬的极度绚烂之后,天空重归寂静。 府门外,鞭炮声已停。 换班的护卫意犹未尽的回过神,朝院墙走来。 “舵公。” 有船员微声提醒。 林浅不为所动,手上装药不停。 “舵公,该走了。”船员急道。 林浅并未回应,此时火药装填已毕,又从怀中掏出引线,一个个插入陶罐侧面的孔洞中。 一旁的白浪仔拿出细绳,将装好引线的陶罐绑紧。 “啪啪啪……” 这时,又一阵鞭炮声从正门传来,想必是之前的两挂鞭燃尽了,刚把新的点起来。 护院们饶有兴致的向正门方向望去,他们虽然看不见漫天红屑纷飞景象,却也能远远瞧见闪闪亮光。 终于,最后一根引线插好,林浅擦擦额头汗水,对白浪仔伸手。 二人已经十分默契,白浪仔知道林浅在要火绳,可他没递给林浅,低声道:“我来。” 林浅看他一眼,白浪仔神色坚定,右手绑的火绳发出暗红。 “此事危险,让我来。”白浪仔又说一遍。 林浅颔首道:“好,知道怎么做?” 白浪仔缓缓点头,到黄岩的几日间,林浅数次测试这陶罐的耐火性,白浪仔都在一旁看着,已明白这陶罐的用法了。 林浅不再废话,下了木板,退到一旁暗处。 只见白浪仔吹了几口火绳,火绳愈发通红。 白浪仔将火绳一一靠近引线。 “嘶——” “嘶——” 引线声被鞭炮声掩盖。 将全部引线点燃之后,白浪仔立刻移开脚下木板,退出帐中,将帐篷出口处的黑布放下。 在他出来的一瞬间,便见陶罐侧口爆发白色炽烈火焰,如喷枪一般直直射出,同时还发出阵阵声响。 沾水黑布遮掩了绝大部分的声、光,但仍有部分向外溢出。 好在大门前满地红燃放不绝,空气中早就弥漫烟味,声响也被满地红掩盖。 林浅在地上趴着,不自觉的攥了一把泥在掌心。 这个办法最险的地方,就是陶罐被烧裂,尽管行动之前,已做了数次实验,确保了陶罐强度,还是令人担心。 他的身侧,还放着五六把竹梯子,一旦碳热剂不能奏效,就强行登墙。 当然,强行登墙定会被两侧碉楼内的护院察觉,林浅手下演练过很多次,就算是强攻,也有信心把林府拿下。 片刻后,透过湿透的黑色棉布,可见帐篷中的白光暗淡下去,陶罐口冒出橙红火光,这是黑火药燃尽,红丹开始还原反应的标志。 这个法子的妙处就在此时体现,红丹还原反应的声响极小,生成的一氧化碳又无色无味,轻易不会被察觉。 今夜风小,后墙上的护院经一氧化碳一熏,就算不原地昏倒,也要迷迷糊糊,更不会察觉到异常。 时间分秒捱过去。 几分钟后,橙红火光又减弱,侧口的火舌也缩短进去。 又过片刻,火光已彻底暗淡。 第100章 杀才 林浅朝身边手下做个手势。 三名船员拿着虎头钳等工具,从藏身处钻出,重新铺设木板,猫腰钻进帐篷中。 其中两人负责取下陶罐,将铅液倒入水中,另一人负责将烧红的铁栏杆剪断。 约两炷香的工夫,有二人从帐篷中走出。 一人则手持木盘,分批向外运碎陶片。 每次运送时,木盘都在水中过一下,以免被碎陶片的高温燃着。 另一人用铁钳子夹着被剪断的铁栅栏,被剪断处,还发着红光。 那人将铁栅栏,放在地面,用泥土埋上。 泥土接触烧红铁栅栏的一瞬间,便激起一阵白烟,随后更多泥土填上,白烟也被压在土下。 随后,船员们手脚麻利地将帐篷拆除,将铁制的假栅栏靠在原位,这样哪怕护院在近处巡逻,黑灯瞎火的,也不会看到水门上破了个洞。 做完一切,船员们搬开水道上的木板,一切归于原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木板撤掉,寿宴的宾客也走的差不多了,大门处的落地红发出最后的几声挣扎,终于燃到尽头。 天地重归寂静。 林浅松开掌心攥的泥土,深吐一口气。 现在大约是亥时初刻,还没到动手时间,躲在暗处的船员只能静候。 深秋夜晚,更深露重,地面渐渐吸走身体寒气,衣襟为露气打湿,极为难受,众人只能硬挨。 随着寿宴结束,林府喧嚣渐熄。 子时许,林府灯光已弱了不少,显然府内都已就寝。 此时人刚躺下不久,睡眠尚浅,护院沉浸在寿宴的繁华中,尚觉兴奋,依旧不是好时机。 一直等到丑时许,院墙上护院的灯笼也减缓了挪动。 林浅低声道:“动手。” 他话音一落,白清、白浪仔和十几个水性好的,从地上起身,快步躬身走到水门旁,挪开假栅栏,跃入水道中。 一会工夫,院墙上灯笼摇晃,林府后门,缓缓打开。 林浅带着其余人,从后门进入。 只见后门门闩倒在一旁,旁边还躺着一具护院尸体,喉间中刀,正涌出冒着热气的鲜血。 林浅将雷三响和郑芝龙二人叫来,再次叮嘱道:“三哥,西路清理院墙后,来后厅与中路汇合。一官,东路清理完毕后,驻守院墙,三声梆子为号撤出,明白吗?” “明白!”二人皆拱手应道。 说罢,林浅抽刀出鞘,领中路二十人进入备弄。 备弄狭窄,只能排成一字行走。 当先两人手持雁翎刀、盾牌,身着牛皮甲开道。 而后跟着白清、谢二、白浪仔,林浅跟在白浪仔身后。 备弄内极其昏黑,几乎无法视物,但经过了无数次训练,众人早就将林府布置了然于胸,即便摸黑行进,也走得飞快。 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开路二人停下脚步。 片刻,一盏灯笼拐了进来。 “什么人……呜……” 提灯笼的人刚一说话,便被一盾击碎喉咙,接着寒光一闪,一刀插进那人腹中。 拔刀出来,将备弄青砖染成暗红。 灯笼落地,燃起火光,又转瞬间被踩灭。 那奴仆尚有一口气在,喉咙中不断发出嗬嗬声,向船员们伸出血手,似在求饶。 紧接着,又是几刀捅下,那奴仆彻底死绝,不再动弹。 队伍踏过那奴仆尸体,继续前行。 林浅走到那奴仆进来的位置,见是一处假山,明白已经到了林府花园。 队伍脚步不停,走过此处,队伍最后的三人则按计划拐入后花园,清理此处的护院奴仆。 此时全府睡的正熟,执夜的下人也大多在打盹,一行人在备弄中畅通无阻。 一路偶遇三个提灯笼的护卫,都被不声不响的利索解决。 又走过几个路口,又有十余名船员按计划分散到各处。 这时,开路的两人突然停下。 耳边没有脚步声,也未见火把光亮。 正疑惑间,队伍前端道:“船主,前面放了一堆酒坛,路堵死了。” “嗯?”林浅看向谢二。 白浪仔将刀顶在他腰间。 谢二颤声道:“府上寿宴太忙,定是下人们偷懒,将空酒坛子摆到这来。” 白清上前,摸了酒坛表面,没有积灰,又闻了闻坛口,酒气扑鼻。 “是新放的。”白清道。 林浅:“能挪开吗?” 白清:“可以,但要些时间。” 林浅回身,看向备弄深处,见身后一丈外有月光撒进,是个出口,想必府内下人就是从那里将酒坛子搬进来的。 此出口通向的是林府后宅,这些酒水应当是女眷宴饮之用。 从此地开始,前面几间院子都是一条中轴路连通,再走备弄也没意义了。 于是林浅道:“从这里出去。” 一行人出了备弄,外面是一处方正院落,住的是大房女眷。 正准备继续前行,林浅耳畔传来一女子声音:“杀才,怎的又来了?” 此时院中全无灯火,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那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林浅忙让船员停住脚步,仔细分辨声音。 过了片刻,又听得那女子娇怒道:“杀才,晚上不是才叫你吃过,怎么这会子又馋了?” 林浅听清了,这声音是从身旁侧房中传来。 只听一个男子喘着粗气低声道:“好姨娘,今天不知怎的,身上燥的厉害。” “你低声些……”女子软语哀求。 “怕什么?旁人早都睡下了。”男子声音越发粗重,“好姨娘,想死我了。” “别……别叫姨娘,快些办你的事就是……” …… 林浅在墙根听了片刻,确定屋内二人已经办上正事了,暂时腾不出空,便朝屋内挥手,示意手下去解决二人。 手下正欲进房间动手。 突然,院墙外传来火光和杂乱的脚步声。 “……奴婢亲眼见大公子进了院子。” “来人,将院子围起来,别让人跑了。” 林浅暗道不好,指挥手下退入备弄之中,在阴影中暂时藏身。 院外脚步声接近。 屋内男子也停了腰,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糟了,有人来了。” “快,走备弄!”那姨娘道。 “不行,备弄叫酒坛子堵了,我回去定叫人发觉。” 因男丁院落在府邸前方,故那男子说是回去。 “你快先去藏身!” 说罢门扉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被推了出来,眼见无路可逃,那男子一咬牙竟朝林浅等人藏身之处而来。 第101章 夜鬼哭笑 林浅给白浪仔使个眼色。 白浪仔箭步上前,一拳打在那男子肚子,顺势一带,将那男子放倒在地。 白清抓一把泥土塞入那男子口中,用绳子勒住嘴巴,又将他双手绑上。 那男子从腹痛之中缓过劲来,正要挣扎呜咽,白浪仔一脚踏在他肚子上,人直接痛的晕死过去。 姐弟配合极为默契,动作行云流水,半点动静都没发出。 林浅看向那堆酒坛,若有所思。 想来,后院女眷就是再能喝,也不能喝这么多坛酒,这坛子堆在这里,就是专门堵脚下这人的。 他们一路过来,杀的几个奴仆、护院,十有八九也是早就布置好的。 今晚这捉奸,绝非巧合,而是有人设的局,却不巧被林浅正撞上。 从备弄外的声音来看,来人大约在二十人上下。 只听脚步声一直走到院中,有人道:“大哥、李姨娘,自己出来吧。” 被称为李姨娘的女子强装镇定:“二公子深夜带人闯入后院是什么意思?” …… 院内传来交涉不断。 林浅明白,任其聊下去,绝对会暴露,低声对白浪仔道:“带人绕到后面,把墙外的都解决了。” 白浪仔应是,带人朝备弄后方走去,片刻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备弄外,只听争吵愈发激烈。 …… “给我搜!” “二公子,屋里没人。” “说,他去哪了?” “呵,亏你叫知礼,夜闯姨娘院房,不知是何礼数?” “去看看备弄。” 五六个奴仆闻言,举着火把如狼似虎的冲来。 走到备弄入口,全都呆住了。 “不好,进贼……啊——” 奴仆面门中刀,被削去半个脸颊,倒在血泊中,不断惨叫,随即更多钢刀捅下,奴仆转瞬间便丢了性命。 紧接着,更多蒙面人从备弄中涌出,见人就砍,毫不留情。 备弄前的奴仆手里都拿了木棒,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转眼便被全部砍倒。 “什么人?”林知礼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正想往院外退,只听闻院外也传来惨叫声。 接着传来兵器磕碰之声。 打斗声只持续了片刻,随着一声声惨叫,院墙外的火把渐次落地熄灭,很快院外重归寂静。 林知礼目瞪口呆,看着强人从备弄中走出,其中一人身上还扛着个衣衫不整的书生。 林知礼认出了书生,惊呼道:“大哥!” 此时白浪仔等人也从院外进来,说道:“都杀干净了。” 既然已露了行踪,也就没必要再隐蔽行动,林浅命令道:“按备用计划行事,把阖府上下都带去女厅,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白浪仔领人朝主院赶去。 林浅对白清道:“给东西两路发号,叫他们执行备用计划。” 白清仰头,双手放在嘴边,学了两声猫头鹰叫。 那声音有如夜鬼哭笑,传出很远,听的人汗毛倒竖。 林浅扫了林知礼和那姨娘一眼,口中道:“这俩也绑上,带到女厅去。” 有船员上前绑人,二人口中也被塞入泥土。 林浅随即踹开这院正房的大门,一个中年妇人吓得跌坐在地,满脸都是惊恐神色。 想来是听到动静,趴在门口偷看。 这是林府大房正妻的屋子,此人育有两子,分别叫林知书、林知礼。 林浅早将林府关系熟记于胸,虽不认识这些人,但根据住的房间和之前谈话,已经将几人的身份搞明白了。 “带走。”林浅指了指地上的妇人。 船员将几个俘虏牵成串带去女厅。 一路上,偶遇了十余个拿着斧头、柴刀的奴仆。 两个持盾皮甲的船员当先上前,这些普通兵器在盾甲面前几乎毫无作用。 奴仆不敌,很快被打的四散。 白清手持一把雁翎刀,身形极敏捷,几下便砍死数人。 剩下的奴仆见此,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林浅叫船员依旧拿绳子将人绑了。 后府全部关键位置,林浅都安排了人把守,此时虽然虽然听到打斗声,奴仆们想凑到一处,却也做不到。 有胆小的,就躲在草垛、柴堆、灶台下面。 胆子大的,拿了家伙出来,过个拐角,便成了刀下亡魂。 是以虽然闹出了动静,林浅一行人反而行进的更快了一些。 穿过数个门廊,留下十余具尸体后,林浅来到女厅。 按中国古建筑茶厅、正厅、花厅、女厅的布置,女厅是府邸内最后的一个厅室,平日主要做会见内亲,处理家事之用。 林浅叫船员将桌椅都推到一边,将林府上下抓到的俘虏,堆到女厅之中。 船员们粗暴的将人拽来,推倒在地,一时间高贵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摔做一团。 男子都鼻青脸肿,脸上垂泪,女子更是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林浅将谢二叫来身旁,问道:“仔细看看,府上有谁不在?” 谢二神情瑟缩,斜眼看向人群,只见大部分都掩面哭泣。 林浅呵斥道:“都把脸抬起来!” 声音不大,却吓得不少人身子一抖,纷纷将脸抬起。 谢二看了一眼,嗫嚅道:“大……大公子不在。” 林浅用脚踢了踢脚下一物:“大公子在这呢。” 谢二低头一看,脚边躺着一人,口中满是泥土和呕吐物,发髻散乱,闭着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正是晕死过去的林知书。 谢二身子一抖:“是大公子。” 林浅寒声逼问:“还有谁不在?” 谢二没办法,只能斜着眼睛望去,又道:“还有大老爷和林老爷子。” “在这呢!”雷三响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他双手分别提着两人,正是不在的二人。 雷三响将二人随手丢在地上,解释道:“他俩想从正门跑出去,被我撞见了。” 林浅问谢二:“还有没到的人吗?” “没……没了。” 这时林知礼认出了谢二的身形,顿时呜呜大叫。 谢二虽然蒙面,但是身形林知礼记得。 雷三响上前,一巴掌抡圆了,扇到林知礼脸上,发出极重的一声闷响。 林知礼颈骨发出啪嗒一声响,一道鼻血箭一般的射了出去,脸颊当即就肿了老高。 这时,林继仁也认出了谢二,顿感诧异万分,他是雷三响抓来的,身上没绑绳子,口中也没塞泥土,伸出哆哆嗦嗦的手,指着谢二:“是你招来了贼人?我们林家对你不薄,你为何这么对我们?” 第102章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雷三响闻言,走到林继业身前,举起蒲扇大的巴掌,作势就要扇下去。 林浅将雷三响喝止住:“别动手。” 这一巴掌力道太足,林浅怕一巴掌把这大老爷打死了。 人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银子藏哪了,还没问呢。 雷三响退到一旁。 林浅对谢二道:“你去把各房大老爷、大太太、府里管事的口嚼子解了。” 谢二无奈,依言行事。 林浅对白浪仔道:“带几个人,先把先前圈点的地方,查一查。” “是。” 白浪仔走后,各房主子嘴里的绳子都解了,众人满脸痛苦,将口中泥土吐出,一时间女厅中,呸呸呸的声响不绝。 “说,银子藏哪了。不说,每半炷香,杀一个人。”林浅声音冷峻。 “好汉用钱,请去账房取吧,府上银子都放在那。”林继仁颤声道。 “账房还用你说?”林浅道,“我问的是其他银子藏哪了?” 这话一出,下面的林府众人都变了脸色。 林继仁哀求道:“好汉,鄙府乐善好施,在县城内开义学、粥棚无数,素有清誉……” 说话间,一个船员捧着一个匣子,从后院进来,放在厅上。 打开一看,满匣银光,一箱的制式十两雪花银,码的整整齐齐,约有三百两。 “船主,在三房床底下找到的。” 两个船员说完,又回后院。 三老爷身体颤抖,不敢抬头。 林浅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半炷香工夫到了,先拿三老爷开刀。” 经谢二指认三老爷,周围几个船员,上去就把人按住,拔刀在手,顺势就要捅下。 三老爷脸被按在冰冷的地上,挤变了形,挣扎叫道:“有银子,有银子,我还有银子!” 林浅一挥手,船员退去。 三老爷道:“在我卧房西南角,挪开衣柜,石板下面,还有五百两。” 林浅派船员去取。 “好哇,老三!”林继仁怒道,“府上银子果然是你贪墨的!” 三老爷颓然瑟缩着身子,不敢看他。 林老爷子白天还喜气洋洋的做寿,晚上便跪在此处,落差太大,一时接受不了,花白的须发颤抖,喃喃道:“易经有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林家纵无余庆,也断不该至此啊……” 林继仁接过话头,继续动之以情,声泪俱下说道:“正是,远的不说,就说去年大水,鄙府将自己的田产拿来泄洪,足足淹了一千余亩田产,救了一城百姓,此事整个台州府皆知,知府大人还亲笔为我家提了匾额……” 林浅话中不带喜怒:“被泄洪淹死的佃户,你倒是绝口不提啊。” 林继仁忙道:“不多,不多!才淹死了百余佃户而已,真的不多……” “林府上下也不过百十口而已,照你这么说,我就是全杀了也不算多?”林浅语气平淡。 林继仁被问住,一时僵在当场。 他不明白,名门族人的命,怎么能和佃户比呢? 又有三名船员从后堂进来,将一大一小两个箱子摆在地上。 打开后,都满满装着雪花银。 林浅扫过一眼,大箱子约有一千两,小箱子约五百两。 “船主,小箱子是在三老爷房里找到的,大箱子是从祠堂找出来的。” “嗯。” 几名船员退下。 林浅转向厅内道:“还不说吗?半炷香可快到了。” 林继仁道:“好汉,林府佃租,是全黄岩县最低……” 林浅随意指了林氏的一个族人,船员将那人死狗一般拖出,按在厅前,一刀捅进后心。 腥甜血腥气蔓延,暗红鲜血顺着地砖缝隙,蜿蜒流淌。 林继仁后面的话夹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厅上林府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 又有四名船员提着两箱子进来,放在地上发出闷响,照例打开,里面是整齐的雪花银,约有两千两。 奖池已累计到三千八百两。 “船主,这两箱在祠堂牌位的地砖下找到的。” “好贼子!竟敢毁我祠堂!”林老爷子哀嚎。 林浅见状道:“族谱带来了吗?” “带来了。” 船员将一个红布包递上,将之打开,里面是厚厚一迭文书,最上面的纸张较新,越往下纸张越黄。 这东西一拿出来,林老爷子就像被掐了脖子的大鹅,声音一紧,两个眼泡像要凸出来一般,紧盯族谱。 林浅叫船员拿来蜡烛,将族谱放在桌上,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凑近火源。 林老爷子道:“慢!” 林浅停住,族谱离烛焰不过寸许,边缘已微微发焦。 “唉!罢了,老夫房中还有百余两的傍身银,好汉拿去吧。” 林浅嘴角勾起讥笑,将族谱凑近火焰燃着。 “别!别烧,别烧啊……”林老爷子大哭,仿佛被烧的是他自己一般。 一晚上死了这么多林府的护院、奴仆,林老爷子都没皱一下眉头。 刚刚一个林府亲眷被捅死在厅上,林老爷子也不见落泪。 一本破书,却搞得他泣涕涟涟,着实可笑。 凑近烛火,那族谱染上火焰,一个个林氏族人的名字,被火苗吞噬,焦黑变黄,化作炭屑。 整本族谱全部烧着,被林浅丢在厅中,逐渐成了一团火球,被吞噬殆尽。 厅后又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船员们陆续搬进五六个箱子。 打箱盖,散发宝光,里面装的都是珠宝首饰和散碎银两、地契文书,显然是从各房,尤其是女眷住所搜集来的。 “船主,后院都搜遍了,只有这些。”船员拱手道。 林浅眉头微皱,厅上银子加起来,不过万两,和这么大府邸、这么多船队、这么久远的世家相比,显然还远不足数。 林浅道:“再搜前院。” 船员们接到命令,分散开去,行进之间全无阻碍,好似天生认得路一般。 女厅不大,船员在厅上走动,不慎碰了林知书一下,林知书身子一抽,落在林浅眼中。 林浅上前踢他一脚:“别装了,一旁跪着去。” 林知书麻利的起身,小步挪到族人中跪好。 林浅又取出一本族谱来,凑近蜡烛,火焰翻飞间,化作焦炭。 老爷子发出凄厉哭喊。 林继仁不管族谱,只盯着林知书看,目光甚为关切。 林浅见状,放下第三本族谱,一指林知书。 船员大步上前,将他按在地上。 林浅上前踩住他脑袋,拔刀就捅。 “住手!”林继仁大喊,“我招了,别伤我儿性命!” 第103章 都杀了 林浅刀抵在林知书后心,冷冷望向他爹。 “银窖在佛堂……” “不能说!”林知礼强忍脸上伤痛,口齿不清的大喊,“他私通李姨娘!” 人堆中,李姨娘身体一抖。 林浅一个眼神,船员上前,林知礼腹部被重击一拳,痛得缩成一团,船员把他的口嚼子重新戴上。 林继仁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大儿子,又看向身后,当他看见李姨娘衣衫不整,眼神躲闪,已明白了一切。 林浅让人放开林知书,对手下说道:“去查佛堂!” “是!” 林浅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大戏。 林知书见父亲眼神望来,涕泗横流摇头,他有心辩解,奈何嘴巴被堵住,说不出话。 林继仁眼神从惊疑、不解、再到愤怒,直把整脸都气成了猪肝色。 “你和姨娘私通?你个畜生!”林继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呜呜呜……”林知书痛哭流涕,拼命摇头,下巴不停指向李姨娘。 虽未张口,看那动作神态,也知他要说什么,无非是那李姨娘先勾引他的这套陈词滥调。 “你个罔顾人伦的畜生!”林继仁一巴掌扇到大儿子脸上。 后院中,有脚步声快步过来,走到厅前拱手道:“船主,佛堂供台下面,找到了暗门,里面有几十口银箱子。” 林浅对雷三响道:“带人把银子搬到船上,点出个约数,报给我。” 雷三响领命退下。 林浅对林家人戏谑道:“佛台下面挖银窖,贵府倒是诚心礼佛。” 林继仁回头,怨毒的看着李姨娘,目光阴冷,刺的李姨娘身子不住发抖。 林老爷子万念俱灰,怔怔流泪道:“四百年世家,一朝落败,怎会如此啊?” “呵呵呵呵……”许是情郎背叛伤了心,也或是被吓傻了,李姨娘闻言,竟幽幽的笑了起来。 在淌血的大厅上,笑声分外刺耳,听得人脊背发毛。 “贱人!”林继仁神情冷若蛇蝎。 “世家?好一个脏心烂肺的烝报世家!”李姨娘边说边笑,神情癫狂,“林继仁,当年你把我强买进府,害得我父亲气死,母亲投井,家破人亡,就该想到有这一天。哈哈哈哈……堂堂秀才与姨娘私通,传出去还考什么科举,不被人戳穿脊梁骨已算好了!哈哈哈哈……” “住口!住口!”林继仁狂怒,但周围强人虎视眈眈,他又不敢去捂嘴,低声怒吼,“等这事过了,再找你算账!” 李姨娘激动的浑身颤抖,面庞狰狞扭曲:“要说算账,也该好汉们先与你林府算账,你口中那些善行,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为了自己? 舔着脸说什么毁田分洪,不过想借洪水冲死你家田地周边的百姓,好兼并田产! 你家不知害了多少百姓性命,还假惺惺的办粥棚、义学,想博个好名声,做梦! 有今日一切,都是你家报应! 合该叫好汉把你们都杀了,哈哈哈哈哈……都杀了!都杀了!” 林继仁听闻此言,吓得缩着脑袋看向林浅,道:“好汉别信她的,这贱妇疯了。” “是吗?”林浅从箱中拿出一沓田契,缓声读道,“长浦都黄青图三家坪,土地六亩三分,立契日万历四十七年十月初八。” 读罢,又抽出新的一张地契:“立契日万历四十七年十月十六。” 又拿一张:“万历四十七年十一月初九。” 林继仁无话可说,颓然垂首。 前厅有船员来禀报道:“船主,有一伙乡勇朝这边来了。” 林浅问道:“多少人?” “一百多人。” “把守大门,守好院墙。” “是。” 厅内林府众人,听闻乡勇来救,都觉精神振奋。 林浅又叫人去问后院搬运银两的情况。 过了一会,船员来报:“银两搬了小半。府外还有一伙人马朝后门去了。” 林浅沉吟片刻,对白清道:“你留在这里看住这些人,我去后面看看。” “是。” 林浅随船员登上院墙,只见远远确有一片火把朝后门走来。 离得太远,看不清人数。 从过来的方向看,应是县城的来的人,不是乡勇。 鸟船停在后门河埠头,没有院墙遮挡,一旦被这伙人占据,他们就难脱身了。 必须将人挡住。 林浅对手下命令,让拿了弩箭的都到后门院墙来。 半炷香的功夫,有十二名弩手过来。 他们进府时,只有五把弩,多出来的应当是在府内缴获的。 弩手在墙头就位后,那火把队伍也到了墙前。 当先一人举着火把上前,高声呵斥:“我是黄岩县典史,哪来的贼人在此作乱?现在出来,还能保住小命。” 刚刚与林府护院正面拼杀,声响定传了出去,这才引来了乡勇和典史。 林浅不答话,示意手下都躲在女墙后面。 手下露出半个脑袋,数了片刻,报道:“有两百余人。” 算上前门的一百多乡勇,林府周围已聚集了三百余人,林浅带来的手下,只有七十五人,人数上绝对劣势。 为轻便行事,也没带火枪,远程武器只有弩箭,而典史人马的前排,都持有盾牌,武器上也不占优势。 最好找机会将领头的典史干掉。 典史见院墙上无人答话,借着月光看不见人影,便命人去取梯子,爬墙探查。 “啪嗒!” 竹梯子搭在墙头,一人谨慎的爬上,到顶端时,见四周无人,正要上墙头。 忽见月光之下,一柄雁翎刀寒芒闪过。 那人捂着豁口的脖子,从墙头栽下,空中洒出一阵血水。 “放!”林浅大喝一声。 十余弩手从墙后现身,瞄准典史放箭。 可惜那典史戒心很强,早就缩到盾牌后面。 “嘭!嘭!嘭……” 只听远处,一阵矢入盾之声,典史毫发无伤,手下仅两人被射穿大腿,在地上打滚哀嚎。 典史心中暗忖,林府的这伙贼人不知人数,又有弩箭,占据墙头地利,难以强攻。 他区区一个典史,不入流的小吏,每月工食银不过一两,这点银子,拼什么命啊。 索性远远围着,不让贼人走脱就是。 反正已有人去巡检司、卫所求援了,等几处兵一到,自有人去斩贼救人。 “退!”典史一声令下,他手下队伍退开些许。 “老爷您看。”手下班头指着远处。 典史借着月光一看,林府外的河埠头旁,停了七条鸟船,鸟船旁人影幢幢,正从府内往外搬银子。 居然是水匪! 那就更不关他黄岩县典史的事了,出了水匪,上头要追责该去责问卫所、巡检司才是。 不过话虽如此,他身为典史,既已看到了府外贼人,岂有不捉拿的道理,在旁边干瞪眼,叫人知道了,也脱不了干系。 典史斜看身侧,见周围捕快、民壮尚无人注意到远处情况,灵机一动,当即道:“此处院墙高耸,难以强攻,我们去正门,走!” 第104章 攻墙 “啊?怎么走了?”院墙上,吕周张大嘴巴。 林浅只见那队人退开二十余步,而后缓缓向南而行。 莫非是要强攻正门? 林浅目光一凝,对左右吩咐:“弩手,跟我来。”随后带人在院墙上行走,很快便到正门院墙。 郑芝龙正在此处与乡勇对峙,见林浅过来,问道:“船主,你怎么来了?” 林浅把黄岩县典史带了二百余人来强攻正门的事说了。 郑芝龙也不免面色凝重,感慨道:“林府不愧是大族,竟能让州县人手如此拼命相救。” 过了约一炷香,遥见一队火龙从东边过来,正是典史人手。 走到林府正面前,与乡勇合兵一处,双方均气势更盛,纷纷摇火把呐喊,叫骂不休。 三百人站在一起,也是好大一片,火把光亮把周围照得纤毫毕现。 “船主你看。”郑芝龙指向远处。 林浅随他手指处望去,只见天边隐隐泛着火红,应是又有一队人马到了。 此时,正门院墙上,只有郑芝龙西路的十五人和林浅带来的十二名弩手。 合起来还不到三十人。 院外三百人是他们十倍之多,再加上源源不断的援兵,哪怕占据高墙也绝难抵挡。 “船主,怎么办?”郑芝龙面色凝重,向林浅询问。 林浅面色冷峻,向吕周吩咐:“去找白浪仔把剩的碳热剂全拿来,所有有甲有盾的都来前门院墙,再告诉雷三响搬银子快些。” 院墙上没有外人,不怕叫名字让人听去。 “是。” 吕周退下,院墙上众人凝神以待。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乡勇和典史的人手上前。 远处火光越来越亮,如漆黑夜空下的一条火蛇,看数量,怎么也在二三百人。 院墙上,众人掌心都渗出汗水。 吕周脚步由远及近过来,肩头挑着褡裢,身后跟着五六名穿甲持盾的船员。 “船主,碳热剂都在这了。” 林浅接过褡裢,里面装着七八八个葫芦。 还有固体状的碳热剂,这是林浅在其中加了糖浆,又晾干后而成的,是给熔化铁栅栏准备的后手。 “梢长说,还要一个时辰搬完,让大门这边顶着些。” “知道了。” 林浅将褡裢放在一旁,又向院墙外望去,只见那道火蛇已在府门前,与其他两处人手汇合。 三方人手聚在一处,足有五六百人,火把亮光,像要把天烫出个窟窿。 周围乡勇、县兵能聚集的如此之快,倒是超出了林浅预料。 眼下他们可以凭借院墙据守,乡勇县兵一时攻不进来。 可长时间对峙下去,定然占不到便宜,必须想个既能拖延时间,又好脱身的法子。 林浅皱紧眉头苦思,片刻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个绝佳的主意,将吕周拉到近前,低声吩咐:“给女厅里的人传令……” …… 院墙下,典史见了来人,迎上行礼:“巡检大人。” 来人正是黄岩县巡检司巡检。 巡检司在治安方面的职责,位于县衙之上,卫所之下,专门对付那些团伙流匪。 此时既然巡检来了,典史身上的担子就更轻了。 巡检向典史回礼,然后道:“可知晓里面情况?” “贼人人数不明,有劲弩。” “有弩?”巡检颇感错愕,“多少张?” “约有二十。” 巡检面上浮现权衡之色:“既然贼人有弩,就已不属巡检司管辖,应叫卫所派兵才是。” 典史:“堂尊已派人去叫了。” “哦?堂尊大人现在何处?”巡检眼前一亮,如若知县在场,那他肩上的担子能分出去了。 典史:“堂尊今晚坐镇县衙,以防贼人侵扰县城。” “这滑头猢狲倒是会躲麻烦!”巡检心中暗骂。 乡勇队正见二人聊个不停,心中焦急,上前道:“二位老爷,何时夺门登墙,何时入府救人,还请示下!” 典史道:“哎!这话说差了,既然巡检在此,哪有我示下的份。” 巡检心中暗骂,他本以为袭扰林府的只是些小贼,加紧赶来,想讨些好处,现在真是悔之晚矣。 如今他被架住,若不有所作为,一个纵贼失机之罪是逃不掉的。 沉思良久,巡检下定决定:“搬梯子来,持盾登墙!” 乡勇们早就备好了梯子,纷纷搬到巡检司人手的旁边。 毕竟乡勇们没盾,没人敢冒着弩箭登墙。 巡检看向典史:“我攻西墙,你攻东墙。” 典史推脱:“卑职这些人手都是县城捕快、民壮,不懂登墙作战之法,哦,卑职倒是有十余面盾牌,可以借予巡检大人。” 典史说罢,都不用他眼神示意,麾下捕快立马将盾牌献上,与梯子堆在一处。 巡检气的胸口憋闷,却也无可奈何,巡检虽是从九品官,高过典史,但巡检司和县衙分属两套班子,彼此没有制衡之权。 典史不愿手下卖命,巡检也无可奈何。 “持盾,登墙!”巡检恨声道。 巡检司士兵不情不愿的拿起盾牌。 在巡检安排下,共分了十组人,每组五人扛着梯子,五人跟在后面,共计五十人。 “上!” 一声令下,巡检司士兵右肩扛梯子,左手举盾牌,腰挎长刀缓步而行。 走了十余步,只听墙头上,一阵弩弦声响。 “嘭嘭嘭……” 盾牌中箭之声响起。 “啊——”有人中箭倒地,弩矢刺穿了他的小腿,血流满地,不住哀嚎。 后面的五人见状,立马持盾围上,而后五人分抬四肢,一人拖住躯体,硬是将人抬了回来。 巡检气的七窍生烟,锵的一声抽出刀,怒骂:“都给我滚回去,再有假借抬伤员退回来的,严惩不贷!” 五人无奈,将伤员放下,又持盾小步向前。 此时,先头抬梯子的,已到墙根,搭上梯子后,才发现有些梯子短了,根本搭不到墙头。 无可奈何,只能持盾又退了回去。 剩下的几波人正向上爬。 突闻耳边一阵弩箭的上弦声,墙头弩手探出身子,朝爬梯子的盾兵射击。 霎时间,血雨飘洒。 五六个盾兵中矢,惨叫着从梯子上栽倒,血水顺着梯子流下,血雨洒了一地,墙根下满是血腥。 几名胆大的巡检司军士,踩着湿滑的梯子,向上攀爬,终于登上院墙。 月光下,只见院墙上寒光闪闪,血雾阵阵,传来数声渗人惨叫。 只几个呼吸间,惨叫声便渐渐低下去。 数十个浑身带血的巡检司兵士连滚带爬的逃了回来,为了跑的快些盾牌扔了一地。 “大人,墙头贼人太多,攻不下来!” “有多少人?”巡检忙问。 众兵士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人道:“约有八十!” 其余兵士纷纷点头附和。 第105章 指挥使 巡检一咬牙:“把伤兵抬下去救治。” 兵士四散去抬伤兵,但倒在弩矢射程内的,就没人去管了,任其其哀嚎不止,流血致死。 乡勇队正上前道:“大人,不如去撞正门?” 巡检瞟他一眼,缓声道:“贼人势众,又有劲弩,非巡检司所能应对,要等卫所兵。” 乡勇队正大急,忙道:“大人不可,海宁卫、新河所赶来,最快也要两个时辰,算上送信时间,来回要四个时辰,哪里来得及啊?” 这队正是林府下人,主家遭难,感同身受的着急。 巡检声音冷峻:“卫所兵来之前,我等围困林府,不让贼人走脱就是了。” 队正道:“万一这期间,老爷、公子遭了毒手……” 巡检:“自有卫所兵杀贼报仇。” 见巡检寒冰似的脸色,队正无奈道:“大人,既然要围困贼人,是不是派一队人马看住后门?” 巡检皱眉,对典史道:“就劳烦典史人马吧。” 典史刚避过后门麻烦,哪里肯回去,百般推脱。 巡检牙床紧咬,对队正道:“那就你去!” 队正领命,正要动身,突觉地面微震。 他朝远处望去,只见东南方天空亮起橘红光芒,似乎又有一队人马接近。 巡检、典史二人对视一眼,都变了眼色,暗忖不会是贼人援兵吧? 听这声势,似乎来人不少。 好像……还有骑兵…… 东南火光越发接近,如雷蹄声渐趋清晰,显然是大队骑兵。 江南缺马,如此规模骑兵,别说山贼水匪,就是卫所营兵都凑不出,这是家兵! 巡检眼中浮现震惊之色,心中暗道:“黄岩林氏不愧为浙江名门,竟能令指挥使引家兵来救,世家底蕴以至于斯,当真可怖!” 府中隐隐传来三声梆子响。 此时已近日出,四野晦明。 那几十骑兵竟一路疾驰而来,毫不吝惜战马损耗。 行到近前,几十骑兵一同勒马,马匹嘶鸣,带起一阵尘埃。 马匹尚未停稳,一人便从马上翻身而下,大步走到近前。 此人虎背蜂腰,身穿布面铁甲,头戴盔缨钵胄,臂手寒光赫然,左手斜压雁翎刀把,右手执马鞭,神情冷峻,大步行进间,甲胄铮铮作响。 光是这份气势,就压的府前数百人大气不敢喘,行进方向,人群不自觉让出一条路路来。 “指挥大人。”巡检看清来者面容,连忙拱手行礼,心下更是骇然,暗道:“竟是海门卫指挥使亲自带队! 我还道林氏是落魄凤凰不如鸡,原来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真是狗眼看人低了! 早知如此,刚刚就应令手下强攻,趁机在指挥使面前露了脸面,卖了林氏人情,搏一份大好前程!唉!好悔啊!” 典史根本不认识指挥使,见巡检行礼,才反应过来,跟着拱手见礼。 指挥使盯着院墙,声寒如冰,问道:“闯入了多少贼人?” “额……”巡检略一思量,若说的少了,显得他太过无能,张口答道,“约有百人。” “后门可派人了?” “额……卑职正要派遣。”巡检面色一僵。 指挥使目光如刀,冷冷射来:“数百人堵在正门,竟无一人看住后门,走脱了贼人,你逃不了干系!” “是。”巡检心中凄苦。 指挥使对家兵吩咐:“赵八,你带十五人看住后门!其余人去找撞木撞开大门!” “是!”几十家兵抱拳领命,声势震天。 “指挥大人,大门,好像开了……” “嗯?”指挥使回头,只见林府的大门,正缓缓打开。 他又看向墙头,只见贼人已没了踪影。 林府打开的大门中,一群人涌了出来,家兵随之拉弓,周围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拉弦声。 “停!”指挥使一伸手,家兵放缓弓弦。 他凝神望去,只见林府中出来的人群,只穿了贴身衣物,每个都被黑布套头,双手绑在身后,跌跌撞撞的被推搡出来。 出府的人越来越多,约有一二百人,挤满了一大片空地。 “轰!” 林府内一声火药炸响,府门前众人受惊,四散奔逃。 指挥使忙对周围家兵道:“拦住!不许一人走脱!” “是!”周围家兵迅速围上,大声呵斥:“不许动,都坐下!” 可这些人都被黑布套头,看不清眼前景象,心中慌乱之极,哪里会轻易停下。 家兵发狠,直接斩杀数人。 惨叫声反倒刺激的人群更四散奔逃。 指挥使家兵只有六十余人,即便骑在马上,也管不住这么多人逃窜。 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指挥使已看出,这些人应当是林府家眷和奴仆,只是人数太多,又都蒙面,贴身衣服也都相近,根本无法辨清身份。 这些人群大多是男子,但也有身材窈窕的女子,这些人只顾四处乱窜,并不说话,应当是被堵了嘴。 于是他大喊道:“我乃海门卫指挥使,诸位已然安全,切勿再动!” 他一人声音根本传不出多远,便让家兵一齐呼喊,然后又让巡捕、典史、乡勇三方人手分散开,将人群控制住。 指挥使自己大步上前,随手抓住一人,摘下他头罩。 只见那人年逾不惑,须发整齐,皮肤白净,显然是个府上的老爷,他眼中满是惊恐,口中塞了泥土,又用绳子紧紧勒上,只能不停呜咽。 那人被摘下头罩,以为又被贼人捉住,挣扎不休。待看清眼前是个穿戴甲胄的大明将军,这才停下挣扎,流下泪来,口中呜咽不止,像是有话要说。 指挥使从腰间拔出匕首,割断绳索。 “呸!呸!呸!”那人吐出被口水浸湿的泥巴,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将军,就在人堆里!不能……不能走脱了!” 指挥使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还是追问道:“话说清楚,是不是贼人也混在人群里?” 那人拼了命的点头:“对,对!脱了我们的衣服,贼人……混在一起……浑水摸鱼,万不能走脱了!” 指挥使心中暗骂贼人当真狡猾! 几日前的晚上,海门卫拦江索毫无征兆的崩断,经他讯问北卫把总,得知事情原委,这才意识到中了计。 拦江索崩断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拦江索年久失修,正常损坏,上报兵部更替就是。 往大了说,他身为指挥使,一个损坏军需、守备不严、玩忽职守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吃空饷、喝兵血、买卖军械、纵兵劫掠的事情也跑不了。 最最可怕的是,他今日接到急报,皇上九月初一驾崩。 拦江索崩断那天是九月初四,海门南北两个卫所都在宴饮。 泰昌皇帝刚驾崩三日! 国丧期间啊! 第106章 顺风顺水 虽说当时国丧消息还未传到浙江,不知者无罪,但那也得是本就无罪的情况下,他这等情况,那就该叫数罪并罚! 革职查办都算轻的。 想到事发后的惨状,一股凉意从尾巴骨直通后脑勺,指挥使欲哭无泪,真恨不得当场拿刀把自己给抹了。 正当他在上吊和自刎间犹豫徘徊之际,听闻林府有贼人闯入,顿感抓到了救命稻草。 只要能抓到贼人,把毁坏拦江索的罪名往贼人身上一扣。 那他不说有功,也至少功过相抵了。 是以他才点齐家兵,趋驰快马,星夜赶来。 要不是为自己小命,他堂堂指挥使怎么会管林氏这等土豪劣绅的死活。 现下,指挥使唯一的目标就是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把事情办成铁案! 本以为贼人被围困府中,已是穷途末路。 没想到竟能想出这么个浑水摸鱼的鬼主意。 当真是,狡诈至极!奸猾至极! 在他命令下,几路人马一齐围追堵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令人群渐渐平息。 他手下家兵不断呼喊:“坐下,都坐在原地!” 这时,府内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冲天火光窜起。 好不容易平息下的人群再次受惊,四散冲去。 不少林府女眷,只穿了抹胸、亵裤,尖叫奔跑之间,露出大片雪白肌肤,春光大泻。 指挥使家兵军纪严明,尚能忍住。 巡检司士兵、典史民壮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眼睛都陷在了那翻涌雪浪之中。 甚至有胆子大的,直接凑过去上手乱摸。 女眷受了揩油,更是惊慌无措,尖叫不止,刺激的其余林府人等也跟着乱窜,已有人趁机跑出去一两里地,家兵连忙纵马追赶。 一时间林府门前,又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指挥使身旁,一个家兵拱手道:“将军,府内似乎还有贼人残党,我带人去看看。” 指挥使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一来,火药可用药线引炸,贼人未必就在府中,很可能是疑兵之计,好让他分兵,方便浑水摸鱼。 二来,府内情形不明,家兵贸然前去,可能有所死伤。即便真有贼人在府里,守住出口再瓮中捉鳖就是。 指挥使一念至此,问向巡检道:“府邸后门通向何处?” 巡检脸上浮现茫然,看向那乡勇队正。 队正忙道:“后门出去不过一二里,就是永宁河,贼人走不远!” 指挥使心中暗道:“糟了!” 指挥使忙对家兵道:“叫二十人,随我一道绕去后门!” …… 此时,林府后门。 借昏暗晨光,船员们带着最后一点金银细软鱼贯登船。 “六船人齐!” “五船人齐!” …… 七条鸟船上,报数声不断传来。 “三船人齐!” 雷三响一番点数:“舵公,一船人也齐了,走吧!” “启航!” 林浅一声令下,七条鸟船缓缓摇橹启航。 “贼子休走!”远远马蹄声传来,夹杂着一声气贯云霄的怒喝。 只见林府西墙外,一队骑兵急驰而来。 虽只有二十余人,但人人身披甲胄,手持长刀,悍勇之气扑面袭来。 “嗖!” 骑兵疾驰之中,拉弓引箭,一箭射出,带起破空之声。 “咚!” 林浅身侧,一船员盾牌中箭,带起一声闷响,那船员一个趔趄,差点被带倒在地。 好在这等骑射功夫只有当先一骑有。 林浅下令道:“举枪!” 身后船员从船舱中掏出十杆火绳枪来,熟练的装药、填弹,点燃火绳,不断吹燃。 此地水道狭窄,不能扬帆,只能摇橹缓行,骑兵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林浅目光紧盯着不断逼近的骑兵,心中估算距离。 看到骑兵已至二十步内,林浅大喝:“放!” “嘶——” “砰砰砰……” 十发火绳枪响,白烟四起。 远远可见两匹马胸口爆发一团血雾,接着前腿一软,马背上的骑兵也栽了下去。 还有一骑被射中手臂,大半胳膊化作空中血肉,仅剩下一层皮与身子相连。 那骑兵惨叫一声,跌下马去。 见此情形,其余骑兵不仅势头不减,反而悍不畏死的冲杀向前。 林浅道:“弩箭!” 火枪手退后装弹,十二名弩手靠近船舷,锐利弩矢瞄准骑兵。 “嗖!” 这时,领头的骑兵拉弓射箭,一箭袭来,快若流星,直指林浅。 吕周眼疾手快,连忙举盾格挡。 “咚!”一声闷响,箭狠狠钉入盾牌,尾羽颤动不止,箭头透盾而出,离吕周咽喉,不过五寸。 “放!”林浅面色不变,看到骑兵已进十五步内,大声下令。 随即周围一阵弩弦声响。 骑兵中又绽起一阵血雾,又有数人坠下马来。 刚刚射箭那人也中箭落马,惯性带着滚了几滚,尘土中,站起身来,他身上没有中矢,右肩臂手上,一道狰狞凹痕,这箭侥幸弹开。 剩余的骑兵,离船已不过十步,几乎转瞬即至。 林浅大吼:“就是现在!” 雷三响起身,狞笑着掷出一物,只见那是一个长方柱体,手臂长短,通体黑色,一端绑着引线,此时引线已被点燃,空中飞快燃尽。 此时刚刚破晓,周围尚有些昏黑。 只见那物落地,嘶的一声火药响,而后爆发出浓烈的白光和烟尘。 周围骑兵被白光晃眼,霎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胯下战马也都受了惊,四处乱跑。 一名骑兵控不住马,直奔向前,竟直接落到水道中。 他一身布面铁甲沾了水,沉重无比,眼又不能视物,慌乱之下连呛了几口水,挣扎几下,把住河岸,算是捡了条命。 “过瘾!再来!”雷三响张狂大笑,随即又点燃一根碳热剂,丢到岸上。 霎时间又是一团刺目白光亮起。 碳热剂将红丹还原出铅水,在地面肆意流淌,又引燃了周围植被,一时间升腾起熊熊烈火。 雷三响一手捂住眼睛,一手又拿碳热剂点火,点燃引线后,扔到岸边。 这次没响。 这碳热剂棒,林浅是纯手工配置,丢三个能响两个,已经是走了大运。 见雷三响还要再扔,林浅赶忙阻止。 此时岸上骑兵已乱作一团,再也无力追赶了。 先头的鸟船已驶入永宁河。 河面上正刮西北风,鸟船自上游而下,顺风又顺水,端的是行船如飞。 “右转舵,升帆!” 第107章 爷爷去也 林浅一声令下,鸟船单桅上白帆升起。 硬帆上兜满了风,向下游飞掠而去。 视野中,火光滔天的林府渐渐化作天边一点消散不见。 众船员皆放肆欢呼。 林浅面露微笑,觉得二哥若在,少不得要吟一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船员们放肆呼嚎片刻后,林浅问道:“银窖总共多少银子?” 雷三响喜上眉梢:“大约四万余两,算上先前在后院抢的,至少五万多两,和舵公说的一样!” 林浅眉头微皱,他当时说府里有五万两银子,是根据船数推测的,计算非常粗糙,能对上纯粹是巧合。 而且五万只是他的最低估计,林府号称四百年世家,就算银子都投在田产、宅院、商号、备货上,也不可能没有一点积淀,不应该只有区区五万两才对。 看林浅神色凝重,郑芝龙道:“舵公,情况有异吗?” 林浅缓缓摇头,又问:“损失了几个弟兄?” 陈蛟道:“伤了八个,死了两个。” 这种战果,对海寇来说,几乎等于没有伤亡。 尤其是刚刚乘船出水道时,光是那支装备精良的骑兵,就死伤不下十人。 交换比可谓惊人! 只是,林浅也知道,这个交换比,是因为他们占了地利。 如果站在岸上,或是守在林府中,面对这种武装到牙齿的骑兵,哪怕有火绳枪、碳热剂,海寇都要被一面倒的屠杀。 林浅心中猜测,那支骑兵,很有可能就是海门卫指挥使的家兵。 想到卫所普通士兵乞丐般的战斗力,对比家兵的悍勇。 不禁让人倍感荒唐。 同时,林浅也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万不能因为几次对卫所作战的胜利,就对天下英雄起了小觑之心。 这次劫掠林府,若不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把林府家眷、奴仆赶出府浑水摸鱼的主意,想必脱身也不会这么轻松。 想到这里,林浅朝周围看看,问道:“谢二呢?” 白清:“被我杀了。” 林浅点点头,没有多问,他进府前,就吩咐过白家姐弟,看住谢二,此人但有异动,当场格杀。 想来谢二这种滑头、怕死又愚忠的人,是不可能真心投靠的,今天不杀,迟早也会自己找死。 永宁江上,鸟船如飞,其余人纵情谈笑。 林浅站在船头,脑中不停闪过整个劫府的过程,细想是否有所遗漏。 此时朝阳初升,永宁河两岸,佃户们都已起床,烟囱中冒出炊烟。 河岸旁,几家渔户,正拎着渔网登船。 林浅眼前一亮,一个新主意浮现脑海。 林浅叫人取来五十两银子,检查过银锭上未做任何特殊标记后,又叫来白家姐弟。 “有一件险事,需要你们去做。” 白清抱拳道:“舵公尽管吩咐!” 林浅把银子递给二人,神秘说道:“去买一艘渔船去。” …… 半个时辰后,鸟船队驶进灵江。 又过不到一个时辰,海门卫已遥遥在望。 隔着老远,就能见南岸的拦江索横在江面,北岸的拦江索依然沉在水中。 周围数十条船,正在围堵缺口。 卫所官兵们将船只头尾用绳索相连,横在水面上,舱内装填沙土压仓,这就是简易的拦江索。 这就是海门卫指挥使为防止贼人走脱,留的后手,他昨晚半夜才接到贼人消息,命令卫所兵封堵灵江,到现在也不过四五个时辰。 东南卫所兵是什么人,说是老兵油子都抬举了,说是食不果腹的灾民倒恰如其分。 加上昨日,指挥使刚处置了北岸营区的把总,连带着整个北岸营区士气极端低迷。 又是半夜被叫起干活,人人都怨气冲天。 从下半夜,折腾到大中午,愣是没把压仓沙土装满,十条船在江面上歪歪扭扭,首尾的绳索也没系上。 正忙活系绳子的卫所兵,远远瞧见有个船队直冲而来,纷纷把绳索一抛,做鸟兽散了。 任凭卫所指挥佥事怎么辱骂呵斥,都不管用。 …… 进入灵江后,林浅所在鸟船,行到队头。 船上众人看见卫所兵用舰船拦江,均面露忧色。 船尾摇橹船员问:“舵公,怎么办?” 林浅淡淡道:“撞上去。” 他们的船里有银子压仓,船更重,而且船头坚硬,撞向敌人船侧,不至于受损严重。 随着越发接近海门,众人的神色都紧张起来。 林浅喊道:“都把身体俯低,用绳子系紧,手抓好了!” 行到海门卫两山之间,见稀稀拉拉一阵箭雨。 大部分都落入水中,少部分落在船上,已没了力道,在盾牌上轻轻一磕,就落在水中。 “当心!”林浅大喊。 话音一落,鸟船船头重重撞在另一条船上,那船船身一阵倾斜,当即被远远地撞到一旁。 出人意料的是,撞击力道并不强,拦江船轻易就被撞开。 雷三响、陈蛟等人本已守在船舷准备,割断绳索。 没想到那船首尾也没与其他船相连。 还没来得及奇怪,七条鸟船已从撞出的缺口鱼贯而出。 南北两岸的卫所兵站在山崖上,目送林浅船队远去。 “哈哈哈哈哈……爷爷去也!”雷三响的狂笑,回荡在海门两山之间。 片刻后,海门卫重归寂静。 “佥事,这船索还修吗?” “修你妈的头!” …… 与此同时。 被熊熊大火笼罩的林府前。 所有林府家眷、奴仆都被安置妥当,集中于府前空地上。 女眷们如一群鸭子般挤在一起,抹泪痛哭,人人身上都满是漆黑手印。 男丁们大多眼神空洞,还有人对着烧着的府邸跪拜,痛哭流涕。 一个赤身裸体的疯女人,在林府人群中穿梭,脸上满是癫狂的笑容,不时对周围人恶毒咒骂。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杀了,把你们都杀了,哈哈哈哈哈……把你们都杀了……” 指挥使坐在一旁高地上,在家兵服侍下,卸下凹陷臂手,只见下面手臂已经紫成一片,肿的老高。 若不是臂手用的精钢,加上弩矢角度较偏,此时胳膊就不止肿起这么简单了。 指挥使双眸倒映着眼前大火,面色阴晴不定。 家兵来报:“将军,死了五个兄弟,伤了十个,战马死了五匹,瘸了两匹。” “知道了,把尸骨收敛,带回去好生安葬。” “是!”家兵抱拳领命。 指挥使面上装的平静,内心却在滴血。 家兵贵精不贵多。 他手下每一个家兵,都是银子喂出来的,每一匹战马都是如山的草料堆出来的。 他身为正三品指挥使,收了不知多少黑钱,克扣了不知道多少军饷,才堪堪养活起了这六十余家兵。 没想到……仅一次出手,就死伤了十五人! “赵八!”指挥使一声呼喊。 “属下在!”赵八抱拳领命,带起浑身甲片作响。 “把林府几个主事的,给我带来!”指挥使恨声道,额头青筋暴跳。 第108章 大火 林老爷子、林继仁、林知书、林知礼四人,被家兵连拖带拽地带到近前。 指挥使目光如刀,从几人身上刮过。 只见四人卖相极惨,林老爷子精神萎靡,像要随时咽气。 林继仁脸上满是泪痕,双目空洞无神。 林知书抖若筛糠,脸上还有数道抓痕。 林知礼一面脸颊肿得老高,脸上、衣服上还有点点血迹。 “杀了,都杀了……呵呵呵呵……都杀了……” 远处那光着身子的疯女人还在不停聒噪。 指挥使冰冷开口:“知道贼人是谁吗?” 四人默不作声。 赵八怒喝:“回话!” 四人皆身子一抖。 林继仁摇头道:“不知。” 林知书张大眼睛,忙道:“谢二!谢二知道,可惜他死了……” 赵八正要再次呵斥,却被指挥使止住:“谢二?仔细说来。” 林知书把谢二给林家跑船的事说了,虽说是私船,但在走私成风的东南沿海,也算不上大事,况且现在林府都毁了,也顾不上别的了。 指挥使眉头紧皱,心中暗忖,这个林府船管事,想必是在东南海域被人劫船,遭到胁迫,透露了林府消息,这才引来了贼人。 他凝神望着林府大火,暗自思索,林府大小也算个名门,和南方不少海防卫所都有联系,寻常海寇不会动林府的船。 莫非……是李魁奇? 指挥使暗道糟糕,李魁奇神出鬼没,若是他犯下的案子,一旦逃入大海,再抓就难了。 林知礼开口,口齿含糊的补充:“贼人管领头的,叫船主。” 船主这词和舵公、梢公一样,就是对船老大的不同称呼,本没有什么海寇色彩。 但李魁奇这种大海寇,其手下一般称其为头领,这就有所不同。 当然,李魁奇为掩人耳目,让手下劫掠时换个称呼的可能也有。 “贼人体型样貌如何?”指挥使追问。 林继仁:“领头的身量偏高,中等身材,眼神凌厉,气势凶悍。” 林知礼接口:“还有他手下一个头目,虎背熊腰,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对,好像还有一个女子。” 指挥使听了,心中愈发疑惑,李魁奇的体貌他是知道的,想来就是那个高大的头目,但这样的话,领头的是谁?总不能是九州岛李旦亲自来劫林府? “贼人讲话什么口音?”指挥使又问。 “那身材高大的,山东口音。其他贼人大多是闽粤口音。领头的,虽然说的是官话,但依稀有些江浙口音,好像……好像就是本地人……” 江浙本地人?中等身量?船主? 指挥使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贼人是谁,他骤然起身,对部下命令:“走,回卫所去!” “驾!” 一抖缰绳,当先而去,身后数十家兵翻身上马,紧紧追随,马蹄如雷,卷起一阵尘烟。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把你们都杀了!都杀了!” 疯女人的笑声和火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 典史、巡检二人纷纷带人离去,见林家已然败了,二人都连上前告辞这种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 乡勇队走到林继仁身前,为难的说道:“老爷,火势太大了,没法救啊。” 林继仁颓然道:“我知道,散了,都散了吧。” 队正应了一声,遣散了乡勇。 熊熊大火,吸引了不少周围百姓驻足围观。 有人点评道:“瞧人家这府邸,木头就是好,火烧的多旺。” “你们闻,烟里都有股香味,我闻着像紫檀。” “大火只在府内烧,点不着外面,你们知道是为什么?那是因为山墙、火巷修的好!” 说话之人似乎是在大户当过奴仆,对大户构造非常熟悉,向周围百姓解释了山墙、火巷的作用,引得周围人连连赞叹。 “林府不愧是良善之家,修府时,竟考虑到府邸失火,不殃及周围百姓这等事,难得。” “哈哈哈……老先生,你这就不懂了,山墙、火巷,原是为了防百姓的,是要百姓失火,不殃及林府才对。” 人群评头论足间,有个光着身子的女子冲来,满面狰狞笑容,状若疯魔。 “呵呵呵呵……杀了你们,杀!杀了你们!” 人群见那疯女人面容可怖,又念叨些不吉利的东西,都有些害怕,纷纷躲闪。 “爹,李姨娘怎么办?”林知礼扶起父亲,看向远处的疯婆娘。 林继仁狠狠瞪了她一眼,恨声道:“先抓起来,等安定下来,挑个没人的地方,浸猪笼!” 林知礼答应一声,眼中复仇的快意,一闪而过。 轰隆! 大晴天,一道闷雷骤然响彻。 林家父子吓了一大跳,林继仁跌坐在地,抬眼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知礼赶忙扶起父亲。 轰隆! 又是一阵雷声,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 雨来的很急,陡然间就变成瓢泼大雨,天空很快被阴云笼罩。 围观大火的百姓,纷纷跑回家避雨。 林府大火,也在雨水中,渐渐熄灭。 林知礼对奴仆吩咐几句,四个健壮奴仆,向李姨娘快步走去。 “哈哈哈……都杀了……干什么,我杀了你!都杀了……呜呜呜……” 奴仆学贼人的样子,在地上抓起一把烂泥,塞到李姨娘嘴里,又用贼人留下的绳子,把她嘴巴捆上。 李姨娘终于发不出动静,她双手被奴仆们反剪在身后,剧痛下弯着身子,脸上流泪,不断挣扎。 林继仁扶起林老爷子,带着族人回府。 府中满是残垣断壁,昔日的亭台楼阁,如今已化作焦炭。 众人一路向后院走去,好在后院的房屋大多完好,各房主子们,不至于没落脚的地方。 想来还是府上的火巷、备弄隔绝了火势,这便是世家的底蕴! 一踏入内府,之前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林府众人,重新找回了底气。 林知礼安排奴仆伺候各房主子休息、更衣,又令人去打扫大门外的狼藉。 “二公子,李姨娘怎么办?”有奴仆问道。 林知礼面上浮现怨毒:“先找个地方关着,改天再处置。” “是。” 第109章 猪笼与金子(6k合章) 几日后,深夜,永宁河畔。 大雨下了一天,河岸边一片泥泞。 林府众人踩着泥泞举着火把,来到此处。 一身粗布麻衣的李姨娘双手双脚被绑,串在一根棍子上,两端有人抬着,像抬年猪一般,被人抬来此地。 一行人默然不语,到岸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猪笼,把李姨娘往里塞。 许是知道塞入猪笼意味着什么,李姨娘目光惊恐,浑身扭动不停,就是不往猪笼里进。 周围五六个奴仆,使出吃奶的力气,愣是没法把人塞进去。 林知礼见状皱眉催促:“动作麻利些!” “是!” 奴仆们发了狠,硬把李姨娘往猪笼里塞。 猪笼是竹篾扎成,边缘有不少倒刺,李姨娘身上很快便被划出数道伤口。 鲜红血液,顺着她伤口涌出,与雪白肌肤、漆黑淤泥相映衬,触目惊心。 李姨娘一发狠,将口中淤泥全数咽下,而后凄厉喊叫道:“娘!” 这一幕太过凄惨,周围奴仆只觉得浑身发麻,都起了恻隐之心,不约而同停下手,看向林知礼。 林知礼怒道:“看我做什么,往里塞啊!” “啊——”李姨娘腿上、身上、手臂上、脸上,很快都布满伤口,分外凄惨,泪流不止,泣血啼哭。 “娘!娘救我!娘啊!” 奴仆们实在不忍,又停住手,看向林知礼。 林知礼额头暴起青筋,面色潮红,怒骂:“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林知书早就吓得瘫在地上,像见了鬼一般看着李姨娘,浑身抖若筛糠,嘴唇嗫嚅,半个字也吐不出。 林知礼一发狠,阴冷的说道:“把手脚打断,不就好往里塞了吗?” “这?”奴仆们彼此对视,眼神里满是闪躲。 林知礼怒极,捡起抬李姨娘的那根竹竿,照着她手臂就打去。 “啪!” 竹竿打中李姨娘抓着猪笼的左手,五根白嫩手指,顿时鲜血淋漓。 李姨娘剧痛惨呼,收回了手。 林知书面庞抽动,身子一抖,仿佛那一棍也打在了他身上一般。 林知礼余光看到兄长反应,脸上浮现畅快神色,又高高扬起棍子,朝她右手打去。 “住手吧。” 林继仁悠悠长叹。 “爹!”林知礼面露诧异,赶忙回身劝道,“这女人与大哥有染,私德有亏,败坏门风,留着只会污我门楣,不能心慈手软啊!” 林继仁不语。 林知礼又道:“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林知书如梦初醒,忙不迭点头,跪在父亲身前道:“这女人不守妇道,合该……合该,淹死拉倒!” “呵呵呵呵……杀了你,都杀了……”李姨娘突然又咯咯笑道。 笑声回荡在永宁河畔,分外渗人,周围奴仆见此,纷纷退开数步。 林继仁凝视永宁河,不看李姨娘的凄惨样貌,喟叹道:“我林氏耕读传家,四百余年绵延不绝,靠的就是多行善事,今此女虽该死,却也不应死的如此酷烈,猪笼就不浸了吧。” “爹!” “爹!” 两个儿子大惊,一前一后的喊道。 “脚上绑石头,直接沉江。” 林继仁接上后半句,两个儿子都松一口气。 林知礼盯着李姨娘,戏谑道:“给你死个痛快,便宜你了。” “呵呵……杀了你!”李姨娘满脸痴笑,鲜血淋漓的左手颤抖不已,并指如刀,在林氏父子几人脖子之间比划。 看这疯女人的癫狂之态,林知礼突然涌起一阵恶寒,仿佛真有把钢刀架在脖颈中。 林知礼随即更怒,对奴仆大声呵斥:“没听见吗,绑石头,沉江!” 奴仆们应声,去找石头,绑好之后,将李姨娘带到一处高地,此处水深,能淹死人。 李姨娘一直咯咯冷笑,目光在林家父子间来回划过,甚为冰冷怨毒。 林知礼被盯得胆寒,怒骂:“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林继仁盯着河水道:“罢了,将死之人,留她个体面吧。” “沉江!”林知礼闻言下令。 奴仆们将李姨娘推入江中,又将石头扔了下去。 李姨娘脚踝被石头一坠,很快便沉了下去。 林知礼一直站在河岸上,亲眼盯着李姨娘诡笑的面庞沉入江底,一串把肺叶淹没的气泡浮上,李姨娘自此在人世间消散不见。 林知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看大哥那副吓破胆的样子,又瞬间满是快意。 果然,人世间最畅快之事,无出复仇其右者。 “走吧。”林继仁幽幽叹气,对林知书道,“你和别人先回去。” 林继仁又对二儿子道:“你陪为父走一段。” “是!”林知礼满面潮红,激动的身体发抖,他轻蔑的看了一眼大哥。 林知书脸上,满是恐惧、错愕、不甘的神色。 …… 此时,永宁江对岸,一个不起眼的渔船旁。 一道身影从水中冒出,正是那已死去的李姨娘。 随后,又一道身影出水,对船上人低声道:“帮我把人搬上来。” 船上出来数人,七手八脚的把李姨娘尸身拉上船。 白浪仔低声埋怨:“阿姐,舵公不让我们节外生枝。” “这不叫节外生枝,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白清双手把着甲板,像江豚一般跃上船,带起一阵贴身水花。 “将她仰面放平了,拿毛巾来。白浪仔,把苏大夫的金疮药拿来。阿七,你去盯着那两个姓林的,看他们去干嘛!所有人,蒙面都戴上!” “是!” 渔船上,众人纷纷忙活起来。 白清跪坐在李姨娘身侧,一手放在李姨娘小腹,一手猛地击打。 “嘭!” 李姨娘身体被打的猛颤,些许江水,从她口鼻中溢出。 “嘭!” 又是重重一拳,李姨娘猛地一蜷身子,又有不少水流出。 如是几次之后,李姨娘猛地咳嗽,口鼻中吐出大量淤泥和江水。 “醒了!”白浪仔惊喜道。 白清忙将人扶起,用力拍打她背部,李姨娘吐出腹中积水,神智渐渐清明。 她抬头环视周围,见了许多陌生面孔,然后诡异的一咧嘴,正要咯咯笑,就被白清一把捂住嘴巴,按倒在甲板上,同时匕首抵在她喉咙间。 “我们是好人,是我们救了你,你想活命,就把嘴闭上。” 李姨娘也不知听没听明白,两只美目弯成月牙,笑意盈盈。 白清试探着微微松手,李姨娘再没发出骇人动静,只是低声道:“杀了,把他们都杀了!” 白浪仔皱眉道:“真的疯了?” “都杀了……呜呜呜,疼……”李姨娘又呜咽道。 白清从船员手中接过毛巾,替她擦干身子,又从白浪仔手里接过药。 “有些痛,你忍着些。”白清说完,帮她上药。 李姨娘疯疯癫癫,倒也听话,忍着没出声,只是一直哭。 船员见状感慨道:“可怜,好端端一个人毁了。” 上完药后,白清又用棉布把她伤裹好,只是浑身上下,大大小小伤口太多,只能裹些紧要之处。 之后,又拿来些粗布衣服,给李姨娘穿穿上,扶着她进了船舱,躺在床上。 李姨娘一会低声咒骂杀人,一会可怜兮兮的喊疼要阿娘。 白清好不容易将人安顿好,走出船舱。 白浪仔面容严肃的道:“这人不能带回岛上去!” 白清:“我知道,要想个办法安置她。” 这时,船边水里传来响动,一个汉子从水里窜出,爬到船上,正是白清先前派出去的船员阿七。 白清上前,把毛巾递给他,口中问道:“如何?” 阿七胡乱擦擦头发,口中道:“跟舵公猜的一样,两个姓林的上山了。” 白清道:“哪个方向?” “东边,九峰山。” “开船,跟上去!” …… 深夜。 九峰山。 林继仁、林知礼父子穿行于山间小路,周围没有半点人烟,只有婴儿啼哭一般的猫头鹰叫声远远传来。 林知礼满脑子都是李姨娘沉江时那诡异的笑脸,此刻穿行于荒僻山间,更是心惊胆战,手脚发软。 “爹,咱们上山干嘛啊?”林知礼颤声问道。 “上坟。” 林知礼只觉一阵寒风吹来,骨头缝都发凉,他盯着父亲背影,疑心父亲怕不是被李姨娘给附上了,正在小路两旁瞄趁手石块。 林继仁声音又传来:“府里还剩多少银子?” 林知礼老实答道:“只剩些散碎银两,大的银箱都被贼人夺去了。” 一时间,两人无话,静默上山,更添诡异。 林知礼硬着头皮打破沉默:“不过父亲放心,田还是咱们家的,大不了涨些佃租就是了,反正咱家佃租一直不高,料想稍涨些,佃户也没有怨言。” “眼瞅深秋了,等西北风稳定下来,船队就该南下出海,出海的钱准备的出吗?” 林知礼思虑片刻,硬着头皮道:“只能再涨些许佃租了,今年府上遭贼,料想佃户们也能理解。” 除雇佣船员、维修船体外,海贸本钱的大头就是买货钱。 生丝、瓷器、丝绸,这些都要跟别的商户买,每年出海前,都要备下一大笔买货钱。 林继仁道:“买货钱、重建府邸的钱、给护院抚恤钱,都不是小数目,靠涨佃租,是拿不出的。” 林知礼咬牙:“要不,今年少出海几条船。” “那我林家,岂不是真如别人说的那样败落了?” “莫非爹有办法?”林知礼听出了些门道。 “上山吧,先给祖宗上坟。”林继仁说罢,便默然赶路。 林知礼这才认出,这条是通往林氏祖坟的路,心念一动,明白了父亲用意,加快脚步跟上。 父子二人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半山腰墓园。 林继仁缓步走向墓园深处,在一座巨大坟茔前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放了三炷香,还有个火折子。 林继仁将锦盒放在地上,取出火折子吹燃,依次点燃三根香,持香恭敬一拜,将香插入坟茔前的香炉中,叩首行礼。 林知礼也跟着照做。 本是庄严肃穆的祭拜,在漆黑深夜,反有种诡异之感。 祭拜完后,林继仁起身,走到旁边林中,一阵摸索,从杂草堆中,拿出一把铁铲,一把镐头来。 林继仁把铲子交给儿子。 林知礼接过,只见那铲子已布满铁锈,放在此处不知道多少年了。 “爹,早知道应该带把新铲子来。” 林继仁苦笑:“傻孩子,若是拿锹铲上山,想做什么别人不就知道了吗?” 林知礼心中一凛。 “这铁锹、镐头,还是五年前,我清明祭祖时放的,原以为永远也用不上……唉!罢了,挖吧。” 林继仁领着儿子走到一处低矮坟茔前。 只见墓碑已长满青苔,上刻的字已然模糊不清,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林氏坟茔太多,其中葬的不紧要的亲戚,有时族人自己也分不清。 是以这么多年,也没人注意过这处低矮坟茔。 “动手吧,天亮前要做完。”林继仁往左右手掌吐口吐沫,开始刨坟。 林知礼抓起铁锹,一锹铲下。 半个时辰。 父子二人筋疲力尽的跌坐在地,脸上、身上沾满泥泞,手上又红又肿。 而那坟茔还没刨开一半。 林知礼喘着粗气道:“爹,祖宗……怎么把银子埋……埋这么深……” 林继仁苦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想我林氏祖宗开创家业何等艰难,恐怕没想到子孙后代会如此不堪,连个低矮坟茔都挖不开。” 林知礼给父亲打气:“爹,话不能这么说,这些粗活本就该下人干,咱们耕读传家,宝贵之身,是用作读书经商的。” 林继仁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默默拿起镐头。 又挖许久,林知礼道:“爹,这下面银子是咱家祖宗留下的吗?那到现在不都四百多年了?” 林继仁用小臂擦去额头汗水,另一手捶腰,口中道:“这地方是你爷爷告诉我的,历代林氏族长,口口相传,至于是不是四百年前留下来的,只有天知道了。” “嘭!” 一声沉闷声响,林知礼铁锹一顿,他大喜道:“爹,我挖到了!” “小点声!” 林知礼顾不上双手疼痛,也顾不上泥土弄脏衣服,直接拍在泥里,双手把泥土扒拉开。 只见一个木箱显露出来,木头已基本腐透了,用手轻碰,就散开。 箱内放着两尊陶罐,箱体空隙已经被泥土塞满,罐口仔细封着,年代久远,已看不出封口用的是什么材质。 两尊陶罐看着不大,林知礼想将其取出,却发现费劲力气也抬不动。 “爹,这罐子好沉!”林知礼道。 林继仁扶着老腰,来帮儿子,没想到父子二人合力,也抬不动分毫。 “爹,这里面,装的……不会是金子吧?”林知礼声音压的极低。 金子密度大,这罐子只有装满金子才会这么重,也才值得代代林氏族长守着秘密。 林继仁满面笑容,捶腰道:“为父也不知,但看这两个坛子也不算太大,若只装银子,未免少了些。” 林知礼想起一事急忙追问:“爹,祖宗就留下这么一处宝物吗?” “怎么,你还嫌不够?” “咱们林家好歹传家四百年,发迹过数次,不该只留下这点吧。” “咱家自打经手海运以来,最富时,银窖里十几万两银子,可想过给子孙留些?” 林知礼无言以对。 二人沉默休息片刻,又彼此打气,去抬那罐子,依旧死活抬不动。 林知礼心中闪过个念头:“莫非这财宝,祖宗不让我父子取用?” 林知礼突然想到了惨死的李姨娘,心底莫名生寒,手一滑,身子后仰便跌坐在地。 “哎呦!”林知礼一声痛呼。 “儿子,怎么了?” “我脚扭了!” 林知礼这一下扭的极重,脚踝肉眼可见的肿起来,额头渗出冷汗。 “儿子,忍着些,等拿上祖宗的宝贝,回府里,给你请最好的大夫治伤!”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林知礼一发狠,撕下一截衣袖,捆在脚踝上,挣扎着单脚站了起来,却又重重倒地。 林继仁用小臂擦脸上的汗,思索片刻:“儿子,你先在此稍待,我去找个树杈来,让你拄着。” 此处是林氏祖坟,常有人打扫,杂草都没有,更遑论树杈,林继仁只能去远处树林里找。 林知礼重重点头:“爹,快去快回。” “嗯。” 林继仁身影,逐渐消失在林中。 其父一走,荒山之中,更显苍凉孤寂。 “咕咕咕~” 林间传来猫头鹰叫,似婴儿啼哭,又似人在讥笑。 林知礼猛然想起李姨娘那疯疯癫癫的笑声。 “呵呵呵……哈哈哈……杀了你!” “谁?” 林知礼张惶回头,周围空无一物,林间只有猫头鹰叫声,是他的幻听。 原来是听错了。 林知礼咬紧牙关,额头上汗流进眼睛,他不敢擦,张大眼睛,四处查探。 “谁?你们——呜……” 林知礼猛然回头,刚刚的刹那,他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但声音太短促,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他吓得怔在当场,一动不动,看向那声音方向,眼睛都不敢眨。 不知多久,他试探的低呼:“爹?” 声如蚊讷。 他深吸一口气,壮了壮胆气:“爹?” 无人回应,荒山寂寥。 “爹,你在哪?”林知礼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啪嗒!”有轻微脚步声传来。 “爹,是你吗?”林知礼声音喜悦。 无人回应。 那脚步声轻盈,不是林继仁沉重的步伐,是个女人的脚步! 接着月光,他看到一个瘦削身影从林中走出,一身粗布麻衣,正是李姨娘的身形。 林知礼目眦欲裂,心神俱震,一颗心吓的几乎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然而如遭定身,挪不动半步,怔怔的看那身影一步步逼近。 “李姨娘。”林知礼声音已抖得不成样子,根本说不出囫囵话,“是大哥害你……你爹娘是我爹逼死的,药是管家下的……我没有,不是我……” 林知礼面目惊恐扭曲,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来人面目,不是那沉江的李姨娘,还能是谁。 “噗!” 一柄寒刀利落的捅进肚子,抽出,林知礼四肢百骸力量流逝,睁眼而逝。 白清甩去刀身血水,又用林知礼身上衣物,把刀仔细擦过,收刀入鞘。 树林中,几个船员将林继仁尸体拖出,与儿子摆在一起,父子二人脸上,都是一样的惊骇神情。 阿七问道:“尸体怎么办?” 白清指了指那埋陶罐的坟茔:“这不就有现成的坑吗?先把罐子搬出来,再把人埋进去。” 两名船员听令,扶住一个罐身。 “一二,起!” 随着一声号子,罐子被稳稳抬出,放在一旁,另一个罐子也被依样抬出。 船员拍拍手上尘土:“是有些份量,但一个人也能抬得动,两个姓林的真是废物。” 白清道:“毕竟是大户老爷。看看罐子是什么,要是两罐子铜板,这一趟就白折腾了。” 白浪仔俯身,拆那罐子封口。 那陶罐封口极严实,用布、线、黄泥等封了一层又一层。 揭到最后一层时,白浪仔道:“小心了。” 随后他将布掀开,众人捂住口鼻,退开些许。 虽看不见罐子里的东西,却在月光下,隐隐能见到罐口散着金光。 待确认安全后,众人纷纷靠近,不约而同的露出迷醉神色,眼眸中也倒映出金光。 这赫然是一整罐金子! 借着皎洁月光,可见罐子中,全是手指粗细的金条,呈井字形堆迭排列,塞的满满当当。 金子本身并不发光,但月光下,这一罐金子,亮得发烫! 白清将封口盖了回去,挡住那金灿灿的诱人光线。 “该干活了。”白清眼神示意下林氏父子的尸体。 船员们回过神来,拿起铁锹、镐头,把坑扩大些,不一会,便挖好一个大坑。 两具尸体,往里一扔,众人齐上填土。 不过半个时辰,坟茔已完好如初。 船员们用铁锹和脚,将坟包踩实,又从树林里,取来浮土、烂叶,掩盖新土痕迹,最后又撒上些水,装作被雨淋了一天的样子。 一番掩盖后,至少一眼看不出破绽。 最后众船员把铁锹、镐头往山崖下一丢,用浮土,盖住地上血迹,又将脚步都清理了。 船员们抱着两罐金子,一起退出墓园。 上了船后,白清让白浪仔将罐子放在船舱,又对众船员寒声道:“莫忘了舵公的规矩,谁敢朝罐子伸手,别怪我不讲情面!” 众船员都知道白家姐弟的厉害,不敢出言反驳。 …… 次日一早,灵江上游,一户渔家。 屋主刚起身,便发现房中坐着一名蒙面女子。 “醒了?”白清端起茶壶,给屋主夫妇倒了杯水,神态自然,仿佛这是她家。 屋主夫妇心中咯噔一声,暗想水匪要船给她便是,果然不该贪心收那银子,现在水匪索命来了。 可怜二人辛苦半生,没留下一男半女,不过也好,就这么死了,也用不着后人伤心。 “喝水。”白清笑道。 夫妇哆哆嗦嗦端起水杯,白水还没入口,已撒了大半。 白清悠悠道:“今天过来,是有事托付。” 屋主道:“大王请讲,老……老汉绝不推辞。” 说罢他给老婆使个眼色,老婆会意,连忙从床底下,掏出之前卖船得的碎银子,放在桌上。 白清缓缓摇头:“我是想请二位,帮我照看我妹妹。” “妹妹?”二人这才注意到桌旁还有一女子,这女子有凳子不坐,偏坐在地上,穿着男子衣服,脸上、手上都是刚结了血痂的伤痕,似是刚受过酷刑毒打。 仔细看去,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生的皮肤白嫩,五官精致,眉眼含俏,身段肥瘦相宜,当真是个美人,和眼前的水匪大王,长得半分也不相似。 只是大王说是妹妹,老夫妇自不敢质疑。 “哈哈哈……死了,都死了!哈哈哈……” 地上女子不住说些死啊、杀啊之类的疯话,听得夫妇二人头皮发麻。 白清解释:“她人疯了,水面上行走不便,只能托付给二位照看,请二位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不要锁着虐待,也不要让她被人欺负。” 白清说罢拉着李姨娘的手,交给夫妇二人。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爹娘了,知道吗?”白清柔声道。 “哈哈哈哈,娘……娘,我疼。”李姨娘痴笑一阵,又开始抽泣。 妇人轻拍她脊背安慰。 白清又从地上拿起一个沉重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十两碎银子,这是她用一颗上等南珠,找船员们换来的。 “这些银子,你们拿着,藏好,当做照顾我妹妹的费用。” “这怎么使得?” 白清闻言,将杯子往地上一摔。 “嗖!” “啪!” 一发弩箭从门外射入,正钉在堂中墙壁上。 白清道:“我就在灵江一带活动,每隔几个月,便会暗中来看妹妹,若是你们待她不好,下一箭射的就是你二人的脑袋!” 夫妇被吓得噤若寒蝉。 白清说罢起身,回到江边船上。 白浪仔收起弩机,说道:“阿姐,没用的。这世道,好人、疯子活不下去,你给那么多银子,说不定反而害了他们。” 白清悠悠道:“命都是自己挣的,这家人总会找到自己的活法。我不是善人,这世道谁也帮不了谁,无非求个心安罢了。” “白大娘子,是不是该启航出海了?” “不急,舵公说了,让我们打一船鱼再走!” “好嘞!” 第110章 护身符 翌日正午,台州府以东,三母山海域。 圣安娜号正在此地停泊,周围还停靠七条鸟船。 “有条渔船靠近!”瞭望手大喊。 林浅走上艉楼甲板,掏出望远镜望去,只见那渔船缓缓升起一面黑旗。 这正是林浅与白清约定的标记。 渔船又靠近些,望远镜中,已能看到白家姐弟站在船头招手。 林浅放下心,对手下命令:“放下软梯。” 半晌,渔船靠到近前,白清招呼大帆船伸出吊臂,吊上两个木箱来。 白清姐弟从软梯爬上船。 “舵公!”二人对林浅抱拳行礼。 “如何,过海门卫的时候,没受刁难吧?”林浅笑着问道。 白清打趣道:“一船杂鱼,腥的军爷根本不想近前。” 林浅:“别在甲板说话,到餐厅来吧。” 白清、白浪仔各抱一个木箱,随林浅进入军官餐厅。 “如何?”林浅方一落座便问道。 白清放下箱子,揉了揉肩膀:“和舵公猜的一样,林家父子没捱几天,就鬼鬼祟祟的上山,我们带人跟着,没费力气,便得来了这个。” 说罢,白浪仔已经将两个陶罐从箱子中取出,放在桌上。 林浅定睛一看,两个罐子形制相同,粗陶制成,到膝盖高,用料厚实,罐身上满是灰尘泥土。 白浪仔将罐封口拿下,隐隐可见罐内映射金光。 林浅朝罐内看了一眼,随手拿出一根金条把玩。 只见那金条并非标准的长方体,而是弧首束腰,属于金铤制式。 翻看一圈,只见金铤上无铭文,但一面有切削痕迹,应当是被人把铭文刮去了。 林家祖宗定是料到,后世子孙取用之时,已家道中落,没有可信任的奴仆,埋放银子重量太大,不易搬运,便埋了金子。 这种制式金铤,一般是国库使用,上面都会注明何年何月铸造,由何地解运。 林家祖宗特意将铭文削掉,就是为了后世子孙使用金铤时,能避免被人追查,少些麻烦。 林浅心底暗叹,林家祖宗能藏下这一罐金子,又思虑如此周全,也应是一代人杰。 可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路终究是要子孙自己走的,林氏行差踏错,祖宗余荫,也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林浅让人去叫来众兄弟,又叫人拿来杆秤,要当着众人面将金子点齐入账。 趁着叫人的工夫,白清犹豫片刻,将她私救李姨娘的事说了。 末了,白清道:“属下私自做主,请舵公责罚。” 林浅皱眉思虑片刻:“那李姨娘真疯了?” 白浪仔:“真疯了,沉江的时候又哭又笑。” “她可看见你们脸了?” “没有,蒙着脸。” 这世道,好人和疯子活不下来。 李姨娘最后的下场,要么就是过一段快活日子,莫名失踪,被人害死。 要么就是渔家夫妇的银子被人发现,全家被人害死。 底层百姓命如草芥,这就是现实。 林浅仔细思量,李姨娘疯病不论真假,只要蒙面便没有破绽。 别说大明没有这种认真查案的官吏。 就是真有,顺藤摸瓜到了李姨娘这,也顶多知道白家姐弟用渔船作案的手段,绝不可能再往下追查。 即便真有包青天一般的人物,查到海寇身上,又能怎样? 替死鬼林浅都选好了。 此番回南澳,替死鬼尸体一交,案子就成铁案,任他包拯再世也无可奈何。 “白兄弟,听说你们带好东西回来了?” 雷三响的声音从舱外传来。 身后郑芝龙、陈蛟、周秀才也随之进来,周秀才手中还拿了杆秤。 林浅将白清夺金子的事情说了,众人连连称奇。 船员递上茶水。 众人一边喝茶,一边看周秀才秤金子。 金子密度大,看着体积不大,却很是压秤。 周秀才将称好的放在一边,不一会桌上便摆了一摞,映的整个船舱都金光闪闪。 林浅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世人都喜欢金子了,这黄澄澄、沉甸甸的样子是真的诱人。 两罐金子摆在桌上,视觉冲击力,远非同价值的银子可比。 周秀才称的不快,众兄弟也不催促,看的颇有趣味。 很快一盏茶喝完。 两罐内金子也见了底。 “咦?”周秀才探头看向罐子,惊呼一声,“底下有东西。” 雷三响好奇的探头过去:“还真是,好像是封信。” “拿出来看看,动作小心。”林浅道。 那信不知道在罐子里压了多久,周秀才怕手一碰就碎了,索性把罐子大头朝下,拍了拍,让信自己落出来。 移开陶罐后,只见桌上落了一黑黄信封。 周秀才小心上手,那信不知放了多久,已经霉变、粘连的严重,已像淤泥一般,根本无法展开。 费半天力气,才将信封剥下,勉强将信展开,只见其上大部分字已看不清了,只留了只言片语,让人能勉强猜测意思。 “二哥,上面写的啥,你快念念啊!”雷三响急的抓耳挠腮。 周秀才没有做声,弯腰看了许久后,直起身子,唏嘘道:“这是林氏祖宗给后世子孙的信,大意应是劝人向善,告诫子孙心存善念,家族才能久远传承。” 林浅微觉诧异:“四百多年前的信?” 周秀才摇头:“信里避着成祖爷的讳,估计是永乐年间留下来的。” 雷三响撇撇嘴,满脸失望:“哦,俺还以为是别处也埋了财宝呢。” 郑芝龙不屑:“知道子孙落难了,还在假仁假义,也不说些要紧的。” 陈蛟感慨:“这罐子在土里,埋了二百来年,金子还亮,写满假仁义的信倒烂了,说来也有趣。” 林浅抿了口茶:“大哥这话颇有些深意。” 陈蛟一愣:“我随口说的。” 周秀才感叹:“如果林氏记住了与人为善的祖训,断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郑芝龙反驳道:“这世道,滥好人死的最快,若想做大事,非得心硬不可。” 众兄弟边喝茶,边感慨唏嘘。 “对了,还没问抢了多少金子呢。”郑芝龙突然道。 “是了!光顾着骂这鸟府,倒把最要紧的忘了。”雷三响一拍额头,看向周秀才。 周秀才拿起账本,念道:“金子总重,三千二百八十六两七钱。” “额。这多不多?”雷三响问道。 大明除官府大宗交易外,百姓甚少用到金子,是以雷三响等人对兑换比并不熟悉。 周秀才解释:“约莫等于三万两千多两银子吧。”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 庆贺一阵后,众人又看向林浅,如今这一票做完,钱也到手了,该到分红的时候了。 林浅淡淡道:“不急,还有个护身符,要先去取来。” …… 两日后,福州府以东海面。 官塘山。 大帆船冲破清晨迷雾,悄无声息的行驶在海面。 此地盘踞着一伙以李忠为首的海寇,正是林浅选定的护身符。 据周秀才的情报,这伙海盗约有二百人,三十条船。 行事凶残,嚣张跋扈,不仅在周边海域大肆劫掠,还常常上岸袭扰。 匪首李忠御下不严,常有手下因劫掠忘情,以至被官府抓住。 若不是东南海防腐败,凭这伙海寇的行事作风,早被官府剿了。 李忠所部海盗,不仅劫掠商船,渔船也劫,在百姓中也名声极差。 可谓是臭名昭著。 也许是因为近年来犯事太多,近几个月,李忠所部都在官塘山避风头,没犯大案。 这又令其劫掠林府,不会有时间上的冲突,更没有不在场证明。 正是绝佳的替罪羊。 据周秀才说,李忠悬赏画像,把人画的跟恶鬼一般狰狞,面容已不足信,倒是身材描述与林浅相仿。 而且李忠原籍就在浙江,和林浅说话口音也像。 这居然又对上了,以至于周秀才都觉得,让此人来当替死鬼,简直是天意。 随着大帆船缓缓航行,日出东方,海面上雾气逐渐飘散。 借着朝阳,隐约能看到海面上出现一处山峦。 又行进许久,那山峦逐渐变为一座海岛,海岛四周还能看到零星几条小船。 “船艏方向,三千步,发现敌船!” 瞭望手的声音从主桅上传来。 林浅没有讲话,大帆船按既定航线行使。 一路行驶到官塘山五百步内,两道山脊中,出现一处海港。 其内停靠大小船舶三十余艘,岸边沙滩还有数十顶简易帐篷,显然就是李忠营地。 林浅拿出望远镜,只见营地中,海盗们才刚起床,有人在沙滩上伸懒腰,还有数人手搭凉棚,看向大帆船的方向,貌似已发现来船。 令人意外的是,海盗们反应极慢,不急不慌的上船扬帆、起锚,似乎不是应对来袭,反倒是要出海捕鱼一般。 这份警惕性比照李魁奇所部,已是相差甚远,堪堪与大明营兵反应相当。 林浅放下望远镜,他自觉剿灭这伙海盗并无难度,仅靠圣安娜号一条船就已足够了。 难的是将海盗一网打尽,不让人逃窜,以免泄露消息。 为此,林浅早已让七条鸟船埋伏在官塘山的东西两侧,只要有海盗四散溃逃,便会被鸟船追击。 林浅要做的,就是趁海盗溃逃之前,尽可能多杀一些。 “船艏方向,敌港三百步!” 瞭望手更新距离。 林浅命令:“右转舵,降帆,左舷迎敌!” 陈蛟大喊传令:“右转舵,降帆,左舷迎敌!” 大帆船逐渐打横,停在港口正前,右舷炮门打开,伸出黑洞洞的炮口。 官塘山海港中,众海盗看着转向的大帆船,都有些不明所以。 海寇们哪见过隔着两三百步就发射的火器。 “大哥,官军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 话音未落,便被隆隆炮声盖过。 大帆船左舷冒起一阵白烟,港口四周炸起冲天水柱。 水柱落下,像下了一场暴雨。 不一会,又是一阵火炮袭来。 港口中,一艘海沧船中炮,船身当即被轰成齑粉,实心铁弹去势不减,又将其后停泊的两条船撕的粉碎。 木块、肉块崩的到处都是,像下雨一般,噼里啪啦的往海里掉。 海盗们如梦初醒,连忙登船,准备迎敌。 匪首李忠,抽刀在手,大踏步走上船头,向大帆船摇指。 周围众海寇纷纷拔刀,士气高昂,大呼小叫的朝圣安娜号冲来。 在李忠看来,官军仅一艘炮舰,炮击又不准,只要能靠近接舷,就能稳操胜券。 船艉甲板上,林浅对这伙海盗悍勇略感差异,大明卫所兵此时大概率应该逃跑才对。 不过,海盗冲上,正合他心意。 本就是替死鬼,林浅没打算留活口,沉声下令:“升帆,航向正西。” 陈蛟:“升帆,航向正西。” 此时海面上西北风正劲,圣安娜号向正西航行,海盗就要向西北方追逐。 李魁奇吃过的下风苦头,现在轮到李忠再吃了。 只见圣安娜号航速很快,李忠船队之字形航行,航线几乎完全在大帆船的射界之内,简直是海上移动的活靶子。 圣安娜号的炮弹,就如不要钱的一般,发射个没完。 连桅杆上的缭手,都被熏得满身硫磺味。 五轮炮击之后,海寇船队终于想出办法,将仅剩的二十余条船在海上分散开。 林浅刚干了一票大的,此时财大气粗,根本不管弹药消耗,即便敌船分散,也照轰不误。 又十轮炮击,三艘敌船化为满天木屑。 剩余的海盗船四散逃跑,才发现已经被几艘鸟船缠住。 鸟船也不靠近,只保持十余步的距离,用火枪弩箭射击。 鸟船船速快,海盗一时无法走脱,海面上被追击了千余步,死伤惨重,只能一船船乖乖投降。 全岛海船,无一艘走脱。 林浅命令将俘虏都带去岛上,死尸也要打捞。 这一番折腾,反而比交战时间还长些,终于在晚饭前,俘虏都被绑成一串,在海滩上跪好。 “俘虏一共二十三人!”吕周数过后,大声向林浅报数。 在俘虏身前,还躺着三十多具湿哒哒的尸体,这些是好不容易,打捞起的浮尸。 其他尸体都被火炮打成了碎尸块,无从捞起了。 林浅令俘虏在尸体中,指认李忠。 众俘虏纷纷看向地上一具尸体。 只见那尸体确实是偏高身量、中等身材,只是长相平平无奇,和悬赏上的画像一点也不相似。 林浅凑近些看,只见那人背后中了一矢,胸口中了一发火枪,已经死的不能再透了。 尸体胸口带着一尊和田玉佛,倒是颇为珍贵,想来确实身份不低。 据李忠手下说,李忠的兵器上镶了绿宝石,可惜掉到海里了,不能拿来证明身份。 但也无妨,林浅叫人从船舱里拿来几件名贵珍宝首饰,塞到李忠怀里。 这些首饰都是从林府抢来的,算是给李忠来个“人赃俱获”,把案子做实。 “舵公,俘虏怎么办?”吕周问道。 岛上缺人,这些俘虏本是很好的劳动力,可惜现在只有三十多具尸体,数量远远不够,只能借这些人脑袋一用了。 “砍了。” …… 在林浅剿灭李忠的同时。 浙江双屿岛的另一伙海盗也遭到了灭顶之灾。 熊熊火光之中,双屿船主被赵八反剪双臂,带到近前。 海门卫指挥使抬眼,打量眼前之人,只见此人身量偏矮,身材瘦削,眼神也不凌厉,凶悍气势也没看出来。 和林府供述的匪首样貌,相去甚远。 只是落在他的手上,再凶悍的匪徒,也成面团了,他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就你叫双屿船主?”指挥使冷冷开口,说的是官话。 双屿船主咧开流血的嘴角赔笑:“大人叫我孙二便是,孙二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哪里得罪了大人,大人如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啊——。” 赵八向上掰他胳膊,孙二双肩劈啪作响,脸贴在地面上,痛的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全流出来。 “将军问什么,你答什么。”赵八寒声道。 “是,是!”孙二忙不迭应是。 “抬起头来。”指挥使道。 赵八放松他手臂,孙二抬头,正撞上指挥使恶鬼一般的目光。 “海门卫的拦江索,是不是你弄断的?” “啊?”孙二诧异至极。 未等他答话,指挥使又问:“黄岩林氏府邸,是不是你劫的?” “将军,这是哪的话?”孙二浑身战栗,只觉得心里有天大的冤屈。 “林继仁、林知礼二人失踪,是不是你杀的?”指挥使声音更冷。 孙二激动的面色通红:“将军,我根本不认识这二人啊!” 指挥使笑了:“你老家是江浙的吧?” 孙二已被吓破了胆,恨不得把心肺掏出来自证清白,哪敢不说实话:“小人祖籍宁波。” 指挥使:“官话说的不错,可惜口音藏不住的,带走。” 孙二连连喊冤。 指挥使也知道宁波和台州口音有差异,但他不在乎。 人已经抓到,只要逼出一份口供,就能办成铁案! …… 又在海上航行几日,南澳岛遥遥在望,船员们都觉兴奋。 林浅下令,船队驶过深澳港,在后江湾码头停靠。 仅一条鸟船向深澳港驶去。 鸟船靠港后,船员从船舱中抬出一具渔网,渔网里兜着几十颗盐渍过的人头,向总兵府走去。 黄和泰听到消息,立刻出府迎接,见了人头,心中一凛,忙问道:“白火长,这是何意?” 白浪仔让船员将人头放下,说道:“这是舵公给你的礼物。” 他说罢捡了根木棍,在人头中翻找一番,露出一具完整尸首来。 “他是李忠,福建海面的海寇,刚在浙江犯了案子,南下时被黄守备截杀了,恭喜。” 黄和泰踌躇道:“卑职击杀李魁奇的报功呈文才刚递上去不久,现在又杀一个海寇头目,就凭我这千余老弱营兵……” 白浪仔打断他:“舵公说,你是老官油子,会有办法解释。” 黄和泰只有苦笑。 鸟船上的船员,又往返一趟,搬来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些首饰珠宝、散碎银两。 都是不太值钱或不好变现的东西。 白浪仔解释:“这些是李忠犯案的罪证,到时可以一并呈上,晚些时候,舵公还会派人送几条破船来,同样算做你的缴获。” 黄和泰苦笑拱手:“舵公想的周到。” “嗯。”白浪仔说罢转身,走出两步又道,“对了,舵公说三日后,请你去圣安娜号上赴宴。” 鸿门宴?黄和泰心下凛然,主思量如何拒绝。 白浪仔又补充道:“舵公还说,叫你放心,不是鸿门宴。” 黄和泰面皮一僵,继而尬笑道:“哈哈哈,舵公说笑了,纵是鸿门宴,我也甘心去的。” …… 三日后,黄昏。 后江湾海港,远远的就能看见数艘渔船回港。 靠港后,渔民走出船舱,招呼人来帮忙搬货。 不一会,便有成箱的鱼获从渔船中搬出,那些鱼都极生猛,在箱子中不停蹦跳。 偶有力气大的,直接跳出箱子,抽力工一嘴巴,然后落入栈桥一旁的海中,重获自由。 沙滩上,已经支起了五口大油锅,里面猪油已烧的滚烫,不断冒着滋滋烟气。 雷三响早就迫不及待的等在一旁。 力工搬来一箱鱼获,雷三响迫不及待的抓起一条,拉着那鱼的两腮将之提起,那鱼不断甩尾挣扎,甩出的雷三响胳膊上、脸上满是水滴。 只见那鱼背上银白,腹部金黄,似一个水滴状,肉质极为饱满,正是闽粤海面上的野生大黄花鱼。 “好,这个个头够大,也够生猛,先炸它!”雷三响说罢把鱼扔到案板上,将鱼一棒子敲晕。 “老陈头,俺不会杀鱼,后面交给你了。” 陈伯道:“好嘞。” 话音一落,陈伯拿出一把尖刀,用海水擦过,将刀放在鱼身上刮擦,霎时间鱼鳞纷飞,两三下便处理完了一面,又翻过去,处理另一面鱼鳞。 清完鱼鳞后,陈伯一手将鱼提起,用刀将案板上的鱼鳞挂掉,又将刀用海水涮涮。 接着把鱼重新放回案板,去掉鱼鳃,一刀划开鱼背,将鱼一分为二,刀刃一挑,内脏便落在一旁,又取出鱼胶。 就着海水将鱼肉涮干净,放回案板,两面打上花刀,放入盆中用料腌制。 陈伯杀鱼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看的雷三响连连赞叹。 陈伯嘴上谦虚两句,神色满是骄傲。 半炷香后,黄花鱼腌完,陈伯将铁锅中的油舀出大半,放入一旁盆中,锅里只留了一层挂壁底油。 雷三响急道:“老陈头,别不舍得放油啊,舵公说了,今天油啊、鱼啊,敞开了造!” 陈伯神秘兮兮的笑道:“梢长说的油炸小黄花,那做起来简单。这条是大黄花,不宜油炸,我做的这是干煎。” 雷三响狐疑的盯着陈伯。 待油温调到合适,陈伯抓起黄花鱼尾,将之滑入锅中。 “刺啦!” 激起一阵白烟。 陈伯将毛巾打湿,垫在手上抓住铁锅把,略一运劲,黄花鱼便在锅中来回旋转,又一颠勺,整条黄花鱼在锅中翻了个面。 又是一阵刺啦声响,锅气阵阵,鱼鲜、油香混在一处,当真馋的人直咽口水。 雷三响目不转睛的盯着锅中,鼻子耸动不止,只恨不得要将大脸盘子塞进去。 “是这个味!对极!那天晚上就是这个味!老陈,你这家伙,手艺原来这么好!” 陈伯被夸得笑的合不拢嘴:“平日在船上,有时要打仗,有时又缺油缺粮,也不能用猛火,自然显不出我老陈的手艺! 今日舵公办这黄鱼宴,我定要让你们这帮跑船的好好见识见识!” 雷三响连连点头:“见识到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老陈你这鱼做的比俺老家酒楼里的还要好哩!” 鱼香味吸引了不少船员来围观,众人贪婪的闻那香气。 直把油烟都抽进肺里,半点也没逸出去。 有人道:“陈伯,就这么做,把这些鱼都煎了吧!” “刺啦!” 陈伯又一翻锅,笑道:“那可不行,不同食材要不同做法,譬如这这黄花鱼就分大黄花、小黄花,大黄花才能这样干煎,小黄花还是适宜油炸。 况且今日舵公摆宴,既然名叫黄鱼宴,就不能只有煎炸技法,红烧、清蒸都要有,这花胶还能煲汤出来,保准叫大家吃的不重样!” “刺啦!” 陈伯话音一落,又一翻锅。 周围船员纷纷叫好。 有人道:“陈伯,之前在广东海面吃你的虫子饼,我还以为你就会生个火呢,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陈伯有些伤感,说道:“屁话!没上船前,我也大小是个酒楼掌勺!要不是捐输钱……罢了,今日高兴,不提这个!” “刺啦!” 众人纷纷狂闻。 陈伯笑骂:“你们若这么心急,就去一旁帮着杀鱼去!” 此时渔船还在不断往下运鱼,鲜活的小黄花蹦跳不止。 “好嘞!”众人应了一声,纷纷赶去杀鱼。 林浅站在码头栈桥上,看着一箱箱往下运的黄花鱼,略感吃惊。 这年代,撒网捞鱼,捕到什么全看天意,能抓到一整船的黄花鱼,实为难得,已不是运气好这么简单的了。 “大丙!”林浅把船夫叫来。 “舵公,你找我?”大丙用毛巾擦擦额头的汗,跑了过来。 林浅关切道:“渔船用的还习惯吧?” 大丙竖起大拇指:“舵公的赏的船,那自然是顶级,这船在海上怎么下网怎么有……” 看得出,大丙是真心喜欢打鱼,林浅和他刚起个话头,他便能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林浅看向渔船船舱,只见还堆满了黄花鱼,一力工站在船舱里,正往箱子里装鱼,装好一箱,又装一箱。 其中不乏二三尺长,十来斤重的大黄花鱼。 要知道这种重量品相的大黄花,在后世极为珍稀,一条就能卖上十万。 在这年代,就像不要钱一样的堆满一舱,甚至偶然掉进海里几条,也无人在意。 林浅不由感叹,大明物产着实丰饶。 “是用敲罟法捕的吧?” 大丙微愣,继而惊喜道:“舵公,知道敲罟法?” 第111章 黄鱼宴 罟者,网也。 所谓敲罟法,说白了就是敲打渔网上的竹杠。 这法子,能在水里发出巨大声响,黄花鱼对声音极其敏感,被声波震昏,浮上水面,被一网打尽。 后世的野大黄花,就是这样被捕捉殆尽的,可以说敲罟法比电鱼还狠,对生态有极大的破坏。 可这年头,生产力极为有限,受海禁的影响,渔船压根出不了远海,渔业资源保护的相当不错。 海里的大黄鱼估计比岸上的人能多十几倍。 在大明,敲罟法不仅不是竭泽而渔,反而是先进的生产技术了。 大丙见林浅没说话,有些心虚道:“舵公放心,这法子只有渔汛才用,这次黄鱼要的急,我这才去敲了罟。” 林浅心想,倒小看了古人对自然的敬畏。 起身对大丙道:“无事,搬鱼吧,等到明年,南澳城会有种新式渔船造出来,操作简单,能驶入远海,到时候让你先试!” “真的?”大丙大喜过望,“那可太好了!下次舵公再想办鱼宴还跟我说,什么鱼我都给舵公捕来!” 林浅笑道:“去吧。” 大丙答应一声,下船舱搬鱼。 林浅望着搬鱼景象,若有所思。 闽粤多山,人多地狭,潮州府更是有“耕三渔七”的说法。 对当地百姓来说,海洋反而是比耕地还重要的资源。 晚明江南一带的富商,赚了银子后,大多会用去买地,摇身一变为耕读传家的地主。 而潮州富商,则大多买船,发展海运生意,正是这种独特闽粤文化的体现。 若没有满清入关,难保资本主义不会进一步发展,进而和西欧诸国在南洋一较高下。 林浅随意在沙滩上行走,看众船工在油锅前杀鱼、炸鱼,心中颇感惬意。 自上次郑芝龙用油炸黄花鱼破海门卫以来,众船工就馋上了油炸黄花鱼味道。 如今林府这票赚的盆满钵满,又已在南澳站稳脚跟,索性就办一场盛宴,给船工们放松下。 林浅今晚也推掉了手头的工作,准备和船员们一同庆贺。 “林舵公。” 正踱步间,身后有人叫他。 林浅回头,正看见黄和泰带了两人,从沙滩上走来,其身后一人手中还捧着一个半人长的锦盒。 黄和泰走到近前,拱手道:“舵公,黄某前来赴宴了。” 林浅拱手还礼,今日是庆功宴,他态度随和,与黄和泰和颜悦色地寒暄了几句。 “这是诛杀李忠的报功呈文,请舵公过目。” 黄和泰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两封信来。 林浅说是推掉手头的工,但以他的性子,工作到了眼前,岂有不做的道理。 林浅将报功呈文接过,只见内容和上次一样,写的极合理详尽,证据充分,让人挑不出破绽。 黄和泰这种营兵军官,平日琢磨的,都是怎么将战败说成战胜,现在将战胜说成战胜,简直是大材小用。 林浅将呈文和黄和泰给副总兵的私信都看过了,没发现什么问题,将两封信还给他。 “就照这样上报吧。” 黄和泰收回信,朝身后一招手,随从将锦盒端上。 “这是黄某手信,请舵公笑纳。” 林浅不接。 黄和泰反应过来,知道林浅对自己有防备,便口称失礼,将盒子打开,只见盒中躺着一柄长刀。 刀鞘、刀把都极朴素,没有镶嵌装饰,刀长约四尺,尚未出鞘,亦有种古拙、苍劲之感。 林浅看多了粗制滥造的大明制式军刀,只一眼便认出此刀不凡。 黄和泰将刀拿出,拔刀出鞘,只听锵的一声,刀身轻吟,寒光赫然。 黄和泰一手持刀把,一手托刀身,刃口向内,将刀献给林浅。 “嘉靖四十四年,戚大帅和俞大帅登南澳岛,绞杀倭寇吴平,大胜离岛后,留下此刀,刀名‘杀倭’。 此后杀倭刀一直悬于总兵府内蒙尘,今既舵公登岛,该当此刀出世,特将此刀献上!” 林浅暗忖:“杀倭?好霸道的名字。” 他身为海寇,金银财宝根本不缺,若送些寻常铜臭之物,他正眼都懒得瞧。 黄和泰这个手信则不同,不仅兼具实用性和文化价值,而且,还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拿林浅与戚大帅作比,拍个林浅敬谢不敏的的马屁。 第二层意思,是将总兵府内,副总兵的东西拿来送人,表示对林浅的投靠、归顺。 果然大明官员都是人精,仅送一柄刀而已,什么旁的话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当真是送的恰到好处。 林浅将刀握在手中,只觉持握舒适,刀身配重完美。 借着夕阳望去,刀背平直,刃口反射森森寒光。 刀形弯似禾苗,因是戚继光所制,故民间称戚家刀或是苗刀。 林浅以手指轻抚刀身,只觉微微寒气从指尖传来,深入骨缝。 刀身上遍布类似大马士革钢的繁复花纹,说明此刀乃是镔铁制成,刃口用了覆土烧刃之法。 在这个时代,属于顶尖工艺。 对比粗制滥造的普通军刀,这把“杀倭”真的能做到削铁如泥,也未可知。 林浅又看了刀身,未见铭文刻字,但这不重要,这柄宝刀本身已是非常难得,在大明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 林浅拿着刀剑把玩一阵,将之插回刀鞘,叫道:“白浪仔!” 片刻工夫,白浪仔从油锅旁跑来:“舵公!” 林浅将杀倭刀扔给他:“赏你了。” 白浪仔接过,拔刀查看,不由赞道:“好刀!” 林浅没有武艺,压根不会用刀,白浪仔就是他的刀。 林浅对黄和泰笑道:“请上船吧。” “请!” 日暮西垂,大地昏黄。 圣安娜号甲板,摆放了桌椅,点起火把。 林浅众兄弟和参加了林府劫案的船员在甲板落座。 桌案前,已摆好碗筷、杯盏等物,有人将各色菜肴端上。 普通的果盘、冷盘之外,还有一道重头戏,油炸黄花鱼,每盘数条,每人一份。 黄和泰初时还有些不以为然,黄花鱼并非珍贵食材,每人一份也忒小气。 结果一盘黄花鱼路过身边,黄和泰顿时瞪大眼睛。 那托盘中竟放着两枚半金铤。 黄橙橙的金子和油炸黄花鱼放在一处,冲击力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敢情黄鱼宴,竟是指这小黄鱼! 黄和泰放眼望去,只见每人一份的黄花鱼托盘里,全都放着金铤。 在火把的映照下,金子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端的是让人一眼就陷入其中。 黄和泰看向林浅,只见海寇头目们的餐盘中,金铤数量更多,一根根交错迭在一起,竟堆成一个塔状。 黄和泰眼睛都要瞪出来,暗道这怕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奢靡的鱼宴了。 劫掠林府、剿灭李忠,这两件事的收入,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给参与此事的船员分红,每人大约能分大约一百三十多两。 金铤每根五两,船员们正好一人两根半左右。 见了金子,船员们脸上笑意大盛。 菜上的差不多了,众船员全都看向林浅。 林浅举杯起身:“废话不说了。拿钱,吃肉,喝酒!兄弟们,干!” “干!”众海寇一齐举杯。 甲板上顿时沸反盈天。 林浅轻抿一口酒落座。 他伸手撕下一块黄花鱼肉,那鱼外表炸的酥脆,内里极嫩,肉成蒜瓣状,蒸腾着热气。 鱼肉放入口中,顿时鲜香在口中弥漫,酥脆的外皮和细嫩的鱼肉相得益彰。 黄花鱼新鲜,又全是野生,吃到口中,鱼肉嫩而不散,端的是滋味十足,回味无穷。 没几下工夫,林浅便吃完一条鱼。 他的托盘中,并没放金铤,作为舵公,他分红足足两百多根金条,放托盘中,重达六十多斤,托盘根本承受不住。 是以和往常一样,林浅将分红寄存账上。 大明是银本位,民间金子交易不便,林浅之所以用金子分红,除了视觉冲击力的考虑外。 还存了一层让船员们缓慢消费,不要一次性把分红都花出去的想法。 南澳岛目前经济体量太小,骤然一万多两分红银子入市,非要引起严重的通货膨胀不可。 尽管林浅决定今晚开庆功宴,把工作都推开。 但边吃鱼,脑中还是忍不住对未来发展构想。 如今他在南澳岛已初步站稳脚跟,下一步就要把触手伸到岸上了。 要打通岛岸之间的商贸联系,借闽粤物力,发展南澳。 凭借现在两地小商贩偷偷摸摸的贸易,是远远不够的。 在岸上,必须要有林浅的代理人,一个白手套家族。 所有商贸往来,与地方官员的勾结,都要经由这个白手套完成,才能不引人怀疑,不引起朝廷注意。 只是,这个白手套不好找。 他派人,空降到岸上开办商号,建立宗族、府邸,是明显不现实的。 与现有的宗族合作,又很难保证忠诚。 最好的选择,就是郑芝龙所在的宗族,他家在福建泉州一代,也是算是半个地头蛇势力。 只是郑芝龙已经在团队中有了一定威信、地位,再把他的宗族拉进来,很容易导致尾大不掉,失去制衡,造成内乱。 是以,林浅宁可没有白手套可用,也绝对不会选择郑芝龙宗族。 “舵公。” 正思量间,林浅听到郑芝龙叫他。 “何事?”林浅抬头笑道。 酒宴刚开始不久,郑芝龙已喝的满面通红,神秘兮兮的道:“近来闽粤海面有个传闻,说是出了一条五爪蛟,不知舵公听没听过?” 林浅微笑摇头。 雷三响抹了一把油嘴:“有这等事?快些讲讲。” 周秀才摘下一条黄花鱼背刺:“世人都说蛟为四爪,五爪岂不是成龙了?” 陈蛟嚼碎一截炸酥鱼刺,口中道:“靠海百姓很讲究称呼,兴许就是想说龙,但怕犯了龙王爷的忌讳,所以换成五爪蛟。” 白清嘴里嚼着鱼肉,含糊说道:“珠民中倒是常流传蛟龙的故事,有人曾潜的深了,还在海底见过。” 雷三响急道:“郑兄弟还没讲,你们倒讲起来了,还是让郑兄弟快些讲吧。” 郑芝龙笑道:“其实算不上故事,就是个民间传言,说出来,权当给大家下酒了。 说是小半个月前,漳州府沿岸百姓出海捕鱼,总是能看到海面浮木,沙滩上也总能看到冲上岸的木头。 便有人说,这是海里走了蛟,越传就越玄乎。 恰逢今年秋天,闽粤交接暴雨不断,民间就渐渐出了个五爪蛟的说法。” 雷三响奇道:“好端端的,海里哪来的这么多木头?” 林浅擦擦手指:“想必是船城残骸吧。” 攻打李魁奇船城,是在一个来月前,算算日子,船城的碎片也差不多能被浪涌带到岸边了。 陈蛟恍然:“这么说,那五爪蛟,说的岂不就是咱们?” 雷三响举起酒碗:“这名字威风,干一个!” 林浅举杯又抿一口。 雷三响吨吨吨的喝掉一整碗酒,豪爽的一模嘴巴,然后掏出酒坛,又给自己满上。 郑芝龙随手将一根鱼刺丢入海中,问到:“雷三哥在神机营待过,不知有没有故事可讲?” 雷三响一挥手道:“打的都是败仗,有甚可讲。” 郑芝龙追问:“听说女真鞑子一百人就能冲散一万明军?” 雷三响怒斥:“放屁!去年在辽东斡浑鄂谟,要不是杜总兵非要冒进渡河,被鞑子围困吉林崖,也不会被杀得全军覆没!贼鸟皇帝用的鸟人总兵!唉!害了俺爹和俺哥……” 雷三响说罢,端起一碗糯米黄酒仰头饮下。 桌上一时有些安静。 众人这才知道,雷三响一直不愿提萨尔浒之战的事,是因为父兄都在那场败仗里战死。 陈蛟拍拍雷三响肩膀,陪他干了一碗。 郑芝龙怪自己说错话,也自罚一碗。 雷三响见气氛不对,岔开话题道:“不过要没吉林崖一战,俺也到不了海上,俺爹俺哥的福气,俺替他们享了就是!” “花胶汤来喽!” 说话间,陈伯声音从舷梯传来。 他双手垫着湿毛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放在林浅桌上。 “岭南人讲究冬吃花胶夏吃菌,这东西最是滋补、解腻,众位趁热尝尝。” 郑芝龙起身,殷勤的帮众人盛汤。 这活本应是侍女做的。 可林浅一伙人身份敏感,纵使有银子,也不敢去岸上请美姬陪酒。 倒酒、盛汤这种事情只好自己来。 这也是大明历代海寇,最后都要招安的原因。 就算有了海量的银子,没有一个能见光的身份,没有足够的生产力,花不出去,也是白搭。 郑芝龙将汤放在林浅面前。 林浅拿勺尝了一口,醇厚软滑,滋味鲜甜,花胶软糯滑嫩,毫无腥膻气,一口下去,暖意从口中一直落入腹中,通体舒泰。 黄和泰尝了一口,赞道:“这汤做的颇有名厨手法,舵公手下果真能人辈出。” 林浅笑笑,没有接话。 黄鱼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众人都吃的肚子溜圆,一口也吃不下了。 只剩几个好酒的,三三两两拼酒。 主桌上,雷三响又干一碗黄酒,众兄弟顿时欢声如雷。 雷三响一擦嘴巴,身形略有些摇晃。 郑芝龙露出自信笑容,又陪一碗,又是一阵叫好。 此时两人身边,一斤多的酒坛都已见底。 郑芝龙面色不变,而雷三响已快要站立不住,胜负已经非常明显。 只是雷三响好面子,顶着山东好汉的人设硬撑,还要人再开一坛子酒来。 林浅怕再喝下去,自己手下的两个大将,没被朝廷抓住,倒先在酒桌上醉死了,赶忙起来打圆场叫停。 郑芝龙很上道,见雷三响还在招呼人开酒,拱手道:“雷三哥果然海量,我已喝不下了。” 雷三响大着舌头道:“什么喝不下,满上!” 陈蛟在桌下踢他:“老三!” 雷三响:“大哥你别拦我,这小子酒量好,我今日……” 话说一半,雷三响已仰面倒在桌上,众人一阵哄笑。 林浅叫人将雷三响抬回船舱。 其余人见时间不早了,纷纷告辞回舱内休息 林浅和众兄弟告辞,返回船长室,简单洗漱,倒在床上。 虽然精神已有些困顿,可脑子还是惯性一般的在思考事情。 林浅想到,在他进驻南澳岛前,李魁奇毫无疑问是闽粤海面头号海寇。 可这样的人,想找姑娘,也只能把人接上船,然后下迷药。 更是只住在几百条破船搭的船城里,连窃据某处海岛都不敢。 李忠虽然在官塘山有个营寨,但也是简陋的一副随时要跑路的样子。 这二人如此东躲西藏,就是因为没有岸上势力的接应。 如今的林浅也面临一样的困境。 眼下有了银子,南澳岛当务之急是要修干船坞、粮仓、水库。 干船坞不必多说。 粮仓、水库则是为日后朝廷大军围岛做准备。 有朝一日与朝廷开战,官军势必使用围困战略,掐断岛、岸之间通商。 提前建好粮仓、水库,储存足量水粮,就是应对朝廷围困的底气。 不过干船坞、粮仓、水库都要用到大量青砖、灰浆、桐油、麻丝、石灰,后续屯粮还要大量采买粮食,这些都要去岸上进行大宗采买。 明面上,最好有个岸上的大户,准备大兴土木,建设宅邸,这样就能合理的购进。 如果这个大户可靠的话,还能通过这层合法身份,去接触澄海知县,乃至于潮州知府。 这样南澳岛往后的发展,就能放开手脚。 林浅思绪渐渐缓慢,在胡桃木双人四柱床上深深睡去。 …… 次日清晨,林浅精神满满起床。 洗漱一番后,叫来周秀才,商讨此事。 不论怎么说,周秀才是读过书,准备考功名的,对大明官场、大户之间的利益勾结,应当熟悉。 当然黄和泰定然比周秀才更熟悉,只是林浅不信任他。 船长室内,听完林浅的诉求,周秀才陷入沉思。 林浅则掏出一支雪茄点燃,给周秀才一支,周秀才挥手拒绝。 “舵公,你有没有想过联姻?”周秀才试探问道。 林浅点点头,联姻他确实考虑过,只是婚姻的机会宝贵,林浅不愿浪费在结交一个地方性豪强上。 他的婚姻,要用在更有价值的事上,比如娶某个内阁首辅、党魁的女儿,最大程度的攫取政治资本。 现在就把宝贵的正妻名额用掉,实在太浪费了。 况且照目前的进度发展下去,与朝廷开战是早晚的事,一旦开战,岸上的势力必然会重新站队。 幻想靠联姻获得一个长期盟友是极幼稚的。 等等。 林浅眼前一亮,他之前考虑的,都是如何获得一个长期盟友。 但事实上,他找一个短期盟友,利用短暂的盟约期尽疯狂发展自身实力,用完了一脚踹开,这才是明智之举。 思路打开,一个短期盟友也用不着深度的利益捆绑,什么联姻,什么计谋,都用不上。 既然身为海寇,就该用海寇的手段。 霎时间,林浅已在脑中想出一个方案雏形。 “还记得卖咱们福船的那个商人吗?” 周秀才凝神回忆片刻:“胡老爷?” 林浅深吸一口雪茄,吐出缭绕烟雾:“就是他,他家是织潮绸的,之前造三桅福船,就是想走月港,把潮绸卖到海外去。” 周秀才脸上浮现明悟之色:“舵公是要利用此人?” “不,他有潮绸,我们有船,这是合作!”林浅笑道,“你和白浪仔准备一番,带足诚意,过几日去跟他谈合作。” 周秀才:“我和七弟?与岸上打交道,不让郑兄弟去吗?” 林浅从航海桌上,拿起印加人的金纽扣,放在手背指缝中把玩,意味深长的道:“这件事不用他做。另外,去澳门交割货物,二哥就不必再去了,我准备全都交给何塞。” 周秀才:“那我们帮忙跑船,收多少银子?” “二哥看着来就是,只要能把姓胡的拉下水,跑船是赚是亏,都不重要。” 周秀才拱手道:“既如此,我明白了,下午我就和七弟去岸上,先补个户籍、路引,做戏做全,以免他不上套。” 林浅笑道:“二哥想的周全。” 周秀才退下后,林浅又叫人将吕周找来。 片刻后,吕周进门,在航海桌前抱拳:“舵公。” 林浅声音从雪茄烟雾中传出:“你跑过南澳到澳门的船,航线可还记得?” 吕周大声答道:“这条航线靠近沿海,一应标示,我都记得!” “好,从现在起,你便是这条航线的火长了。” 吕周脸色激动的通红,抱拳道:“谢舵公!” 林浅和煦的笑道:“只是火长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你在船上还有一项任务。” “请舵公吩咐!” 林浅沉默片刻,笑容渐冷:“帮我看住何塞,他但凡有异动,杀了他。” “是!” “去吧,再帮我把何塞叫来。” “是!” 片刻后,何塞进门,谄媚笑道:“舵公,你叫我?” “来,坐。”林浅亲切笑道。 第112章 四司 何塞有些拘束,林浅从抽屉中掏出一根雪茄递给他,口中道:“过几日就要再去澳门了,这次我给你调一艘海沧船,再派两艘苍山船护航,闽粤海面上,应不会再有不开眼的敢劫船了。” 何塞在航海桌前坐下,接过雪茄,口中道:“三艘战船同行,这条航线上,我们不抢别人就不错了。” “这次去澳门,帮我办三件事情。” 何塞坐直身子聆听。 “第一,火器多买些速射炮、火绳枪、黑火药、炮弹、枪弹等物,塞壬炮只购置四门。” 这时代还没有标准化的火炮口径分类,西、葡两国火炮命名饱受宗教影响。 譬如塞壬炮就是大帆船用的大口径船炮。 上次圣安娜号改造,只在每舷增加了两个塞壬炮位,合起来正好是四个。 速射炮是一种轻型子母铳,因为是后装式,射速极快,能在短时间形成密集火力,有效克制大明沿海最盛行的跳帮战术。 这种速射炮,在大明有个更响亮的称呼,叫弗朗机炮。 之前圣安娜号改造,在上层甲板增设的六个小型炮位,就是用来安装弗朗机炮的。 不光圣安娜号能安装,大福船、海沧船经过简易改造,也能安装,适配性非常高。 正是现阶段最适合林浅的火炮。 何塞将之记下,问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去澳门找个钟表匠,花多少银子都行,请到岛上。” “第三件事,帮我去问问议员,有没有咖啡。这是种原产非洲的饮料,后来传入奥斯曼帝国,现在可能传入了意大利,若是议员有办法,就让他弄些来,没有就算了。” 何塞:“钟表匠、咖啡,我记住了。” “就这些,你去吧。”林浅说罢,抽了最后一口,将雪茄熄灭。 何塞出门,走到门前时,又被林浅叫住。 只听林浅淡淡道:“这次不派周直库跟船了,你自己去澳门。别让我失望。” “是。” 何塞推门而出。 一阵海风吹来,脊背发凉。 …… 何塞出门后,林浅起身,进行日常锻炼,简单健身后,用毛巾简单擦擦脸,又叫人把陈蛟、郑芝龙二人叫来。 片刻后,二人进船长室,抱拳齐声道:“舵公。” “坐。” 林浅掏出雪茄递给二人,二人都没要。 林浅将雪茄收起来,坐回航海桌后道:“近来岛上情况如何,可有口角、打架、偷窃之类的事情?” 如果拿公司作比。 自开办南澳城后,林浅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融资和投资上。 南澳城的内政事务,一般是陈蛟、郑芝龙二人轮流管。 二人对视一眼,谦让几句,而后陈蛟先开口。 “初登岛时,岛上主要劳力都用在伐林平地、建设屋舍上。 岛民们人人有事做,还算安稳。 这个月来,屋舍已建设的七七八八,不少岛民都闲置下来,又无工可做,没了收入。打架、偷窃这等事也渐多起来了。” 郑芝龙接道:“舵公不必忧心,现下岛上要做的事还有不少,比如铺路、垦田,等一忙起来,这等杂七杂八的事,都会少下去。” “出现这类纠纷,都是怎么处置的?”林浅眉头微皱,问道。 “和岸上一样,要是偷窃就被抓住打一顿,寻常口角就找大伙评理,理亏的就自觉退让。”郑芝龙说着顿了顿,“只是这法子也不是次次好用,总有些事情一时半会扯不清楚,评理的也拿不定主意。” 林浅拿起那枚印加金纽扣,在指间把玩。 陈、郑二人知道林浅在思考,不敢出言打扰。 过了许久,林浅一翻手,将金纽扣攥在手中:“不能这样放任下去,岛上要有一个治理机构。” 郑芝龙眼前一亮:“舵公是说,要建一个衙门?” “对,就是衙门。”林浅语气坚定,“但我们不是县衙,叫政务厅,厅里分作四司,分掌兵卫、民户、工建、刑宪。” 这是林浅根据大明中枢六部设计的机构,少了吏部、礼部。 岛上区区三千人,官吏任免,林浅还管的过来。 至于外交、科举,岛上暂时没有那个需要,礼部的其他杂七杂八的职能,暂且可以归于民户司。 历代官僚机构都是由简入繁易,由繁入简难,故现阶段,林浅宁可衙门少些职能,也不愿增设吃空饷的部门。 另外,之所以起“政务厅”、“兵卫司”、“民户司”这些怪名字,是为了避着大明的讳。 一旦开县衙,设立六部,对大明来说,就是板上钉钉的造反。 叫这些怪名字,那就是岛民自治机构,能麻痹大明官吏的敏感神经。 林浅将岛上四司详尽的职能说了,并补充道:“四司一应吏员,都要通过公平考试担任,在考试选拔出人才之前,先找人暂代职务。” 陈蛟颇为吃惊:“考试?岛民们大字不识一个,考什么?” 林浅:“问得好,这便是民户司首个职责,教岛民识字,只有认字写字的,才能通过考试,成为四司正式吏员。” 把识字和考公挂钩,既解决了识字率的问题,又解决了人才问题,一举两得。 郑芝龙越听,眼神越是炙热,心中暗道:“舵公果然胸怀大志!在家乡时,人人都夸海商李旦如何了得,我竟还暗升投奔之心,当真是井底之蛙,见识短浅! 同舵公一比,李旦区区一倭寇尔,何足道哉! 如今我既有幸追随舵公,假以时日,未必没有位极人臣的一天!” 林浅见二人没有意见,便继续道:“我已拟好了暂代人员名单,其中工建司司正,就由大哥暂代;刑宪司司正,由一官兄弟暂代。” “是!”二人起身领命。 郑芝龙激动的满面红光。 …… 午饭后,林浅将全部兄弟召集到军官餐厅开会,宣布成立四司的事情。 林浅顺便任命了另外两个暂代的司正。 “兵卫司暂代司正,雷震东。” “是!”雷三响郑重抱拳,以他的性格,对司正没什么兴趣,可既是舵公认命,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林浅道:“兵卫司主要负责船员的训练、民兵布防,近几月,要准备再招募一百海员和两百民兵。” “是!” 吩咐完雷三响,林浅又道。 “民户司暂代司正,周有才。” 周秀才起身应是。 “民户司近几个月,只有一项任务,给岛民扫盲!”林浅说罢,又拍拍周秀才手臂,“二哥身上担子重,辛苦。” 没办法,林浅手下的内政人才,只有周秀才一个,凡是和数字、文字打交道的,都得他上。 只是和姓胡的商人交涉,已经要周秀才出马;再把提高岛上识字率的担子也给他,实在有些为难。 林浅于是补充道:“扫盲这事,一官兄弟要多多帮忙!” 郑芝龙应是。 末了,林浅目光从几个暂代司正脸上划过,敲打道:“众兄弟都是受过酷吏盘剥的,知道百姓生活的艰辛,万望各位约束手下,不要有行差踏错之举!” 众人起身一齐拱手:“遵命!” …… 清晨。 书贩王浩乘船在后江湾靠港。 自从钻营出了卖图画书的生意后,他就成了岛上唯一一家书贩。 加上上次那笔卖石炭的大生意,他在岛上一个多月赚的银子,已经比在岸上一年赚的都多了。 他这次上岛,除了带来最新的邸报外,还带来了大量的新款画本。 其中尤以《潘金莲淫丧鸳鸯楼》为佳。 这书和《金瓶梅》一样,套用了《水浒》的故事,但文风可就粗俗直白多了。 配合一页书,三页图的画面比例,以及细节刻画的巨大尺度,保准能再在岛上掀起一波读书狂潮。 王浩走出船舱,花银子请人帮忙卸货,同时打量眼前海港。 只见几日不来,南澳城又变化不小。 尤以一队胥吏打扮的人引人注目,只见这队胥吏共五人,其中三个胥吏手持长短棍,两人持刀,在码头周围来往巡查。 王浩心中暗道不好,他是知道胥吏德行的,暗道今日既然碰上了,难免要破财免灾。 果然,胥吏在看清他运送的货物后,径直朝他走来。 “你是买书的?”一个领头的吏员问道。 王浩迎上前,点头哈腰,笑道:“正是,做点糊口买卖。” 说着,王浩从箱子中,拿出几本书,塞到吏员手上:“《潘金莲淫丧鸳鸯楼》,江南最新的画本,内容露骨之极,几位爷拿着看。” “谁要你这东西?”吏员将书推了回去。 王浩心中暗骂,岛上才刚有胥吏,就已经如此盘剥,当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一咬牙,从腰间取出二两碎银子,递过去。 “怪小的不通人事了,这些给几位爷买酒。” 吏员皱眉道:“你这人好奇怪,谁跟你要银子了?” 王浩一愣,暗道:“手这么黑吗?二两都不够?” 吏员指了指那些书,问道:“你既然是卖书的,认字吗?” 王浩点点头。 吏员又问:“识数吗?” 王浩又表示肯定。 吏员遂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王浩,口中道:“看看这个,得数多少?” 王浩打眼一看,纸上写了个很简单的算数题目,是某商贩一个月的八九笔流水,让合计个数出来。 王浩一眼便算出答案,将纸递回去,答道:“三两五钱。” 吏员面露喜色道:“司内正招识字会算之人教书,月钱五两银子,可有兴趣?” 月钱五两,酬劳可谓极高。 王浩自忖只是粗通文墨,不能误人子弟,而且他每月来到岛上卖书,净赚也不下五两银子。 是以,十分小心的拒绝了吏员。 本以为,还要掏一笔免灾钱,没想到吏员听他拒绝,便自己走了。 这倒让王浩份外惊讶。 摸着手里的二两银子,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 此时书已搬下船,王浩付了船费,又请人将书搬到自己原先摊位。 一路上,王浩看到南澳城变化甚大。 往日占道经营的商贩,全都退到路边,让出了宽阔道路。 之前还能见到当街醉倒、殴斗的人群,此时已全然不见。 一时间城内的风气有如从蛮荒边陲,变到了江南古镇一般。 到了摊位,王浩付了帮工钱,自己将书籍取出摆放。 《潘金莲淫丧鸳鸯楼》刚一拿出,便惹得不少人围观,纷纷翻阅,而后满意付钱。 仅一个上午,王浩便赚了五钱银子。 看摊吃午饭的工夫,只见街对面两个行人因为一点口角打起架来。 岛民民风彪悍,下手极重,片刻工夫,二人便头破血流。 王浩以之佐餐,正看得津津有味,巷中突然冲出一队吏员,掏出长棍,将二人分开,分别带走,其余吏员将围观人群驱散开。 令王浩大呼无聊。 过了没多久,只见那二人又回到街上,伤口已简单处理,彼此间已没了怨怼,像寻常路人一般,分头离去。 王浩啧啧称奇,不知道吏员用了什么手段,竟将矛盾调解的如此快。 吃过午饭,王浩继续卖书,他刚站起身,就听斜对面传来一声吆喝:“卖画本咯!全是图,不认字也看得懂!故事精彩,一看上睡不着咯!” 王浩暗道不好,放眼望去,果然在斜对面看到一个书摊,摊主正卖力吆喝,手中拿的正是《潘金莲淫丧鸳鸯楼》。 那摊主铺面比王浩大得多,画本种类更多,堂而皇之的摆在明面上,还有两个学徒帮忙,一时间人群都被吸引过去。 岛上总共就他一处书摊,后来的把摊位摆到斜对面,明显是要打擂台。 王浩大为光火,一股脑将《潘金莲淫丧鸳鸯楼》全摆在明面上,也学着友商的样子大声叫买。 喊了一下午,王浩嗓子几乎喊哑,终于拼了个平分秋色。 傍晚时,对面书摊的学徒小跑过来,手里提着个茶壶。 走到近前道:“我家东主说,相公喊了一下午,嗓子定然喊累了,叫我拿壶茶给相公喝。” 王浩没正眼看他,只是不耐烦挥手:“不用,不用。” 学徒凑近几步道:“相公不必推辞,相公水杯在哪,我帮相公倒上。” 王浩怒道:“快滚,给书摊送茶,当我不知道你们使得什么坏心眼?” 那学徒一愣,回身望向自家摊位,只见摊主正急切朝他打手势。 学徒索性将茶壶一丢,不偏不倚正落在王浩书摊上,里面滚烫茶水涌出,将书全部打湿。 王浩大怒,骂道:“好你个贼厮!装都不装了是吧?走,跟我去见官!” 他怒极之下,一把抓住学徒胳膊,只觉入手份外软腻。 那学徒嘴角露出得逞笑容,另一只手飞速解开衣襟,露出瘦削肩膀和鲜红肚兜。 “啊——”学徒尖声惊叫。 这时王浩才骤然发现,这学徒竟是个女子。 他脸上骇然变色,猛地松开手。 可来不及了,人群围拢上来,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和一个手足无措的男子呆立当场。 王浩已是百口莫辩。 这时,群众人一人道:“姐!” 王浩定睛一看,正是那另一个学徒。 只见他满脸愤怒跑上前来,指着王浩鼻子道:“我姐好心好意给你送茶,你却轻薄调戏,你还是人吗?” 王浩嘴唇嗫嚅:“她,我没有……” 根本不等王浩辩驳,那男学徒对周围人道:“大家伙评评理,这种光天化日,调戏民女的败类,该怎么办?” “赶他出岛!”人群有人高升呼喊。 在男学徒挑拨下,声浪渐高。 人群外传来一个声音:“都散了,是非曲直,自有刑宪司来管!” 人群声音下去,让开一条路。 只见三名刑宪司吏员走来,看了在场几人一样,口中道:“怎么回事?” 一男一女两个学徒都愣了。 刑宪司,那是啥? 岛上争端不向来是周围人评理解决的吗? 这时远处那个书摊摊主也走了过来,向几名吏员行礼道:“几位爷,小人是潮阳县勤友山房,书贩李正,这事苦主是小人的学徒,我们晚上还得赶回潮阳,这事就不劳烦几位爷了。” 按官府的规矩,只要一件案子苦主不纠,那就可以令其私了。 熟料吏员道:“调戏民女,这是重罪,不劳烦不成啊,说吧。” 书贩李正慌了神,靠近几步,从腰带中掏出一锭银子,交到吏员手上,低声道:“小的晚上真的要回潮阳,劳烦大爷通融。” 吏员接过银子,掂了掂重量:“好啊,你还公然行贿,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罪过轻不了,快说。” 周围人也起哄道:“是啊,有刑宪司的做主,就快说吧。” 李正只能硬着头皮道:“小的今日上岛买书,见了同行,想结交一番,便让学徒给他送茶……” “放屁!送茶?这茶老子要是接了,保准得洒在老子书摊上,你这套早就是人家玩剩的了,还敢拿出来现眼!”王浩大叫。 吏员对王浩呵斥道:“你闭嘴。” 而后又对李正道:“接着说。” 李正:“这人不识好歹就罢了,竟然……竟然垂涎我这学徒姿色,当街轻薄。” 姿色? 吏员看了眼女学徒,只见她要身段没身段,要长相没长相,黑的像个炭球,声音也发粗,要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个女人。 这称得上姿色? 吏员心中已隐隐有了判断。 李正这主意,本就漏洞百出,按他本来想法,就是造个话头,把关注点从泼水湿书上引开。 只要官差不插手,周围百姓一般就会帮受欺负的女子说话,能顺理成章的把调戏做实,让竞争对手老实滚蛋。 这男女学徒都是现找的,为的就是赶走王浩,他好独占南澳岛卖书的肥缺。 为此,他已经多次上岛踩过点了,确认这法子可行。 又特意选了傍晚动手,好避开行人视线。 谁成想,真动手时,会有什么刑宪司出来管事,之前也没见岛上有此等衙门啊。 现在李正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口咬定王浩调戏。 只要他和两个学徒不松口,这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 吏员询问一番,没问到什么结果。 又问了一圈周围百姓,可惜没人目击过程。 李正心中放下心来,只要没有证据,他就能顺水摸鱼了。 吏员严肃道:“我告诫几位,调戏妇女,在岛上是重罪,最轻也要打五鞭子,诬告者同罪,趁着现在事情还不严重,不妨早些交代,以免后面不好收场。” 无人回话。 吏员一招手,将几人押走,没走几步,在一个屋舍前停下。 只见那屋舍中门大敞,青烟缭绕,房中供奉了一尊妈祖神像。 吏员押着几人走到妈祖神像前,恭恭敬敬上了香。 而后把香塞到王浩、李正几人手上,让他们也上香。 “好了,在妈祖面前再把事情说一遍。”吏员道,“要说实话,谁扯谎了,妈祖可都知道。” 闽粤百姓对妈祖极端崇敬,见了这阵势,女学徒已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李正硬着头皮,又将之前的事讲了一般,只是这次已是磕磕巴巴,心跳加速,后背冒汗。 “还敢说谎!”吏员呵斥一声。 李正和男女学徒直接吓得跪在地上。 “把实情讲给妈祖听!”吏员声音威严,令人不敢反驳。 李正见事情已经败露,无奈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讲了。 “好贼人,想出这种阴毒办法!”王浩啐了一口,又对那女学徒道,“好不要脸!” 吏员道:“诬告同罪,三人各打五鞭,还要赔偿王浩书摊损失!” 王浩道:“把他书摊赔给我就行。” 吏员寒声道:“可有异议?” 李正没有出声。 “带走,当街行刑!” 不过片刻,远处街上传来李正和两个学徒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王浩拱手道:“谢老爷还我清白。” 吏员挥手道:“不过是分内事。” …… 数日后,王浩乘船返回澄海县。 方一踏上码头,便遇到码头张巡栏。 “哟,这不是王东主吗,刚从对面回来?这一趟赚了不少银子吧?” 王浩拱手笑道:“托大爷福。” 说罢自顾自搬东西。 张巡栏蹲在一旁道:“南澳岛设军寨也有四十多年了,从来人只见少,没见多过,偏偏这两个来月来,平地起了一座大城,还多了许多岛民,你说这怪不怪?” 王浩随口答道:“管他怪不怪,只要能做生意,混口饭吃也就是了。” 张巡栏大摇其头,意味深长的道:“这话错了,岛上的若是营兵,才叫做生意,否则,可就叫通寇!” 南澳岛上的都是什么人,澄海县上下都是心照不宣的,为何今天巡栏拿这个说事? 王浩正奇怪,突然想到一事,忙从腰带中拿出三钱碎银子,交到巡栏手上,口中道:“多谢大爷提点,这点酒钱还望大爷收下!” 张巡栏接过银子,脸上浮现笑容道:“好说,王东主先忙,我去别处看看。” 果然,收了银子便走了。 王浩不由苦笑,在岛上待了才不过几天,竟差点忘却了岸上的规矩。 回家路上,王浩不由心想,他往返两地间做生意,虽说赚的多,但每趟往返都要受胥吏盘剥。 而且岛上出了个李正抢生意,未来还会出张正,赵正。 卖画本不是长久之计。 或许不妨去试试教书? 不仅免去奔波往返之苦,每月还能净赚整整五两。 考虑到岛上吏员的廉洁、干练,这五两银子能全须全尾的拿到手里也说不定。 想到此处,王浩不禁停下脚步,回望大海。 心中暗忖,县里都说盘踞岛上的是一群海寇,可有这样的海寇吗? 与岛上相比,反倒澄海县,更像个贼窝才是。 第113章 廊廨飘雪 泰昌元年,十月。 京城大雪。 兵部衙署廊廨。 数名主事正穿梭案牍间,整理各地呈文。 大堂内,已点起了红罗炭,烘得房内暖洋洋。 自八月份以来,除辽东外,各地呈文都少了许多,令主事的工作清闲不少。 而各部堂官近来忙于追查红丸案、移宫案,殿前争端不止,更顾不上部中琐事,又令主事们感到难得惬意,大家边翻阅呈文,边商量晚上去哪处酒楼小酌。 “城西新开了一家淮阳菜酒楼,晚上散值了,不妨一聚?” “也好,难得辽东安稳,东南也没有海寇闹事,晚上倒是有空闲。” “国丧方毕,是否有些招摇了?” “放心,酒楼有个停轿的院子,保准别人看不见。再说了,这几日殿上各部堂、御史都吵成什么样子了,还哪有心思管我们?” 有人插嘴道:“听说前几日冯御史又上了一道奏疏,痛斥元辅赏奸误国,罪同弑逆,这事正闹得不可开交。” “元辅历来老成谋国,怎会做这等事?” “什么老成谋国,我听说前几日御前,元辅与科道官辩斥一通,搞得堂官们已把矛头对准元辅了。” “莫非是有意替李选侍分担朝臣注意?” 一位老资历主事提醒:“这话太过了,诸位慎言!” 廊廨一时无话。 只听得红罗炭劈啪作响。 半晌后,一人打开一份公文,看了一眼,赞叹:“又一份辽东的报功呈文!自打袁经略赴任,辽东报功不断,看来鞑子气数已尽,辽东平复,指日可待了。” 有人道:“若还像之前,十几个首级的报功,倒也没多大意思。” 拿着呈文的主事道:“不。这次是大功,阵斩八十七级!” 其他主事闻言,都面带喜气。 “什么?快念,快念!”已有人迫不及待催促。 虽说大明官吏贪腐甚重,但身为兵部主事官,还是喜欢听战胜的奏报。 手持呈文的主事清清嗓子,朗声道:“钦命经略辽东等处军务、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臣袁应泰谨奏: 九月廿一,有降夷哨探来报,建奴哨骑二百余,犯我三岔儿等处…… 臣拣选新附夷丁精壮者三百人,为前军,驰往击之。新附夷丁,感恩图报,尤为奋勇当先…… 阵斩建奴真夷八十七级…… 所有剿虏微功,理合具本,驰奏以闻。” “好!”有人抚掌笑道,“辽东有袁经略真乃国之幸事!” 一主事问道:“呈文所言新附夷丁,是何许人?” 手持呈文的主事解释:“就是些蒙古降卒。今岁入秋以来,蒙古诸部大饥,多入塞祈食,为袁经略招揽所用。 适时,议者言收降过多,或阴为敌用。而今看来,纯属多虑。袁经略当真有识人之明!” 众主事官谈笑,夸赞袁应泰一番。 末了,有人道:“此功甚巨,应交由司官签议拟办。” 手持呈文的主事道:“正是。”随后将呈文放在桌上红底筐中,待明日一同交付武选司员外郎。 廊廨又陷入安静。 屋外风雪更大,疾风吹过廊廨,发出尖啸,硕大雪花砸在窗棂上,朴朴作响。 红罗炭也压不住窗外寒意,一名离门窗近的主事,起身搓手。 一年老主事对廊廨外吏员道:“再端一盆新炭来。” 搓手的主事道:“旧炭还未燃尽,就换新炭,有些靡费吧?” 年老主事道:“身子暖了,头脑才清楚,更好地为朝廷效力,些许炭火而已,不算靡费。” 不一会吏员拿来新炭,新炭烧正的火红,刚端进来没多久,房内又变得暖意融融。 搓手主事便坐下,继续翻看公文。 有人感慨道:“这才刚入冬,天气便如此寒冷,不知熬到春天,要冻死多少穷苦百姓。” 年老主事道:“近几年来的冬天,大多酷寒如此,也说不上什么好坏来。” “哦?冬天酷寒,莫非还是好事?” 年老主事抬头道:“自然。方一入冬,京城已下此等大雪,辽东只会更甚,若能多冻死些建奴,自然就是好事。” 有人接道:“要我说,没有这寒冬,就没有蒙古降卒,袁经略此战就算依旧阵斩八十余级,也要死伤不少大明将士。 至于百姓冻死冻伤,那是户部该操心的,我们身为兵部主事,自然首忧兵务才是。” “此言有理。”其余主事皆颔首称是。 “哟,今儿是怎么了,又来一份报功呈文。” 这话一出,吸引了屋内全部主事的注意:“还是辽东的?” “不是,这份是南边来的。” “南边?”众主事一时发愣。 南边也没战事啊。 “是剿海寇的,两广总督转呈上来的。” 那主事从层层批文依次往前看去,只见呈文上有两广总督、福建巡抚的批示,呈文竟是南澳副总兵写的。 年老主事手捻胡须,思索道:“南澳副总兵?我记得月前,他已经呈上过一道报功呈文了,说是剿灭了一个姓李的大海寇。” “正是,上一道呈文,刚递到内阁,还没发回地方,这么快又建了新功?” 拿着呈文主事显然也有些不信,毕竟东南水师是什么德行,他们做为兵部主事,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 这次南澳副总兵剿灭的是一伙叫李忠的海寇。 这伙海寇刚在黄岩洗劫了一个大户,带着满船财宝向南逃窜,途径南澳岛,被副总兵派兵截杀。 斩首五十八级,并缴获海寇鸟船三艘,大户府邸财物一箱,其余都随海战,沉入了海底。 呈文所言首级、财物,均由两广总督勘验。 可谓是板上钉钉。 众主事将呈文检查数遍,没有任何问题。 那年老主事感慨道:“北有袁经略,南有马总镇。想不到我大明又出了个俞大帅般的人物。” 拿着呈文主事环顾四周,说道:“若诸位同僚无异议,我就签议允功了。” 周围主事们纷纷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且慢。” 众主事看去,只见是靠墙的那个主事,他手里也拿着一份呈文,脸上苦笑道:“怪也,怪也,又是一份报功呈文。” “哪里又有战功?辽东还是东南?” “东南。海门卫指挥使,剿灭了一伙浙东海面的海寇。” 海门卫? 众主事讶然,南澳副总兵麾下好歹是比较烂的营兵。 海门卫指挥使麾下,那可是大明最糜烂的卫所兵。 什么时候卫所兵也能剿灭海寇了? 那靠窗主事苦笑道:“或许那指挥使是动用了家兵,这还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他剿灭的这伙孙姓海盗,也说是劫黄岩大户的祸首。” “是同一个大户?” “是同一个大户。” 众主事面面相觑,把两份呈文拼在一起看。 确实剿灭的过程、斩首人数完全不同,不是同一伙海寇,没有重报。 但两份呈文,都明确提出,自己剿灭的海寇,才是洗劫黄岩县林府的元凶。 仔细看看,众人又看出端倪。 只见南澳副总兵的呈文上,只有物证和首级,没一个活的俘虏做人证。 而海门卫指挥使的呈文,正相反,全是俘虏人证,没有一件林府赃物。 若说是两伙海寇一起犯案,可海门卫的呈文里,海寇俘虏的口供明确承认是自己所为,与他人无干。 莫不是讲江湖义气,行包庇之举? “请教诸位同僚,这签议该如何写?”收到呈文的主事苦着脸道。 无人做声。 片刻后,有人道:“依我看,各抄录一份,把海门卫的录本,发还南澳;南澳岛的的录本,发还海门卫,让他们商议好了再发呈文上来。” 年老主事道:“就按这法子办吧,先不签议,两份呈文贴黄,交由司官定夺。” …… 京城飘雪之时。 闽粤海面上,南澳岛,还是一片深秋景象。 每日温度在十度左右徘徊,尚不至将人冻死。 圣安娜号船长室内,林浅坐在椭圆桌前,捧着一杯热茶,听周秀才汇报拉大户下水的事情。 “舵公,按你的吩咐,我和七弟已和胡老爷接洽过了,胡老爷打算订一个船次,先送一趟货到澳门看看成效,若往来顺遂,后面会长期订船。” 林浅吹散热气,喝了口茶,道:“他没对你们起疑心吧?” “我和七弟找临县的胥吏,买了假户籍、路引,又买通了几个乡老做保,他没对我们身份起疑,只是……” 林浅拿过茶壶,给周秀才空杯续茶:“有话直说就是。” 周秀才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放置于茶杯旁,指尖轻轻叩击桌面三下,口中道:“胡东主要一笔银子做定钱,若是海上航行出了意外,这笔钱就当赔他的本钱。” “多少?” “一万两。” “给他。”林浅面不改色。 他要的就是用利益绑定胡东主,直接给他银子,到时威胁起来反而更简单些。 况且,现下西北季风稳定,从南澳岛到澳门,一路都靠岸行驶,非常安全。 就算胡东主翻脸不认账,林浅也无非再复制一次洗劫林府而已。 海寇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 林浅答应的这么痛快,倒令周秀才有些诧异:“不还还价吗?” 林浅喝了口茶:“没必要,这些银子只是换个地方存着罢了。库房里还有几件硇洲岛的瓷器,你一并带上,给他送去。” “好。”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 “舵公,何塞的船回来了。” “走,去看看。” 半晌,一艘海沧船,两艘苍山船在后江湾靠岸。 何塞从船舷跳上栈桥,一路小跑到林浅身前,口中道:“舵公。” 林浅热情的拍拍他胳膊:“一路上还太平吧?” 何塞笑道:“三艘大船同行,一路上顺风顺水,别的船都避之不及。” “那就好。” 何塞又道:“舵公,您交代事,我问过了,澳门没有钟表匠,议员答应帮着找找。至于咖啡,议员也没听说过这东西,不过他也答应托回欧洲的船长帮着打听。” “好。” 林浅其实也没指望安胖子知道咖啡,这东西传入欧洲时,曾一度被教会认为是撒旦的饮料,传播过程很是曲折。 能帮着打听下就够了。 林浅看着正在卸货的海沧船,道:“说正事,这次买了多少火器?” 何塞从怀中掏出一张清单:“舵公请过目。” 清单是西班牙语写的。 何塞一旁解释道:“按舵公的吩咐,塞壬炮买了四门。速射炮,也就是大明说的弗朗机炮,买了二十四门。火枪一百支,其余是火药、炮弹、枪弹等。” 林浅看到,清单上,光是塞壬炮,售价就是每门一千两,每发塞壬炮的实心铁弹,就卖二两银子。 战争果然是吞金巨兽不假。 见林浅盯着清单不语,何塞解释道:“我在澳门卜加劳铸炮厂打听过了,安德烈给的售价不算太高。 澳门不产矿,光是向日本买铜,就耗资不菲,还要向大明买煤、铁,还有澳门兵工厂的工匠薪酬、辅材损耗等也不是小钱。” 林浅心中明白,火炮成本再高,也高不过利润,武器买卖,毛利率50%都算是良心价了。 没有自产能力,找谁买火器都便宜不了,只要武器质量过得去就行。 林浅将清单收好,道:“先验验货再说。” 何塞命人先去搬一箱火枪。 片刻后,两个船工带着一个木箱近前,放在沙滩上。 何塞叫人拿撬棍打开,只见里面塞了许多木屑刨花,刨花中躺着三把约三尺多长的火绳枪。 枪管细长、熟铁锻造而成,胡桃护木包裹枪管,通体崭新。 林浅随意拿出一把,仔细检验,只觉得那枪入手温凉,摩挲间能感受到胡桃木的纹理。 火枪坠手,林浅掂了掂,约莫有十到十五斤重。 这已经比现在船上的西班牙火绳枪轻便的多了。 至少葡萄牙火绳枪射击时,双手就能托起,不必在枪管前段再放个支架。 得益于其轻便,葡萄牙火绳枪更适宜在海战中瞄准射击。 林浅将枪托在肩,视线通过准心照门,瞄准远处一只海鸥。 接着,扣动扳机。 枪机上,一个金属弯钩落下,正中药池。 如果枪中装填了火药、子弹,那金属弯钩就会夹着火绳,将引药点燃,引爆枪膛中的发射药,将弹丸射出。 不过现在枪中没有装药。 海鸥大摇大摆的飞走。 林浅将枪放下,放回木箱中。 船工已将新的木箱搬来,这个箱子尤其沉重,需要六人分提绳索,才能搬动。 那箱子也比装火绳枪的箱子更大,约有五到六尺。 船工们将木箱放于沙滩,落下时砸起一阵海砂。 撬开木箱,刨花中,一物闪烁着着冰冷的青黄光泽。 林浅走上前去,只见那箱子中躺着一尊青铜炮管。 炮管长约五尺,炮身有小腿粗细,前端缓缓收窄,炮口约三寸。 炮身通体光滑,左右各有一对炮耳。 最引人注目的是,此炮的炮腹处,还有一个敞开的凹形缺口。 这就是葡萄牙速射炮,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弗朗机炮。 眼前的这个,就是弗朗机炮的母铳。 何塞命人去搬子铳。 过了一会,一名船工将一箱子铳运来。 箱子打开,刨花中躺着三枚子铳。 只见子铳如一根竹节,大小刚好和母铳凹形相仿。 子铳一端开口,一端闭合,留有引药孔。 交战时,可以仅在子铳中装填火药弹丸,而后装填入母铳发射, 这样,母铳的炮身不直接接触火药燃烧,就不用像前装炮一样,频繁地清理炮膛。 而且火药、炮弹可以战前就在子铳中装好,战时直接发射,还省去了装填步骤,以此来达到速射的效果。 当然弗郎机炮也有缺点,就是母铳、子铳间的缝隙大,会让火药爆炸气体溢出,导致射程、威力都有限。 历史上,红衣大炮出现后,盛极一时的弗朗机炮就渐渐在明朝没落了。 不过那是因为历史上,朝廷军队主要是陆战。 在海上,只要跳帮战术还在,弗朗机炮就永远有用武之地。 何塞带回来的,还有塞壬炮,不过这种炮太重,要靠木质吊臂搬运。 单纯搬上沙滩,向林浅展示,实在是浪费劳动力。 林浅决定在其余火器搬运完毕后,用圣安娜号的吊臂,直接将塞壬炮安装到圣安娜号的火炮甲板上。 检查完了火器,林浅对何塞的工作非常满意,招了招手,一个船员拿着一个锦盒走来。 “做的不错,这是你这段时间的顾问费。”林浅道。 何塞接过锦盒,只觉的手头很重,心里顿时一跳,打开一看,果见盒中躺着八根金铤。 黄澄澄的金铤,将何塞放大的瞳孔都染成了金色。 何塞将锦盒关上,脸上笑意热情许多。 随后与林浅说了许多澳门的见闻。 说话间,林浅让人把陈蛟、哑巴黄找来。 一会工夫,陈蛟、哑巴黄和他的学徒,一起到了沙滩。 林浅道指着正卸货的海沧船道:“何塞从澳门运回来了二十四门弗朗机炮。我简单估算过,海沧船甲板,可以每船装六门。 大哥,你在港内,挑三艘船况好的,交给黄伯装炮。” “是!” 林浅继续道:“剩下的六门弗郎机炮,就装在圣安娜号顶层甲板上。 另外还有四门塞壬重炮,也一并安装到火炮甲板。 正好圣安娜号也该进行维护,装炮可以和维护检修同时进行。 圣安娜号维修期间,海面防卫,就交给装了弗朗机炮的海沧船。” “是。”陈蛟拱手道。 林浅又对黄伯道:“短期内,干船坞建不起来,圣安娜号维护,只能在海上进行了。” 哑巴黄示意稍等,捡了根树杈回来,跑到一片湿沙滩上作画。 其余人跟了去。 只见哑巴黄画了个倾倒的陀螺。 他那学徒道:“师父说,可以用侧倾法,在一舷放上压舱石、让另一舷露出水面,如此就能修补船底了。” 陈蛟颔首道:“这法子,不少海寇都用过。” 可林浅摇摇头:“大明福船干舷低,船也小,所以能用这招。圣安娜号干舷高,重心也高,用这个法子太危险。” 哑巴黄又低头画了个斜面,斜面上画了方框凹槽,凹槽中又画了条船,然后用手语朝着学徒比划一番。 学徒道:“师父说,可以用坐滩法,在沙滩上挖出大坑,铺设滑道,趁涨潮时把船拖上滑道,拖进坑里,等退潮后,就能在船底维修,等修好后,就再趁涨潮,将船推回海里。 何塞惊道:“他随手画个图,连带着瞎比划两下,你就能明白什么意思?” 学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道:“我爹也是个哑子,习惯了。” 陈蛟道:“舵公,这法子我没见海寇用过,但听说早年间闽粤一带的私船都这么干,应当能行。” 林浅托颌思索片刻。 沙滩松软,又铺设有滑道,只要小心些,就伤不到龙骨。 与干船坞修理相比,还是危险,可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关键是,执意等干船坞落成,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即便林浅等得,通体木制的大帆船也等不起,船蛆、藤壶可不怕火炮,再等下去,船蛆繁殖多了,更不好清理。 于是,林浅下定决心,口中道:“就这么办吧!黄伯,你负责海滩滑道修建。大哥,你负责调配人力、物资,将俘虏都调来帮忙,若是人手还不够,就再花银子在岛上雇佣。一切以缩短圣安娜号工期为准,不要担心银两花费。” 陈蛟、哑巴黄一同拱手应是。 有陈蛟坐镇工建司,匠人、劳动力、建材都调度的飞快。 当天下午,便有三百名俘虏调去挖坑,另有五十名俘虏上山砍伐用作滑道的木头。 哑巴黄将临时干船坞,定在岛东的青澳湾。 此地在果老山以东,面朝南海,沙滩平缓,周围寥无人烟,正适合修建临时干船坞。 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南澳城有点远,中间还有个果老山挡着,交通不便。 好在林浅船多,日常饮食、物资、人员往来,都可以走海路,免去翻山越岭之苦。 临时干船坞修建的主力是俘虏们,这些人住惯了窝棚,在青澳湾重新搭建窝棚倒不费事。 开工之前,林浅派人仔细测量了圣安娜号的长宽、吃水深度、龙骨长度、船底形状等各种数据,交给哑巴黄,以做参考。 哑巴黄设计的临时干船坞结构简单,将沙滩向下挖一长方形深坑。 坑底,留出一个略高于海面的平面,平面与海面间是一道平缓斜坡,坡度约为五到十度左右。 坑底和平面的两侧,再各挖一个长方形小坑,将三根圆木钉在一起,横着半埋入坑中,其中两根圆木组成的坡面露在上面,当做龙骨墩,托住船舷,以免龙骨受力损伤。 圆木表面经过抛光,涂上菜油、猪油以做润滑,避免磨损船底。 在建设干船坞的这段时间里。 海沧船安装弗朗机炮的事情也在同步推进。 陈蛟精挑细选了三艘海沧船,林浅亲自出图,设计了炮位。 海沧船干舷低,不宜设置炮门和火炮甲板,所以炮位一律安排在露天甲板上。 六门炮分别位于左右两舷,由炮架托着炮管,炮架上有驻索与船体结构连接。 海沧船船舷边,只有一层薄木板做舷墙,抵不住火炮发射的后坐力。 林浅重新设计稳固了船体机构,在舷墙上增设十二根炮架基座,基座与甲板、船舷链接,每门弗朗机炮有两根驻退索绑在基座上,保持稳定。 同时又加厚舷墙木板,又在舷墙内增设网兜,里面可以装水兵睡觉的吊床。 这种结构的好处是,一旦海上交战,打湿的吊床和舷墙可以略微抵挡一下流矢和碎木片。 同时,既然船员有吊床做铺位,那船上占用了大量空间的住舱,就全都可以取消。 空出的空间,用来存放火药、兵器。 这只是林浅改造海沧船的权宜之计,经改造的海沧船虽然火力大幅提升,但灵活性和航速都不可避免的下降。 其战略作用就是在交战时保护圣安娜号,以及用轻火力清洗敌人甲板,防止被敌人近船接舷。 勉强可认定为是护卫舰。 因此,林浅将改造后的海沧船,命名为海狼级护卫舰。 为了好记,林浅将改造后的三条船,分别命名为海狼一舰、海狼二舰、海狼三舰。 三艘海狼舰,自此正式加入南澳岛海寇阵营。 第114章 坐滩青澳湾 在三艘海狼级护卫舰完成改装后。 沙滩干船坞也同步建成。 林浅命人将圣安娜号行驶入青澳湾,为保证安全,降低坐滩时对龙骨的压力,船上所有物资,从大炮到火药桶到刀剑、炮弹、吊床、私人物品,都被运下了船。 当然,诸如船长室的胡桃木大床、航海桌,军官餐厅的大长桌,等大件家具,体积过于庞大,非要运下来,还得把门锯开,实在太折腾,还是留在船上。 青澳湾沙滩上。 林浅看着圣安娜号吊臂上,一尊尊被卸载下来的火炮,心里颇有些没有安全感。 圣安娜号是他的绝对主力,这船一检修,他的实力将大打折扣。 可没办法,圣安娜号再强,也是木头做的。 自从在马尼拉出海以外,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 之前锚链的损伤就不说了。 打李魁奇的时候,甲板还被砸出过几个破洞。 经了数次风雨,好几面帆上都有了窟窿,船索也磨细许多。 底舱的漏水也越发严重,已经到了每天都要抽水的地步。 另外,船上还有不少老鼠。 再等下去,情况只会更加严重,到时再修就晚了。 圣安娜号光是吊杂物,就吊了一天,卸火炮又吊了两天。 第三天,终于全船正式清空,所有人员下船。 趁着半夜大潮。 林浅站在青澳湾码头上,身后站着陈蛟和何塞。 这二人一个现在暂代工建司司正,必须到场。 另一个好歹有点欧洲航海知识,万一坐滩出了什么变故,兴许用得上。 三人眼前,只见圣安娜号船身上,绑了数股粗大缆绳。 那些缆绳向前延伸到岸上,又分成若干股,由五百俘虏拉缆,缓缓将圣安娜号拖向干船坞。 一阵潮水退去,圣安娜号船头已架在了两排木滑道上。 木桩滑道被挤得向一边退去,无数海沙被挤得翻起。 “哗啦!” 一阵潮水袭来。 哑巴黄立刻一挥手。 俘虏中有人大喊:“起!” 只见俘虏们一齐用力,借着潮水的力量,大帆船又向前挪动了几步。 潮水退去,哑巴黄一攥拳。 “停!” 俘虏们不再用力,但手上并没松劲。 这时,等在大帆船两侧的木匠,拿着刮刀,踏着浪潮飞奔向前,用力刮去船体的藤壶。 时间非常紧迫,木匠们运刀飞快,只清理船体和滑道接触的部分,快便刮出干净的船板。 等刮的差不多,趁着又一阵海潮袭来。 海滩上又一声口令:“起!” 刮藤壶的木匠们,听到口令纷纷退开。 “嘿咗!嘿咗!” 俘虏们一齐喊着号子,一起迈步用力拉纤。 伴着海风、沙滩,大浪,颇有种与天地搏斗的气势。 如此拉拽多次,大帆船又前进十余步,已有小半船身搭在了滑道上。 木匠们刮干净的船板,刚好卡在滑道上,这便能保证一会拉纤不会有太大阻力。 随着落水落下,远处大喊“停!”。 等在大帆船四周的木匠们纷纷抢上前,刮后半部分的船身。 有年长木匠高喊:“都留神脚下,千万莫要踩到坑里!” 因大帆船反复挤压,木头滑道和沙滩间有了条很深的缝隙,一旦失足踩进去,后面潮水一起,大帆船前进,那脚就被压成肉泥了 海浪中,木匠们浑身湿透,却浑不在乎,人人都咬着牙,发了狠,刮净后,趁着潮水涌来。 只听得远处声道:“起!” 刮藤壶的木匠们纷纷退去。 看着这一幕的何塞问道:“为什么不等把藤壶全都刮好了,再拉缆?” 陈蛟解释:“因为大潮潮峰,时间很短,必须要趁涨潮时把船拉上岸,在潮峰时,将船送入船坞。 一旦晚上一点,赶上退潮,就前功尽弃了,所以必须动作快。” 滑道是有坡度的,一旦俘虏们泄力松手,大帆船就会在自重下,缓缓滑入海中。 而且,每一波海浪并非是一致的大小,有时后一波海浪的波峰会与前一波海浪的波谷相遇,浪涌相互抵消,形成相消干涉。 有时则是波峰迭加至一起,学名叫“相长干涉”,形成一个更大的浪涌。 林浅注意到,起落的口令就是在出现相长干涉的大浪涌时才喊,这需要对潮汐的精确把控和细致观察,手段当真惊人。 随之,又是一声。 “停!” 此时大帆船已大半露出水面,船头已经进了船坞中。 此地只有轻微浪涌,船头已不能浮起。 “涂油!” 一声令下,等在一旁的十几名船员们抢上,将手中半凝固的油脂,填在船底与滑道的缝隙上。 还有数人拿着油脂,往滑道前方涂抹,油涂的极多,这并非浪费,与这些油脂相比,大船受损或无法顺利坐滩,损失更大。 “都当心脚下!” “当心脚下!” 船工中有人不停提醒。 等过几波相消海浪,油抹的也差不多了。 “起!” 如此反复数次,圣安娜号已有小半个船身进了船坞中。 此时陈蛟看了看海岸,不免捏了把汗,低声道:“潮线不动了,潮峰到了!” 哑巴黄也注意到了潮峰,拍了拍徒弟肩膀,徒弟看了眼,喉头滚动,继而深吸一口气,对身后众人大喊道:“潮峰到了!再加把力啊!” “起!” “嘿咗!嘿咗!” 所有人都发了狠,干活更加卖命。 俘虏们虽是强制劳动,但为气氛感染也好,畏惧鞭子也罢,都下了死力气。 随着海浪涌进滑道,俘虏一齐用力,生生将大帆船拽动七八步。 学徒眼前一亮道:“师父,有机会,这样拉下去,肯定能坐滩!” 哑巴黄气势沉稳,并无动作,双眼紧盯海潮。 片刻后他一攥拳。 “停!” 周围木匠、船工拼命上前,争分夺秒的工作。 何塞喃喃道:“你们真是一群疯子!” 欧洲也有这种坐滩修船的技术,但一般都只坐滩一个晚上的时间,紧急修补,趁着第二天涨潮时,就会驶走。 像眼前这般,利用浪涌,将大船拉到离海岸线如此远的地方坐滩的,何塞还是生平仅见。 不过几分钟的工夫,潮线已开始后移。 陈蛟低声道:“糟了,退潮了。” 林浅朝大帆船看去,此时圣安娜号还有一半船体在船坞外面,一旦开始退潮,这半边船体靠生拉硬拽,是进不了船坞的。 何塞看的紧张万分,说道:“舵公,我也去拉绳子。” 林浅道:“拉缆也是个手艺,你做不来,看着吧。” 远处,学徒小九提醒道:“师父,退潮了。” 哑巴黄不为所动,又一次趁着浪涌举起手。 “起!” “嘿咗!嘿咗!” 数百个汉子咬着牙,沉闷的呼喊像战鼓一样砸在人心头。 林浅面色不变,手也却不由攥紧拳头。 “还差一点!大家用力啊!”滑道旁,有匠人冒着危险,靠近观察,大声疾呼。 此时,圣安娜号一半船身都离了滑道,微微抬起,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哗!”一阵大潮袭来,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不由分说冲入船坞中。 哑巴黄用力挥手。 学徒小九奋力高喊:“起!” 随后所有匠人,连着俘虏们一起高呼,众人的声响,压过了浪潮、狂风。 终于,圣安娜号缓缓前倾,坐实在龙骨墩上,船只自重将龙骨墩压得向四周歪斜,又得益于沙土的形变,龙骨墩完美的契合了船体。 众人奋力拉缆,大帆船在涂了厚厚油脂的龙骨墩上拖行。 终于,在几声木材挤压的嘎吱声后,圣安娜号坐滩成功。 哑巴黄命人将木制的船坞门关上,阻隔潮水,而后他朝身后一挥手,学徒大声道:“放!” 俘虏们缓缓松手,大帆船纹丝不动。 青澳湾顿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 自圣安娜号坐滩检修后,林浅的工作地点就换到了南澳城中,选了一间靠岛南的普通屋舍。 岛上一应房屋都修造的匆忙,普通住房和商铺才刚建成不久,官署的空地虽然留了,但并没有开建。 兵卫、民户、工建、刑宪四司的办公地点,也都分散在城中各民房中,看起来确实少了些衙门的威严。 没办法,圣安娜号检修才是现在南澳的头等大事,岛上大部分匠人都调去了青澳湾船坞。 南澳城的建设只能先放放。 就算圣安娜号检修完成,水库、粮仓、干船坞的建设优先级,也要排在官署、府邸前面。 还有炮台,之前林浅没把炮台列在待建清单中,是因为南澳岛缺乏火炮。 现在与安胖子的贸易正稳步开展。 等到了冬月或腊月,林浅就准备和安胖子采购一批使徒炮,这种炮更重,口径更大,正适合用作岸防炮。 林浅办公桌上,现在已有了专门的一个篮子,堆放各种图纸。 其中炮台设计图纸就在其中,在这一版图纸上,深澳港外的猎屿、南澳岛西南长尾山、岛东园屿、岛南官屿,就是初步的炮台选址。 午饭时,林浅叫来周秀才,聊起拉胡东主下水的事情。 据周秀才汇报,胡东主已收下了一万两定钱。 海船已装货完毕,驶往澳门了,最多十天,就能返回澄海县。 只要这一航次不出岔子,胡东主就会定更多航次,就算初步被拖下水了。 林浅道:“后面去澳门的航次,记得顺路买回些帆布、缆绳来。” 这些东西都是消耗品,南澳岛没有自产能力,大批量采购容易引人怀疑,最好就是每次去澳门顺手带回来点。 “记住了。”周秀才点头,“舵公,我们什么时候和胡东主摊牌?” “再等一段时间吧,用银子把他绑的紧一点再说。” 林浅可以选择用暴力现在就逼胡东主就范,但那是下策。 用利益把胡东主绑上船,是更稳妥的办法。 聊完胡东主,林浅又问起岛上扫盲的事情。 周秀才苦笑道:“按舵公的意思,扫盲只教读写和算数。只是岛上先生不多,才招了五个人,学生更少,每日来听课的不足百人,每日坚持来的更少。” 移风易俗,是最难的事情。 岛民们活到现在,靠的是划船、潜水、身手灵活,读书识字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自然无人愿学。 周秀才建议道:“舵公,要不来上学的发一顿饭?” 林浅缓缓摇头,靠一顿免费饭吸引来的人,是绝不可能好好听课的,真发了饭,扫盲效果可能还没现在好。 林浅问道:“学堂开设在哪里,每天几点开课?” “开在岛南靠近林边的空地上,每天卯时开课,酉时散课。” 林浅一拍手:“这就对了,哪有人会脱产学习的?从明天起,全都改成晚上,上课时间也缩短,就讲两个时辰。” 周秀才张大嘴巴,在他印象中,哪有学堂是这个样子。 “晚上上课,这哪里看得清书?” 林浅笑道:“看不清书就点蜂蜡嘛。不要吝惜这些蜡烛,每个书桌前都点,把学堂搞得亮堂堂的。” 周秀才满脸诧异。 林浅继续道:“学堂的位置也要改,往岛北挪挪,就摆在人少的路当中,这样岛民回家路上,就能看见,感兴趣,就能跟着听一段,瞥一眼,就能认得一个字。哪怕一眼不看,至少也能照个亮。” 林浅所言,与这周秀才印象中的学堂完全不同,但他细想片刻,又觉得很有道理。 毕竟学堂教的也不是四书五经,林浅只要求学员能认字识数,能简单白话读写,能做加减乘除。 或许依舵公所言,路过了看两眼的学习方法,才是最有效的。 吃过午饭,林浅带着四名护卫,前往后江湾码头,坐船到青澳湾检修现场。 圣安娜号是他的立身之本,林浅非常重视,每隔三五天,就会来看一眼进度。 只见此时的青澳湾沙滩上,一片忙碌景象。 远远的就能看到坐滩的大帆船,此时它已卸下了全部帆缆,船体四周也用巨大的圆木支撑。 上百名匠人在四周忙碌。 更远处干燥的沙滩上,还能见到晾晒的帆布。 这些帆布挂在帆桁上时,尚不觉如何,铺到沙滩上晾晒,才让人觉察到十分巨大,几十面帆几乎将青澳湾完全铺满。 小船在青澳湾沙滩上停靠,林浅下船,在沙滩上四处打量。 沙滩上正有几十个木工学徒在打磨木板,他们手持刨子飞速在木板上刨过,周围散落一地木屑。 见林浅来了,有的人会抬头招呼一声,大部分人已忙的根本没空抬头。 远处,靠近树林的沙滩上,有俘虏将原木运来,这些木料大部分是上岛时就砍伐了的,或是在深澳港阴干多年的。 一木匠大师傅正给原木断料定线。 林浅走上前,只见那大师傅拿着一块木样,在原木上比划许久,而后收起木样,拿起墨斗,让学徒拽着一边,拉出一道长线。 大师傅伸手一弹,原木上留下一道笔直墨痕,他把墨斗往下移了数寸,又一弹,画出两道平行线,两条线端点用炭笔一连,就是一块竖直木板形状。 那大师傅领着学徒,往前走几步,这样同墨斗弹了数次,一根巨木,便已画上大小不一的木板设计图。 树杈弯曲处也没浪费,那大师傅掏出炭笔,勾画出一个曲形板材来。 看样子应是用作肋材,或是船头木板的材料。 即使岛上木材极多,匠人们也没有乱伐乱用,每棵树都用尽其材。 “舵公?”断料定线完成,那木匠大师傅一抬头,才看见一旁站着的林浅。 见林浅定着那原木看,大师傅解释道:“这是樟木,做甲板材的,在下正给木料放样。” “没事,忙你的。”林浅和煦道。 “是。”木匠应了一声,叫俘虏将已放好样的圆木抬走。 下一个环节,便有学徒用斧、锯将木料沿墨线处砍切,定出船板的雏形。 定好雏形的船板,有的送去火烤弯板,有的送去刨光开孔。 整个沙滩上,木匠们忙碌中又透着井井有条。 “舵公。”这时林浅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林浅回头,正看见何塞在身后媚笑。 自上次坐滩之后,何塞便一直留在青澳湾,帮忙大帆船检修。 林浅问道:“这几天进度如何?” 何塞道:“刚把藤壶挂干净,这几日在查船底了。” 何赛边说,边在前边带路,往坐滩船坞走去。 “圣安娜号距上次检修时间长了些,船底板不少都生了船蛆,要替换的不少。” 二人说着,经过一片硬质沙地,几十尊火炮摆在此处,大部分火炮用布罩着,有几门露在外面,正有船工拿着油脂布擦拭。 何塞见林浅目光看向火炮,便解释道:“火炮要定期擦油,能防锈。有几门炮已经生锈了,好在锈的不厉害,还能再用。” 林浅问道:“新买的四门塞壬炮在不在?” “在。” 何塞说着,招呼船工掀开防雨布。 四门青铜大炮显露出炮身,阳光下闪着冰冷的青金光芒。 只见那四门大炮,长约七八尺,炮口约半尺,炮身修长,头细尾粗在,看起来身形极为匀称,已安放在木质炮架上。 林浅凑近看,那四门炮表面光滑,炮身笔直,显得制作极为精良。 在炮身后部,接近药室的位置,还刻有纹饰,是个人头鸟身的怪物,似乎是塞壬海妖的形象,底下还有一串葡萄牙铭文。 林浅指着那处铭文问何塞是什么意思。 何塞道:“那是葡萄牙人的炮厂名字,卜加劳铸炮厂,工艺精湛,很是有名。” 林浅对比了一下葡萄牙火炮和船上的西班牙火炮,可以看出,葡萄牙火炮的表面更光滑,气孔更少。 林浅不由对葡萄牙人的“工匠精神”大为满意。 火炮旁,还有五六个船工正给炮弹涂油、擦拭。 林浅跟船工讨要了一发,一入手便觉十分沉重,一股寒意顺着手掌袭来。 林浅在炮弹表面摸索一阵,只觉炮弹也十分光滑,没有明显的棱角凸起。 放在炮口比对一番,基本没有太大空隙。 林浅将炮弹还给那船员,抓了一把海沙,擦了擦手上的油脂。 根据手头估计,这一颗炮弹约有十来斤,按后世火炮分类,大致可以归属为十二磅炮。 现在的欧洲还没有根据炮弹磅数,给火炮分级的习惯。 两牙喜欢用圣经里的天使、怪物等给火炮命名,所以这炮就叫塞壬炮,口径更大的叫使徒炮。 其他欧洲国家则喜欢用各种飞禽走兽给火炮命名,比如鹰炮、蛇炮、隼炮等等。 若是按欧洲大陆国家的习惯,这塞壬炮基本等同于半蛇炮。 见林浅对塞壬炮感兴趣,何塞又讲了讲这火炮命名的来历,卜加劳铸炮厂的历史等。 林浅让人把防雨布盖上,又朝大帆船走去。 走到那临时干船坞边上,只沙坑四周,已装上一圈木墙,防止垮塌。 坑底有微微渗水,好在并不严重。 船底板的藤壶此时已清理干净,只剩一圈圈的白色痕迹附着在船底板上。 十余船匠正站在坑中,拿着锤头在船底板上敲敲打打。 见林浅到坑边,哑巴黄上前行礼。 林浅索性跳进坑中,说道:“你忙着吧,我在一旁看看。” 哑巴黄领林浅返回船边,只见他手中拿着个木槌,对船底板不断敲打,敲的很仔细,每一片木板都被敲到。 学徒小九解释道:“舵公,这是在找船蛆。” 林浅点点头。 随着不断敲打,终于一片底板传出不一样的声音。 哑巴黄俯下身子,叫人拿来油灯查看,然后又叫了几声,指了指那里,示意林浅看。 林浅也学他样子俯身举灯去看,果然见那片木板有几个不起眼的小洞。 哑巴黄叫学徒喊来人,拿来斧、锯将那片木板取下。 一炷香的工夫,木板取下,哑巴黄将之拿到林浅面前。 何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低声道:“舵公,船蛆还是不看为好。” 林浅道:“无妨。” 他知道船蛆长什么样子,只是想看看对圣安娜号的侵害程度如何。 哑巴黄用个小斧头,没费多大力气就将船板劈了个缝隙,而后用力一掰,船板从中间断裂。 只见截面上,有五六个孔洞,有面条一样的蛆虫顺着洞流淌出来。 这东西就是船蛆。 这东西看着像蛆,其实是一种贝类,而且味道还很鲜美,这么想的话,就不会觉得恶心了。 至少林浅就是这样克服的。 船蛆全都流尽后,林浅接过船板,只见截面上有数个透光大洞,木板最薄处仅有半个手头宽窄。 船蛆以木材为食,会不断降低木材强度,这就是这么厚的一片船板,哑巴黄徒手就能掰断的原因。 若不像现在这样,在干船坞检修清理,过不了一两年,船蛆就会把整个船底啃穿,船只也就进水沉没了。 在发现船蛆的那片船板周围,其他船板也陆续发现船蛆,匠人们纷纷将船板取下,片刻工夫,船底就空了一片。 学徒小九道:“舵公,大帆船通体用的是柚木,这种木材含油耐蛀,能有效防船蛆……” 见林浅看向发现船蛆的那处木板,学徒小九解释道:“船蛆一旦发现,周围一般都会有,大帆船在海上飘了这么久,只长这一点船蛆,已算很少了。” 船蛆这种东西,热带、亚热带海域最多,圣安娜号在这两处海域,高强度航行了小半年,亏的是柚木船体,不然早经不住折腾了。 见林浅没有发问,小九接着刚刚的话头道:“可惜柚木产自南洋,南澳岛上没有,所以师父以樟木代替。 这种木料比柚木脆一些,油性也差,好处是一样能防腐防虫,不容易生船蛆。” 哑巴黄听了连连点头,显然徒弟说的,正是他想讲的。 小九受到鼓励,继续道:“大帆船肋材、护舷木等处则用荔枝木。这种木头防腐防虫又结实,不比柚木差,只是太硬,切削困难,所以仅在关键处使用。” 小九说的这些,林浅都不太懂,没想到光是选造船的木头就有这么大讲究,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做。 林浅又追问关于木料的问题。 据那学徒说,不同木料,性质可谓天差地别,譬如南洋最贵的铁木,强度直逼钢铁。 林浅的六分仪,就是铁木做的,使用大半年了,没有一点形变。 而速生的杨木、柳木等,则材质松软、强度差、不耐腐蚀、易开裂、易虫蛀,做海船基本用不上。 可以说,木材间的差异,比钢铁间的差异还大,想造大的风帆战舰,光有银子、有技术、有生产力还没用,还得有海量的优质木材。 林浅问道:“那造海船,最好的木材是什么?” 哑巴黄指了指圣安娜号。 徒弟道:“师父说,那应该就是大帆船的柚木了。可惜这种木头大明很少,都在南洋安南、木邦一带。” “哦。”林浅面上没什么表示,暗暗将柚木产地记在心中。 第115章 顶风泊船 “挂好了,往上拉!” “慢点,别撒出来!” 正谈话间,只见圣安娜号左舷,有匠人站在甲板上,搭了个简易定滑轮,拽着绳子,将一桶油漆一样的东西往上拉。 林浅问道:“那是桐油吗?” “对。”哑巴黄的徒弟应了一声,跑到一旁,提了一桶桐油过来。 只见那桐油呈现黄褐色,粘稠状,方一提来,便有一股独特的焦糊味道传来,像糊锅了的中药的苦味。 何塞喜道:“舵公,这可是好东西。” 想来欧洲没有桐油,何塞是到了南澳岛才知道桐油的存在,才如此兴奋。 在大明东南跑船的人,基本没有不知道桐油的。 这东西用途极广,木材、绳索、铁器上只要涂一层,就能防水、防锈、防虫、耐腐、耐热、耐酸。 可以说大明造船,重度依赖桐油,基本和海船有关的东西,都要刷一遍桐油再安装到船上。 对南澳岛来说,桐油也属于一项重要的战略物资。 要不是今天来了修船现场,桐油就差点遗漏了。 林浅拿了一根木条,挑起一点桐油。 小九道:“舵公小心别碰到了,有毒。” 桐油这东西有微毒,不然也没有防虫效果,在木器上刷一层,干透后对人体无害,但直接接触桐油就另当别论了。 林浅问道:“桐油能存放多久?” 小九答道:“生桐油保存的好,能放一两年;熟桐油不到一年。这一桶就是熟桐油,现用生桐油熬出来的。” 林浅心中暗想,要尽快让胡东主采购出一两年的量来。 林浅将木条上的桐油在桶边刮干净,取出木条,只见其上覆盖了一层黄褐色薄膜。 海风中,那薄膜迅速变干,与木条融为一体。 林浅丢掉木条,问道:“岛上桐油还剩多少,够用吗?” “师父说,现在的岛上的库存不够修复大帆船,但是刷油、捻缝一般在最后做,等过段时间,陈司正就会把新的桐油买来。” 林浅点点头,又问了些帆缆相关的事情。 这些帆缆看着只是普通的麻布、麻绳,实际上也是由许多工序制成的,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高精尖。 尤其是帆布,这么大一片亚麻帆布,想经得住风吹雨淋,可不是随便缝两针就行的。 在欧洲,有个职业叫帆匠,靠缝制船帆谋生;还有个职业叫缆绳工,靠搓制缆绳谋生;这两者和大明的捻匠一样,正经是有技术壁垒的手艺。 所以林浅才会让周秀才去澳门的时候一并采购。 黄昏时分。 青澳湾烧火做饭,伙夫炖了一锅肉汤,搞得整个海滩上全是咽口水的声音。 只是维修工期紧,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还能再多干些活,没人着急去吃饭。 林浅也要趁着还有天光返回南澳城。 “舵公,吃完饭再走吧?”何塞汉化程度很深,已深谙中式客套。 林浅笑道:“不吃了,天黑不好行船。” 说罢,林浅登上来时小艇,返回南澳。 天色全黑,林浅踏上后江湾码头,此时正好腹中饥饿,想来护卫们也是如此。 林浅准备在路边买些企炉饼,给大家先垫垫。 林浅没带餐具,跟商贩买了几个粗瓷碗,让摊主将企炉饼放在碗中,分发给护卫们。 挑饼的工夫,林浅与摊主攀谈:“阿伯是从澄海县的?” “对,听人说南澳岛上好挣钱,就支了个摊子。” “比在澄海挣得多吗?” 摊主笑着道:“比在澄海可多多了,翻了一翻吧!” 林浅的护卫虽带着刀,但岛上人人带刀,倒也不稀奇,而且林浅看着随和,没架子,摊主对他就多说几句。 南澳岛虽孤悬海外,但也不至于能比岸上多赚这么多。 林浅心中明白,这是通货膨胀在悄然发力。 他手下吏员、匠人、劳工全都是高薪,参与行动的船员更是动不动几十两、上百两银子的分红。 岛上生产力就这么多,不通货膨胀才怪。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因为有这通胀的银子,才会有人甘冒通寇的危险,上岛做生意。 否则仅凭南澳岛一隅之地的物产,岛民得天天吃艇仔粥,他手下的船员没地方消遣,非得争相叛逃不可。 大明虽说是封建社会,但封建社会和原始社会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好了,几位爷拿好!”摊主将饼分发给护卫。 林浅接过,随口问道:“澄海新来的县太爷姓啥?” 摊主一愣:“有新县太爷来吗?等我回去时,帮官人打听打听。” 林浅笑着谢过,告辞走了。 看来澄海县还没有新任知县上任,南澳岛还能再发育一段时间。 回去路上,林浅咬了口企炉饼,尝到一股面香、焦香和微微甜香。 企炉饼是种夹心白面饼,里面放了些许红糖、芝麻碎,吃起来又香又甜又能饱腹,很受闽粤一代百姓的喜爱。 这饼用料非常扎实,全是满满的白面。 林浅才吃了半个饼,已感觉微微有些饱腹感,想来一个饼全吃下去,就直接垫饱了。 此时已是傍晚,街道上漆黑一片,仅靠路边商贩的灯笼照亮。 街上时不时就能看到刑宪司的巡街吏员,得益于此,近来趁天黑小偷小摸的事情少了许多,南澳城的治安水平上升不少。 林浅叼着企炉饼,转过一个拐角。 正见一处灯火通明的教书摊,摆在路当中,教书摊的先生正拿着沾水毛笔,在一块石板上教人写“义(义)”字。 五六个学员坐在书桌前,拿着树枝,在沙盘上跟着书写。 摊子外面站了十多个人,正饶有兴致的听着。 林浅拿着企炉饼凑近人堆里,看了一眼,发现讲课的先生他认识,正是前段时间一直给他送邸报的王浩。 林浅边吃饼,边听王浩讲课。 只听王浩讲道:“义字,上羊,下我。 羊者,跪乳以谢母恩,孝也;角曲而内敛,和也;祭祀天地祖宗,以羊为牺牲,祥也。 故,舍小我而为大义者,善也。” 林浅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讲繁体字,只觉说的颇有理。 旁边有岛民挠头道:“先生,是不是讲义气的那个义字?” 王浩微不可察的叹口气:“是。” “先生早说,我就懂了。” “那是,海上讨生活,最是讲究义字当头,这个字我们可要好好记下!” 王浩听了,抬头望天,颇有对牛弹琴的无可奈何之感。 不管怎么说。 岛民的学习热情算是被调动起来了。 众人站在原地,又听王浩讲了几个字。 期间有人走了,也有新的人在一旁站着旁听。 王浩对站着的人道:“桌上沙盘树枝可以随意使用,大家可以坐着写写试试。” 这话说完,便有七八个人陆续坐在书桌前,拿树枝跟写。 林浅正好吃完企炉饼,心满意足的离开。 回到临时屋舍内。 这房子是一明两暗的三开间结构,典型的南方民居,通体木制,石砌墙基,茅草铺顶,十分低矮,布局紧凑。 整个南澳岛房屋基本都是这种结构,好处是就地取材,建设简单。 坏处是舒适性低,而且对台风的防护性差。 建成这样,也是砖瓦不足的无奈之举。 好在南澳城以南,还有大片空地。 林浅计划,等砖瓦充足,后续修筑的民居,采用合院布局,正房门房加东西两厢房,围成一个合院结构,中间留出天井。 这种布局,有些类似北方四合院,南方叫四点金。 四点金还能在东西拓展两排长屋,名叫护厝。 护厝和主屋用连廊连接,形成一整套大四合院,这就是闽南大厝屋。 林浅对中国传统民居也算略有研究,只要有足够建材,像林府那样的大宅院,也是能造出来的。 林浅走进临时屋舍,正堂中陈设简单,只有简单的桌椅、书架、脸盆架等物。 圣安娜号上的家具,都留在青澳湾,运过来多有不便,这些家具都是岛上本来就有的,临时搬来用用。 林浅回桌前,点亮白虫蜡,打开航海日志,翻出一份清单,清单上列了要让胡东主大宗采购的物资,林浅将桐油补充上去。 这时,屋外有人禀报:“舵公,储石匠来了。” “进。” 屋外进了两人,为首的四十余岁,皮肤黝黑,身材精壮,身着布衣麻衫,正是岛上的储石匠。 储石匠身后跟着个学徒,十几岁,满脸稚气,正好奇的四下打量,学徒提着三个木桶,木桶中装着灰白的膏状物。 “坐。”林浅道。 “不敢,舵公有令,老汉站着回话就是。”储石匠惶恐的道。 林浅笑道:“恐怕一时半会说不完,坐着回话罢。” 储石匠推脱不过,浅浅坐下,他的学徒懂规矩,不敢和师父同坐,侍立一旁。 林浅看向学徒提着的三个木桶,问道:“这就是灰浆吧?” 储石匠道:“正是,按舵公之命,这三桶灰浆是老汉下午刚调出的。” “详细讲讲。”林浅道。 储石匠让学徒把三桶灰浆放在地上,依次介绍:“这一桶是石灰灰浆,不耐水,主要用来抹内墙的。 这一桶糯米灰浆,防水、牢固,干大活主要用这个,就是贵了些。 这一桶是桐油灰,涂地仗用的。” 地仗就是在木质结构上涂的衬底,防腐防潮,和船板上刷桐油的做法类似。 这三桶灰浆,就相当于大明的水泥、油漆。 眼下,南澳岛即将再大兴土木,可砖瓦、石料、桐油等关键物资,都被岸上卡脖子,所以今天特意叫储石匠来,就是为了解下这时代的建筑水平。 林浅详细问了灰浆的性能问题。 储石匠当了大半辈子石匠,也算是对灰浆如数家珍,开始的几个问题,还对答如流。 越往后问,储石匠越是要想许久,甚至有许多问题问的他哑口无言。 一番话问完,林浅对灰浆已有所了解,大明灰浆做为粘结剂,可以说性能优异。 尤其在韧性、耐久性上比现代水泥强。 许多古建筑能屹立千年不倒,就是靠糯米灰浆粘结。 不过在抗压强度、硬化速度上来说,灰浆就比水泥差远了。 只是想制造现代水泥,有个关键的技术难点,就是烧制温度,需要到一千四百五十度以上的稳定温度。 林浅问道:“烧窑你了解吗?” 储石匠一愣,没想到林浅的问题跨度这么大,想了想答道:“我没烧过,但老汉见别人烧过?” “烧瓷窑时,炉温能到多少?” 储石匠想了想道:“能到焰色橙黄、亮黄。” 一千四百度的火焰,应当呈现亮白色,这时代的炉温是达不到的。 他的碳热剂可以制造一千多度的高温,但反应持续时间太短,达不到现代水泥烧制的稳定温度。 林浅心中叹气,果然水泥还是太领先于时代。 好在,林浅知道一种土法水泥的制法,比不上现代水泥,但能凑合用。 林浅道:“我说个灰浆配方,你记一下。” “好。” 储石匠嘴上应是,心里不以为然,糯米灰浆、石灰灰浆是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配料早都定好了,绝无更改空间,但既舵公有令,他也不好驳了舵公面子,当下做认真聆听状。 “取生石灰至石坑,徐徐加入淡水,陈伏数日,可得石灰膏。” 储石匠插嘴道:“舵公说的是熟石灰制法吧?这个老汉明白。” 林浅满意点头,生石灰遇水放热,制取要十分小心,本还要多啰嗦几句防护事项,现在可以免了。 果然和专业的人说话就是方便。 林浅继续道:“取碎砖、碎瓦、废陶器,碾成极细粉末,手捻上去,要无颗粒感。 取一份熟石灰,两份陶器沫,五份河砂。于平摊木板上,徐加淡水混合,用铁锹搅拌,可成泥膏状,便可使用。 此泥膏两个时辰就要用尽,不然就会变干、结皮。 砌筑或抹面后,需用湿草席、麻布覆盖,并保湿至少七天,七天后,就可达到初步强度,一个月后强度到达最高。” 这种土法水泥,最大优势就是硬化速度和成本低。 通俗来说,就是土法水泥,可以更快施工,而且便宜。 要知道糯米灰浆里的糯米可是主粮,一石糯米的价格可比一石石灰贵多了,民间历来有“糯米筑墓,奢靡无度”的说法。 所以土法水泥非常适合用来做普通房屋,糯米灰浆适宜构筑永久性工事,二者正好形成完美互补。 说完制法,林浅道:“你重复一遍。” “是,取碎砖、碎瓦……”储石匠做不到一字不差,但关键制法没有疏漏。 林浅十分满意,说道:“去做吧,工程验收时再叫我。” “是。” 储石匠走后,林浅又拿出那份清单,把石灰、黏土、河沙等制土法水泥的关键物资也加入其中。 …… 一入冬月。 潮州府,澄海县发生两件大事。 一是下了大雪,积雪达寸许。 这可是闽粤海面,下雪的年头屈指可数。 听老人讲,他们小时候,澄海县是十几年都不下雪的,也就近几年下的多些。 第二件事,就是做潮绸的胡老爷的船又回来了。 这在澄海,是个可以和下雪相提并论的大事。 任谁都知道,前些年,胡老爷造了艘三桅大福船,结果不敢出海,只能泡在港里发烂。 这样一个没胆子、没本事,只会放贷坑骗织户的人,居然也能成功出海,赚的盆满钵满,不由令许多人又羡慕又嫉妒。 风雪中,不少人涌上码头,欣赏大船靠港。 有小商贩趁机支了摊子叫卖,一时间码头热闹非凡。 靠港的是一艘苍山船,两面漆红船帆大张,顶着西北风,像一只略过海面的鱼鹰,侧逆风,全速驶来。 风雪很大,苍山船被吹的微微左倾。 同海沧船相比,苍山船船身更小巧,船速更快,距港口仅剩三百余步也不落帆。 看的岸边之人都觉紧张。 有人嘲笑道:“潮绸胡家的船管事,当真喜欢卖弄,要是一头撞上岸来就有趣了。” “有道是艺高人胆大,晚些落帆,就能靠的与栈桥近些,少付点拖缆的工钱。” 有个卖蚝烙的接话道:“这位官人说对了,我在这码头买了十多年蚝烙,看了不知多少次靠港停船,那些有本事的船主,没一个是在三百步外就落帆的。落帆最晚的一个,甚至都开到百步内了。” 卖烧饼的说罢,看了眼来船。 只见红帆苍山船已到了两百三十步左右,依旧两帆大张,全速行船。 这个距离上,已依稀可见甲板上船工模糊身影,只见船员全都各司其职,毫不慌乱。 围观众人,都在心底默默喝彩。 闽粤田少,百姓最重出海谋生,人人都喜欢海船,才一会工夫,码头上围的人又多了不少。 胡肇元老爷领着十余下人,站在码头中间,抬头挺胸,满面红光,只觉得分外提气。 栈桥上,已有力工等着拖缆。 历来大帆船靠港,为求稳妥,都是隔着老远落帆,抛出缆绳,让力工把船拉到栈桥旁的,这就是拖缆。 甚至有时船停的太远,还需先用小船把大船拖到栈桥旁,再抛缆绳。 拖缆以船型大小和拖缆距离收费。 有些船主为了省钱,就会停的和栈桥很近,这极考验船主的操船功力。 若一不小心玩砸了,撞上栈桥或是岸边,丢人现眼倒还是其次,整条大船都可能进水沉没。 是以历来海船靠港最有看头。 周围人群中,已有人开了暗庄,就赌船能靠港多近。 目前压五十步的最多,也有压四十步、三十步的。 胡老爷听见喊人下注的声音,对管家吩咐道:“拿五两银子,押三十步。” “是。” 片刻,暗庄高声道:“胡老爷,五两银子,押三十步!” 周围人群又齐齐发出赞叹,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胡老爷脸上红光更盛,只觉风雪扑面都不冷了。 众人谈笑间,红帆苍山船已近百余步内,依旧帆面大张,船头也没对准栈桥,不像要靠港,倒像要来坐滩的。 卖蚝烙的摊主也来了兴趣,目不转睛的盯着来船看。 暗庄下注声,商贩吆喝声,随着苍山船越来越近,都低了下去。 一时间,聚了几百人的码头,只能听见呼啸的风雪声。 众目睽睽中,苍山船已到五十步内。 依旧没有降帆,也没将船打横。 蚝烙摊主喃喃道:“难道要系泊?就算系泊也该降帆了啊。” 所谓系泊,就是垂直于岸停泊,多为小船使用。 这年头,大船都是平行于岸停的,称为靠泊。 大船一旦系泊,再出海会非常不便,若不是泊位不足,根本无人会用。 眼下正是下南洋的时候,澄海码头泊位充足,强行系泊,除了炫技以外,找不到别的解释。 转眼间,苍山船离栈桥只有四十步了。 码头众人已经能看清苍山船点眼的船头。 苍山船依旧没有降帆,也没有转向,更没有对准栈桥,就这么笔直朝岸边冲来。 现在降帆也来不及了,眼瞅着就要撞上。 栈桥上,力工们赶忙向岸边跑去。 船头冲着的百姓,也纷纷避让开。 胡老爷的满面喜色,冻在脸上,他艰难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周秀才,暗想这人的兄弟疯了不成。 谁料到周秀才也满脸紧张,胡老爷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本想今天在澄海县的乡亲父老面前露个脸,没成想,要大大的露屁股了! “看!”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胡老爷急忙扭头,只见苍山船右满舵,降了大半面帆,竟靠惯性,正逆风行驶。 留下的一线帆面,顶面兜住西北风,整条海船都发出了木料的嘎吱声响。 顶风航行,闻所未闻,码头人群皆骇然失色。 岸边的小孩,都怔怔望着这一幕,手上饴糖掉落在地,也浑然不知。 苍山船正逆风航行,船速骤降。 加上右满舵,船身打横,靠着水面阻力也消减了些惯性。 离栈桥不到二十步,苍山船降帆、转舵、下锚一气呵成。 惯性下,苍山船左舷对准栈桥,竟慢悠悠横移过来。 直到缓缓停稳,船舷与栈桥只有五步距离。 这么近的距离,已用不上力工拖缆,船上碇手抛出打结的缆绳,套在栈桥的将军柱上,将己船拖到栈桥边停稳。 而后船工们有条不紊的铺设舷桥,下船、系紧缆绳,卸货。 一冷脸男子下船,往力工头手里放了五两银子,道:“劳驾卸货。” 这时,围观的众人才反应过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好!” 众人面红耳赤的叫好、喝彩,神情比看了一场《牡丹亭》折子戏还激动。 一股焦糊味传来,蚝烙摊主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一锅蚝烙已煎的焦黑。 胡老爷春风得意的迎上前去,笑容满面的拱手道:“白兄弟这架船的本事,真是令人佩服,老夫自小长在潮州,头一次见这逆风横船的绝技,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围观的人群听了这话,纷纷夸赞,都恭喜胡老爷手下有能人,有个有本事的船管事云云。 按理说,周秀才、白浪仔和胡老爷是合作,白浪仔并不算胡府的船管事。 但是胡老爷也不辩解,人家给他道喜,他就笑容满面的装糊涂应下。 而周秀才和白浪仔也给足了胡老爷面子,被说成胡府下人也毫不在意,把风头全都让给胡老爷,甚至行走站立间还退后半步,不与胡老爷并排。 第116章 海逆 与港口众人攀谈许久之后,胡老爷才抽出空来,与周、白二人讲话。 “白东主,路上都还顺利吧?” 白浪仔微微点头:“这一趟总共卖了七千多两……” 胡老板连忙止住他,四下张望一番,小声道:“回府上说,二位,请。” 周秀才、白浪仔上了胡府的轿子。 小半个时辰后,轿子到了胡府门厅,二人出来,随着胡老爷穿过几个连廊天井,走到正厅,三人分宾主落座。 胡老爷对管家高声招呼:“泡茶,泡好茶!” “是!”管家应了一声,叫人备茶。 胡老爷看着白浪仔,迫不及待道:“白东主,现下可以讲了,这一船收获如何?” 白浪仔面无表情:“一船潮绸,在澳门卖了七千多两。” “然后呢?”胡老爷追问。 “没了。”白浪仔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胡老爷,“这是货单,上面有货价明细。” 胡老爷接过货单,只扫了一眼就放下,他卖了大半辈子潮绸,对东西市价有数,七千两的金额没问题。 “路上没遇到什么风暴,海寇?”胡老爷问道。 “没有。”白浪仔摇头。 周秀才接道:“入了冬月,海面上西北风稳定,一般遇不到大风浪。至于海寇,近来周边海域平静,我们又是逆风返航,自然很难遇上。” “哦。”胡老爷听起来有些失望。 这时府里下人把泡好的茶端来,分别放三人桌头。 胡老爷端起茶盏,笑道:“罗岕茶,请。” 周白二人也端起茶盏:“请。” 周秀才掀开茶盖,白雾氤氲升腾,一股清香扑面,沁人心脾。 他在岛上没少喝龙井,没想到这罗岕茶香,竟比龙井还要浓郁。 周秀才品了一口,入口微苦,入喉回甘,咽下后满口清香,果然是好茶。 周秀才夸了几句茶叶,胡老爷神情自得的谦虚两句。 而后话题又转回到跑船上。 胡老爷之所以造了三桅福船,却不敢自己跑船,就是因为怕风暴、海寇、官府查抄。 一艘福船连船带货带人,总价在两三万两,一旦有失,损失太重。 所以他和周东主、白东主合作前,才要了一万两银子的定钱,就是怕二人葬身大海,自己的货打了水漂。 可眼下已合作三次,每次都平安来回,令胡老爷起了点小心思,原来跑船也没他想的那么艰难。 周、白二人每航次,都赚他五百两的船费,这银子是不是赚的容易了些? 胡老爷不动声色的打探:“我听沿海一带的渔民说,海上出了个五爪蛟,不知二位可知道?” 周秀才敷衍道:“略知一二,想来又是民间谣传吧。” “此言差矣。”胡老爷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知道李魁奇吗?” 白浪仔目光一凝,盯住胡老爷。 周秀才缓缓点头:“知道。” “这人好久没在海面上现身了,连带潮州沿海三县的青楼都没以前红火。我听说,他就是被五爪蛟给吞了。”胡老爷神情严肃。 白浪仔移开目光,喝口茶水。 周秀才松了口气,笑道:“确实有这可能。” 胡老爷靠回椅背,道:“所以近来海上碰不到海寇,或许正因五爪蛟除恶的缘故。” 周秀才哭笑不得:“此言有理。” 胡老爷话锋一转:“我看二位东主船上,护卫不少,既然海面平静,带那么多护卫也没用,不妨少带些吧。” 白浪仔想要插话,被周秀才眼神止住。 胡老爷继续道:“护卫少了,船费或许也能低些,二位说对吧?” 周秀才满口答应:“好,那就每航次再降一百两。” “痛快!”胡老爷哈哈大笑,同时心里肉痛,之前三个航次果然给的多了。 白浪仔眼神询问周秀才,周秀才用口型道:“稍安勿躁。” 胡老爷笑了一阵后道:“现今我库里的潮绸已经售完了,好在秋茧还剩了些,开春前够再织布一船。 有了卖给澳门人的银子,明年春茧就能多收一些,届时我再多雇几户织工,来年再订更多航次。” 周秀才陪着胡老爷展望了一番商业蓝图。 好不容易聊完,周秀才笑道:“胡东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胡老爷放下茶盏:“哦?但说无妨。” 周秀才:“胡东主,也知道我们跑船的,需要大量桐油保养船只,只是我二人不是本地的,不通这边行情,想托胡东主帮忙采买。” 胡老爷大手一挥:“好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周秀才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张清单,放在胡老爷桌头。 “需要采买的就是这些东西,请胡东主过目。” 胡老爷心中颇为奇怪,不就是桐油吗?至于列一张单子? 他随手拿起清单,打开,只见那单子写道: “水稻,两万石。小麦,两万石。布匹,三万尺。 桐油,三千斤。绳索,五千斤。 青砖,两百万块。瓦片,两百万块。石灰,三十万斤。河沙,五十万斤,劫灰十万斤。 ……” 后面还有一大堆零散物件,比如各色药物、铁器、工具、耕牛、骡马等等。 单子上洋洋洒洒上千字,简直可以说事无巨细。 十次呼吸的时间,胡老爷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的眼睛在那些离谱至极的数字间反复跳跃。 两万石?“万”? 两百万块?“百万”? 胡老爷第一反应根本不是震惊,他以为周秀才定是写错了。 抬眼一看,周秀才淡定喝茶。 白浪仔目光冷冷射来,桌上不知何时,已拍了一把匕首。 胡老爷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你们,你们,这……” 周秀才淡然道:“怎么?” 胡老爷顿时醍醐灌顶,明白了二人身份。 什么闽北海商,什么家道中落,什么宗族保荐,什么户籍路引,全是假的! 这二人是海寇! 不,不止如此,敢明目张胆的采买这些东西,已不是海寇了,这是要造反,是海逆! “我要……” 胡老爷脸上已全无血色,囫囵话都说不出。 他想说“要告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胡老爷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白东主驾船如此招摇,为什么要选在澄海县靠港,为什么要这么低价格的价格帮他运货,为什么答应给他一万两银子的定钱。 胡府已被牢牢绑死了。 说这二人是海逆,他自己摘得干净吗? 自责、悔恨、不甘、恐惧、愤恨。 胡老爷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整整半炷香的时间,胡老爷坐在主位上一句话没说,如遭雷劈。 周秀才也不出言打断,怡然品茶。 胡老爷沉默之久,连胡府管家,都觉察到了异常,他担忧的看了胡老爷许久,实在忍不住轻声提醒:“老爷?” 听了这声招呼,胡老爷回魂,他手指颤抖,将清单迭好,放入怀中,颤声笑道:“好说。” 胡老爷擦了擦汗,举杯将茶水牛饮而尽,颤声道:“请二位东主书房一叙。” “也好。”周秀才放下茶盏。 一路穿过连廊水榭,到了胡府书房。 胡老爷遣散下人,派管家心腹守好大门,他自己关上书房门。 “噗通!” 胡老爷重重跪下,求道:“二位爷,我给你们跪下了!是我有眼无珠,求二位爷饶了我吧!” 周秀才连忙上去搀扶:“胡东主,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胡老爷死活不起身,作势还要磕头。 白浪仔一拍桌子,寒声道:“起来!” 胡老爷腾的站起身子。 白浪仔:“站着回话!” 胡老爷求饶似的看向周秀才,从怀中取出那清单,哀求道:“小人家中三代单传,人丁稀薄,勉力靠织丝绸维持生计,在澄海县算不上大户,在整个潮州府,更是不足为道,二位爷饶了我吧。” 周秀才不接,去书桌前坐下,好整以暇道:“胡府的情况,我们早知道了,我们可是精挑细选才选中的你。七弟,把好处给他看看。” 白浪仔听了招呼,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将之打开,里面装满了龙眼核大小的上品南珠。 胡老爷只扫过一眼,眼神便被吸住了。 “这些还只是定钱,之前的一万两银子也不用退。”周秀才道,“单子上一应物件,我们都给钱,而且高于市价两成,胡府有得赚,放心。” “不是因为银子……单子上的东西,我这小门户,根本买不到啊”胡老爷苦着脸道,“不说别的,仅就一条,三千斤桐油,这东西管的严苛,若无明确用途,私人囤积,形同谋反。” 周秀才道:“借口早帮你想好了,澄海县皆知你做海贸,赚了银子,新建一座大府邸就是。” “啊?” “这府邸建在城外,占地足够大,四周砌高墙,这样你就有借口买大量的青砖、瓦片、石灰、桐油、河沙了。” “啊?”胡老爷目瞪口呆。 “反正府邸在郊外,施工情况有高墙挡着,别人也看不到,你每个月囤积一批物料,月底运到马耳澳去。” 胡老爷嘴巴已合不上了,才明白白东主行船招摇,居然还有第二层用意。 “那稻米、小麦……” “你既暴富,自然要做好事,回馈乡里,开办社仓、义仓就是。” “这?”胡老爷无语凝噎。 所谓“社仓”、“义仓”,就是民间开办的,公益性质的粮仓,旨在平籴粮价、赈济灾民之用。 此制由嘉靖年始设,嘉靖八年,经兵部左侍郎王廷相提议在全国推广。 大明自正德年间起,就一直有旌表义民的政策,即鼓励老百姓投身公益,搞备荒救灾的自救措施。 他胡府不算大户,往前是连粥棚都不舍得开的,现下海运赚了钱,财大气粗,兴办义仓,也确实符合小户乍富的心态。 胡老爷嘴巴大张,想了半天,没想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干巴巴道:“此举还是太险,迟早会叫官府察觉。” 周秀才轻笑:“官府?胡老爷,你明知道我们是私船也敢雇,还会怕官府?” “跑私船和造……和你们这是两码事。” “放心,这一点,舵公也替你想好了,澄海县没来知县前,你先笼络住衙门小吏,新知县上任后,你再设法笼络住知县,再借着知县的关系,笼络住知府。” 胡老爷苦笑:“说的轻巧。” 周秀才轻叹口气,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舵公把腐蚀知县的手段,也写好了。” 胡老爷诧异接过,扫了几眼,顿时惊为天人,将纸条合上,拱手道:“敢问舵公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周秀才不答,反问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胡老爷心头满是苦涩,他根本没得选,只能点头应是。 周秀才起身,踱步至书房门口,说道:“从今天起,你就算上船了,往后有什么棘手的麻烦,我们替你摆平。舵公说了,你的手,要干净。” 胡老爷连连应是。 “以后,你那些放贷、胁迫织户的事情别干了,咱们这行银子管够,重要的是名声。” 胡老爷拱手:“明白,小的手上要干净。” 周秀才浅笑:“上道。” 说罢推门而出,白浪仔跟在其后。 二人离去后许久,胡老爷还怔在原地,他从怀中拿出那两张单子,看看单子,又看看桌上的一袋上等南珠,面色复杂。 他被抽了魂一样,缓缓走到桌前,摊在椅子上。 过了小半个时辰,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造孽啊……” …… 冬月十七。 天文大潮。 历时一个半月,圣安娜号已完成了全部检修。 今天就是重新下海的日子。 沙滩上,林浅已带着众兄弟们等候。 月上中天。 潮水不断涌上沙滩,干船坞挡水的木门已经被卸开,涌浪顺着缺口,涌入大帆船身下。 远处海面上,四艘海沧船,和十艘苍山船,呈V字型排开,这些船船艉都系着粗大缆绳,缆绳另一头固定在大帆船上。 临时船坞中,大帆船周围原木已全部撤下。 岸边,参与检修的匠人们,全都严阵以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上。 圆月照耀下,只见一股海浪打来,在沙滩上推出很远,而后退去,沙滩留下一道黑湿印记。 过了片刻,又一道浪席卷而来,与刚刚的印记持平。 陈蛟低声道:“潮峰要来了。” 连续四五波涌浪,潮线都没变动。 哑巴黄朝着学徒一挥手。 学徒会意,双手放在嘴边,用全身力气,拖长音呼喊:“大潮已到!升帆——” 他话音一落,周围匠人都加入呼喊。 天地间都充斥了升帆呼喊。 一面巨大红旗,被强壮的匠人拿起,站在滩头不断挥舞。 远处海面上,十四艘海船听到呼喊,看到旗帜挥舞,同时升半帆。 此时西北风正劲。 几十面中式硬帆,兜住侧顺风,缓缓前行。 缆绳渐被拉的笔直,接着缆绳上巨力传来,各船被大帆船拖拽停住。 大帆船被力气带的一阵晃动。 白清伫立在一艘海沧船船头,看到各船情况,大声道:“升满帆!” 身后船员拿起早起准备好的青色旗帜挥舞。 各船将帆升满。 西北风正急,吹得青色大旗猎猎作响。 白清所在的船艉,船板和桅杆都发出渗人的嘎吱声响。 “哗啦!” 海滩上,又一阵浪涌袭来。 “动了,大帆船动了!”有匠人惊喜的喊道。 只见干船坞中,大帆船渐向前挪动,速度极缓,但势不可挡。 所有人都在一旁看着,屏息凝神。 沙滩上,只有呼啸风声和海浪声。 半炷香后,大帆船船头已出了船坞。 所有人脸上都浮现激动神色,但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拉拽缆绳的海船。 相比离滩,坐滩更难,所以为稳妥,大帆船是船艏朝岸被拉进船坞的。 这样的坏处,就是离滩必须有船在海上拖拽。 相比岸上拉缆,海上拖拽省人力,但却是极度的技术活。 每根缆绳,都有一段使用浸油的皮革特质索具,用来缓解冲击荷载。 缆绳之间,也安置了带环铁棍,防止因合力,令十余艘拖船撞到一起。 又过一炷香的功夫,大帆船船身已有一半探出船坞。 岸上红色旗子再度挥动。 白清见了,命令道:“各船降半帆!” 随着帆面减小,各船木料的嘎吱声,也小了很多。 海滩上,大帆船重心缓缓移动,终于落在滑道上。 尽管干船坞和滑道坡度差异不大,还是将滑道砸的向两边撇开,海沙四溅。 数根缆绳的力道一松,好在有皮革索具缓冲力道,海上的十余条船影响不大。 滑道上早就涂抹了厚厚油脂,大帆船在自重下,向着海里滑去。 同时,缆绳再度拉紧。 在拉力、浮力、重力、摩擦力的相互配合下。 大帆船大半个船身重新进入水中,而后船头也离开滑道,进入海中。 木质滑道一直铺设至海中,可以令大帆船不至搁浅倾覆,又因海水浮力,不至损坏龙骨。 大帆船整个进入海中,重力大大减轻,十余条拖船拉的更快。 许久,圣安娜号吃水正常,船身回正,稳稳漂在海面上。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 哑巴黄等匠人则带着岛民,坐小艇上前,检查这一番拖拽对船体造成的损伤。 当然,船底板的磨损,是不可能避免的,只要龙骨没有大碍即可。 岸边,林浅松了口气,闻身后的周秀才:“胡肇元那边如何了?” 周秀才回道:“认命了,这几日已经买了砖瓦,在乡下砌墙,估摸着这月底,就能在马耳澳先运一船物资上岛。” 白浪仔补充道:“我派了几个弟兄在胡府盯着,没有异动。” 郑芝龙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每次周、白二人对林浅报告胡府的事情,林浅都会有意无意的带着郑芝龙。 郑芝龙一开始,还觉得当岸上的接应是件好事,林浅不让他联络泉州郑家来做,是对他有所防范,本有些伤心。 等听得多了,明白林浅对付胡老爷的手段,以及要胡老爷采购的东西后。 郑芝龙才明白,这哪是防着他啊,这明明就是不坑自己人! 明明泉州郑家更好利用,林浅偏偏舍亲求疏。 宁可费这么大力气,担这么大风险,扶持一个胡家。也不让泉州郑家牵扯进来。 林大哥是真拿他当兄弟! 郑芝龙不仅不再埋怨林大哥,反而尝尝责备自己,当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浅拍拍手,将海沙丢尽,对陈蛟道:“等月底,物资靠港,先建干船坞。” 坐滩修船,风险太高,只是权宜之计。 现下圣安娜号检修完成,短时间内不用干船坞,但他手下的五十多条中式战船,还要检修,干船坞的事情拖不得。 陈蛟应了一声,而后道:“之前舵公叫储石匠准备的新式灰浆,已经备好了,砌了一面墙,月底灰浆就能干透。” “嗯。”林浅问道,“记得往墙上泼水,保持湿润。” “记着呢,我每天都去查一次。” 海风吹来,扬起海沙,众人衣襟被吹得猎猎作响。 风沙太大,林浅带人离开沙滩,找了个背风火堆,烤火取暖。 火堆旁的船员很有眼色,连忙在碗里倒上热水,分给众人。 林浅端起热水,吹了热气,吸溜着喝了一口,又问道:“扫盲的事进展如何了?” 郑芝龙连忙答道:“自从教书摊改到晚上后,每天来听课的人多了不少,这一个半月下来,大部分岛民都能认得几个字了。” 扫盲是个慢功夫,这个急不得。 新中国成立后,一个扫盲班都要一两个月结课,遑论这个时代了。 算算日子,离过年只剩一个半月,干脆就把岛上第一次公务员考试,定在年后吧。 时间上充裕,也不影响大家过年的心情。 林浅把吏员考试的安排和郑芝龙说了,顺便叮嘱道:“这次考试不用把吏员名额取满,让其他岛民了解到读书识字的好处就行。” “我记住了。”郑芝龙认真道。 不得不说,郑芝龙确实很有能力,不仅把刑宪司管理的井井有条,民户司的大部分事情也是郑芝龙协理。 而且郑芝龙工作非常认真卖力,对工作的痴迷程度,几乎仅次林浅。 林浅又看向抱着杀倭刀的白浪仔,问道:“怎么样,这刀用的顺手吗?” 白浪仔:“刀是好刀,可惜没机会见血试试。” 自从上次劫完林府,海寇们已经安分两个月了,看的出众人都有些心痒难耐。 林浅笑了,在海上立足,见血的机会,可太多了。 譬如现在,西北季风稳定,不少船队会趁这段时间下南洋卖货,尤其去马尼拉的,都是大船。 南澳岛的好处就在这里,不论去澳门,还是去马尼拉都会在附近海域过路。 想捕鱼,随时有大量的鱼儿可捕。 不过现下林浅的问题,不是银子不够,而是有银子难花,工作重心应当放在南澳岛建设和胡府这个代理人的培养上。 等东南季风一起,南洋的船队载满白银返回,那才是下网的好时机。 林浅决定,先把这些鱼儿养一养。 第117章 开盖伦船的大明海军 五六日后。 圣安娜号将全部的火炮、火药桶、家具装回船上,又将船缆、帆布重新系上,返回后江湾港口停泊。 正赶上第四批交割货物的船队,从澳门归来。 船队在后江湾停靠后,按次序卸下火器、银两等货物。 林浅皱起眉头:“这次的火器,似乎少了?” 何塞拍马屁道:“舵公果慧眼如炬,这次确实只采购了弹药,火炮火枪数量比之前少了一些。” “怎么回事?” “卜加劳铸炮厂的库存已经买空了。”何塞苦笑道,“炮厂正在加紧生产。” 这年头火器都是定制现做,即便是卜加劳铸炮厂这样的大厂,也不会留太多库存。 边生产,边销库存,能支撑四次交割已经不易了。 何塞道:“属下已按舵公之前的吩咐,给炮厂下了订单,若是舵公觉得不妥,属下再去更改。” 现下,林浅手下的海沧船共有十艘,已有七艘改装为了海狼级护卫舰,算上这次的采购,就能把剩下的三艘武装上。 十艘海狼级护卫舰,短期已够用了。 所以根据林浅之前对何塞的吩咐,后面几次交割以采购火绳枪、枪炮弹、火药为主。 等圣安娜号完成货仓改装,造出第二层火炮甲板后,再买更多的大口径火炮。 林浅道:“先按现在的订单来,你明早到圣安娜号来一趟。” 次日清晨,何塞如约而至,到了甲板上才发现黄和泰也在,二人尴尬的彼此打了招呼。 艉楼甲板上,雷三响看着黄、何二人道:“舵公,今天训练,把他二人叫来干嘛?” 林浅看了甲板上的二人一眼,淡淡道:“海战训练,不能闭门造车,这二人分别了解大明和欧洲的海军战法,或许用得上。” 陈蛟从船首走来,说道:“舵公,参训各船已到齐了。” 林浅下令:“启航。” 陈蛟高声传令:“风向西北,航向正西,起锚!” 雷三响三步并作两步,下到火炮甲板,命令众船员上甲板绞起船锚。 半个时辰后,圣安娜号几根桅杆上的主帆依次落下,崭新新的帆布在冬日阳光下折射耀眼白光。 “船速,好像快了些?”陈蛟以手迎风,惊喜的说道。 这不是错觉,经过检修之后的圣安娜号,船底板的藤壶被清理一空,减小了前进阻力,自然会提升船速。 这还是大帆船检修完成后,林浅第一次登船,索性道:“走,我们去甲板上看看。” 林浅说罢走下艉楼甲板,陈蛟跟在他身后。 黄、何二人见了,上来和林浅行礼后,也跟在后面。 林浅走到船中一处甲板停下,只见那块甲板木板的颜色与别处不同。 在剿灭李魁奇时,这处甲板,曾被船城爆炸的木板砸出了一个洞。 现在这块平整的甲板,是用樟木后补过的。 林浅蹲下身子,用手在甲板上抚摸,只觉入手油润、不黏腻,能感受到木材的纹理。 又在甲板周围敲了敲,声响没有任何不同。 林浅起身,向船头走去,途径舷墙两侧的弗朗机炮,青铜色的炮身在阳光下的散发寒光。 每尊弗朗机炮周围,都有一个水桶、五发装填好的子铳。 五名炮手分列弗郎机炮周围,见林浅到来,全都肃立行礼。 船头,三面三角帆向左鼓起,面前是阴沉的天空和苍蓝色的汪洋,远处依稀可见一线陆地。 船头破浪,溅起一阵冰凉水雾,夹杂腥鲜气息,让人精神一振。 圣安娜号已渐行过大尖山,陈蛟下令航向东南,转舵换帆。 林浅只觉船身微微向右倾斜,这是转向离心力和左舷顺风的共同结果。 缭手们来船头,随着船只转向拉动帆索。 只听呼啦一声,三面三角帆齐齐变为向右鼓起,兜足了风向东南航行。 舵手与缭手配合的完美,如此大角度的转向,船身依旧十分平稳。 林浅在甲板、舷墙、帆锁、支索上都检查过,没有一处不是浸润了桐油,没有一处不是修理妥帖的。 他又去检查了船头主锚,之前崩断的锚链已经接上,船锚则是从一艘旧海沧船上拆下的,与大帆船尺寸不符,也能凑活用。 林浅一路走回船艉甲板,众人随之登上。 只见大帆船后,七艘海狼级护卫舰跟随,在海狼舰两旁,还有十余艘单鸟船伴航。 站在艉甲板上望去,只觉船桅如林,帆面遮空,占满好大一片海面,颇有气势。 为迁就海狼舰航速,大帆船三根船桅的上顶桁帆都没落下。 向东南航行约两个时辰,到了一片空旷海域。 林浅下令落帆停泊。 有数名海员将一个木架抬到船艉甲板下方,贴着船长室墙摆放,又有海员拿着五杆大旗,插入木架之中。 那旗杆长约一丈六尺,杆头分别挂有赤、青、绿、黑、黄五种颜色方旗,旗面七尺长,三尺宽,竖着挂在在旗杆上,两端用木条钉死,不能随风飘动。 旗面都由潮绸制成,色泽鲜艳,阳光下反着光,分外醒目。 在圣安娜号忙活五色旗的同时,鸟船上船员从船上拿出椰壳做成的木筏,插上简易红色船帆,放置在海面上。 一炷香后,海面上便出现了一片椰壳靶船,在西北风的吹拂下,向东南方浩浩荡荡驶去。 大帆船上,五名传令旗兵,已在旗架前就位。 所有人默不作声,静候林浅指令。 林浅掏出望远镜,看向靶船方向,估摸着已经漂出了一二里,收起望远镜,沉声道:“开始吧。” “训练开始!”陈蛟大声传令。 瞭望手早已准备好,闻言立刻道:“右舷前方,一千步,发现敌船队。” 林浅道:“命令舰队保持线列,航向东南,右舷接敌。” 陈蛟喊道:“举赤旗!航向东南,升半帆!” 一声令下,整个圣安娜号甲板,都忙碌起来,缭手们飞速爬上帆桁解开船帆。 掌管赤旗的旗兵,则拿起赤旗,跑到船艉甲板上站定。 赤色大旗在冬日冷阳照耀下,发出血色光芒。 后船见到赤旗,纷纷升帆,排成一线,随圣安娜号前进,鸟船跟在海狼舰后面。 “敌船队,五百步。” “敌船队,三百步。” 瞭望手更新距离。 林浅放下望远镜,对陈蛟道:“维持二百步距离,开炮。” 陈蛟道:“打开右舷炮门,右舷接敌!” “敌船队,二百步。” 陈蛟立刻道:“左微舵,保持二百步距离!赤旗摇动,舰队开炮!” 一声令下,伫立船艉的旗手左右舞动赤旗子。 海狼舰的弗朗机炮和大帆船的塞壬炮几乎同时开火。 几十门火炮瞬时炸响,如天雷咆哮,甲板都微微震颤。 整个线列右舷都被火药的浓烟围绕,火药味呛的人几欲窒息。 只见靶船队周围,激起大片水花,声势骇人,中炮者寥寥。 大部分炮弹落点都在近处,涌起的波浪将靶船推的更远。 塞壬炮还在装弹,身后海狼舰已又发射两轮火炮,只见只有三四艘船中炮。 靶船固然太小,但二百步可能也超出了弗朗机炮的射击距离。 林浅道:“命令海狼舰近前炮击。” 陈蛟对旗手道:“青旗旋动!” 青旗旗手闻言,拔出旗杆在手,大步登上船艉甲板,双臂肌肉绷紧,将青色大旗旋转舞动。 海狼一号船头,白浪仔怀抱大苗刀,眯起眼睛看清了旋动的青旗,对手下道:“右转舵,靠上去!” 随即海狼一号向右转舵,直冲靶船队而去,剩余六艘海狼舰紧跟其后。 林浅看着海狼舰动向,口中道:“大帆船停止炮击!” “停止炮击!” “停止炮击!” 命令由陈蛟、雷三响层层传递,塞壬海妖的歌声为之一停。 凛冽的西北风将浓烟吹散,只见海狼舰排成线列,如海上长蛇,向靶船缠绕而上。 海狼舰线列自东向西行驶,距靶船五十步远,头船开炮,随后各船依次开炮。 弗朗机炮威力不大,弹着点水花不大,但是炮击间隔短,且数量多,海面上弹着不断,顿时将靶船周围海面打的如同滚沸,极为壮观。 沸腾海水之中,靶船队倒了大霉,不断有船中炮,被打的支离破碎,椰子壳漫天乱飞,船帆打的满是窟窿眼。 很快,每炮的五发子铳发射完毕,海狼舰炮声一停。 按理说弗朗机炮子铳发射完毕后,就会立刻浸水冷却,重新填药装弹,以备后续发射,五发子铳足以令炮声循环不绝。 只是炮手们对弗朗机炮尚不熟练,做不到这么快的装填速度。 加上舰队作战都是第一次,从舰队指挥到火炮性能都要进行磨合。 这就是林浅组织训练的意义。 停顿半炷香的功夫后,弗朗机炮的炮火声再次响起,剩余的靶船又遭到灭顶之灾。 五发之后,炮击又停,此时海面上,靶船还剩一半。 圣安娜号处于海狼舰线列的下风向,西北风将阵阵硝烟吹来,海风里硫磺味重的有如实质,顺着鼻孔往肺子里钻,熏得人直流眼泪。 这次炮击停顿时间稍短,不到半炷香便重新发炮,只是没炮之间的间隔时间变长,显然是一边装弹、一边开炮,令炮手们有些手忙脚乱,供应不上。 林浅不喊停,炮击就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海面上靶船只剩下零星的十余艘。 圣安娜号船艉甲板上,人人身上都挂满了一股硫磺味,身上颇有些黏腻感。 林浅嗓子发痒,压着声音道:“命令海狼舰、鸟船接舷!” 陈蛟道:“青旗、黑旗摆动。” 黑旗旗手听令拔旗上甲板,和青旗旗手并肩而战,两旗前后摇摆。 远处海面上,海狼舰和鸟船线列分开,各船张满风帆,向着零星的靶船冲锋。 海上炮击命中率很低,加上炮弹都是实心弹,一艘木质大船,即使中上百发炮弹,也很难沉没。 所以一场海战的尾声,大多要以接舷收尾。 弗朗机炮的最大作用,就是在接舷之前,尽可能的杀伤敌人甲板上的船员。 众人视野中,二十余艘战船如脱缰野马,航向靶船,仅片刻功夫,就将零星靶船撞沉。 这只是演习,没有真实的短兵相接。 实际上,林浅对这支舰队,最担心的,恰是接舷战。 他手下的船员,大多是疍民,悍勇有余,而短兵军阵操练不足,偏偏海战接舷,最讲究捉对厮杀和简易军阵,如鸳鸯阵这种。 船员们接舷或许能胜过卫所兵、营兵。但是与真正的大明精锐肯定没得比,比上次见到的海门卫指挥使家丁,更是弗如远甚了。 所以林浅才会不计消耗的用实弹给炮手训练,就为缩小接舷战的劣势。 眼见“接舷战”已胜利,林浅道:“命令全部舰队撤回。” “鸣金,举赤旗!”陈蛟大喊。 很快赤旗旗手,再次举赤旗登上船尾甲板,而另外两名旗手则持旗子下去,将旗杆插回木架中。 铜钲声音在海面上远远飘散开。 海狼舰和鸟船队接到指令,纷纷脱战返航,重回大帆船尾排成一列。 此时,海面上浓稠的硝烟已被吹散,天空中飘下零星雪花来。 林浅转身,面向何塞、黄和泰二人道:“如何?” 何塞拍马屁道:“这就是大明海船的旗语吗?今天我算开眼界了。” 林浅:“说些有用的。” 何塞知道林浅性格,脸色一正道:“西班牙舰队指挥,通常由旗语、灯光,交通船传信和舰长随机应变组成。 因为西班牙文字由字母构成,所以简单的命令也可以用旗语发出,这一点上或许比大明方便。” 许是在大明混的久了,何塞说完真心话,又话锋一转,拍起马屁来:“但舵公的五色旗,显然传令更便利,整场训练,只用了三种颜色,比西班牙传命令便利的多!” 有船员递来湿毛巾,林浅接过擦了擦脸,擦完后,毛巾上满是粘稠的灰黑色污垢。 “这五色旗不是我发明的,我也是从《纪效新书》里学来的。” 何塞竖起大拇指:“大明果然能人辈出!” 林浅一边擦手,一边道:“黄守备以为呢?” 黄和泰正要拱手赞叹,被林浅打断道:“恭维的话就不用说了,直接说有什么问题?” 黄和泰顿了顿道:“这套五色旗确实是当年戚大帅传下来的,至今仍在东南水师中使用,只是和舵公的旗语略有不同。” 林浅将用过的毛巾,交还船员,解释道:“我做了改动。” 这话说的简单,但黄和泰还是从中听出了,林浅已决心与朝廷为敌的态度,不由有些紧张。 林浅对陈蛟道:“劳烦大哥继续操练。” 陈蛟抱拳:“是!” 林浅领着黄、何二人走到军官餐厅,落座后,有船员端上热茶来。 “大明水师如果海战,都用什么战法?”林浅托起茶盏,边吹散热气,边问道。 “卑职才疏学浅,不敢……” “知道多少说多少。”林浅声音平淡。 大明海军的战法,他其实略有了解,只是理论实践总有区别,还是找专业人士确认下为好。 “那卑职就斗胆直言,明军水师以戚大帅创立的战法为主,总结起来即两句口诀,火器为先,接舷在后;以小击大,以众凌寡。 纪效新书有言:‘如贼舟势小,我则大船薄之,急迎以逼之。严立兵夫先放火器,次射箭耙,继以标石……’” 说话间,舱外又传来密集的噼啪声,那是各船在进行火枪实弹射击。 硝烟中,林浅又问了戚继光、俞大猷攻南澳的经过,又问了之前李魁奇和李忠两次剿海寇的封赏事宜。 黄和泰苦笑道:“剿灭李魁奇的战功,半个月前下来了,朝廷赏赐了些银两。李忠的战功还没回复,进来朝堂上诸事繁杂,想来是在内阁、司礼监耽搁了。” “哦。”林浅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训练一直到中午,吃过午饭后,枪炮声又起,林浅在船舱内与黄、何二人一直探讨大明和西方的海战战术。 一直到日暮西山,行进中的船队渐停。 接着,陈蛟走进船舱道:“舵公,南边来了条船。” “哦?”林浅起身。 他选的这个地方,离岸有七八海里,属于大明海商眼中的外海,几乎不会有海船路过。 能遇到海船倒是有些奇怪。 林浅出了军官餐厅,走上船艉甲板,掏出望远镜,向陈蛟指出的方向望去。 只见海天之间,确有一道帆影,可以清晰的看到双桅西式三角帆,显然不是大明商船。 待那船开的近些,林浅已认出来船是卡拉维尔帆船。 这种船火力不强,但航速快,极为灵活,很受探险家喜爱,当年哥伦布探索美洲的船队中,就有两艘卡拉维尔帆船。 林浅眉头微皱,心中思量。 这时代,英国尚未将手伸向东亚,在闵粤海面,有卡拉维尔帆船的,只有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三国。 现在盛行西北季风,显然不是北上与日本贸易的好时候,卡拉维尔帆船也不适宜作商船。 所以这船不是葡萄牙人的。 剩下的二者,西班牙人目前与林浅为敌,荷兰人更是与整个大明为敌。 总之,来者不善。 在林浅观察来船时,卡拉维尔帆船也降了帆,显然在远远的观察林浅船队,双方气氛十分微妙。 “舵公,怎么办?”陈蛟问道。 林浅自然是想把来船俘虏,只是卡拉维尔帆船灵活轻便,三角帆适航性极佳,直接追是不可能追得上的。 必须想个办法。 林浅看了看桅杆上的风旗,现在西北风正劲,空中满是零碎的雪花。 最适合船只航行的风,是侧顺风和侧逆风,一般很少有船会正顺风行驶,尤其是卡拉维尔帆船这种三角帆,正顺风将导致其难以利用伯努利原理,达到最快航速。 所以来船大概率不会往东南方逃跑。 林浅又看了眼天色,铅云低垂,细雪飞扬。 这种天气往外海走,一旦迷航,十分危险,所以卡拉维尔帆船也不会向正东航行。 而正西是岸边,对卡拉维尔帆船来说也是死路。 所以,一旦林浅船队追逐,来船大概率会朝正南偏西方向逃窜。 此海域正南偏西,就是船城所在的珊瑚礁潟湖,或许可以用来阻滞来船。 林浅心中简单估算了两船航速、珊瑚礁的位置,觉得可以追逐试试。 想到此处,林浅对何塞道:“西班牙的旗语你会吗?” 何塞点头:“只会一点。” 林浅:“你去船头打旗语,就说我们是大明水师,要他们停船受检。” 何塞应是,拿了两面三角旗就去船头了。 林浅紧接着对陈蛟道:“命令舰队一字排开,大帆船升满帆,全速追击来船。” “赤旗斜举!”陈蛟喊道,“升帆,航向西南,追击来船。” 赤旗手听令在船艉甲板上打出旗语,海狼舰、鸟船在大帆船两侧,渐成一排,随圣安娜号向西南快速航行。 圣安娜号船速快,很快就如离弦之箭般突出阵型。 此时,何塞已拿了两面三角旗,在船头不断打旗语。 旗语能起迷惑效果最好,没有也没所谓,毕竟圣安娜号已全速冲来,不能指望来船像傻子一样待着不动。 果然,在片刻犹豫后,卡拉维尔帆船升帆,向西南方逃窜。 …… 与此同时,卡拉维尔帆船上,西班牙海军中将胡安正用望远镜,观察敌船队,眉头紧皱。 大副看了来船旗语,松了口气道:“中将阁下,来船说他们是明国海军,只是来例行检查。” 胡安放下望远镜,怒骂:“蠢货,你见过开盖伦船的明国海军?” 大副一愣,忙举起望远镜,果然见先头那艘船干舷高大,西式软帆鼓起,船头破浪,航速很快,将两侧硬帆船甩出很远。 大副紧张道:“难道是,海盗?” 胡安舔舔嘴唇,紧张的笑道:“而且是个大海盗,应该就是林浅。” “林浅……” 听到这个名字,大副和周围军官全都神情紧绷。 小半年前,海盗林浅凭六十人,劫走马尼拉大帆船的行径,还深深的印刻在众人心间。 第118章 上帝的安排 他们这船人,正是受总督派遣,来与大明官府交涉,合作缉拿林浅的。 没想到在广州盘桓数月,各种文书递交了十几份,银子用了几百两,茶水喝了上千杯,合作缉拿的事愣是没有半点进展。 又恰逢大明皇帝驾崩,广州市舶司几乎停摆。 胡安气的几欲吐血,在暗地发泄完对大明官吏的冗长咒骂后,他返回船上,决定亲自北上到京师,向大明新任皇帝陛下递交文书。 按大明人的说法,这叫告御状。 为这次航行,胡安已做了充分准备。 他知道大明商船喜欢靠岸行驶,海寇也多在沿岸活动,所以他特意选了远海航线,想要避人耳目。 临行前,还沾沾自喜,以为凭大明人粗劣的航海技术,不可能有海寇发现己船。 没想到还没出广东地界,就被一个舰队迎面撞上。 这对一向瞧不起大明航海技术的西班牙人来说,已是不小的冲击。 再加上,敌舰队头船就是失窃的圣安娜号,舰队指挥官就是林浅。 这就更令整船的西班牙人感到恐惧。 从物质层面来说,卡拉维尔帆船小炮轻,不是大帆船的对手。 从精神层面来说,林浅是撒旦派出来惩罚西班牙人的恶魔吗?怎么阴魂不散,就好像专门等在他们航线上一样? 在迷信方面,全世界的水手,都差不多。 在胡安说出敌船就是林浅后,所有人一时都噤若寒蝉,连换帆掉头的操作,都比平日慢了许多。 这么一耽搁,只见敌船又接近些许。 胡安已能从望远镜中,看到敌船的清晰轮廓,除船首的三面三角帆外,其余船型结构与失窃的马尼拉大帆船一模一样。 是圣安娜号无疑。 胡安心下惴惴,但他身为船长,不能表现出来,命令道:“航向西南,摆脱敌船追击!” 大副大声复述命令。 很快,三角帆再次兜满风,雪花不断迎面朝脸上拍来,海风夹杂水汽吹得人面皮生疼。 一个时辰后,卡拉维尔帆船已航行出很远。 胡安朝身后望去,圣安娜号明显远了些,这令他心下稍安。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天色更暗,雪下的愈发大了。 胡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感谢上帝保佑,只要天色完全暗下来,他们逃脱的概率就更大了。 “中将阁下,敌船转向了。”大副提醒道。 胡安朝敌船望去,只见墨色海面上,圣安娜号向右转舵,依稀露出左舷。 “呵呵。”胡安一声嘲笑。 大副困惑道:“中将阁下,这有什么可笑的吗?” 胡安神态放松:“我笑大明人不懂航海,只敢近岸航行,现在临近傍晚,林浅一定认为我们要向西靠岸,这才向右转舵,提前拦截。” 大副恍然大悟,也跟着笑起来:“大明人确实惧怕在外海过夜,一群胆小鬼。” 胡安一手扶着船舷,海风将他衣襟吹的猎猎作响,对着船员们高声道:“看,那群胆小鬼向岸边转向了!” 船员们听了这话,朝圣安娜号眺望,随之紧张神色一扫而空,纷纷欢呼起来。 胡安又看了眼天色,此时光线愈发暗淡,再过不久就会完全天黑。 天黑后,在陌生海域全速航行,十分危险,所以为尽快摆脱圣安娜号的追击,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向外海航行,外海礁石少,触礁风险低,而且还能避开圣安娜号追击航线。 他随即对大副道:“左微舵,向南转向,不要被海盗看出来。” 大副:“左微舵!” 天色愈发暗淡,圣安娜号的身影,渐渐被灰黑色吞噬,看不清晰了。 当瞭望手喊出“敌船退去”之时,西班牙水手们都发出一阵欢呼。 为保安全,胡安并没有立即命帆缆手降帆,而是继续维持航线向南航行,确保将圣安娜号彻底甩开。 一个小时后,海面已完全漆黑,借着昏暗的月光,仅能看清周围不到十米的海面。 这个能见度对行船来说,和啥也看不见也没区别。 胡安拿出望远镜,朝西北方的黑暗搜索许久,确保看不到任何动静,这才松了口气,命令船员降帆。 两面三角帆收起,卡拉维尔帆船速度缓缓下降,仅靠惯性,在海上飘荡向前。 大副命令船员放下定深绳,确定此海域是否可以落锚。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功夫,船头传来了一声闷响。 “咚!” 这声音像一记重鼓,敲在所有西班牙人的心头。 “中将……好像……好像触礁了!” …… 卡拉维尔帆船西北三海里的海面上,圣安娜号降帆点起船灯,缓慢行驶。 陈蛟朝主桅瞭望手大声问道:“看到什么了?” 瞭望手声音远远传来:“海上一片漆黑……等下,有船灯,估计有十余条船。” 此处是外海,轻易不会有海船经过,就算有海船,也不可能夜间行驶。 来船应当是林浅的海狼护卫舰船队。 林浅沉声道:“侧舷对准来船,做好接敌准备,放赤色焰火。” “是!” 陈蛟传令,一船员拿着焰火到尾甲板点燃,随之焰火冒出一人多高的红色光光。 过了一会功夫,来船也有一道同样的赤色焰火亮起。 陈蛟喜道:“果然是老七他们。” 小半时辰后,船队驶向近前,在圣安娜号周围落帆。 林浅:“传令船队打散,两船一组,鸟船在前,海狼舰在后,向东南方航行,沿船城珊瑚礁搜寻敌船,一旦发现敌船踪迹,以焰火为讯集结,搜寻至明日天黑无果,则各自回岛集合。” 陈蛟抱拳应是,然后令船员放下小艇传令。 小半时辰后,船队按林浅的命令,两两一组,排竖队,向东南方航行而去。 不久,船灯在漆黑海面上消失不见。 此处离珊瑚礁太近,林浅不敢拿圣安娜号冒险,只是原地等待。 次日黎明,瞭望手高声叫喊,打破了海面的宁静。 “有红色焰火!” 和衣而眠的林浅惊醒,大步走上船艉甲板,果见东南方天空亮起一个红色冲天花。 “舵公!”陈蛟一边穿衣服,一边快步跑上甲板。 林浅微笑:“鱼落网了,升帆,航向正东。” “升帆,航向正东!” 命令一级级传递到缭手耳中。 众船员从睡梦中叫醒,手忙脚乱的收起吊床,冲上甲板,操纵帆缆。 “西北风,左舷顺风,拉紧右侧帆缆!”陈蛟看了眼风旗命令道。 雷三响大声呵斥船员:“都快点跑动起来,快点!” 小半个时辰后,圣安娜号全部帆缆落下,向正东行驶。 尚未日出,海面上还是漆黑一片,在陈蛟的安排下,两侧船舷和船艏甲板上都安排了船员,时刻盯着海面情况。 珊瑚礁在此处东南,而圣安娜号向正东行驶,应当没有触礁风险,只是小心些总没坏处。 随着船艏外的天空泛起暖白,周围海面渐渐清晰。 航行一个时辰,只听右舷海面上又是啪的一声炸响。 林浅抬头望去,只见又一个红色冲天花炸开,他当即下令转向焰火方向。 朝阳初升,海面上铺上一层粼光。 “啪!”又一发冲天花炸响,只是此时天光大亮,冲天花的焰火已看不清晰。 远处海面上,隐约出现了一片靛蓝色海水。 林浅命令圣安娜号左转舵,沿珊瑚礁边缘向东南方行驶。 又过小半个时辰,海面上已隐约能听见枪炮声。 林浅拿出望远镜,朝声音方向看去,远处海面上依稀可见数道船影。 船影间火光一闪。 “啪!”又一个冲天花在天空炸开。 林浅下令大帆船全速靠前,航行许久,已航行至三百步内。 只见五六条船正激烈交战,外围的是三艘海狼舰,呈一条线列,右舷对敌,周围两条鸟船抵近放枪。 被围住的,正是昨天那艘卡拉维尔帆船。 此时它两面三角帆已添了数个窟窿,船体吃水很深,贴着靛蓝色海域外围前行。 卡拉维尔帆船原本船速很快,此刻却如拖着船锚一般缓慢行驶,勉强与海狼级护卫舰航速持平。 它的甲板一侧,水孔正有规律的向外吐水,甲板上满是手忙脚乱的西班牙人,远远的还能听到几个零星的西班牙语单词。 “轰轰轰……”一连五声炮响,海狼舰四周水花飞溅,一艘海狼舰船舱中弹,碎木板乱飞,只是这炮口径小,并没有对船体产生实质性伤害。 随即,三条海狼舰开始反击,速射炮接连发射不断,卡拉维尔帆船周边像下起一阵铁雨。 船体数处中弹,碎木板崩的满天都是,帆面又多了个窟窿,甲板上扬起一阵血雾,西班牙人被打的躲在舷墙后面,不敢露头。 鸟船和海狼舰趁机驶近到五十步内,又用排枪射击,霎时间枪弹入木之声不绝,打碎的木屑木片肆意崩飞,如暴雨将卡拉维尔帆船包裹。 一轮射击,虽然没造成有效杀伤,却压制的西班牙人不敢抬头。 待到排枪渐熄,西班牙人露头,又一轮弗朗机炮葡萄弹袭来。 卡拉维尔帆船的一面舷墙中弹,被炮弹打穿,舷墙后顿时血肉激射,响起一阵刺耳惨叫。 “舵公,要开炮吗?”陈蛟询问。 林浅摇摇头,卡拉维尔帆船和两艘鸟船离得太近,一旦开炮,很可能误伤自己人。 而且己方局面占优,趁这个机会给海狼舰的船员增加下实战经验也好。 在又忍受了一轮弗朗机炮和排枪的狂轰滥炸后,卡拉维尔帆船侧舷五门四磅蜥蜴炮完成装填,再度点火发射。 如此近的距离,令命中率提升很多,居中的海狼舰连中三炮,艉楼被轰塌一角,水线处被轰出两个大洞,海水顺着破口汹涌而入。 那艘海狼舰肉眼可见的干舷下沉,航速减缓,渐渐脱战,好在有水密隔舱,不至沉没。 同时,剩余海狼舰和鸟船上,枪炮齐发,暴露在舷墙外的炮兵被一阵铁雨笼罩。 一发炮弹击中卡拉维尔帆船甲板火药桶,燃起火星,引发殉爆。 “轰!” 橘红色光芒闪过,卡拉维尔帆船左舷被黑烟笼罩,船体如遭重击,猛地向右侧倾。 一门四磅蜥蜴炮被炸了五六丈高,天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入海面,砸出巨大水花。 海狼舰和鸟船枪炮不停,不断向黑烟中发射,只听见黑烟之中,木板噼啪炸响不断,敌人惨叫声不绝。 终于,黑烟散尽,透过被炸出的舷墙缺口,可见周围躺了一地的血红尸块。 一面白旗从舷墙后伸出,在空中不停摇曳。 林浅命令:“停火,派人上船受投降。” 命令传递,两艘鸟船摇橹上前,手持火枪,大声命令舷墙后的西班牙人出来。 同时,在圣安娜号上,林浅又让何塞打出受降旗语。 片刻,幸存的西班牙人从藏身处空手走出,在船舷边集合。 林浅看到,活下来的大约三十余人,各个灰头土脸,有的身上还有伤。 鸟船登船,将那些西班牙人捆绑结实,带到圣安娜号上。 林浅目光在跪倒在地的俘虏身上打量,只见俘虏中,西班牙人有十余人,剩下的都是汉人船工。 “航行目的地?”林浅用西班牙语和汉语各问了一遍。 “顺天府。”胡安老实答道,几次三番被林浅击败,实在打击过大,以至于令他觉得这就是上帝的安排,已没有抵抗的念头。 “去做什么?” 胡安将自己的身份,总督的委托,使团在广州的遭遇和盘托出。 林浅哭笑不得,他原以为自己的通缉令,应该已经在广州贴满了,没想到西班牙使团竟连吃了几个月的闭门羹,属实是匪夷所思。 不过,历史上,西班牙人与大明沟通缉拿海盗林凤时,费的周折比这次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安正是以史为鉴,知道大明官吏的德行,又明白总督等不起,才毅然决定北上,直接去大明京师。 没想到冤家路窄,又一次遇上林浅,既然是上帝的安排,胡安只有安然认命了。 林浅又问了马尼拉的情况。 胡安回答,总督的处境非常不妙,大帆船丢失的事已经上报了西班牙王室,只是路途遥远,处罚尚未下达。 按一般规矩,王室大概率会派来新的总督,然后原本的总督阿隆索就会被押回西班牙受审。 最轻的判罚也是变卖土地、剥夺贵族名号、外加坐牢。 至于丢失的马尼拉大帆船,本就是在甲米地船厂建造,届时也会再造一艘,补上航运空缺。 问完了有用信息,林浅挥了挥手,陈蛟会意,寒道:“都关起来。” 船员将俘虏连拉带拽的拖向货仓。 胡安挣扎道:“我是贵族,我可以付赎金,两千比索,不!三千比索……” 林浅不为所动,几千两银子,对他根本没意义。 既然被抓到了,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去了。 “舵公,这是从番人身上搜出来的。” 林浅循声望去,只见手下拿了三四个长短不一的望远镜。 “放我舱室吧。”林浅微笑,这几个望远镜倒是来的及时。 瞭望手报告,南方和西北方有船只驶来,应当是其余沿珊瑚礁搜寻的船只。 林浅命海狼三舰在原地收拢其余船只,圣安娜号拖着俘虏的卡拉维尔帆船和受损的海狼七舰回南澳岛。 未时许,圣安娜号在南澳岛靠港。 林浅命人将胡安等俘虏送至俘虏营看管;让哑巴黄派船匠维修船只,又让周秀才给参战的三首海狼舰、两艘鸟船上的船员计算分红赏赐。 黄和泰来和林浅辞行,林浅派人将他送回深澳港。 等处理完这些杂事,已到傍晚。 林浅走上甲板,活动身体,只见卡拉维尔帆船办沉在水中,木匠们正忙着修复木板,捻匠门用浸泡了桐油的麻线堵缝隙。 能享受到东方最先进的修船工艺,这艘卡拉维尔帆船也算有福气了。 林浅在匠人中看到了哑巴黄的身影,对身旁船员道:“将缴获的望远镜,给黄伯送去两个,让他照着上次那样再做个六分仪出来。” 船员应是,取来望远镜,去找哑巴黄传令。 林浅望向远处,只见码头上周围热闹非凡,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小吃摊子上的香气。 待那船员回来,林浅又叫他去买些企炉饼来。 船员得令,快步下船,一会后跑了回来,抱拳道:“舵公,今天企炉饼的摊子没来。” “哦?”林浅微感诧异,自打南澳城建立以来,那卖企炉饼的就雷打不动,天天上岛,从未有一日缺席。 但想到人总会有些急事,兴趣今日耽搁了也说不定,便再没说什么。 …… 到了月底。 闽粤天气愈加寒冷,岛上售卖棉衣的摊子也多了几处。 今日是胡老爷入伙以来的首次货物交割,林浅早早起床,在船舷旁等待。 透过冬日薄雾,远处海面上,出现一艘双桅苍山船。 这条船后半夜在马耳澳停泊,装上货物,摸黑驶向南澳岛,白浪仔亲自压船。 看见其平安归来,林浅也就放下心,回房间吃早餐。 吃完早餐后,周秀才敲门进来,将一张清单放在林浅桌上。 “舵公,这些就是此次交割的货物。” 林浅指了指椭圆餐桌:“桌上有热茶,二哥暖暖身子。” 周秀才闻言,去餐桌前坐下,倒了杯茶,双手贴着茶杯取暖。 林浅一边看那清单,口中问道:“货物交接还顺利吧?” 周秀才:“马耳澳这地方偏僻,又是晚上,没碰到生人,神不知鬼不觉。” 林浅点点头,只见那单子上,列了不少名目,除了急需的砖瓦、石灰、河砂、布匹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杂项,诸如棉花、炭火、农具等。 这些东西,有些并不在林浅的清单上,想来是胡肇元看近来天冷,自作主张加上的。 这些东西花不了多少钱,却能传递出一副忠心耿耿,为岛上考虑的态度,也算是心思活泛。 林浅喊来吕周,让他把清单给哑巴黄,优先把建材用去修干船坞。 吕周领命退下。 周秀才走上近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兜,放在林浅面前。 “对了,这是舵公要的东西。” 林浅解开布兜,只见其中放着数本线装书,分别为《缙绅录》、《大明会典》、《万历邸钞》、《万历疏钞》、《皇明异典录》、《嘉靖以来首辅传》等。 都是大明的时政类书籍,大部分民间都有售卖,少部分只在士绅阶层流通,都是胡肇元搞来的。 想在东南沿海混,弄清大明官吏的权力运作模式至关重要,这些书就是林浅的敲门砖。 周秀才搓了搓手道:“舵公,你这房间看着豪华,可冬天也太冷了些,还是上岸上住吧,让老黄盖一座府邸出来。” 马尼拉大帆船常年走热带航线,船长室没有防寒设计,只能用炭盆取暖,为防失火,炭盆也并不大。 林浅摇头:“府邸是最没用的东西,当下要把全部的生产力和建材投入到干船坞建设上,我用炭盆就挺好。” 接着,林浅与周秀才又聊了胡府在澄海县的发展情况。 正说话间,有船员敲门进来:“舵公,储石匠说水泥灰浆已干的差不多了,问舵公要不要去看看。” “走。”林浅起身,他今日无事,正好去视察水泥的情况,“二哥一起去看看吧。” 二人在护卫的簇拥中下船,来到码头,只见商贩又少了些。 还有一个月过年,加上天气寒冷,商贩大多不再上岛。 林浅朝企炉饼的摊子上看看,依旧空无一人,便向周围人问道:“卖企炉饼的多久没来了?” 护卫想了想:“自从上次舵公叫我去买饼后,好像一直没见人。” “嗯。”林浅不置可否,对那护卫道,“去找商贩们打听下,还有哪些摊位没上岛,没上岛的都去干嘛了。” “是!”护卫领命离去。 林浅一行人继续朝岛南走去,水泥墙砌在了果老山山脚,此处是一天然花岗岩石矿,岛上石匠大多住在此处。 此时水泥墙已撤下了湿草席。露出青砖墙体,砖块间是半个手指厚的黑色水泥。 岛上的二十余名石匠,正围在那堵前研究,表情各异。 见林浅来了,石匠让开一条路,储石匠走上近前,激动说道:“这堵墙就是上月初,根据舵公说的制法,用水泥灰浆砌的,老汉私下试过了,现在已是坚硬无比,和舵公说的一样。” 大明糯米灰浆表干也只需一个月,但强度远不及水泥,完全干透,至少需要五六个月,甚至需要数年。 这水泥灰浆不仅干的快,而且用料比糯米灰浆便宜的多,如果流传于世,将震动整个大明石匠行当,由不得储石匠不激动。 林浅面色平静,毕竟建筑设计师一天到晚就和各种型号的商品砼打交道,水泥这东西他可太熟悉了。 他走上前去,观察水泥灰浆颜色,又和石匠要来凿子,在砖缝间凿挖。 通过经验估测,这土法水泥的强度大约等于现代的低标号M5-M10砂浆。 这种低标号砂浆抗压强度差,现代多用于低层建筑的砌筑和抹灰,比如围墙、隔墙、院墙、地坪垫层等。 用来做承重墙,只能支撑普通平房。 当然,提升的法子也有,譬如原料使用天然火山灰,烧制粘土或页岩,增加研磨细度,使用热拌工艺,添加草木灰、石膏、蛋清,延长养护期等。 核心原理就是提升火山灰反应活性,让水化硅酸钙更多地生成。 当然为了达到更高的反应活性,不可避免的还要采购大量材料,建立土窑,投入更多劳动力等。 简单来说,任何工艺都不能一蹴而就,要时间积淀。 要是心急不想等,那就要海量的银子。 当下这个时点,有M5-M10等级的水泥灰浆,已经很够用了。 第119章 腊月二十八海战 林浅和储石匠交代了水泥灰浆的改进方向,然后返回码头,正赶上早些打探商贩消息的护卫回禀。 “舵公,我在码头问过了,有十来个常上岛的商贩最近都不来了。 有些商贩在岸上摆摊,还有些没人见到,应该是在家准备过年。” 林浅点点头:“知道了。” 护卫退下,林浅对吕周道:“派个机灵的,去深澳问问黄和泰剿灭李忠封赏的事,再把白清叫到船长室来。” 吕周:“是!” 一刻钟后,圣安娜号船长室响起敲门声。 “进。”林浅负手而立,站在窗前说道。 白清走进来:“舵公,你找我?” 林浅回身望向她,白清加入林浅麾下以来,虽然经历数次危险,但总算有了岸上的落脚之地,又有充足营养供给,肤色变白许多,看起来倒有几分女人的样子了。 “坐吧。”林浅指了指椭圆餐桌,“给自己倒杯茶。” 白清从炭盆上拿起茶壶,倒了杯茶,船长室内满是龙井的清香,她本想给林浅也倒一杯,被林浅拒绝了。 “岛上的生活过得习惯吗?”林浅随口闲聊。 白清手捧茶杯,笑道:“习惯,现在的日子,是以前船上做梦也不敢想的。” 接下来林浅又和她聊了几句家常,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未来有什么打算?” 白清有些疑惑:“自然是继续为舵公效力。” 林浅:“以你的能力,只做普通船员,不觉得太屈才了吗?” “舵公,我……” 林浅伸手,将白清话头打断。 “我已决定,让你做海狼一舰的船主。” 白清大喜过望,起身抱拳道:“谢舵公!” 算上冬月十五那批弗朗机炮武装的海沧船,现在林浅麾下共有十艘海狼级护卫舰。 各舰都未确定正式船主,都只有暂代,白清是第一个正式任命的船主,足见重视。 林浅:“做了船主,再当睁眼瞎就不行了,往后空了,就跟岛上先生识字,知道吗?” “是!”白清和白浪仔一样,对读书认字并不排斥。 林浅紧接着说道:“有个事情,需要你走一趟。” “请舵公吩咐。” “回黄岩一趟,打探下林府的消息,顺便看望下那个疯了的林府姨娘。” 白清问道:“舵公的意思,是要灭口?” 林浅摇头:“只是看望,即便有人去问过她话了,也不要动她,行事隐蔽些,别被人发觉。” “是。” 林浅道:“去吧,帮我把三哥喊来。” 白清应是出门,过了一会,雷三响推门进来,搓搓手,口中道:“舵公叫俺啥事?” 林浅:“我已任命白清做海狼一舰船主,海狼二号由郑阿七任船主,三号船主石楷,四号船主穆三。” 除白清外,剩下三人之前都是暂代船主,在围攻卡拉维尔帆船时表现优异。 任命这三人做船主,既是封赏,也是对其能力的肯定。 雷三响应了一声记下。 林浅继续吩咐:“还有一事,我准备扩招船员。” 他手下原本有四百船员,四司成立时已经扩招过一百人。 现在,随着十艘海狼级护卫舰改装完成,这五百人已是捉襟见肘。 算上十艘海狼级护卫舰所需的炮兵、水手,此次要再扩招三百人,船员总数达到八百人才行。 这段时间,船队隔三差五就出外海训练,人员不够时,常以普通岛民顶上,一来二去已培养出不少好水手,遴选船员倒不是问题。 雷三响将事情应下。 林浅道:“借着这次招募船员,要把船员名单也统计出一份来,名单上还要写明年龄、亲眷情况。” 雷三响为难道:“舵公,都是大老粗,统计名单做啥?” 林浅敲打道:“岛上扫盲都扫了一个多月了,还当大老粗呢?三哥现在认识多少字了?” 雷三响挠挠头,嬉皮笑脸道:“名字会写了。” 林浅叹口气:“三哥莫忘了,你这兵卫司司正只是暂代,年后考试,若不识字,还是要被替换的。” 雷三响瓮声瓮气道:“替换就替换,俺还是觉得海上开炮来得痛快。” 林浅一笑,雷三响这人虽说不学无术,但也直来直去,不贪恋权势。 本来岛上四司也只是临时机构,让结义兄弟们暂代司正纯属大材小用,既然雷三响本就不喜欢这职位,届时换人,也会少些别扭,没什么不好。 林浅道:“不管怎么说,兵卫司司正没换人之前,你就要把事情做好,兵卫司吏员中若没有识字的,就去岛上找,总能想到办法。” “好。”雷三响应下。 雷三响离开船长室后不久,吕周敲门进来。 “舵公,去深澳的兄弟回来了。” 林浅正在读最新一期的邸报,闻言眼睛都没抬,问道:“朝廷的封赏还没下来吧?” 吕周一愣,说道:“没有。” “因为朝局动荡?” 吕周瞪大眼睛,不明白舵公明明没去深澳港,怎么像是亲耳探听到了消息一般,由衷赞道:“舵公料事如神,黄守备就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林浅淡淡道。 吕周心怀敬畏的退出船长室,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 林浅放下邸报,转身面朝窗前,只见山海间,天色昏黑,铅云低垂,墨浪翻涌,一派风雪欲来之势。 桌上邸报是泰昌元年冬月初十版的,距今大半个月前。 邸报的内容极为大胆直接,用词毫不避讳,字里行间都能嗅的出朝堂上的波谲云诡来。 邸报开篇,就是郑宗周、马逢皋等几个御史联名上的《直陈奸党疏》,点名道姓的批驳李可灼、崔文生庸医误国,直指此二人后台,就是楚党的几名官僚,要求严惩,顺带还抨击了内阁首辅方从哲。 奏疏言辞辛辣,恨不得把楚党进献红丸,毒死泰昌皇帝,直接白话写出来。 接着就是杨涟上的《请究移宫案疏》,矛头直指后宫宦官集团,点名怒骂李选侍的亲信太监李进忠,顺带也大骂内阁首辅方从哲过于庸懦。 大有借题发挥,打压宦官和浙党的意思。 浙党领袖方从哲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多次上疏致仕,均不允。 邸报上,关于红丸案和移宫案的奏疏连篇累牍,精彩纷呈,与之相比,连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奏疏,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值此党争热火朝天之际,朝廷连辽东都顾不上了,剿灭海寇李忠的小小功绩,被埋没其中,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林浅目光盯着东北方海面,尽管目之所及,都是如墨海水,可他知道,四十里外,就是柘林湾。 南澳副总兵平日运货的船只,都在柘林湾停靠。 他已让白浪仔在柘林湾盯了半个多月了,临近新年,柘林湾货船已很少出港,水师官兵大多在军营不出,看样子是准备迎接新年。 一切都过于合情合理了。 …… 腊月二十八,夜。 临近新年,闽粤百姓点上了油灯、蜡烛,家家户户都传来舂米做粿声。 即便入夜,北风中都裹着炸枣、烙糕的香甜气。 柘林湾水寨,南澳副总兵马承烈,面朝大海,负手而立,眉头紧锁。 马承烈年近五十,常年在岸上居住,人保养的年轻,只有鬓角有些许白发。 此时他一身棉甲,精铁臂手打磨的散发寒芒,连发福的肚子也被威风凛凛的甲胄遮住,看起来就如三十岁的自己一般勇武。 马承烈身前,三艘大福船停泊在港,其中一艘装了十余门重型弗朗机炮。 福船外围,还有两艘普通福船,二十余艘海沧船,更外围还有二十余艘苍山船,间有鸟船几十艘。 码头栈桥上,各船军士正点名登船,还有人往船上搬运军械,忙碌不停。 这些就是马承烈的全部家底,今日他赌上一切,势要将南澳岛海寇铲除! 为了今日一战,他已足足准备了两个月。 两个月前,他在潮州府城宅邸中,正舔玩小妾玉唇,突然接到兵部公文。 打开一看,只见那竟是海门卫指挥使的报功呈文抄本,所书“劫掠林府”相关经过,竟与黄和泰之前写的报功呈文大差不差。 马承烈当即就猜出了黄和泰有事瞒着他,再顾不上偷香窃玉,连忙点齐人手,到柘林湾,乘小船上岛。 航行到半路,看见后江湾码头船来船往的繁忙景象,以及平地起的一座南澳城,马承烈顿时如坠冰窟,头昏眼花,手凉脚麻。 结合斩杀李魁奇、李忠的两次报功,马承烈已依稀猜出岛上发生了什么。 守土失责,其罪当斩啊! 经过一阵心慌气短后,马承烈镇定下来,仔细分析了前因后果。 而今,南澳岛为贼寇所占的事,岸上官员尚不知晓,朝堂上每日忙于党争攻讦,也无暇他顾。 只要能尽快南澳岛夺回,那么一切都还有挽回余地。 是以,马承烈并没将事情上报,一回岸上,就召回各处货运的战船,同时在民间秘密搜寻去过岛上的商贩,抓起来严刑拷问。 从商贩口中马承烈得知,岛上贼寇只有数千乌合之众,除了一艘番人大船外,其余船只最大不过海沧船,顿时心中大定。 马承烈手下有家兵八十,又找相熟的闽粤卫所指挥使借兵,凑出了近两百余人的家兵部队,仅凭这些人就足以横扫南澳岛的贼寇。 更何况他还有千余人的营兵,这些营兵他克扣的并不算狠,跟在家兵身后,打顺风仗,绝没有问题。 为保万全,马承烈特意选在腊月二十八动手,就是要趁岛上乌合之众过节松懈之时,来个一击必杀。 此刻,万事俱备,两个多月的担惊受怕,忍辱负重,终迎来收获之时。 “甲三船,甲板人齐。” “甲一船,甲板人齐。” “甲二船,甲板人齐。” 各船高声点名,传令的声音,在港湾中不停回荡。 家兵史峻从港湾小跑过来,一身面甲铮铮作响,近前抱拳道:“总镇,各船人齐,请登船吧。” “嗯。”马承烈移步,登上甲一号大福船艉甲板,在五色旗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发兵!” 他身后,旗兵打出对应旗语。 船队排成长龙,缓慢而坚定的出港。 出港后,马承烈指挥甲一号福船向东行驶,以免被南澳岛上的贼寇察觉。 向东航行小半个时辰后,他又命船队转道向南。 他正是要模仿当年戚继光攻南澳岛的战法,避免水战,在岛南云澳一带登岛,先占果老山,切断贼寇与深澳港的联系,再居高临下,摧毁贼寇城寨。 今夜无月,海面上十分灰暗,接着朦胧星光,已能看清南澳岛的大致轮廓。 遥遥可见岛中的贼寇城寨灯火明亮,似乎在挑灯舂米做粿。 港口外海湾上,只见到零星巡逻的几盏微弱船灯。 兵不厌诈,自古以来,节日就是偷袭首选,岛上贼寇不加紧巡查,反而一副放松过节的神态,果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马承烈心中万分鄙夷,甚至为借兵欠下的人情可惜。 又向南航行小半个时辰,船队来到果老山东侧,遥遥可见青澳湾。 马承烈见青澳湾沙滩上空空荡荡,无一人看守,心中不屑更甚。 家兵史峻道:“总镇,青澳湾既无人防守,何不在此处靠岸?” 马承烈摇头道:“此地沙滩平缓,只是山路陡峭,不好攀爬,不是登岸首选。” 青澳湾防备如此松懈,想来岛南防备也严不到哪去,自然在岛南登陆最为妥当。 他这条航线和当年戚继光上岛航线如出一辙,有戚少保珠玉在前,他有十成把握顺利登岛。 “一会在云澳登岛后,史峻你带五十家丁,外加二百营兵,守住镇雄关。”马承烈已开始布置登岛后的事宜,“再派三十家兵,去深澳港,把黄和泰给我抓来!” “是!”史峻抱拳领命。 “轰!轰!轰……” 说话间,海面突兀传来一串炮响。 等马承烈反应过来,耳边已满是炮弹砸落海面的水花声。 一发炮弹落在甲一号大福船旁,溅起的水柱被北风一吹,化为满天寒雨,冷彻心扉。 “前队接敌!”船上立马有人大呼道。 史峻朝桅杆上大声质问:“敌船方位?” 瞭望手急得额头渗出汗珠,在海面上来回扫视,只见四下漆黑一片,并没有敌船踪迹。 马承烈冷静下来:“敌船未开船灯,都留心炮口火光!” 又一串炮响,周围炮弹砸落海水之声不断。 旁边的甲二号船船艉中炮,木板崩裂纷飞,炮弹从船艏贯穿而出,整船被十二斤的实心铁弹射了个对穿。 好在甲二号干舷高,弹着点在水线以上,不至进水。 炮响之后,耳边只剩下甲二号伤员的惨叫声。 “敌船在艉舷后方,约有两三百步。”瞭望手大喊道。 不同瞭望手提醒,早在炮响时,马承烈已向船艉望去,在暗淡星光下,果见海上漂浮着一个漆黑巨物,有如深海巨鲸。 很快,那漆黑阴影周围红光闪现,又一串火炮炸响,有如滚滚闷雷。 甲一号福船左后舷,一艘鸟船中炮,全船水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随着碎木板成了一堆飞溅血肉。 敌船离得太远,又位于船队后方,甲一、甲二、甲三装载了重型弗朗机炮的大福船难以还击。 一时间船队只能被动挨打。 马承烈心情急转直下,额头已冒出冷汗,他不明白海寇船队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后舷的,就像……就像是专门等在此地一般。 “总镇,怎么办?”史峻问道。 马承烈强压下不安情绪,现在他虽遇伏击,但好在敌人数量不多,只有一艘炮舰,隔着几百步,命中率也低,尚不足为虑。 他沉思片刻,沉声下令:“船队继续向前航行,到开阔海面后掉头迎敌!” “是!”史峻大声传令。 马承烈麾下水师大小船只太多,航速各不相同,集体掉头需要一大片宽广水域。 况且远处炮舰显然是侧舷迎敌,转向追上来也要时间,水师便可以趁着这个时间,不受火炮干扰的掉头。 只是,天不遂人愿,后方炮舰始终在水师左后舷紧紧追逐,不时侧过船身,用右舷火炮轰击。 水师舰船中炮寥寥,可被这样一路追逐,士气受损严重。 水师船队一路驶到南澳岛西南,马承烈见那贼寇炮舰不仅没被甩掉,反而炮声愈发近了些。 马承烈明白敌舰船速太快,水师这庞大舰队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的,只能硬着头皮掉头。 他一声令下,甲一号福船原地换帆掉头。 海面能见度太低,五色旗语根本看不清,各船都点了船灯,众多灯光中,焰火指令也分辨不清,耳旁炮响声、风浪声、惨叫声不断,就连喊叫传令都极为困难。 一时间水师乱作一团。 两艘海沧船掉头时撞到一起,一艘船头受损,海水倒灌,船身倾斜,数名兵丁落入水中,不断挣扎。 另一艘船身破洞,两个舱室进水,干舷活生生矮了一大截,甲板几乎贴近海面,海浪直接能涌上甲板。 就在水师手忙脚乱的功夫,十艘海狼舰点亮船灯,张满风帆,首尾相接,呈线列驶来,斜插进水师船队三十步内。 骤然间,枪炮齐发,声如冰雹砸地,连绵不断,远远望去,十艘海狼舰的侧舷火光不绝,真如一条巨蟒在海上乱舞。 近处的水师舰船倒了大霉,甲板像被无形镰刀扫过,兵丁身上血浆迸溅,海面、船舷、舷墙、桅杆、艉楼处处都中弹,碎木片乱飞。 一艘水师鸟船被弗朗机炮打的千疮百孔,海水倒灌入舱,大半个船身都沉入海里,其甲板上,已没有一个活人。 海狼舰去势不减,自东北向西南,贴着水师船队外围行驶,始终保持二三十步距离,所到之处,水师官兵如割麦子般倒下。 同时,圣安娜号炮响不断,水师阵型散乱,铺满好大一片海面,根本不用担心误伤友军。 一时间,水师船队腹背受敌,还未开战,已有崩溃之势。 白清站在海狼一号船艉甲板,亲自操舵,海狼舰在她手中有如灵活海豚,偶有冲上而来的水师舰船,也被灵活避开。 在她身侧,左舷炮手正操纵弗朗机炮发射。 只见炮手们五人一组,分站火炮左右,一炮之后,右侧炮手取下炮闩楔子,左侧炮手用一特制铁钩勾出子铳放入一旁水盆中,发出刺啦一声响。 另外有两个炮手一个负责将水盆中的子铳清洗、擦干、重新装填,一个负责安装新的子铳。 子铳里是九颗实心铁弹丸,弹丸外包帆布,用绳子固定,下方有个特制的锡制弹托,番人称这东西为葡萄弹,专门用来近距离清洗敌方甲板。 子铳装填完毕后,右侧炮手一个负责重新钉上炮闩楔子,一个负责调整炮底楔子,进而控制炮口俯仰角。 现在海狼舰左舷全是敌船,根本用不着调整左右射角,火炮装完便射。 炮手们经过长期训练,动作行云流水,火炮发射速度很快。 在弗朗机炮装填间隙,火绳枪手也射击不停。 海狼舰所到之处,水师甲板全是腥风血雨,留下凄厉惨叫。 过小半个时辰,海狼舰行驶至水师船队西南,一艘水师海沧船突兀离队,猛地向海狼舰船队撞来。 白清立马右转舵,同时避免碰撞,一边指挥缭手换帆,一边对炮手道:“瞄准来船开炮!” “是!”船上炮长大声传令。 片刻功夫,那海沧船便笼罩在弹雨之中,七八个身着精致棉甲的士兵当场被打成马蜂窝。 还有些躲在舷墙后面,被葡萄弹轻易洞穿,空中血雾重的有如实质。 白清驾驶海狼一号从那海沧船船头前经过,船上枪手扣动扳机,开始清洗其另一侧甲板。 跟在白清船艉的海狼二号又对那海沧船射击,如此循环往复。 这艘做了出头鸟的海沧船,轮流经受了十艘海狼舰的蹂躏,船身被打的千疮百孔,只是船型大,不会沉没,甲板上已没一个活人,顺着海风向东南方飘荡,就像战场上死了主人的战马,自行吃草去了。 白清向左转舵,始终与水师船队保持二三十步的射击距离。 此时海狼舰已驶抵船队偏南,远远可见三艘高大的水师大福船战舰。 海上作战,船只多寡并无所谓,重要的是吨位,大船就是天然碾压小船。 大福船船舷高大,海狼舰对其射击有仰角,不能像清洗海沧船那样,清洗它的甲板。 而且大帆船舷墙、甲板木料更厚,火枪铅弹、弗郎机葡萄弹轻易难以射穿,即便朝其射击也是浪费火药。 白清谨记林浅制定的海狼舰战术定位,见到大福船,便转向驶入外海,脱离交战。 突听得大福船一阵炮响,甲一号大福船右舷五门重型弗朗机炮开火。 霎时间海狼舰周围响起炮弹破空之声,炮弹砸起数道水柱,甲板上冷雨飘洒。 白清一边转舵,一边大声道:“航向正南,换帆!” 大福船炮击不断,海狼舰顶着炮火,向南逃窜,航线上水雾弥漫,好在距离远,并没有船中弹,只是溅了大量海水,有些狼狈。 海狼舰战列线向南航行五百余步,掉头转向正北行驶,避开三艘大福船的侧舷火力,继续找水师船队的软柿子捏。 第120章 英雄泪 在海狼舰战列线采用鬣狗掏肛战术的同时。 圣安娜号右舷的十四门塞壬炮呼啸不绝,它周围没有友军船只,不用担心航行碰撞,并未悬挂船灯,全船灯火管制,如漆黑大海上的一个幽灵。 即便身处船艉甲板,林浅双耳仍被不断发射的火炮震的嗡嗡作响,鼻子除了硫磺火药,根本闻不到别的气味。 望远镜中,南澳副总兵的水师船队已经完成转向,正重整队形,向圣安娜号直扑而来。 水师船队尾部,依稀可见海狼舰战列线炮口发射的火光,一艘福船领着数条海沧船离队,对海狼舰战列线进行驱逐。 “轰!轰!轰……”有炮声远远传来。 林浅举起望远镜,通过炮口火光和船灯高度,依稀认出开火的是水师船队正中的大福船。 这种大福船长十多丈,比一般的三桅福船还要大,按《武备志》记载,其正式名叫“一号福船”,配备发射八斤弹丸的重型弗郎机炮,是大明水师的顶尖战力。 “敌船队,两百步!”瞭望手大声道。 此时圣安娜号船身打横,落帆开炮,弹着点都在水师舰队船艏,又是一个完美的T字头。 雷三响嗓子已喊哑了,仍旧精神亢奋,大声命令船员开炮。 “敌船队,一百五十步!”瞭望手更新距离。 水师船队仍冒着狂轰滥炸,迎头冲锋。 与风帆战舰时代欧洲海军常用的线列战术不同,大明水师采用雁翅阵在海上行进,大体可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和陆上战阵类似。 这种阵法有利于接舷搏杀,但在舰炮面前就是一大片活靶子。 事实上,现在这年代,连欧洲海军都还在海军战术的探索期。 林浅的抢占上风,抢占T头战术,过于先进,以至于形成了战术上的碾压。 “敌船队,一百步!”瞭望手又道。 尽管大帆船火炮命中率感人,但架不住水师一直顶着炮眼子冲锋。 天色太暗,林浅看不清水师船队的受损情况,料想水师定然受损不小。 而且随着双方距离越近,火炮威力越强,精准度越高。 而水师船艏的碗口铳、虎蹲炮、龙出水等火器,甚至还没到射程。 只是面对大帆船的火炮优势,连海寇李魁奇都知道转向规避,为何水师船队顶着往上冲,副总兵真蠢到了这个地步? 林浅皱眉,暗道:“有古怪。” “升帆,航向正东!”林浅果断下令。 尽管现在射界极佳,可船上林浅是绝对的权威,他的命令无人会质疑。 随着陈蛟大声传令升帆,早在帆桁上准备好的缭手解开帆扣,雪白帆面展开,甲板上缭手拉紧右侧帆缆,船帆渐渐鼓起,大帆船缓缓向正东前进。 “敌船队,八十步!”瞭望手又道。 这个距离上,已能依稀看到船灯映出的船体轮廓。 就在这时,有右舷船员惊呼道:“火船!” 随着他话音一落,水师骤然射出几十只火箭来,大部分都落入水中,少部分钉在了漆黑的海面上,随即发出呼的一声响,一艘鸟船被点燃。 紧接着,又有五六条鸟船被点燃,这些鸟船上并无士兵,单桅硬帆被调整到了合适的帆面,直朝圣安娜号袭来。 最近的一艘,离圣安娜号不过十步之遥。 这正是东方海军最古老,也最擅长的战术——火攻。 原来水师迎头冲锋,是为了麻痹大帆船,给火船接近创造机会。 这种火攻船船头都装有倒刺钢钉,一旦撞上,敌船很难摆脱。 火攻船船舱中,还备有大量桐油,桐油易燃,火势见风就涨,火舌能达数丈高,极易引燃敌船。 历史上,料罗湾海战中,郑芝龙正是用此战法,击败了荷兰人和刘香的联合舰队。 可惜,林浅不是荷兰人,他并没炮击恋战,及时升帆,此时船速已渐渐起来。 林浅又下令,让大帆船转向规避。 堪堪与那十步距离的火船擦肩而过,其他火船也全部扑了空,化作熊熊火球,向东北方飘去。 “敌船队,五十步!”瞭望手更新距离。 随着他话音一落,水师中数种火器齐发,一时间大帆船周围海域掀起一阵海水。 “嗖嗖嗖……”一条大福船船头,亮起浓烈光芒,随即数十条细小火蛇激射而出。 这便是大明水师大大名鼎鼎的火器——龙出水。 只见空中火箭飞行方向摇摆不定,散射面极广,大福船面朝整片海面都在打击范围内,至于能不能射中,就全看天意。 片刻功夫,大部分火箭落水熄灭。 圣安娜号甲板不幸中箭,火箭尾部焰火燃尽,随即猛地炸响,将甲板炸出几个孔洞,船员取来水桶,利落灭火。 还有一发火箭钉在了圣安娜号右舷,爆炸之后,船壳几乎毫发无伤。 “三十步!” 林浅下令:“弗郎机炮开炮。” 陈蛟传令,露天甲板上,弗郎机炮的炮手,早就按捺不住,纷纷开火,一时间甲板火炮声连绵不绝。 还有大量枪手在舷墙后开火,水师船头操纵火器的士兵顿遭铁雨洗礼,死伤惨重。 圣安娜号与水师短暂交手后,去势不减,继续向东航行,双方距离渐渐拉远。 林浅命令:“转向东南,火炮瞄准敌船阵中!” 片刻后,圣安娜号右舷开火,黑暗中看不清战果,只能听到木板碎裂的巨响和兵丁的惨叫。 紧接着,水师阵中火光一闪,重型弗朗机炮的炮火声传来。 嗖的一声,一枚炮弹自大帆船甲板上飞过,四周响起一阵炮弹落水声。 此时海狼舰战列线已摆脱了水师大福船的纠缠,再度绕到水师船队背后开冷枪。 如此这般,又被前后夹击了半个时辰,水师颓势尽显,各船四散溃逃。 作战海域东南半海里,灰头土脸的马承烈做普通船员打扮,怔怔望着面前的火光,身体颤抖,虎目含泪,心如刀绞。 和世兵制的卫所不同,马承烈属于营兵将领,能累功升迁至南澳副总兵,全是真刀真枪挣出来的,当然真金白银也花了些许。 但不论怎么说,他也是朝廷正二品的水师大将,满腹兵法韬略,水面战法稔熟于心。 自问哪怕没有戚继光的帅才,也追得上俞大猷谋略。 怎么今日,会败给区区一个海寇? 他为了今日一战,苦心孤诣,呕心沥血,制定的计划,自以为周密万全。 那南澳海寇,究竟是如何识破的? 马承烈仰头望天,任由英雄泪洒落,心中怒吼:“我不甘啊!” 同船家兵,见总镇如此神情,纷纷劝解:“总镇,贼人火炮厉害,连弗朗机炮都不是对手,想来朝廷不会怪罪,总镇身子要紧,切勿自责!” 属下不劝还好,这么一劝,马承烈更觉屈辱难当,已无颜再活在世间,况且败兵失地,死罪难逃,与其被朝廷问罪处斩,不如自己抹脖子的干净。 一念及此,马承烈噌的一声抽刀在手,将寒刃横在脖颈间。 触碰兵刃的一瞬,一股寒意激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刀太凉了,马承烈一犹豫,没能下手。 周围家兵见状大惊,纷纷来抢刀,一番挣扎,刀终究被抢了过去。 “胜败乃兵家常事,总镇何苦如此。” “贼寇身居海外孤岛,成不了气候,总镇来日提兵再战就是。” 家兵们七嘴八舌的劝解。 马承烈颓然不语,再战?他还有机会再战吗? 远处海面上,火光愈大,照出了大福船高大的船身,马承烈最忠心的家兵史峻此时正在船上指挥,只是败局已定,史峻也回天乏术,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让马承烈逃走。 闷雷般的炮响响起,大福船木屑横飞,显然又中数炮。 大福船顽强的以弗朗机炮还击,其中一炮还击中了敌寇炮舰,只是这对战局总体已构不成影响。 大量水师战船在海面上四散逃窜,海狼舰战列线在海上围追堵截。 沉没、解体、燃着的水师战船越来越多。 真是好一场痛彻心扉的惨败。 其中,朝廷的船沉了,营兵战死了,还能遮掩,可每艘战船都有家兵,其中不少都是马承烈找周围卫所借调的。 这些家兵战死,可是万难遮掩,卫所主官非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马承烈顿时万念俱灰,可已没有自刎勇气,只能呆坐小船,默然无语。 这时,一艘水师海沧船慌不择路,向马承烈所在的小艇驶来。 马承烈顿时大惊,忙令小艇加速划桨避让,终究是借着夜色掩护避过。 这一番折腾,让马承烈看清自己内心,原来还是求活的念头多一些,顿时打起精神,命手下向东南外海划船。 水师战船大多朝西北柘林湾方向逃窜,他反其道而行之,必能逃出生天。 至于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周边卫所交代,那就等他逃到岸上以后再想吧。 …… 黎明时分,海战渐渐平息,放眼望去,海面铺了一层浮尸和碎木板。 有航行能力的战船,都已逃离战场。 海面上,还剩五六条进水的水师战船,船头漂浮在海面上,大半船身泡在水中,已无法移动,周围满是把着木板飘荡在海上的兵士。 海狼舰战列线已分开,各自散布在战场中打捞俘虏。 甲一号大福船有圣安娜号特别照顾,经历一晚上火炮摧残,此时已残破不堪,进水严重,船体向右后舷大角度倾斜,重型弗朗机炮随之滑动,撞破舷墙落入水中,眼瞅沉没在即,甲板上的兵士纷纷跳海求生。 见此情形,林浅忙道:“派小艇去抓俘虏,千万别让总镇死了。” 经过一晚上的激战,这艘大福船不论战斗意志还是火力配置都是最高,应当是水师旗舰,马总镇定在其上。 对林浅来说,能将南澳副总兵俘虏最好,若没抓到也行,唯独不能让此人死了。 这是与大明朝廷博弈的政治智慧。 一炷香后,小艇放下,白浪仔带人向大福船驶去,驶近落水兵士,船员们先用船桨把人打一顿,让兵士呛几口水,折腾光力气,再把人拽上小艇。 如此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小艇数次折返,将俘虏送上大帆船甲板跪好。 俘虏约有四十余人,都脱了甲胄,穿着贴身衣物,看不出身份。 其中大部分俘虏身形瘦削,唯独十几人身材健硕,一看就知道是家兵之流。 林浅对俘虏们冷冷问道:“南澳副总兵马承烈在哪?” 无人回话,白浪仔抽出大苗刀:“说!” 一名俘虏朗声道:“总镇昨天晚上就走了,此刻怕是已去府城写奏疏了,过不了多久,朝廷水师就会大军压境,你们到时定会灰飞烟灭!” 只见说话之人虎背熊腰,面庞棱角分明,浑身透出一股精悍之气。 林浅问道:“姓名,官职?” “史峻,是总镇的家丁统领,贼厮,你若识相的,就把我放了,不然等朝廷大军一到,要你们好看!” 史峻双手被反绑身后,跪在甲板上,仍叫骂不休,气势凶悍。 林浅不理他,又问:“那艘大福船是你指挥的?” 史峻挣扎不休,言语嚣张:“不错,直娘贼,你们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仗着火炮之利,怎会是总镇对手!有种的把我放开,我们再打过!” 雷三响被激的大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被陈蛟拦下。 史峻既然是副总兵家丁统领,想来知道不少关键信息,只是看他这态度是绝不会老实交代的。 于是,林浅命令道:“先压下去,带回岛上用刑。” “是!”船员应声,将人带下。 史峻被拖行在地,张狂大笑,叫骂不休:“好!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爷爷但凡皱个眉头,就算爷爷输!” 林浅目光冷冷射来,补充道:“白浪仔,等上了岸,找个煽猪的,先拿这个姓史的开刀。” 白浪仔抱拳领命。 史峻闻言一窒,脸色涨得通红,叫骂再也说不出口了。 俘虏都被带下去后,陈蛟叹道:“可惜让姓马的跑了。” “无妨,姓马的回了岸上,可能比落在我们手里还有用。”林浅说完,返回船长室,“回港吧。” 正午,圣安娜号和十艘海狼舰在后江湾靠港。 铺设好舷桥后,成串的俘虏被带出。 经周秀才统计,此次共抓了俘虏三百多人,击沉水师战舰十多艘,俘虏苍山船三艘。 己方死伤二十余人,圣安娜号被击中一炮,可谓大胜。 风帆战舰时代,炮弹都是实心,打到船体上全是贯穿伤,只要不是船艏、船艉、水线中炮,就没太大问题。 一场海战,两艘战列舰,隔着二十米互射,彼此中上百炮不沉,都是常有的事。 对圣安娜号这种吨位的木质战舰来说,仅中一炮,根本不痛不痒。 不用林浅吩咐,统计俘虏,救治伤员,维修船体等事项已有条不紊的自行开展。 根据林浅的吩咐,白浪仔上岸找了个煽猪匠处置史峻。 史峻装的硬气,当被扒了裤子,看到煽猪匠用蜡烛加热刀具时,再也撑不住了,当即什么都招了。 白浪仔找来文书记录,供词当天晚上就到了林浅桌头。 圣安娜号,船长室中,林浅拿起供词,通读一遍,事情发展与他的猜想基本一致。 半个月前,白清从黄岩返回,带回来了三个消息。 一,林府已全然落败,林老爷子咽气,林知书疯疯癫癫,无人管家,其他各房各奔东西,相忘于江湖了,传承四百余年的世家,土崩瓦解。 二,李姨娘在渔家夫妻照顾下,活的很好,一家人也算其乐融融,而且如林浅所料,劫掠林府的事已成铁案,无人再去找过李姨娘。 三,浙东海面,双屿岛上的一伙海寇,被人剿灭了,算算时间,就在劫掠林府前后。 林浅结合这三则消息,加上剿灭李忠的赏赐尚未下发,岛上商户莫名失踪,柘林湾船队集结等事,早已猜出了南澳副总兵的想法。 他将计就计,用了外松内紧的法子,一面以筹备新年的由头,放松岛周巡查,一面派人死死盯住柘林湾的动向。 越是临近新年,他派去盯梢的人手越多,对柘林湾看的越紧。 是以腊月二十八,马承烈率水师出航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很快就被林浅得到了消息。 林浅船队没开船灯,一早就跟在了水师船队身后,直到马承烈驶近外海,才骤然发难,打了其船队一个措手不及。 此次是夜间海战,水师五色旗传令困难,又被偷袭,失了先机,才会败的又快又窝囊。 否则仅凭那三艘大福船,大明水师也能周旋许久,林浅船队取胜,也不会只付出这么轻的代价。 林浅放下供词,按按太阳穴,在抽屉中抽出一支雪茄,凑在白虫蜡前点燃。 深吸一口,吐出长长烟雾。 林浅起身走出船长室,一手拿着雪茄,站在甲板上,望着南澳城灯火出神。 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九,等天亮就是大年三十。 码头上的商贩已很少,但不少民居还点着灯,偶有行人穿着棉衣在街头走动,脸上喜气洋洋,彼此遇到还会彼此恭贺新年。 冰凉海风吹来,还能闻到炸枣的香甜气。 码头边停靠的疍家船船篷两边,都贴上了春联,一派浓浓的节日氛围。 谁能想到,半年多以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岛民还是朝不保夕的珠民呢? 林浅来大明也快一年多了,因他而死的人不少,但因他得救的人更多。 假以时日,能过上好日子的大明百姓,会更多也说不定。 林浅抽了口雪茄,吐出长长烟雾,任其在海风中消散。 眼下,干船坞已修建一个月有余,有了土法水泥和足量的工匠、劳动力,工程进展飞快,等明年二三月就能基本完工。 届时圣安娜号就能在干船坞中,进行下一阶段的改造,即分割货仓,再造一层火炮甲板。 一旦改装完成,圣安娜号单侧船舷就能再增加十二门火炮,全船火炮数量将达到七十门,就有了凭单船与闽粤水师叫板的底气了。 在火炮甲板改装完成后,圣安娜号的改装也基本到头了,再往下发展,就只能造战列舰了。 为了给以后自行造船做准备,林浅决定先让船厂试造单桅帆船,设计图他早在登陆南澳岛前就画好了。 “舵公。”正思量间,白浪仔的声音从船艉甲板传来。 林浅道:“正好,有个事要你姐弟去做。” 白浪仔抱拳:“请舵公吩咐。” “我记得闽粤海面还有一伙叫袁进的海寇吧?”林浅吐出口烟雾道。 “对,这伙人盘踞在金门一带。”白浪仔答道。 “快过年了,明天你们姐弟去走动一下,多带些人头回来。” “是!” …… 新年一到。 潮州府城热闹非凡,放爆竹、祭祖、拜家长、食斋、嚼槟榔、行香、媳妇归宁、贴赤口、祭亡、扫秽、迎灶神、拜财神、送穷鬼、食七宝羹、戴人胜、登高宴游等等民俗极多。 初一到初七,百姓每天的日程都被排满,人人脸上都挂满幸福与喜悦的笑容,走街串户,访亲问友。 尽管大明吏治混乱,但江南经济、文化都极繁盛,以至于尖锐的社会矛盾也能被年节的喜气压下。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潮州府东南八十里外的柘林湾,整个水师营寨一片缟素,隐隐传来哭声,二三十艘破败战舰勉强漂浮海面,气氛压抑至极。 在东南四十里外的澄海县,三个孩子尸体被人发现,他们父亲是卖企炉饼的,原本日子不温不火,也算过的下去。 直到两个月前,父亲人间蒸发,一家人断了收入,被债主收了房子赶出家门,只能靠行乞吃剩饭为生。 大年夜的鞭炮声中,母亲上了吊,三个孩子风雪中哭嚎一夜,第二日面带微笑冻死。 这种人间惨剧,收尸的见多了,心里毫无波澜,利落的将人推出城下葬,一路上遇到的行人直呼晦气。 在台州黄岩县,疯秀才林知书披头散发,正烧祠堂中的牌位取暖。 他一边烤火,一边警惕的环顾四周,不时惊叫道:“别过来,不是我干的……你别过来!” 整个林府大宅空无一人,值钱的家具物件都被搬空,疯秀才的声音在空荡大宅间回荡,透着丝丝鬼气。 永宁江畔,渔家夫妇用珍藏的银子,买了好酒好菜,一家人关起门来,点上油灯,围坐桌前。 李姨娘甜甜的叫着爹娘,像个小女孩一般对着满桌的佳肴流口水。 夫妇相视一笑,撕下鸡腿递给李姨娘,李姨娘啃了口鸡腿,呵呵直笑,一家人其乐融融。 屋外风雪中,一人躲在墙根后隐藏身形,此人一身破衣烂布,双目紧盯着渔家灯火,眼中露出贪婪神色。 他本是海门卫的卫所兵,一个月前朝廷下旨,追究海门卫指挥使国丧饮宴之罪,指挥使被带去京城,他怕朝廷连带追查出他劫杀渔船的罪过,就趁机逃了出来,在县城勉强混日子。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晃荡下去了,没想到遇上了来城里买酒肉的渔家老头。 他贪心一起,便再也克制不住,一路跟了过来,静待天黑下手。 这家人房屋低矮破败,油灯昏暗,想来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 但他身上分文没有,忍饥挨饿多日,此时哪怕只为一顿酒肉,也愿意杀人。 更何况,听声音屋中还有个年轻女子…… 此人舔了舔冻麻的嘴唇,眼中欲火更盛。 第121章 直捣柘林湾 正月初七,潮州府城,南澳副总兵府邸中,一派愁云惨淡。 自从数日前,马承烈从柘林湾灰头土脸的回来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中,闭门不出。 连平日最宠爱的小妾来看他,也被他一巴掌扇了出去。 马承烈倒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在钻研词句。 南澳岛丢了,水师惨败,这种事情藏不住,迟早会被捅出去。 与其被人上奏弹劾,他不如主动上奏疏,给朝廷一个交代,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当然了,怎么写这奏疏,就是门学问了。 实话实说,必死无疑。 矫饰战报,毫无意义。 马承烈必须找到一个既能说实话,又能推卸责任的好方式。 是以回府后的数日之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冥思苦想。 “咚咚咚。” 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老爷。”小妾娇媚叫道。 “滚!”马承烈骂道。 小妾隔着门抽泣道:“老爷,妾是来给老爷送饭的,老爷不见妾没关系,但老爷要按时用饭,切勿饿坏了身子。” 马承烈心情烦闷,呵斥道:“少哭哭啼啼,老爷我还没死呢!饭放门口吧。” “是。”小妾不敢违抗,幽怨的应了一声,袅袅去了。 马承烈镇定思绪,拿出一张纸,压上镇纸,选一根狼毫,饱蘸浓墨,提笔写道。 “钦命协守漳潮等处驻南澳副总兵,臣马承烈谨奏: 为海寇猖獗,汛地失守,恳乞圣明速发援兵以靖海氛事。 本年腊月廿八,贼聚巨舰二十余,突犯南澳。 臣即率福大船三艘、哨艇五十往剿。岂料潮汐骤变……臣虽手刃三贼,终不敌,退守柘林湾。此皆臣调度无方,轻敌冒进之罪也……” 马承烈越写,越是觉得脖子发凉,只觉自己离刑部大牢已不远了,气的一甩笔,将纸揉碎,丢在一旁。 地上,相同的纸屑已铺了一层。 马承烈颓然倒在座位上,痛苦的揪住头发,满眼都是血丝。 此番出海,他未建寸功,但凡能斩获些许海寇,俘虏一两艘贼船,现在也不至于无半字可写。 任他自诩聪明,面对这彻彻底底的失败,搜肠刮肚,也想不到一句开脱之词。 马承烈颓然望向天花板,喃喃道:“莫非这是天要亡我吗?” 恰在此时,房门又被敲响,马承烈怒意上涌,举起端砚就砸了过去。 端砚砸到门框,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在地上摔得粉碎,墨汁溅的满地都是。 “滚!”马承烈怒吼。 门外安静片刻,接着有人低声道:“总镇,是南澳岛来的消息。” “什么!”马承烈像抓住救命稻草,开门将门外家兵拉进书房,又将门仔细插上,低声催促,“快说!” “上午的时候,黄守备派了条船到柘林湾,送来了两百多个首级。” 马承烈急切追问:“什么人的首级?” “没说,不过看船只情况,应当是一伙海寇。”家兵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一起送来的,还有这个。” 马承烈一把将信抢过,三两下撕碎信封,只见纸上当头印着两个大字“邸报”。 下面还印着时间,“天启元年腊月初一”。 马承烈来回翻看,确信这就是一份普通邸报,再无其他只言片语,不禁大失所望,同时又满心疑惑。 “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了。” “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送信的家兵,马承烈拿着邸报来桌前翻看。 这份邸报他看过,内容依旧是红丸案和移宫案的口水战,议题是对进献红丸的李可灼的处置。 浙党、楚党认为李可灼只是用药失误,要从轻发落。 东林党则认为李可灼蓄意弑君,必须严惩。 随着东林党渐占上风,朝廷对李可灼的处罚一变再变。 最早是要给李可灼赏银五十两,再到罚俸一年,最终定罪为遣戍,这个争议算是告一段落。 其实,明眼人都明白,李可灼是死是活,朝廷上下根本没人在乎。 李可灼是首辅方从哲举荐的。 东林党要求严惩,其实是借以攻讦方从哲,方从哲是浙党领袖,其实也就是在攻击浙党。 今年前后两任大行皇帝离世,权利频繁更迭,朝堂党争已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一应大小事务,根本不看对错,只看立场。 立场相同,治死皇帝都给赏银子。 立场不同,就是镇边大将,也要被罢官夺爵。 就比如上一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在萨尔浒惨败后临危受命,很快稳定了辽东局势,颇具将才,堪称国之柱石。 这样的人在楚党和东林党之间骑墙,里外不受待见,轻飘飘的就被罢免了,换了个书生袁应泰去做辽东经略。 想到此处,马承烈突然眼前一亮,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在十死无生的境地中,寻得了一线出路。 只要他立场正确,是不是就能免于处罚? 那么问题来了,哪个立场是正常的立场? 现在朝中东林党势大,可东林党都是清高文人,以同窗、同年、座师为关系纽带,马承烈就是有心投靠,人家也不会要他。 况且他祖籍湖北,本就是天然的楚党,将战败之事甩锅到东林党身上,必然能天然得到楚党庇佑,也顺带会得到浙党、齐党庇佑。 南澳岛不过尺寸之地,话题度远没有红丸案和移宫案高,很快就会被朝廷口水仗淹没下去,不了了之了。 一念及此,马承烈立刻铺纸提笔。 “钦差协守南澳等处地方副总兵官,臣马承烈谨奏:” 有了新送来的两百颗人头和几艘破船,马承烈在奏疏中,对腊月二十八的海战一通鼓吹,把大败写成血战转进。 然后话风一转,写贼寇势重,他为保漳州府不失,被迫放弃南澳,换取挫败贼寇登陆漳州的企图。 接着,分析此番虽胜,依旧丢失南澳的原因,归结为军费不足、火药潮哑、战船失修所致。 减免商税,是东林党一贯提倡的政策,马承烈提军费问题,就是暗暗把锅往东林党身上甩,又避免诿过上官、怨望朝廷的指责。 最后写明自己正重整防务,恳请朝廷调拨船粮,请求戴罪立功。 奏疏言辞恳切,拳拳报国之心溢于言表,连他自己都信了几分。 写完之后,马承烈又通读检查数遍,想了想,又提笔补充一句南澳岛贼寇疑似是李旦所部。 这样写有三重好处。 一来,李旦恶名昭著,势力庞大,这样的人来侵占南澳,能减轻他守土有失的罪恶。 二来,不让朝廷把此事往百姓造反上联想,毕竟同样是守土有失,为海寇所占可比为反民所占,罪责轻多了。 三来,朝廷得知李旦遣人占岛,必定要做足应对,不会催促马承烈仓促出兵,能够留出时间转圜。 马承烈检查完毕,拿出奏折誊抄,吹干墨迹后,在奏折封面写上“奏南澳海事疏”字样。 做完一切,马承烈心中大石落地,长舒一口气,抬头,书房外已近黄昏,正当他出门想叫人送奏折时。 一个家兵慌慌张张跑来。 “总镇……” 马承烈的心猛地揪紧,他知道一定是坏消息,但是他已经这么惨了,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家兵跑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总镇……柘林湾被海寇围攻了!” “什么!”马承烈心中一凉,奏折掉落在地。 …… 就在几个时辰前。 柘林湾南方十里的海面上,林浅舰队集结。 圣安娜号军官餐厅中,林浅的结义兄弟们、海狼舰的船主、代船主们围桌而坐。 人数太多,有些代船主没有座位,只能站在一旁。 桌上铺着一张柘林湾的水文图,图上绘制的十分详细,每个军帐的位置,每条船的泊位,水寨墙体的高度走向,水道航线,暗礁位置,全都被标出。 这正是史峻等家兵,在大记忆恢复术下,绘制出的。 作战计划在出航前,就已说过了,此时林浅又重复道:“再说一遍,此战目的是俘虏船只,不要恋战。 先由圣安娜号轰开寨墙,而后海狼舰突入,白清你的船去这里。” 林浅在图上一指,那里画着一个水滴形状,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甲二号大福船”。 “是!”白清抱拳道。 “郑阿七,你的目标在这里。”林浅又在图上一指,正是“甲三号大福船”。 郑阿七也抱拳领命。 林浅继续道:“石楷、穆三,你二人的船,负责在大福船周围策应,必要时也要上船接舷。”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船主起身领命。 “至于其他水师海船,能抢就顺手抢来,不能抢,就放火烧沉,碳热剂每船都配了,用的时候都小心些,别把自己眉毛烧了。” 林浅语气轻快,逗得众海寇一齐哈哈大笑。 笑罢,林浅面容一整:“就说这些,各就各位吧!” “是!”众海寇一同起身抱拳,杀气腾腾。 等众船主都走后,白浪仔道:“舵公,让我去我姐船上帮忙吧,这把刀自从到我手上,还没见过血。” 林浅思虑片刻,点头同意:“好,只是要小心,一旦不敌,及时退回来,你和你姐比船重要的多。” “是,舵公放心!”白浪仔激动抱拳,跟白清下船了。 白浪仔忠心耿耿,林浅轻易不会让他涉险。 只是,根据史峻供述,腊月二十八当晚,每艘水师战舰都有家兵督战,才能士气高昂,长时间不溃退。 而今水师新败,向各卫所主官借调的家兵也都返回原处,士气定已跌落谷底。 加上海寇上岸,顶多是劫掠村寨,还没有直接攻击朝廷水师的,东南海面几十年没有倭寇,营兵根本没有防备之心,此番偷袭,可谓占先机。 所以这次进攻柘林湾,基本是十拿九稳。 而大福船对林浅来说,又十分重要,这才同意白浪仔去帮忙接舷。 各船主回船后,船队朝北进发,不到半个时辰就驶入柘林湾,拐过汛洲岛,驶抵水寨外两百步,一路畅通无阻。 林浅举起望远镜,查看水寨情况,可见寨墙上执守士兵紧张奔走,水寨内战船破损不堪,营房中一片死气沉沉。 林浅收起望远镜,声音冷峻:“开炮!” “开炮!”陈蛟大喊。 火炮甲板上,雷三响早就做好发射准备,听令大喊:“放!” 霎时间,十四门塞壬炮喷吐火舌,寨墙周围激起滔天水柱。 炮击持续半个时辰,寨墙被轰塌大半。 炮击声停,青旗旋动。 十艘海狼舰排成线列,如饿狼扑羊般冲入水寨中。 圣安娜号换到水寨西北方,对岸上营房炮击。 望远镜中,只见随着实心铁弹砸落,营房激起大片烟尘泥土,十数营房倒塌,兵丁像没头苍蝇一般在营房中乱窜。 有军官在大声呵斥士兵整队、登船,然而根本没人听从号令。 水面上,海狼舰已驶抵战船边,照例先以火绳枪、弗朗机炮清洗甲板,而后登船接舷。 硝烟中,白清、钟阿七的海狼舰也到了两艘大福船边,船员们抛出钩锁,将海狼舰和大福船拉近,而后顺着钩锁向大福船甲板攀爬。 白浪仔一马当前爬上甲板,大苗刀寒光赫赫,刃芒舞动,几个辗转腾挪,两名兵士颈血飞溅,还有一人被削断小腿,血腥无比。 白浪仔本就身手敏捷,再加利刃在手,对付毫无斗志的兵丁,真如虎入羊群,滚水泼雪,大苗刀挥舞的大开大合,刀芒所到之处,兵丁纷纷溃退。 随着其余船员登船接舷,大福船甲板越发呈现一面倒的局势,水师营兵几乎毫无抵抗,争相往岸上逃窜。 舷梯上挤满了逃命的营兵,不断有人被挤得跌入水中。 还有营兵,见舷梯拥挤,干脆从舷墙上翻身而下,直接跳入水中。 春节刚过,海面寒凉彻骨,大福船停泊的离岸并不近,栈桥太高,又难爬上。 身体好的营兵,尚且能勉强游到岸边。 不少营兵一入水就抽筋,没过多久就耗尽体力,体温流失,活活冻死在海中。 此等场面,说是接舷作战,都有些勉强,说是赶鸭子下水,倒有些恰如其分。 与此同时,已有数艘海沧船、苍山船被俘虏,由林浅手下驶出水寨,到大帆船旁停泊。 有些漏水严重的战船,没有俘虏价值,林浅手下便离得近了,点燃碳热剂棒,丢在其上。 碳热剂棒上的黑火药燃尽后,还原反应开始,上千度的铅水流淌而出,任凭战船用多耐烧的木材,也立马着起火来,甲板很快就被铅水融穿,整个船舱也被燃着。 仅一会功夫,整个柘林湾都被火光笼罩。 火焰燃起浓浓黑烟,数里可见。 滚滚浓烟中,两艘大福船破烟驶出,紧接着其余海狼舰也跟着驶出,有几艘海狼舰帆上还沾了火,船员七手八脚用沙、水扑灭。 船队在柘林湾水寨外停泊许久,数清全员到齐,水寨中已无己方人员船只后。 林浅下令回岛。 船队扬帆,很快驶入近海,南澳岛遥遥在望。 林浅站在船艉甲板上,回身望去,只见阴沉天空之下,柘林湾黑烟升腾老高。 圣安娜号船艉后,两艘大福船扬帆紧随,甲二号大福船上,白浪仔正站在船头,用棉布清水仔细擦拭大苗刀,刀面寒光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甲三号大福船上,钟阿七正指挥船员从船舱往外舀水,这条船在腊月二十八的海战中受损严重,在南澳靠港后,要好好修复一番。 在两艘大福船身侧,十艘海狼舰相随,再外围是二十余艘水师海沧船、苍山船。 林浅来时,船队只有十一条船,回岛时,船队规模就扩大近两倍有余,可谓收获颇丰。 尤其是这两艘大福船,最是紧要。 大明战船普遍干舷低,加上船小,又有水密隔舱,难以建设火炮甲板,只能在露天甲板上布设火炮。 而露天甲板舷墙强度低,加上考虑船只重心,又不能布置大口径火炮,只能像海狼舰一样,设计弗朗机炮的炮位。 而大福船不同,这船既然能布设重型弗朗机炮,就能布设十二磅塞壬炮。 将这两条大福船俘虏,加以改造,就能充当林浅目前最稀缺的主力战舰。 这还只是林浅袭击柘林湾的原因之一。 他还有战略层面的考量。 他之前给南澳副总兵送人头、邸报,是希望马承烈能保住南澳副总兵的位置,这样朝廷就不会派遣些猛人来收复南澳。 同时,消灭马承烈的有生力量,让他也不敢和朝廷夸口收复南澳,只能想办法维持现状,与林浅共存。 一旦这个目的达成,马承烈手上没了水师舰船,可以说是一张底牌都没了,只能任由林浅拿捏。 更深一步讲,林浅就是希望马承烈去投靠楚党、齐党、浙党。 这些人也就是日后的阉党,极易受腐蚀,便于林浅日后顺着马承烈这条线,去侵蚀大明中枢,谋求更稳定的外部环境。 当然,以上这些推论是建立在,马承烈有理性、有能力的前提上的。 马承烈要是铁了心求死,实话实说,又或者政治智慧太差,被朝廷看出破绽。 朝廷围剿还是会来。 那至少,林浅提前消灭了水师的有生力量,同时壮大了自身,面对水师围剿,也更有底气应对。 毕竟这世上,没人能做到算无遗策,林浅能做的,就是制定无穷无尽的Plan B。 柘林湾与南澳岛离得不远。 一个时辰后,船队就已在后江湾靠港。 现在的后江湾码头,既有千余艘疍家船,又有缴获的李魁奇的船,又有刚俘虏的水师战船,把港口挤的如同下饺子,新来的船只都无处停泊。 当初修建码头时,林浅是留出了很多余量的,没想到船队发展太快,一年都没到,就把余量全部占满。 林浅只得命令部分闲置船只,先去深澳港停泊,把后江湾的泊位,给新来的战船让出。 同时调岛上匠人来码头,紧急修复大福船。 傍晚,圣安娜号船长室内,哑巴黄的学徒小九敲门进来,汇报道:“舵公,这次回港的船中,有大福船两艘,福船两艘,海沧船十五艘,苍山船九艘,师父正命匠人加紧修复。” 说罢,他将测量出的大福船的数据交给林浅。 只见纸上仿照林浅的设计图方式,绘制了大福船的船型图。 大福船总长十二丈,宽三丈,吃水六尺,艉楼高大,甲板四层,其中舱内一层,露天甲板一层,艉楼甲板两层。 经林浅粗略判断,这船可以装十二门塞壬炮,将艉楼砍掉一层,艉楼甲板还能再装两门轻型四磅火炮。 这样算下来,武装两艘大福船,再加上圣安娜号加装炮甲板,塞壬炮缺口就达到了四十八门。 林浅叫人叫何塞来。 片刻后,何塞敲门进入船长室。 林浅道:“去给卜加劳铸炮厂下订单吧,来活了。” …… 在南澳岛喜迎新船之际。 柘林湾水寨,马承烈纵马疾驰而来,他跑到一处山头,连滚带爬的下马,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绝望。 柘林寨火焰已熄,焦黑一片,处处冒着浓烟,寨墙已坍塌大半,水港中两艘大福船不翼而飞,连带着船况稍好的战舰也消失不见。 海面上漂浮的,仅剩几艘烧的黑炭一般的战舰,碎木板、破船帆铺满整个海面。 岸边还有冻得苍白的尸体,被海浪不断推到岸上,就像一群翻了肚皮的死鱼。 岸边,侥幸活下的营兵,满脸麻木的搬运尸体,海上已堆了数个尸堆。 岸上营房受损较轻,尚有六七成营房挺立,只是砖瓦碎石铺满地面,营兵只能在瓦砾废墟中艰难行进。 这便是闽粤六大水寨之一的柘林寨现状,除了名字外,几乎不剩什么了。 马承烈只觉阵阵眩晕感袭来,他双眼无神的望向苍天,心底怒吼:“贼老天,你为何如此对我啊!” “总镇。”家兵硬着头皮上前,拱手报告死伤,“柘林湾死伤二百多,还有几十人不知所踪……” 马承烈只觉喉中隐隐泛着猩甜,强压着问道:“船呢?” “还剩十几条舢板,战船……一艘不剩。” “啊!”马承烈仰天怒吼,对着南澳岛方向,歇斯底里的大叫,“五爪蛟,我日你祖宗!” 这仗打到现在,马承烈甚至不知道占岛贼寇的姓名,只知道其手下称此人为“舵公”,民间称呼他的诨名为“五爪蛟”。 “总镇。” “总镇!” 周围家兵见马承烈状若疯魔,纷纷上前劝解。 马承烈噌的一声,拔刀在手,就要自刎,周围家兵早有准备,连忙抢上,将他持刀的手死死把住。 第122章 水到渠成 “总镇,不可,要留得有用之身啊!” “我等陪总镇杀回去!” 马承烈怒吼:“给我放手,不要拦我!” 周围家兵自然不依,马承烈挣扎无果,怔怔流泪,哭着道:“想我五岁习武,十三岁从军,何曾遭受如此惨败,受此奇耻大辱,愧对皇恩,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别拦我,放手!” “总镇,大仇未报,大仇未报啊,求总镇带我们杀上岛去吧!” “上岛?”马承烈苦笑,泪水流入裂开的嘴角,又咸又苦,“如今舰船全毁,划舢板上岛吗?” 周围家兵搜肠刮肚,再也想不出一句劝慰之词,一时默然无语,场面分外尴尬。 好在马承烈赴死决心,经此一耽搁,也烟消云散了,他颓然跌坐在地,眼神空洞,半晌无语。 恰在此时,一家兵指着远处,惊道:“总镇你看。” 马承烈顺着家兵手指方向望去,远处海面上,一艘海沧船拖着一条鸟船而来。 那条鸟船进水严重,大半都泡在海里,被海沧船拖着,在海上前行。 想来是海寇嫌这条船受损太重,修复不便,不想收下,又给水师送了回来。 居然……居然抢了吃的还嫌馊!把他堂堂南澳副总兵当叫花子打发!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马承烈目眦欲裂,一手抓着心口,一手遥指海沧船,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出兵,出兵!把船上的海寇杀了!出兵!” 周围家兵面面相觑,暗想总镇气糊涂了不成,水寨里只剩舢板,怎么出兵? 家兵们战力强悍,自认接舷战可以屠杀海寇,问题是,海寇能让他们近身吗? 腊月二十八那晚的海寇枪炮,众家兵还都历历在目呢。 他们划着舢板茫然上前,这不是当活靶子吗? 是以一时间,忠心耿耿的家兵们,谁都没动。 山坡上的众人,眼睁睁看着海沧船慢悠悠的驶抵水寨外围,慢悠悠解开连着鸟船的绳索,再慢悠悠的掉头换帆离去。 马承烈头痛欲裂,泣血怒吼:“贼厮安敢如此辱我!我……” 话说一半,马承烈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过去不知多少时间,马承烈悠悠转醒,看见自己正躺在营寨中,艰难开口问道:“我昏了多久?” 一旁家兵围上来,说道:“总镇昏了一两个时辰,已有人去请郎中了。” “我在哪?”马承烈声音虚弱。 “柘林寨。” 马承烈挣扎起身,说道:“用不着请郎中了。” 家兵忙去搀扶他起身,正要开口劝说,被总镇打断:“派人,去……去潮州府,取我的那份奏折来,再……再备好船。” 家兵神色为难:“总镇,取奏折不成问题,可船……” 他不敢说下去了,怕再把马承烈刺激晕了。 马承烈道:“找艘能渡海的商船即可,我要去见见这个五爪蛟。” “总镇?”周围家兵大惊。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快去准备吧。” “是。” 家兵纷纷退出营房。 马承烈重新躺回床上,经这么一昏,他的沸腾热血从脑子里退下,聪明才智又占了上风。 他想明白了,如今之计,只有投靠那贼头子一条出路。 柘林寨被毁,水师战船全失,还有周围卫所损失的家兵,这些损失,凭他马承烈一人,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了。 而那海寇先是送来首级、邸报,再是送来漏水的鸟船,显然是在示好。 设身处地的想想,那海寇定也不希望与朝廷撕破脸,想靠他这个南澳副总兵周旋。 如能联手,双方也算各取所需,合作共赢。 是以,马承烈才做出了上岛的决定。 至于什么海战惨败,什么奇耻大辱,什么丧权失地,什么皇恩浩荡,和身家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次日一早,马承烈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妥当。 家兵们找来了一条双桅福船,正当他要登船之际,远远的传来一声呜咽呼唤:“老爷。” 马承烈回身一看,竟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妾,茹娘跟了过来。 茹娘正执双十年华,风华正茂,身段窈窕,皮肤娇嫩,俏眼含春,清白人家出身,早些年做过戏子,养的银铃一般的好嗓子,欢爱起来,叫声如莺声燕啼,光是听动静就能把人骨头都听酥。 自从纳了茹娘以来,马承烈夜夜笙歌,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 只是遭逢大败,身家性命尚且不保,哪有心思搞男女之事,是以一直对冷落着她,令她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 而今听闻老爷在柘林寨,茹娘才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来。 马承烈心中厌烦至极,正要厉声将她轰走,但看见她娇美可人的样子,又转了念头,说道:“你来了?也好,一起走一趟吧。” 茹娘听闻大喜,提起裙摆,小碎步上船。 …… 马承烈海船一出柘林湾,便被奉命在此监视的海狼舰盯上。 面对火枪、弗郎机炮,马承烈硬着头皮说明来意。 当天下午,马承烈的双桅福船在海狼舰的牵引下,在后江湾靠岸。 双桅福船上一众人等,都被蒙上眼睛,反绑双手,带到圣安娜号甲板。 一阵极细致的搜身之后,马承烈被带着朝前走了数步,站定。 一个声音传来,“你就是马承烈?” “在下正是南澳副总兵,马承烈。” 军官餐厅中,林浅不置可否,目光看向一旁的黄和泰。 黄和泰听出了总镇声音,朝林浅点点头。 林浅于是问道:“所来何事?” 马承烈朗声音道:“特来投奔舵公!” “呵……”林浅一声轻笑,周围众兄弟都一齐大笑。 笑罢,林浅打趣道:“马总镇,你堂堂副总兵,来投奔我一个海寇?” 马承烈能来投奔,对林浅来说是意外之喜,欢迎还来不及,只是一来要试试马承烈的诚意,二来要杀杀他的锐气,让马承烈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样后面合作起来,才方便。 马承烈不愧是高阶武官,被林浅兄弟们一阵嘲笑,仍能平心静气,理所应当的说道:“舵公英武盖世,在下虽窃据副总兵之位,心底也对舵公佩服得紧,此行特带了奏报南澳海事疏,就在在下怀中,请舵公查验。” 林浅给了白浪仔一个眼神,他上前取来奏疏,交给林浅。 林浅打开仔细看过,顿觉马承烈打仗三流,汇报一流。 明明是一场惨败,愣是说成转进,把自己摘干净的同时,还隐隐透着股悲情英雄的味道。 再加上暗暗指摘东林党的几句话,说不定真能借此脱罪。 而奏疏中对林浅所部的描述也中规中矩,既不夸大渲染,也没贬斥的不值一提。 刚好卡在一个鸡肋的定位上。 让朝廷觉得,既不能随意派督抚出兵,当治安战打,又不值当大肆调兵围剿,靡费过巨。 在政治站队,糊弄朝廷,矫饰战况方面,马承烈是行家里手,这份奏疏,就是给林浅亲笔写,也写不了这么好。 为保万全,林浅也将奏疏给周秀才、黄和泰二人看了,二人都没有意见。 “写的不错。”林浅淡然道。 马承烈精神大振,继续显示诚意:“此番上岛,在下也将家眷带来了。” “哦?”林浅望向押马承烈上岛的那个代船主。 “是有个女人。”代船主答道。 “她叫茹娘,是在下妾室。”马承烈解释。 林浅声音冷下去:“这就是你所谓家眷?” 马承烈忙道:“上岛匆忙,准备不周,待我回岸上,就将其余家眷送来。” 林浅靠着椅背,默不作声,一只手放在茶盏边缘把玩。 而今局面,马承烈除了投靠他已无路可走。 卫所主官的家兵死伤,要赔银子。 水寨被毁,要借调些船只撑门面。 奏疏上报朝廷后,要去打点。 桩桩件件,都不是马承烈自己搞得定的。 必须引林浅做外援。 同时,马承烈与海寇勾结,欺瞒朝廷,本身就算立下投名状,上了贼船。 什么时候马承烈不听话,找个御史,把事情捅出去,马承烈必受朝廷追责。 受大明党争风气浸淫多年,马承烈投靠林浅的态度非常坚决。 投靠林浅之后,马承烈不仅能遮掩过失,还能继续当南澳副总兵,甚至能与林浅深度合作,隔三差五的从林浅这收海寇首级当战功。 一举多得,合作共赢。 包括他派家眷上岛,某种程度上,也对他自己有利,毕竟这种勾结海寇的欺君行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一旦哪天事发,他直接逃上岛来,还能有个退路。 与黄和泰投靠林浅时,瞻前顾后的态度相比,马承烈投靠的可就决绝多了,不愧是能当大官的人。 林浅心中反复思量,只觉此番接受马承烈投靠,绝对是一笔划算买卖。 半晌,林浅思虑已毕,既决定接受投靠,不妨再把共赢面扩大一番。 他拿起桌上奏折,玩味的说道:“既然总镇有如此心思,我看这奏疏不如改一改?” 马承烈心中不以为然,暗想这“五爪蛟”海战厉害不假,但要改他奏疏可当真是胡吹大气。 这奏疏上每个字,都是他推敲许久写上的,既能推锅,又显担当,尺度极难把握。 他马承烈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呕心沥血,才写就这么一本奏疏,自诩半字也更易不得。 五爪蛟不过一海寇而已,何德何能改他的奏疏。 只是现在他既投靠,就要显恭顺,心里的不屑面上半分也没显露,态度极为诚恳,拱手道:“请舵公赐教。” “既然黄守备还在岛上,那南澳岛怎么能算被海寇攻占呢?应改为总镇浴血奋战,守住南澳才是。”林浅缓缓道。 马承烈眉头皱成川字,好在有面罩遮挡,表情不会被瞧去,他斟酌词句,谨慎开口:“可舵公率人登岛,潮州府人尽皆知,朝廷不是傻子,就算在下隐瞒,终究纸里包不住火……” 林浅微笑:“我是登岛了,可谁说登岛的一定是海寇?” “啊?”马承烈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浅循循善诱:“我问你,兵部账面,南澳岛营兵多少,战船几何?” 马承烈老实回答:“南澳岛营兵五千,大小战船三百;柘林湾营兵一千,大小战船一百。” “抛开吃空饷的,两地实有营兵多少,战船几何?” “加起来,营兵两千余,战船不到两百艘。” 马承烈报的是腊月二十八之前的数据,最新数据,战船恐怕只剩一艘进水鸟船了,同时他心中已似有些明悟。 林浅:“我手下人马三千余,战船将近百艘,加起来是多少?” 南澳岛人数和船数不是秘密,马承烈早就从上岛商贩口中得知了。 至于林浅说的战船百余艘,则是把没安装火炮的海沧船、苍山船、鸟船都算上,再把刚从柘林湾俘虏的船也算上的。 马承烈闻听此言,顿感醍醐灌顶,根据兵部数据,岛上应有五千人,实有近五千人,这不是很合理吗?这不是对上了吗? 岛上有男有女也很好解释,营兵长时间驻扎一地,本就有随营家眷。 至于南澳城更好解释了,这不就是他南澳副总兵,实打实的建设出来的吗? 如此说来,南澳岛上突兀出现一座大城,不仅不是为海寇所占,反而还是一件大大政绩了! 当然,马承烈不会那么蠢,真把南澳城当政绩往朝廷报,对他来说,只要被问起来,能解释过去就行了。 在大明,充当朝廷耳目、巡检地方的官员主要有几种。 一是巡抚、总督。南澳岛情况特殊,属于闽粤共管,南澳岛没什么油水,基本属于闽粤督抚都不管。 二是厂卫。万历晚年,厂卫已腐朽严重,渐渐向捕盗职能靠拢了,对京官监察都力有不逮,更何况对地方监察。 三是兵备道。广东设整饬惠潮兵备道,地处闽粤交界,专监察海防,这么多年过去,早就都是马承烈的老熟人。 马承烈擅离职守,一整年都待在潮州府与兵备道把酒言欢,也没见有人说过什么。 四是巡按御史。这种属于朝廷特派,每年更换,和督抚一样,广东、福建各设一个,只是巡按御史位高权重,还要管民政、刑讼、钱粮诸事,只要用心糊弄,应当不难过关。 只要给朝廷的奏报上,南澳岛不失,损失多些又怎么样?别忘了他还有两百颗首级战功呢! 而且如此一来,奏疏中暗暗甩锅东林党的话也可不加了,避开党政旋涡,安全性大大提升。 这封奏折,只需解释腊月二十八海战和柘林湾水战两件事就好。 凭他马承烈的写作水平,结合现在愈演愈烈的党争态势,他有十成把握,能让奏疏落到兵部手中,连朵浪花都掀不起来。 思路打开,一瞬间马承烈文思泉涌,只觉一切事情,都合理起来了,从五爪蛟登岛,到柘林湾水战,无一件事不能解释,无一句解释不通。 当真是文思泉涌。 只恨不得当场提笔,就把奏折改了。 只一瞬间,马承烈又呆住了,暗想莫非从五爪蛟登岛,到柘林湾水战,这种种事情,都是眼前这“舵公”早就安排好的? 否则,为什么他麾下人数都是恰好三千人,正好和南澳岛缺员人数对上? 一念至此,从五爪蛟建城,到诛杀李魁奇,到腊月二十八海战,到突袭柘林湾,到给他送首级、邸报,一切举动,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每一件事都像是在给后面的事铺路,一切都自然而然,举重若轻,水到渠成! 马承烈目瞪口呆,口干舌燥,身子微颤,心中惊惧,暗想:“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布局如此深远吗?这真的……是人吗?” 因马承烈戴着面罩,林浅没看见他惊惧神态,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事实上,林浅刚刚所言,全都是临时起意,他也不是神仙,不能走一步,看一百步,很多时候别人以为他早有预谋,只是因为他应变的快。 林浅正在思量如何将合作扩大化一些,并最大程度的榨取马承烈价值。 想了半晌后,林浅开口道:“你回岸上后,做两件事,第一,把全部家眷运来。” 马承烈抢道:“在下上岸后,立马就做。” “第二,派人去京师提前打点,尤其要打点两个人,你记下。” “在下洗耳恭听!” “一个是宦官,叫魏忠贤或者叫魏进忠、李进忠,此人是北直隶人士,是皇上奶妈客氏的对食。” “是。”马承烈朗声答道,同时心中惊骇之极,暗想五爪蛟究竟是哪路神仙,怎么连皇帝奶妈的对食此等宫闱秘事都知道。 还有这个魏忠贤名不见经传,想来不是司礼监的太监。 五爪蛟特意点出此人,定是在为后续铺路,布局如此深远,当真可怖! “另一个就是皇上奶妈,客氏,她也是北直隶人士,可先从她家人下手。” “是。” 马承烈声音颤抖,愈发坚定心中所想。 历来新皇登基,巴结的对象大多是潜邸旧臣,还从没听说巴结皇帝乳母的! 这五爪蛟指向如此明确,这份慧眼,恐怕连阁臣都难以企及,当真……当真是神通广大。 马承烈身子微微颤抖,此时他已全心全意的拜服,暗想自己当真败的不冤枉。 林浅顿了顿,继续道:“我给你拨八千两银子,拿去赔偿卫所家兵死伤损失,剩余的用在京城打点。 做为回报,往后南澳岛的空饷,还是你自己吃,我分文不取。 而且我还会派人进驻柘林湾,充作场面。为保我部下安全,你要把柘林湾清空,腾出来给我。” 马承烈咬牙应是。 “暂时就这些事,你回去吧。记得新的奏折写好后,先拿给我看过。” “是!”马承烈大声应声,顿了顿又道,“舵公,在下有一事相求。” “说。” “能否让在下一睹舵公真容?” “等下次,你带着家眷上岛,就可以摘头套了。”林浅轻笑,同时起身过去,拍拍马承烈肩膀,低声道:“欢迎上船。” 林浅走后,众兄弟鱼贯而出。 马承烈被人拉着,带上了来时的双桅福船,解开了双手绳索。 带他们来的海沧船,正要牵引他们离港。 马承烈叫道:“且慢。” 而后他问道:“茹娘,你在吗?” 人群中传来个娇滴滴的声音:“老爷~” 紧接着,一股香风袭来,柔玉入怀,马承烈将人推开,凑在她耳边道:“你留在岛上,从今日起,你是舵公的女人了。” “什么?”茹娘大惊,不敢置信的问道,“老爷,你要将我送给海寇?” “啪!”茹娘娇嫩的脸蛋上,挨了一巴掌。 马承烈蒙着眼睛,又担心坏了茹娘容貌,这一巴掌打的不重,声音冷若冰霜:“再敢提这两个字,我就将你活活打死。” 茹娘瘫倒在地,大哭不已,哀求老爷不要将自己丢下。 马承烈将人提起来,怒骂:“别哭了!” 而后缓了缓,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不仅要留下来,还要把舵公伺候好,用尽你那些手段,想尽办法的让舵公舒服。 只要舵公愿意,他想怎么玩,你都得给我忍着! 这事做好了,你岸上的家人,我就会锦衣玉食的照顾着,否则,呵!” 茹娘终究拗不过马承烈,下了船来。 马承烈向看守的船员解释,茹娘是送给舵公的礼物,船员们也不好替林浅拒绝,便让茹娘回到栈桥。 双桅福船离港后,船员向林浅报告茹娘的事情。 不久后,船员返回,将茹娘头套取下,带到了一处空置民居。 茹娘住惯了总镇府的豪华宅邸,对这种一明两暗的普通民居,极为不适,吵着要见舵公。 只是,茹娘门外,有两个持刀的女护卫,日夜站岗,寸步不离,连茹娘上厕所,都在一旁看着。 茹娘空有一身伺候男人的本事,却无处施展,颇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之感。 …… 出了正月。 马承烈如约将全部家眷送到岛上,男女老少,共二三十号人。 林浅在岛南,划了一整片民房,供其家人居住。 马承烈家眷在潮州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面对岛上的艰苦生活,根本难以适应,哭闹着要回去。 马承烈拿出家主架子,才将家眷异议压下。 同时,马承烈也拿来了南澳岛营兵名册,给林浅每个手下都发放了募帖、腰牌。 和世袭的卫所兵不同。 南澳岛水师属于营兵,说白了就是募兵制,不能世袭,不入军户,相较卫所兵,营兵对将领的人身依附更强。 譬如著名的“戚家军”,就是这类营兵。 营兵名册由总兵衙门负责制作、保存,兵部备案。 马承烈为了吃空饷,营兵的募帖、腰牌都是现成的,根本用不着现做,更用不着上报兵部,直接分发给林浅手下就是。 整个南澳岛由上至下,人人都得了个新身份。 林浅的结义兄弟们还得了军官身份,直接给了把总腰牌。 林浅本人的腰牌,甚至是个千总。 敢情大明营兵吃空饷,不仅吃普通士兵,连军官也吃,当真恐怖如斯。 有了腰牌,就算有了明面的身份,以后上岸活动就方便了。 当然,只有募帖、腰牌还不够,造假造全套,还得补上户籍,才算妥当。 这一点,就要靠日后勾搭知县、知府来达成了。 第123章 开堰 根据约定。 马承烈将柘林湾水寨清空,林浅派遣二十条未安装火炮的战船进驻柘林湾,同时交付了八千两银子,顺带还送了些不好变现的珍珠、宝物。 有了银子赔付卫所主官的家兵和修复水寨,再加上林浅的战船充门面。 马承烈兵败的惨状,得以最大程度的遮掩,不仅保住了总镇的位置,空饷还能继续吃,闽粤海面的海寇还有林浅帮着剿,日子当真是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 当然,林浅一伙人有了官军身份后,在南澳岛周围劫掠的事情就要少做了。 毕竟,南澳岛营兵“齐装满员”,海寇一波接一波的剿,结果南澳岛海域商船还是不断出事,傻子也能猜到这里有猫腻。 不过不劫掠,不等于不创收,当海寇劫船只是最初级,最原始的创收手段。 官军有官军的创收方式,比如收报水。 海商有海商的创收方式,比如远洋贸易。 林浅现在有着横跨黑白两道的身份,要船有船,要人有人,要炮有炮,还干以前打家劫舍的活,可就太蠢了。 在林浅设想中,未来有三条路可走。 一是北上,干掉李旦,吞并日本市场。 尽管大明人觉得日本不过是蕞尔小国,可实际上,日本的小是相对大明来说的,其国土纵横几乎与欧洲相当。 而且日本盛产银、铜,又对大明的生丝、丝绸、瓷器、蔗糖等商品极端渴求。 可以说是大明最重要的贸易伙伴。 当然,北上日本的弊端,就是会触动葡萄牙人的利益,搞不好会陷入与葡萄牙人、李旦双线作战的窘境。 林浅现在,还没足够的实力与这两个势力叫板,还是要先苟住发展。 第二条路,就是南下,抢占东南亚市场。 东南亚盛产香料、鹿皮、犀角、象牙、稻米、宝石、蜂蜡等,都是极佳的贸易品。 尤其是对造船来说,最重要的柚木也分布在此处。 想建立海上霸权,就离不开船,要造船首选就是柚木,所以东南亚是海上必争之地。 当然,亚洲也不是没有橡木,大明的东北地区就有柞木出产,这与欧洲造船广泛使用的白橡木,属于同属木材。 仅凭这一点,窃居东北的建奴,已有取死之道。 这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东南亚在当下也很重要。 只是现在东南亚势力繁杂,西班牙人、荷兰人、葡萄人都是大势力,还有南亚地区的英国人也不是好招惹的。 贸然闯入,还是危险。 至于第三条路,就是往东,开拓东番岛。 东番岛自然资源丰富,西部有广阔的平原,而且现在是一片蛮荒之地,正适合开垦。 甚至占据东番岛后,该如何发展,都不用林浅自己想。 历史上的荷兰殖民者,早就打好样了。 东番岛气候极其适宜种植甘蔗,发展制糖业。 在大航海时代,白糖又叫白色黄金,价格昂贵,利润极高,深受欧洲、日本市场的喜爱。 同时,甘蔗渣还能废物利用来酿酒,酿出的朗姆酒,堪称海上硬通货,又能赚一笔。 再加上,东番岛还有数量庞大的鹿群,盛产鹿皮。 鹿皮是用来制作日式盔甲、弓弦的战略物资,还能做能剧服侍,日式漆器也要鹿皮打磨,日本本土鹿少,本土供应严重不足,故其市场对此需求极高。 劳动力方面,东番岛土著居民,本就猎鹿为生,向土著收购鹿皮,既能解决劳动力和货源的问题,又能给土著赚钱过好日子的机会,不至于攻打殖民者。 在种植甘蔗、粮食方面,汉人是天生的种地专家,大明土地兼并严重,人地矛盾激烈,不愁招募不到移民。 甚至于,该如何吸纳移民去东番岛垦荒,历史上也有前辈做过示范了。 那就是历史上,郑芝龙的“三金一牛”政策,即去东番岛的移民,每人给三两银子,每三人一头耕牛。 涉及直接经济补助与生产资料,口号简单,朗朗上口。 想来就是直接照抄荷兰人、郑芝龙的做法,也不会差到哪去。 况且在天启元年这个时点,有一处劳动力极为充足的所在,林浅早就想好要派人去招募了。 当然,开垦东番岛也有困难。 首当其冲的就是银子,每人三两银子,三人一头耕牛,可不是小数目。 而且殖民垦荒,条件艰苦,前期投入甚巨,林浅将基地设在南澳岛,而不在东番岛,就是这个原因。 其次,就是荷兰人的潜在威胁,历史上荷兰舰队在天启二年进入闽粤海域,先是进攻澳门失利,然后攻占澎湖,进而正式染指东番岛。 一岛不容二蛟,林浅要在东番岛发展,迟早与荷兰人有一战。 相较来说,这些困难都能克服。 所以,林浅的下一步,就准备开拓东番。 当然,他选开拓东番,不代表放弃日本、东南亚,只是时间先后而已。 饭要一口口吃,敌人要一个个的杀。 …… 天启元年,二月初十。 澄海县新任知县蔡阳走马上任,此人举人出身,在大明官场属于“浊流”,一辈子顶天也就能干到知县。 要不是大明缺官严重,加上澄海是个边陲小县,这知县的位置还轮不到蔡阳去做。 蔡知县没有因为举人出身而看轻自己,心中憋着股劲,想在澄海大展拳脚,做出一番政绩来。 可惜甫一到任,就受现实铁拳重击。 外有乡绅富户的腐蚀,内有衙门胥吏掣肘,守着钱粮见底,积欠朝廷十几年税款的衙门。 蔡知县忙活半月,一事无成,反因断了胥吏财路,被陷害诬告,险些丢了乌纱帽。 好在乡绅中有好人,织潮绸的胡家替他花银子打点,保下了官职。 经此一事,蔡知县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定位,与胡府越走越近,收胡府的好处也越来越多。 胡府家主胡肇元,乃是澄海县义民典范,不仅对手下织户十分宽容,还自掏腰包修建义仓,平籴粮价。 义仓建成之日,澄海县举办了盛大的典礼,蔡知县亲笔,写下“惠此黎元”四个大字,并落款用印。 胡肇元笑容满面,当场命人将字制成匾额,挂在义仓门上。 既然提了字,润笔总是少不了的。 蔡知县下午回家,才发现家中,多了一套湖笔端砚、五十两银子,外加两个美妾。 蔡阳手把手教美妾题诗作画,只觉得这个知县此时才算当出了些滋味。 …… 天启元年,二月底,傍晚。 北直隶,定兴县,一处大户人家外。 一名骑马行人喝多了酒,从马上摔下,醉倒在地。 虽已是深春,但北直隶气候依旧寒冷,如果没人搭手,这醉汉在户外躺一晚上,非要冻死不可。 好在那户人家的门房听见动静,出来查看,刚走近几步,就闻到一股浓重酒气。 门房捡起一根树枝,一手捂着鼻子,一边戳那醉汉。 “哎!醒醒!” 醉汉醉的厉害,酣睡不醒,他的马匹就站在一旁等候地方主人。 门房见那行人衣着精细,还有马匹代步,应当有些身份,想结个善缘,便将他的马栓好,再把人拖进府中,放在柴房中,凑活了一宿。 孰料第二日醒来,那醉汉非要吵闹着见主家,感谢救命之恩。 门房道:“是我救得你,你谢我就是。” 那醉汉从怀中取出五两银子,给了门房,谢过了救命之恩,却依然要面见主家道谢。 门房无奈,只得嘱咐醉汉不要将自己私放他进府之事说出,而后入内宅通禀。 在门房与醉汉纠缠之际,府邸后宅主房中,客印月正对镜梳妆。 她今年已三十多岁,可保养的皮肤滑嫩紧致,头发乌黑,眼含秋水,身段婀娜,说是双十年华,恰如其分。 客印月身后,她的弟弟客光先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踱步不停。 “我的好姐姐,你打扮好了没有?打扮好了,就快些上路,莫去迟了!” “急什么?”客印月咬了口唇脂,对铜镜欣赏自己诱人的朱唇,轻声道,“让校哥儿好生等等。” 客光先大惊失色,即便知道身处府中,也左右看看,生怕这话叫人听见了,随后压低声音,急道:“你怎么还叫他校哥儿,他是皇上!” 客印月对镜子露出个勾人微笑:“即便是皇上,那也是我的校哥儿。来,帮姐看看穿哪件衣服好。” 客印月从梳妆台前起身,挑选衣物,她此时只穿了贴身小衣,胸口自然显露出勾人心魄的颤抖。 她弟弟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继续道:“姐,你不会还气皇上帮你赶出宫的事吧?你也不想想,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大婚后,还把奶娘留在身边的?皇上已经给够你和咱家恩荣了,你莫要自己做没了!” 客印月选了件大红褙子穿在身上,对镜欣赏,口中道:“你不懂男人。越是得不到的,男人才越想尝尝,若轻易让他得到了,就不稀罕了。” 即便知道自己姐姐本性,听了这话,客光先也不由面上抽了抽,他懒得管自己姐姐和皇帝还是有那对食阉人之间的关系,只要姐姐能保皇帝恩宠不失就行。 天启皇帝登基后,不过一个月,就给他客光先封了锦衣卫千总,还给姐姐客印月封了“奉圣夫人”的名号,恩宠之重,可见一斑。 只是客印月毕竟是乳母身份,在天启皇帝断奶后,依旧待在宫里,已经是逾制破例了。 再封姐姐“奉圣夫人”这种名头,就更让那群伪君子东林党看不过眼去。 几次三番上奏皇帝,要求将客印月赶出宫。 皇帝念及“母子之情”一直未有应允。 到了天启元年二月初,皇帝大婚,既完婚成人了,按民间规矩都该搬出去住,独成一家,再没有和乳母同住的道理。 于是东林党老调重弹,又劝皇帝把客印月赶出宫。 皇帝也许是信了那套他已长大了的说辞,又或者是对东林党感到厌烦,总之这次答应了,将客印月送出宫。 东林伪君子们弹冠相庆,朝野也一度认为客印月失宠,连带着他这个锦衣卫千总也没了实权。 好在还没到一个月,皇帝念及旧情,来诏命客印月回宫侍奉。 客家眼瞅着要重新得势力,他怎么能不着急。 正在再劝,突听到侍女在门外道:“夫人,门外有人求见。” 客光先问道:“什么人?” “门房说是个路人,昨天喝多了酒,靠在门前屋檐避风,熬过一夜,特地来感谢的。” 客光先怒道:“什么叫花子也敢来踏我客家大门,轰走!” “慢。”客印月命令道,“叫人进来。” “是。”侍女应了一声去了。 客光先满脸焦急:“姐,都什么时候了,抓紧进宫才是正事,见那叫花子作甚!” 客印月淡淡道:“先见过再说。” 片刻后,醉汉被带到正堂,客光先满脸不耐的出来接待,询问来人身份。 醉汉拱手,自报家门:“在下乃南澳副总兵马总镇麾下家丁常磊,受总镇所托来此办事,不想吃多了酒,醉倒路边,若无贵府,恐怕已没了性命,故此特来拜谢。” “知道了。”客光先赶苍蝇般的挥手送客。 “谨以此物,聊表心意。”常磊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放在桌上。 客光先见那布袋有一个巴掌大,塞得满满当当,不知装了何物。 但此人既是家丁,想必没什么钱财,并不以为意,依旧冷脸赶人。 常磊任务完成,不再久留,拱手道:“告辞。” 人走后,客光先对小厮道:“看看给的是什么破烂。” 小厮闻言上前,打开布袋口,瞧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是……是一袋珍珠。”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客光先骂道,“拿来瞧瞧。” 珍珠在京师,也不是多稀罕的玩意,这么一小袋虽值些钱,却也入不了他客光先的法眼。 只是当小厮把袋子递来,客先光朝袋子里一瞧,顿时眼睛也直了。 袋中珍珠,颗颗饱满浑圆,荔枝核大小,通体莹白,甚至有些微微发粉色。 这是……这是上等南珠啊!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别看只有一小袋,足以算得上是重礼了! …… 次日,客印月抵达京师,安抚过小皇帝后,回到自己住所咸安宫。 不久,新上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魏进忠来到此处。 “你来啦~”客印月面含秋水,双颊绯红。 “都出去。”魏进忠板着脸,对周围侍候的太监宫女说道。 半个时辰后,客印月面色潮红,浑身瘫软在床上,胸口急剧起伏,不断喘着粗气。 魏进忠拿来绢布,贴心为客印月擦干汗水,顺道再擦了擦自己的三根手指。 客印月喘息片刻,将昨日有人来送珍珠的事说了。 魏进忠微愣,继而道:“一袋子上等南珠?这礼送的倒是下了本钱。” 客印月翻了个身,看向自己的政治盟友,问道:“你说这礼该不该收,那个什么总兵,是不是有事相求?” “既然拿来了,收着就是。”魏进忠笑道,“咱家估摸着,这人只是来结个善缘的,只是在你出宫这段时间送礼……这南澳副总兵,倒也有趣。” …… 三月初一。 南澳岛干船坞落成。 干船坞选址在南澳岛东南面的烟墩湾,位置靠近云澳。 烟墩湾面朝南海,是一处天然的深水良港,即使在后世,也是国家级万吨港口的所在,正适合建大型军港。 干船坞施工简单,说白了就在岸上挖个长方形坑,再以灰浆、石料铺满底面和边坡,看起来就像个大型水泥盆。 经过一个多月的固化,水泥盆已达到既定强度,到了拆除围堰放水检测的时候了。 在烟墩湾以东的东墩角,一处高地,摆放了桌椅板凳、瓜果茶点,林浅和诸兄弟正一边喝茶,一边在此静候。 储石匠侍立一旁,正唾沫横飞的讲解干船坞的情况。 “烟墩湾干船坞全长三十丈,宽八丈,深三丈……” “亲娘咧。”雷三响打断道,“俺看大帆船总共不过二十丈,建这么大作甚?” 储石匠解释道:“尺寸都是依舵公的吩咐,要给大帆船入港后安装脚手架等留出余量,而且要便于再建大船。” 见疑问解除,储石匠继续道:“船坞入口也是按舵公吩咐,朝向西南,避免直面季风,这样不论冬夏,船坞都有侧风可用,方便进出船坞。船坞内水泥灰浆,也是按舵公交代的办法调制,咳……诸位请看围堰……” 干船坞用的水泥灰浆,也与最初版本不同,用天然火山灰替代了粗陶末,这样制出的水泥强度更高,而且水硬性强,极其适合水下工程。 历史上,可以“自愈”的罗马水泥,就是用天然火山灰做原材料,其稳固性,甚至比现代水泥还要强。 在大明火山灰叫“劫灰”,属于废物,并无人使用,林浅给胡肇元的购物清单上,这属于最不引人注目的一项。 只是江南没有火山灰,这些火山灰是从琼州府乘船运来,运输成本不低,而且产量不高。 好在东番岛北边也有火山,开拓后直接在东番岛开采,就方便得多了。 说话间,干船坞已完成开堰准备。 储石匠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可以开堰了,请舵公示下!” 林浅:“开堰。” 储石匠对干船坞大喊:“开堰!”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就等在木桩围堰旁的一名匠人,提着大锤,小心的登上围堰,将绳索套在中间一根木桩孔洞上。 绳索另一端连着木质的龙门架,通过无数绳索滑轮的组合,将向上的绳索连接至干船坞两侧的绞盘,每个绞盘旁都站着几十名俘虏。 随后那匠人用大锤,反复敲击在套了绳索的木板桩,他锤击的力道不重,但频率很高,这是为了把木桩底部土壤震松,破坏桩与土壤间的粘附力。 几十下敲击之后,那匠人停手,大喊:“起!” 俘虏们听令一起推动绞盘,海港中一时全是催人用力的号子声。 随着绞盘转动,固定在木桩上的绳索被绷的笔直,龙门架、绞盘、木桩都发出了嘎吱声。 匠人们大喊:“加把力,第一根取出来,后面的就轻松了,用力!” 俘虏们面孔用力到扭曲,喉咙间发出低吼。 终于,绞盘上劲力一松,整根木桩被拔出,海水汹涌着从缝隙中灌入干船坞。 其底部的铁质预埋龙骨墩渐渐被海水淹没。 粗壮的木桩被海水冲到干船坞内,被绳子拴住,不断震荡,无尽海水倒灌入干船坞,声势惊人。 自然之威,此时尽显。 东墩角上,林浅的兄弟们见了这一幕都惊讶万分。 即便林浅见惯了大工程,也觉震撼,若非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仅凭人力、木材、铁钉、榫卯,能完成如此巨大的工程。 一个时辰后,干船坞内水刚灌满小半。 雷三响嘟囔道:“这水灌得也太慢了,老储,不能再拔几根木桩吗?” 储石匠笑着解释:“灌水就要慢些才好,水流太快,冲击坞墙,反而不妥,况且水灌满了,木桩有了浮力,才便于后续拔桩。” 雷三响对林浅道:“舵公,咱们就在这干等着?” 干船坞非常重要,直接影响后续发展,是以林浅放心不下,亲来现场查看。 陈蛟道:“你少说两句。” 郑芝龙边嗑瓜子边道:“近来岛上四司事情多,大家每日公务繁忙,来看看大海,倒也惬意放松,对了,怎么没见白兄弟?” 林浅朝远处海面一指:“他在大福船上呢。” 郑芝龙顺着林浅手指望去,只见烟墩湾海面上停了数艘船,其中从柘林湾缴获的甲二号大福船船体高大,分外惹眼。 林浅喝了口茶:“待干船坞准备妥当,这艘大福船就是第一艘入内的船只。” 干船坞第一次试行,匠人们还不熟练,林浅不敢拿圣安娜号冒险,就先让大福船来试试水,正好给大福船一并改进整修。 烟墩湾西边云澳,也是一片平地,因干船坞施工涉及的上千人,平日都在此休息、吃饭,几个月来已发展出一片营房。 临近中午,云澳营房做好了午饭,给烟墩角送来。 林浅边吃午饭,一边道:“对了,试题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就这么出卷子吧,准备定在哪天考试?” 周秀才咽下一口饭,答道:“就十天之后。” 雷三响道:“终于开考了,等录了新的吏员,快快把这兵卫司司正的职位给我换了去吧。” 他刚做司正时,还对当官颇有兴趣,哪知虽叫兵卫司,却还是成天面对案牍,他又不识字,一时苦不堪言,相较起来,雷三响还是更喜欢在船上开炮。 陈蛟打趣道:“就你这睁眼瞎,想赖着司正位置不松手都难。” 雷三响气极,与陈蛟斗嘴,众兄弟一阵哄笑。 笑声落下,沉默片刻,林浅道:“大哥,等考完试后,你工建司的事情,也放放吧,有件大事要托付你。” 陈蛟询问:“啥事?” 林浅:“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今天晚上,你来船长室一趟。” “好嘞。”陈蛟应道。 吃过午饭后,手下将杯盘撤掉,换上茶点。 这时干船坞内注水已基本完成,龙门架两侧绞盘继续转动,将木桩高高提起,越过围堰,放入船坞外的海面上。 第124章 驶抵辽东 海面上已经有蜈蚣船等在一边,解下木桩与龙门架的连接绳索,捆在蜈蚣船上,十几人一同划桨,将木桩带到岸边。 如此粗大能挡住海水压力的木料十分难得,还要回收再用。 围堰上,匠人们用同样办法,依次拔出剩下木桩。 而后,白浪仔驾驶大福船,船艉对准干船坞入口,由畜力将大福船拖拽入坞。 干船坞采用浮箱式坞门,通体木质,未注水时,就漂浮在海面上,像一艘怪船。 在大福船入坞后,就由绳缆、蜈蚣船将坞门拖拽到坞口预定位置,而后打开通海阀,注水下沉。 坞门注水下降过程,使用了连通器原理,不需外力注水,坞门下降很快。 坞门两侧都有刻度,有匠人在坞口紧盯刻度读数,一旦接近沉底,就告知操纵通海阀的匠人,转动旋钮,将阀口缩小,令坞门下降减缓,以免底部磕碰损坏。 坞口底部,有与坞门长宽一致的凹槽,凹槽内提前铺放了浸了桐油的麻线、稻草等物,用以保证水密性。 在坞门完全沉底后,干船坞后端的十架畜力抽水器开始传动。 选用的水泵为八台螺旋泵和两台链泵,上端水泵口都连着排水道。通过重力将水排回海面中。 螺旋泵适合抽取带泥沙的浑浊海水,链泵适合在集水低洼处精细操作,两种水泵配合相得益彰。 螺旋泵岸上部分还有特制的链条变速结构,允许以较大的力,较小的转动半径,带动螺旋泵快速旋转,提高排水量,最大程度利用畜力。 这一整套干船坞的设计,部分是大明本来就有的技术,部分是林浅的“发明创造”。 从东墩角往下看,只见干船坞周围,十余个绞盘转动不休,各色绳索交错纵横,眼花缭乱,无数船、人、畜围着干船坞劳作,四个排水槽中,海水如白瀑一般流下,场面极为震撼。 眼见如此景象,颇有种人定胜天的自豪之感。 仅一个干船坞,就靡耗如此多的劳动力,也难怪在明初之后,大明就不再造宝船出海。 众兄弟们都看得目不转睛。 连雷三响都赞叹道:“这场景与军阵有些相似,这一趟倒是没白来。” 周秀才吟诗感慨:“南宋陆游有诗云,‘赭衣凿断海山根,砥柱巍然镇海门。’诗中景象,今日算是见识了。” 陈蛟喃喃道:“怕是当年宝船的船坞,也不过如此了。” 郑芝龙没说话,心中暗道:“我还道澳门的干船坞已是天下之最,而今和岛上的干船坞一比,也小巫见大巫了。” 接着他又偷瞄林浅,心中感慨:“舵公航海打仗样样精通,怎的还能通晓干船坞的造法,这世上真能有人懂得这么多吗?想我以前还为自学葡萄牙语沾沾自喜,同舵公一比,真是无地自容……” 抽水进行了半个时辰,此时已近黄昏,干船坞有人大喊:“停!” 所有抽水器一齐停下,干船坞排水道水流渐细。 接着有匠人拿测深绳,测量干船坞内水位。 储石匠有些紧张:“各位管事,这是在查坞门的水密性,要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天已全黑,干船坞上点了火把,匠人重新测水位:“水深二丈三尺。” 话音一落,干船坞四周欢声雷动。 储石匠收到消息,脸上笑容满面,激动的声音颤抖:“各位管事,一个时辰里,水位几乎没变……成了!我们成了!” “好!”雷三响重重挥拳。 其余兄弟相视大笑。 储石匠激动的不停用脏袖子擦眼,林浅见状,将自己衣服撕下一片布给他。 “舵公……”储石匠不敢收,泪水冲开他脸上灰尘,沟壑纵横。 林浅宽声道:“出来的急,没带手帕,好在衣服还算干净,你别嫌弃,用这个擦吧。” “不不不……”储石匠连忙摆手,不知是想说不敢要,还是不嫌弃。 林浅将衣片塞到他手上,说道:“你是建干船坞的功臣,把眼睛坏了可不行,先用这个对付着,等我回城里,给你们送手帕来,潮绸的,一人三条,还有赏钱,所有参建干船坞的匠人,一人二十两,学徒一人十两!” 储石匠泣不成声,拱手道:“老汉替大伙,谢谢舵公了!” 匠籍在大明属于法理上的良民,实际上的准贱籍,颇受歧视,何曾受过当权者的此等重视对待。 储石匠也是被林浅劫掠上岛的,刚来时和别人一样,心里全是恐惧、愤恨,每天都琢磨着怎么逃走。 可时间一长才发现,岛上民风淳朴,没有官府的欺压,没有士绅的歧视,而且给舵公干活,那是真的给工钱。 工钱比岸上高的不是一星半点,虽说岛上物价也高吧,但凭借高工钱,也能过上体面生活,比在岸上可舒服多了。 时间一长,逃跑的心思也就淡了,反而还挺甘之如饴。 林浅的高薪,满足了他的生存需求,岛上稳定的政治环境满足了安全需求。 他的家人全都被抓到了岛上,本就对岸上无牵无挂,加上岛上没有对匠人的歧视,满足了爱与归属需求。 后来林浅传授他水泥灰浆制法,又让他负责干船坞建造,他只觉重任在肩,受命以来,夙夜忧叹,呕心沥血,不敢稍有差池,唯恐托付不效。 而今干船坞大功告成,他得林浅肯定,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一股脑全都满足了。 储石匠自然是不懂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他只觉心满意足,再无他求,只觉古往今来,做石匠能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顶了天了。 此时此刻,即便有人把他再绑到陆地上,他也要想办法再回岛上来。 不仅是他这么想,他和老哥几个私下喝酒聊天时,大家也都这么想。 喝酒时,大家还说,舵公要在岛上建带院子、天井的大房子,甚至要建四点金乃至大厝屋。 每次干活累了,储石匠只要想想四点金、大厝屋,就觉得日子有奔头,身上更有劲了。 其实匠人、百姓的要求并不高,无非公平二字,能做到按劳分配即可。 可惜岸上的士绅并不懂这一点,大明统治者也不懂。 他们装满了权谋、经书的脑子,根本不知道天下的财富是谁创造的。 天色已晚。 测过水位之后,匠人们就各回营房休息了,干船坞旁十架水泵由自运转不休。 得益于胡肇元给岛上送来的牛骡等畜力,水泵可以日夜运转,牛骡两班倒的干活,畜停,机器不停。 即便按这个工作强度,把干船坞内的水抽干也要三到四天,而后才能下到干船坞干活。 林浅找来哑巴黄,交代了几句大福船整修注意事项后,带着兄弟们乘船回后江湾港。 船员在南澳岛待得久了,对岛周海况也熟了,即便摸黑行船,也能保证安全。 …… 子时,陈蛟按林浅的吩咐来到圣安娜号船长室,敲门入内后,发现白浪仔也在。 陈蛟抱拳打招呼道:“舵公,七弟。” 林浅道:“坐吧,大哥自己倒茶。” “不必了,大晚上喝,睡不着。”陈蛟摆手道。 林浅:“也好,夜深了,废话就不说了,白浪仔把东西给大哥吧。” “是。”白浪仔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陈蛟,又拿来个半人多高的木头箱子,箱子口装了把锁。 陈蛟一眼便认出,这是那装六分仪的箱子,这东西一直是身为火长的白浪仔拿着,别人碰都不能碰,何以今日会拿出来给他? 白浪仔将箱子上锁头打开,将六分仪取出,口中道:“这是舵公造的东西,叫六分仪,测纬度用的,大哥应该知道,今日舵公命我交给你了。 那本小册子上,是我记的太阳高度角和北极星高度角,往后大哥也要每日午时、子时测量记录,尽量不要间断。” 陈蛟颇感诧异,问道:“七弟,你要去哪里?” “是大哥要出海了。”白浪仔摇头道。 林浅接道:“我已经决定,让大哥担任总督,去开拓东番岛,路上危险,用六分仪可以避免偏航。” 陈蛟想说话,被林浅抬手止住:“大哥放心,不会去太久,只要东番岛局面稳定了,可以随时回来。” 对林浅来说,东番岛是宝岛。 可对大明人来说,东番岛是一片蛮荒之地,从名字就能看出大明人对其的态度。 虽说南澳岛也是生产力短缺,远算不上花花世界,那至少也是封建社会该有的生活水平,去了东番岛,那可就是回到原始社会了。 陈蛟有顾虑实属正常。 听了林浅解释后,陈蛟面色好转,思虑片刻道:“听凭舵公安排!什么时候出发?” “四月初一。” “这么快?”陈蛟略有些诧异。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荷兰人会在天启二年,也就是明年登陆澎湖,随后正式殖民东番岛。 留给他站稳脚跟的时间并不多。 林浅:“此行你带海狼四舰、海狼五舰还有长风号去。” “长风号?” “就是甲二号大福船。”林浅说着,掏出一只雪茄,凑在蜡烛前点燃,吐出一道长长烟雾,“一个月后,它就会整修完毕,加装十二门塞壬炮,减少一层艉楼,更适合海面作战和远洋航行。 这艘船属于新的海狮级护卫舰,我暂将其命名为长风号,以后大哥就是长风号的船主了。大哥若不喜欢这个名字,也可以再换。” 陈蛟道:“这名字好,就叫长风号!” 林浅从桌上拿出一本小册子,让白浪仔交给陈蛟。 陈蛟接过,前面十几页,都是注意事项和应对方略等。 第二十页开始,则是密密麻麻的清单,他近来也偶尔去听扫盲先生讲课,已基本把字认全了。 清单上写的是他此行所携带的各类人员、物资等。 其中,船员一百五十人,各式工匠五十人,俘虏两百人,米面主粮一千八百石,运输船十五艘。 还有各类副食、农具、工具、建材、武器、弹药、药品、银两等,简直包罗万象。 每一项后面都有具体数量,甚至连工匠名字都有标注。 林浅吐出口烟雾:“这单子只是初稿,我闲暇时写的,还有很多疏漏之处,要找二哥和岛上匠人们共同商议后再定,既然大哥做了东番总督,这事就交由大哥做吧。” “是。”陈蛟抱拳。 接着林浅又把东番岛的大致情况讲了,又说了未来的东番岛的发展方向。 当陈蛟听到林浅要在岛上种甘蔗时,皱眉道:“舵公,种地要不少劳力,上岛的这四百人都是海上出身,要么是匠籍,都不懂种地,能开垦农田,种出口粮已不易了。” 林浅神秘一笑:“种地劳力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准备交给白清去办。” “哦。”陈蛟将信将疑。 “天色不早了,先回舱休息吧,开拓东番是件大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详谈。” …… 次日一大早,林浅正吃早饭,突听敲门声。 门外传来传来白清的声音:“舵公,起了吗?” 林浅咽下米粥,擦擦嘴道:“进来。” 白清推门入内,见林浅正吃早饭,歉然道:“怪我心急来早了,舵公你先吃,我一会再来。” 林浅阻止道:“不用,马上吃完。” 随后他巴拉两口米粥,把碗筷丢在一边,又擦擦嘴。 “书读的如何了?” 白清回道:“字已认全了,只是那些之乎者也的,还看不懂。” “能用白话书写就行了。”林浅说罢,指指航海桌,“桌上那个箱子,打开看看。” 那箱子大约半人高,没上锁,白清将之打开,只见里面是由镜片和木材制成的复杂仪器。 “这是六分仪,黄伯用樟木新做的,你是白浪仔姐姐,应当听过这东西。”林浅道。 白清轻摸六分仪的木质框架:“这东西我只远远见我弟用过,别的他什么都没说过,六分仪这名字也是头次知道。” 林浅粗略解释下六分仪的功能,而后道:“这东西,具体怎么用,就让白浪仔教你们吧。” “我们?” “还有我大哥陈蛟。”林浅顿了顿,“你们俩分别要出次海。” 说罢,林浅起身到文件柜中,拿出份地图,上面是林浅手绘的大明海岸线图,其上着重标注了各地纬度。 方法很简单,就是以南澳岛的北纬23°和长江口北纬30°为基准,用尺等距标注其他纬度。 这地图精确肯定谈不上,但与大明书店卖的地图比,至少主要半岛、岛屿、陆地的比例是大差不差的。 林浅示意白清将六分仪收起,把地图在航海桌前铺开,手指闽粤海面相交之处。 “这里,就是南澳岛,我们所在之地。沿海岸线北上,沿路是福建、浙江、南直隶、山东,一直到这里……辽东。” 林浅的手指在大明东北的半岛停下。 “你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辽东。” …… 十日后,白清率三艘海狼舰、六艘海沧船、二十艘苍山船,出港北上,一路向辽东行进。 船队还带上了西班牙人的卡拉维尔帆船,这条船船速很快,适合用作传信,被林浅命名为信鸽号。 按林浅吩咐,船队始终在外海航行,每日正午、夜晚,白清都会测量纬度,并在航海日志上记录。 三月份,西北季风减弱,常与东南季风转换不定,本不适合行船。 不过白清船队里全是操船行家,一炷香时间换帆七八次都是常规操作,无惧变化无定的风向,走的又是外海直线,不用贴着海岸线七拐八拐,一路航速极快。 仅二十天后,就到了北纬39度,按林浅给她的地图,这已是辽东纬度。 白清下令船队向西航行,此地对船员来说,是一片陌生海域,众人行船非常小心。 午时前后,瞭望手惊喜道:“陆地,咱们到岸了!” 白清走出尾舱,手搭凉棚,朝船艏方向望去,只见天际线浮现了一片绿线。 白清下令道:“航向东北,沿岸行驶,寻找海岛。” 临行前,林浅对白清嘱咐过,辽东建奴弓马娴熟,船员们陆战绝不是对手,好在建奴没有海船,所以到辽东后,要先找个海岛落脚,其余的任务再徐徐图之。 收下传令,船队集体掉头向东北航行。 辽东岛多,仅两个时辰,瞭望手就看到一座大岛。 白清下令两艘海浪舰绕岛侦查,确认安全后,船队登岛扎营。 船队此行带的物资极多,靠岸后,船员们搬运不绝。 白清将营地定在一个岛中平坦之处。 正扎营的功夫,遥见海上有小船驶过,白清怕走漏风声,派钟阿七率海浪二舰,去把人抓来。 一个时辰后,钟阿七绑来三个青壮渔民,带来白清面前。 三人跪在地上,面色惊恐,磕头不止,口中不停说些听不懂的怪话:“巴布纳……巴布纳……” 白清略感头痛,询问:“你们是汉人吗,会不会说官话?” 上岛这么长时间,白清官话也练了七七八八,粤语口音还是重,但不影响交流。 渔民们听了,对视一眼,眼中露出欣喜又戒备的眼神。 其中一人小心试探道:“敢问……是大明水师吗?” 说的也是官话,辽东口音极重,白清勉强能听懂。 她点点头,取出腰牌道:“我是辽东经略麾下把总,赵千。” 这身份是林浅定好的,大明官军的身份在辽东活动方便,但直接说自己是闽粤水师就太假了,说是辽东经略的麾下,来辽东活动,权责顺理成章。 白清腰牌上,确实也写的是赵千名号,只是小字写了归属南澳水师营兵。 这点小谬误不打紧,毕竟腰牌这东西大部分情况,掏出来晃一下就行了。 就算真有人详查,借口说辽东军情紧急,临时征调,腰牌未来及调换就是。 渔民们听了白清回复,默然不语,须臾竟嚎啕大哭起来,三个大小伙子放声痛哭,声势颇惊人。 引得周围扎营寨的船员纷纷侧目。 “哭什么,我又不杀你们!”白清有些莫名其妙,大声呵斥。 她心中暗想,就算是珠江口疍民,见了官军,也不至如此痛哭,难不成辽东官军比闽粤官军还要不如? 在她认知中,闽粤官军已经恶毒到极致了,真不知辽东官军会坏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人逼成这个样子。 没想到,渔民下一句话,让白清大跌眼镜。 “军爷!我可等到你们了!” 渔民仰天大叫,似要把胸口闷气全吼出来一般,说罢一边痛哭流泪,一边磕头不止。 那磕头的力道,反比之前说怪话求饶时,用的还大些,三个渔民均是如此。 白清厉声道:“不许哭了,也不许磕头了,发生了何事,原原本本说来,三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 渔民擦擦眼泪,忍住抽泣,道:“想来将军还不知道,半个多月前,沈阳城破了……没过几天,辽阳城也破了……该杀千刀的死鞑子!” 即便留着泪,渔民提起鞑子二字,也是牙关紧咬,面目狰狞。 “鞑子在我们村,杀……杀了老多人了……我们哥仨个,住的离海近,才逃了出来,唉,可惜乡亲们全……” 白清面色不变,其实建奴攻破辽沈的事,她出航前,林浅就跟她说了。 她此行的最大任务,就是收留辽东难民。 让白清真正惊讶的是,按渔民的说法,建奴攻破辽沈,是在半个月前,而林浅是提前一个月,告诉她的这个消息。 甚至攻破城池的先后顺序,城池被破后,建奴的残暴和汉人的惨状都与舵公说的分毫不差。 饶是白清知晓舵公有神机妙算的本事,此刻也难免感到震惊。 也就是白清读书不多,不清楚此等军国大事的重要,要换了郑芝龙来,绝没有白清这么镇定。 白清让渔民们起身,解开绳索,拿来干饼给几人吃,问道:“你们一开始说的,巴什么的,是鞑子的话吗?” 三个大口吃干饼,噎的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捶着胸口,咽下去道:“对,鞑子的鸟语!只会几句,求饶用的。” 白清又问:“你们村子在哪?离这里远吗?” 三人停住,看向白清。 第125章 篝火诱杀建奴法 “将军要上岸救人?” “那是自然。” 白清文绉绉道:“我既身为官军,自有守土安民之责,岂有坐视百姓为鞑子残害而不管之理!” 这不是白清自己的话,是周秀才教她说的,用以向别人解释她来辽东的目的。 一个渔民闻言,将干饼揣进怀里,当即跪下:“将军若要上岸救人,就算我一个。” 另两个渔民也跪下。 “也算我一个!” “我们哥仨都愿追随将军!” 大明百姓,轻易是不会参军的,更不愿意和官军扯上关系,今日这般,实在是对建奴恨极了。 白清笑道:“先起来,救人前,要先把情况问清楚。” 傍晚,岛上营地搭建完成。 白清、众船主和新归附的渔民三兄弟围火堆叙话。 那三兄弟由大到小,分别叫张海生、张铁锚、张赶潮,三人自幼丧父,由母亲拉扯大,捕鱼为生。 经张家兄弟介绍,他们脚下的这个岛叫广鹿岛,位于辽东以东海面上,离这最近的城市就是金州,现在金州已被鞑子占了。 三兄弟老家就在金州东边不远,是个叫望海埚的村子,昨天刚被鞑子屠了,他们的母亲惨死屠刀之下。 望海埚与广鹿岛基本是隔海相望,所以他们才刚好被白清碰上。 众船员拿来酒,递给三兄弟,宽慰几句。 白清心底怒意翻滚,强压着捡起根粗树枝,拨动篝火,问道:“鞑子肆意杀人,图什么?” 张铁锚怒道:“鞑子就不是人,杀人就是为了玩,老人、小孩……连大着肚子的也不放过!” 张海生拍拍兄弟肩膀,补充道:“要说全杀了也不是,听金州逃来的难民说,鞑子留了些青壮,都抓去拖克索当阿哈了。” “拖克索?阿哈?那是什么意思?”钟阿七抬起酒袋子,灌了口酒,问道。 张海生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当阿哈就要剃头,你自己不剃,鞑子就抓着剃,挣扎的厉害,就会被一刀砍了。” “剃头?”海狼三舰的船主石楷大感奇怪,“怎么剃?” 张海生伸手在脑袋上比划:“就这样,把前后左右头发都剃了,就留后脑上一小撮,扎成鞭子,鞑子都留这种头发。” “蛮夷!”石楷啐了一口。 白清知道,拖克索就是农庄的意思,阿哈是奴隶或农奴的意思,这都是临行前,林浅告诉她的。 虽说都是强迫劳动,南澳岛上的俘虏与建奴阿哈相比,简直像生活在天堂了。 白清望着篝火问道:“屠你们村子的那伙鞑子有多少人,现在到哪了?” “有三十多人,十个骑马的,二十个走路的,都有甲,弓箭很厉害。带着阿哈走的不快,沿大路,向东北方归服堡去了。” 张赶潮补充道:“鞑子一路走,一路杀,所到之处基本不剩多少人了,将军要救人,就得赶到鞑子前头才行。” 白清想了想,命令道:“钟阿七,石楷!你们二人明日出海,船上带着张家兄弟当向导,分别沿岸,向南北探索,遇见汉人难民或者鞑子踪迹,随时来报!” “是!”两名海狼舰船主一齐拱手。 …… 次日一早,海狼二舰、海狼三舰按白清吩咐出海。 傍晚回岛。 石楷报道:“和张家兄弟说的一样,南边基本已是一片白地了,望海埚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我沿海岸线,向西南航行大半天,一个活人也没看见。不过远远能看到金州城还在,只是担心碰到鞑子,没敢驶近。” “嗯。”白清做深思状,又问钟阿七,“北边呢?” “一路往北,活人看不到,尸骸不少。”钟阿七顿了顿,说道,“我觉得鞑子应该是在归服堡驻扎。” “归服堡?”白清默念,问道,“那地方你靠近看了吗?” 钟阿七点点头:“看了,是个卫所的营垒小城,周长二里左右,周围有鞑子活动的痕迹。” “此地离海多远?” “五里左右,去岸边的路上平坦,没有遮挡。” 白清想到临行前林浅叮嘱,此行以救援难民为主,要尽量避免与建奴的冲突,尤其是要避免与建奴在陆地作战。 水陆战法天差地别,他们这支海寇队伍没训练过不说,还没有马,在辽东平原作战,没马是巨大劣势。 而且队伍从成立以来,打的全是顺风仗,欺负的全是大明卫所、营兵、海寇之流。 骤然和建奴骑兵硬碰硬,实在是心里没底。 唯一占优的,就是火器先进,船员们几乎人手一把葡萄牙火绳枪。 但早期火绳枪毕竟装填太慢,面对骑兵冲锋,只能射一轮。 一旦被建奴击溃,火绳枪资敌,那就罪过大了。 是以,白清也有些犹豫,权衡许久后道:“暂且不动归服堡,就在岸边吸纳难民。区区几十人的鞑子小队,不可能把辽东汉人全杀光,肯定有藏在山林中的。” …… 次日,白清亲率三艘海狼舰和六艘海沧船,在望海埚和归服堡之间的海岸线旁靠岸。 白清命人在海岸边点上篝火,又找来枯倒松木、松果、潮湿苔藓等放在篝火边烧。 很快篝火中灰黑浓烟升腾起老高,十里之外都看得清楚。 白清正是想用这法子,吸引难民出来。 法子笨是笨了点,好在不离海岸,能保证安全。 浓烟从清晨一直升腾到中午,海岸、大路、山林中没有半个人影。 好在辽东林木充沛,有的是木头可烧。 船上,众船员们吃过午饭,正百无聊赖的等待。 瞭望手突然指着远处土路上,一处扬起的烟尘:“有人来了!” “好像是鞑子骑兵!”一船员手搭凉棚,眯眼朝烟尘望去。 “来得正好!”船员们听了张家兄弟遭遇,都对鞑子恨之入骨,加上连战连捷,根本没把鞑子放在眼里,早就想与之一战了。 不用白清吩咐,船上舵长已命船员将火枪拿出,弗朗机炮做好装填准备。 “慢着!”白清阻止道。 “船主!” “船主!让我们打吧!” 船员知道白清态度,纷纷恳求。 拿枪的船员,用力不住吹燃火绳,火绳红的烫人。 炮兵已将子铳装填进了炮中,怀里还抱着另一发子铳。 看着满船骄兵悍将,白清笑了,沉声道:“鞑子不是傻子,见我们火器厉害,又都在海上,哪里肯近前,要想个办法,把鞑子引过来,全杀了!” 在白清命令下,海沧船全都离队入外海,还有一条小艇,载着十余名船员向岸边划去,船员下船装作伺候篝火。 建奴骑兵首领穆里罕,在海岸前勒马,身后十名骑兵随之一同勒马停下。 “专达,为什么停下?”手下用女真语问道。 穆里罕看着三百步外,海面上的三艘大船,眼中浮现警惕神色,“南蛮子火器厉害,这三艘船不知是什么来路,要小心些。” 正当他犹豫之际,篝火旁的十数人也看见了建奴骑兵,吓得纷纷起身,向大船跑去。 而三艘大船更是不堪,竟直接升帆,准备转向,看样子就要直接逃走,连岸上的十余个自己人也顾不上了。 穆里罕远远可见,三艘大帆船甲板上乱作一团,船员们争相升帆转舵,反倒手忙脚乱,半天功夫过去,船帆还没升起来,被绳子绊倒的,已有七八个。 远远的还能听到船员们惊慌失措的叫声。 手下急道:“专达,那明明是一群软弱的狍子,不要瞻前顾后了,让我们上吧。” 另一人也道:“再犹豫,蛮子就要上船跑了!” 穆里罕闻言,抽出弓箭,一夹马腹,快步冲上,口中道:“小子们,随我杀!” 十名建奴骑兵骑术极精湛,从停马到全速奔驰不过片刻,人人都抄弓箭在手,大呼小叫的朝岸边汉人冲去。 啼声如雷,虽只有十人,也有一往无前的气势。 随着距离渐近,穆里罕骇然发现,原本在海岸边踌躇踱步,不敢下水的十来个汉人,竟脱了衣服,像游鱼一般,一个猛子扎到海中,消失不见。 而那慌乱转向的三条海船,也平息了骚动,天地间一瞬间,安静的只剩下马蹄声。 随后。 “轰轰轰……” “啪啪啪……” 枪声、炮声,竹筒倒豆子一般密集响起。 穆里罕回过神来,已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身侧,一名骑兵手臂化为满天血雾,那人还未来得及发出呼喊,脑袋又炸开一块,随着更多弹雨袭来,整个人浑身血气直冒,连同胯下战马也哀鸣一声,成了纷飞血肉。 穆里罕心胆俱裂,随即他的战马也哀鸣一声,前蹄一软,跌在地上。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回身时,已见自己手下像撞上了把无形镰刀,浑身血气直冒,全都丧失生气。 中弹多的甚至当场被打成碎肉块,看不出人形。 整片沙滩,全都血水浸染,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呕!” 穆里罕猛地吐出口血,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三四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淌血。 他四肢百骸的力气流光,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恍惚之际,只听得耳畔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停,留他一条命……让张家兄弟动手。” 随白清一声令下,张家兄弟人手一把匕首,三人不等小艇,直接跳入海中,片刻游到穆里罕身边。 穆里罕失血太多,已是弥留之际,他勉强睁眼,看着眼前之人,露出鲜红的牙齿嘲笑:“南……” 话说一半,张家兄弟的匕首已经落下,穆里罕几下便被捅死。 三兄弟的匕首不停,连捅了几十下,把穆里罕尸身都快捅成臊子,才筋疲力尽的停手,瘫在一旁喘着粗气痛哭。 白清命人打扫战场,建奴和马的尸体用火烧了,残渣和染血的沙子,都扔到海里。 此举只是为了掩盖行踪,倒不是为了帮建奴收尸。 做完一切后,天色已暗,离去的海沧船也回来,据其中一个船主说,归服堡守军没有妄动。 …… 后面半个月,白清在辽东海岸线上,换了多处点篝火,用同样的办法引建奴骑兵来杀。 虽说招数用老,但每次都没留活口,以至于常有建奴骑兵上当。 建奴如今刚攻下辽沈,对汉地掌控有限,军力大多集中在辽沈一线的重镇关隘,辽东南由金州到镇江一线,防备十分空虚,大多都是建奴的老弱残兵和小股部队。 每每中计,被火绳枪和弗朗机炮饱和式攻击,都走的毫无痛苦。 随着骑兵小队越死越多,建奴对辽南的掌控力也逐渐衰退。 已有汉人难民,寻着烟火,找到白清船队。 而且辽东地广,鞑子骑兵人少,也有不少幸免于难的村寨,也被白清接到了岛上。 半个月来,营地已接纳了难民将近两千人。 根据林浅的吩咐,白清统计了难民的身份、职业信息。 选了三十个各式匠人登上信鸽号,先送去南澳岛,同时写了封信,将靠岸辽东以来,半个多月发生的事情告知林浅。 …… 在信鸽号启航的同时。 身处浑河军营的努尔哈赤,也收到了辽南的消息。 营帐之中,努尔哈赤一身棉甲,目光冰冷,黑脸上横肉颤动。 如今大金连经大战,刚克辽东,又于浑河与明军血战,本该休养生息,巩固统治,为明年秋冬用兵,进逼广宁做准备。 为此努尔哈赤刚刚推行“辽阳新政”,意图对汉人怀柔,以换取安稳统治。 没想到汉人的反抗来的如此之快,这无异于往他的老脸上狠抽耳光。 “南蛮子果然不知好歹,我让他们活命,他们就这么对我?”努尔哈赤咬牙道,声音如熊罴低吼,分外低沉难听。 帐中四大贝勒,各旗旗主以眼观地,大气都不敢出。 努尔哈赤一向自视甚高,藐视汉人,又因父兄之死以及明朝长期以来的打压,对汉人充满怨恨。 自他起兵以来,连战连捷,此番利用蒙古内应攻破辽沈,更是逼迫的大明辽东经略袁应泰自焚。 权威一时达到顶点。 然浑河一战,大金虽胜,死伤甚重,已让努尔哈赤甚为烦闷,而今又接到辽南受大明水师袭扰,汉人百姓纷纷往海上逃窜的消息,焉能不恼怒。 偏偏大金没有水军,贴面骑射的战法,也对海上的明军无效。他只能白被袭扰,望洋兴叹。 沉思许久,努尔哈赤抬头,阴恻恻道:“既然南蛮子不领情,就别怪我下手狠辣了,给镇江佟养真传令,把金州至镇江一带南蛮百姓,尽数屠戮!” 帐中众人大惊,纷纷抬头,只是无人敢劝阻。 踌躇许久后,四贝勒皇太极硬着头皮道:“父汗,辽东地广人稀,又连年大雪,收成欠佳,农庄里还要这些汉人阿哈种地,就这么杀了,明年进攻广宁,难免军粮不足,不如……迁海吧。” 努尔哈赤对民政琐事兴趣缺缺,对领兵作战极为上心,闻言也不由考虑其进攻广宁的大计来,强压怒火道:“说下去。” 皇太极道:“把金州至镇江一线南蛮百姓,全都迁到辽中腹地方,迁不走的,就近安排在金州、复州、海州、盖州、镇江等几个大城周围,我们放弃沿岸的小型卫所堡垒,放火将沿岸山林烧光,坚壁清野,这样就不用再担心明军水师偷袭。” 努尔哈赤思量许久:“你的办法稳妥,就这么办吧。” 皇太极打千应是。 “不过,女真勇士的血不能白流。”努尔哈赤冰冷的声音又响起,“大明水师杀了我一百余勇士,我就要杀双倍的汉人,传我命令,让佟养真杀两百汉人,枭首立桩,让南蛮子明白造反的后果!” …… 四月底。 南澳岛烟墩湾干船坞。 林浅正拿着他设计的单桅帆船图纸,与哑巴黄以及一众船匠、木匠、捻匠沟通。 “这船和大明海船不同,船体呈流线型……” 看周围船匠有些懵懂,林浅换了个说法:“打个比方,大明海船像飞鸟,这船像鱼。” 周围匠人露出恍然表情。 林浅指着图纸道:“此船长三丈,宽一丈,吃水三尺,船员一至两人,采用尖头平尾设计,船艉水线附近内缩,船底向上抬起,可以减少尾浪。” 林浅又指着图纸上帆船桅杆道:“此船用单桅,可以挂硬帆,也可以挂前后两面百慕大帆。” 林浅说着,指了指图纸一侧,百慕大帆的示意图。 百慕大帆严格来说也属于三角帆,但和圣安娜号船头的三角帆不同。 圣安娜号的三角帆,是以斜桁做支点,通过缆绳斜挂船头的,严格细分的话,应该叫拉丁帆。 而百慕大帆帆面更大,且以整根主桅做为帆面前缘,看起来就像个垂放在船体上的直角三角形。 相比拉丁帆,百慕大帆的空气动力学效率更高,逆风航行能力更强,需要人力更少。 几乎所有现代帆船,尤其是帆船游艇,都是用的百慕大帆。 包括林浅前世出事的那条船,也是如此。 所有林浅对这种帆,可谓是非常熟悉。 当然这帆碾压同时代其他帆型的同时,也不是没有缺点,就是帆面太大、太重,要用涤纶薄膜、碳纤维等现代材料做。 用葡萄牙帆匠精心缝制的棉麻帆,估计也能勉强替代,只是要尽量缩小帆面,所以这船只设计了三丈长。 这张设计图,林浅早在登陆南澳岛前,就画出来了,此时终于排上用场。 林浅又解释了此船的其他设计理念,比如多功能模块化布局,标准化尺寸等。 众匠人连连发问,林浅耐心解答。 在他看来设计师和施工人员的沟通,对工程的进展至关重要,提前沟通好,不知能省却多少麻烦,提升多少效率。 讨论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林浅喝了两壶茶,又吃了午饭,下午众匠继续发问。 这船算是中西合璧制法,而且还有林浅独创的设计,疑问多实属正常。 林浅首先以这种船让船匠们试造,就是存了让匠人练手的心思。 有什么问题,先在小船上体现出来,整改起来,成本也低。 为日后造大船,造战列舰做技术铺垫。 林浅与众匠人一直聊到傍晚,匠人的问题总算回答的差不多。 哑巴黄对着学徒小九一通笔画,小九看了道:“师父说这船要用樟木造,主桅用云杉或樟木,不算取木料,工期最快三到四个月。” 接着哑巴黄又笔画几下,小九又道:“师父说这个船小,不用进干船坞,沙滩上就能造。师父问舵公,要造几条,什么时候开造?” 林浅道:“先造十条,云帆号出坞后,就开始造。” 云帆号,就是柘林湾的甲三号大福船,其姊妹舰长风号已在三月底完工出坞,随陈蛟远赴东番岛了。 有了长风号的整改经验,云帆号修整的更加结实牢固,自四月初入船坞,到现在也已快有一个月了。 云帆号已更换了船体的破损木板,减少了一层艉楼,安装了塞壬炮,这几天就要出坞。 “另外,云帆号出坞后,圣安娜号就要入坞,修改货仓,加装炮甲板。”林浅补充道。 听了这话,众匠人脸上都露出苦笑,又要改装大帆船,又要建十条小帆船,岛上匠人还分了一部分去东番岛。 林浅的脾气,匠人们都知道,拼命三郎一般,经手工程没有不急要的。 就是把他们拆成两半用,也忙不过来啊。 哑巴黄苦着脸一通比划,学徒小九道:“师父说,舵公您设计的这种单桅船,大致是一百三十料船,十艘一起建,用的人力已不少了,再加上大帆船改装,真的忙不过来,舵公,你给我们加银子也没用,就是不睡觉也忙不过来。” 林浅笑道:“放心,我给你们加人,再加三十个木匠,够不够?” 匠人们对视一眼,不知道哪个沿海村寨的木匠又要有福了。 在南澳岛上,粗活累活,都有俘虏干,匠人大部分情况只做精细事情或指挥俘虏出力。 再加三十个木匠,相当于再加三十个工作小组,提升的生产力不低,或许可以勉强应对。 哑巴黄思量许久,点点头。 林浅抚掌:“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始,小帆船……哦,这种新船型还没名字,就叫鹰船吧。” 大明的单桅鸟船,一般船头尖细,船身长直,航速较快。 林浅造的这种单桅帆船,怎么看都是鸟船的上位替代,是以命名为鹰船。 林浅接着道:“明天开始,先让俘虏上山取木料。” “是。”新任的工建司司正一边应声,一边用笔将林浅命令记下。 第126章 剃发 这人叫方矩,是南澳岛原住民,在南澳岛首届吏员考试中,拔得头筹,能力出众,就做了工建司司正。 除了工建司外,其他三司的司正都换了人。 周秀才和郑芝龙,则分别做了南澳政务厅的正副厅长,统管四司。 说话间,一艘船点了船灯,从东边驶来。 从船灯照出的船舷来看,不是沿海渔船。 行到近处,船灯几下有规律的明灭,这是岛上暗号,每三天一变,用以在晚上识别敌我的。 见来船打过暗号,干船坞周边卫兵都放松下来。 那船行到近前,两桅三角帆显露,林浅认出来是信鸽号,对周围匠人道:“你们的帮手来了。” 信鸽号驶到近前,在烟墩湾靠岸。 先是有十余名船员下船,围成一圈,而后船上乘客下船。 乘客大多穿着厚衣服,脸上带着惊恐神色,有的头上剃了头发,只留一根猪尾巴样的辫。 信鸽号船主下船,小跑到林浅身边,拱手道:“舵公,属下受白船主之命,带来三十名辽东匠人,这是匠人名册。” 林浅接过,只见名册上简单登记了姓名、年龄、工种等信息,其中木匠居多,兼有泥瓦匠、石匠、铁匠等。 看过后,林浅将名册交给工建司司正方矩登记。 信鸽号船主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舵公,这是白船主托我交给舵公的。” 林浅接过,打开信,扫了一眼,说道:“辛苦,去忙吧。” “是。” …… 次日,林浅在云澳营寨中,找来几个做过阿哈的工匠,询问辽东情况。 经过一晚上修整,工匠们的精神状态已好了很多,换上了轻薄夏装,脸上、脖子上、手上也都擦干净了,只是脑袋上头发长不出来,工匠们嫌猪尾巴发辫太丑,干脆都剃成了秃瓢。 听到林浅发问,工匠们有的哀叹亲人离世,有的感叹逃命艰辛,大多都痛骂鞑子。 有人恨声道:“狗鞑子都是一群畜生,沈阳破城时,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就连袁……袁经略烧焦的尸身,也被狗鞑子用马拖着折辱……” 林浅知道,袁经略就是指袁应泰,天启元年三月,辽阳城破,袁应泰举火自焚殉国。 明史记载,袁应泰死后,努尔哈赤赞其忠义,命人收敛其遗体,以礼葬之,只是毕竟是政治作秀,明史又是清朝人自己写的,这记载有多少真实性就未可知了。 还有个匠人道:“我全家都被鞑子杀了,就活下我一个……” “鞑子进村,专杀老弱和读书人,剩下的就被迁走,不从的也杀,村里姑娘全都涂黑了脸,更狠的拿刀子划,要是让鞑子看出来是个女子……唉……” 众匠人含泪控诉,林浅只听得一股怒气郁积心头。 待匠人们发泄的差不多了,林浅又问起拖克索和辽南沿海城池的情况。 得到的答案与历史记载和林浅的推测基本一致。 辽阳、沈阳陷落后,辽东其余城寨、堡垒基本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建奴短时间就控制了包括镇江、复州、金州等在内的大小七十余城。 因为要应对浑河之战,这些地方被占领后,并没有太多女真兵,守城的还是明军降兵降将居多。 大部分被掳掠汉人所在的建奴农庄,也都在这些大城周围。 白清的三条海狼舰没有攻坚能力,对大城、堡垒毫无办法。 林浅之前没往辽东派炮舰,是因为圣安娜号要守卫南澳岛,长风号、云帆号都还没改装完成。 现在情况不同了,云帆号近日就能出坞,担负起守卫南澳岛的任务。 而潮州府政局稳定,马承烈月月向林浅写信汇报,胡府影响力日渐增强,潮阳、惠来、澄海三县的新任知县都已被腐蚀的千疮百孔。 外部环境非常安定。 正适合出海,北上辽东。 …… 当晚,圣安娜号军官餐厅,林浅叫来了周秀才、郑芝龙、雷三响、白浪仔四人。 宣布了准备派炮舰北上辽东的事情。 听闻林浅计划,周秀才面色凝重,说道:“舵公,辽东危险,咱们何必蹚这浑水,开拓东番所需人力,在闽粤一带慢慢招募,也是凑得出的。” 林浅:“开拓东番要的人数不少,初期至少要在五千人上下,后期要的人更多,这些人都在闽粤招募,会引来朝廷注意不说,而且成本也高,去辽东招人不仅安全,而且还救辽东难民于水火,正是双赢的好事。 况且鞑子骑兵厉害不假,可他们没有水师,与之相斗,只要不离开海面,反倒比在闽粤海战还安全。” 林浅其实还有一层顾虑,他与大明早晚有一战,一旦大战爆发,朝廷势必将军费倾注东南,减少对辽东的关注,建奴就会趁势做大。 从民族角度来说,林浅不愿看到建奴强大后,入关问鼎中原的景象。 现在辽东已是生灵涂炭,百姓水深火热,能多救一个,就多救一个。 这不是假仁假义,这是同为汉人的责任担当。 从战略角度来说,建奴骑兵厉害,一旦入主中原,争夺天下,林浅对付起来,可比对付大明难多了。 况且,历史上,南北联合夹击中原政权,到最后南方都没好下场,北宋、南宋就是最好的例子。 最后,从个人来说,林浅哪怕打不过大明,也有退路,退守东番,下南洋,开拓澳洲,都是好去处。 可一旦放任建奴不管,甚至与其玩默契,搞合纵连横,玩砸了,神州陆沉,历史悲剧重演。 那林浅就是千古罪人。 他林浅纵使不当皇帝,不当霸主,也绝不能当罪人! 在场的都是林浅信任之人,他索性把建奴做大的顾虑也说了,顺便讲了建奴在辽东干的好事。 周秀才正气凛然道:“原来舵公竟有此之志,枉我饱读圣贤书,竟未想到这层,惭愧!” 说罢,他起身拱手,一揖到地。 郑芝龙听得浑身热血沸腾,暗想:“那些大明官吏终日蝇营狗苟,争权夺利。 澳门总督、议员满身铜臭,为了钱,恨不得卖了亲娘。 九州岛李旦坐拥庞大舰队,偏安一隅,不思进取。 而舵公身在南澳,却胸怀天下,这份胸襟气度,真该令他们汗颜。” 想到此处,郑芝龙起身抱拳,朗声道:“舵公,派我去吧!” 雷三响嗓音喑哑:“一官兄弟,这就是你不对了……” 随后他缓缓起身,低着头,双拳紧握,手臂、肩膀、脖颈肌肉绷紧,微微颤动,看起来气势骇人。 “鞑子与俺有杀父、杀兄之仇,只要能杀鞑子,俺把命拼上都行!辽东之行,俺老雷非去不可!” 郑芝龙知道雷三响脾气,不敢硬顶,只得坐下。 雷三响抬头,一双大眼盯着林浅,露出恳求神色:“舵公,派俺去吧!” 白浪仔拱手道:“舵公,我愿和三哥一同去!” 林浅微笑:“你们俩,一人是大帆船的舵长兼火长,一人是大帆船梢长,用不着争抢,本就是要同去的。” “好!”雷三响放下心来,随即反应过来,诧异道,“舵公你说大帆船,你也要去?” 派哪艘船,林浅没明说,众人都以为林浅要派新出坞的云帆号北上。 林浅也考虑过派云帆号。 但是一来,云帆号航速慢,跟不上信鸽号速度,平白耽误时间。 二来,云帆号只是护卫舰,单舷仅六门塞壬炮,火力不足,又都是实心炮弹,用来轰击士气高昂的建奴骑兵,未必有效。 还是上单舷十四门炮的圣安娜号稳妥些。 圣安娜号航速快,而且有熟悉航线的信鸽号带路,往返只需月余。 就算加上交战、组织难民登船等事,最多也不过两个月时间,以南澳岛现在的平稳情况来看,两个月内即便有什么大事,周秀才和郑芝龙也足能应付。 正巧现在南澳岛船匠不足,圣安娜号出航,让匠人们专心建十艘鹰船,也没让生产力空闲。 商量已定,白浪仔和雷三响去做航行准备。 林浅则留下周秀才和郑芝龙,叮嘱航向事宜。 讨论一直到下半夜。 …… 次日,林浅叫何塞来船长室。 还有半个月就是五月十五了,与胖议员约定,最后一次交割大帆船货物的日子。 这次交割后,双方合同就执行完毕,再无瓜葛了。 当然,后续买火炮,卜加劳铸炮厂还是大门敞开。 何塞进入船长室,轻车熟路坐下,林浅照旧给了他一份火器采购清单。 清单以火药、炮弹、枪弹为主。 既然圣安娜号出海,短期内不能改装,就没必要先买火炮。 囤积弹药,做些战略储备就好。 交代完了去澳门的注意事项后。 林浅从抽屉中拿出个仪器,摆在桌上:“星盘,会用吧?” 这个星盘还是在马尼拉酒馆赌钱时,从西班牙水手手中赢来的。 是为给六分仪画刻度用的,用完之后就一直待在抽屉里吃灰,直到今天才重见天日。 何塞拿过星盘,摆弄几下,口中道:“会是会,只是给我这个干吗?” “你要出海了。”林浅笑道,“这是你的航线图。” 说罢,林浅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地图,展开后,可以看出画的是大明南部沿海和中南半岛。 依旧是凭印象画的,谈不上精确,但好歹是有个大致比例、方向,不至于在海上闷头瞎撞。 林浅点了点中南半岛:“这地方,国别林立,有东吁王朝、阿瑜陀耶王朝、澜沧王国、阮氏、鄚氏等一大堆势力,他们都有个共同特点,盛产水稻,你此行,就是要去这里,采买水稻回来。 你这次船队由两艘福船,两艘海狼舰组成,在澳门交割后,其中一艘福船载火器与银两返回南澳,由一艘海狼舰护航,你就率另外两艘船去采买稻米……” 目前,南澳岛的十艘海狼舰中。 海狼一、海狼二、海狼三,随白清去了辽东。 海狼四、海狼五,随陈蛟去了东番岛。 此次给何塞护航的,是海狼六、海狼七。 这两艘海狼舰一走,南澳岛就剩云帆号和三艘海狼舰镇守了,只能说勉强够用。 好在这段时间,南澳岛陆续在官屿、案屿、猎屿三地建了炮台,分别防守后江湾、深澳港和烟墩湾。 炮台装备了二十四磅使徒重炮,威力很大,极大的分担了防守压力。 林浅补充道:“当然,买稻米的银子,你就直接从交割的银两中扣下。你祖上就是海上起家的,怎么低买高卖,怎么找向导问路,靠岸怎么找中间人,应当不用我教你。” 何塞露出市侩的笑容道:“我听说这地方还盛产香料、宝石、犀角等物,买卖这些东西可比做稻米生意,赚得多了。” 林浅道:“船舱中,必须装满稻米,至于其他东西,你可以在艉楼里装,赚了银子,就算你自己的。” “好嘞!舵公放心吧!”何塞精神大振。 …… 数日后,圣安娜号、信鸽号和何塞的船队,一同在后江湾启航。 分别向东北、西南方驶去。 船长室排窗前,林浅眼见何塞船队、南澳岛渐次消失于海天之间。 截止目前,他已向外海派出三只船队,分做三项大事。 陈蛟船队,由长风号、两艘海狼舰和运输船组成,负责开拓东番岛的前期工程。 何塞船队,由两艘海狼舰和运输船组成,负责向东番岛提供粮食补给。 白清船队,由三艘海狼舰、运输船,以及最多半个月就能驶抵的圣安娜号、信鸽号组成,负责向东番岛提供移民。 历史上,东番岛开垦前后用了上百年,横跨几代人。 如果林浅的谋划一切顺利,这个进程将大大缩短,最快一年之后,就能见到回报。 林浅抬头望天,只见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但愿一切顺遂。” …… 半月后,圣安娜号在广鹿岛近海停泊,林浅带白浪仔乘小艇上岛。 岛上的临时营地已有很大规模,远远望去窝棚、帐篷几乎无边无际。 营房之间,还有踩出来的烂泥路,看起来岛上众人已在此生活了很长时间。 岛上卫兵都认识林浅,见他上岛并未阻拦,并去禀告白清。 趁着白清过来的功夫,林浅仔细观察营寨中的众人。 只见大多数人都面露哀色,神情麻木,互相之间并不怎么说话,整个营寨都笼罩在压抑沉闷的氛围中。 片刻后,林浅身侧传来一个惊喜的女声:“舵公,你们怎么来了?” 林浅转身,见白清快步走了过来,钟阿七、石楷以及其他船员们都跟在身后。 走到近前,船员们一齐抱拳:“舵公!” 林浅注意到,船员们也大多面色凝重,便问道:“发生何事了?怎么都这幅表情?” 白清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北边来了大队的鞑子兵,把金州一带的百姓杀的杀,抓的抓……唉!这附近海岸,已几乎没有活人了。” 林浅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道:“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钟阿七见状道:“舵公,别站着说话,去营房里喝杯水吧。” 林浅点头同意,由白清一行人在前头带路。 一路上路过不少辽东难民的营寨,难民们大多是青壮男子,偶尔有几个女人,老人、小孩几乎没见到。 营寨拥挤,周围人又多,难民们生存条件并不算好,还有人身上有伤,只潦草包扎了。 林浅对手下吩咐,让随船的郎中为难民们治伤。 一路走到营寨中间,此处空间大些,显得不那么局促,地上摆了几段枯木头当板凳,围着一个篝火坑,火已熄灭了,冒着屡屡青烟。 林浅等人在篝火旁落座后。 白清开口道:“大概半个月前,鞑子骑兵到金州一代,大肆迁移汉人,凡有不从的,就直接砍杀,然后放火烧村、烧山……鞑子这次学乖了,死活不靠近海岸,我也无计可施。” 钟阿七急道:“舵公,让我们陆战宰了鞑子吧!你没见到鞑子在岸上干什么!他们把人的脑袋砍下来,插木桩上,就立在离岸不远的地方,一群畜生……” 石楷也攥拳道:“舵公,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鞑子杀人了,让我们陆战吧!我们有火枪,鞑子不是对手!” 林浅问道:“金州、镇江,各有多少鞑子兵?” 白清想了片刻后道:“两地鞑子守备森严,海船不敢抵近,但据从两地逃出来的百姓说,每城大约有两三百鞑子兵,还有数百明军降兵。” 林浅:“百姓熟悉地形吗?” “不少是金州、镇江的本地人,土生土长。” 从地理位置上看,金州就是后世的大连,本身就是海港。 镇江就是后世丹东,虽不靠海,但靠鸭绿江入海口,圣安娜号仍能驶入。 历史上,毛文龙就是在天启元年七月,乘船突袭镇江,里应外合将其攻破,创造了镇江大捷的。 现在正是五月下旬,毛文龙应该还未出海。 而因白清的袭扰,建奴往金州、镇江增派了兵力,如果林浅不出手,毛文龙想像历史上一样获得镇江大捷,就难了。 不知不觉间,他这片小小的蝴蝶翅膀,已扇动了历史。 林浅沉思许久,命令道:“明日,船队离港,把镇江逃出的难民也带上!我们去杀鞑子!” …… 数日后。 鸭绿江支流叆河上游,险山堡一带树林中。 几十名建奴骑兵,围猎一般,将一伙汉人百姓赶到一起,肆意拉弓射杀。 百姓的手中,大多拿着镰刀、锄头、扁担等,只是在建奴的重弓重箭前,这些都是摆设。 箭矢无情的将百姓身体洞穿,面对四面八方的箭雨,百姓只能藏在树后百般闪躲,发出刺耳惨叫。 建奴骑兵则纵声大笑,有人一箭射死两人,还引得同伴大声称赞。 建奴中军陈良策看的眉头直皱,向带队游击禀报:“额真,这群汉人已被逼入死路,多杀无益,镇江周围还有大片土地荒芜,还是抓做阿哈吧。” 镇江游击佟养真不屑轻笑:“这伙南蛮百姓起兵造反,根据大汗命令,一个都不能留。至于垦田的阿哈,再找就是,辽东汉人比草都多,根本杀不完。” 接着佟养真看向身侧中军,细长的眯缝眼,满是凶光:“陈中军,你是降将,又是汉人,该不会是见不得南蛮死伤吧?” 陈良策心中一惊,忙出言辩解。 可佟养真压根不听,抬手大喊:“停手!” 周围骑兵放松弓弦,此时被围住的汉人已死的七七八八,就算不死的,也身上中箭,活不久了。 佟养真语含威胁:“陈中军,大汗说了,对造反的南蛮,要枭首立桩,这事你部下来做吧,还有些活着的,你来送上路。” 陈良策身子一颤,环视四周,只见周围建奴骑兵都朝他方向望来,箭还搭在弦上。 陈良策虽带了一百余兵士,但都是明军降兵,士气低下,没弓没马,他但凡有所迟疑,下场比造反百姓也好不到哪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陈良策只得带手下动手,他下马,走向前,路过横七竖八的汉人尸体,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靴子。 陈良策心中憋闷,似有一团火,在他胸口燃烧,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拔出腰刀,割人头。 “南蛮子,别忘了把箭捡回来!”有个建奴骑兵大声叫道,周围骑兵一起哄笑。 陈良策不语,默默拔箭。 建奴骑兵箭法很准,几乎没有一箭射在树上、地上。 拔箭时,百姓身上涌的血还冒着温热。 他手下士兵在周围林中捡来粗树枝,插在地上,有人将割下的脑袋插在其上,场面分外血腥。 建奴人少,又是蛮夷,不懂如何统治百姓,只会用这种野蛮的恐吓之法。 汉人百姓有个特点,但凡有点活路,就能往死里忍,若是一点活路都没了,骨子里的血性激起,又悍勇的惊人。 是以建奴的蠢法子不但没奏效,反激的周边百姓民变不断。 镇江位居鸭绿江畔,与李朝隔江相望,对建奴来说,属于大后方,增兵不便,是以周边平叛事宜,全都由镇江游击佟养真负责。 佟养真这人胸无点墨,残忍愚蠢,深刻贯彻贼酋的恐怖政策,这乱就越平越多,百姓死伤也越发惨重。 佟养真不但不忧,反而以此为乐。 陈良策抬头望天,暗骂老天爷,让这些畜生为祸人间。 “看什么呢?继续干!” 仅一个愣神的功夫,建奴骑兵的催促又响起。 一个时辰后,七十八个人头桩矗立路边,鲜血淋漓。 佟养真得意的欣赏许久,而后带队返回,陈良策所部,垂头丧气的在其后跟随。 一路行到傍晚,队伍经驿路已行至镇江。 镇江说是辽东大城,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其本身只是个军堡,城长不过九里,城门四座,城内百姓不多,建奴入城后,就更是几乎没有百姓了。 袁经略在时,城内守军也不过一千。 而今城内兵马更少,只有建奴兵马三百,大明降兵四百。 陈良策人手随佟养真入城,城门方一关,佟养真便回身直勾勾的盯着他。 陈良策只觉被野狼盯上,浑身不自在,只得拱手道:“额真可还有事吩咐?” “近日接大汗命,所有南蛮降兵、百姓,都要剃发,陈中军,就从你开始吧?” 第127章 遗民泪尽胡尘里 陈良策大惊失色,拱手道:“我等降时,大汗亲口答应不必剃发,如今怎可出尔反尔?” 佟养真下马,将缰绳丢给手下,接过毛巾擦脸,又脱下帽子,擦擦光秃秃的脑壳,阴险笑道:“阿哈们都剃了,你们这些降兵凭什么不剃?要怪就怪你们南蛮皇帝愚蠢,派人袭掠辽东沿海,惹得大汗不快。” 说罢,佟养真看向左右,厉声道:“还等什么?抓住,剃发!人人都剃!” 周围建奴士兵听令,将陈良策双臂擒住,按在地上,抽出小刀就要动手。 陈良策大吼挣扎不休,建奴骑兵手上用力,他臂膀很快扭到极限,发出惨叫,两手胀成紫红。 陈良策身后士兵也统统被擒住,就算暂时未被擒住的,也不敢稍动分毫。 陈良策脸上糊满眼泪和泥土,怔怔看着万千发丝散落。 建奴剃头动作极粗鲁,直接拿着小刀割,一刀就割下陈良策发髻,丢在一旁。 随后直接用刀刮头皮,割的脑袋全是伤口,鲜血淋漓。 佟养真见状道:“等等!别在城门口剃发,把人押到城中去,反正都是要剃的,让别的南蛮看看反抗的下场。” “是!” 周围建奴骑兵听令,像拖死狗一般,将陈良策和他麾下降兵拖走。 剃发一直折腾到入夜,建奴骑兵要睡觉,这才罢休。 此时,降兵军营中,陈良策已被剃了头发,头上还垂下丝丝缕缕的碎发,无数道鲜血顺着他面孔、脖颈向下流下,凝结成血痂,看起来分外凄惨。 周围已被剃发的明军降兵也大抵如此。 没轮上剃发的,神色也是一样的凄苦,毕竟人人都要剃,明天就会轮到他们自己。 数百人相顾无言,军营中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道:“守备,我们反了吧!” 这话一出,像是滚油浇水,立马便有人响应。 “受剃发侮辱,也没脸面活了,不如连死前杀几个鞑子垫背!” “今天被杀的人里,有好几个我同乡,我要给他们报仇!” “咱们比鞑子人多,一股脑冲进额真府去,把姓佟的抓出来,乱刀砍死!” “对,不能放过姓佟的,把这狗鞑子剁碎了喂狗!” …… “都住口!”陈良策大声怒斥,“我等既已投降大金,当效忠大汗,剃发也是情理之中,岂能因这种小事,就妄论造反,今日我念及同袍情谊,既往不咎,再说这种话,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周围士兵听了这话,脸上神情精彩之极,错愕、不解有之,愤怒、怨恨也有,甚至还有庆幸、可惜。 不论心中作何感想,听了这等丧气话,造反的事也没人再提了,众降兵又恢复成麻木凄苦的样子,各自回营房。 陈良策营房前,一时冷冷清清。 有他的心腹问道:“守备,属下觉得军心可用,将军为何不一试呢?” 陈良策苦笑:“城中鞑子三百,咱们有四百,看似咱们人多,但这四百人中,大多毫无斗志,有多少能真心跟着起事的?仓促起事,只会走漏消息,平白被杀,要想造反成功,必须得里应外合不可。” 说到这里,陈良策仰天长叹,里应外合说的简单,做起来不知多难。 镇江是辽东的最东端,等大明王师收复辽东,打到镇江,不知要到什么年月,他陈良策,不知有没有活着见到的那天。 “都散了吧。”陈良策对手下道。 待人都走后,陈良策抬首望月,眼中尽是悲凉,嘴唇开阖,无声默念道:“遗民泪尽胡尘里啊。” 长叹一声,陈良策回营房睡觉。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一小股部队,正向镇江城逼近。 这队人大约二十余人,不拿火把,不讲话,行动异常安静,人人背着一把葡萄牙火枪,腰间挎着腰刀。 在向导带路下,队伍摸到了镇江城外三里,驿路旁,选了一个拐弯处,分工明确的各自行动,有的放哨,有的布置绊马索,有的在路边埋设火药。 后半夜,一条大炮舰,带着三条小炮舰,驶入鸭绿江中。 今夜东南风刮得厉害,鸭绿江水量充沛,江面宽阔,正适合溯江而上。 四条炮舰,缓缓行至镇江城外,大炮舰炮门大开,黑洞洞炮口伸出,月下,青铜炮管闪着冰冷的弧光。 半梦半醒间的陈良策,突听的闷雷作响,惊的从床上弹起,一摸额头,冷汗涔涔,才知是做了噩梦。 他无意中触碰被剃发的脑袋,又不禁悲从中来,正想躺下再睡时,突听的城中传来轰隆巨响,似是地龙翻身。 陈良策精神一振,抄起床侧腰刀,翻身下床,三两步走到帐外。 只见远处屋宅坍塌数桩,遥见烟尘升腾,建奴兵正厉声叫骂。 “守备,发生何事了?”他的心腹手下出帐,走到陈良策身边,朝远处四处张望。 陈良策摇头,他心中已有隐隐猜想,只是不敢相信是真的。 “轰轰轰……” 很快又是一阵密集雷声,从城外江面传来。 紧接着,镇江城楼如遭重锤,砖石飞溅,小半个城楼都垮塌下去,烟尘弥漫。 有鞑子兵被飞溅的石子击中,受伤倒地,惨叫连连。 这下陈良策听清了,那分明就是炮声,建奴没有这种威力的大炮,也没有海船。 来者……是大明水师! 过了一会,其余士兵都出了营帐,立在陈良策身旁,望着城中,目瞪口呆。 陈良策心中狂跳,随即强自镇定下来,对手下命令:“老三,你带五十人,去城东,打开城门,让天兵进来!老疙瘩,你挑二十个好手,随我去城中,找姓佟的算账!” 陈良策刚要动身,就被部下拦下:“守备,此时正在炮击,去城中危险!”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远方又一串炮响,接着城墙如遭重击,像被无形铁棍拦腰打中,城垛、墙砖纷纷破碎掉落,露出里面的夯土。 陈良策怒将部下推开:“今天我就是被一炮轰死,也要先取了鞑子狗命!” 而后他想了想,又对部下道:“狗蛋,你带其余兄弟,在城中四散开,就喊明军来了,天兵来了!” “是!” 说罢,陈良策大步向佟养真府邸走去。 他手下人少,熟悉城中地形,又都身手了得,加上城内一片混乱,行走在巷子中,没被鞑子兵发现。 一路上,城外炮击不断,实心铁弹砸落城中,掀翻无数屋舍,碎石瓦砾满街都是,还有数处起火,马匹受惊在街上肆意奔跑,当真是一片混乱。 陈良策隐约觉得这炮威力比明军的重型弗郎机还大,而且炮声连绵持久,应不下十门。 明军竟将这等战舰调到辽东了? 陈良策想不清楚,索性不想了,带着手下,直朝佟养真府邸而去。 此时,远远的传来呼喊声。 “明军入城啦!” “天兵进城了!” “大家杀鞑子啊!” 鞑子兵压根没料到夜袭,仓促间群龙无首,各自逃窜,连佟养真府邸前都没有人守卫。 府邸门房后,佟养真家眷、奴仆在收拾家当,准备逃跑。 正被陈良策撞见。 女眷、奴仆们,见陈良策面容狰狞,手持长刀,都被吓住了。 陈良策也不废话,举刀便杀,管他什么男女老幼,只要看见了,统统死在刀下。 一行人一路杀进去,陈良策一马当前,直奔后院,一脚踹开佟养真卧房。 卧房中空无一人。 既然其家眷未走,料想佟养真应当还在府上。 陈良策命令道:“把姓佟的搜出来!” 众手下冲进屋中,蛮横翻找,片刻后就从床底将佟养真揪了出来。 只见这镇江游击,鞑子额真,此时只穿着贴身衣物,甲胄都只穿了一半,眯缝眼中满是惊恐神色,哪有一点杀人魔王的凶狠样子。 佟养真认清明军降兵面容,怒道:“好啊,你们……” 话说一半,便被一刀柄砸在脸上。 降兵下手极重,佟养真被砸断了鼻骨,鼻血狂流,连带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巴……布纳,巴布纳……”佟养真不断用母语求饶,反应过来后,又用汉话道,“饶命……” 他身旁降兵举刀,就要往他肚子捅,被陈良策拦下:“慢着!他这条狗命,要留给来的将军处置,带走!” 出了房后,陈良策道:“把这狗东西带出城,交给江上水师。剩下的在他府上好好找找,一个鞑子都别放过!” “是!”周围士兵全都抱拳领命。 …… 与此同时,镇江城外驿路上,一队建奴骑兵正纵马奔驰。 奔驰间不断朝镇江回望,只见城中火光冲天,东边江上,轰鸣炮声不断。 镇守镇江的骑兵,本就是建奴老弱,打了数月治安仗,骄纵已极,疏于防范,加上被夜袭,群龙无首,又担心被明军大举围困,这才撤出城来,四散奔逃。 领头的建奴骑兵,心里不住后怕,攻辽阳、沈阳时,他都在场,明军的大将军炮、弗朗机炮他都见过,不过尔尔,何曾有过这等威力? 而且炮舰轰鸣不断,似要把镇江轰成白地一般,那股决绝劲头,着实令人心惊胆颤。 好在逃出来了,待将镇江之事禀报大汗,大金主力回援。 任你火炮再厉害,也要倒在女真勇士的铁蹄弓箭之下,到时,这些明军降兵、百姓,就要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他正思量间,突然马失前蹄,跌落下去,随即周围响起一阵枪声。 领头骑兵,心中大惊,好不容易挣扎起身,突听的路旁一阵巨响,又被气浪推倒在地。 他双耳嗡嗡作响,只依稀听得,周围喊杀声一片,接着刀剑入肉声音和惨叫声不断袭来。 还没等他作何反应,便被一刀砍到脖子上,顿时血涌如泉,几个呼吸间便倒了。 其余建奴骑兵虽被接连偷袭,但反应过来后,肉搏仍然勇猛,船员们数人围攻一人,才勉强拿下,还有多人负伤。 半炷香后,驿路上战斗已止,船员们救治伤员,打扫战场。 雷三响抹了把脸上血水,对船员吩咐道:“每个尸体都捅几刀,再搅一搅,看看有没有大官,动作快些,一会就要撤了!” 有手下船员道:“梢长,干嘛不多等一会,再多杀些鞑子?” 雷三响怒道:“你当鞑子这么好杀?我们用绊马索,又用火枪火药,自己人还伤了五六个,等下一波鞑子来,不是找死吗?” 听了训斥,手下不敢再说话,默默捅尸体去了。 雷三响看了一圈尸体,没见有衣着华贵的,心中可惜没杀到大官,但能以五个轻伤,换二十个鞑子的命,已是难得战绩了。 众人打扫完战场,向鸭绿江退去。 …… 黎明时分,镇江城头竖起白旗。 火炮渐止。 陈良策和手下押着佟养真和其家眷仆人,走到江边前停步。 “跪下!”陈良策寒冷道。 佟养真一晚上被人揍得只剩半条命了,脑袋肿成猪头,再没有了嚣张气焰,闻言率家眷仆人乖乖跪好。 陈良策眯眼朝江中看去,只见四艘战舰停泊江中,其中三艘是大明海沧船,另外一艘船舷高大,不知是什么战船型号。 陈良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乃大明辽东镇江堡守备陈良策,今将贼酋佟养真擒获,交由将军处置!” 无人回应,唯听得江水奔流。 陈良策又喊了数次,又让手下弟兄与自己一同呼喊。 许久之后,只见大炮舰上旌旗晃动,一条海沧船驶向近前。 海沧船行驶一段,陈良策看到其甲板上满是猩红光点,离得近了,才发现那竟是点点火绳。 那艘海沧船上,士兵几乎人手一只火绳枪!在其船舷两侧,还各有三门弗朗机炮,端的是装备精良。 此时,甲板上所有枪炮都瞄着岸上,其上士兵均是一副戒备神情。 陈良策心中震惊,如此多的火器配给,这他娘的是边军精锐啊! 朝廷……终究是没有忘了辽东! 陈良策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感动,莫名觉得眼眶发烫…… 海沧船行驶到近前停下,问明陈良策等人身份,又问镇江城内情况。 陈良策一五一十道:“城内房屋坍塌甚多,炮声惊了马匹,鞑子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属下所部已将城池占领,请将军入城。” 船上的人又问了俘虏身份,陈良策照实说了。 海沧船问完离去,回到那艘大炮舰处回禀。 又过许久,大炮舰再次发令,有数人乘小艇,在三艘海沧船护卫下驶来。 陈良策赫然发现,三艘海沧船上,都是一样,满是火绳燃烧的红光。 远远看去,当真令人头皮发麻。 海沧船靠岸前,将船身打横,三艘船的侧舷火力全部对准岸上。 随即有人在船上大喊:“将武器放下!” 喊的是官话,不带辽东口音。 陈良策部下道:“我们放了兵器,鞑子就跑了!” “哈哈哈哈……”船上一阵哄笑。 片刻后,有人道:“放心,这么近跑不了,兵器放下!” 陈良策向部下命令:“所有人退三步,把家伙都扔了!” 部下听令行事。 随后船上的人跳下,端着火绳枪,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蹲下!” 陈良策随部下一同蹲在地上。 而后那艘从大帆船上驶来的小艇缓缓靠前,陈良策抬头,还没看清来人,一股刺鼻至极的硫磺味就先铺面而来。 林浅对白浪仔道:“派人去查他们腰牌!” “是!”白浪仔领命,将大明降兵的腰牌全看了。 好在这些人投降时间不久,心怀故国,还未将腰牌丢弃,一番查验后,并没问题。 一番交涉后,白浪仔将陈良策,带到林浅面前:“舵……千总,这是镇江守备。” “镇江守备陈良策,见过千总,敢问千总是哪位大人麾下?” 按品级来说,守备比千总高,要行礼该是千总见过守备才是。 只是陈良策见到故国之人,心情激动,已顾不上俗礼了。 林浅拱手回礼:“辽东熊经略麾下千总,何平。” 陈良策面上大喜,指着佟养真道,“何千总,此人是鞑子的镇江游击,颇受贼酋器重,如今被在下捉了,献予千总!” 林浅打量佟养真一眼。 此人历史上名声不显,可其家族在后金颇为重要,其孙侄女嫁给了后来的顺治皇帝,生下了康熙,其家族成了皇帝母族,权势煊赫,被称为“佟半朝”。 林浅走到佟养真面前,问道:“镇江一带,有多少鞑子兵马?” 陈良策将之翻译为女真语,厉声呵问。 因身处前线长期接触建奴,加上总兵李成梁以夷制夷的政策,边军们时常与建奴打交道,尤其是中低级将领,大多都会说几句女真语。 佟养真已被打服了,老实道:“从这往北到长奠堡,往南到黄骨岛堡,只有三百人。” “汉人百姓都迁到何处了?” “拖克索,此处沿鸭绿江北上,有大小拖克索百余处。” 林浅没有其他问题了,挥了挥手,船员们上前,利落的将俘虏割喉放血。 佟养真看着自己家眷、奴仆一个个鸡崽一般丧命,心胆俱裂,不断磕头,用蹩脚汉话道:“将军饶我,我是大金……不,建奴游击,我有建奴秘信,让我见大明皇帝!” 林浅面无表情,平静的看着鞑子挣扎惨叫,最后一个个放血而死。 处决的队伍离佟养真越来越近,他浑身抖若筛糠,青紫肿胀的脸上涕泗横流,裤裆中淌下黄水来。 “我是佟养真,深受大汗重用!你们不能杀我,杀了我大汗定会为我报仇,血染整条鸭绿江!” “饶命啊!我知错了,我是禽兽,我不该杀那些汉人!你们大明不是最讲究仁道、王化吗?我愿意归附,真的愿意归附啊!” 佟养真已被吓的胡言乱语,一会用女真语求饶,一会用汉语。 陈良策低声对林浅道:“何千总,此人确实颇受贼酋器重,他的族妹就是贼酋发妻,留他一命,献给朝廷,应是大功一件。” 所谓的贼酋发妻,就是努尔哈赤的正妻,建奴叫“嫡福晋”,正是因为有这层联姻关系在,所以佟养真才在建奴中地位煊赫。 只是,林浅淡淡道:“不必,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陈良策闻言一愣,顿了顿,咬牙道:“那……何千总,能否把佟养真留给在下来杀?” 林浅同意。 陈良策走到佟养真身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狗鞑子,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 佟养真磕头不止,口中道:“守备,你留我一命,我去大明皇帝面前给你表功,你是汉人里的巴图鲁,只要留我一命,我什么都听你的……” 陈良策拔刀在手。 佟养真似被寒芒刺到,拼命躲闪,裤裆中腥臊气更重。 陈良策掂了掂手上的刀,又收刀回鞘。 佟养真见此,脸上大喜,以为能活命了,连连叩首:“多谢守备,多谢守备,多谢不杀之恩……” 然而陈良策下一句话,就让佟养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拿大斧来!” 陈良策的手下都被火绳枪指着,哪敢动弹。 林浅给白浪仔使个脸色,白浪仔在地上兵刃中,挑了把短手斧,递给陈良策。 陈良策接过斧头,掂掂份量,又试了试刃口。 此时佟养真已吓的瘫在地上,嘴唇不断嗫嚅,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满是惊恐,比待宰羔羊还要不如。 陈良策单手握斧,高举过头,面目狰狞,厉声呵道:“狗鞑子!” 佟养真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望向陈良策。 利斧落下,劈入佟养真头颅正中,他头盖骨被劈裂,斧刃从中将头颅几乎劈成两半,直到鼻子方停。 手斧抽出,佟养真身子倒下,喉咙中发出嗬嗬声,在地上抽搐许久,方才彻底不动。 白色脑浆和鲜红血液溅出老远,陈良策身上满是红白之物,状如狰狞修罗。 场面血腥至极。 此时佟家俘虏,已没有一个活人。 林浅淡然弹开溅到身上的几处白色脑浆,对白浪仔道:“把鞑子脑袋都割下来。” 第128章 京观 白浪仔知道林浅心中所想:“是不是还要找些木桩?” 林浅摇头:“不,枭首立桩,那是鞑子做法,我们修京观。” 若论残忍恐怖、夸耀战功,自古无出京观其右者。 因其太过野蛮,不符合儒家推崇的仁义之师标准,故自秦汉之后,中原王朝大多明令禁止修筑京观。 可总有些偏远蛮族,畏威而不怀德,把仁义当软弱。 林浅就是要以牙还牙的同时,还让鞑子知道,即便是搞血腥恐怖,他们也比中原王朝差远了。 白浪仔并不懂京观背后含义,舵公让割脑袋,他就去割脑袋。 反倒陈良策颇为诧异,他打心眼里认可修京观,只是担心京观一修,容易让“何千总”受朝野攻讦,好端端一场大功反而转为祸患了。 可还没等他劝说,林浅就先对他道:“陈守备知道京观如何修法吧?” 陈良策一愣,点点头。 京观简单来说,就是把脑袋或尸身垒起来,可垒成什么形制,如何垒的又高又大也有讲究。 不懂修法,自己瞎垒,顶多算是尸堆,怎么能体现中原的礼法气度呢? 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做。 “那修京观就拜托守备了。”林浅道。 陈良策抱拳:“是。”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明明他是想劝说的,怎么反倒揽下了这事? 而且明明他的官位高过千总,怎么与“何千总”谈话间,总有种面对上官的感觉? 没等陈良策细想,林浅又道:“还有一事,劳烦守备派手下,骑快马,将镇江城破的消息,沿鸭绿江传到各个拖克索去,将被掳走的汉人百姓,带到镇江城来。” 陈良策眼前一亮,拱手领命,同时问道:“敢问千总此来镇江,带了多少兵马,要如何镇守?” “镇守?谁说要镇守了?” 陈良策满脑子陆战思维,根本无法理解林浅所言,若不镇守,攻下镇江城何用? 林浅道:“听令行事就是。” “是!”陈守备闻言,条件反射般的抱拳领命。 经过打扫战场,镇江一战,共击杀鞑子一百一十五人,陈良策所部死伤九十五人。 其中被炮弹击伤的占大头,其余都是被仓促反击的鞑子兵砍杀。 林浅令人安葬明军尸体,同时将鞑子脑袋都送去修筑京观。 同时,白清率三艘海狼舰,沿鸭绿江北上,配合陈良策骑兵,两路齐头并进,攻占建奴农庄,解救被奴役的汉人平民。 建奴在辽东进行恐怖统治,矛盾极其尖锐,汉人反抗此起彼伏,此时听闻镇江大捷的消息,一时间群起反抗,鸭绿江上游上百里望风归降。 一时间,驿路上全是逃往镇江的百姓。 其余运输船,则频繁往返于镇江、皮岛两地,将百姓运输上岛。 林浅在辽东的运输船,共有六艘海沧船、二十艘苍山船,挤一挤坐,单航次运力大约为一千二百多人。 镇江、皮岛两地离得不远,往返航程最多两天,若风向合适,甚至仅需要一天。 此等运输效率可谓极高。 短短十天内,皮岛已汇集了难民五千人。 辽东陷落之后,百姓要么渡河逃亡朝鲜,要么惨死建奴屠刀之下,被抓去农庄的百姓本就不多,靠二十多条海船往来运输,甚至还有船剩余。 林浅派信鸽号返回南澳,调遣更多海船,打通皮岛与南澳岛间的海运通道。 至于皮岛难民的口粮,则从镇江府库出,鞑子攻破镇江城后,将粮食搜剿集中,全都放在一处,此时正好接济难民。 不仅如此,镇江城尤其是佟养真府邸中,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这些东西也被林浅没收,派小船卖给李朝边民,换取粮食。 同时,圣安娜号北上辽东时,货仓中也携带了大量干粮。 凭着这些粮食供应,加上未来毛文龙登陆皮岛之后,朝廷的粮食补给,难民应当没有缺粮之忧。 …… 就在镇江大规模转移难民之际。 辽阳,经略府中。 努尔哈赤正让嫡福晋哈哈纳扎青按摩手臂。 自从二人的长子褚英卷入权力斗争,被努尔哈赤下令处死后,这还是二人少有的温情时刻。 努尔哈赤右手手臂肌肉硬的有如镔铁,这是他白天射箭所致。 今日他与众贝勒、大臣,议定了迁都辽阳和进攻广宁两件大事,心中高兴,下午便领着众人外出狩猎。 年逾花甲的努尔哈赤持弓上马,箭无虚发,猎了野兔十三只,梅花鹿两只,甚至还射了一只猞猁狲。 猎获全场最多,赢得贝勒、大臣交口称赞。 当然,他现在右臂肌肉胀痛,微微发颤,这就是代价。 毕竟六十多了,努尔哈赤深深觉年事已高,纵有雄心壮志,也无年轻时的精神了。 此刻的努尔哈赤,未着铠甲,躺在摇椅上,舒服的眯缝着眼睛,看起来与辽东的普通农户也没什么不同。 嫡福晋哈哈纳扎青,柔声劝道:“骑马狩猎这等事,何必亲自动手,交给代善他们就是,你是大汗,代善他们就是你的猎犬、弓箭。” 努尔哈赤睁眼,嘿嘿笑了两声,声音沙哑粗犷。 “南蛮皇帝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派了个书生来守辽东。 书生袁应泰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收了蒙古降兵,被我里应外合,破了城池,他自己化作了一尊焦炭! 为将帅者不可不知兵。骑射是我女真人立身之本,需得时刻记着,哪怕我身为大汗,也要自己狩猎,弓箭没有交给别人的道理。” 哈哈纳扎青笑道:“就你道理多。” “嘿嘿。”努尔哈赤得意的笑了两声。 两人不再说话,享受难得的温存。 突然,屋外有一个脚步跑到近前,声音透着慌乱:“大汗!” 努尔哈赤坐直身子,威严呵斥道:“出什么事了?” “镇江……镇江城被明军攻陷了!” “什么?”努尔哈赤浓眉一皱,立马沉声道,“叫各个贝勒、大臣来这议事!” “是!” “等等!”哈哈纳扎青叫住报信之人,声音颤抖的问道,“我族叔呢?佟养真怎样了?” 报信之人道:“回禀福晋,额真……生死不知……” 哈哈纳扎青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努尔哈赤起身,就要往正厅走去。 哈哈纳扎青抓住他衣袖道:“大汗,你一定要为我族叔报仇!” 努尔哈赤听到镇江陷落的消息,脸上装的冷静,心里早就又惊又气。 惊的是,明军好快的反应,辽阳、沈阳三月才被他攻陷,不到六月明军的报复就来了。 而且一出手,就直击大金最空虚的后方。 一旦让其他南蛮知道明军又回来了,定然会群起响应,到时好不容易控制住的辽东局面,又要再乱起来。 气的是,他月前刚命佟养真对汉人枭首立桩,不过月余佟养真所在的镇江城就被攻破。 这与直接打他努尔哈赤的脸何异? 是以听到哈哈纳扎青的话,努尔哈赤不耐烦的将人甩开,冷冷道:“军国大事,没你插嘴的份!” 说罢,快速走去前厅。 大金军纪严苛,众领兵贝勒到的极快,重要的大臣也很快到齐。 前厅中,已有从镇江逃出的十余名兵士,跪在地上,等待大汗垂询。 见人到齐,努尔哈赤沉声道:“镇江究竟发生了何事,仔细说吧。” 兵士们七嘴八舌,将当晚情形说了。 努尔哈赤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周围贝勒、大臣暗暗心惊。 大明竟有此等威力炮舰?竟能将整座城池轰成瓦砾? 其实说轰成瓦砾有些夸张,圣安娜号单舷不过十四门塞壬炮,镇江城面积将近1.26平方公里,一千九百多亩,炮弹打了一晚上,房屋轰塌的也不过三四成。 林浅攻镇江,靠的主要还是火炮声势惊人,鞑子兵慌乱,又有陈良策做内应,才拿下的如此轻松。 只是鞑子兵逃窜时,不知明军实力深浅,心中惊惧,又加上城中处处起火,天色又暗,才有了整座城池轰成瓦砾这种说法。 努尔哈赤看向新归降的汉人将领石廷柱,问道:“大明火器有如此威力,这是什么火器?” 石廷柱硬着头皮道:“想来应该是重型弗朗机炮。” 努尔哈赤不置可否,又问:“来袭的明军共多少人?” “不知,但人数绝不在少,我出城的时候,已听得整座城中都是明军动静!” 这话一出,周围鞑子兵纷纷点头认可。 “我出北门时,也听到了明军声音。” “我从南门走时,也看到了明军,路上还有二十余具大金骑兵的尸体,显然刚发生激战。” 众将沉思,能有此等威势大炮,在镇江城各门都派人把守,又在南方道路上截杀溃兵,可见明军兵马绝不在少数,怎么也有两千之数,而且定是精锐。 此番明军来势汹汹,辽东大好局势眼看有倾覆之危,必得好生应对。 正在此时,厅外又有人来报。 “大汗,凤凰堡游击来报。” “讲。”努尔哈赤沉声道。 “五月廿一,镇江城被明军攻破,明军顺鸭绿江北上,又攻破诸多拖克索,周围上百里,堡垒营寨,纷纷望风归降。” 信使说完,大厅内再无响动,针落可闻,气氛一时间压抑到极致。 建奴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那就是汉人百姓揭竿而起,反抗统治。 即便女真勇士勇猛,能将造反百姓全杀了,那田地谁来耕种,军粮从何产出? 众人心中都明白,万万不能让这股风气蔓延开来,必须尽快消灭镇江明军。 努尔哈赤沉吟良久,而后道:“阿敏!” “大汗!”二贝勒阿敏出列打千行礼。 “限你一个月内,整备镶蓝旗,夺回镇江!” “遵命!”阿敏朗声应道。 …… 自六月中旬开始,每日到镇江的汉人百姓就越来越少了,离得近的、能逃来的都已经逃到镇江。 离得远的,想逃来也无能为力。 到了六月底,整条鸭绿江沿岸百姓,几乎都已被接到了皮岛上。 此时皮岛百姓总数,已有了近三万人,百姓们砍伐林木,搭建窝棚,每日只有一顿饭,勉强度日。 虽过的辛苦,但至少脱离了鞑子魔爪,不用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六月廿八,信鸽号返回,同时带回了大量运输船,粗略一数,足有三十余艘,占了好大一片海面,远远望去,当真是气势不凡。 船队在皮岛附近靠岸,引得难民纷纷到海边眺望。 信鸽号则独自行驶到镇江,找林浅汇报。 当晚,圣安娜号船长室中。 信鸽号代船主将此行船队清单和物资清单交给林浅。 只见上面写到此次驶来辽东的船,共有海沧船四艘、苍山船九艘、鸟船十八艘。 这已是除却陈蛟、白清、何塞三支外海船队以外,南澳岛能拿出的全部家底了。 甚至不太适合外海航行的鸟船都跟着过来了。 算上这一批新船,辽东的运输船已有了将近五十艘,其中海沧船十艘、苍山船二十一艘、鸟船十八艘、信鸽号勉强也算一艘。 虽看着数量唬人,但绝大多数都是小船,承载力有限,满打满算,只能运走三千人。 就算是最大的海沧船,使劲装,也只能运载一百人。 这还是在圣安娜号以及另外三艘海狼舰,帮着装载补给的情况下的。 没办法,自从大明海禁之后,造船技术一落千丈,就连水师战舰也都是这些小船为主了。 根据这些天的粗略统计,皮岛百姓总计两万八千人,还有广鹿岛百姓两千人,加起来三万一千多。 肯定没办法全都运回南澳。 就算真的全运回去了,南澳岛也没那么大的承载力。 必须有所取舍。 林浅从桌上翻出一份名单,上面是近期统计的两岛百姓的信息。 “照这个单子选人上船吧。”林浅道,“从工匠、郎中开始选,没有了再挑农民,被选中的可以把家眷也带走。” 当然没被选中的,并不意味着留在岛上等死,算算日子,毛文龙已经快到镇江了,他上岛后,这些百姓,自然就有大明朝廷接济。 即便朝廷不管,开拓东番岛也需要大量人力,林浅的船队还是会再回来接人的。 信鸽号代船主接过单子,林浅吩咐道:“明日我让白清、钟阿七和你一起回皮岛,挑选上船百姓。动作快些,我们最晚七月初五就要离岛。” 林浅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嘱托:“百姓见我们离去,定会争相上船,这事做起来不容易,要心硬一些。” “属下明白!” “去吧。” …… 次日,镇江城西城楼。 林浅见到了最新落成的京观。 只见京观形似一个坟包,大约半丈高,直径两丈长,以鞑子头颅堆成,周围以封土夯实。 在平地上拔地而起,分外突兀,看着就让人心底直冒凉气。 据陈良策说,这只是个小京观,里面埋了不到两百颗头颅,若是上万颗脑袋筑成的京观,能像个小丘一般,看起来分外震撼。 林浅听了这等说法,不由笑道:“这等京观,你见过?” “我也是从书里看的。”陈良策道,“当年,隋炀帝征高句丽惨败,高句丽就筑了一座如山丘一般的京观。” 林浅收回目光,望着残破的镇江城,说道:“过几天,水师就要南撤了,估计鞑子的反扑也快到了,和我一起走吧?” 陈良策笑着摇头。 林浅向来不爱劝人,只是相处数日,他发现陈良策这人能文能武,又性格沉稳,颇受部下爱戴,不免起了爱才之心。 前几日,陈良策手下哨骑已在西北驿道上,发现了上千建奴兵马,想来就是来收复镇江的,和这等军力一比,陈良策留下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林浅忍不住再次开口:“有什么意义呢?头发剃了再长就是,你当时投降,也是大势所趋迫不得已……明知留下必死,何必枉送性命?” 陈良策目光坚毅:“我是大明的镇江守备,哪有不战而弃城的道理。” 林浅叹口气,接着压低声音道:“守备若是担忧朝廷责罚,我倒是有个去处。” 陈良策拱手道:“千总好意,在下心领了。” 接着,他指了指自己刚长了一层发茬的头顶:“只是我受此大辱,又失节在前,已无脸面再回大明,只想以一场血战,洗刷耻辱。这一次,我不会再逃!” 林浅被他气节感染,良久无言,拍拍他手臂道:“好,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陈良策大笑道:“哈哈哈哈,一言为定!” 林浅叹口气,拱手作别,临下城楼时,又被陈良策叫住:“千总,我已是将死之人,可否以真名相告?” “林浅。” 陈良策默念这二字,随即拱手道:“林兄弟,保重!” …… 七月初,圣安娜号从镇江驶离。 镇江城陷入孤寂。 城楼中,陈良策正在磨刀,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身旁,还有百余名自愿留下明军士兵,这些便是镇江全城的防御力量了。 在西门城楼,一面大旗正迎风烈烈作响。 那旗呈现三角形,红底,周围缝着一圈红色的火焰纹,旗子正中,写着一个大字“明”。 这杆旗是边军的糙汉子做的,并不精致,针脚还露在外头,火焰纹也缝的歪歪扭扭。 可用料扎实,整面旗子,都是在鞑子血中泡出来的。 中间的“明”字,是陈良策亲笔书写,张牙舞爪,气势恢宏。 配合西门外,平坦驿道旁,突兀隆起的京观,当真是肃杀异常。 就是望上一眼,都让人冷的起鸡皮疙瘩。 几日后,正午时分,镶蓝旗旗主阿敏,在手下诸将陪同下,行至镇江西北山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诸将看见大旗、京观,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大怒,纷纷向阿敏请战。 阿敏则皱紧眉头,用马鞭斜指镇江城说道:“派出一队哨骑,绕城侦查。再派出两队哨骑,沿鸭绿江上下游侦查二十里。” 其手下亲兵随即传令。 一个参领道:“旗主,我看这城中炊烟、火光都没有,想必南蛮子早就被我们吓跑了,何必如此谨慎,直接派人攻城吧。” 阿敏冷着脸没有回话。 他一出生便跟随父亲骑马打仗,年级轻轻便屡立战功,百战百战,在四大贝勒中排行第二,岂会是不知兵之人? 他会看不出镇江城中其实并无多少明军人马? 只是那炮舰的威力实在可怖,不得不谨慎对待。 虽说江面现在没那炮舰的影子,可难保没在上游、下游蹲伏,一旦交战起来,被炮舰轰击,岂不是平添死伤? 以他对大明了解,大明官军轻易不会放弃城池。 镇江城如此重要,明军好不容易收复,不派重兵驻守,必然事出有妖,由不得阿敏不慎重对待。 两个时辰后,哨骑陆续返回。 “贝勒爷,镇江城南十里,未发现明军。” “贝勒爷,鸭绿江上游,没有明军踪迹。” “城中没有明军旌旗,城头也空旷无人,看不清有多少人马。” 阿敏心下暗忖:“真的跑了?南蛮子当真胆小如鼠!” 镶蓝旗参领道:“旗主,别等了,让属下带人上吧!” 周围参将、佐领纷纷请战,战马不安的嘶叫,用蹄子刨地。 阿敏看了眼天色,此时已近黄昏,离天黑不过一两个时辰,不是出兵的好时机,稳妥起见,还是等到明日清晨攻城为佳。 正犹豫间,忽听得手下道:“贝勒爷,你看!” 阿敏循声望去,只见城头伸出一只竹竿,竹竿上吊一物,正是一腐烂的女真人的脑袋。 那脑袋后的发辫被用绳子绑在竹竿上,看起来颇为滑稽。 脑袋下,还绑着竖旗,竖旗两角都用石子坠着,依稀可见旗上写着一串鲜红大字,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阿敏派哨骑去看。 片刻后,哨骑打马返回。 “贝勒爷,旗子上用女真语写着“贼酋佟养真首级”字样。” “欺人太甚!”阿敏大怒,“萨炳阿,你带两个牛录步卒,进攻正门,阿克敦,你带一个牛录骑兵,城下射箭游击。” “是!” 传令兵纵马飞驰传讯,不过片刻,大队骑兵便自林中窜出,在城下肆意奔驰,同时持弓在手,对城头虎视眈眈。 同时,约四百步军,顶盾扛云梯,向镇江城缓步靠近。 阿敏立功心切,此行镇江是轻装简行,撞车等一应重型辎重都未携带,人手也只带了一千五百余,攻城器械只有云梯。 阿敏并未参加之前的浑河血战,兀自认为明军只是土鸡瓦狗,要不是忌惮那炮舰,他仅凭镶蓝旗巴牙喇亲军,就能收复镇江。 而今在镇江城下,见到炮舰已撤走,又不见明军的大队人马,心里更是愈加不屑。 远处镇江城头上,明军还在当缩头乌龟,任由四百步军步行至城下,竖起云梯,向上攀登。 阿敏面上泛起冷笑,暗道:“明军果真是一群老鼠,只会在谷仓里偷吃粮食,见了猫吓得反抗都不会了。” 随即他大声道:“传令给萨炳阿、阿克敦,破城后不要伤南蛮统帅的性命!” 毕竟,明军主力动向以及炮舰的情况,还要从那统帅的嘴里撬出来。 “是!”传令兵纵马飞驰,在战场上放肆传令。 转眼间,步卒已爬了一半,城头遥遥在望,就在这时,城头明军动了。 第129章 日月山河永在 只见,明军从城头上探出身子,朝城下丢掷“木棍”,木棍一头还连着引线,只见其落地后,先是冒出白光、白烟,而后剧烈燃烧,片刻后就有铁水一般的液体涌出。 那铁水温度极高,沾到云梯便将其引燃,很快三四架云梯都燃起火来。 而且,那烧着的木棍似乎还能释放毒烟,离得近的士兵不见如何受伤,便晕倒下去。 城墙前纵马游击的骑兵见状,纷纷拉弓射箭,向城头压制。 只是这木棍体积小巧,明军将之掷出,只露小半身子,甚至只露手臂,箭矢根本射不中。 建奴骑兵只得向城头抛射压制,基本没什么准头。 也不是所有“木棍”都被燃着了,也有大量引线到头毫无反应的。 只是随着火势一起,铅水流淌,没被点燃的“木棍”,也跟着燃烧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建奴云梯已被全部点燃,那铁水厉害非常,用沙土盖不灭,用水泼反而引发小型爆炸,溅的到处都是,建奴灭火离得近了,还会吸入毒烟,头晕眼花,严重的竟会直接晕死过去。 建奴步卒们试了半天,也无法扑灭火势,只得坐视云梯烧毁。 侥幸爬到城墙上的建奴步卒,因没有援手,被明军一拥而上,全都死于乱刀之下。 清理完云梯和登上城墙的建奴后,明军又缩到城垛后面,完全不和骑兵对射。 在城墙下游击的建奴骑兵急的抓耳挠腮,也无可奈何。 随着铅水融化,云梯焚毁,城墙前火势越来越大,冒出滚滚浓烟来。 鸭绿江东岸,一处茂盛芦苇荡中,一条鸟船见烟而出,顺着江水,无声的向下游行驶。 …… 一个时辰后,镇江城前,烧成焦炭的云梯和尸体,大多是被烧死、熏死的,也有从云梯上掉下摔死的。 这些穿着镶蓝旗甲服的兵丁,横七竖八的躺在城墙根下,渐被火苗吞噬,发出滋啦油爆声,空气中漂浮淡淡的肉焦味道。 步卒牛录章京萨炳阿,灰头土脸的跪在阿敏面前。 旁边还跪着骑兵牛录章京阿克敦,他身上脸上倒没有烟尘,倒显得不太狼狈。 阿敏面色铁青,牙关紧咬,寒色呵道:“各抽十鞭子!” 二人战败,无话可说,任由兵丁将自己拖下去,片刻后鞭梢声和闷哼声响起。 一参领道:“旗主,明军火器厉害,不如等撞车和盾车到吧。” 阿敏不置可否,他心下暗自琢磨,以明军这纵火武器的厉害,恐怕撞车、盾车也会被点燃。 好在刚刚这一番攻城,他已试探出了明军虚实,城中明军至多不过两百人。 凭这点人,是不能守住全部城墙的。 于是阿敏下令全军分别在西门、南门、北门三处攻城。 如此一来,城内明军定会左支右绌,露出破绽。 …… 西门城楼中,陈良策见了镶蓝旗动向。 对部下道:“鞑子好像分兵了。老三你带二十人守北门,老疙瘩你带三十人守南门,狗蛋你二十人守东门。” “是!”众人纷纷抱拳。 陈良策嘱咐道:“都听了,一旦城墙被破,不要恋战,迅速退回城中,咱们额真府中见!” “是!” 此时夕阳低垂,映出漫天霞光,陈良策望着部下远去身影,知道这一别,恐怕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这时,有两名手下急匆匆跑来,将两个大包裹放在地上。 “将军,城内汉军正蓝旗号衣都在这了。” “嗯,大家都穿在在身上!”陈良策道,说罢打开包裹,选出件蓝色号衣穿上。 清军八旗主要以号衣颜色区分,镶蓝旗号衣是蓝底镶红边。 而佟养真隶属于汉军正蓝旗,其号衣为纯蓝色,两者略有差别。 不过眼瞅就要天黑,光线暗淡,鞑子未必能辨认清楚。 陈良策他们这群人,头都剃了,身处辽东,甲胄上各式皮毛也多,又大多会女真语,再穿上正蓝旗号衣,真就和城外镶蓝旗士兵有七八分相似。 许久,火红色天光下,镶蓝旗大军缓缓前压。 依旧是步卒扛云梯加上骑兵游射的战法,只是这回西门人手分去大半。 林浅给的碳热剂,也消耗了七七八八。 在勉强点燃两架云梯后,鞑子兵已蜂拥上墙,西门再也支撑不住,陈良策带人下城门,边打边撤,向城内退去。 陈良策临行前,将剩余的碳热剂都给了一个身材瘦小士兵,并让他藏在门楼梁上。 此时,鞑子兵已登城,见陈良策率人退却,纷纷在后面射箭追赶。 鞑子箭准,纵使有盾牌防身,仍有数人中箭倒地,被鞑子追上,乱刀砍成肉酱。 陈良策见状,对手下道:“都分散开,进巷子里,在额真府汇合!” 手下二十余士兵各自分散,拐入小路,鞑子也依样分兵。 陈良策身后始终有五六个鞑子追逐不休。 眼看额真府已在眼前,陈良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右腿就一瞬间失了力气,跌倒在地。 紧接着一股剧痛,从他小腿处传来。 陈良策低头一看,一发轻箭射入他小腿,裤子已被血染湿。 “守备!” “保护守备先走!” 身边士兵一看陈良策倒地,纷纷搀扶,还有两人直接冲向鞑子,掩护陈良策撤退。 鞑子兵多,但是面对以命相逼的明军,一时也被拖住手脚。 此时西城门后,堵住城门的杂物已被鞑子兵清理出一条道路,阿敏在巴牙喇亲军的保护下,骑马入城,正看见两名明军以命相搏的一幕。 阿敏从马兜中取出弓箭,不见如何瞄准,张弓便射。 啪的一声,正中一明军咽喉,箭头破开脖颈皮肉而出,血如泉涌,那明军转瞬间便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另一个明军微微愣神,被周围鞑子兵一刀砍中后背,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接着一群鞑子兵猎狗一般围上,刀枪落下,血肉横飞。 有手下来报:“贝勒爷,明军换了我们号衣,藏在城中,几个左领正在清缴。” 阿敏将水牛角大弓插回马兜中,问道:“南北两处城门如何了?” “已被攻破了,明军残兵正往城中溃逃。” “贝勒爷!”远处一骑兵快马骑到近前,“我们抓到个明军活口,他说有陷阱,讲出来换贝勒爷饶命!” “带上来。”阿敏沉声命令。 一会功夫,两个步卒押着一个明军伤兵近前。 只见那人身着正蓝旗号衣,身上满是伤口,脸上全是鲜血,正不停用女真语求饶,说话间鲜血顺着角直往外流。 “你说有陷阱,是什么意思?”阿敏问道。 那明军道:“火药!守备在佟养真府里埋了火药,他们想把额真您引去炸死。” 周围女真将士听了,纷纷大骂明军阴险卑鄙。 阿敏眯起眼睛:“守备?就是此人主持镇江城防?” 明军道:“对,他叫陈良策,官职大明镇江守备,之前是大金镇江中军。” 阿敏略一思量,对左右道:“松克,你的牛录包围佟养真府邸!记住,不要妄动,不要把那大明守备杀了。” “是!”松克抱拳,领着一百余骑兵朝府上奔驰。 阿敏又问了那投降明军些许问题,那明军知无不答,末了,求阿敏遵守诺言,饶他性命。 阿敏像扔一块破抹布一样,不屑道:“宰了。” 过了一两个时辰,月上枝头。 镇江城中,争斗声渐小。 四散在街巷中明军,已基本被鞑子杀尽。 只剩下陈良策带着二十余残兵,守在佟养真府中。 鞑子已将此地团团围困,只是一时不敢进来。 看到鞑子如此谨慎,府中众人便知埋火药的事已经泄露,纷纷咒骂起那泄密之人。 正厅中,陈良策的小腿已被简单包扎,他询问另外几处城门逃回来的弟兄:“老疙瘩呢?” 一人低声道:“破城时,中了鞑子一箭,跌下城墙死了。” “狗蛋呢?” “来府上的路上,被鞑子追上,砍死了。” 陈良策声音发颤:“那……老三呢?” “也死了……” 这三人都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一天之内,先后殒命,陈良策只觉心痛欲裂,想到自己过不多久,就会随兄弟们而去,又宽慰不少。 他心中默念:“你们三个混小子,给我在奈何桥边等着,我办完最后一件事,就去找你们!” 厅内一时无话,气氛沉闷至极。 府外,鞑子兵越聚越多,只是不往里进。 众人都明白,现下已是插翅难飞,绝境之中,反倒将生死看淡了,面上淡然起来。 陈良策问众人道:“那放火棒,还有吗?” 众手下都摇头。 陈良策心下稍安,这东西林浅给他时,叮嘱过,一定要用完,不要落到鞑子手上。 现下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仔细想想,他这一仗,靠着林兄弟给的放火棒,杀了不知多少鞑子,已经够本了。 陈良策发辫早在林浅入城时就剃了,如今摸着扎手的头发茬,心想头发也长出了些,能下去见祖宗了。 那些惨死的乡亲,我陈良策给你们报仇了。 还有那些边军兄弟!陈良策想到以前和兄弟们做明军,镇守镇江的时光,虽说日子苦,几个月发不出军饷,但好在辽东物产丰饶,兄弟们又箭法精湛,左一顿狍子肉,右一顿碳烤鱼,总归是亏不着肚子。 想起以前站岗、巡逻那些苦中作乐的经历,陈良策不禁露出笑容。 大厅中,不知是谁轻声哼起歌来,只有简单的调子。 厅中分外安静,即便低声哼唱,也能清晰落到众人耳中。 有人跟着唱出词来。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 这歌是戚大帅做的《凯歌》,戚大帅曾镇守过蓟镇,那时的大明是何等的军威赫赫,诸夷拜服,震慑的蒙古诸部十几年时间不敢来犯。 这首歌也是那十几年间传播,九边将士人人会唱。 此时唱来,众明军心中,都有种别样滋味。 大厅中,加入歌声的将士越来越多,军歌渐渐气势恢宏起来。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歌声越来越大,直唱的瓦砾震动,连府外的鞑子兵都听见了。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举着火把围困府邸的鞑子兵面面相觑,他们虽听不懂歌词,却听得出歌中的雄壮悲壮之意。 浑河血战时,镶蓝旗担任预备队,警戒残敌,没直面过明军血性上来,以命相搏的恐怖。 但或多或少,从担任主力的正白、镶白、正红三旗士兵那里听说过。 如今听到这等悲壮嘹亮的歌声,很难不往浑河血战的惨烈上联想。 阿敏看出军心有些浮动,让手下上前,对府中以汉语喊话。 “府里的明军听着!你们已被团团围住了,从府邸里出来投降,贝勒爷念你们忠义,留你们活命!” 无人回话,但军歌声低了下去。 那人又将这话喊了数遍。 府邸正厅中,所有人都围在陈良策身边。 “守备,咱们怎么办?” 陈良策道:“说我们愿降,让贝勒爷进府来谈。” 手下出去高声传话。 只是鞑子不是傻子,既知道府内有火药,怎么可能进来。 府外喊话之人的语气,愈发激烈:“贝勒爷说了,只要出府,就能活命,守备陈良策担任镇江游击。但你们若不出来,就要放火了!” 听了这话,陈良策知道到决断的时候了。 他目光在众人中扫视,最终看向年纪最小的士兵,柔声道:“小五,你怕不怕死?” 小五今年十六,还有些稚气未脱,闻言斩钉截铁道:“不怕!” 陈良策从怀里取出火折子,递给他:“知道引线在哪吗?” “知道!” “一会鞑子鞑子冲进来,你就点火!” “明白!” 陈良策拍拍他肩膀,笑道:“好小子,等到了下面,咱们再一起喝酒吃肉!” 小五边哭边笑:“陈大哥,我们说好了,到了下面你们可要等着我!” “一定等!”陈良策重重点头,随即在手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抽刀在手,看向周围战友兄弟,朗声道:“跟他们拼了!” “杀!” 众人一声高呼,纷纷冲出府去。 小五只听得府外拉弓声、惨叫声不绝。 不过片刻功夫,兵刃落地,喊杀声止。 他不住向火折子吹气,把火折子吹得又红又烫。 只听得府外突然一声泣血高呼:“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小五听得那是陈大哥声音,怔怔落下泪来。 随即又是一阵密集弓箭声响。 有鞑子道:“进府搜,不要遗漏。” 小五知道是时候了,走到正厅后,双手颤抖着点燃引线。 院中放着一架子的冲天花,火折子将其引燃,冲天花渐次发射。 “嗖!” “啪!” 烟花上天,炸开鲜红彩球,分外好看,片刻后,又一只冲天花上天,炸出一片五彩斑斓。 接着小五又回到正厅中,点燃了火药桶引线,黑火药爆炸的威力,将他吞噬。 无数铅弹从火药桶中炸开,向四周激射。 爆炸冲击波和铅弹波及足有两丈,七八个靠近正厅的鞑子被炸到在地,口吐鲜血。 府外,众鞑子骑兵马匹,被爆炸声震的焦躁不安。 阿敏约束战马,望向府中,心中冷笑:“原来这就是明军后手,指望靠这点火药炸死我,当真蠢如狍子!” 别说明军有的是软骨头,就是没人泄密,在肃清全城明军之前,他也不会轻易进这种府邸。 “嗖!” “啪!” 冲天花还在发射不休。 阿敏心中不屑更甚,暗想南蛮要是能把做烟花的劲头,用在骑射打仗上,辽东也不至如此溃败。 他扫了门前一眼,二十多明军尸体插满箭矢,横斜一地,领头的汉人倒也顽强,身中这么多箭,还剩口气在。 想来这人就是镇江守备陈良策了。 阿敏本觉得这是个人才,想生擒重用,至少套出明军情报来,可惜他执迷不悟,非要举刀来送死,只好成全他。 汉人文弱,就算没有情报,打起来也无非多花些心思搜捕而已。 唯独要担心的,只有那艘明军炮舰。 等等,炮舰? “嗖!” “啪!” 又一朵黄色冲天花在天际绽放。 阿敏望着天空,顿感大事不妙。 这时有哨骑自城东快马来报:“贝勒爷,江上……” 轰隆隆! 话没说完,便被一串炮声盖住。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发炮弹正落在佟养真府邸中,被炸的只剩一半的正厅轰然倒塌,连带西侧院墙都破开大口子,尘土、石屑飞溅。 霎时间,府邸方圆十丈内,接连轰鸣不断,房屋接连倒塌,无数尘屑杨起。 弥留之际的陈良策,听着炮声,终于放松下来,吐出胸中最后一口,与世长辞。 因阿敏在此,周围巴牙喇亲军围了好几层,人员甚为密集,此时烟尘一起,人叫马嘶,互相拥挤踩踏,一时间乱作一团。 “轰!” 一声巨响,一颗炮弹不偏不倚,正落在阿敏身前,只见五六名巴牙喇亲军顿时化作血雾,原地只剩些许肉块残尸,人马残肢如下雨一般,朝着炮弹射去的方向飘洒,场面煞是血腥! 阿敏离得很近,被亲兵血肉溅了一身,顿时心惊胆战。 他胯下战马被碎石打中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将阿敏摔下来,而后战马跑远。 阿敏起身,心中喃喃道:“这便是那炮舰的威力吗?” 在辽阳大营,他听镇江溃兵说过大明炮舰的厉害,已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可没想到亲身经历,这炮舰比他想想的还要厉害。 刚刚死掉的这些巴牙喇亲兵,又被汉人称呼为白甲兵,都是从各个牛录中挑选的最强勇士成军,能披三层重甲,用两石弓,经历大小战阵无数,勇不可当。 随阿敏征战南北,哪怕先登凿阵,都少有死伤。 今日,竟被一炮,生生轰碎五六个! 大明火炮之威,以至于斯吗? 若明人皆有此等火炮,还要弓马骑射做什么? 阿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同时望向城东,心中涌起个疯狂念头。 “若是此等利器,能为我大金所用就好了!” 女真骑兵悍勇,野战不怕明军,唯独不善攻城。 若能以此等火炮轰击城墙,轰塌城墙后,再让骑兵冲锋,世上还有坚城可言吗? 正思量间,部下冒着灰尘、瓦砾来他面前,口中喊道:“旗主,快出城!” 阿敏将部下手拨开,向左右问道:“那炮舰离河岸多远?” 无人回话,阿敏在瓦砾间寻找,发现刚刚那个探马已被压在了半堵墙下面,已然丧命。 部下大声劝道:“旗主,汉人火炮正在装药,趁现在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阿敏同意,骑上亲兵的马匹,在亲兵护卫下,向城西撤退,同时大声下令:“让各牛录撤出城去,让松克率兵去河边,看看是否有机会将那炮舰夺来!” 这时火炮声又响起,府邸周围如遭天罚,炮弹落地的巨响接连不断,无数民宅屋巷、高墙大院沦为废墟。 无数碎石被轰上天空,而后又下雨一般朝地面砸落。 府邸周围鞑子兵站的密集,不是被炮弹击中,就是被碎石砸中,一时间周围全是惨呼哀嚎,死伤不可计数。 撤退路上,阿敏亲见一只骑兵小队被炮弹砸中,整队七八人,连带马匹当场化作血水。 受伤最轻的,也没了一条手臂,跌下马不住哀嚎。 阿敏已顾不上手下死伤,现在指挥全乱套了,必须先撤到火炮射程外,再收拢兵马。 好在远离佟养真府邸后,火炮渐渐波及不到了。 阿敏一行,快马行至西城门,正要出城,却见城门洞不知何时已成了一片火海。 明军用来堵城门的,都是桌椅、车架等易燃木料,配合碳热剂,火势极旺。 这时,已有鞑子兵见到了城门楼上的明军身影,大喝道:“还有残兵,保护旗主!” 随即抬手向城门楼射箭。 那明军士兵缩到城垛后,点燃剩余的全部碳热剂,将城门楼化作一根巨大的火把。 阿敏见城门火势起的妖异,顿感不妙,心中惊惧越来越强,大喊道:“不好,我们……” 话音未落,远远的一阵炮响传来,其中一炮正中城门楼。 城门洞上,写着“得胜而归”的牌匾镇落,砸到地面发出剧响,随即整个城门楼向后方坍塌。 巴牙喇亲军们见了无不大惊失色,心胆俱裂。 有人大喊道:“旗主,快跑!” 随即冒火的城门楼,如祝融降世一般,狠狠砸下。 第130章 镇江大捷 与此同时。 鸭绿江,圣安娜号船艉甲板,当林浅看到镇江西门城楼着火时,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陈良策死守镇江之心已定,林浅劝说不动,便在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时,提出了这个炮击镇江城的计划。 具体来说,就是陈良策以身为饵,吸引鞑子兵在佟养真府邸前聚集,以冲天花与火药为信开炮,尽可能多杀些鞑子兵。 为了引鞑子上当,就要避过鞑子哨骑眼线。 林浅命圣安娜号停泊在李朝境内的一处海湾中,在鸭绿江只留一条鸟船关注镇江动向。 陈良策需要做的,就是在圣安娜号驶来之前,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为此,林浅将此行携带的所有碳热剂都给了陈良策,又给了他一桶掺了铅弹的火药。 虽然圣安娜号为准确轰击佟养真府邸,已进行过多次练习,但这年代影响舰炮命中率的因素实在太多,炮弹又都是实心铁弹,杀伤力有限。 林浅无法保证仅靠一两轮炮击,就将鞑子统帅轰死,为此又制定了放火烧城楼的计划。 林浅让陈良策以易燃物封堵城门,又让他往城中撤退前,在四个城楼中,各藏一名士兵,等城中火炮一响,就用碳热剂在城门放火。 若看到鞑子统帅逃窜,就将城楼引燃。 这就是林浅留的最后一个后手了。 此时看,圣安娜号单舷十四门火炮,终归是弹药投射量太低了,竟没能将鞑子将军当场轰死,还是让他跑到了西门。 虽说西门也在火炮射程内,但离圣安娜号足足一公里,已经是极限射程了。 这个射程内能否射中目标,基本全看天意。 林浅没有更新命令,火炮甲板就一直朝着西门极限距离发射。 距离太远,加上天黑,林浅拿着望远镜,都看不清炮弹落点。 又过五轮炮击,林浅终究放弃幻想,命令雷三响朝镇江城内发炮。 就算轰不死鞑子将军,把鞑子兵轰死一些也好。 此时镇江城四门皆燃起熊熊烈火,鞑子兵围困城中,无处可去,正适合关门打狗。 火炮甲板上,雷三响不停催促士兵装填发射,青铜炮身烫的吓人,手离得近些都能感到炙热,若不小心碰上,恐怕都得掉层皮。 有炮兵用沾了淡水的棉布棍擦拭炮管,发现水珠在炮管上根本待不住,刺啦刺啦的来回滑动,不一会工夫便被蒸干净了。 炮兵连忙汇报道:“梢长,炮管过热了!” 雷三响已杀的脑袋发烫,眼睛发红,闻言心中一惊,急忙叫停发炮,亲自把手放在炮管上空试,只觉片刻工夫,掌心就已烫的发痛。 炮管热到这种程度,再装填火药,很可能会直接引燃、炸膛。 雷三响忙向上层甲板喊道:“炮管过热了!” 白浪仔将火炮甲板的情况传递给林浅。 林浅:“命令船只转向,右舷对敌!” 命令一层层下达,小半个时辰后,大帆船完成转向,右舷火炮发出怒吼。 后面一个时辰,右舷火炮又进行了二十多轮炮击。 林浅再次命令掉头,换左舷炮击。 一整晚下来,这种转向掉头足足进行了三次,左右侧船舷火炮轮流冷却开炮,实心铁弹足足射出了八百多发,从底仓往火炮甲板运火药的船员,累的筋疲力尽。 其实林浅知道,过了这么长时间,城内的鞑子死的死、逃的逃,困在城中的鞑子即使有,也定然很分散,强行开炮杀伤有限。 只是这次杀鞑子的机会,是明军以性命换来的。 区区炮弹、火药的消耗,与陈良策率及手下一百明军的性命相比,根本无足轻重。 哪怕城中还有一个鞑子,他的炮火就不会停。 日出东方,照亮鸭绿江畔。 借着晨曦阳光,可见镇江镇已是千疮百孔,硝烟弥漫。 整片东面城墙已大片垮塌,连带着城下的夯土都矮了一截。 肉眼望去,城中几乎看不到一座完好的屋舍,甚至大部分街道都被瓦砾废墟覆盖,真如一片绝地。 林浅拿出望远镜,看向城中,此地本是佟养真府邸,此时仅剩一片断壁残垣,几乎无法辨认,甚至连明军、鞑子兵的尸体都看不到,全都被废墟、瓦砾盖住。 林浅又望向西城门,这是塞壬炮射程极限,受损较轻,整个城楼都垮塌下来,周围能看到不少残肢碎尸,两侧营房、民居受损不重。 整个城内、以及周围荒野,都没见到一个鞑子兵。 想必是经过一夜狂轰滥炸,已然撤退了。 林浅收回望远镜,抬头望天:“陈兄弟,安息吧。” 随即沉声下令道:“向广鹿岛航行。” 接替大副岗位的白浪仔传递命令:“升帆,航向西南,左舷迎风!” 出鸭绿江后,圣安娜号至广鹿岛与船队汇合,一同向南澳岛方向驶去。 …… 与此同时,镇江以西的驿路上,一队镶蓝旗残兵正骑马前行。 这队兵马约有十几人,士气萎靡,低着头前行,人人都是灰头土脸,身上衣甲大多残破,还有人负了伤。 兵马正中,有一个单马拉的简易车架,车架上铺着茅草,茅草上躺着一人。 此人光头留辫,身着镶蓝旗棉甲,面庞上满是煤黑,双眼闭合,神情安详。 正是大金四大贝勒之一,镶蓝旗旗主阿敏。 阿敏上半身并无伤口,只是自胸口起,都已烧的焦黑,自小腹以下更是不翼而飞,只剩下半截了。 只有半截身子的好处是,马拉车轻松,速度不慢。 坏处是人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昨晚阿敏本已逃到西门,结果被城门大火拦住去路,又突遭火炮袭击。 整个西城门楼垮塌下来,正将阿敏和他的巴牙喇亲军尽数埋在其下。 阿敏骑术精湛,在城楼倒塌的一瞬就向后躲避,这才没被完全埋在废墟中,留了个半尸。 周围的鞑子骑兵,见旗主贝勒爷被埋在城楼废墟之下,纷纷来救。 只是阿敏胸口压了根大梁,其重何止千斤,根本抬不动,而且其上还燃着熊熊烈火。 鞑子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能将阿敏尸身拽出一点,眼看再不当机立断,阿敏非给当场火葬了不可。 只得拿出手斧,将阿敏小腹以下砍断,带着半截尸体在城中东奔西走,终于等到城门火势小了之后,逃了出来。 阿敏尸体,由骑兵护送,行进很快,仅三天后,就运抵辽阳努尔哈赤的行营。 当看到阿敏的半截尸体后。 行营中所有贝勒、大臣的脸上,都布满了震惊。 要知道在四大贝勒中,阿敏一向以能征善战,勇猛无畏著称,其弓马骑射无一不精,是巴图鲁中的巴图鲁。 他二十余岁就与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率兵五千攻克罕山城,二十七岁将乌拉部覆灭。 三十三岁在萨尔浒、尚间崖等地大败明军,击溃刘綎部,逼的明军游击乔一琦自缢身亡。同年随努尔哈赤灭亡海西女真叶赫部。 可谓是战功赫赫。 而且他战时最喜身先士卒,常亲率巴牙喇亲军冲锋,历经大小战争无数,多次亲身涉险,都奇迹般的挺过来了。 这样的人,本应是翱翔天际的雄鹰,震慑山林的猛虎。 怎么会在一小小的镇江战死? 与阿敏光辉璀璨的前半生相比,身死镇江,实在反差太大,实在过于荒唐,乃至令人不敢相信。 就连一向以沉稳谋略著称的四贝勒皇太极,都是一副诧异神情,两次确认阿敏尸首,才接受事实。 与众大臣的震惊慌乱相比,努尔哈赤还算镇静,他问过镇江之战的详情,又问了两军战损,明军动向等。 运阿敏尸体回来的女真兵道:“明军守城的有一百余人,已尽数战死。镶蓝旗死伤……约有五百余人,基本都是被明军炮舰轰伤。” 话一出口,营房里的气温,仿佛都低了几度,周遭越发安静,都能听到众贝勒大臣的呼吸声。 “旗主战死后,镶蓝旗大军就退出了镇江城,据哨骑报,那明军炮舰对镇江城,整整轰击了一晚,因旗主战死,各牛录无人统帅,所以炮舰后续动向,无人知晓……” 本已压抑到极点的气氛,愈发恐怖了。 明军炮舰不仅神乎其技的出现在镇江城外,还莫名其妙的消失,那岂不是说,辽东每一个沿海堡垒,自此都在那炮舰的威胁之下了? 金州、复州、盖州,岂不是自此都不再安全? 他们大金历经与大明多番血战,好不容易打下了辽东,本想以此为基业争霸天下。 却不想刚到手的基业,还没在手中捂热乎,就要四处受明军侵扰? 此时此刻,全体贝勒大臣,心中都不免升腾起一股绝望,他们女真人少,强于汉人的只有弓马骑射一条。 如今汉人有了此等火炮,未来该如何与之抗衡? 浑河血战的场面,众贝勒大臣都还历历在目,那一战明军还没此等火炮,就已经强的可怕,如今岂不是如虎添翼吗? 而且入冬后,大汗大概率要进军广宁,若是广宁城上有这等大炮驻守,到时别说能不能攻下。 就连守卫辽东都成了问题。 努尔哈赤将众人神色看在眼中,不屑的笑道:“再厉害的弓箭,拿在猴子手中,也只是块木头;再圆滑的鹅卵石,拿在勇士的手中,也是能取敌人性命的利器! 汉人取胜,依仗的无非是水师和火炮,真在陆地上动起真格的,汉人绝不是对手,萨尔浒的战果,还不够令人信服吗?” 听了这话,贝勒大臣们又重新燃起希望。 是啊,想当年,大汗十三副铠甲起兵,不也把手持火器的大明军队在萨尔浒全歼吗? 决定战争胜利与否的条件,不在兵器,而在将士,只要士兵勇猛效死,将领赏罚严明,大明就是有再多神兵利器又能如何? 努尔哈赤沉声道:“皇太极!” “大汗!”四贝勒皇太极出列。 “我命你率兵前往镇江,一来重新夺回镇江,二来查明那炮舰、火炮的消息,想办法为我大金所用。” “是!”皇太极大声应道。 议事已毕,努尔哈赤下令厚葬阿敏。 三贝勒莽古尔泰站出来道:“大汗,镶蓝旗的这些残兵怎么办?他们没保护好旗主,理应处死!” 努尔哈赤目光扫过,运阿敏尸身回来的牛录额真吓得浑身颤抖。 努尔哈赤开口:“他们不是阿敏的巴牙喇亲军,又将旗主尸体运回,不仅不该罚,还应重重奖赏其勇敢,退下领赏吧!” “谢大汗!”牛录额真跪地磕头。 努尔哈赤又对皇太极寒声道:“去了镇江,把所有汉人都杀了,给阿敏陪葬!” “是!”皇太极苦涩应下。 众贝勒大臣退下后,努尔哈赤回到后院,终于强撑不住,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身子左右摇晃,跌坐在地上。 侍从连忙上前搀扶。 “滚开!”努尔哈赤厉声怒喝,而后他望着天空,心中默默立誓。 无论是谁杀了阿敏,今后定要将其千刀万剐! …… 数日后,皇太极乘快马,在百余亲军保护下,到了镇江。 早在路上,他就通过哨骑得知,现在的镇江已是一片废墟,明军已弃城而走。 故他才敢只带百余亲兵,轻装前行。 即便已听了镶蓝旗牛录额真的汇报,可亲眼见到那炮舰对镇江的破坏时,皇太极还是不免心中剧震。 他是不认可大汗的那套“猴子”、“勇士”的说法的。 在皇太极心中,落后就是落后。 想战胜大明,除了要学他们的文化、语言,笼络住他们的官吏、地主,更重要,还要把大明先进火器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行! 皇太极立马于镇江城外,哨骑禀报不绝。 “贝勒爷,奴才沿鸭绿江北上百里,沿途拖克索尽数毁弃,没见到汉人身影。” “下去吧。” 皇太极面无表情,内心却在滴血。 此番镇江失陷事小,阿敏死了也不算大事,鸭绿江畔的农庄毁弃,人口流失,才是对大金的沉重打击。 辽东虽土地肥沃,可天气严寒,本就粮产极少,加上人丁稀薄,更是难以供给大军。 大汗为减少粮食损耗,甚至不惜在辽阳、沈阳等地开展“杀穷鬼”的行动。 可以说,鸭绿江畔的这几十处农庄,是大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是大金产粮的大后方,是明年征广宁,未来攻破山海关的军粮关键。 就这么一役就没了…… 明军这招釜底抽薪,果然够狠! “贝勒爷!” 心中哀嚎之际,又有哨骑来报:“奴才在城里发现了这个!” 哨骑说罢翻身下马,从马兜中取出一物来。 皇太极定睛看去,只见是个圆形的铁疙瘩,有双拳大小,想来就是明军的炮弹了。 皇太极伸手接过,掂了掂,约有十余斤重。 他在萨尔浒、辽沈、浑河都见过明军火器,从无一个能发射这么重的炮弹。 皇太极又道:“城中还有其他火器吗?” 哨骑道:“镇江城都被瓦砾埋住了,奴才只找到这个,贝勒爷若有命,奴才再派人去细找。” 皇太极摇摇头,大金有限的人力要用于耕种、战争,哪有去翻瓦砾的工夫,将炮弹交给身边巴牙喇壮达:“拿着这个去辽阳,找汉人将领、工匠,问明白是什么火器。” “是!”巴牙喇壮达听令,带着本队人马,往辽沈方向飞驰而去。 身旁有人提醒道:“贝勒爷,大汗让我们把这镇江的汉人杀尽……” 皇太极冷冷道:“镇江还有汉人吗?” 他手下本想说,镇江四周没有汉人了,还可以去杀别处的,总之汗命不可违抗,大汗只想让汉人死,至于死的是哪里的,大汗不会在乎。 只是看见皇太极冰冷面孔,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 皇太极所部在镇江查探之际。 十余条水师战船悄然登陆皮岛。 受辽东巡抚王化贞命令,来收复镇江的毛文龙,在看到皮岛百姓,得知镇江大捷,再亲眼看到镇江城惨状和四散探查的鞑子兵后,完全惊呆了。 皮岛百姓口中的何千总,从头到尾,里里外外,彻彻底底,透着邪门。 首先,辽东是三月份陷落的,王化贞第一时间得知消息,调集兵马,就派了毛文龙来镇江。 那何千总,怎么可能比他还早到一步? 要知道,调集船只、准备船员、征调粮草都要时间。 那何千总,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吗? 其次,何千总自称是辽东经略熊廷弼手下。 熊廷弼手下有没有这号人,他毛文龙还不清楚吗? 况且辽东经抚不和,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巡抚王化贞主攻,所以积极的派毛文龙来镇江。 而辽东经略熊廷弼主守。 这不仅仅是策略问题,这背后还牵扯到党政,王化贞是反东林党的。 在大明,万事万物都可以糊涂,唯独党争是一板一眼毫不含糊的。 熊经略要是愿意派人到镇江,也不会被人认为是态度暧昧的骑墙派了。 最后,也是最让毛文龙震惊的一点是。 这位何千总,凭一己之力,生生将镇江城轰成一片废墟,将三万余鸭绿江畔的辽东难民接到皮岛。 这种大手笔,究竟是谁做的? 连他毛文龙,辽东的正牌游击将军,此行东拼西凑,仓促成行,也只带了不到两百人啊! 这所谓的何千总……区区一个千总,能做出此等大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事已至此,毛文龙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询问了皮岛居民,听到的都是何千总如何平易近人,如何救苦救难,如何气度不凡,如何令人心驰神往。 有用的信息当真是少之又少。 唯独知道的是何千总麾下,大多为南方口音。 这条信息基本没用,大明九边战事频发,常有南兵北调的例子。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浑河血战,就有四川白杆兵、广西狼军参战。 尤其是水师中,南方人更多。 就连他毛文龙自己都是浙江人,手下也大多是南方兵。 总之,这何总兵身份成谜,来历成谜,去向也成谜,立下这惊世大功,不声不响的就走了,竟然只带走了三千余难民,连动机也成谜! 毛文龙心底装满疑问,当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犹豫许久之后,还是迫不得已,照实给巡抚写战报。 他是有贪下这惊世大功的想法,只是皮岛三万百姓都是何千总大功的见证者,他没胆子谎报军情。 战报很快随船送往广宁。 巡抚王化贞,见了眉头皱成川字,若是毛文龙在面前,非要破口大骂。 如今党争何等激烈,他这巡抚与经略也已是势如水火,这关口上,来个莫名其妙的“何千总”,这不是平白给局势添乱吗? 是以王化贞略一思量,改了战报,将镇江大捷、转移难民的种种功劳,全都安在了毛文龙身上。 这样毛文龙得了战功,他王化贞也能在经抚之争中,压熊廷弼一头! …… 七月中旬。 巡抚王化贞的战报送达京城,顿时朝野震动,一扫辽沈陷落的巨大阴霾,群臣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这可是自努尔哈赤起兵,誓师伐明以来,大明的唯一大捷了。 首辅叶向高奏折中,将毛文龙比作古之班超、耿恭,赞其真乃“奇侠绝伦”,其战术“稍得兵家用奇用寡之法”。 兵部尚书王在晋,盛赞此捷为“空谷之音“,闻之令人心驰神往,茶饭不思。 连久在深宫不出的天启皇帝也破例放下木工活,赞叹毛文龙乃“忠臣良将”。 内阁当即按圣上的大政方针,破格提拔毛文龙为副总兵,同时号令登莱水师接应毛文龙,并令辽东巡抚王化贞和经略熊廷弼“酌议进止”。 所谓“酌议进止”,就是商讨反攻之策的委婉说法,也即朝廷实际上支持了王化贞的策略。 这也就意味着,反东林党势力经此一役,气焰大涨。 同时,司礼监秉笔太监魏进忠因深受圣上宠爱,赐名为“魏忠贤”。 朝野中的反东林党势力,也隐隐有往魏忠贤身边靠拢的趋势,“阉党”这个称呼渐渐成型。 镇江大捷,本是好事,但由于带来的战略转变以及党政加剧,对大明朝廷却是喜忧参半。 只是这种深层次的危机,已被大胜的喜悦完全掩盖住了。 整个京师,都沉浸对“中兴盛世”的幻想之中。 …… 在朝廷诸公,弹冠相庆之际。 圣安娜号已于七月底,返回了南澳岛。 第131章 游艇假日 眼瞅台风季快到了,辽东船队运了三千多难民,又是逆东南季风航行,走外海航线太过危险。 因此船队选了最稳妥的靠岸行驶。 圣安娜号一开始也和船队并行,走到南直隶附近时,船队已将圣安娜号上携带的补给消耗完毕,所以林浅便直接抄近路,回了南澳岛。 深夜。船长室。 林浅正坐在航海桌前批阅公文,他身旁桌上,公文已堆了三寸高。 这些公文,都是刚一在后江湾靠港,就运上来的,内容都是他去辽东期间发生的事项。 其中有:四司吏员的人事变动、岛上最新账目明细、南澳城四点金民居工程进展、五月澳门货物交割及火器购置情况、近期南澳海域过路船只情况等等。 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批阅这些公文,说辛苦,确实辛苦,但是也有种不能为常人道的快感。 这是掌控信息,掌握权力的感觉。 这种快感,不身居其位是感受不到的。 就像普通人做企业里的螺丝钉,看着各色财报、编写ppt会觉得厌烦,而在模拟经营游戏——尤其是硬核战略游戏——里,却能不厌其烦的审阅大量数据一样。 也正因如此,大部分企业家、官员都工作时间超长,不是因为这些人天生是工作狂,仅仅是因为能享受到其中乐趣。 林浅能为这些工作长期挑灯夜战,也是同理。 譬如他正看的这份公文,就是柘林湾寄来的,南澳副总兵马承烈的思想汇报。 林浅手下,若论形式上的忠心,马承烈当属第一。 这人平均每半个月往南澳岛寄一份思想汇报,内容是半个月以来的朝廷政务、潮州府政务,马承烈的应对,以及他做出此等应对的考虑,对南澳岛的好处等。 笔下对自己的思想解剖的非常透彻,有种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肺肠子剖出来给林浅看的感觉。 在最新一份思想汇报上,马承烈详细记述了朝廷对镇江大捷的反应,以及镇江大捷的来龙去脉。 林浅奔赴辽东的事情,没和马承烈说过,在岛上也是高度保密。 马承烈不管是真没听到风声,还是装的,至少在汇报上,表现的是对林浅在辽东的动作毫不知情的。 看完汇报,林浅不由轻笑,不得不说,马承烈这家伙着实是有点政治智慧。 林浅捏捏眉心,朝廷会将镇江大捷安到毛文龙身上,完全在林浅意料之中。 他选在四月入辽东,七月初离开辽东,以及挑镇江下手,都是存了把这“大功”让出去的考虑的。 虚名对林浅来说是毒药,辽东的移民百姓,以及报复鞑子出口恶气,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林浅需要的。 放下公文,林浅挑了挑白虫蜡的蜡心,让光线明亮了些,又拿起一篇新的公文。 这一份从东番岛寄来的,东番总督陈蛟的汇报。 陈蛟根据林浅的安排,在东番岛西南靠岸,选了一处土著称为大员屿的地方建立营寨。 此时的东番岛和后世的还有很大不同,大员屿周边,并非陆地,而是一片广阔的潟湖,被当地人称为“内海”。 在大员屿建设营地有几层好处。 第一,大员内海是个天然的深水避风港,适宜船队停泊。 第二,大员屿周边都是水域,不易与当地土著发生冲突,即便发生了冲突,也能凭水防御,后续在陆上建城,也能将大员屿做为防御屏障。 第三,大员内海东岸,就是赤崁地区,此地土地平坦,又有淡水溪提供淡水灌溉,适宜建立大城,并发展种植业。 第四,大员屿周边都是连海的活水,不会滋生蚊虫,东番岸上的蚊虫也难以跨水飞来,可以减免疟疾等疾病的传播。 陈蛟已在大员屿登岛将近四个月时间,城寨已建的初具规模。 目前大员屿上已有屋舍一百二十四间,瞭望塔三座,仓库一座,还有了简易寨墙。 陈蛟已派人与东番岛土著进行了初步交涉,以铁器、工具、布匹等换取鹿皮的贸易已在平稳开展中。 汇报上,还提了些开拓东番的困难,包括移民太少、疟疾疾病以及北边的敌对势力等。 这些问题不是写几个字就能解决的,林浅暂且将这份公文放在一边。 拿起新的一份公文。 这是政务厅发来的,由工建司、兵备司联合起草,内容是岛上新建的三处炮台的汇报。 新的三处炮台分别位于风屿、园屿、虾尾礁,分别守卫岛西海域、青澳湾、前江湾。 算上之前就修好了的官屿、案屿、猎屿三处炮台。 南澳岛目前共有炮台六处,将全岛全方位的防护起来,基本没有防御漏洞了。 这样一来,即使没有战船防护,仅凭炮台防守,南澳岛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失。 修建炮台的汇报写的很详细,包括具体的选址、用料、建设时间长短等。 林浅粗粗看过,而后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手头的公文,剩的已经不多了,决定看完最后一份就去睡觉。 最后一份公文,是烟墩湾船坞发来的,汇报十条鹰船已完工的消息。 林浅来了精神,仔细研读了那公文,得知目前十条鹰船中,五条装了中式硬帆,五条装了百慕大帆,都停靠在烟墩湾,还没试航。 亲自操帆出海和在圣安娜号船尾甲板指挥的感觉可是完全不同的,林浅顿感手痒难耐。 虽然他明天还要约见船匠、石匠、郎中等,日程表已排满,可谁说在船上就不能约见了呢? 工作这么久,还没好好享受过,林浅决定明天给自己放一天假。 …… 次日清晨,青梅坊还没开门,就有人在外敲门。 苏康边穿衣服,边过去开门。 “谁啊?”苏康没好气道。 门后站着的,是圣安娜号上的船员,苏康认识,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此情此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当时在广州城,他们父女不就是这样被掳到南澳岛的吗? “爹,来病人了吗?”苏青梅的声音从后院响起。 “你在屋里待着,别出来!”苏康急道。 那船员见状笑道:“在下是奉舵公命令,请二位出海游玩的。” 苏康满脸狐疑。 后院响起苏青梅惊喜的声音:“真哒?” 船员笑道:“那还能有假。” 苏青梅:“我这就收拾东西。” 船员:“不必……” 苏康:“慢着!” 二人同时讲话,船员一笑,示意苏康先说。 苏康冷着脸道:“青梅坊病人多,走不开,替在下谢过舵公好意吧。” “爹,我想去!”苏青梅在帘子后面露出个脑袋。 苏康没好气道:“回屋里去!” 船员笑道:“舵公说了,如果苏大夫走不开,只带苏姑娘去也行。” 接着船员凑近了,脸上和煦的笑容有些发阴:“舵公的邀请,岛上没人能拒绝,苏大夫可要想清楚了。” 苏康顿感无奈,只得点头同意。 苏青梅欢呼一声,去准备吃食,船员叫住她:“不必准备了,舵公早就备好了,走吧。” “好,出发!”苏青梅兴奋道。 父女二人随那船员一路到码头,坐船到烟墩湾。 下船后,才发现还有五六个人在此等待,苏康认出,这些人里有哑巴黄和他的学徒,其他人都不认识,众人都与苏康打过招呼。 苏青梅还从没来过烟墩湾,正好奇的四处打量,除了干船坞外,烟墩湾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海面上一字排开的十条新式海船了。 苏青梅没怎么坐过船,但在南澳岛这么久了,耳濡目染的,也能把大明的各种船型认全,从没见过眼前这种海船。 正暗自奇怪,又有小艇驶来,林浅就站于船头。 林浅下船后,受了众人行礼,打量着海上十条鹰船,只见其大小形制已与后世风帆游艇相差不大,这种船型林浅是最熟悉的。 当下命众人登船。 其中林浅、白浪仔、苏康、苏青梅、哑巴黄、小九、大丙同上一船。 其余船员则上了另外两艘鹰船。 上船后,林浅、白浪仔、大丙就是唯一的三名船员,在林浅指挥下,三人合力升起百慕大帆和船艏拉丁帆。 不受风状态下,两面帆几乎能并在一起,像个等腰三角形。 林浅亲自上手,拉拽帆索,调整帆角,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帆面调整到了适合的角度,被风猛地鼓起,形成一个平滑外突的机翼形。 鹰船缓缓移动,林浅站在船艉掌舵,风中大声笑道:“都坐稳,起航了!” 话音一落,鹰船船速逐渐提升,船艏如刀破开波浪,海风迎面吹拂而来。 林浅看了眼风旗,此时东南风稳定,船艏向东航行,正是百慕大帆最喜欢的,也是林浅最喜欢的侧迎风。 船艏来风经两面机翼形三角帆分解,产生压强差,利用伯努利原理产生推力向前,甚至能达到远超风速的实际船速。 白浪仔和大丙都是老水手了,两个各操一面帆,不用林浅提醒,也能维持最合适的风角。 三人配合极为默契,鹰船的船速越来越快,船上众人渐感强风扑面,这是船体与空气相对运动时的相对风,这这股风吹到帆上,还会利用伯努利原理继续助长前进速度。 这就形成了一个正循环,即:航速增加→相对风增强→帆产生的推力增加→航速进一步增加。 受益于此,鹰船船速越来越快,简直如海豚在海面上冲刺一般。 船头破开波浪,扬起的咸湿水汽被船艏风直朝甲板飞来,淋的众人身上一阵冰凉。 此时正是仲夏,水汽、大风驱散炎热,让人心情也跟着清爽起来。 随着船速越来越快,船体右舷都高高翘起。 这是伯努利原理产生的合力作用,这个合力一般冲向背风侧的船艏,又能分解为两个力,一个是带动帆船向前的推力。 还有一个就是垂直于船体的力,就是这股力,推动船体右舷抬升。 如不加以控制,船只被这股力掀翻都有可能。 林浅脸上带笑,大声道:“都别干坐着,去压舷!” 这时苏康等人才意识到,原来船上还有自己的事。 林浅没说压舷该压哪边,只是大家都不傻,纷纷跑去右舷。 右舷加上了苏康、苏青梅、哑巴黄、小九四人的体重,林浅、白浪仔、大丙三人也站在右舷,右舷终于不再继续上翘。 只是依旧维持着右高左低的状态,快速劈浪前行。 这种危险与稳定、平衡与失衡、速度与激情的美感,着实令人心驰神醉,也正是林浅喜欢帆船运动的原因。 鹰船速度还在持续提升,这速度已远超大明硬帆船,超过了圣安娜号,甚至超过了信鸽号。 如将圣安娜号航速比作正常行驶,那这艘百慕大帆鹰船的航速可以说是在飙车了。 尤其是飙车的路面,还是一望无际的大洋,真叫人有种豪情万丈,自由无限的欢快之感。 “啊——”船艏的大丙,发出一声畅快的大叫。 “哈哈哈哈……”林浅和白浪仔相视大笑。 鹰船航速渐渐稳定,伯努利原理的正循环也不能左脚踩右脚直接登天,当海水阻力、风阻和推力相抵消,就到了一条帆船的速度极限了。 林浅回身望去,只见白沫航迹拖得老长,空中几只海鸥奋力拍打翅膀,勉强跟上鹰船,两条挂中式硬帆的鹰船已落后了老远。 凭经验判断,己船航速应在十节以上。 呼啸海风中,林浅喊道:“白浪仔,放拖板!” 白浪仔闻言,从船舱中拿了沙漏和一个木板上来,木板一段缠绕着绳索。 白浪仔找个桅杆上的绳索,将沙漏挂上,将木板往海中一抛,同时将沙漏翻转。 在阻力作用下,木板连着的绳索快速坠入水中,绳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系着一个绳结。 大约三十秒后,沙漏漏完,白浪仔将木板拉回,数了坠入海中的绳结,喊道:“十一节!” 这沙漏和绳结,就是西班牙人测航速的用具,绳结长度经过精心计算,半分钟内入水多少个绳结,就对应多少节航速。 当然,这个测法有误差,不一定准,但绝对比肉眼观测,以及撒尿观测法准多了。 林浅听了大喜,一条快船,在这个时代是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无价之宝。 十一节的航速,在这个时代几乎可以傲视群雄了。 而且这还不是鹰船的最终形态,林浅还有办法再改,再将航速向上提升。 想到未来的改进目标,林浅只觉得干劲十足。 这时,苏青梅实在忍不住,终于问话:“舵公,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林浅此时心情大好,开玩笑道:“去东番岛啊,去过吗?” 苏青梅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 林浅继续开玩笑道:“沿此地向东,六百里,就到了,放心,以我们的航速,最晚明天就到了!” “啊?”苏青梅又是惊讶,又是担忧,小心翼翼问道:“那……咱们还回来吗?” “哈哈哈……”林浅听了朗声大笑,随即他对船艏操纵拉丁帆的大丙道,“找个鱼多的地方!” “好嘞!”大丙应答声顺着风声传来。 半个时辰后,大丙找了一片海域,回身道:“舵公,就这里,这里肯定鱼多!” 林浅和船上其他人一齐看向眼前海面。 “哇!”苏青梅发出惊叹。 只见海面上,靛蓝色、深蓝色海水交织,形成一片泾渭分明的锋面,仿佛整片海水自此被人切了一刀般,自然造化之神奇,着实令人惊叹。 大丙道:“这里是潮隔,鱼肯定多!” 林浅让白浪仔、大丙降帆停船,去船舱中拿出渔具分给众人,开玩笑道:“钓不上鱼的,可没午饭吃。” 众人都笑着接了,坐在船舷边垂钓,仅片刻功夫,就连连中鱼。 林浅发觉,甚至钩上不挂饵,也能钓到鱼,不免又感叹一番自然的丰饶。 苏青梅连连上鱼,高兴的合不拢嘴,问道:“大丙叔,你怎么知道这里鱼多的?” 大丙摸摸脑袋:“老人们常说‘水色分明好下网’、‘潮隔如线,金鳞一片’这类话,听多了也就知道了。只是渔船大多不能出远海,这种地方渔船是很少能到的。” 林浅知道,所谓的潮隔是冷暖流交汇引发的自然现象。 具体说就是,形成日本暖流的黑潮沿吕宋岛北上,经东番岛分为东西两股,西面这股暖流和长江、钱塘江等河流的淡水寒流交汇,形成的海洋锋面。 这种冷暖流交汇之地,饵料生物丰富,所以鱼群也多。 事实上,舟山渔场和东番岛北部渔场,就是这样形成的。 只是知道原理,和亲眼见到是两码事。 书本上写的再多,也不及鱼竿上传来的鱼群挣扎力道让人印象深刻。 大丙知道这种地方鱼多,但没想到能这么多,众人垂钓才不过小半个时辰,钓到的鱼已垒的小山般高,够吃三顿了。 悔的他直呼该带渔网来。 林浅安慰他,等回了岸上,这种鹰船就送大丙一条。 当然,送的是普通版的鹰船,百慕大帆战略价值太高,当渔船就是浪费。 即便是普通版的鹰船,船上也用的是硬帆加拉丁帆,加上v形船底和流线型船身,航速、远航能力、适航性都超过一般的大明渔船了。 直到这时,两艘挂了硬帆的鹰船才跟上来。 趁着大丙下船舱做鱼的功夫,林浅踱步到苏康身边。 “疟疾,这个病你们是怎么治的?” 苏康从鱼钩上解下条大黄鱼,随口答道:“《黄帝内经》有云疟疾外受疟邪,内失正气所致,乃半表半里之症,需以常山、柴胡入药,辅以……” 林浅边钓鱼边耐着性子听完了,而后道:“青蒿呢?” 苏康瞪大眼睛看着林浅,心中暗道:“舵公这人,不论人品如何,学问总归是不差的,房屋、海船样样都懂不说,草药竟也懂得,我不过漏说了《本草纲目》上只言片语提及的青蒿,立马就被舵公发现了。” 苏康放下鱼竿,拱手道:“舵公说的是!” 林浅:“哎,你别松鱼竿啊!” 话音未落,已有鱼咬杆,这里的海鱼个头都大,力气足,一眨眼的功夫,鱼竿就被带到海里去了。 苏康看着远去的鱼竿,神情尴尬。 林浅挥手道:“白浪仔,再给苏大夫拿一副来。” 苏康接过鱼竿,知道林浅要说正事,只是拿在手中,不再钓鱼了,正色道:“《本草纲目》有云,此药一名青蒿,一名方溃,主治疟疾寒热,用法有绞汁和水煎两种……” 林浅努力在脑海中,回忆后世看过的屠呦呦提取青蒿素的纪录片,片刻后开口道:“我说,你记着。” “请舵公吩咐。” “青蒿治疟疾的有效成分,姑且命名为青蒿素,此物不耐高温,水煎无效,必须低温萃取,方法有二。 一,将新鲜青蒿切碎捣烂,以纱布裹之,入凉水浸泡一个时辰,再绞拧纱布榨汁,直接吞服。 二、将新鲜青蒿于酒、醋中浸泡两个时辰,直接吞服。 服用时少量多次,连服数天不断,可根治疟疾。” 苏康气的脸色通红,显然大感不屑,只是看在林浅的面子上,尚未发作,强压脾气道:“《肘后备急方》确有绞汁法的记载,可浸酒法……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出自何典?舵公从何得知?” “我用这法子,把人治好过。”林浅随口道。 苏康顿时无话可说,中医最讲求实际,尤其是苏康所在的“正宗派”本就主张开刀治疗,更是最重实效,不迷信医书。 听林浅这么说,苏康就是对这青蒿素制法有一百个疑问,也都咽进肚子里了。 林浅接着道:“而且疟疾也不是像医书里所说,是吸入瘴气而得的,这病是由蚊子传播的,只要积极驱灭蚊虫,就能从根源上,减少此病。” 苏康顿时又火冒三丈,疟疾产于瘴气,已是公论。 林浅此言,在苏康听起来,无异于向现代人说地球是平的一般荒谬。 若不是看在林浅对他们一家还算不错的份上,以苏康这臭脾气早就要破口大骂了。 说话间,林浅又觉有鱼咬钩,站起身,边用力收线边道:“若是不信,一个月后,你自己去东番试试。” 疟疾在岭南多有传播,死于此病者不可胜数,中医研究了数千年,始终无法根除。 若真如舵公所言,能一举根治疟疾,那他苏康,不说比肩扁鹊华佗,至少也是比肩家师陈实功一般的宗师了。 此等诱惑,对苏康这种醉心医术之人来说,简直不可抵挡。 就算不能根治疟疾,至少也证明了舵公所言都是无稽之谈,为瘴气学说正名,怎么想都不亏。 想到此处,苏康也站起身,大声道:“一言为定!” 第132章 东番岛抗疟 “哇,这个糕点真甜!”苏青梅从船舱中出来,手捧着一块块状糕点,“白大哥,你尝尝?” 白浪仔:“不用,你自己吃吧。” 苏青梅又咬一口,眯着眼睛享受道:“这糕点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从没见过。” 白浪仔:“这是舵公早上叫陈伯现做的,叫沙琪玛。” “杀骑马?”苏青梅念了一遍,总觉得名字有些怪,不过好吃就成了。 沙琪玛这东西,林浅是去辽东时想到的,做法简单,林浅之所以急着做,其实是为了考察下这时代的制白糖技术。 毕竟《天工开物》里提到的黄泥水淋法制白糖,现代人实验就没成功过,从原理上,林浅也觉得存疑。 等买到白糖,到手一看,确如古书里记载的纯白胜雪,只能说古人确实有本事。 见到苏青梅,苏康踌躇满志的神情不禁一暗。 林浅已猜到苏康心中所想,立马道:“东番岛条件艰辛,带着令爱恐怕多有不便,不妨就把她留在南澳岛,我让白清照顾她。 放心,东番岛与南澳岛听着像是远隔大洋,实际上也就一两天航程。 你此去东番,验明青蒿效用就能回来,前后不过个把月,不会让你们父女分离太久。” 要说林浅这伙人的职业,苏康是信不过的,但论对百姓秋毫无犯,确实是苏康生平仅见。 有严明军纪加上刑宪司一天到晚的巡查,就连广州城和南澳一比,都像个贼窝似的。 而且白清苏康也认识,上南澳岛时,苏青梅就是在白清船上的,确实没受什么委屈。 想了想,苏康下定决心:“如此,小女就拜托舵公了!” 说罢一揖到地。 林浅客气两句,将人虚扶起。 搞定了苏康和疟疾的事,林浅又叫来哑巴黄和小九,聊起圣安娜号的下阶段改装计划。 按林浅的设计,新一层的火炮甲板因为靠近船体底部,重心低,所以可以装载更大口径的火炮。 改装完成后,圣安娜号将获得更多的火炮,更大的口径,更强的威力,再赶上一次炮轰镇江城的机会,轰死的鞑子还能再翻一倍。 林浅不断嘱咐改装的细节:“……入坞后,船艉的西班牙文就去了吧,大帆船已是中式战舰了,不必再叫西班牙名。 新甲板要装更大口径的火炮,炮体更重,甲板用料要考究些,木料强度要够。” 小九一边记录,一边苦着脸道:“舵公,说起木料,岛上的木料恐怕不太够了。” 林浅抬起鱼竿望向他:“怎么回事?” “舵公,造船的木料是要阴干的,一般大料要阴干三四年,小料也要一年多,咱们上岛以来,造船用的木料,大多是深澳港阴干好的。 只是这大半年修补各船,造鹰船等,已用去不少了。剩下的木料改造大帆船,恐怕只是勉强够用。” 林浅略感头痛,木料阴干的问题,他倒是忽略了,毕竟现代都是碳纤维船体了,谁用木头造船啊。 接着,林浅又问同时代别的船厂都是怎么造船的,总不能每条船从选料到造完,都要等个五六年吧。 哑巴黄比划一阵,小九道:“师父说,大船厂会提前备好大量阴干木料,随用随取,取后再采伐新木补充阴干。” 林浅揉揉太阳穴,“百年海军”的魔咒又来了,这种岁月积累的底蕴,还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见林浅低头沉思,哑巴黄比划了一个点火扇风的动作,然后双手比划了个房子的形状。 小九会意,说道:“舵公,师父说,着急用木料的话,可以用火焙烟熏法,造个房间,像熏肉一样,把木材熏干,快的话一个月就行,就是比较费人,也费柴火。” 林浅:“这事就交给黄伯去做,烟熏法很重要,不要当做一时之事,要长久钻研下去,研究出个标准可行的法子出来。” 哑巴黄和小九二人点头应是。 “舵公,午饭好了!”大丙和白浪仔将饭碗递到每个人手上。 林浅接过,见午饭是一个大碗中,装了一条酱烧鱼,酱汁浸透在饭中,米香酱香鲜香混在一起,扑面而来,让人闻了就忍不住口舌生津。 这鱼刚被钓上来,取出鱼钩,就被大丙就着海水把鳞片挂了,然后利落的下锅炖煮,酱汁淋到身上时,还在锅里蹦跶呢,可谓是极致新鲜。 炖出来的鱼肉,一口咬下,带着渔家的粗犷和海鱼的咸鲜,端的是美味异常,恨不得让人把舌头一起吃下去。 午饭过后,林浅又架船在这片海域驰骋许久,期间不断地转弯、换帆、戗风掉头,折腾的船上乘客心惊胆战。 这么做,倒不是为刻意炫技,实则是为测试百慕大帆的性能,确保在恶劣天气、复杂风向下,这棉麻船帆的可靠性。 测试一直到傍晚,在林浅的死命折腾下,船帆只有轻微破损,这个质量已远超合格标准了。 晚霞之中,林浅带全船人返回烟墩湾。 两条挂硬帆的鹰船也随之靠港,两船的护卫提心吊胆,在后面死命跟了一路,现在总算放下心来。 …… 八月初,圣安娜号入船坞进行第二次改装。 当月中旬,白清船队带辽东难民抵达南澳。 林浅从中精挑细选了一半优秀工匠留在南澳岛。 其余难民盘桓半个月,趁台风季过去后,渡海前往东番岛,苏康也在其中。 此时海上季风已渐稳定,从南澳岛到大员屿,一路顺风,船速很快。 果然和林浅说的一样,路上只用了两天,就抵达大员屿。 船队抵达时,正是黄昏,天边一片火红,苏康站在船舷,凝望大员屿、内海,以及更远处的淡水溪、赤崁。 只觉满眼都是蛮荒粗犷,处处都是茂密林木,间有无数泥潭沼泽,依稀可见大片鹿群在林中穿梭,岸边还依稀能看到赤裸上身的土著,拿着弓箭朝船队眺望。 咸腥海风中,还带有红树林淤泥的腐殖气味,还有远处森林吹来的不知名植物的清香,夹杂一些鹿肉干的腥味与炊烟的柴火味。 耳边满是船只靠港抛缆声,难民、吏员的说话声,维持秩序的呵斥声,以及风声,远远传来的鹿鸣声。 看着这片广袤、蛮荒之地,就连苏康心中,都不由升起一股对未来的恐惧、担忧以及希望、振奋的矛盾心情。 正感慨间,身后有个惊喜的粗犷声音传来:“苏大夫,你也来了?太好了!” 苏康回身,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水手,皮肤呈铁锈色,还有些许盐渍,额头脸上已有不少皱纹丘壑,穿着麻布衣衫,腰挎雁翎刀,一双眼睛正盯着他,满面笑容。 苏康认出这人,拱手道:“舵长” 陈蛟豪爽的挥挥手:“哎,不是舵长了,我新任的职务是东番岛总督。” 苏康:“陈总督,这是舵公托我带的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 陈蛟接过揣进怀中,随即热情的拍拍苏康的胳膊,拉他下船,口中笑道:“不来那些虚礼了,走,来营房给你接风!这边什么都缺,唯独鹿肉管够,给苏大夫好好补补。” 此时一千五百多名辽东难民已全部下船,在沙洲上排队站好,有吏员正给这些人分发蚊帐、窝棚等。 陈蛟随口道:“大员屿资源有限,住不下这么多人。等明天一早,这些人大部分都要送去赤崁……哦,赤崁就是那边岸上,淡水溪附近……这些怪名字,都是土著们起的。” 苏康疑道:“既有土著,贸然送人上岸,不会引发冲突吗?” 陈蛟笑道:“不会!赤崁几个土著大社,我已经混熟了,看见那些鹿了吗?” 苏康顺陈蛟眼神方向望去,只见在一个简易码头边,梅花鹿、水鹿的尸体堆得一人多高,十余个屠夫正忙着给鹿剥皮、去茸、接血、取肉,忙的热火朝天。 屠夫已不知在此杀了多久的鹿,脚下的土地都被染成了黑红色,无数苍蝇围着乱飞,血腥气顺着风送来,使劲往人鼻子里钻。 远处赤崁的岸上,还不断有船将鹿尸运来。 陈蛟得意的道:“这些鹿都是和土著换的,也有的是他们送的,舵公说了,要和这些土著做朋友,我们用铁器、工具、布匹、酒水换他们的鹿,各取所需。按舵公的说法,这叫……对,双赢!” 说话间,二人已抵达大员屿营房,说是营房,其实建的已和军宅差不多,房屋通体木制成,外有寨墙,四周还有瞭望塔。 如此有大明风格的城寨,突兀出现在东番岛这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视觉冲击力不亚于沙漠中看到一片绿洲。 营寨中也在大肆营建,木工们忙前忙后,建设新的屋舍,一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此情此景,与赤崁的自然原始相比,当真是将反差感拉到极致。 苏康首次得知林浅开拓东番岛时,心里其实是极为不屑的,大明人人都知道东番岛是一片蛮荒烟瘴之地。 在他看来,这个海寇头子所谓的开拓,不过是给劫掠找个好听的名字。 大明人不是傻子,东番岛离岸也不算远,闽粤百姓宁可在家乡饿死,也不愿渡海来东番,就是畏惧垦荒之难。 在苏康想来,林浅开拓东番,最终必然是什么都劫掠不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甚至都做好看林浅笑话的准备了。 没想到亲眼见到东番景象,不仅和他想象中不同,反而还生机勃勃,充满朝气,貌似真能长久发展下去一般。 苏康不由心中充满震惊。 若真叫林浅这海寇头子做成了,将东番岛纳入华夏版图,那岂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千古伟业吗? 哪怕他林浅一辈子打家劫舍、烧杀抢掠,做成这一件事,也能青史留名了。 想到这里,苏康不由反思,莫非自己之前对林浅的看法有失偏颇? 接着苏康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暗想林浅就算在垦荒上有些本事,但治疟疾,尤其是瘴气蚊虫之说,终究还是大错特错! 思量间,陈蛟将苏康请到一处大厅中,饮茶闲聊片刻,有船员端上酒菜来。 陈蛟还叫来了各船主、岛上各管事坐陪。 这些人都是从南澳岛来的,都是认识苏康,纷纷向他敬酒。 苏康见宴上,大多以鹿肉为主,这东西大补也“大火”,吃多了,身体会阴阳失衡,火性炎上,不由出言提醒。 陈蛟听了苦笑道:“既身在东番岛,还担心什么上火啊?” 苏康听这意思话里有话,连忙追问。 陈蛟道:“罢了,苏大夫第一天上岛,这些公务明天再聊就是,来喝酒。” 宴席结束后,天色已黑,苏康被带去客房休息。 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柜、一桌、两把木椅和一张床。 只是让苏康微感诧异的是,窗上竟铺了纱布蚊帐,这东西不说极昂贵,但也是普通人家不会买的东西。 就如唐人皮日休诗中所言:“贫士无绛纱,忍苦卧茅屋。” 联想到上岛时,难民人人都发蚊帐,苏康更觉怪异,问道:“岛上艰苦,家具尚且不全,为何要配蚊帐?” “舵公说了,疟疾是蚊虫传播,蚊帐就是防疟疾的。”侍者说罢,往桌前走去,桌上放着一个香炉,侍者打开点燃,口中道,“这里面是阴干的浮萍与雄黄,也是防蚊虫的。苏大夫平日也要记得紧闭门窗,莫让蚊子钻进来。” 苏康已气的浑身发抖,怒吼道:“一派胡言!疟疾乃是瘴气所致,和蚊子有什么关系? 驱散瘴气,应因时制宜,门窗应清晨、黄昏紧闭,天气晴好之时通风!哪有不分所以,统统紧闭门窗的道理?打开,窗户都打开!” 苏康这臭脾气南澳岛皆知,也就在林浅面前时有所忍让,换了这小小侍者,哪有忍气吞声的可能。 侍者急道:“不行,晚上睡觉门窗紧闭,挂蚊帐,焚艾草、雄黄、荷叶的等是舵公、总督定下的规矩,大员屿上必须遵守,晚上会有巡街兵士检查的。” 苏康又骂了好久,侍者快急哭了,但就是不松口。 苏康无奈,不再坚持,只好就这么睡了。 侍者如蒙大赦,关门离去,待他走后,苏康自己起身,将香炉里的雄黄熄灭,将窗户打开。 今夜月色正明,万里无云,清风微徐,正是适合开窗通风,驱逐瘴气的时候,只要在清晨将窗户关上就是。 至于蚊帐,苏康想了想,还是挂着了,哪怕蚊子不传播疟疾,被叮咬一下,也令人难以忍受。 次日清晨醒来,苏康只觉神清气爽,随手在手臂上挠挠,而后穿衣下床,关上窗户,简单洗漱,吃过早饭,去见陈蛟。 “苏大夫起的早啊。”陈蛟打招呼道。 “陈总督,今天可以聊公务了吧。”苏康直奔主题。 “苏大夫快人快语,也好,你看那个。”陈蛟指向一个架起来的火盆,盆中似乎在烧什么东西,发出屡屡青烟。 苏康闻了闻:“是艾草?” 陈蛟点头:“不错,舵公让烧的,用来防蚊,东番岛这地方,水沼遍布,蚊虫极易滋生,我们千防万防,上岛这几个月还是有数人得病……” 苏康急切打断:“昨日怎么不早说,带我去看病患。” 陈蛟道:“这病来的急去的也急,总是反反复复,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人……” 话虽如此,陈蛟还是一马当先,领着苏康往营寨外,一处偏远房屋走去。 苏康背着医箱跟在他身后。 疟疾本身不会在人与人间传播,但会通过蚊子做媒介传播,所以按林浅的吩咐,感染者还是被单独隔离。 苏康一路上听着陈蛟蚊虫传播疟疾的胡言乱语,终于忍耐不住,说道:“舵公说蚊虫传播疟疾,不过一家之言,不足为信,否则大员屿蚊子防的这么好,应该没有病患才是。” “舵公所言,从来没错过。”陈蛟坚定说道。 “哼!”苏康一声冷哼。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病患房内,只见房中躺着六个病人。 有两人正在发病,高烧不退,另外四人则像没事人一样的照顾病人。 疟疾又叫寒热病,身体忽冷忽热,这就是典型症状。 苏康给每个人看诊,确定是疟疾无疑。 打开医箱,里面正放着数种治疗疟疾的药物,其中就有林浅让他带上的青蒿嫩枝。 虽说是嫩枝,经过采摘,又在海上颠簸这么久,已有些蔫了。 苏康犹豫片刻,还是不敢拿病人性命开玩笑,选择常山、柴胡的常规疗法。 苏康现场亲自抓药,让人熬煮,一剂汤药过后,正因疟疾发热的二人果然有所缓解,连忙口称神医。 这是因为常山乃是一剂猛药,苏康为见效快多加了些,这才有药到病除之效。 见此情形,苏康心中更加确定,还是正宗医术有效,林浅所言不过是海寇头子的臆想而已。 而陈蛟则在心中暗自对舵公更加佩服,在林浅给他的心中,明确提到苏康是他派来以青蒿治疟疾的。 青蒿是什么,陈蛟没听说过,刚刚这剂汤药都是苏康自己抓药,自己熬煮,陈蛟理所当然的以为苏康放了青蒿。 此时见疟疾治疗有望,陈蛟心中大定,前往赤崁的最后一个障碍也打通了,当即告别苏康,去码头指挥辽东难民登陆赤崁。 随后几日,苏康常常往返于大员屿、赤崁两地,治疗疟疾。 不比大员屿,赤崁周围水沼泽更多,瘴气更重,辽东难民上岸不久,就纷纷得了疟疾病倒。 苏康只能来回奔波,十分繁忙。 陈蛟比苏康更忙,每日负责开垦田地,修建屋舍、码头,维持土著关系,警惕东番岛北边的倭寇,再没有与苏康见面。 渐渐地,苏康察觉出不对劲来,常山、柴胡虽能有效压制病情,但无法根除疟疾。 大员屿上,喝了苏康汤药的六个病患,始终未见好转。 最令苏康感到不安的,是已有民众因疟疾病死,死者中,就包括大员屿上最初的六个病患。 苏康听闻此消息时,正在磨药,诧异起身,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醒来时,才发现床前围了一圈人,甚至陈蛟也在其中。 “陈总督……”苏康想要起身,惊觉浑身使不上力,声音也虚弱的厉害,身体似乎正在发烫,莫非…… 陈蛟痛惜说道:“苏大夫,你知道舵公的规矩,大家都得遵守……所以一会,就有人把你抬去隔离,苏大夫需要些什么,就现在说吧,我叫人送去。” 近来大员屿上,因疟疾而死的,只有那六人,众人还不觉如何。 只有从赤崁回来的陈蛟,才明白这病的可怕,短短几天时间,辽东难民里,发病的已有几十人,其中还有三个人病死。 苏康开的汤药大多时候,只是刚喝下不久有用,始终无法根治,而且这汤药喝久了,还会催人呕吐,吐得人身体虚弱,死得更快。 尽管陈蛟不愿承认,但这病似乎是无药可医的,就算偶有痊愈,也是靠身体硬扛过去的。 像苏康这把年纪……已几乎没有自愈可能。 所以陈蛟才会有痛惜神情。 苏康明白,自己已时日无多,神色暗淡,他倒不在乎自己一条性命,他难受的是,终究未找出疟疾医治办法,颇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感。 “替我多备些常山、柴胡吧。”苏康固执认为是自己用药比例不对。 陈蛟听了一愣:“不用准备青蒿吗?” 林浅的信中,明确提出青蒿是治疟疾的特效药,他也一直以为苏康治病用的是青蒿。 是以疟疾久治不愈,陈蛟也没多过问。 一来,是他对舵公的信任。 二来,即便是舵公错了,他也不想把舵公的错张扬出去。 苏康虚弱道:“根据本草纲目的说法,青蒿或也应当有效,只是千百年来,治疟疾,都是以常山、柴胡为主……” 陈蛟顿时瞪大双眼,嗓音喑哑,沉声问道:“你是说,上岛这么久,你治病没用过青蒿?” 苏康:“自然也试过,放在常山、柴胡汤剂里一起煎服,效用不大……” “那舵公说的榨汁法、酒浸法呢?” “尚未试过,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试了。”苏康咳嗽一声道。 “娘的!好庸医,我宰了你!”陈蛟勃然大怒,噌的一声拔出雁翎刀来,作势就要砍下。 南澳岛上的众人,都把舵公说的话当圣旨一般执行,陈蛟是真的没想到苏康能固执到如此地步。 他最近为疟疾、土著、垦荒、筑城的事,忙的不可开交,心中本就郁结已久。 加上久在军中,习惯了令行禁止,对苏康这种不听命令,散漫行事的作风深恶痛绝。 与之相比,因耽搁治疗而病死的九个人,在陈蛟看来反而不是什么大事。 周围人纷纷阻拦。 “总督息怒,岛上本就缺郎中,不能杀啊!” “苏大夫就算治不好疟疾,治外伤还是圣手,杀了他,受伤的弟兄怎么办?” “总督,反正他已得了疟疾,杀不杀迟早都是死,何必呢?” 在众人拼命阻拦之下,陈蛟怒气冲冲道:“把他押去赤崁,上山采青蒿去!” 周围郎中表示,青蒿他们也认得,自己去采就行,带一个病人上山,太过不便。 陈蛟这才作罢,高声命令:“从即日起,所有郎中都按舵公的榨汁法、酒浸法制药!任何稍加违抗者,斩!” 说罢,陈蛟大步离去。 在总督的强硬命令下,不过半日,就有新鲜青蒿,自赤崁送来。 病患隔离屋中,苏康指挥其余郎中将青蒿切碎,分别以榨汁法、酒浸法制药。 林浅信中,已尽可能的将这两种制药法写的清晰明白,可他毕竟不是医学专业,纪录片看的太久也记不清了,总有疏漏、模糊之处。 岛上郎中大多只有学徒水平,若没有苏康指导,这些人轻易不敢下手制药。 数个时辰后,两大盆青蒿药汁制成,看着绿油油泛着青草气的汤水,郎中们彼此面面相觑,都露出怀疑神色。 苏康叫人拿碗,从榨汁法的药汁中盛了一碗,仰头喝下,又从青蒿药酒中盛了一碗。 周围郎中都劝他先等前一碗发挥药效,再喝不迟。 苏康本就存了以身试药的心思,哪里会同意,毕竟现在得疟疾的民众足有几十人,他多耽误一会,可能会多死一人。 他来东番岛的这段时间里,因疟疾而死的已经有九人。 苏康心急如焚。 要是这青蒿汁无效便罢了。 若是有效…… 他苏康,哪怕顶着庸医名头,也要将这青蒿药剂推广开去,而后,亲自向病人家属谢罪! 第133章 荷兰商船的必经之路 青蒿见效极快,苏康喝下去,仅半天功夫,症状就好了大半,十个时辰后,就只是微感觉异样了。 大员屿隔离病房中,苏康呆坐于地,心中悔恨如山呼海啸,脸上涕泗横流。 一天的功夫,他想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大员屿上少有人得病,偏偏他得了疟疾。 那是因为,只有他固执坚信疟疾乃是瘴气传播,坚持不肯防蚊。 原来,疟疾真是靠蚊子传播。 原来,青蒿真的有效。 原来,舵公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啪!” 苏康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打自己的傲慢无知,固执己见。 明明舵公已把疟疾的正确治法完整相告,他却墨守成规,连试都不愿试。 白白葬送了九条人命啊! “啪!” 苏康又抽了自己一巴掌,此刻苏康只想以死偿还那九条性命。 和活着受尽内心谴责相比,死了反而还轻松些。 只是苏康暂时还不能死,青蒿的制法、疗效、用量,只有他最清楚,他得把那几十个同得疟疾的病人救好。 还得把青蒿治疟疾的办法传承下去。 正午,大员屿的郎中来看苏康,一进门就看见苏康呆坐于地,神情呆滞,面容凄惨,双颊肿的老高。 一郎中道:“糟了!定是青蒿有毒!” 苏康苦笑摇头,喃喃道:“舵公是对的……” “什么?” “舵公说的是对的,青蒿是治疟疾的特效药,我苏康错了!”苏康大声道,“去采青蒿,多多的采来,这药能救命!还要注意防蚊!” …… 东番岛物产丰饶,山上青蒿极多,郎中们进山不过半天,就把药筐采满。 苏康亲到赤崁,指挥郎中们制青蒿药汁,亲眼看着几十号得了疟疾的病患喝下。 和苏康一样,绝大部分人仅半天后,症状就大为缓解,一天后就明显好转,两三天就能和常人无异。 而且和常山柴胡汤剂不同,青蒿药汁没有那么强烈的副作用,也不会令病情反复,好了就是根治了。 苏康心中,已是震惊的无以复加,舵公这法子不仅见效快,还能去根,当真不愧特效药的名号。 自打有《黄帝内经》以来,疟疾就是铁打的顽疾。 而今舵公一举将此病除根,堪称是医药界颠覆性的壮举! 舵公文治有开拓南澳、东番,武功有历次海战,而今竟连医药界也能有所建树吗? 只一出手,就是他苏康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巅峰! 若说那些文治武功,苏康瞧不上,青蒿治疟疾这可是他的专业领域,这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大事! 疟疾不是东番独有,岭南之地自古多瘴气,是疟疾的高发地,苏康可太明白这个青蒿药汁的含金量了! 此刻的苏康心中,再也没有对海寇头子的鄙夷,有的只是对医道前辈的崇敬。 若说在苏康心中,最敬重之人是师父陈实功,那第二崇敬之人,毫无疑问,必是林浅! 曾几何时,见到圣安娜号上的船员对林浅俯首帖耳,苏康还对此深感不以为然。 而今,苏康算是彻底理解这些船员了。 而且,通过与辽东难民的接触,苏康得知了林浅在辽东的所作所为。 简直让苏康惊为天人。 此等心怀黎庶,心系苍生之人,竟是海寇头子? 他怎么能是个海寇头子呢? 哪怕他真是海寇头子,那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又该置于何地呢? 苏康不由自主的想起女儿的那句评判来:“爹,你看吧,他真是好人!” 当时苏康还以为这话不过是小女孩的一厢情愿,现在看来,一厢情愿的是他自己。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看人要比他通透啊! 苏康懊悔不已,如果他早些放下成见,那九个人或许就不会死。 为此,他特去向陈蛟告罪,求见九名死者家属谢罪。 可惜那九人都是孤家寡人,并无亲属,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陈蛟总督东番,执掌生杀大权,死九个人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东番岛开拓到现在,被蛇咬死的,陷入沼泽淹死的,山上迷路失踪的,被北边倭寇杀了的,可比病死的九个人多多了。 令陈蛟真正不满的,是苏康把舵公命令当耳旁风的态度,现在看苏康诚心悔过,也就不再追究。 加上东番岛郎中紧缺,各种疾病、外伤又奇多,未来还要多多依仗苏康,又尽弃前嫌,平常对待。 尽管那几十个病人已经痊愈,可苏康还是谨遵舵公的吩咐,让他把青蒿药汁喝满七天,防止病情反复。 与此同时,苏康还在不断改进青蒿药汁的制法与服用方式,还在尝试人工种植青蒿。 这日,一条三桅福船从南澳岛驶来,在大员屿靠港。 陈蛟亲至迎接。 福船上,吕周从舷梯上跳下,笑着拱手道:“陈总督。” 陈蛟打过招呼,看向船舱:“舵公又送来什么了?” “一千五百石稻米,从安南国的会安港运来的。”吕周道。 陈蛟大笑道:“来的正是时候,东番这地方鹿肉、鱼肉不缺,可有肉没有饭也不行,吕船主,请入营帐叙话吧。” 吕周摆手道:“不成。舵公吩咐,稻米卸货后,要立刻启航回去。” “这么急?”陈蛟愕然。 吕周:“不止如此,返航时,长风号也得跟着回去。” 陈蛟心下了然:“舵公要捕鱼了?” “是条大鱼!”吕周神秘兮兮说道。 陈蛟抚掌道:“既然舵公有命,就不留你了。等返航时,帮我带些鹿肉干、鹿茸回去!” …… 数日后,南澳城,白清、白浪仔家中。 自圣安娜号入港改造后,林浅就一直暂居此处。 随着岛上民宅的不断发展,现在白家姐弟的房子已升级为了四点金的样式。 简单来说,就是南方版四合院,房间很多,比之前一明两暗的三开间居住条件好多了。 主屋偏房,林浅正坐在桌前伏案办公。 在苏康去东番岛治疟疾的这段时间,林浅一直在思考解决造船木料问题的办法。 哑巴黄提出的火焙烟熏法,是个治根的办法,但是见效慢。 林浅计划,在圣安娜号完工后,再建十条二型鹰船。 这次的设计图,林浅拉高了其长宽比,进一步扩大帆面,增大龙骨深度,提高航速和适航性。 为此,需要大量的木料,总不能慢慢等烟熏火烧。 做为海寇,林浅第一时间就想到去抢,大明东南船厂不少,那些官营船厂不方便抢,私营的还不能抢吗? 正在林浅谋划劫掠行动之际,何塞从中南半岛返回。 据何塞汇报,中南半岛一带,海贸极为兴盛,有大量西、葡、荷、英的船只汇聚。 如此海贸繁忙的景象,倒和林浅刻板印象中不太一样。 同时,这也给林浅提了个醒,他抢木头是为什么?造船。 既然如此,干脆一步到位,抢船不就行了? 而且要抢,就抢欧洲人的船,打击竞争对手的同时,直接船只、火器、财物全都顺带抢了,这不是方便多了吗? 据何塞打探的消息,西、荷、英等国不仅在中南半岛贸易频繁,与日本也有贸易往来,尤其是荷兰人,早在1602年,就在平户建立了商馆。 荷兰和西、葡两国,那可是历史上的老冤家了,远不是只有贸易纠纷这么简单。 林浅敏锐的嗅到了透着血腥味的商机,一个连环套计策在心中成型。 随即将手下全部百慕大帆鹰船散布出去侦查,侦查范围包括东番海峡、巴士海峡以及东海沿岸,果然发现了欧洲船只的踪迹。 所以便命吕周给东番岛运粮的同时,将长风号调回南澳。 即便是欧洲商船,也都配备前装滑膛炮,必须慎重对待。 林浅命令郑芝龙、白清各自领长风号、云帆号在欧洲商船的必经之路上等待。 而他正在做的,就是推演欧洲商船的必经之路。 航海日志在林浅面前摊开,其上绘制了一副东亚的海陆地图。 地图北至辽东、李朝、日本九州,南至吕宋岛以北的巴士海峡。 地图上,虚线代表风向,从大陆吹来,在东南海面渐渐拐弯,从东番海峡中穿过。 现在是九月份,大明中原、华北等地正盛行西北风,受北半球地转偏向力影响,在东番海峡上渐渐转为东北风,正是从平户返回南洋,最合适的风向。 地图上,实线代表洋流,东番海峡中两股洋流交汇,其中偏东番岛的洋流自南向北流,而靠岸的则是自北向南的中国沿岸流。 这两道洋流交汇之处,就是之前海上垂钓时,大丙带林浅看的那个渔场。 而欧洲船队从日本向南洋行驶,想要顺风顺水,必然要搭乘中国沿岸流。 那么这条必经之路,其实已经非常明确了,就是南澳岛海域。 欧洲船队一般离岸较远,所以始终没被南澳岛的瞭望塔发现过。 林浅设计的鹰船投入使用后,就已偶尔接到渔民出外海捕鱼,见到欧洲船只的汇报。 做完推演,林浅放下竹笔,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 想必这时候,郑芝龙、白清已经撒网中鱼了吧。 也就是圣安娜号在干船坞中改造,否则这种事情林浅肯定是不会错过的。 算了,就当是给年轻人一个锻炼机会吧。 …… 此刻,南澳岛东南五十海里外。 长风号、云帆号,像两条饥渴的鲨鱼,在海上不断往返巡视。 在两船周边十余里的范围内,还分布着三条海狼舰充当眼线。 更远的海域处,还有四条鹰船飞速掠过水面。 海面上无遮无挡,天气晴朗时,一个桅杆上的瞭望手目力范围,一般在十到十三海里。 这种视野范围,加上船只数量,说是将这一整片海域全部封锁了也不过分。 长风、云帆两船,并非是在海面上干等着。 此时正有一艘欧洲三桅船,自东北向西南,穿越东番海峡。 早在这船入海峡的第一天,就被鹰船侦查到了,鹰船航速快,情报立马就递送到了南澳港,早就在港口待命的长风、云帆两船立刻出发,到了东番海峡出口,守株待兔。 云帆号艉甲板上,郑芝龙负手而立,面容平静。 此番出海捕鱼,云帆号是僚舰,是配合旗舰长风号行动的,长风号的代船主正是白清。 郑芝龙虽说是第一次指挥炮舰,可一上艉甲板就像回家一般自然,发号施令从容不迫,很快就把整条船调理的如臂驱使。 郑芝龙心底隐隐有种感觉,他可能和舵公一样,天生就该是吃这碗饭的! “啪!”东北方天空上,一朵冲天花炸响。 郑芝龙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只见长风号艉甲板,赤旗旋动,同时一面白色旗帜缓缓升起。 郑芝龙对船员大声道:“升帆,升旗!跟上旗舰!” 郑芝龙天生嗓音浑厚,如洪钟大吕,命令清晰的传达到甲板上每个水手的耳中,甚至让大副、水手长再重复一遍命令都显得多余。 三面中式硬帆落下,云帆号跟在长风号身后,排成线列。 两船桅杆顶上,都有一面白色旗帜,旗帜中央有红色的盾形纹章,盾徽周围有一圈黄色的城堡图案,顶部饰有皇冠,正是葡萄牙国旗。 此时的葡萄牙与大明关系最近,购买了不少中式船只。 所以即便长风、云帆两船都是大明海船,船上一个葡萄牙人都没有,只要挂了葡萄牙国旗,也能让被袭击的船队往葡萄牙身上联想。 郑芝龙看着头顶飘扬的葡萄牙国旗,想到被劫商船属国气急败坏的找葡萄牙人算账,他简直要笑出声来。 这个损招,自然是林浅出的。 虽说是损招,可郑芝龙心中,完全没有半点不敬的心思,反而因想不出这种妙计,而略感自卑。 “啪!”东北天空上,又一发冲天花炸响,这次离得更近了。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快要接敌了,打起精神来,都把火绳吹得红红的!” 这话本该是水手长、炮术长来说,可郑芝龙嗓门大,由他来说,毫不违和。 很快,东北方天空,海面上出现一根桅杆,桅杆下雪白软帆招展。 瞭望手道:“东北方发现敌船!” 敌船与长风、云帆二船相向而行,很快就全完显示在彼此视野中。 郑芝龙手搭凉棚,朝敌船看去,大概能判断出其与长风、云帆二船大小相差不大。 根据情报,这是一艘武装商船,拼炮不是长风、云帆二船的对手,况且他们这边还有三艘海狼舰帮忙。 相向而行了半个时辰。 瞭望手开始更新距离:“左前舷敌船,两千步!” 郑芝龙朝敌船望去,只见其丝毫没有降帆、掉头的打算,反而直直朝己舰冲来,看样子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又过许久,瞭望手道:“左前舷敌船,一千步!” 这个距离上,已能依稀看到敌船主桅上,高挂的红白蓝三色旗。 郑芝龙一眼认出,这是荷兰人的船,正是最适合打劫的对象。 “左前舷敌船,五百步!” 随着距离变化,长风号向左转舵,将右舷火炮对准荷兰船只。 云帆号随之做相同机动。 …… 五百步外,荷兰武装商船远行者号上,船长德克放下手中望远镜,低声嘲笑:“不自量力。” 随即他转身对船员喊道:“小伙子们,让我们再抓一些奴隶去!” 船员们随之开心欢呼。 大副彼得提醒:“船长阁下,那两条船比一般的大明海船大,而且挂着葡萄牙船帆,最好谨慎些。” 德克满不在乎的道:“船大又怎么样?大明火器和远行者号上的二十门蛇炮相比,简直就是小男孩撒尿! 来船是葡萄牙人也好,若是大明人更好,这帮黄皮猴任劳任怨,最适合当劳工! 别忘了,在巴达维亚,一个像样的大明劳工,足足值五十比索!” 听到一个人值五十比索,大副彼得不由舔了舔嘴唇,对两艘福船的担忧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三百步!”瞭望手高喊道。 德克又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敌船动作,只见两艘敌船已在海面上打横,似乎要进行侧舷射击。 德克又是诧异又是好笑。 诧异的是,大明海军什么时候学会了侧舷齐射的战术。 好笑的是,凭大明火器的射程、精准度,想在三百步的距离上击中远行者号,简直做梦。 德克道:“保持航向,开到敌船船艉去射击!” 大副彼得大声传令。 远行者号顺风顺水,航速极快,不过几分钟后,就听桅杆上传来声音。 “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这时大副彼得举起望远镜,脸上兴奋的神情突然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在大明海船上出现的东西——塞壬炮黑洞洞的炮口! “轰!轰!轰!” 云帆号、长风号右舷火炮依次发射,共十二发实心铁弹砸向远行者号四周,溅起巨大水花,给船上众人淋了个透彻。 德克脸上自信的笑容,凝固了…… “不好,他们有火炮!真是葡萄牙人!” “左转舵,右舷对敌!装填火药!” “轰!轰!轰!” “该死的,葡萄牙人装填好快!” “啊——我的胳膊!” “快转舵换帆,炮门打开!” 远行者号甲板上乱成一片。 德克骇然至极,这两艘大明战船不仅射击很准,而且装填极快,这种炮兵素质,就算是荷兰的顶级炮手都难达到。 葡萄牙炮兵竟然如此恐怖,这就是二百年海军强国的底蕴吗? 德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大声下令,让远行者号尽快转舵。 船艏、船艉是风帆战船最脆弱的位置,一旦有火炮从这两处射入,将给全舰造成贯穿伤,后果十分严重。 他以为大明战船没有火炮,才敢托大以船艏迎敌,现在自食苦果,只能狼狈转向。 轰的一声,全船一阵震动,接着船体破裂声传来。 火炮甲板中,炮术长大喊道:“船艏中炮!” 好在远行者号正在掉头,这一炮射穿船艏和左舷,没造成太大破坏。 德克命令道:“装填链弹!” “装填链弹,瞄准敌船桅杆!”远行者号的大副也是老水手了,船长的任何命令,他都能分解出战略意图。 眼下,两艘敌舰与远行者号火力相差无几,却占了先手优势,而且船员更多,不论是炮战还是接舷战,都占据上风。 远行者号必须尽快脱战,所以炮管中才会装填链弹,射击敌舰桅杆,破坏敌船机动。 很快,远行者号已经将船身打横。 “开火!”炮术长怒吼。 距离太远,十发链弹并未射中。 远行者号转向不停,很快船头转向正东行驶。 德克知道正东是东番岛,想摆脱敌舰该向北边行驶。 可现在海上吹东北风,远行者号要转向正北,必须戗风掉头,而戗风掉头,又要求船只有一定初速度,所以才不得不先向正东航行。 好在两艘大明战船船头朝向西北,也没有初速,想追上来,同样需要戗风掉头,要么就只能左转舵,绕个大圈掉头。 凭借这一点微弱的优势,德克就能摆脱追击,自信的笑容重新回到他脸上。 可惜,笑容持续了不足半分钟。 德克惊恐的发现,敌船转向太快了! 从朝向西北,到正西,再到西南,正南,正东。这么大范围的转向,居然只用了远行者号的一半的时间。 德克虽然多次往返于平户、巴达维亚航线,但对中式帆船知之甚少。 中式硬帆八面来风,可不是空有虚名。 加上平衡舵、披水板的设计,能让福船以小角度、小阻力快速转向。 要是远行者号侧顺风航行,长风号和云帆号还真不一定追得上,但要比调头、转向、逆风航行,中式船就稳定占优。 所以,当郑芝龙见到荷兰人朝正东逃窜,已放了一半心在肚子里。 长风、云帆两船快速掉头追上。 很快,荷兰人的船就戗风掉头,航向正北。 在白清指挥下,长风、云帆二舰,以小角度侧迎风,直朝东北方驶来。 西班牙人吃过的苦头,现在轮到荷兰人吃了。 第134章 教皇党与异教徒 远行者号的船长见了这一幕,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眼瞅着敌船抄近路,越来越近。 德克声音中已带了一丝慌乱:“装填链弹!” 很快,长风、云帆号与远行者号已到了一百步内。 远行者号率先开炮。 侧舷十门蛇炮链弹发射,链弹在空中分为两半,中间由铁链连接,在空中来回翻转,直奔船帆射来。 可惜,中式硬帆主打的就是皮实抗造,设计初衷就是为了抗衡多变的季风和台风。 链弹对有复杂帆锁的西式帆船有奇效,可对中式硬帆效果就大打折扣。 只见远行者号的链弹在空中翻腾,绝大部分都落入水中,仅两发击中云帆号,分别在其主帆和前帆上,划开两道裂口。 硬帆背后都有撑条,部分帆面破损,不会像软帆那样被风撕裂一大块,甚至对船速都没有太大影响。 长风号、云帆号缓缓贴近到远行者号八十步内,侧舷火炮发射,也是链弹。 仅一轮齐射,就打断了远行者号大片侧支索。 随即远行者号以链弹还击,双方保持六十步远,在海上炮战。 一时间船帆、索具、木屑、海水、硝烟、惨叫在海面上乱作一团。 长风号、云帆号的炮手都是无数实弹喂出来的,速射状态下,开炮频率比远行者号快的多,平均每开两炮,远行者号才能开一炮。 十轮炮击之后,远行者号的帆索就被摧毁大半。 又一轮炮击,远行者号主桅转桁索被全部打断,主桅上三个帆桁失去固定,同时向右大幅度旋转,整条船顿时失去主动力,渐渐趴窝,龟速挪动。 长风号趁势航行到荷兰人船头,侧舷火炮换成葡萄弹,开始无情的清洗甲板。 开炮瞬间,荷兰人甲板上扬起一阵惨叫、血雾。 云帆号紧随其后,驶过荷兰人船侧时,甚至能感受到血雾飘洒在皮肤上。 郑芝龙在脸上抹了一把,手上全是猩红血水,狞笑道:“换葡萄弹,驶到敌船船艏!” 甲板上,大副、水手长、炮术长大喊声此起彼伏。 “换葡萄弹!” “前方右转舵,降帆!” “放!” 火炮轰鸣声不绝于耳。 远行者号船艏经过几轮葡萄弹炮击,已几乎被打烂,无数实心铁弹丸在甲板上肆意掠夺性命。 一时间,大炮声、惨叫声、木板碎裂声奏响,硫磺味、血腥味交织。 郑芝龙脸上满是兴奋神色,此情此景,令他热血沸腾,口中不断高声呼喊。 “瞄准人多的地方!” “轰击艉楼!别让那群拿枪的出来!” “哈哈哈,这一炮打的好,张瘦子,回岸上有赏!” 郑芝龙凭一个好嗓子,把水手长、炮术长的活,一个人全干了,还乐此不疲,那激动的神情不像打仗,倒像是玩战争游戏多些。 远行者号上,德克蹲在艉甲板舷墙后面,连头都不敢露,周围残肢、肉块、鲜血、木屑下雨一般的往他身上砸。 “投降,我们投降!怎么还不派人举白旗?”德克捂着头,厉声疾呼。 同样蜷缩着身体的大副道:“咱们的人白旗还没举,就被轰死,都死了三个了!” “该下地狱的葡萄牙人,他们疯了吗?”德克气急败坏的咒骂。 在他的航海生涯中,还从没见过这种死不接舷,把炮弹当不要钱的一样,死命开火的战术。 枪林弹雨中,大副扯着嗓子大叫:“现在只能等他们火炮过热了!” “屠杀,这是屠杀!”德克愤怒指责。 “我……”大副开口,刚说一个词,一串葡萄弹直接射穿舷墙,把大副瞬间撕碎,破碎的血肉和弹丸朝着整个艉甲板飘洒。 德克头上脸上全被淋成血红,怔怔望着大副满是孔洞的身体倒下,身子止不住颤抖。 像经历了一个审判日般漫长的时间,敌舰炮火停息。 德克已顾不上命令船员,抓住机会,飞速扯下衬衫上的白布,绑在碎木条上,做成简易白旗,在空中摇晃。 尽管他本人没受伤,但衣服上早就沾满了船员鲜血,白布也被染成红色,看起来倒像一面红旗。 云帆号上,炮术长大声汇报:“炮体过热!” 郑芝龙沉声道:“掉头,换另一侧火炮!” 有船员大声道:“快看!” 船上众人朝荷兰船上望去,只见各色掩体后,伸出了七八面白旗,在空中摇晃。 长风号五色旗晃动,命令云帆号上前接舷。 郑芝龙听令行事,命令云帆号原地掉头,绕个大圈子,贴到远行者号左舷。 船员们降帆,抛出抓钩,将两船拉近,而后铺上木板,拿着刀枪,从木板冲上远行者号。 等郑芝龙踏上远行者号时,还活着的船员已被全部制服,并在甲板上跪好了。 郑芝龙先是扫视一圈甲板,瞧见整船暴露在外的木板,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本该平整的甲板,此时都是坑坑洼洼,甚至有些地方直接被打破了洞,露出下方火炮来。 甲板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即便郑芝龙鼻子已经被硫磺味糊上了,还是有血腥味直往天灵盖钻。 郑芝龙俯身,在舷墙上取下一枚嵌入木头的葡萄弹,在手中把玩,暗暗对火炮之威感到心惊。 云帆号大副上前,禀报道:“船上有完好红夷俘虏五人,红夷、倭寇等伤者十人。” “伤者?”郑芝龙皱眉,“伤者是什么身份?” “从穿着看,应当是普通船员和佣兵。” “那岛上可没郎中给他们治伤。” “属下明白了。” 大副随即命人,将受伤的都带去船舷边宰了,船员们下手极利索,割喉放血,尸体推入海中,一气呵成。 德克看了此等做派,已惊呆了,加勒比海盗好歹还会索要赎金,或强迫人入伙。 这群黄皮海盗一句话都不问就直接杀人啊? 郑芝龙确实没问话,只让人把剩下的红夷绑好,送回岛上去,同时派人检查船舱,统计船只受损情况。 一来是郑芝龙也不懂荷兰语,二来上了岛,有专人让这群俘虏开口。 “你们几个,把甲板打扫下。”郑芝龙对船员命令道,血太多,容易滑倒。 船员们得令,用沙子覆盖血迹,同时把大块的尸块丢入海中。 正清理时,货仓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人?不许动!” “都蹲下,再过来开枪了!” 片刻后,有船员快步从货仓上来,到郑芝龙身前小声道:“船主,货仓发现了几十个人。” “红夷?”郑芝龙疑惑道。 “汉人,听口音像辽东一带的,似乎是被掳到船上的,怎么办?” 郑芝龙:“看住了,不许他们从货仓出来。” “是!” 船员下舱传令,郑芝龙踱步到德克身前。 这个红毛夷身着紧身齐腰的双排扣外套,领口处细亚麻织大翻领平铺两肩,一身打扮,看起来夸张贵气,应当是个军官。 “会说汉话吗?”郑芝龙问道。 德克:“Ik ben de kapitein van de VOC, Deke……” 郑芝龙皱眉道:“说的什么鸟语!”接着他又用葡萄牙语把话问了一遍。 德克听不懂,但听得出是葡萄牙语,心中更加坚信这群大明人是葡萄牙雇佣兵,心里已将澳门的葡萄牙人咒骂了一万遍。 郑芝龙没办法沟通,对手下吩咐:“把这些荷兰人眼睛蒙上,关起来,留待给舵公审讯。” 手下听令行事。 过了小半个时辰,船员从底舱上来道:“船主,船上有火炮二十门,银锭二十余箱,铜锭三十箱,生丝十箱,还有其他零碎货物十几箱。” 语毕,云帆号木匠也汇报:“船主,这船甲板受损严重,船舱、水线基本完好。” 云帆号大副道:“船上索具坏的严重,一时半会修不好,只能拖拽回岛。” 郑芝龙道:“就这么办,找人系缆,通知长风号,我们准备返航!” …… 当天傍晚,船队在后江湾码头靠港。 因为南澳岛俘虏越来越多,海寇、家兵、营兵、西班牙人什么人都有,为了最大程度榨取情报,岛上已建出了监牢和刑讯室。 德克等五名荷兰战俘,被押送其中。 刑讯室内,林浅坐在桌前,郑芝龙和白清站在林浅两侧,汇报白天的战况。 桌上放着初步统计出的劫掠物资清单,其中船舱中的五十二名汉人分外扎眼。 刑讯室地面上,五名荷兰战俘蒙着眼睛,瑟瑟发抖。 “你们是什么人?”林浅用西班牙语和英语把这个问题问了一遍。 德克对西班牙语反应很激烈,只是依旧听不懂。 林浅让人在西班牙俘虏中,找会说荷兰语的,许久后,西班牙海军中将胡安被带了进来。 上岛大半年,胡安贵族气质荡然无存,皮肤变黑,瘦的脱相,和普通的伊比利亚农民没什么两样了,见到林浅当即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祈求自由。 林浅许诺给他提升些许俘虏待遇,条件是充当荷兰语翻译。 胡安欣然应允。 “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林浅问道。 胡安站在一旁,用荷兰语严厉呵斥:“异教徒,报上你的名字和身份!” “我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船长,德克·德·弗里斯,我可以支付赎金换回自由!” 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可谓是积怨已久,从胡安的一句“异教徒”,就能听出端倪。 此时的荷兰已全面改信新教,而西班牙是老牌天主教强国,二者宗教上的矛盾,已无法调和。 加上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统治荷兰时期,在荷兰横征暴敛,惹得民怨沸腾,激起了荷兰独立战争。 这仗一打就是几十年,直到今天也没打完,导致二者又有国别上的冲突。 荷兰人擅长经商,西班牙在美洲、亚洲拼了命劫掠、交易来的白银、生丝、瓷器,大多数都落到了荷兰人手里,引得西班牙极为眼红。 所以两国还有经济上的冲突。 最后,荷兰、西班牙都惦记美洲、东南亚这两块肥肉,又爆发了殖民地上的冲突。 总而言之,一句话,两国积怨极深。 而且中国人传统的“同仇敌忾”、“合纵连横”、“远交近攻”的战略哲学,在荷兰、西班牙、葡萄牙三者的冲突中,也不奏效。 尽管葡萄牙和西班牙关系微妙,却因同属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也同样受到荷兰人敌视。 荷兰人在日本建立商馆,船只在东亚海域游荡,其目的之一,就是打破葡萄牙对大明、日本贸易的垄断。 胡安在听到德克以赎金交换自由的请求时,不禁笑出了声。 在海盗头子林浅这里,赎金能不能换自由,他西班牙海军中将胡安还不知道吗? 大明海寇,压根不吃这套! “教皇党,你敢嘲笑一个贵族?”德克气急败坏的大骂。 刚刚林浅与胡安以西班牙语交流的声音,德克可都听见了,此刻再也忍不住开口回击。 胡安不理他,向林浅翻译。 林浅淡淡道:“船舱里的五十二个汉人,解释解释。” 胡安在林浅问话的基础上,又加了个“异教徒”前缀,询问德克。 德克有些心虚,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林浅见状道:“实话实说,就放了你。” 胡安不敢置信,但迫于压力,又不能不翻译,只得垂头丧气的原样说了。 德克大喜过望,解释道:“那五十二人,都是要送去巴达维亚的劳工,大明人能受累,能吃苦,擅长种地、建城,只要给一点甜头,就能全力干活,比用鞭子抽的土人、黑奴还勤快!” 风帆时代,荷兰正是奴隶贸易的积极参与者。 这“生意”一本万利,而东南亚殖民地又大量缺乏劳动力,荷兰东印度公司没道理不做。 林浅寒声道:“你敢贩卖大明百姓为奴!” 德克急忙解释:“不是奴隶,是劳工!二者在殖民地法律中,不是一样的!” “呵呵。”林浅一声轻笑。 在巴达维亚,汉人比奴隶的法律地位高,纯粹因为给汉人一点钱,其自驱力比用鞭子抽还强。 在殖民者眼里,奴隶、劳工,并没什么本质不同。 历史上,也不是只有马尼拉发生过对汉人的屠杀,巴达维亚一样有过。 林浅又详细问了这五十二个汉人俘虏的来历,荷兰人在大明抓捕“劳工”的规模,荷兰船队的航向,东印度公司的战船数量,势力范围等。 原来,荷兰人对大明官府还是稍有忌惮,这五十二人都是从平户买的,平户的货源则大部分是辽东难民。 在今年三月,努尔哈赤攻破辽沈后,不少边境的汉人,就过了鸭绿江,逃入李朝境内。 部分倭寇与李朝地方官府勾结,将这些难民绑了,运抵平户,再卖给荷兰人。 像远行者号这种武装商船,东印度公司总共有两三百条,弗鲁特商船更是不计其数。 至于战船数量,就不得而知了,保守估计也在三四十条上下。 听了如此之多的舰船数量,就连胡安都面露诧异,他知道荷兰人强,却没想到强到这个地步! 好在荷兰人虽然船多,但势力范围也大,船队要守卫巴达维亚、香料群岛、锡兰等地以及航线覆盖的广阔海域。 庞大的舰船在这些地方一分散,就显得没那么多了。 问话结束后,林浅对白清吩咐道:“我把长风号、云帆号和全部鹰船给你调用,即日起遇到荷兰船只,不必来报,直接出海动手!” “是!”白清抱拳。 郑芝龙有些失落,毕竟林浅的吩咐是对白清说的,他没有带船劫掠的职权。 眼看林浅起身,要离开刑讯室,德克忙道:“船长阁下,你答应要放过我的。” 墙壁上火把闪动,将林浅面容映的半明半暗:“上了岛还想走?既然你这么喜欢大明劳工,不妨好好感受下南澳岛劳改生活吧。” 胡安听林浅态度,吓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想说些什么,却没敢开口。 林浅对看守俘虏的民兵队正道:“从今往后,这个西班牙人吃的、住的都比别的俘虏好些,活也轻一些。” “属下知道了。” 林浅给胡安提升待遇,可不是为了言而有信。 一来是,现在他手下,就胡安一个懂荷兰语的,往后再审讯荷兰俘虏还得靠他。 二来,随着海战越来越多,岛上犯人越来越多,必须想办法减小看守压力。 奖励表现好的犯人,引导犯人积极改造,就是一个方式。 即便不成,也能通过差别待遇,在犯人间形成冲突,转移犯人与看守的矛盾。 “一官,你陪我走一段。”林浅走到刑讯室门口停住说道。 郑芝龙闻言,喜上眉梢,屁颠屁颠的跟着去了。 出了刑讯室,林浅带着郑芝龙在岛上闲逛,在一处卖蚝烙摊前停下,跟摊主要了七八份蚝烙,他和护卫们就坐在摊子前吃。 不一会功夫,蚝烙送上,护卫们验过毒。 林浅抽出双筷子,对郑芝龙道:“趁热吃。” 蚝烙和牡蛎煎类似,以生蚝裹薯粉煎成,边缘煎的酥脆,内里生蚝鲜嫩爽口,一口咬下,生蚝汁水在口中爆开,滋味十足。 配合鱼露、盐水蘸料,滋味极为鲜甜,深受潮州百姓喜爱。 自打林浅打通马总镇和澄海蔡知县的关系后,岛上一干人等的营兵身份坐实,每日上岛经商的小商贩越来越多了。 就连这往常只在码头附近摆的蚝烙摊子,也摆到了城南来。 现在的南澳城可以说是日新月异,透出一股浓浓的经济上行期的美感。 林浅边吃蚝烙边感叹道:“南澳城有如今局面,都是你和周二哥坐镇政务厅的功劳啊!” “咳咳咳!”郑芝龙听了这话,咳嗽不止,差点把鱼露从鼻子里咳出来,一边缓着劲,一边摆手:“舵公你说这话,政务厅我可就去不了了啊!” 林浅开玩笑道:“不去政务厅,想去哪啊?” 郑芝龙心中一凛,摸不准舵公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试探他,同样以开玩笑的方式表忠心道:“林大哥要是瞧得上,我给大哥当个护卫都行!” “一官兄弟文武全才,当个护卫,岂不是太屈才了?”林浅口中吸溜着蚝烙,含糊不清的说道。 郑芝龙一时有些疑惑,若说是试探,这幅样子也太随意、太自然了些。 况且他忠心耿耿,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舵公的事情,问心无愧。 上岛以来,担任刑宪司司正,政务厅副厅长,带着云帆号出海劫掠,虽说是小有成就吧,但那点成就与舵公一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从情理上想,他也不该被林浅试探。 一念至此,郑芝龙又自责起来,心想:“我心思这么重,当真有负舵公诚心相待,着实惭愧!” 见郑芝龙愣住没说话,林浅道:“有个事需要你跑一趟。” 郑芝龙当即起身抱拳,郑重道:“请舵公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林浅笑着让他坐下:“没那么严重,只是派你见一个老熟人。” “谁?” “澳门的议员先生。” …… 半个月后,一艘海狼舰驶抵澳门港。 踏上栈桥,看到眼前熟悉景物,郑芝龙只觉恍如隔世,思绪万千。 一年多以前,他正是从此港口出发,上了舵公的船。 今天他又做为林浅特使,来见安德烈议员了。 此次出行,郑芝龙是主使,何塞为副侍。 郑芝龙性情刚直,态度强横;何塞圆滑世故,强于应变,林浅派这二人为使者,就是让他们优势互补。 刚一下船,二人就受到议员的热情接待,派马车接他们去议员宅邸。 马车一路行走许久,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府邸前停住。 郑芝龙、何塞以及林浅使团的其他成员下车,面前是一扇巨大的雕花黑檀双开木门。 木门打开,一座欧式豪华宅邸显露眼前,穿过门厅,眼前是一个罗马式中央庭院,中央立着一座大理石喷泉,周围栽种了橘树、柠檬树,以及说不出名字的各色花卉。 庭院中,园丁们各司其职,伴着潺潺水声和花香果香,沐浴在秋日阳光下,一派安静祥和景象。 管家带使团穿过庭院,来到主楼,房内大量使用了红木和黑檀木,带有明显的曼努埃尔风格和文艺复兴式的莨苕叶饰。 天鹅绒、锦缎、丝绸和挂毯铺满了主楼的各个角落。 郑芝龙一路上,目不斜视,面容平静,但心里已暗暗吃惊。 他离开澳门时,议员可还没有这么大排场,想来圣安娜号那四十万两货物和十万两火器的大订单,让议员赚了个盆满钵满。 从这宅邸的装潢上看,议员的财富多的都快溢出来了。 反观舵公,上南澳岛这么久了,别说官邸,连个自己的房产都没置办,赚的每一两银子,都花在了刀刃上,这才是做大事的样子。 “赚一点银子,就贪图享乐,能有什么出息,这辈子也就到这了。”郑芝龙对议员暗暗鄙夷。 第135章 倭寇雇佣兵 管家一路领郑芝龙、何塞二人到议员的豪华办公室。 一见何塞,议员便热烈的用西班牙语打招呼:“我的老朋友,你还好吗?”接着与何塞拥抱。 何塞被议员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莫名其妙,他之前数次来澳门交割货物,可从没见议员如此热情过。 郑芝龙心中满是不屑:“拙劣的反间计。” “老朋友,请坐,这次又带来了林浅的什么消息?”安德烈指着一张高背扶手椅说道。 何塞道:“这次来澳门,郑兄弟是正使。” “他?”议员眯起三角眼,瞟到郑芝龙身上,上下打量。 郑芝龙拱手,以葡萄牙语道:“议员先生,好久不见了。”接着在那张高背扶手椅上坐下,神情坦然。 何塞找了张椅子坐在郑芝龙身后。 郑芝龙以前做过澳门通译,在议员眼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即便身为正使,议员也没半点好脸色:“怎么,林浅派你一个通译来,是要给我难堪吗?” 何塞刚要说话,被郑芝龙打断:“议员先生难道忘了,我也曾做过你的特使,你当时派我一个通译去,莫非是给舵公难堪吗?” 议员是不敢得罪林浅的,居然一时被话噎住,尴尬的笑了两声。 何塞打破尴尬:“我们这次,是来提合作的。” 议员来了兴趣,低声道:“你们又劫了一艘大帆船?” 何塞:“不是,是弗拉芒人,舵公提议,我们组成对付弗拉芒人的联盟。” 弗拉芒是尼德兰南部的一个地区,今比利时北部。 这年代,西班牙普遍以弗拉芒人指代荷兰人,相当于对那些反叛西班牙王室、信奉异端邪说的荷兰人的蔑称。 “哦。”议员靠回椅背上,胖脸上兴致缺缺。 何塞把荷兰人挑战东南亚殖民秩序的野心,哈布斯堡王朝与荷兰人的仇怨,新教与天主教的分歧,都讲了一通,以情理晓之。 议员始终没什么兴趣,末了起身,踱步到窗前,指着远处道:“那是你们的船吗?” 他这个宅邸依山而建,办公室视野极好,透过窗户可以直接看到码头景象。 何塞起身,朝窗外望去,颔首道:“是我们的船。” “呵。”议员发出一声嘲笑,“大明船只,只合适做商船。你们改造的这种小船,别说攻击荷兰人的战舰,就是一门大炮都不装的弗鲁特商船,你们都拿不下,别跟我说笑话了。” 何塞沉默不语。 议员坐回桌前,在桌上翘起二郎腿,戏谑的道:“怎么,被打击到了?荷兰人可不是那些西班牙蠢货……抱歉,何塞先生,我无意冒犯…… 如我所言,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不同,他们的船可不会像马尼拉大帆船那样好劫。” 郑芝龙从怀中默默掏出一物,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议员斜眼打量。 “打开看看。”郑芝龙声音平静。 议员伸手取过,是个书本大小的包裹,外面用彩色绸布包裹,绸布打开,是一面红白蓝的三色旗,上面还有点点血迹。 “荷兰人的国旗?”议员神色惊疑。 郑芝龙嘴角勾起:“再仔细看看。” 议员凝神一看,三色旗中,白色的部分,写了“VOC”三个字母,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 议员放下二郎腿,神情严肃:“你们真的劫了一艘荷兰商船?” 不用郑芝龙回答,旗子中包裹的是远行者号的船只执照以及航海日志。 议员瞪大眼睛,远行者号他知道,是一条二十炮武装商船,船长十分老练狡猾,葡萄牙商船常在去日本的航线上碰到它,若是火力不如它,则会被炮击劫掠,若是火力占优,又会被它远远避开,十分难缠。 这么一个令澳门议事厅头痛的麻烦,居然说被劫就被劫了? 议员还是不敢相信,连问了多个远行者号的信息,郑芝龙答的分毫不差。 议员这才相信事实,神色僵硬的靠回椅背中。 何塞:“议员先生,现在可以重新考虑我们的合作关系了吗?” 议员眼中射出精光:“林浅想要什么?” 郑芝龙缓缓吐出两个字:“火器。” 议员神色放松下来:“放心,虽然大帆船的合同结束了,但卜加劳铸炮厂的大门,永远向林浅敞开,当然鉴于合作关系,我会给予一定优惠。” 郑芝龙神色坚定:“舵公要的是赞助。” “白拿?”议员面色阴沉下去。 “十二门十八磅塞壬炮。” “什么!”议员神色骤变,“白送十二门炮?你们是来伸手要饭的?” 郑芝龙一声轻笑,伸手从议员办公桌上拿来一个马来玳瑁望远镜筒把玩。 “不是还有联盟呢吗?舵公说了,收了你们的火器,就会在明年荷兰人攻澳门的时候,助阵帮忙,把荷兰人舰队一举在广东海面上歼灭。” 议员气乐了:“明年?林浅把自己当先知了?那海寇头子以为自己是德雷克?” 郑芝龙透过望远镜,看向议员:“我要是你,哪怕不接受条件,也会仔细斟酌言辞。我见过太多对舵公不敬,而自食苦果的蠢货了。” 议员一把将马来玳瑁望远镜夺过,放回桌子上:“我期待自食苦果的那天!总而言之,拿银子买火器,欢迎,想白拿,不欢迎!现在,出去吧。” 何塞准备斡旋几句,可议员已铁了心,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得和郑芝龙一起出来。 出了府邸的双开黑檀木大门后。 何塞忍不住抱怨道:“郑兄弟,刚刚若我们软语相求,议员或许还会给我们一两门炮,你为什么要激怒他呢?现在倒好,一门炮没要到不说,以后来卜加劳铸炮厂买炮都难了。” 合作没谈成,议员动怒,连回程的马车也没有了。 好在澳门地方不大,郑芝龙、何塞二人可以步行回码头。 郑芝龙满不在乎:“放心,议员这人我了解,他在铸炮厂有分红,面对利益,你就是找他买枪把他妈杀了,他都会卖给你。 再说火炮,舵公说了要十二门十八磅塞壬炮,就是十二门。 谈合作还要看议员脸色,那咱们不成跪着要饭的了?” 何塞面色通红,驳斥道:“你要这么说,这趟来澳门还真就是来要饭的。 那是十二门十八磅炮啊,铸炮厂能卖到一万八千两。能跪着要来,都要感谢上帝。” 郑芝龙突然停下脚步,狐疑的打量着何塞:“你也不信舵公说的,明年荷兰人会进攻澳门是不是?” 何塞心虚回答:“我信舵公,可荷兰人进攻澳门这事太危言耸听,难不成你信?” “信!”郑芝龙斩钉截铁的答道,“不仅信,而且荷兰人只会来的早,不会来得迟。到时候,议员就会知道什么叫欲哭无泪。” 何塞:“好吧,那咱们现在去做什么?” 郑芝龙冷笑:“先去搞些葡萄牙国旗。” …… 接下来的一个月,林浅彻底将东番海峡封锁,任何想在此通行的船只,都会受到“大明水师”的严密盘查。 这片海域看着广阔,实际受季风、黑潮影响,能通行的海域极为有限,基本全在南澳岛的辐射范围之内。 这就是闽粤咽喉之地的厉害。 偶有能侥幸通过的船只,不是因为冲破封锁,只是因为油水太少,从渔网网眼中钻了出去而已。 荷兰商船则大多油水丰厚,即使货仓里没有油水,俘虏船只本身就有利可图。 是以一个月来,荷兰商船倒了大霉,而这时代的通信滞后,导致依旧有荷兰商船毫不设防的从平户出发,一头扎进陷阱中。 后江湾码头上,林浅手搭凉棚远眺,只见遥远海面上,长风号、云帆号正拖着一条残破武装商船入港。 算上远行者号,这已经是第四条落网的荷兰舰船。 武装商船入港后,船上的俘虏照例下船,木匠上船检修,兵卫司吏员上船清点战利品,这已形成了固定流程。 这条船抵抗程度轻,所以俘虏多,岛民们围在红毛夷周围指指点点,沿着街站成两排,小商贩们则趁机叫卖吃食,倒也是一道独特风景。 岛民们正饶有兴致的看红毛夷,忽见俘虏队伍中,有些七八个穿着大袖和服之人,这些人头顶剃光,脑后头发盘在头前,粗看起来与大明百姓容貌类似,细看之下却处处别扭。 “倭寇!”有岛民失声叫道。 荷兰人与东亚相隔半个地球,投送兵力十分不便,因此会在东亚各地招募人手组建雇佣军。 而日本结束战国时代后,大量武士失业成为浪人,游弋在东南亚一带,贩卖武力,充当雇佣兵。 对荷兰人来说,日本浪人勇猛无畏,忠心耿耿,善于近战肉搏,属于雇佣兵中的精英,是以荷兰人船上,经常会出现倭寇。 更多人认出俘虏身份,民众们纷纷叫嚷道。 “有倭寇!” “打死倭寇!” 本来乐乐呵呵看西洋景的岛民们,一时群情激奋,石头子、烂菜帮、臭鸡蛋甚至棍棒,都往倭寇身上招呼。 要说大明东南百姓对红毛夷,怨恨还不算深,但要说起倭寇,简直人人喊打。 毕竟,嘉靖年胡宗宪平倭寇,到现在才不过六十多年而已,往上数三代,谁家没有死在倭寇手里的亲戚。 白清从长风号上下来,见到岛民围攻倭寇,准备派人上去阻止。 却被林浅拦下来:“让岛民们打吧。” 倭寇都是雇佣兵,不掌握关键信息,被打死对林浅来说没有损失,为这七八个劳动力,伤害了岛民们朴素的民族感情不值当。 “下次再抓到倭寇,押送时,把脑袋罩上。”林浅吩咐道。 “是。” 林浅打量拉回来的新船,只见这条船甲板狭窄,船舱巨大,看起来略有一些不协调,船舷上没有炮门,桅杆上的帆索也极其简单,与武装商船比有些简陋。 这种船型,就是大名鼎鼎的弗鲁特商船,是一种低成本,能快速建造的专业商船,荷兰就是靠着这种船成为的海上马车夫。 而能使用专业商船运货,本身已是荷兰对航线掌控力的体现。 同样的航线,林浅如果走,非要派武装商船,并派战舰小心翼翼护航不可。 白清汇报道:“舵公,这次来的是个船队,一共五条船,按舵公的吩咐,我们劫了一条,让剩下的四条逃了。” 林浅颔首:“葡萄牙人的旗子挂了吧。” “挂了。” 那就没有问题了。 按正常的历史进展,荷兰人将会在天启二年六月进攻澳门,被澳门葡萄牙人击败后,转进厦门烧杀抢掠,而后进驻澎湖,最后窃据东番岛。 林浅故意放跑荷兰商船,挑拨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的矛盾,只是希望这次进攻来的快一些而已,他的大计划,已迫不及待要施展了。 林浅上弗鲁特商船检视一圈,见船体基本完好,甲板上普通弹的弹孔都不多,只是桅杆损坏的厉害。 不过这船没有武装能力,单纯的运输船,林浅已经足够多了,所以没什么价值。 林浅下船,淡淡道:“拆了吧,木板拿去修船。” 一个多月来,南澳岛俘虏了三艘荷兰武装商船,远行者号、好望角号、香料之路号,三艘船甲板都被打的千疮百孔,还缺修理木材呢。 而哑巴黄的火焙烟熏法尚不成熟,木料产量仅够供应新一轮鹰船的建设。 只能牺牲这条商船了。 …… 当晚,白清姐弟家中。 林浅坐在书桌前,翻看《万历疏抄》,这书是万历年间奏疏汇编,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枯燥乏味。 而林浅能做下袭击珠场、收服南澳副总兵、赢得镇江大捷这些大事,而不被朝廷发现,靠的就是对大明政治的精准把控。 所以对他来说,这书就是脑子的磨刀石。 正翻书页,林浅开口道:“有话进来说吧。” 躲在门外的苏青梅,缓缓走进来道:“舵公,你看到我了?” 林浅把书放到一边:“我听到脚步声了,有事?” 苏青梅刚想开口,林浅指着椅子和声道:“坐下说。” 小姑娘浅浅坐下:“舵公,我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自从苏康去东番岛,到现在已快两个月了,这段时间苏青梅一直和白清住在一起,过的挺开心,可毕竟不是自己家,不想苏康是不可能的。 林浅在桌上拿起一份公文,交给苏青梅:“按我本来的意思,苏大夫测试过青蒿疗效,就能回来,但你爹想研究青蒿的最佳剂量和栽种方法,一时间回不来。” 小姑娘接过公文,见上面是苏康亲笔,内容是东番岛患各种病症的人数,以及目前钻研出的青蒿最佳用法剂量等。 按苏康的实验结果,青蒿药汁应当少量多次饮用,才能达到最佳效果,榨汁法和酒浸法相比,酒浸法略胜一筹。 苏青梅将公文翻来覆去地看了,神情有些暗淡。 林浅安慰道:“快到年底了,过年前,就算苏大夫没忙完,我也会让他回来过年,放心。” 苏青梅转忧为喜。 林浅又道:“现在往返于南澳、东番两地的船不少,你有什么要和你爹说的,可以写在信上,交给吕周,让他寄过去。” 苏青梅从椅子上,站起来,喜道:“多谢舵公,那我写信去了!” 说罢跑出房间,脚步都轻快许多。 林浅笑着看她跑出门。 苏康刚上东番岛时,墨守成规,执意不用青蒿治病,害的九个人因疟疾病死的事情,陈蛟早就禀报林浅了。 刚刚林浅没说,是怕这小姑娘担心。 现在苏康待在东番不愿回来,可能有给那九个人赎罪的心思,可能也有不知如何面对林浅的意思。 怎么“惩治”苏康这个老顽固,林浅早在派苏康去东番岛之前就想好了。 所以苏康想赖在东番岛不走是不可能的,最迟过年前,林浅就会把他从东番岛揪回来,然后好好拿捏。 靠在椅背上休息片刻,林浅习惯性的从抽屉中取雪茄,摸了半天啥也没摸到。 林浅低头一看,发现当初从圣安娜号上得的那一盒雪茄,已见底了,就剩最后两支。 自从得了雪茄后,林浅一直当这东西是咖啡替代物,还常和兄弟们分享,这才没得这么快。 这年代,雪茄只有美洲大陆出产,而且并不是贸易品,就算拿银子去马尼拉买也买不到。 而咖啡又卡在议员那没着落。 林浅苦笑一声,将抽屉关上。 忽听屋子大门外,护卫道:“老何?这么晚了有事?” 何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事要见舵公,烦请通禀。” 林浅道:“有事就进来说吧,别整虚礼了。” 护卫听见,将人放进来。 何塞愁眉苦脸的进门,拱手道:“舵公。” 林浅:“坐吧,什么事?” 何塞落座,见林浅少见的没递过来雪茄,还有些不适应,开口道:“舵公,我是为了澳门议员那事来的。” “不是说了吗,没谈成不怪你们,跟一官说的一样,后面有议员后悔的时候,而且能要到的更多。” 何塞犹豫许久,凑到桌前,低声道:“舵公,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挑拨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的矛盾,然后从中获利,这太危险!” 眼见郑芝龙买葡萄牙国旗,一艘艘的劫荷兰商船,荷兰人俘虏一个个往南澳岛上抓,何塞猜出林浅的目的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何塞一向是个爱拍马屁的滑头,如此正式的对林浅方略提出意见,还是第一次。 林浅不动声色:“说说你的理由。” “我之前在马尼拉,听过不少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事,他们势力太大了,咱们招惹不起啊!” 何塞脸上满是焦急神色。 海上马车夫,不是徒有虚名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整个东南亚的船只数量、吨位,比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总合都多。 在当今全球来看,荷兰人的海上力量,都属第一。 就算老牌霸主西班牙,在荷兰人面前都矮上一头,东南亚海域,更是谈荷兰色变。 这也就是何塞来劝林浅的原因。 “舵公,今天你就算罚我,有几句话我也要讲…… 当今的南澳岛水师,只有圣安娜号一条船,算得上欧洲的战舰标准,整体实力与葡萄牙、西班牙相比,尚显得远远不足,更别说和荷兰人做对了!” 何塞说罢,惴惴不安的看着林浅,以他对大明人的了解,这种直指缺点的说法方式,是大明人最厌恶的。 孰料,林浅听完笑道:“你能说这些话,我很高兴。” 说罢林浅从抽屉里,拿出两支雪茄,分给何塞一支,凑在火上点燃,吐出一口烟,满屋充斥了淡淡的咖啡、坚果味。 林浅继续道:“只是有些麻烦,不是不去招惹,就不会来的。 荷兰人早就觊觎澳门,就算我不动手,迟早也会来,一旦他们攻不下澳门,就会转进东南沿海,直接威胁南澳、东番。” 何塞明显有些不信,还要再劝。 林浅吐出一口烟雾,伸手止住他:“放心好了,这一次,我会让荷兰人在澳门,折戟沉沙!” …… 在东番海峡的荷兰商船惨遭劫掠的同时。 南澳岛东南,一千七百多海里外的班达群岛。 整个岛屿的“野蛮人”,正在经历“文明人”的屠杀。 荷兰东印度公司印尼总督简·皮特斯佐恩·科恩,伫立巴达维亚号船艉甲板,掏出望远镜,欣赏土著们哀嚎流血、残肢乱飞的美景。 这是一艘三桅盖伦船,装备三十六门十二磅火炮,船员三百六十人,船长五十六米,标准排水量七百五十吨。 从纸面数据来看,巴达维亚号比不上动辄五六十门火炮的西班牙海军主力战舰,但胜在成本低廉,荷兰人称这种船型为亚哈特船。 为节约成本,亚哈特船没有艏楼、艉楼,火炮都用的铸铁,帆索系统也简单。 这令荷兰人可以像生产弗鲁特商船一样,大批量生产亚哈特船,以经济优势占据整片海洋。 比如,现在的班达群岛海域,就有足足六艘亚哈特船,侧舷火炮加起来,有将近八十门。 一轮齐射下去,岛上“野蛮人”的村寨、屋舍、农田、果园统统化作废墟。 土人战士们刚刚集结,就被实心炮弹轰成了一堆堆碎肉,毫无还手能力。 土人中的女人孩子们,只能尖叫哭喊着,往岛中山里跑去。 见到土人们分散逃窜,科恩放下望远镜,阴冷笑道:“山本先生。” “哈!”甲板上,一名日本浪人弯腰鞠躬,大声应道。 “带人上岛,所有野蛮人,一个不留!”通译将科恩的话翻译为日语。 “哈!” 第136章 为了尼德兰的荣光 随着科恩下令,八艘亚哈特船都放下小艇,运载士兵登岛。 其中一队百余人的日本浪人雇佣兵,身着破败和服,脚踩木屐,人均腰挎两把武士刀,分外惹眼。 浪人山本就是这队日本雇佣兵的统领,他们这队人,几个月前,刚被总督科恩雇佣,还没正式替总督卖命过,今天正是表现的时候,一个个都狂呼酣战。 小艇刚一靠岸,山本便抽出倭刀,以日语大声呼喊:“阔该其!” 其余浪人纷纷拔刀,怪叫响应,声势惊人。 甚至船未停稳,不少浪人便怪叫跳进水里,踩着大腿深的海水,往岸上猛冲。 有些受伤的、跑得慢的土人,被武士刀毫不留情的捅死。 浪人所到之处,已没有一个活人。 在荷兰士兵还在整队的时候,浪人就已飞奔冲进土人营寨了,这些人对妇女、儿童、男子一视同仁,挥刀便砍,毫不留情。 倭刀锋利,浪人们又武艺精湛,连盔甲都没有的土人,根本毫无抵抗力,场面几乎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效率比八十多门火炮齐射可高多了。 巴达维亚号上,科恩看到浪人们的表现,露出笑容,做为生意人,最重要的盈利,盈利最讲求效率,而浪人的杀人效率,令总督非常满意。 仅半个小时不到,浪人们就将营寨剩余的土人杀了个干净。 藏在地窖中的土人妇女儿童,被浪人搜出,拽上地面,孩子一律砍死,难看的女人也一律砍死,好看的就当场奸淫,完事后砍死。 山本志向高远,没在女人身上浪费功夫,带着十几名浪人朝山里追去了。 巴达维亚号的大副,见此情景咒骂道:“这帮黄皮畜生在干什么,这根本毫无荣誉,也毫无纪律!” 科恩满不在乎:“只要能把岛民杀光,就随这群浪人折腾。” 大副皱眉道:“总督阁下,这些土著虽说向英国人售卖豆蔻,违反了公司法律,可毕竟都是上好的劳动力……而且杀得太多,是否有违上帝的教诲?” “你错了。”科恩道。 大副小声道:“我也知道,这些人都是异教徒……” 科恩笑着打断他:“你的错不在这里,这帮土人生性懒惰,而且矮小无力,不算是上好的劳动力。 要说上好,要数非洲的黑奴。 但要说顶级,则是大明的劳工。没有什么人,比大明人能够更好地为我们服务。” 此时荷兰士兵已在海滩整队完毕,一部分人进山搜寻土人,一部分人收敛、搬运土人尸体,集中焚烧。 班达群岛属于香料群岛中的明珠,岛上盛产豆蔻,这东西运抵欧洲价值连城,一磅肉蔻就能在欧洲买三只羊。 所以必须妥善处理尸体,防止疫病蔓延,才好进行商业开发。 大副犹豫道:“大明政府顽固愚昧,同时又极端强硬,若我们强行征兆大明劳工,恐怕会导致与其关系恶化,更不利于开展贸易了。” 科恩道:“你又错了,我的朋友,贸易是不能靠祈求得来的,暴力才是获取利润的必要条件。我们不能进行没有战争的贸易,也不能进行没有贸易的战争。” 大副哑口无言,从总督本人的经历来看,总督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建立巴达维亚,攻占葡萄牙贸易据点,与英国人海战,每一次都是科恩赢了,每一场胜利,都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利润。 以至于十七人董事会对科恩总督极度信任,给予了他在东印度的高度自治权。 在荷兰国内,科恩更是被当做英雄,其事迹经美化,成了无数女子的偶像,也是无数孩子的人生目标。 就在上半年,科恩才刚刚以以走私名义,把三十名到香料群岛做生意的英国人砍了头。 又通过海军威胁,逼迫英国人退出了香料群岛,达成了东西方香料贸易的垄断。 现在正是科恩权势、威望都达到顶峰的时候,他的决策在巴达维亚,堪比国王的谕旨。 所以尽管不认同,大副也不再争辩。 班达群岛的屠杀还在持续,这是一片小岛,山体不高,哪怕土人逃到山中,也无处藏身。 只见林中一阵脚步声,然后上千名土人,像是被猎犬追赶的野兽,从林中窜出。 浪人们在后面围成一个大网,像驱赶羊群一样,把土人往沙滩上赶。 山本原可以将这些土人在山中杀死,只是雇主看不见,不是白杀了吗? 所以特意将行刑地选在沙滩上,让荷兰主子们瞧个明白。 浪人们都是久经战阵的,看似单打独斗,杂乱无章,实则彼此配合默契,战术灵活,这些土人根本逃不出包围圈,只能像一群受惊绵羊一般,挤在一处。 包围圈外围,一个土人见机,猛往空隙钻,一倭寇跨出一步,转瞬之间拔刀,两记挥砍,快若闪电。 土人右臂被整齐切断,飞落一边,鲜血如泉,在创口狂涌,土人神色痛苦,却叫不出声来,另一手捂住脖子,鲜红鲜血从指缝溢出,流到胳膊上、胸膛上,把沙滩染红,随之人缓缓倒下。 那倭寇还维持着斩击姿势,见土人倒下,才一甩倭刀,刀刃冲上,换了站姿,缓缓收刀入鞘。 山本见了,喝彩道:“好一记居合斩,平田君,你斩了几人了?” 那叫平田的浪人道:“算上这个,十七人!” 山本:“好,我是十五人,我们比试一番如何,看看谁斩杀的多?” 平田来了兴致:“好,就以全岛百姓为限!” 两个浪人说罢,挥刀向土人的人群冲去,顿时土人们发出惨烈的哭嚎和惨叫。 其他浪人也被激发了凶性,一起挥刀向人群冲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沙滩上已没有一个活着的土人,整片白色的沙滩都被染成暗红,脚踩其上,都能挤出血来,触目惊心。 山本、平田二人已浑身浴血,浑身上下,除了眼睛有黑白,其他地方全是血色。 山本扶着膝盖,喘着粗气问道:“我斩了四十一个,你呢?” “三十九个。”平田抬手,看着已被砍卷刃的刀,露出苦笑。 山本见状,将自己的备刀,从腰间抽出,送给平田,口中道:“你是个好武士,接下来用我的刀吧,这一把不算,山里还有土人,我们再比过!” 平田接过刀,只觉豪气顿生,朗声道:“好!” 班达群岛的屠杀,持续整整两天。 别说岛上的沙滩、土地,就连附近海水都被染的淡红。 粗略估计土人被杀了一万五千多人,死者实在太多,荷兰士兵光是搬运、点火焚烧都忙不过来。 全岛土著死绝,尸体还有一半没来得及处理。 科恩命令,剩下的尸体不烧了,干脆挖个大坑把人全埋进去,这样还能肥地,更好的生长豆蔻,为荷兰服务。 两个浪人的杀人比赛,则以平田一百三十一人,山本一百二十九人收场。 六艘亚哈特船返回巴达维亚。 科恩收货了香料产地、贸易航线。 荷兰士兵收获了豆蔻。 浪人们收获了战功、赏钱和友情。 只有班达群岛的土人们收获了屠杀和灭绝。 但那又如何呢?一群东印度的土著,他们的命运谁会在乎? 返航路上的夜晚,科恩志得意满,特意叫司务长拿出酒水分发给全船水手。 做为雇佣兵的浪人们,也分到了椰子酒。 热带星空下,水手们拿着酒走上甲板,拉响簧风琴,打着手鼓,边唱边喝边笑。 “起锚吧,告别阿姆斯特丹的风霜! 穿越好望角的风暴,来到富饶的东方! 星盘会指引香料、黄金的方向。 水手们,要么葬身海浪,要么赚的钱包鼓涨。 一切为了尼德兰的荣光!为了尼德兰的荣光!” 一曲唱罢,水手们举杯欢呼,纵情大笑。 星光下,山本正用绢布反复擦拭刀身,平田拿来椰子酒递给他,山本收起刀,接过椰子酒,喝了一口。 酒气很淡,带一点甜味,还有椰肉香。 “真好啊!”平田坐在山本身旁,感慨道,“作战、砍杀、庆功、饮酒,仿佛战国时代又回来了。” 山本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屠宰了一群牲畜般的土著罢了,离我追求的战斗还差得远。” 平田见状,凑近山本身边,低声道:“总督在南洋海面,不断进攻葡萄牙人的据点,总有一日能去攻打澳门!” 山本饮酒不语。 平田悠悠道:“我的父亲,就死在露梁海战中,此生若能与大明一战……” 他顿了顿,化手为刀,在空中虚砍:“我一定要让大明人,血债血偿!” 许久,山本淡淡道:“看来在露梁海战中失去亲人的,不止我一个……” 平田一愣:“山本君,这是?” 山本声音低沉,如野兽低吼:“平田君,假如有机会,我们再比一次吧。” “好,比什么?” “假如有澳门之战,我们再比斩杀人数!”山本森冷的目光,望向远处,“赌上武士的荣誉!” 一夜狂欢之后,次日清晨,船队继续行驶。 终于在半个月后,抵达巴达维亚。 船只靠港,科恩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迎接。 方一下船,就有大量侍从、护卫、秘书围了上来。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公司发生了什么事情?”科恩回到办公室落座后问道。 秘书递上公文。 “总督阁下,这是殖民地这个月的糖产统计,我们的白糖产量,比较上个季度,又提升了5%。” “这是锡兰刚传回的报告,英国人最近在印度动作不断,但是海上安分许多。” …… 又听了十余份汇报,科恩满意的眯起眼睛,问道:“还有日本呢?平户的商船回来了吗?” 秘书小心翼翼的说道:“回来了……但只有弗鲁特商船队回来了,其他的……” 科恩睁开眼睛,严厉说道:“其他的怎么了?说!” “其他商船,一条都没回来……保守估计,已有四到五艘船失踪了……” 科恩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海上失踪,就意味着海难和被劫持。 自平户商馆开办至今,还从未发生过这么离谱的劫船事件! “谁做的?葡萄牙人?”科恩语速极快的问道。 在东亚航线上,有能力将这么多荷兰商船拦截的,也只有葡萄牙人了。 秘书低着头,避开科恩的目光:“据回来的船员说,敌人船上挂着葡萄牙旗帜,船体是大明海船,使用了大口径火炮。” 科恩:“劫船在哪里发生的?” “在大明的广东海域。” 一切都对上了,澳门就在广东,葡萄牙人有购买大明海船的先例,也只有葡萄牙人有动机做这种无耻的海盗勾当! 没想到他袭击澳门的计划刚制定好,葡萄牙人就率先动手了。 科恩道:“通知远征船队,计划提前,我们马上启航!” 科恩是老航海家了,当然知道冬季出海风向不利,但这么做也有好处。 首先,逆转思维定式,葡萄牙人肯定猜不到他会逆风向进攻,能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其次,葡萄牙人既然敢大肆劫掠荷兰商船,必定防守森严,一旦战事不利,科恩可以搭乘东北季风快速返回巴达维亚,安全撤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葡萄牙人冬季会组建贸易船队,南下马六甲、果阿,此时北上正好迎头拦截,以报劫掠荷兰商船之仇! 科恩在巴达维亚积威甚重,他决定的事,任何人都反驳不得。 秘书也只有执行的份。 …… 天启元年,十月初十,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科恩,亲自登上旗舰巴达维亚号,率领十二条亚哈特船,向正北行驶。 十月十五,科恩船队抵达马六甲以东海域,截获葡萄牙商船两艘,杀死葡萄牙船员及雇佣兵四十五人,俘虏帆船两艘。 冬月十三,船队驶抵中南半岛,阻截到一艘英国南下商船,经过三十分钟炮战,商船被击沉,英国船员均在冰冷海水中冻死。 冬月廿七,船队行驶至琼州岛以东十海里处,正面撞上葡萄牙人的南下船队。 经过两昼夜的炮战,两条荷兰亚哈特船受到重创,被迫返航巴达维亚维修。 葡萄牙船队则被击沉三艘,被俘一艘,还有两艘战船受轻伤,逃回澳门。 荷兰人来袭的消息,随着两条伤船的归来,如台风过境一般,席卷整个澳门。 葡萄牙从上到下,本就有恐荷情绪,此时听闻荷兰人舰队船坚炮利,己方舰队受损惨重,一时间恐慌情绪在澳门大街小巷蔓延。 议事厅一面向广州官府求援,一面整日开会,商讨应对之策。 “肃静!肃静!” 议长的锤子在桌上敲个不停,市民议员们完全不理,分作两派彼此攻讦。 “怎么守?凭澳门的几处炮台?我告诉你们一个真理,炮台是固定在地面上的,荷兰人有船,他们可以在没有炮台的地方登陆,蠢货!” “港湾中,还有葡萄牙人号和安达卢西亚号,上面还有我们骄傲的葡萄牙海军!城中还有卫兵,还可以发动市民!” “两条破船,五十名卫兵,还有一群工匠、市民的乌合之众,凭这些,抵挡荷兰人的火炮?按葡萄牙人号的消息,荷兰人足足有十二条船!” “十二条船?该死的,澳门连一轮火炮齐射都撑不住!” “大明官府呢?我们能否得到援兵?” “根据两广总督的回信,大明水师不会参与我们与荷兰人的战争。” “这帮愚昧的大明人,他们难道看不出,荷兰人的火炮,接下来就要射向他们?” “肃静!肃……哎,安德烈议员,你去做什么?议事厅还……” 安德烈已顾不上了,他拖着肥胖的身躯,跌跌撞撞跑向议事厅大门。 门外,几十名澳门市民正聚集一起,举着标语要求抵抗,反对投降。 安德烈挤出人群,奔向自己的马车。 秘书见到议员这幅慌张样子,大感奇怪,连忙将主子扶上车。 安德烈上车后对秘书吩咐:“办三件事!第一,回府邸,将全部财物打包装车,时间不多,只挑值钱的拿!” 秘书拿出小本子,飞速记下,同时犹豫道:“议员,这事若被其他人知道了,恐怕影响……” 安德烈神色慌张:“顾不上了!第二,派人去卜加劳铸炮厂下订单,十二门十八磅塞壬炮!” “第三,派人沿着闽粤海面北上,去找林浅,告诉那该死的海寇头子,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吩咐完一切,安德烈催促车夫驶回府邸。 一路上,安德烈肠子都悔青了,之前郑芝龙来,明明告诉了他荷兰人要袭击澳门的消息,他怎么就猪油蒙心,没有相信呢? 话又说回来,林浅那个该死的海盗,是怎么知道荷兰人的动向的,这混蛋是个先知不成? 透过马车车床,安德烈见到,澳门街道上商户们已经纷纷停业,不少百姓用木板封住门窗,一副萧条景象。 对葡萄牙人来说,澳门只是个商馆,本身就没有停泊多少战船。 加上琼州岛东部海战,又给了澳门海军力量重创,在海上根本没有与荷兰人一战的能力。 而荷兰人,尤其是总督科恩的残忍,安德烈再清楚不过了,当下只想赶快逃命。 现在荷兰人已驶抵琼州岛,按海船的航行速度,消息传递的速度,行驶至澳门海域,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 没有瞻前顾后的时间了。 在安德烈的要求下,府邸中的仆人,仅用一个上午,就收拾完全部值钱财物。 午饭都没吃,安德烈亲自带人押送财物,前往大明避难。 可惜,来到连接内陆的莲花茎口隘,眼前的一幕,让他绝望了。 成百上千的民众,已将此地堵塞的严严实实。 口隘上,一个官吏大喊道:“本官受两广总督之命,即日起封锁莲花茎口隘,一应人等,不得出入!” 莲花茎上的百姓大多都是大明百姓,在澳门做工为生,平日莲花茎口隘也只防澳夷进入大明,从不阻拦大明百姓进出。 现在骤然将全部人都堵在澳门,自然有人不服,高声道:“我们都是大明百姓,凭什么不放我们回去!” 口隘前的百姓有的据理相争,有的不断哀求,推搡着向前挤。 官吏命部下抽刀,明晃晃的刀片,逼得百姓连连后退。 莲花茎上百姓聚集过多,一时间拥挤倒地,人马踩踏,惨叫连连。 安德烈知道走陆路是没戏了,只能冒险走水路,好在他还有商船在港,于是命令仆人押送财物前往港口。 大队车马太过显眼,一时间有百姓认出。 有人高声道:“他是弗郎机议员,求他做主,放我们过去!” 百姓闻言,纷纷围上来,安德烈的车队难以脱身,只得令护卫掏出火绳枪,对天射击,这才驱散人群。 议员是要民选的,他对民众开枪,未来政治生涯已完了。 只是现在澳门都要完了,安德烈也顾不上什么政治不政治了。 一路到港口,这才发现,港口也是一样混乱。 逃跑的人群涌上栈桥,不管不顾的往船上爬,人多的将船都压的侧翻,栈桥都压塌了数个座。 在原本的泊位上,安德烈的商船已消失不见。 想必是船长看到这种乱象,自己逃命去了。 安德烈最后的逃生希望轰然坍塌,使出毕生所学的恶毒字眼,咒骂那个逃命的船长。 “议员,咱们现在怎么办?”秘书问到。 安德烈无奈:“先回府邸。” 出乎众人意料的,自打琼东一战后,荷兰人就像在海面上消失了一般,数日未出现在澳门海面。 在此期间,主战派的澳门议员则修复战船,征兆武装商船,招募民兵,修建临时炮台,积极备战。 直到五日后,从琼州岛传来消息,所有人才知道荷兰舰队发生了什么。 原来荷兰舰队在海上航行近两个月,补给耗损严重,总督科恩下令,就近在琼州岛采买。 荷兰的雇佣兵军纪太差,尤其浪人一到岸上,就与当地百姓起了冲突,随之采买就成了抢掠。 荷兰士兵和浪人一口气,劫掠了万州县城周围的三个村子,要不是还有进攻澳门的任务,恐怕万州县城都要被劫掠一空。 消息传到澳门,顿时引得百姓同仇敌忾。 原本澳门的大明百姓是不愿掺和澳夷和红夷的争端的,听闻红夷中还掺杂了倭寇,顿时热血上涌,纷纷参加民兵,保卫家园。 就连远在广州的两广总督徐兆魁听闻此事,也惊怒不已,拍案而起道:“红毛夷安敢如此放肆!给广东各水寨传令,发兵!” 第137章 澳门海军全灭 腊月初一清晨。 天气酷寒,澳门海面薄雾弥漫。 雾气中,十二个巨大的阴影,渐在海面上浮现。 荷兰人的船队缓缓驶入伶仃洋,至澳门以东一千步的海面上,被澳门民兵发现。 瞭望台警钟响起,随即城中警钟响成一片。 “咚!咚!咚!” 不过片刻,圣安多尼教堂的大钟急促敲响,钟声传遍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城市从睡梦中惊醒,顿时被各种声音笼罩,哭喊声、命令声、脚步声、警报声响做一团。 民兵分为数个小股部队,涌上炮台、城楼、海滩。 其余男子,都拿上武器守卫家门,女人孩子则去往教堂或地下躲藏。 战争的阴霾,笼罩在每一个市民的头上。 议事厅中,澳门议员们齐聚,安德烈职责所系,不得以委身其中。 在澳门以北将军山。 广东巡海副使、巡检海道佥事等一众大小官吏,都聚集于山头,眺望海面局势。 香山县已点燃烽火,并派快马去广州报信。 上午九点,荷兰舰队驶抵预定位置,隔六百米距离,朝澳门东南海岸的嘉思栏炮台开始试探性炮击。 荷军共十二艘船,侧舷火炮加起来足有上百门,一起发射的威势,当真是惊天动地。 即便距离遥远,命中率低,嘉思栏炮台周围一时也如地龙翻身,震颤不止,炮弹落地,溅起的泥土,就如下雨一般不绝洒下,炮兵们置身其间,连眼睛都睁不开,强撑着开炮还击。 这个距离,即便是岸防炮也很难命中,数轮炮击之后,双方毫发无伤。 荷兰船队随即停止炮击、升帆,继续向北方行驶约一千米,再次炮击试探,葡军烧灰炉炮台还击。 如此反复多次,正午时分,荷兰船队已一路从澳门东面行进至东北,依旧隔着六百余米火力试探。 此时,两广总督徐兆魁及香山知县等大小官员,已骑乘快马,赶到将军山头。 因近来红毛夷作乱,两广总督徐兆魁临时将行台设在香山,这才能到这么快。 “徐部堂。”山头一众官吏,见到两广总督纷纷拱手见礼。 徐兆魁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兵,紧盯伶仃洋局势,沉声问道:“战况如何了?” 广东巡海副使把荷军远距离炮击一上午的事说了。 徐兆魁面色一沉,道:“不好,这是在试探澳夷防御,红毛夷要找机会登岸!” 此言一出,周围官吏都觉紧张,葡军海战有失,与众官员关系不大,但要是任荷军登陆,占据澳门,那就是守土有失,若放任红毛夷入侵香山、进逼广州,那罪过就更大了。 徐兆魁问道:“闽粤水师行进至何处了?” 广东都指挥使道:“禀部堂,前几日公文才发下去,现在各水寨恐怕都还在整顿水兵船只。” 徐兆魁心中暗骂,面上不露喜怒,又问道:“马承烈呢?他的柘林湾与澳门最近,麾下水师训练有素,现在到何处了?” 自林浅登岛后,南澳岛水师屡立战功。 年初时马承烈还上疏,凭柘林寨和南澳岛两处兵力,抵挡住李旦百余条战船进攻,阵斩二百余级,令徐兆魁刮目相看,这才有了其“麾下水师训练有素”的评价。 广东都指挥使擦擦额头冷汗,心道:“公文发出去都还没几天,送没送到姓马的手里,我都不知,上哪知道他水师的情况啊。” 嘴上敷衍道:“马总镇治军有方,想来南澳水师,应当已在来的路上了。” 徐兆魁眉头紧锁,暗忖:“现在是冬天,南澳到澳门顺风顺水,至多只需两三天航程,这期间弗郎机人可要撑住啊。” “部堂各位大人,请来用午饭吧。” 日上中天,有亲兵摆好桌椅,从食盒中拿出各色酒水佳肴。 众官吏观战一上午,此时已饿得不行,欣然前往。 徐兆魁负手而立,淡淡道:“我不饿。” 众官吏脚步一顿,生生止住身形,看着一桌美酒佳肴,咽了咽口水,又站回徐部堂身边。 海面上,荷军又换多处炮击试探,一直行驶到澳门东北劏狗环海滩,终于找到葡军炮台的攻击死角。 荷兰总督科恩大喜,命士兵吃午饭。 下午一点,荷兰人正式乘小艇登陆。 两点十五分,葡军仅剩的两艘战船忽然在伶仃洋出现,其后还跟着三条武装商船,直朝荷兰船队冲来。 为防荷兰人封锁港口,这五条船,此前一直藏在澳门以东的牛山岛的港湾中。 澳门的葡军一直等到荷兰人抢滩,才发信号让这五条船冲出,准备来个半渡击之。 巴达维亚号上,科恩放下望远镜,冷笑:“老鼠出洞了。命令泽兰狮鹫号、守夜人号继续运载士兵登陆,其余船只随旗舰迎战来敌!” 传令兵去船艉打旗语。 二十分钟后,巴达维亚号升帆转向,向东南方行驶,九艘荷兰战船排成线列,紧随其后。 此时海面上刮东北风,荷兰战船处于下风,但抢占了T头,加上船多,侧舷火炮凶猛。 葡军战舰不敢硬往上冲,也掉头向东南方行驶,侧舷对敌。 两军线列基本平行,以缓慢速度彼此接近,两个小时后,间隔已不足五百米。 此时葡军以武装商船充数的弊端就显露出来,其水手缺乏维持战列线经验,长时间拉锯中,一条武装商船掉队,剩下的两条则互相遮挡侧舷。 科恩瞅准机会,命令左转舵,逼近敌舰。 随即,荷军旗舰巴达维亚号左转舵,大角度切向葡军,两条战列线间拉近。 逼近至三百米内,葡军率先开火。 葡萄牙人号和安达卢西亚号都是盖伦船,单舷火炮二十门。 一通齐射威力惊人,巴达维亚号连中三炮,跟随其后北极星号中两炮。 实心铁弹瞬间将巴达维亚号的船体贯穿,在船壳上留下三个大洞。 只是对这个吨位的战舰来说,中三炮根本不痛不痒。 科恩没有下令还击,荷军急速贴近。 进入两百米后,巴达维亚号船头回正,同时开炮,其左舷十六门铸铁火炮发出怒吼,炮弹落在葡萄牙人号船舷两侧,砸起滔天水柱。 随即荷兰人的北极星号发射,其后的荷军战船依次发射。 霎时间,葡军战船四周炮弹如雨点一般密集砸下。 仅一轮炮击,葡萄牙人号就中十余炮,碎木板就像血液一样,从这艘盖伦巨兽的身体中四散飞溅。 荷军战列线更长,排在后面的船打不打葡萄牙人号,就把炮弹倾泻向三艘武装商船。 尤其是迭在一起的两条船中弹最多,武装商船船体又小,仅一轮齐射,就有一条船水线中炮,航速减缓,退出战斗。 另一条武装商船则中十五炮,整个右舷船壳被轰烂小半,火炮甲板几乎全毁,失去作战能力。 随着两军战列线不断贴近,间距渐渐缩到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二十米…… 这个距离上,火炮命中率已是极其高,几乎是指哪打哪。 荷军一轮齐射,剩余的两艘葡萄牙战船少说中各中二三十炮,火炮甲板都被轰的都小半漏在外面。 海面上,十条荷兰战船首尾相连,如一条海面蛟龙,无情的向两艘葡萄牙战船倾泻炮弹。 双方火力差距实在太大,没撑过五轮炮击,葡萄牙战舰的火炮甲板就几乎全毁,只剩被动挨打。 下午五点左右,伴随着凄红晚霞,葡萄牙人号被击中火药室,发生殉爆,整个船体从中间炸开,海面上升腾起一阵蘑菇云。 剧烈爆炸的气浪,将碎木板轰的满天都是,不少甚至落在巴达维亚号的甲板上。 几分钟后,葡萄牙人号火炮甲板上,一个火药桶也发生殉爆,爆炸声震海面,震起一阵波涛,如巨兽临死前的悲鸣。 大火在支离破碎的船体上燃起,火苗很快燎上船帆,随东北风越烧越旺,主桅、后桅的船帆很快全部点燃,像两根矗立海面的火炬。 葡萄牙人号的水手们纷纷跳海求生。 荷兰人主攻方向转向安达卢西亚号,十艘船射击一艘。 又过三轮炮击,沉没的命运,便同样降临到安达卢西亚号上,它被多炮命中水线,船身肉眼可见的快速下沉。 安达卢西亚号上的火炮,直至沉没前的最后一刻,还在不停开火,只是已没任何意义,更像是葡萄牙海军的哀嚎。 解决两艘葡萄牙战舰,科恩命令船队掉头返回劏狗环海滩,返航路上,还顺手解决了掉队的葡军武装商船。 澳门海滩上,上万澳门市民亲眼见证,那条武装商船被十艘荷兰战船轮番射击,中了五十多炮,全船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木板。 就连主桅都被一炮打断,整船当场解体,化为大海上的一片浮木,凄惨至极。 幸存的葡军船员跳海求生,抱着木板在海上飘荡,不过半小时后,全部冻死,成了浮尸。 放眼望去,海面上全是木板和僵硬的尸体,更远处,葡萄牙人号的艉楼还在海面上熊熊燃烧,将天空烧的火红。 上万澳门市民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没发出一点动静,场面沉闷至极。 须臾,压抑的呜咽声从人群中传出,哭声很快连成一,在海滩上空飘荡。 葡萄牙海军全军覆没的消息随哭声,传入议事厅中,议员们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荷兰人船坚炮利,葡萄牙海军唐吉坷德式的冲锋,必败无疑。 可当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所有人的心还是沉入谷底。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上帝啊,救救我们。” “投降吧,我们已经输了,荷兰人会看在贵族的份上,饶过我们的。” 议长瘫坐在椅子上,已无力再喊肃静。 安德烈跌坐在地,浑身止不住颤抖,心中幻想要是能时间回溯该多好,回到郑芝龙找他谈判的那天。 别说是十二门火炮,就是二十四门火炮,安德烈都会毫不犹豫的送出去。 在议事厅的吵闹声中,安德烈回想起林浅那个海盗头子来,这个人凭借六十人就劫持了西班牙的马尼拉大帆船。 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在大明东南站稳脚跟。 还准确预言了荷兰人的进攻。 这样一个狠角色,会不会早就料到他会拒绝郑芝龙,会不会趁荷兰人不备,前来偷袭? 尽管安德烈自己知道,这不可能,但绝望之中,只能以此幻想自我安慰了。 …… 圣安多尼教堂圣堂中,几百个妇女、儿童席地而坐,脸上满是惊恐,还有人低声抽泣。 修女们点亮圣堂中的蜡烛,在人群中穿梭发放毛毯被褥,希望借此带给人们一点安慰。 神父站在人群中,低声吟诵经文,祛除民众心中恐惧。 忽听教堂外传来惊恐的呼喊声:“海军全灭,荷兰人攻陷烧灰炉炮台!” 尖叫声顿时响彻圣堂,妇女们受惊起身,往教堂外跑。 神父、修女们花了好大力气劝慰,才让人群恢复平静。 神父不再念诵经文,脸上浮现犹豫之色,终于下定决心,对最年长的修女道:“我要出去一趟,教堂就交给你了!” 修女急忙拦住他,低声道:“神父,你去做什么?教堂需要你。” 神父坚定说道:“祈祷赶不走荷兰人,炮台更需要我!”说罢,神父推开修女,推门离去。 尽管走的小门,神父离开,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一时间恐慌气氛再度在圣堂中蔓延。 有人提出离开教堂逃命,这种蠢主意,立刻得到在场大多数人赞成,人群纷纷起身,向教堂大门逼近。 修女们苦苦劝说,也不起效果。 这时有人道:“逃到街上去,平白送死吗?” 这话说的刻薄,语气却沉稳平和,众人都朝说话之人望去。 只见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大明女子,打扮的朴素,可皮肤白皙,神态镇定,一看就出身官宦人家。 澳门百姓中汉人占多数,教堂中汉人和葡萄牙人各占一半,是以出现个大明女子没什么稀奇。 众人只听那女子朗声道:“我家是福建福清的,小时候家乡闹过倭寇,知道该怎么应对,大家若想活命,就都听我的!” 难得的是,那女子竟用中葡双语,将这话讲了一遍。 在场众女子也知道出了教堂无处可去,只是神父一走,没了主心骨,一时慌神。 现在有人出来主事,而且主事之人看着沉稳镇定,都信了几分,渐渐安静下来。 那女子给众人分配任务。 “大家听我说,现在将这厅里的长椅都拆了,短木棒拿在手里做武器,长的木条用来堵住门窗。” “蜡烛都拔下来,烛台也能当做武器。” “每根蜡烛都要专人看管,一旦听到外面乱军的声音,就把蜡烛熄了!” 一番安排井井有条,众女依她所言行动起来。 …… 将军山上,徐兆魁看着海面上的火光,问道:“莲花茎附近派兵了吗?” 广东都指挥使拱手道:“属下已调了五百人看守。” “嗯。”徐兆魁心下稍安,看目前形势,红毛夷登陆已无法阻挡,只求能把祸水关在澳门之内。 澳夷本就是番邦小民,死伤多些也没什么。 至于在澳门的大明百姓……只能委屈他们了。 海面上,十条荷兰战船耀武扬威的驶回劏狗环海滩,海滩上已有了三百余人的登陆部队。 随即荷兰人又往海滩上运了更多士兵,很快士兵总数到了八百余人。 荷兰士兵身着服侍各异,其中一群腰挎武士刀,身穿和服,脚踩木屐,头顶留着古怪发髻的浪人,分外惹眼。 将军山头距劏狗环海滩不过四里,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 香山知县立马认出浪人身份,惊呼道:“倭寇!” 广东巡海副使怒道:“红夷、倭寇,果然臭味相投,狼狈为奸!” 巡检海道佥事拱手道:“部堂,属下愿亲带莲花茎兵马剿倭!” 整个大明东南,从官场到百姓,都对倭寇恨得咬牙切齿,巡检海道佥事又是专防倭寇而设的官职,此时请战,自是当仁不让。 徐兆魁摇头,缓缓道:“莲花茎重要,不容有失,况且贼寇势重,不要莽撞。” 海滩上,荷兰人水陆并进,很快便将烧灰炉炮台拿下。 炮台上守军有葡萄牙人,也有不少大明百姓组成的民兵。 只见倭寇冲上,一顿砍杀,将守军尽数砍死,并将守军人头割下,提在手中大肆炫耀。 巡检海道佥事见这一幕,红了眼睛,再次拱手道:“部堂,澳门也有我大明百姓,属下职责所系,不能坐视不理,让属下领兵去吧。” 徐兆魁怒道:“住口!” 荷军有八百人,又有舰炮、火器,仅凭莲花茎的五百兵绝不是对手,站在两广总督的立场上,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同意贸然出兵的。 …… 海滩上,荷军一鼓作气,继续向南推进,很快攻到嘉思栏炮台下。 这已是澳门城外最后一个炮台,一旦陷落,澳门就要直面荷军了。 是以,炮台守军抵抗意志十分坚强,多次打退进攻,双方在此展开拉锯,不过一个时辰,炮台周围就倒下了几十具尸体。 此时天色已暗,荷兰陆军指挥官下令退兵修正,待天亮时再进攻。 血战许久的炮台守军,终于松了口气。 圣安多尼教堂的神父,面庞被火药熏的灰黑,筋疲力尽的倒在火炮旁。 炮台指挥官让手下统计损失,十几分钟后,手下汇报:“上尉,炮台守军还剩二十三人,火炮只剩三门。” “知道了。”指挥官语气沉重。 守军们低着头,没人说话,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凭这点人手,是撑不过下一轮进攻的。 天一亮,所有人的死期就到了。 夜晚,指挥官凑到神父身边,悄声道:“神父,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如果澳门陷落了,把这个带着,逃出去。”指挥官说着掏出一张纸,递给神父,上面记载的是炮台守军的姓名,“这些小伙子们是为国家而死的,不该被人忘记。” 神父郑重的将之收入怀中,坚定说道:“放心,澳门会守住的,上帝与我们同在!” …… 荷军停止进攻,在海滩扎营,一时伶仃洋面陷入沉寂,唯听东北风的呼啸与海浪声。 科恩看了眼风旗,三角长条旗被东北风扯得笔直。 今夜东北风强劲,这种天气泊船容易被风吹得横移,澳门对荷兰人来说是片陌生水域,一旦被吹得靠岸,很容易触礁、搁浅。 于是科恩道:“命令舰队落锚,泽兰狮鹫号、守夜人号在舶地周围游弋警戒。” “是!”大副应下,通知传令兵。 “东南方发现敌船,五千步!”巴达维亚号的瞭望手突然发出警报。 科恩面色不变,举起望远镜查看。 借着夕阳下山前的最后一点天光,他看清远处海面上,确实有两艘单桅帆船,其船身瘦长,纵帆宽大,看起来与大明海船和欧洲海船都不同。 只是这两条船都很小,就算装备了火炮,也肯定是小口径的,对亚哈特船构不成威胁。 科恩判断这两艘应该是商船或渔船,便下令道:“让泽兰狮鹫号、守夜人号将这两条船驱逐。” 两条荷兰战船接到命令,朝商船行进,还没走一半路程,两条商船便识相的转向逃入黑暗了。 科恩看了眼天色,此时夕阳余辉已消失不见,天空完全暗下来。 一轮纤细的蛾眉月挂在天边,月光极暗淡,海面上能见度极低,这种天气下无法分辨敌我,不可能海战夜袭。 科恩放下心,向大副嘱咐几句,就回到船舱,换上睡衣,进入梦乡。 大副交代几句后也返回船舱睡觉,很快甲板上只剩下值星官和哨兵。 后半夜,海面上下起雪来,东北风一吹,成了一阵阵白沙,直往人脸上扑,能见度更低。 巴达维亚号的瞭望手被冻的手脚麻痹,浑身乱抖,实在扛不住,索性从桅杆上爬下来。 没办法,船员们毕竟是从热带来的,尽管穿了厚实大衣,还是扛不住北方冬天的酷寒。 而且这种晚上,又有风雪,又没月光的,瞭望手就是站在桅杆上,也什么都看不见。 值星官正在船艉避风,瞭望手索性到船头与哨兵聊天。 哨兵拿出私藏的一小瓶椰子酒,二人望着漆黑海面,一人一口喝酒取暖。 哨兵道:“明天破城后,我要是也能进城就好了,葡萄牙人肯定有不少金子。” 瞭望手感慨:“别想了,总督不会让哨兵下船的,哎,真羡慕那群秃头猴子,拿雇佣兵的薪水的同时,还有劫掠收入。” 哨兵喝了一口椰子酒,嘲笑道:“这帮日本雇佣兵对杀人的喜爱,好像比对金子的喜欢还多些,一群野蛮人。” 一阵寒风裹挟雪花,钻进瞭望手的脖颈中,冷的他打个寒颤:“这天气真是见鬼了……快到圣诞节了,总督说今年在……” 哨兵见他不讲话了,接道:“在澳门过?” 可瞭望手没接他话茬,反而瞪大眼睛,手指远处海面。 哨兵朝他手指处望去,只见漆黑海面上,突兀的出现一处火光。 不过眨眼的功夫,又有数处火团亮起。 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海面上火团越来越多,彼此间隔一定距离,足有数十处之多,顺着东北风,向荷兰人的船队袭来。 远远望去,整片海面似是被点燃一般。 第138章 海上幽灵 火团速度很快,越来越近,简直把小半个天空都烧的通红。 火光照亮了周围海域,只见那分明是数十艘火船,火船周围海面上,还有舢板划船离去。 瞭望手已吓得大脑宕机,反应过来后,大喊敌袭,连滚带爬的往桅杆上爬。 哨兵也从慌乱中反应过来,敲响船头警钟。 片刻,警钟声在整个船队此起彼伏的响起,深眠中的船员来不及穿衣服,就被赶上甲板。 “左舷敌袭!” “该死的,把你们的吊床收起来!” “炮门打开,全员就位!” “起锚!快起锚!” 科恩边穿衣服,边走出船舱,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兵荒马乱的场景。 远处海面上,几十条火船顺风袭来,航速很快,当真是势不可挡。 火光把科恩的瞳孔都映成了橘红色。 他怒吼:“泽兰狮鹫号、守夜人号呢?为什么不发警报!” 大副慌乱解释道:“敌人没点船灯,海面上太黑,又有风雪,实在是看不见!” 科恩怒道:“该死的!没时间等起锚了,让帆缆手赶快升帆,避开火船!” “是!快升帆!都给我爬桅杆!” “轰轰轰!”远处传来一阵火光,紧接着密集炮声传来。 而后海面上另一处也在开炮,显然是有两船在炮战。 大副看了眼位置,惊恐说道:“是守夜人号,守夜人号接敌了!” “火船,一百步!”瞭望手用毕生最快的速度爬上瞭望台,气喘吁吁的大声汇报。 巴达维亚号才刚刚升帆,航速还没提升起来,加上没拉起船锚,速度就更慢,眼看火船来袭,已是避无可避。 “火船,五十步!” 科恩只得大喊:“准备沙土、海水,准备灭火!” 沙土是早就备好了的,海水则由甲板上的一个水泵从海中抽取,十余名船员拎着水桶接海水。 “火船,十步!” 科恩已能看到熊熊燃烧的火船全貌,那分明就是数十条大明制式战船,船头插着铁钩倒刺。 火攻正是大明最擅长的海战方式! 科恩心中无比悔恨,早知大明海军会如此果断的对荷兰人开战,在琼州岛劫掠完成后,就该先进攻大明水师才对!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巴达维亚号避无可避,被一条火船撞到左舷,铁刺深深插入船壳。 早就在侧舷准备好的船员们,将海水、沙土不断倒下,但火船里装的是桐油,岂是一点点沙土、海水就能灭火的? 随着几十桶沙土、海水倒下,火势不仅没弱,火舌反而更高了,就连船舷上士兵都感到灼热难耐,不敢把身子探出船舷。 而且现在正刮东北风,火舌受风吹拂,往巴达维亚号的船壳上猛舔。 水手们只能拼命的往船壳淋海水,抵挡桐油烈火。 同时,巴达维亚号的船锚未启,又不能以快速航行甩掉火船,一时没了办法。 危机之中,科恩想出个主意,忙对大副道:“叫船上木匠下船舱,把火船刺中的那块船板锯掉!” 在巴达维亚号垂死挣扎的同时,其身后的北极星号被三条火船同时刺中。 北极星号比巴达维亚号船小,几乎没有任何求生的余地,仅十几分钟就被火焰吞噬。 烈火顺着北极星号的左舷,一路向船舱和甲板蔓延,最后燎着船帆。 船帆没有任何防火措施,本身就极易燃,加上沙、水也难以往上泼,仅片刻功夫,底帆、上帆、顶帆依次燃着。 很快,三根主桅连带着索具都包裹在熊熊烈火中。 这么大吨位的船只着火,火势翻腾的惊人,将周围海面照的亮如白昼。 隔着老远都感受的到热浪扑面。 北极星号船员争先恐后的跳海求生,火光照耀下,海面像下饺子一般,满是挣扎求生的荷兰船员。 北极星号身后,数条荷兰战船都或多或少被火船命中,燃起火来。 一时间整片伶仃洋面,亮的惊人,即便在将军山,也能清晰看到。 “部堂!部堂!快来看,出事了,有人用火船夜袭红毛夷!” 徐兆魁顾不得穿衣,光脚从帐中出来,在风雪冬夜中,快步走到山头查看。 只一眼,就看到了熊熊烈火,被惊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亲兵、仆人拿着衣物、鞋袜,追上来,伺候他穿衣。 徐兆魁向左右问道:“可知来的是哪部水师?” 左右默然不语,天这么黑,众人在山头,只能看清火船和燃烧的荷兰船,连来者有多少战船都都看不到,更遑论看清来的是哪一支军队了。 只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来者一定是大明水师。 只有大明水师,才会用这种大规模火船战法,番夷就算有心模仿,也没那么多火攻船。 广东都指挥使想了想,拱手道:“卑职猜测,来者或许是柘林湾马总镇所部。” 徐兆魁心道不错,根据南澳副总兵马承烈的奏报,去年腊月二十八,他也正是用火船夜战,击败了李旦所部。 此番战法与去年如出一辙,不正是马总镇的惯用战术吗? 福建、两广海防,能出马总镇这样的将才,真乃国之幸事! 亏得有马总镇,才没让红毛夷小瞧了大明。 穿戴好衣物鞋袜,徐兆魁朝海面望去,只见那几十条火船已经全部驶至荷兰人舰队四周。 大部分都没有击中荷兰人,而是飘到岸边搁浅,也有少部分在洋面上就自焚烧毁了。 但仅剩的火船也给荷兰舰队沉重打击,山头上肉眼可见已有两艘荷兰船被大火吞噬,还有三艘被火船撞上,荷兰人正手忙脚乱的灭火。 更远处的黑暗海面上,不时有火光和炮声传来,似是有船在进行炮战。 那炮声极为密集,几乎是连绵不绝。 巡检海道佥事侧耳倾听许久,喜道:“是重型弗郎机的炮声!” 周围官吏都附和着点头,连徐兆魁都面露笑意。 说实话,这些人也听不出重型弗郎机和塞壬炮的炮声区别,只是看见火船,先入为主的认为海上是大明水师,既是大明水师,自然装备的是弗郎机炮。 “轰!” 密集炮击之中,夹杂了一声巨响,随即炮声一停。 这声响极惊人,即便远在将军山都觉得心底震颤。 远处海面被爆炸的火光照亮,一艘战船燃着,透过飞雪、火光、浓烟,依稀能看清那船中部炸出了一个巨大缺口,像被海怪啃下大块血肉。 又过一会,那船又连续发生多次小爆炸,火势愈发强烈。 这种一次大爆炸连带小爆炸的情况,之前荷葡海军交战时就发生过。 众官吏都知道,是船上的火药室炸了。 借着火光,众人能勉强认出船型,是红夷战船,一时间山头官吏都觉振奋,喜上眉梢,纷纷庆贺。 火光照亮周围,能看到有巨大阴影在海面移动,压迫感十足,真如海怪跃出水面的背脊一般。 阴影一闪而过,不一会漆黑海面上炮声又起。 炮击声惊天动地,比之荷兰人船队齐射相差无几。 十余轮炮击之后,海面上陷入沉寂,归于寂静,一眼望去,只有无边黑暗。 众官吏看不见发生什么,也不知战况如何,顿感觉百爪挠心,纷纷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屏息凝神,在漆黑海面上搜寻。 …… 嘉思栏炮台上,上尉、神父和其他守军被火光、浓烟、炮声惊醒。 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幕。 海面上,荷兰舰队的熊熊大火把整个海滩照的纤毫毕现,无数荷兰水手冻死的尸体,死鱼一般被推上沙滩。 耳旁还能听到荷兰人惊慌失措的命令和惨叫。 更远处海滩上,荷军的营寨中,士兵也被吵醒,呆滞的望着眼前一切。 神父声音略显颤抖:“上尉,这是葡萄牙的海军吗?” 上尉脸色呆滞的摇头:“澳门军舰已全部沉没了,葡萄牙在远东只有马六甲和果阿还有军队,这两处离得太远,不可能来支援,即便来支援,也不可能带这么多火船。” 神父眼前一亮,眼眸中倒映火光:“这么说,这就是天罚……” “神父,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上帝的怒火,是天罚!上帝来惩罚异教徒了!”神父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对守军大声道。 “去澳门,把上帝的旨意散播,告诉所有人,拿起武器,反攻异教徒的时候到了!”神父面容亢奋,声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周围守军受他感染,都拿着武器,站起身来。 …… 圣安多尼教堂。 门窗已被桌椅、木板封起来了,蜡烛只留了维持照明的几支,圣堂有些昏暗。 女人们手持木棒、烛台,轮班执勤守夜。 听到城外如雷一般的炮声,都感害怕,忙叫醒主心骨,说道:“秦娘子你听,是不是……荷兰人打进来了?” 秦娘子就是之前组织众女守卫教堂之人,刚睡下半个时辰不到,就被叫起,一听隆隆炮声,也觉害怕,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强装镇定。 “轰!”一声巨大的爆炸如雷声一般,从远处而来。 “啊——”众女都被吓得一哆嗦,有人木棒掉到地上,还有人失声尖叫。 “住嘴!”秦娘子怒斥那尖叫之人。 那人已吓得崩溃,自顾自尖叫。 秦娘子与修女们一起合力,将人制住,将她双手绑住,口中塞上布条。 做完这些,秦娘子走上高台,对众人道:“我听炮声还远,大家不必惊慌,只是为防万一,后半夜都打起精神来,守着窗户、蜡烛,一旦街道上有风吹草动,按之前计划行事!” 这番话讲完,众女心情稍定,各司其职,有的去站岗守卫,有的去哄自家哭闹的小孩。 秦娘子从高台走下,一个十几岁少女走过来,牵住她的手,低声道:“娘,别怕,有我在呢。” 秦娘子露出微笑,摸摸女儿的头,抱着女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万一倭寇进来,你就往后门跑,听到了吗?” 少女道:“咱们一起走。” 秦娘子温柔的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你去移开抵门的木板,娘就在你后面。” 少女心下稍安,抱着母亲不撒手。 …… 巴达维亚号上。 船上木匠冒着浓烟、高温,终于把火船刺入的船壳切下。 科恩立刻命令扬帆起锚,双眼紧盯着远处海面的情形。 从爆炸的巨响来看,守夜人号已被火药室殉爆炸沉,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泽兰狮鹫号拖住敌人了。 只要能拖住一会,给船队一点时间摆脱火船,离开这片全是火焰的活靶子区域,他的船队就还有一战之力。 当然,他的船队遭遇偷袭,损失惨重,又在明处,敌人在暗处。种种不利条件迭加,任何有脑子的指挥官都会下令撤退。 可岸上还有八百多人的登陆部队呢! 那些日本浪人、土人雇佣军死了无所谓,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士兵不能死,至少不能是被总督丢下等死。 退一步讲,即便荷兰海军全身而退,而登岸部队全灭,他此次的远征计划也宣告破产了。 后续骚扰大明金、夏,进逼澎湖,再进军东番的战略构想,都会成一纸空谈。 这是巨大的战略失败,造成的损失难以计数,他可能因此直接丢掉总督之位。 因此,即便身处劣势,科恩也要放手一搏,他深知这片海域没有其他葡萄牙军舰了,敌人只可能是大明水师。 一旦摆脱火船,荷军摆开战列线,腐朽的大明水师绝不是荷兰人对手! 关于这一点,科恩有十成把握! “锚收了多少?”科恩朝船头绞盘处大喊。 “还有四分之一。”水手长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快了!只要泽兰狮鹫号再撑一会,再撑十分钟就好! 泽兰狮鹫号是一艘中型亚哈特船,仅凭船上的二十四门铸铁火炮,足以与大明水师的古董船周旋。 科恩心中如是想道。 至于守夜人号被击中火药室,那是明军运气好。 一场海战中,这样的好运气,绝不可能拥有两次! 海面上,炮声还在不断传来,突然,炮声停了,海面陷入沉寂。 科恩耳边只剩呜咽风声和浪花声,他瞪大眼睛,仔细在海面上寻找,入眼皆是漆黑和雪沫,一无所获。 要不是身为总督,他真想大喊泽兰狮鹫号的名字! 这么大一艘船,怎么说没就没了?为什么不开炮? 难道是……被击沉了? 一瞬间,科恩心脏沉入谷底。 这怎么可能呢?这才几轮炮击?明军那玩具一般的火器和破败的战舰,能击沉一艘骄傲的尼德兰海军战船? 就算被击沉,炮声也该是渐渐停止,哪有骤然消失的? 难道是…… 科恩顿时想明白了,心脏猛地跳动,全身血液比伶仃洋海面上呼嚎的风雪还冷。 敌军其实早就结束了战斗,之所以炮击还在持续,完全是制造假象,实际主力已趁着夜色,朝荷兰剩余战舰驶来了。 巴达维亚号在内的剩余荷兰战船,全都在火光范围内,简直就是黑夜里的活靶子! 他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的大喊:“快升帆!全速航行!” 现在船锚还没完全收起,全速前行非常危险。 只是所有船员习惯了无条件服从船长命令,帆桁上的帆缆手解开帆扣,雪白船帆放下,船只缓缓加速,被船锚带的向右舷倾斜。 就在这时,不远处海面上,突然传来一阵火光。 瞬时,火炮连续发射的动静响彻伶仃洋,实心铁弹几乎呈直线弹道飞来。 巴达维亚号的船艉连中五六炮,遭受重击,亏得亚哈特船没有艉楼,不然非垮塌不可。 即便如此,巴达维亚号也惨遭重创。 舵手轻微转动两下舵轮,只见船只毫无反应,往日需要两人合力操纵的舵轮,现在转动十分轻松,只得大声报告:“艉舵受损,转向失灵!” 这一波炮击,原本是冲着巴达维亚号船体中部来的,巴达维亚号向前行驶,致使大部分炮弹都落空,但也令脆弱的船舵受损,还不如不进行移动。 科恩心中咯噔一声,下令道:“朝炮口火光还击!” 好在巴达维亚号前行的方向是东南,即便不转向,暂时也不会被看出端倪。 一时间,巴达维亚号在海面上,与看不见的敌船对炮。 借着敌船的炮口火光,科恩可以依稀看清,敌船有着高大船舷,两层火炮甲板,侧舷火炮足有将近三十门,即便认定是欧洲海军主力军舰,也一点不为过。 这样的火力配置,不仅碾压大明水师,更是超过巴达维亚号。 更惊人的是,敌船从船艏到船艉,不开一盏灯,除了炮口火光外,半点光亮也没有,就像海上幽灵一般。 巴达维亚号处在下风,敌船黑火药的硝烟随风飘来,加上风雪阻碍视线,炮手们真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感觉向黑暗中射击。 一轮炮击后,耳边听到的全是炮弹落水声。 船壳破裂,水手哀嚎,一声都没有。 这就更让巴达维亚号的炮手心生惊恐。 三轮次炮击之后,依旧什么都没射中,而巴达维亚号已中了二十余炮。 炮手的恐惧已到了顶峰,已有炮手离开炮位,掏出十字架跪地祈祷。 炮术长怒吼:“站起来,快去装弹,十字架吓不走……” “轰!” 巴达维亚号船壳一声巨响,一发实心铁弹破船而入,接着从右舷轰出。 炮手们回过神来,只见炮术长已经没了踪迹,只剩一双腿的残肢倒在甲板上,四周残留大片血渍。 巴达维亚号左舷一百米。 圣安娜号与巴达维亚号平行,安静航行在海面上。 按林浅的意思,圣安娜号已改了大明版的名字,现在叫天元号。 天元号自八月初入船坞改装,十月底改装完毕,经过简单海试,第一次出手,面对的就是此等硬仗。 好在经几轮炮击,林浅已发现荷兰人单船战力,远不如天元号,所以才命令天元号找荷兰人旗舰对决。 此时在天元号船艉,还有长风号、云帆号,以及俘虏的三艘荷兰人武装商船远行者号、好望角号、香料之路号,共五条船正各自寻找荷兰人的战船炮战。 荷兰人的锚地被火船照的明亮,战船都是海面上的活靶子,不存在分不清敌我的情况。 在夜色中混战,指挥系统也基本瘫痪,每条船都是各自为战。 这正是林浅想要达到的效果,他在战前已给各船船主反复明确任务。 就是趁夜色尽可能对荷兰船队造成最大杀伤。 一旦荷兰人离开火船照明范围,又或是朝阳升起,天空放亮,各船就会撤出战场。 只要能完成任务,在战场上如何行进,如何炮击,都是各船主说了算。 甚至在解决了荷兰人的两艘哨船后,林浅船队连战列线都不再维持。 这种天马行空的指挥方式,放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就连白清、白浪仔、雷三响等老人都有所怀疑。 但从实战来看,效果很好。 毕竟一百四十多年后出生的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就是采用这种方式指挥舰队的。 军事家们还给这种指挥方式,起了个概括性的名字“任务式指挥”。 林浅深知荷兰人海军强大,即便让其先与葡萄牙人交战,也难以达到两败俱伤的效果,同时受去年腊月二十八夜战的启发,制定了这套火攻乱战的战术。 而“任务式指挥”,就是最适合这种混乱战场的指挥方式。 除巴达维亚号外的荷兰战船,已习惯了和旗舰保持线列。 习惯了一板一眼,跟随旗舰命令的僵化战术。 更加形成了海面上白天作战,夜晚休息的僵化思维。 骤然遭到林浅夜间打击,又失去巴达维亚号的旗舰指挥,一时间手足无措。 有些经验足的船长,命令船只起锚、扬帆,朝外海逃跑。 有些则命令原地不动,朝敌人的炮口火光还击。 还有的干脆慌神,只一个劲的催促瞭望手获取旗舰命令。 漫天火光、风雪之中,荷兰人的船队就像被一群虎鲸围住的海豹,躲在冰块上,静候死亡。 林浅手下的船主,如白清、郑芝龙、郑阿七、石楷、穆三等人,大多都是疍民出身,海上经验丰富,还有的天赋异禀,且无一例外,全都经过实战的反复磨炼。 东番海峡的“捕鱼”船队每次出航,除白清固定担任长风号船主外,云帆号船主每次都换人,就是为了训练人才。 经过整整三个月的刻苦“训练”,今日终于到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天元号上,林浅敏锐的察觉到敌旗舰转向困难,下令右半舵转向试探,果见敌旗舰没有反应。 林浅于是下了一个冒险的命令:“右转舵,航向西南!” 第139章 总督的末日 天元号和巴达维亚号现在正平行向东南方航行。 若林浅判断有误,巴达维亚号则可以立刻左转舵,抢占上风。 果然,在天元号右转舵的同时,巴达维亚号也在左转舵。 白浪仔神情焦急:“舵公,是否回舵?” 林浅紧盯巴达维亚号,只见它虽转向,可转向角度很小,而且船身还左倾的厉害,应当是用了应急 而反观萧凌,他的粉丝在他被林飞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狼狈不堪,主动认输后,他的所有粉丝对他也不再心存希望。 “敢问仙主,可是推算到了什么天机?”有老古董激动无比道,仙主突然说出这种话,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一定是算到了什么东西。 而无论是人类胜利还是电脑胜利,其整个过程都是可控的,就像是在一个公式中填入各种数据,其结果在确定了填入的数字时就已经同时被确定了。 “你以为你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将老夫打得魂飞魄散吗?”唱曲先生的魂魄忽然笑了起来,却是令人发寒的笑声。 迎春把一本帐簿放在孙老太太面前,孙老太太翻开帐簿,聚精会神的一页页看起来。 要不是陈征发现得早,等这些零寄成了规模后,陈征自己还不会怎么样,可其他的人可就要死绝了!而陈征自己是肯定无法造出潮汐门的。 从本质上来说,万毒教被灭,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他,万毒教失去了帝器,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看来事情还是很好解决的,是不是?”依谣笑呵呵地撞了撞琅琊,琅琊只是双手抱肩,沉默地离去了。依谣则在背后不削地笑着,然后就走向赛花和阿巴郎,开始计划如何举办婚礼。 辗转反思之下,便想起了那几株还未来得及去拜访的桂花树,也不知道谢光了没有? 青色的剑虹仿佛要贯穿一切,当头落下,而在这剑虹的表面,还附着了一些黑色的光芒,一种萧杀的氛围弥漫在这片空间。 雷声依旧不断,但有了先前的试探者之后,其他的几支队伍在冲起的同时,同样已经展开了队形,强悍磅礴的能量从他们体内席卷而开,生生的抵御下那降临的雷霆,最后直冲那巍峨的石城。 苏醒后的机器人,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寻觅。在终极指令的驱使下,他决定前往裂沟清理毒沼,于是他“翻遍”了实验室,为自己打造了一双宽大的脚掌,以便自己赶往遥远的裂沟。 云九羲对此从善如流,毕竟,她的医术来历,要和别人解释,也是麻烦,最好是别人自己误会脑补出来,这样她就省心了。 洛清漓的一双琉璃眸子中也显露出了些许期待,来之前他就听父亲洛垣鹏说,这一届鲁城传承高中出了几位了不得的天才,如今她也能见识一番。 齐飞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陈虎打来的电话,齐飞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呢,急匆匆的从家里赶到店里,看着陈虎一脸内疚的样子。 叶明辉看了她好几眼,见她理都不理自己,感觉如坐针毡,没办法,只能上去虽手拿了一本练习册开始做。 在那暗中潜藏的其他妖化兽人,有着两队都感应到了言墨等人的气息。 “根据他们所说,那四海帮中好像有几位不错的法阵师,若是根据地形提前布下强力的法阵,一旦冲入,就算是队伍的实力远超他们,也有可能被其活活耗死。”言墨点点头,继续说道。 两边的空间都是与世隔绝的,各自可以开启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平面入口,这个只有叶显才能感知。 齐飞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打通了周龙生上次留给他的号码,那边在响了一会之后,才传来周龙生激动的声音。 要是在现代,武松一定以为李逵像那些韩剧一样,得了什么绝症,他的话就像是遗言一般,可是他也没有要求两人代为照顾老太君,可以知道,这不是遗言。 “你知道我单独叫你进来是因为什么吗?”桥雾长老转身看着她道。 “咚咚咚”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想必夏浩宇他们会议已经结束了,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五的月亮都要隐藏了,而我的妈妈,现在还不知道在何处。 良久,才能爬起来,抬头一看,原来自己掉下来的地方有二丈余,给树枝承托了一下,再落下来,不过一丈,所以没死去,只是头痛得厉害,一只衣袖没有了,果了右臂,不过相对于方才的惨况,已经算是逃离了地狱。 “等等等,我都等了两年了,你老婆怎么那么顺利出国了?齐立农,你是不是在骗我?”左曼青长眉一挑,怒气浮现。 “我没求你来,”叶离已经要哭出来了,身子从内而外不自觉的簌簌的抖着,一波一波的痛排山倒海,让她几乎支撑不住。 一个伤害随着一个声音冒出来,但是对于我的防御而言就好像没事一样,我立刻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放倒,这样的伤害还怎么来对抗我呢? 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传来,朱砂面前一片黑荫之色,居然正有一堵雄浑厚实的墙壁,正横阻在他的面前。 一把十分沉稳的声音响起,潘金莲一看,心中欢喜,原来是叶孔目到了,叶孔目为人端正,有他在,就不怕两人乱来了。 第140章 东南李成梁 澳门人的目光落在林浅身上。 林浅淡然道:“马承烈,你去吧。” “遵命。”马承烈从亲兵中出列,拱手应是。他快步走到一个澳门骑兵面前,“借马匹一用。” 澳门骑兵将马让给马承烈,马承烈翻身上马,随那传令士兵向北去了。 议长看着这一幕,大脑已成了一团浆糊。 议长知道,徐部堂就是 蚩尤大喝,气冲斗牛,看似犹如一头撼天雄狮,霸道无比,实际上浑身萎靡的气息,表明他已无战力。 宁浩听到这些人那所谓的战斗力数值检测,也是不由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种漫画中的东西,居然也能够真的制作出来,不过在他看来,一台猛虎战甲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再来十台,也无法与他抗衡。 虞柒沉默了几秒后,突然右手的双指合并摁到了自己丹田处。我不晓得她要做什么,只得秉着呼吸看她。 在风烨闻声细语的解释下,凌梓涵似乎也终于明白到了什么,默默的点了点头。 只见乌光闪闪,铜锤卷起万钧之力猛砸在殿中虚空,直把虚空锤得稀烂,一道道雷电迸射,火花四溅。 看到这一幕,宁浩也是开始心慌了起来,现在不比以前,他甚至能够感觉到乔雨霏的气息正在不断的减弱着,就算是自己把灵气给灌注到乔雨霏的身上,也没有让乔雨霏的状态有所好转。 此手段不可谓之高明,不可谓之日后圣人手段。从一开始,准提道人所算就毫无纰漏,就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更何况慕容政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这一次他的婚礼将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盛宴。 吃了几口后,唐青英便将这块酱牛肉给包了起来,她现在被“囚禁”在这,如果之后弟弟不能给她送吃的了,那可就糟了,这块肉还要省着点吃才好。 伊繁缕以为他一定不会答应,看见他这个动作,她不禁怔住了:这个男人不会真的要把我背到筱河家吧? 紧接着一个娇嗔的眼神递了过来,狠狠的瞪了叶飞一眼。同时手臂一拐,一记凶猛的肘击,重重的落在叶飞的胁下。 推己及人,张纮都打算对付刘修,那么刘修也肯定会动手。所以,张纮又安排士兵加强戒备,更严令士兵擅自离开,避免出现问题。 “方家是门很不错的亲事!”孙里正喝的老脸发红,认真的点头。 刘修心头一动,明白不仅蔡瑁出手了,连蔡氏也动手了。他要解决荆州大旱的消息,蔡瑁身份特殊,不适合向刘表提及,必然是蔡氏扇的耳旁风。 叶飞一边走一边皱起眉头,一路上看到了很多类似的情况,按理说,这座城中之城,应该不会有多大,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们进来之后,却是一直找不到尽头一样,走了很久。依然没有到达那城市中心的位置。 换昊洋来抽取剩下的两次,昊洋知道这个里面是有大奖,一般都是放在最角上而且还简单的固定住,一般的晃动是不会和别的抽奖球混在一起的,这也是张猛在一次公司活动上告诉昊洋的。 在此之前,林欣欣是没有这种体验的,当初她和罗明的婚约十分的仓促,虽然之前罗明也曾经追求过她,但是大多数时间似乎都是在讨好她的父亲和那个赵美玲,现在想来,罗明所谓的追求不过是一种敷衍手段吧。 而拉莫柯尔在听到叶飞允许自己跟随一起进入的命令后,也是激动的开怀大笑起来。 赵云、关羽、张昭、徐晃等人,都一一得到犒赏,不仅吕卓身边的人都得到了加封,对曹操刘协也下旨狠狠的痛斥了一番,并罢免了丞相的职位。 胡强顿时就感觉到,身上的几处骨头都被撞碎了,他当时就惨叫了几声,如果眼前有止痛药的话,他能够吃下一整瓶去。 原来是有备而来!星辰暗道,看来尼罗这回真的要吃亏了,对方摆明是吃定了他。 注:五胡之中,鲜卑人据记载大都是身高肤白,鲜卑人里的慕容氏便是白知名的,鲜卑人里应有很大比例的高加索人种,在两晋十六国时就曾以“白虏”来称呼鲜卑人。 我坦白,昨天不能及时更新是被人临时拉走了。昨天的更新量今天补上,今天补不齐的话明天接着补,决不拖到后天。 哪怕对于离经叛道的他们而言,这种冒着成为整个阿尔法星云所有人类公敌,收留曾经杀害他们同胞侵略者的行为,也还是太惊世骇俗…难以接受了一点。 贾诩微微一笑,他也早看出来了,曹操这番话,不过为自己出兵冀州扩大袁刘之争找个借口罢了,再怎么胡搅蛮缠,最终还是要开打了。 虞瑶望着他手中长剑,即时愣住了,这柄剑,她何等熟悉,眼前幻化出一张不拘言笑的俊颜,这剑的主人无怨无悔的为她付出一生,她对他……有愧! “那先活着吧!”衰朽的老头忽然坐了起来,独眼里绽着精燧的光茫,冷冷的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气‘门’的要害,是不可能会被人击穿的,因为就算被人看穿,并发动了攻击,而一九曜重阳的修为也可以从容应对。 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一旦长安城破,自己绝对斗不过刘封的。 \t“耶,射中啦,秦风表哥好棒。”霍秀秀高兴地拍着巴掌,跑过去从地上捡起被射中的野鸡。这只还活着,只是腿部受伤,无力继续飞行,被霍秀秀抓在手里后无助地哀鸣了几声。 风魔巨龙直接窜入了,霹雳啪啦的折断了树枝,巨大双翼无法在密林里张开,“靠!”我不由的无语,看来这会是无法在丛林乘骑风魔巨龙了。 在这些老家伙们看来,年轻就意味着失败与积累,但是陈琅琊的横空出世,让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未必年轻就不能铸就辉煌。有些人或许也有陈琅琊的财富,但是却是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 我双眸注视的四方,看着周围环境的希望能找到一些破绽,周围还是一片肃然,树叶一样的点点飘落。 第141章 苏康托孤 腊月初十,林浅船队靠港烟墩湾。 战船留在此处修整,林浅乘小船返回南澳城。 路上,林浅看着云澳湾到前江湾的崎岖山路,对郑芝龙道:“等过了年,该在两地间修条路了。” 郑芝龙应是。 林浅接着道:“还有修书院的事,也要抓紧,年后书院就要开课了。” 林浅所谓的书院,现在还一个老师 左枭果然听话地裹挟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了皇城,飞过了城郊,飞往靖远边境。 李工程师笑道:“原子弹是核武器中最差的一种,制造花费的经费不少,国未来研制的氢弹威力够,但投放起来非常困难。说句实话,他们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核废弃原料保存都是几百年发愁的问题。 川崎250在大街上飞驰,给交警都干的懵了,问身边的人,是不是有一台摩托车过去了。 “你他妈的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说开玩笑就开玩笑吗?”王县长骂。 秦风看了一眼,正是之前追他的那些人。秦风郁闷了一下,刚才那么久的时间没追上来,现在竟然追了上来,这不免让秦风感到头疼。 五爷一看,然后就拿着沾了血的“筷子”一下就夹住这个二傻子的中指,准备向外拽。 ,李易便在公羊紫嫣抗议的目光中离开蝠王岛,再次赶往流云城。 四周全是一个草木,剩下的便是一个陡峭的山坡,也就是说,这个出口实际上建立在山坡上面的,而且这个山坡非常的陡峭。 “汉中的大军来了?刘馈将军呢?”费诗一听,心里面也是大惊,一下子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此时的陈诚一头的冷汗,自己是真的没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是想着能够恶心一下这个使者大人罢了。 “你们才是异端,可恶!”听着对方左一句异端,右一句异端,贝贝立刻尖声叫喊着,脸色隐隐有着怒火,对方这是侮辱老大的家族。 不过等他挣扎完,杨广已经把他生生拽到了大门外的拐角里,就见拐角处靠着一辆桑塔纳,车门被杨广猛地往外一拽,就拽了开。“你开我开?”杨广接着问林浩。 虽然这话听起来感觉像是挑拨两人之间发生战斗,但南宫绝却没有这个意思。 哎……算了,你也是个二百五,咱俩谁也比谁好不到哪儿去,你被关了五年,我也被关了五年,你在最二的章节出场,我在最二百五的章节出场,得,咱谁也别埋汰谁,难兄难弟,同病相怜呐。 黑流堡的整体力量一点都不输于二云山庄,现在差就差了最顶级的力量,一旦花龙道战败,黑流堡弟子们将会再没有力量守得住黑流堡。 但是根本不知道传送石台在哪里,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极力逃离这个地方。 那些材料积攒起来的魂力,早就远远超过了一般魂根境一重天的魂师所能达到的极限。 “不能这样行动,会长他现在可就在沙岚城外等着你们呢,要是这样做的话你们打算让会长他等多久。”海总还没有开口,站在一旁的联络员便抢先一步插嘴说道。 “我的脚。”司马芊芊捂着脚踝,洁白的额头上,开始流出豆大的汗珠。 另外还有一些人说,大明星这么好的身材都穿成这个样子,她们更没有信心自己会穿得好看。 单无双无奈接受教训,他以前怎么就没觉得影子这么能说会道,特喜欢跟他讲道理。 第142章 贺新年 苏康走上前,向农户们打听黄花山书院的位置。 农户都是辽东口音,十分热心,苏康一问,顿时有七八个人给他指路。 “就在那嘎达,瞅见没,顺着台阶走就到了。” 苏康顺着农户手指处望去,只见山间掣出数间缥缈的屋舍,掩映在满山苍翠之中。 屋舍依山势而建,与周围景物交相呼应,完美圆融,不显 “华云泽你欺人太甚!胆敢侮辱我妹妹!日后我林家必将你华氏踩在脚下,让你跪在地上求饶!”林宝聪愤恨的说着,满脸的不甘心。 他们一边搭帐篷一边说着话,听他们说打算在林中躲几天追击,苏晨转转眼珠,计上心头。 约有两个时辰的功夫,李峰追随着幽林一前一后来到了鸡公山的山脚下。 这条街上的每家店,都是卖古玩、字画、玉石的,正是钱神通所说的古玩一条街。 苏明雅说得沙哑艰难,喜欢你这三字像是剧毒,一说出口就要暴毙了一样。 一炷香的时间,李峰远远地望见那墨阳县的石碑,依旧是那般狰狞可怖,不过看来多少有些模糊。 听到朱无视笑这带有几分讥讽的笑声时,莫说朱幼薇了,就连袁天罡脸色都变得冷厉。 想着神仙既知道他们缺水缺粮,能否向她乞求祷告,赐下多些水和粮食。 李承乾此时就坐在最上面的位置,这里原本的官员都已经不在了,这里的人都是丽竟门的人。 吴嗔到嘴边的驾马声咽了回去,弯腰各拍他二人的脑袋,这才收回烫手,别别扭扭地策马向北。 见识过了疯丐的实力后,所有人噤若寒蝉,不再再有任何的举动了。 毕竟这就是民主国家的竞选真谛,资金为王,这些竞选人背后的大金主,付出那么多的资源和政治献金,并不是毫无所求的。 相比战场秘境里的那些精怪,圣碑世界里的怪物显得更加的残暴。 首先她得有钱,贺知春想着,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刚刚悄悄塞进去的碗糕,一口狠狠地咬了上去。 凌夜此言一出,苏烁大步在前的身影立即就停了下来,转身一脸苦色的看着凌夜,模样似乎是有些郁闷。 如此英杰辈出的都城,究竟是什么,桎梏着凤都,还是数百、近千年的时间。 满满惊疑地看着自家老爸:“这应该不是那传说中藏宝的地方吧? 晴雯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至心平气和的状态,晴雯想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点儿一点儿摆平这件事。 白天没想到这事情竟然会在看起来已经柳暗花明的时候,又闹出这么档子事儿,白天都忍不住为他俩人感到着急。 而真正的情况,是禁卫军即便在看到魔王之后,依旧选择执行陛下的命令,对勇者一行展开了攻击。 越王这么看来确实是很有诚意了。他甚至都提早奉上了谢礼,看来也是早就看出混云的心思了,所以索性就下完了所有的赌注,等待混云的决定。 似乎又察觉到了辰侜的情绪,白灵素的俏脸微微一红,半带羞赧地低着头,用白色的衣袖,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但王烨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在地面上写下了‘16’这个数字,转身离去。 先前更是有妖王和凡人帝王一样,娶多个的。但自家王上,怎么看都不像是愿意娶的。 偷偷看了一抹禹皇,见其竟未丝毫的动怒,只是瞪了宁凡一眼,皆是暗暗心惊。 第143章 魍港与麻豆社 跟着舵公干,可以说是大家一辈子最快乐,也是赚的最多的时光。 骤然离岛,谁心里都不舍。 只是和疍民、辽民不同,他们这六十余人大多拖家带口,而且家眷全在岸上,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家。 现在好了,既然能将家人接上岛,在岛上团聚,岂不是两全其美。 有人道:“那我也不走了,我这就回去给家里 陈律看着美军的推进逐渐靠近了皇后区深处,手指敲打桌面的节奏开始逐渐变慢了下来。战略地图上的蓝点已经蔓延过了地图的中线,缓缓地靠近了在地图中心附近的新安布雷拉公司大厦。 战斗至今,风、雷、雨、电都有些许气喘,面色不大好看,便连何伦也感觉内力大不如前,可是萧逸给他们的感觉,就好像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一般。 望着蚂蚁般潮涌而来的兵马,镐京城里的百姓惊恐失色,吓得四散奔逃。 即便白峰没有直观的看到城市规模扩大三分之一以后的罗马城,但他却不难想象罗马城城市规模不断扩大所带来的影响;其中,最严重的影响就是罗马城与各个直属城镇之间的距离问题。 历史上的错误是假的吗?可拼命的去否认,这样的话,只能让自己的国民丢人,以后大家的历史观跟全世界的都不一样,那只要离开了日本岛,不就让人笑吗? 这话对呀,就选秀中的事情来讲,大蜜蜜明显是应该赢的,但是她输了,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喽,就是刘超最后全力支持了糖糖,那么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明显的偏向她? 一股狂风般的大力猛然冲出,那砸倒的树冠呼的一下就直接被扇出院子落在了外面。 很茫然,突然间很多的美国影迷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没炸没落的,一颗心不知如何安放,似乎失去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霜甲狂狮在尚未加入寒冰之城序列之前就一直以强大的防御力著称于世,成为一大骑士团的根基之后,霜甲狂狮的特点逐渐走向极端,配合雄狮铁骑之后,他们就是寒冰之城最坚固的战盾。 “勇哥,不用说了,我的态度你清楚了就好,行了,日后我请你喝茶……”刘直接把谈话给结束了。 周异去厨房煮了一份白米饭,又拆了一袋卤鸡腿,一袋牛肉干,一袋麻辣海带丝,准备开始干饭。 等到确定陈家姐妹都洗完澡回了房间后,姜成才起身去洗了个澡。 “姜成,能不能送我到门口呀?”齐琳琳眨巴着妩媚的双眼,开口问着。 而且,无论是从色彩,还是层次,亦或是光线,都完美搭配,发现不出任何缺点。 此时,秦岚心中温怒,大声呵斥的同时,她甚至都没回头看上一眼。 苏俊感觉到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大概的,而且如今的这个情况也没什么可说的。 室内空气的确不太好,烟味、酒气、口臭、汗味、各种香氛还有那些食物混杂的味道。不过她早已习惯这种环境。 一想到上次在陈留被算计,折损了大半的并州精锐,吕布就心头滴血。 气海中丹气犹如狂澜般翻涌起伏,丹气汇聚成五彩的云雾聚集,缓缓地向中心凝结,金、青、玄、赤、黄五色光华在气海上空闪现,磅礴的力量在酝酿,这是要结丹的前兆。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尤莉亚也同样相信——他们前方即将面对的敌人,那名为“噬身之蛇”的结社麾下的实力。 第144章 大补元阳 “老爷,老爷。”管家叫道。 胡肇元回过神:“何事?” “舵公的赏赐该如何处置?” 胡肇元不耐烦道:“放库房去就是,这等小事还用问。” “是。” “慢着!”胡肇元突然回过神来,既然府中有舵公眼线,他对舵公的赏赐岂能随意处置。 “鹿鞭、鹿茸拿到厅上来,再把葛大夫请来。 至于这年轻也只是看上去的假想,毕竟八阶中位神祗的寿命达数千年,所以看上去年轻也是情有可原的。 尼尔把手中的激光剑插回背后的剑鞘内,另一只手也把武器插回到背后武器匣中同时从背后武器匣内抽出两把带有能量传导管的速射枪握在双手中。 颜雪很是谦虚的说道,果然在画中学习到的元识心法,果然能够派的上用处的,想来,她还没有真正的将修炼琢磨明白的。 黎君临可是有心上人的,他可不希望因为黎君临的态度,让安宝贝喜欢上黎君临,那可就不好了。 中路那三个伙计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下路,还想着推中路的塔,但是光辉妹子就是躲在防御塔后面远远的放技能,根本不给锤石钩子钩中的机会,保证了自己的绝对安全。 俞渝顿时面露狂喜之色,她的确是一个聪明人,所以她瞬间就明白了夜风话里的意思。 即便看不见谭谈的嘴脸,彦波希也猜得到谭谈此时一定是一幅嘲讽的嘴脸。 也许皇上打压林家,但是林家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却更加深厚。如今皇上恼怒和江家,林家也应该可以借机重振旗鼓。 阵旗就是激活和催动八阵图的钥匙,只要林逍心念催动阵旗,八阵图会立刻被催动。 “哗”的一声,迪丽热巴这边的红灯先亮起,随着鹿晗的红灯也亮了。 陆家秘境,林天得知外界发生的一切之后,也被吓了一跳,随即脸上浮现玩味的笑容。 展一天三人的谈话,此时正被躲在一旁的张力听到,心里震骇不已,他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同学竟然敢和段伟搞上,这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悠扬的音乐前奏,从餐厅四面八方的音响中传出,落入每一位餐客的耳中。 眼角余光瞥着好似什么都没有做,但晃荡的衣摆却将所有犯罪事实都暴露的成王,秦王拳头当场就捏紧了。 如果是员工无故从公司离职,员工就需要按照合同条款,向公司赔付违约金。 “你知道,这一次正云集团的酒会对我们很重要!”苏凝雪一脸认真的看着她。 “大师,求你帮帮我儿子吧!”七尺男儿,扑通一声跪在江檀脚下,痛哭流涕。 “苏先生,这位是我们公司最好的录音师马弋墨老师,在业内很有口碑,那技术绝对是顶尖的。 他甚至没等卿归竹完整的吐出一个字音,唇角便勾起了一抹充斥着恶劣的微笑。 现在不比二十年后,很多人都还抱着铁饭碗思想,对这种投机倒把的行为不屑一顾。 五百多步外,顺军骑兵还在整队,经过这次冲击,明显可以看出,顺军队列已经开始显得有些散乱,不少地方出现明显漏洞。 然而,除了他们之外,其他的人,大多数也都是得到了七分以上的高分,因为这第一题的难度实在是太低了,很多人都是没费什么力气,就答了上来。 “我也去,两百年不见,我也想看看他现在修为如何,是否锋芒依旧。”天权也凑热闹道。 第145章 赤崁围城 这三十多名美姬,都是从潮州府、南澳岛等处找来的。 大部分是刚赎身烟尘女子,也有贫苦良家女子。 无一例外都是面容姣好,身段婀娜。 最重要的是,人人都有才艺,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各不相同。 此时美姬们正穿着华丽服饰,戴着满头珠翠,排队展示歌舞、才艺。 众兄弟的目光都被院中女 他梦见了耆那教圣经里描述的仙境飞车,触发了他建造一座飞车形庙宇的奇想。他决心把梦中的景象付诸实施,于是向当时的帝王热那克普求助。帝王支持了他的决定,在阿拉瓦利山脉的山谷里给了他一大块土地。 「也唯有这样了。」平辰一叹气道:「慕容家这次志在必得,而且看得出来他的目标除了是平南之首……还有南山丹。」一众的老人闻言,面上都是露出认同。 “是的,这就是威胁。”代替精灵做出回答的,是被人厌恶的半精灵。 但不敢说话的樱,只是依旧躲在贞德的身后,不敢看向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间桐脏砚。她最害怕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 彷佛感受到了什么,当徐焰睁开双眼的时候,那只石猴也都睁开了双眸。它看向徐焰的目光如同清澈见底湖水,没有任何复杂的情感,只有最单纯的依赖与眷恋。 雪落和柳静姝遇到了来巴厘岛的第一场雨,也是唯一一场但是才下了10分钟没到就停了,等到雪落和柳静姝下车,阳光已经微微从云层的缝里显露身影近赤道的天气,须臾间风云变幻呐大象野生动物园一下车还未进公园。 喜的是魏东生的猖狂,他完美配合穆贵和的演出,塑造了盘阳一霸的负面形象。 这个佐德身上穿着特殊的外星铠甲,他们这种科技非常强大,而他们控制的电讯号,不止控制所有地球人的手机,包括各国的电子显示设备,都是被控制,简直太强大了。 艾尼路他们自然是惊喜于雷法居然又变强了,以他们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雷法比上次消失前又强大了许多。 “呱呱……”乌鸦发出难听的叫声,冲向巨蝶,其双目蹦射出两道纤细黑光,射中巨蝶泥丸宫位置,那巨蝶痛的嗡鸣如筝,瞬间便疲软下来。 大造佛宗,自我成佛,自我引渡,真佛宗,万幻万境,虚幻缥缈,都是适合光之天域。 火药和各种碎片嵌入被炸烂的肌肤,得把里面的各种碎片杂物扒开腐肉一点点的清理干净。 李娟舍友看了看,人家是高中同桌,一起回老家也没啥可说的,便说:“好呀,挺好的!”心里却想着回去对李娟说去,但是人家是高中同桌,怎么说都不合适,那就暗示下吧。 说完后,唐心把床头柜上的打包盒收拾好,用袋子装好,出去时,顺便带出去,扔进垃圾桶。 “嘿嘿!”凌浩俊脸微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伸手抓了抓头发。 但是,暗夜神国不同于其它神国,自有太上九绝支持,各有道场。 茶杯破烂不堪,还都豁了一个瓷,但是茶水很是不凡,一口喝下去,全身灵气沸腾。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就在这时,确定对方是魂殿的人,纪明月死死地攥紧拳头大声呼喊。 她似感应到了什么,眼中的慵懒之意瞬间消失,幔帐轻轻飘荡,人已是消失不见。 第146章 西拉雅的战刀 圆月当空。 就在尪姨传达祖灵神谕之时。 起乩地以北一千余里的海面上,二十余三桅福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正点着船灯,于海上航行。 船队首领颜思齐于船头负手而立,紧盯海面,愁眉紧锁。 即便今夜月光皎洁,在陌生海域夜航,仍十分危险,手下杨天生劝道:“颜舶主,魍港已不远了,船队水粮也足, 不过商军兵力分散,楚军势头强盛,商国目前已经牺牲了至少二十万守军,伤兵更是不计其数了。 杨卫江走到那八具尸体旁,检查了一下伤口,其中三具都是脑袋中枪,剩下五具都是一刀毙命。 金丹高阶,只是捕捉到那几道强横的气息,龙祖就判定出了对方的实力。 熟睡的武者双眼猛然暴睁,身体不由自主的蜷缩在一起,张开嘴想要发出惨叫之声。 这块表要是经她的手买了出去,她们的经理就不敢对她吹鼻子瞪眼睛了,说不定还得好好巴结巴结她。 秦风华听到这话,心中莫名微微产生了几分失落感,但随即释然一笑。 但是在剧组,李青峰可不会给他们留什么情面,反而是在上百号工作人员里面对他们的要求最为严苛。 放学之后,林雨溪拉着彭萱萱就直接走了,还是没有搭理林三思。 这一点,庄雪安内心还是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良好的家教也给了她这个自信。 说着,剑痴撕下衣服的一角,以血代墨,写明欠李扬一千块极品灵石。 说出这番话。我心中也是很纠结的,同时也有些忐忑,莫名的紧张,等待着青莲池那边的回应。 骑士这些球员们开始发出阵阵惊叹,也对孙卓装扮的艾顿高看一眼。 他说的肯定是那个古怪老头,不过我也没有跟他提及古怪老头的事情,那老家伙和苍氏一族的关系有点扑朔迷离的味道,最好不当着苍家族人的面提及那个老头的事情。 张力没有想到,在这关键的时刻,这个赵家家主赵宏臣竟是会突然出现。 PS:好吧,这个剧情争议颇多,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终究过去了,后面保证都是清新的桥段。 唐迟丝毫不惊讶,和春军但是不能参加UKG分赛,估计大家心里面都有点数。 她可以给出非常优惠的合同。比如大三的时候,就给她开出底薪。而她一年只需要交出两份作品就可以。 两人的午饭吃的异常的平静且顺利,严温冉几乎把严未铭的过去给白绮梦说的一清二楚,就连糗事都不放过。 大宝把我拉出了堂屋,安慰着我的同时,询问我房中的几具焦尸是什么来历,看起来并不像我爷爷。 白晨被若曦仙子打扮得好像一个福娃似的,再被她抱在怀里,向飘渺峰飞去。 秦皓脸上有了焦灼:若是我真的治好了纪夫人,那他这番计划岂不是白费了? 安夏这边,可能是因为和安清辉赌气。怎么都不肯再回安家,就算眼睁睁看着安夷越发得安清辉的宠爱,她也没想过要再回去。 王越他们还在不断追问易风,H门首领怎么会死了,隔着十万八千里,易风又是怎么知道的? 于是那个吓的魂飞魄散的狐妖,突然从手里扔出一枚遁符,带着元神一溜烟的逃走了。 三个警查下来与秦柯笑了笑,然后看向林幽,等待对方下达指令。 王越也没在公司,他在易风家的外面,待了几天,不过都是跪着的。 第147章 炮轰魍港,血祭祖灵(加更) 陈蛟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土人女子。 这个女子身材高大,只比陈蛟矮半个头,身披兽皮,下身着布裙,露出紧实修长的大腿。 此女面容姣好,放在汉人女子中,也是中上之姿,在麻豆社中,更是天仙一般。 尤令陈蛟诧异的是,此女讲了一口闽南语,虽然怪腔怪调,可至少听得懂,在这土人部落中极为难得 白雪的脸颊又是一阵发燥,她发现肖戈言在这方面搞不好也算是天赋异禀了,他平时明明表现得好像是一个缺乏感情,情绪干涸的人,可是每每说起情话来,却又能够用特别理直气壮的态度,淡定地说着各种无比肉麻的话。 贺茜激动的手足无措,她现在恨不能扑在许安的怀里,而她确实也这么做了。没有什么都比爱人当着众人的面表白自己来的震撼了。就连她也没有那个勇气,在那么多不认识的人面前,表明许安的身份。 一道能量波动突然从身后传来,陈寒没有犹豫,下意识的躲闪,黑色之中带着血色光芒的一道光柱从身后打来,轰的一声在前方爆炸。 后来,在人类的共同努力下,彻底将魔界异族赶出幻灵界。海神波塞冬继续守护着北国,成为了人们眼中的守护神。 我依稀记得,铁风刚找到我的时候,似乎对阎王沟这个名字并不熟悉,难道说,这内外地图上的名称还有玄机? 憋在瀛龟岛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扎克利十分想念大陆的味道。回想着当年在人类世界求学的经历,有些温馨又有些心酸。 李怀阴不可思议的看向天空中的战局,相比起在场的诸多修士,他不论是对于大罗九重的实力领域,还是对于那一尊业火红莲的恐怖威力,都算得上是极为了解。 不过考虑到之前肖戈言跟自己取得联系也好,联络乔光也好,都没有任何的问题,说明他还真的是把需要的号码都记得很牢。 只是,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死皮赖脸,卑微的请求男人爱她。 此前的一些疑团已经一一解开,看似复杂,但其中又有着某种联系,就像所有的一切背后都仿佛与妖怪的出现有关。 没见过这么不知道自己实际能力,而且又不讲理的暴力妞,肖云飞的手已伸向了方向盘,可惜这魏兰英并不配合,仍然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并不松手,使得车子左右猛烈地摇摆起来。 那人笑了笑道:“不久你会知道的……”说罢,居然真的就此挪开脚步,渐渐远去了。 沈曼妮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这个男人不抢功,今晚是给足了沈家面子,如果说沈家借助了肖云飞的力量,才将青龙帮击退,这沈家的脸面在龙海,确实将变得很掉价。 那,那,方夫人喃喃自语,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眼泪无声滑下。方家主嫌弃的甩袖而去。 “现在我们组织刚刚遭受重创,大家的士气都很低,但大家都想为首领和雨统领报仇,目前斗志都很高昂,我打算组织一次,针对亲近灭神的内部成员的行动,不知大家的意见如何?”天辅阳介想寻求大家的意见。 猫狗居多,各种珍惜品种都有,不过张东海不稀奇,张东海的眼中猫狗的职能之重,多过他们的血统和相貌。 李天启发觉不对,想要凌空改变方向时已来不及,眼看自己便要主动撞入熊口。 这也再一次证明了高手永远是以实力来説话这句话亘古不变的至理,任何变化,都是幻象,根本就不能影响到高手的心态与判断。 两人辨认了洛阳城央的方位便马不停蹄而来,果然暗地里有不少搜寻雷炎蟾母的和尚,他们一一躲过,终于在天明时分来到了洛阳城门下。 本以为还会在这里呆的更久,但是,前方两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种迹象。 而外界,古龙清尘青紫等人早已从京都之内出了来,到了风国的另一个都城——于都。 她已经心死,可是却在萧无念出生的时候再一次重生,干涸的心田一点点涌入生机,现在,萧无念就是她活着的所有意义。 陶嘉祁开始回忆起昨晚的事情,似乎昨夜他是和李蓉善在一起的,那么,现在李蓉善呢? 程元恒好不容易找了关系把夏筠琳给放了出来,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也再三的交代了警察局的人一定要好好的调查李蓉善。 谢雨不禁冷笑,似乎一下子明白过了什么,上前一步,看着赵彪,面‘色’无‘波’,而赵彪同时也是仇视着谢雨,那种不是很专业的毒辣眼神,似乎要将谢雨撕成碎片。 “怎么以前没听宋总提起过你?”张美欣收回手,环抱住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尤其是以这两人的实力竟然能够度过生死道而到达这里,还顺利的碰面了,结果还来不及叙旧,就被一同卷入了这诡异的湖底。 第148章 雪夜、恶鬼、追杀 在天元号右舷六海里处。 颜思齐呆立船头,看着眼前魍港的火光,瞠目结舌。 果然,此前的不安得到印证,魍港遭袭,只一接战,就是倾覆之危。 潟湖岸边,两艘不知身份的炮舰,正对魍港狂轰滥炸,其侧舷的炮声连绵不绝。 在炮火的蹂躏下,魍港已升腾起滚滚浓烟,笼罩在熊熊火光之中。 完了 然,楚翊尘却在大家热切的眼神中,骤然背过身,一拳狠狠的砸在了殿中央的柱子上,一声不吭地任由鲜血顺着柱子流下。 五皇子乖巧的坐在母后脚边,他已经听到刚才的传话,那声音美妙动听,多好,一起死!把他抱出炼狱,给他一室光明的人。 然而她的那点挣扎对沈家明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他甚至还侧过脸去跟林碧霄交谈。 就算对方最后不搭理自己,那也无所谓,反倒是。林峰还不是很忍心看着这么一朵带刺的玫瑰就这么凋零。 但林碧霄却不知道,因为她这个随心的动作让罗绮然心头更是火冒三丈,罗绮然自认为她丝毫不必林碧霄差,可在毕阡陌这儿遭受到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的。 “爸爸,你别担心,如今事态比较紧急,你能不能带云溪去见族长?或许云溪可以救他。”药云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帮上忙。 今天是她等了七天之后第一次见到毕阡陌,欣喜若狂的连忙将搭讪桥段在心底预习了一遍。 体内灵力涌动,涌入到罗万山的体内,转瞬之间,便是将罗万山体内的情况查探的一清二楚。 君羽墨轲眸光一沉,冷声道:“好,那就去王府慢慢想。”有宣于祁在手上,他不信九儿会坐视不理。 而如今,度假村的门被人给炸了,也就是说,对方是准备将李家彻底清除。 所以周舟只能攒着因果点数,一点一点攒着,在他正面鬼王之前,攒到足以兑换一击必杀攻击的因果点数。 但是,和慕容雨之间的交易怎么会激怒她呢?莫非治病的对象跟她有关? 随着一声爆炸传来,林峰的身形终于被李广志震飞,气喘吁吁的李广志笑道。 ????“张红晶,你不是说你们酒店里面的菜是最好的吗?有没有林晓做得好?”曹明霞对着张红晶就问了起来。 可肖瑞光等人是知道事情真相的,此时听着对方的诬陷,表情越来越阴沉,均是紧紧的握着拳头。 “就你,是华夏的医学专家?”一个医生实在忍不住打破了现场尴尬的气氛。 一条神龙在盲僧的身后微微闪动,钻过河道走出草丛,不出孟洛所料,他与对面的打野乌迪尔在三狼野区相遇。 公羊长老在电话中得意万分。电话另一头,自然是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公羊长老离开的时候他已经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他。 只是跟那些只顾逃跑的人不一样,负责断后的大勇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异鬼,监视双方的距离与相对速度,顺便观察异鬼的特点,收集情报。 在周玄施展莽牛劲的同时,他十分清晰地感知到,有一股股暖流,在体内滋生而出。 在血刀三人的带领下,选中者这边的士气高涨,能够出现在这里的都是白银段位的人,虽然实力有差别,但有人牵制住了主力,对付剩余的沙蝎还是很轻松的,在死了几个倒霉蛋之后,选中者这边渐渐的占据了上风。 第149章 补办上元节 众人均大感不解,可随即就明白了。 眼下,船队都向一个方向逃,只要天一亮,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趁天黑向南方航行虽险,却能博得一线生机。 杨天生指挥缭手换帆。 他心里知道,这个距离在海上,即便他大喊大叫,声音也传不到官军那里。 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 座舰很快掉头 魏中德此刻已经明白了,从一开始他就注定要失败,远远在这场战斗之前。 在直升机飞往目的地的过程中,黑压压的弹幕瞬间笼罩整个直播室。 大学生很热情,不少都是粉丝,魔奇网的会员,对莫奇很熟悉,大家都是朋友,有说有笑,气氛更加融洽。 此时两名浑身是血的突厥骑兵,从运处疾奔而归,正是他派出去的探子,看样子他们遭遇大量的隋军斥候拦截,大半阵亡,只剩两人逃回。 以下,又会沾染到生理方面的话题,且更加尴尬的那种。还是那句,若不想触碰这些话题,请停住往下看的眼睛。 迎着众人的目光,宁浩只得向方倩求饶了,让方倩把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收起来。 对了,系统,按理说,古人和我的发音应该不一样,为何能够自由通话? 林清真是恨不得把她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装的豆腐脑。 “嘴在他们身上,难不成我堵住他们的嘴巴?”冯昊云淡风轻道。 我也开始慢慢地拥有了自己的爱好,在爱好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两人一时无言,只是眼神阴狠狠地看着左良玉,大有我们走着瞧的架势。 果不其然,少年最新消息就是询问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微信号的。 他举起长矛对着凡妮莎的方向一指,下一刻就见十多个始祖幼龙骑士齐齐调转本来的巡逻方向,对着她们疯狂冲来,地面上还有更多的骑士准备升空。 “说下去。”方山木对江成子的发现很高兴,等于是有了重大突破,他的一番布局没有白废。当然,更让他开心的是,江成子的成长超过了所有人的期待,他的表现十分优秀并且出色。 苏云凉心里也是兴奋不已,她本以为这次不会成功,没想到竟然能成。虽然只是一颗满纹丹,但是她相信,有了一颗,就能有两颗,三颗。 光靠卖药得来的收入,仙灵学院怕是数年之类都不用为灵材发愁了。 托尼一脸郁闷,他可没下狠手,只是为了让莫凡消气才这么做的。 没想到一个平时如此温和的人修炼的极武却拥有如此狂暴的属性,没等几人细想,已然爆发出气势的可列在下一刻便猛然冲向锦然,而他周围的空气就如虚空魔爪一般,将空间抓得猎猎作响,十丈开外的距离,眨眼即到。 “你要是喜欢一个男人,会先远离你还是亲近他?”方山木没有正面回答成芃芃的问题,转到了他最擅长的领域。 许淼淼又过来了几次,碰壁了以后,显然是有点公主的自尊心的,跺脚跑了。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看清了周围了环境,当他看到躺了一地尸体的时候,又被惊了一下,还好的是他见过的尸体比现在多多了,而且比被这些人还要惨烈百倍。 其身材痀偻,看似年迈,但步伐很稳健,甚至眼中还闪烁着精光,似有日月星辰在其眼底深处沉浮流转。 第150章 住在乾清宫的木匠 林浅仔细看了,确实没有藏兵刃的地方,便让两个护卫退下。 安雅坐下,直奔主题道:“你说汉人会收购甘蔗,这是真的?” 林浅给她倒了杯热茶:“你觉得汤圆好吃吗?” 安雅点点头。 “汤圆里馅料就加了白糖,白糖是甘蔗做出来的,这东西不仅汉人喜欢,西洋人更是痴迷,只要能种出来,就不愁销路 其实丢人还在其次,关键是,此事对以后的职业生涯,可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业务直线下滑是肯定的了,弄不好他就要退出屠夫这一行。 这次,人类的友情战胜了我的出马仙家的情分。我对着王阳点了点头,朝着里面走去。 况且董卓原本便是带着西凉兵马,手下本来便有不少骁勇之将,如今更得到吕布的相助,想要硬攻,并不容易。 外面下起了细细的雪,曲南歌声音轻软,傅琅时不时的应一声,嗓音也是极温柔的。 “不了,我要回家,这么久没回去,我妈该担心了。”胡尾生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 “天子便派某前来,想要救下丁大人,怎料某迟来了一步,没有来得及救下丁大人!”冯信故意做出可惜的样子,其实这一切,都是冯信自己做的。 一个独立自由的成年人,才能更妥贴的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才能有更多的话语权。 一开始围观的闲人们指指点点,时不时借机说个笑话取乐,渐渐地,指指点点没有了,嘲讽和哄笑也平息下去,周围一片安静。 我听完了王阳的话后,点了点头。下冥界。好像现在这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随后于靖奕又告诉柳五去圣心洞的路径,嘱咐完毕,又预祝他能够顺利通过试炼,还说这是他和他姐共同的心愿。 舒茵看着他满脸气得火没地方发的模样,真的想笑,却不敢笑,已经够尴尬了,自己羞死了,只好用力憋着。 楚航默然,四川不是一个月前才震过吗,怎么这个月又震了,搞得跟车震一样频繁,也不知道四川的老百姓们受不受得了。 他在禅宗里的辈份极高,不要说果成寺,便是放眼朝天大陆七十二古刹,也只有寥寥数位有资格做他的师叔。 朱儁的推荐得到接受,孙坚升为卫尉,改封富春侯,增邑三千户。考虑到关东未靖,孙坚暂时不用入朝,以卫尉之职行车骑将军,统领荆豫扬三州军事。为恩宠起见,可列子弟一人为侯。 下意识的双手压住胸口,眼睛飞速的瞟向司机,幸好,司机很专注,目光直视前方,半点余光都不会瞟过来。 龚兵挂断了语音,这二十五级的硬性条件是他用什么都弥补不了的。 “什么时候过来的?”凌淼难以相信,刚刚他竟然没有发现凌淼移动的身影。 这名拥有赫赫军功的将军杀人无数,谁也无法限制他的疯狂行为,因为他虽非王者,却拥有王者的实力,论武力堪比圆桌会的十二位大佬。 太年轻了,唇边连一根胡须都没有。如此年轻,如此英俊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有如此狠厉的手段?不仅杀了蒯越全家,连习家也没放过。习家一百多年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 张冶看着疤哥被拖走,心头有些凄凉,却没有愧疚。心头凄凉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导致疤哥美梦落空,是出于人道主义的默哀。并无愧疚,是因为张冶凭本事获得的胜利,不亏欠任何人。 第151章 封赏敕谕 天启元年腊月初二,澳门之战结束后,两广总督亲笔为马承烈写报功呈文,可统计战果和有功将士名册,用了不少时间。 再算上从广州送入京城通政司的时间,以及走部议流程的时间。 等呈文到了司礼监,就已临近年关了,很快又发生了正旦大朝会,东林党上疏弹劾阉党的事。 魏忠贤疲于应对,这呈文就被搁置了 陈旭咬牙切齿,仰天一吼,在脸都涨红了中,他听到咔的一声脆响,这声音如同最美妙乐章,哗的一下子,隔板断了,随着断裂,一堵整面墙的软妹子,出现在他目中。 这个玩笑话没能缓和气氛,洛笙嘴唇抿得紧紧,无动于衷的样子。 风浅薇将调配好的药膏递给他,加了一滴灵露,可以加速他的恢复。 陈琛察觉到了,却什么都没说,直到晚上俩人上了床,折腾完了之后,陈琛慵懒的抱着她,脸上带着满足,这才问:是不是有事跟我说? 被她扔下的姐姐先是一愣,眼底一暗,下一瞬就是猛地扑上去一把抱住想要追去的杨昭。 胭绯挥了挥手,一团黑雾笼罩那些村民,将他们送进了云海山之中。 如果是物质上的,他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东西,他愿意为她做任何的努力,可她现在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他的弟弟,这事谈何容易呢? 苏暖带着寒鸦和逐风一起去审讯孟谢的时候,苏炫在一旁陪同,而世宗也是推掉了所有的事情,要亲自来看她审问。 陆歆瑶在床上翻来滚去地挖空心思谋划诡计,这厢,洛笙也被张翠霞的电话骚扰得不得安宁。 权孝严无奈的看着她找出手机开了录,本来想话赶话赶到那个情绪上,说也就说了,也算是满足厉轻歌的一个心愿,现在她这一录音先前刚酝酿起来的情绪一下就没了。 “对,对,整理院子。”那几人只把剑丢下,开始拔院里的杂草,他们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心里发寒。 因为龙昊然着实谋害了皇上,龙瑾瑜当时只是阴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出了朝堂。而贺兰瑶和龙绍炎早就给龙瑾瑜的外祖父开出了极丰厚的条件,况且龙瑾瑜一向是没有当皇上的意愿,龙瑾瑜的外公自然是支持龙绍炎的。 周皇后虽然名义上主持这次采选,但主角却从她的长子换成了西福宫贵妃养子,连同东宫也被甘然住了去,而从前的太子、如今的良王甘霖,却只能事事排在了甘然之后,周后心如沸煮,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兄台既然有缘撞见此事,那便是你的缘分,不妨进来我们从长计议。”大伙就听到那名领忽然开口,声音中却是蕴藏着谁都能懂的杀机。 她见苏如绘低着头只是不作声,这番话究竟觉得苍白说不下去,慢慢退出内室,又吩咐红鸾和青雀,道是苏如绘已经睡下了,暂时不要进去打扰,这才带着新荷回自己院子里。 只是白虎离开空桑山的时候本就年幼,这么多年下来,对空桑山早就忘的差不多了。贺兰瑶这一问也是白问。 一声轻响,一根手指轻轻地搭在剑身上,轻而易举便捏住了这凌厉的一剑。 明天有妹子结婚,欠大家的补更章节这两天忙过以后一定补给大家。 楚衣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表情漠然的东方轩,而后钻进了身侧的阶位提升装置中,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在一往店铺中闭关好几天的自己居然一出来就在白土城的阶位提升楼中碰到了东方轩和东方燕,这也太巧了点吧。 第152章 接管铜山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大明奄有四海,日月所照,罔不臣服。红毛夷寇,窥我濠镜,兵戈犯境,几渎天威…… 南澳副总兵马承烈,世笃忠贞,往岁捕剿海寇,已著诸勋;今兹统率舟师,更彰雄略…… 特晋骠骑将军,锡以上护军之勋。秩超二品,式彰专阃之荣;阶冠三军,用表折冲之烈。 特荫一子,世袭 后来听说陆瑾言常约琴公子安喆,组织参加琴公子古琴雅集。乔佳梦也不不甘落后,努力成了琴公子的座上宾,琴艺也是日渐精进。琴公子对她颇为青眼有加。 话音刚落,慕子溶和褚鸿泽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整齐一致的目光看得温如意心中顿时一片紧张,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开始恢复了,这就好。否则的话,野猪皮和他的子孙,就真该千刀万剐了。”程思平微微点头的说道。 谈梦也是对着身边的巧姐说了什么,巧姐立即脸上起了一层红云,把头靠在了谈梦肩膀上,一副把心都已经交给她的样子。 却说那仪安宫原是仁宗时在后宫与姜妃近乎于平分秋色的景王生母贵太妃所居。 “果果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参加火牛宴么?”程思平继续拿鱼下锅,一面和果果打着招呼。 刚才的时候,陪玩游戏的郁沉谦已经先她一步回了房间洗澡,所以说,讲故事,哄孩子睡觉的事,还是她来操作的。 露出拇指的黄球鞋上沾满了泥巴,那是晨露混着泥土的痕迹,脚脖子处有着几丝红色的印记,那是被地上野草挂出来的伤口。 吴氏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可那婆子却是一问三不知,吴氏微微沉了脸色,连忙将身边的管事嬷嬷遣去查问各处伺候的。 但冥冥中的感觉又不可理喻在告诉他,芬兰马克恐怕真的崩溃了。 “不要给他开门”李海棠不屑的白了我一眼,直接掉头回去,回去前还不忘记嘱咐佣人。不要给我开门。 “我跑不了?呵呵呵,刘禅,你可知道,片刻之后,这长安城可就要改姓曹了!”朱灵大笑道。 奈何那个齐宇竟然最后现在自爆,元婴大修士的自爆,足以让同级的修士身受重伤,别提安心修为不如齐宇的虾米们? “就决定是你了!”倒计时开始之际,叶洛终于确定了出战的英雄。 仙界之人进入深渊,本尊是进不去,只有通过秘法,使得自己的分身,并且压制自己的修为在化神期左右,才能进入探宝。上魔界的魔仙也是如此。 夜幕低垂中,紫茹从马车中下来。看着眼前暮色中深灰色院墙围起的偌大宅院,她只觉还有些回不过神。 “你在我们龙族密境做地事情还不够多吗?竟然还让我们送你回去?阿贡尼森大陆的北岸就是塞壬野蛮人的地盘,我们倒是可以将你交给他们,让他们把你用他们的龙舟给送回去!”那个龙长老笑着说。 “唰”的一下,朱灵的脸色顿时变成了一片惨白。此时朱灵已经意识到,城外那几十万灾民,可能并没有进城。 可是我没想到,领完离婚证的当天,陈芸却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分手吧。 众人终于松一口气,马超亦是如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然而正在此时,却忽然觉得脚下一阵颤动,心中顿时警兆突起。 第153章 给天启的木工试题 林浅不觉莞尔,去路边摊点了碗汤面。 苏青梅低声提醒:“舵公,以你的身份,往后这些路边摊要少吃啊。” 苏青梅这话说的老气横秋,却不无道理。 林浅以前只是个海寇头子,没人会下毒害他,随着澳门海战大胜,南澳岛势力从幕后走向台前。 朝廷迟早会发现端倪。 面对南澳岛这个烫手山芋, 王扬也跟着摘一个吃下去,除了口感特别好之外,还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身上的疲劳消失一空。 妖妖的背后冒出了一股寒意,他也不知道这种预感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这里,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躲。 只见楚焱推着白芷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给芷儿打下手,你们继续聊。”说着就将新做的厨房门给关上了。 要不是弟弟重病在医院等着钱治疗,要不是苏婷出的工资比别人高,她又怎会一直留在苏婷的身边,甘心忍受这些? 老太太刚刚已经跟她确认过,房子确实是老太太的产业,儿子之前一直没将房子过户,是因为他欠了太多的债,一旦过户,房子立马就会被法院抵押,这才侥幸保下了这套老房子。 “这都能算得到,大佬,你大学不会是学的数学专业吧?”妖妖蹲的腿有点酸,换了个半跪的姿势。 狗蛋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给他吃的他也不拒绝,但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有点动静就打开条门缝看。 眼神凝视了百里愿好一会,她就突然懂了,这鬼估计并不是不知道鬼门关对自己有压制,只是她在靠与自己对峙来争取时间,来给秦晚争取回来的时间,来给鬼门关外没有力气站起来逃走的鬼差争取存活下的时间。 右耳心知不妙,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就跑进院内,当看到晏娘身后那个佝偻着背,拿着一根枣木棍子的人影时,它发出一声咆哮,飞身一跃朝那人冲过去。可是身子刚冲到一半,就被一只手臂拦住了。 “可你改了我的志愿,以后我就不能陪妈妈和石头了。”徐宁忍不住控诉道。 风若行依旧守得稳如泰山,不论纪倩倩如何攻击,都被他挡了下来。 他的孩子据说只是前天晚上吹了几下窗边的风便被吹成了这样子,至今昏迷不醒,高烧比他还要严重,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42度,堪称已经是要烧坏脑子了。 “对,对不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害你落水的。”韩芊芊声音细细的,清秀的脸上带着真诚的愧疚。 她心慌意乱的捡起手机,直接将手机放进包里,然后愣了的看向前方。 大眼睛的瞳孔清晰分明,那么轻轻的转动一下,就如穿越了无穷无尽的时空,洞穿了层层叠叠的阻碍,从九天之上朝你看来,与你对视。 离上次离开猫界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她连五姐六姐都没有见到呢!心里还真是有一点点想念。 虽然窦义鼠在进去的时候警告过他们,不要惹事,但是他们始终是咽不下这口气,然后想要冲进去再次把店给砸了。 易宁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查看自己刚刚踩的碎杯子有没有伤到脚,她连路都不看,直接就往旁边跑。 全场的警员,甚至是老司机集团的人,听道好像头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都不禁一阵惊愣。 第154章 商队启航 天启脾气上来,众宦官是劝不动的,只得挑灯干活。 这一忙就是整整一天两夜。 清晨,连熬两个通宵的众宦官,神情疲惫至极。 魏忠贤脸上发黑,那是墨斗的墨水溅的,双手通红发颤,那是用锯子磨的。 “咳咳……”天启咳嗽两声,神情却十分亢奋。 “快去给皇上准备姜汤!”魏忠贤连忙对小太 “烈阳,你去忙吧!这里有柳参谋长在就可以了!”何应钦笑着说道。 那些经过深思熟虑的村民在期待着天上掉馅饼的,谁知道突如其来的告诉他们,什么都没有了,这让他们怎么接受的了? 丰子恺这一次没有立即说出计划,显然也是因为她刚才的那些话,触怒了这位恶魔。 “在这青铜门的后面,便是天坑所隐藏的秘密,只要你能帮我做到几件事情,我便帮你打开这青铜门。你说,如何?”白莲花笑而不语,说道。 紫冰心睁开美目,跳下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面具下勾起的唇角,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新的暴风雨。 就在张学良和陈明仁先后离开张治中的办公室的同时,在双城外设防的99师五团和六团拦住了从双城撤出来的日军第114师团。 “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的伎俩,无论用多么美丽的言辞去修饰,那始终是个事实,为了保护而杀人,为了活命而杀人,都是罪。”剑心低低的声音响起,顿时让芳一有些侧目的看着他。 “我也不是,”这是应家三兄弟为自家主子撑腰的话,而且,他们没撒谎。 “博,你娘说的对,娇儿如今怀着孩子,这举止都得当心,万一伤到了孩子,你也心疼不是,”朱氏这会儿没有帮着杨娇儿,只是语气轻柔了许多,没有大吼大叫。 “嘛~在那之前我们就认识了,那边那个打酱油的家伙应该也认识。”说着,指着一边的银时,剑心将手里的明星片放下拿起另一张。 龙族的名字,都是以他们第一次镇守的地方来称呼的,就好像龙晓渊现在已经成了东海龙君,但名字仍旧叫“渊”。所以龙锦城叫“城”,难道他一直镇守在海城? 田园园进屋也把军大衣给脱了,陆家的大房子暖和得很,屋里的暖气简直不要太热。 事后,韩俊熙抱起吴亦双,把她的睡衣给包在了她身上,然后进了卧室。 自雪幽水那一出插曲过后,桑榆云焕竟然出人意料的安静了下来。 林家也许会接受她的出身,但这个跟林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林家也会接受吗? 偏图样送回京城后被景帝驳了,选了最复杂的构造去建造,王府的完工时间遥遥无期。 刘子言和岑新新疼得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可他们却有默契的硬是咬着牙不再吭出声。 其余十五名特战队员,纷纷摘下藤牌,顿于码头岸上——这是用来防投枪的,风雨天使不了弓弩,但标枪不受任何气候限制,且中近距离的杀伤力比弓弩更强,不得不防。 因为他是渡劫五重天修为,故此,在这里如入无人之境,那些防备森严的卫士,在他面前不过是虚设而已。 另外一个,轻轻咬着兽肉,撕扯着,和那副粗鲁的面容好不匹配。 一眨眼的功夫,已经不见了踪影。龙兵想要追出去,被三爷爷给叫住了。因为他知道,船越章已经不可能再追到了。这就是一个高手应该具有的最基本的技能――逃生能力。 看准时机,王凯Q上去就是一个E技能,匕首便脱手飞入辛德拉体内。 “妖后”从树上砍下一根粗树枝,她将树枝一头削尖。常晓若也学着做了几根。随后她们将这些削好的树枝竖放在大坑内,尖头向上。 自己让人咒骂他三天三夜,他十八代祖宗估计都被搬出来叫骂一番,甚至是祖坟都要被骂的七窍生烟了,可这李靖就是不出战。 耿影一拍脑袋,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净想着冰蛇卫不畏蛇,便可从栎林入川城,未曾想还有放火这一茬儿。 此时此刻,他们的想法就和kt战队的adc选手一样,把目光放在其他两路身上。 楚镇虎和马明川又接丁旅长命令,把部队分两部分,大部驻于棺材沟,一部驻陈土山,相机牵制日军。 楚仑被抽得鼻青脸肿牙出血,开始还不住地数嘴,后来大烟劲儿一过,就只有蔫头耷拉脑地被吊着的份了。 如果皇族也参与进来,绝对会让江湖人与皇族发生大战。江湖人活着只为一口气,都是一些桀骜不驯之辈,后日的论剑,他们才不会管你是不是皇族,肯定会将嬴政、负刍、燕丹等人当成最大的敌人。 这里离太阳太遥远了,绝对是千百亿公里以外,只能勉强看到一丝太阳的光亮。 “叶先生你喝醉酒了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西门佳薇不由得说道。 一道紫色火影闪过,蛇人族部落的四大首领每人挨了一巴掌,吐血倒飞了出去。 接着,她就倒在了路上,本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没想到,她又活了过来。 胡莹雪一个姑娘家,头一次遇到今天这种生死一线之间的危险事。 三个岩溶星中的大哥,知道这个锦袍男子不好惹,选择了忍气吞声。 露露独断的把泰莎身上的衣服一件接一件的剥了下来并扔了出去。 第155章 平户的暴雨 出港之后,白清回身眺望,只见船队庞大,千帆蔽空,目之所及皆是海船,当真气势十足。 船队先向东南行驶,离开南澳岛海域,而后转舵向东,驶抵澎湖海域,在此处搭乘黑潮,顺风顺水沿东宁海峡北上。 离开海峡后,继续向东行驶,驶抵达DYD、赤尾屿、琉球群岛。 船队顺着琉球群岛,一路北上驶抵九州岛 大叔一只手按在吴痕的肩膀上,抬手既让吴痕吸气,下压既让吴痕吐气。 云浮笙认真开口,老先生看着云浮笙自信的眼神,松开自己的手。 顾景铄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视线,直接起身,将自己的东西都拿到外面的座位,把里面的座位腾出来。 对于这个不大中用还没什么担当的儿子,老夫人有时候也无能为力。 他是医生,唯物主义者,不愿相信这些玄学道法,可他看着之前一直无法醒来的宫斯晟就这么醒了,他又不得不相信。 除了有太子这层身份,更重要的是,现在徐昊看上去简直就是无敌的。 当时坏哥哥就是为了购买某些新人玩家没办法拥有的道具,目的和意图都挺明确,但他还是觉得对方的用意可能不止于此。 江家其他人对江祁聿都是有意见的,没有人露出好脸色,跟他划分楚河汉界。 徐枫招呼道,他的车虽然被追尾,也就有些凹痕和擦痕,并不算严重。 听宋长年说,这封信是他前段时间刚得到的,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才得知原来自己的二儿子是有后代的,这才开始找他们到燕京来。 上官秋蝶无奈,只好陪着二人继续往下坠落,不过有了江东的破木牌,七仙花盆的压力确实减少了几分,应该可以在下面停留更长的时间。 想到信仰,俘虏改编军终于找到了释放负罪感的出口,可以拿起武器毫无顾忌地战斗了,他们更加尊重和信任龙明,彻底投入龙明天龙教的怀抱。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龙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这里的通道好像很早以前就有了。”9S不禁想到也许外星人很早就活动在此了呢。 “放心吧姚,球员们准备得很充分。另外,在我心里,中国就没有比你更棒的篮球运动员了。”莫雷微微一笑,看上去对这场比赛充满了自信。 有李嫂和董老在,应该是没什么事,童乖乖还是不放心,云泽直接把童乖乖驾着就走。 依靠着草丛,沐璟得以比张许伟的剑姬率先A出最后一次平A,拿下了三杀,不过可惜的是对方的蜘蛛却是赶了过来。 “比赛才开始不到五分钟你这个白痴,如果有谁能在开场五分钟之内就拉开比分,那NBA还有什么好看的?”巴克利当仁不让地怼了回去,解说席上的战争似乎比球场上更加激烈。 而这些因素也是区分职业玩家和普通玩家的区别所在,普通玩家是很喜欢省召唤师技能或者大招的,往往有时死了连召唤师技能都没有能放出来。 童乖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祁风对自己的敌意那么大,没有说什么,牵着大乖乖就离开了病房。 喉间再次传来一抹冰凉,带着一股呼啸的冷气,她不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当然,那个时候跟现在肯定是不同的,主要是想法、心态不一样了。 几乎瞬间,凌信直接冲出了大殿,而仇万里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刚出来一眼就看见一道黑影从苍穹殿飞掠出去,朝着远方逃遁。 第156章 魏忠贤的监军 运船模的队伍进入皇城,到了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不满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东西呢?” 那太监不敢辩驳,毕竟他们因运大型船模,不能马上颠簸的事,已通过四百里加急告知过魏忠贤了。 他只能把船模搬出,低声道:“老祖爷请看。” 魏忠贤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半人高的船模从马车中搬出,其做工比 检测通过,元气等级为液态三段,仪器显示屏上这么显示着。工作人员又递过来几张表格,许一鸣照着填写了。 他这么做当然不完全为了学雷锋,而是觉得眼前这个叫二把刀的狩猎者有些实力,带上他也增加一份力量。 以沐思颜这个脑洞大的丫头思绪,那在脑子里又不知道把自己想成什么样,杰瑞想都不敢想。 听到关门的声音,沐思颜觉得自己完蛋了……一定会被龙景腾骂出抑郁病的。 真的是火烧浇油,“进来。”挂断米娅的电话,龙景腾靠在座椅上。 因为我知道我现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相信有了我今天的一句话,他们在之后的日子里都会坐立难安,时刻担心自己的安危。 什么办法呢尽管,不仅仅是自己手下的那些指战员,就算是他自己,他也无法说服自己。 她不断的拿帕子擦眼泪,脸色也逐渐苍白得厉害:“你们也看到了,妾身的丫鬟为了救妾身伤得很重,她是为了妾身,妾身也一定得救她性命。 看见电话是光头给我打来的,我就知道,光头那边应该是有了什么事情和消息,所以也没有怠慢,直接便接通了电话。 “说笑?”老祖宗将佛祖带回手上,然后认真的看着王爷的眼睛道:“哪里好笑?陈年的账本,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怎么就不是证据? 盘子里,只有孤零零的一粒耐饥丸,颜色红中带黄,并没有什么特别。 更为巧妙的是这个背包简直就是为带长枪设计的,精妙的卡扣设计,目前华夏国愣是没有人想出来。 她的记忆很好,前段时间恰好看到过这个故事,于是她大概地把故事内容和众人讲了一遍。 “放下!只要你将这个东西放下,伟大的山德鲁大人发誓可以饶恕你以前的罪,从此我不再找你麻烦。”陡然间,石室内一道黑色的雾团升腾起来,化成了山德鲁的样子叫嚣道。显然他根本没有离开,还想着自己的界道。 太一老板激动得不行,一甩手,把余倩的手给打到了一边,气得余倩龇牙咧嘴的,差点就爆发。 “像是。。好像是一种生命力!对!没错,就是生命力!我觉得我现在全身充斥着澎湃的力量呢!”李芒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两下。 说完尴尬的朝秦策看去,她没想到秦策居然会和冯免认识,难怪会点这么贵的咖啡。 毕竟玄学也是属于一门高深的学问,谁又能否定灵魂的存在,谁又能保证灵魂不会上身? 待白修远走后,秦策缓缓摊开手掌,望着掌心中散发着阵阵幽香的香包,秦策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复杂的心绪后,收起香包朝着车间走去。 大约跑了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光亮愈发扩大,随着方云最后一步踏出,刺目的光泽猛然袭来,让他本能地闭上了双眼,适应了好一阵子,方才缓缓睁开眼睛。 “廷甲,我和这蔡锷还有点故事”,随后,陈宁将当初邀请蔡锷加盟山东新军的事情说了一遍。 第157章 权阉当政,英雄血冷 八月初一。 一大早,黄克缵便如约到月港码头等候叶向高。 他今日轻装简行,做儒生打扮,只带了一个随行奴仆。 过不多时,一条单桅小船自远处驶来,在码头前停好。 叶向高出了船舱,与黄克缵见礼,二人寒暄一阵,进入船舱。 从福清到潮州,陆上并不好走,可坐海船就快多了。 而且 武斗系的新生也随着人流离场,唯有荣溪静静地伫立在司乐山身旁。司乐山稳稳地坐在椅子上,面色无悲无喜。 即便是老如精灵皇伊伽泽奇,尊贵如精灵皇伊伽泽奇,他现在也失声哭了出来。 蚩尤一进入,其他人都住了手,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余下的就是闯关了,唯有苍剑离他们和那五个风姓的仍在打。 他是剑老人,他一生痴迷剑术,剑就是他的唯一。他活的很孤独,但也很潇洒。他看出了这个泥人的不简单,因为他能通过迷雾长海专门为自己设置的陷阱,虽然只是外围地带,但也足以得见他的不凡。 而沈枫则是微微沉吟了片刻后,觉得能够先拿下两座城池的话也可以,反正这件事情可以慢慢来,要是想要一口气让他们全部答应的话这个也是没什么可能。 “大帅,先别激动,我有事要问你。”木森道。自从出了上次黑袍人的事,木森现在泄露起自己的身份来越发随性。而且木森这次要指挥陈大帅所属神机营进行作战,坦白身份能减少很多麻烦。 一床被子于他而言是一种心安,于她而言是一种温暖,但应该也仅限于此了。 杨广走上高台,坐到龙椅上,用威严的目光向下扫了一眼,所有的朝臣一个个低头禁语,毕恭毕敬。 木森双腿并拢,右脚轻轻摩擦着地面,一双茫然无辜的眼神盯着木巍,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但又委屈地紧紧绷住。 “那就多谢你们,离我远点。”唐毅挪到一边去,方礼也跟着挪过去,他直接抢周鹏手里的扇子盖着脸。 敢在这里撒野,也不好好掂量一下,你们自己有几斤几两?”尹诗晴言辞犀利道。 无奈之下,他只能放下了心里对于清瑶的五分喜欢,转而换了一个目标,追求起一位团长家的千金,两人已经在上个月订婚了。 这是他早早就想到的后果,当初娘亲和爹吵架时,说的最多的词语就是‘回娘家’,然而回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半个月后,临近播种前夕,他终于将所有水稻种子筛选完毕,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示意农户将最后几百斤种子搬走。 杜兰德怒火冲天的抓住来人的衣领,好半晌才松开,哪儿还顾得上赌局,连忙朝二楼的方向跑去。 刚出村子,苏老娘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准备去镇子上随便做点什么事情,以后都不来山沟村,说不定会有第二春。 这种情况只能说他在洗澡的时候自身修为减弱了,修为减弱后他造出来的屏障和结界都会有崩塌消失的微笑,为了不和他尴尬相见,她慌忙打起精神使法术帮他稳固结界,然而已经来不及。 就算他的儿子再怎么混蛋,这也是他的儿子,要教训也是让他来教训。 郑少歌看白痴似的看了穆芸兮一眼,摇了摇头,便自顾自朝远处的钨铁巨门走去,一步就是上百米。 第158章 开诚布公,投鼠忌器 一念及此,叶向高心中暗问自己。 倘若这功劳真是所谓“何千总”立下的,何千总又是马承烈所部。 那真的该向朝廷检举南澳岛吗? 这些辽东难民好不容易有了容身之地,朝廷大军一到,把南澳城付之一炬,这与鞑子所做的事又有何异? 况且开设城寨之事,又不是只有马承烈干了。 毛文龙不也在 “不知道水里有没有毒,杰哥,我愿意为你以身试毒。”石恒一脸认真。 人们常说,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金玉人对赵沉露的观感也是一样。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决定晚上不睡,这并不是他不能适应环境,而是每晚睡觉,他都是开着灯的,如果不开灯,他就会睡不着,或者说是不敢睡。 从地穴深处涌出来的魔虫里面,一些体型纤细的魔虫张开了双翼,它们看着就好像是飞蚁,借助翅膀可以做到低空飞行。这些魔虫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转眼间就封死了所有人的退路。 顾西西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想要把孙教授介绍给肖芳,并且跃跃欲试的恨不得立刻安排一场相亲。 “如果没猜错,沈师弟是带着你和君少,从波柠村开车进了望归山,然后直接来了这儿。”云夜简单的说了两句,就将沈寒落的行驶路线给整的八九不离十了。 高明闻声止步,黄总起身疾步直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直接将他拖回去,摁到沙发上坐下。 于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便是以一个攻击和阻挡的状态进行着。 “改造过程,需要能量吗?要不要其他的能源?”谢夜雨这个时候,想的十分周到,看了看身边的核能电池包,石油、矿物等,关心的问道。 沈寒落眼神威胁的看着尹若君,脸上写着:你要是不讲我就掐死你。 倘若他们没那么多顾虑,早点去拜访叶长生,也能观摩到那十二座雕像了。 庄重嘴角微微上扬着,老者解决了之后就没什么人再敢打他戒指的主意了。 叶长生一旦修复好血杀剑,他的铸剑造诣才能真正被修行中人所认可。 渐渐的俞长鹤的目光凝住了远方,远到了天边的尽头,月光也照不到的,隐没云海的地方。 郭桐暗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冬晨风,不甘的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 还是五年前,威震天不走寻常路嘛,打算左向横穿,绕过暗域出击的异形。 虽然他很狂,并不在乎别人背后指指戳戳,说三道四,但也得分事情。 他要做什么呢?他讨厌这样的世界,完全没有兴奋点,没有让他开心的东西。 这边刚刚打起来就是一副拼命的样子,而白寒和七叶那边刚刚流了血却根本没打起来。 “你们都慢点吃。”见到几个孩子那可怜的吃相后,一一很想批评杨洋。 林轩也承认,他对装备可以说是贪婪,谁不想要个逆天神装。同时,林轩也很明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目前的自己绝对不会是这两个钢铁守卫的对手。 阻拦几人去路的密室通道,彻底的坍塌,将山十三几人随意的扔在了一处透明的宫殿之前。 风少明和威火凤兽乃是契约魂兽,火凤兽心里所想,风少明也能通过意念得知,见它在整理记忆信息,于是也不打扰,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等待着。 第159章 大海无情,诸难自解 虽然心中如此做想,叶向高面上还是和颜悦色的示意林浅说来听听。 林浅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道:“这是监军钱忠在澄海县罪状,然末将一介武夫,不谙文墨,恐章奏失体,想请教阁老、部堂应如何措辞立论,伏望指点迷津。” 叶向高听的心中一抖,心中暗骂林浅果然年少得志,一身草莽习气,不懂庙堂险恶。 监军 可是当毒渐渐的引渡到她体内之后,她才发现这毒在称尘体内是毒,在她体内却是宝贝。 两天后的清晨,王都商队的飞空艇舰队,在刚刚起飞,还没有驶出空港的时候,连续发生爆炸,损失惨重。 “万兽之母,求您留下来帮助我们吧!”米罗带着其他人再度跪下叩拜,语气中充满了悲哀。 竟然获得了这样一个技能,虽然不像之前与张良,与专诸那般只有在他们身边才能生效的“光环效果”,看起来是可以带出这个世界,但李知时面上却是露出一丝无奈之色。 虽然林培根本没有参与林家的生意,但是大概也知道一些林家的境况。 “你们……你为什么洗澡?”很想直接的问一句,你们,是不是做了?但是话刚到嘴边,居然被说成这样了。 一阵黑烟从套娃中源源不断溢出,越来越多,颜色越来越浓,到最后,一个由黑烟组成的不断蠕动的人影渐渐显露出来。 欧阳澈的这番话若是深究起来,显然有些大逆不道。但在场之人此刻却是全无质疑这个问题的意思。 最好能够得到和欧气属性相符的四星转化药剂,品级越高越好,以此来提高突破成功的几率。 然而巨蛇没有理会,吐着开叉的红色舌头直逼老鼠,显然它不是智慧物种。 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他竟然会帮助自己……慕晚安心里复杂难言,最后还是在经过他身旁时低声说了谢谢。 灵茵这才看清原来那颗脑袋的主人居然是一个绑着道士头发的男人。 可能性有很多种,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现在大家只知道,月璃没了血包,她活不下去。 随后,先锋军马上就进城了,并立刻开始抓捕剩余的倭军士兵。而这些倭军残兵也是非常自觉,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只要不想死,不自觉都不行,于是纷纷放下枪,抱头蹲在了地上。 次日清晨,苗族长与苗弦见过一面,说了几句家常话,便早早离开了。 到了后半夜1点时,大部队已经推进到了台湾中部地区,这里的倭军见到外面的大军之后,早已没有了抵挡的勇气,马上进行投降。 李念也不明白宋秉爵这是怎么了,正如他所说,他们也算一起长大,尽管没有深交,但是他也从未见到过这么有失风度的他。 谢雄在房内到处转,这里‘摸’,那里敲,望着相貌姣好,面容惟悴的妻子,追究道:琳琳哎,为什么要竖几堵墙?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徐雪霏立即故作要动手的样子往前一冲一冲的,被一旁的张心欣配合地拉着。 吴畏摇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预兆,忽然人就没了,嗖的一下出现在何方孟身边。 这些人聚一起好一通商议,询问能不能在南城外再修建几栋高手,大家可以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进来之后,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叶觉身上,大家竟然忽略了这里还有一人。 轩辕珀梵随即闭了嘴,停下不安分的手,安安静静地往离果果远一点的地方挪去,继续品手里的茶。 “只要你破了那道戾气,你开个价,我绝不还口!”王建国低声道,但我察觉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色中闪过一丝怀疑,他可能是在试探我,如果我漫天要价,他就会断定我是江湖骗子,是在忽悠他。 如果不是对方咄咄逼人,她也不想跟灵组交恶,毕竟是国家力量,以她的实力,还无法与整个国家抗衡。 围观众人本以为叶尘最多不过是谎称自己是赵妖儿的远方表哥,或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有些事情一定要考虑,比如三族之间的问题,是没有办法回避的。 这个时候的吴畏总算是找到了射出来的那支长箭,一共就五支,丢一支少一支,可不能浪费。 在外面疯玩了一天,晚上又闹事进警察局折腾了一轮,这下她真是困得不要不要的,勉力支撑着眼皮。 “肉都已经买了呀,你们自己腌的腊肉?”一般新鲜肉都是腊月二十九或者大年三十那天买,之前买的肉都是用来做腊肉的。 因为慕辰要做的只是如实记录苏欣做了什么,但现在好像没有什么契合度可言了,积分自然高不到哪里去,但若不帮苏欣,估计苏欣这次的积分少到不能看。这句话慕辰没讲,反正他来空间不是为了赚钱,并且他不缺。 “姑娘,皇上和两位皇子的血型,跟太子殿下并不相同。五人中,只有太后娘娘的血可以用,但太后娘娘的身体状况,并不符合采血的标准……”花好迟疑了一下,看向了皇后娘娘。 “你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吗?而且能告诉你吗?”秦舞意味深长的看着米莎。 只见他面部焦黑一片,头发少的直接露了头皮,且一身道貌岸然的道服都成了袒胸露怀的乞丐装,他这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呢。 凌绝尘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的那句话,戳中了她的笑点。瞧这停不下来的模样,跟被人点了笑穴似的。 蛋蛋的大就够让她诧异的了,没想到还没孵出来就具有灵性,更是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一辆引人注目的奔驰S600行驶在街道上,待转弯行驶进桂林路后,它车身渐缓,最终停靠路旁,停在了昭和宾馆的门前。 陈晨道:“我爸妈才四十多岁,身体还壮实,他们在乡下种田有收入,日子还过得去,倒是你这边负担太重了,我是你的男朋友,当然得帮你了。 第160章 雪夜恶鬼 钱忠又气又怒,指着白浪仔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又看看远处,小许扑腾的水花已彻底看不见了。 钱忠无可奈何,咬牙切齿道:“好小子,你是何官职?” “无官无职,我是总镇家兵。”白浪仔风轻云淡。 钱忠颇有种与傻子纠缠不清的无力感,寒声道:“好小子,我记住你了。” “哦。你也快回船 他索性将手机放在地上,坐在泥水里,伸出双脚蹬住车身,双手握住车门边框使劲去拉。 看来,首先还是要从基础打起,他打算明天去找大哥学一下基础的剑招先,慢慢练习也不迟。 她的话音落下,空气里又是一阵寂静,夜风正紧,呼啸得人心头都发慌。 至于佛宗她目前也不太考虑,一来不想剃度,二来她还想吃肉,对于全素宴接受无能。 张清这次真的有点想不明白了,干什么都要动机,就算妖族的理由在弱智,他好歹也是个理由。 之所以各地医院门前会有医闹的现象出现,某种程度上不能完全怪那些患者。 并且按照牧灵萱的说发,张清是真的笨,正常人走三天,怎么也能赶上正常人走路的速度了。 这也让顾淮想起来,沈漾之前说,她只是买了一个病毒包而已,他居然还信了。 若是他们肖家今天就这样被无声无息的灭掉了,且他苏白作为一个南城的军事主官没有半点作用的话。 那些蛮兽虽然已经有了神智,但是此刻在阵法中央处的应该是它们的大王。 “急什么,等生了这一胎缓缓两年,再生一个,老大照顾老二正好有个伴儿。”明珠说。 “我这开车过来都不到三十分钟的路程,好像也没等多久吧?”郑锐笑道。 罗夏望向窗外,路旁荒凉无比,除了一堆堆的干枯草丛,看不到一点人烟,眺望远方,在厚重的白云下,蓝天与地平线融合在一起。 “大哥可以不着急的。”韩静瑶淡淡的回了一句,韩尧哼了哼,眼看着韩静瑶离开的背影,脸色更加难看。 听完陈卫东的话,老刘短促就堕入了一阵肃静,听凭边上的人怎样问也不愿启齿,万世之后,才慢慢挂掉了电话。 乐烁在后边轻咳了一声提醒,宋局长的话一顿,到了嗓子眼的话就生生改了口。 燕王刚刚从宫里出来,他和皇上商议了用兵的策略,打算明天战时先看看情况。 这阵子那邢夫人在梁王府里可没少出风头,照这个势头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连蕙侧妃的位置都会被她给取代,所有的夫人自然是看她不顺眼,巴不得她赶紧消失。 夜,越暗越是寒冷,这在飞云寨里也一样,尤其是周围都是水,这寒气更甚。 “不想怎样样。仅仅想起或人的屁股弹性真的很不错,要是……”林浩显露一脸回想神往之色。 在他之后,其他看热闹的亲王也各自留下一句话,随后相继离去。 邱永摆摆手道:“稍安毋躁,待我见过王再行判断。”说着,他不再理身前众人,一甩衣袖,进了门。 言罢,他冒险拿出了一颗水晶头骨,紧紧抓在手中,生怕会出现什么意外。 不过,他们往日高高在上,而且天空中出现的那般诡异景象,无不表明不老天尊会真身下界,他们以为火国人皇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凌少有气无力说道,可看到王铭的淡然的眼神之时,无奈的再度补充了一句。 第161章 生擒李国助 李国助稳定心神,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朝自己身后的船队望去。 只见跟在自己身后的,只剩十条船了。 更远处海面上,还有四条船严重进水,朝岸边龟速挪动,一条朝南边逃窜,还有两条不知所踪。 敌旗舰正领着线列掉头,在其战列线之侧,三条海沧船组成的小队冲出,冲向进水趴窝的火帆营宁海号。 花耀宗的表情变幻莫测,元过通敌陷害他的事情罪证确凿,麒元帝震怒,元过被收押,元家也受到了牵连。花耀宗的冤屈被洗刷了,麒元帝和皇帝都想补偿自己,补偿花家。 莫燃心里还有点疑惑,但看在梵篱是师父的份上,她暂时压在心底了。 “你们这些人,这是麻烦!”楚嫣还未说完,她的话语还有她本人就被吞没在漫天尘土中。 这天,饭点,简煜从办公室出来,迎面撞见了一个熟面孔,他以前公司的经理,就是他被那些放高利贷的人打了一顿后将他辞退的那个经理。 此时,马晓丽已经气得恨不能咬断牙齿,三个护士如果能抬头的话,一定会看见她那张因为生气而严重扭曲的脸。 已经潜伏了这么久,要是有人跟踪也早出现了,是没必须继续潜伏下去的。 感受着那对他们而言如同致命毒药一般的佛气,四个黑衣人的脸色都是瞬间大变,开始疯狂地催动着体内的魔气,想要逃出那漫天的佛光。 “罢了,就回一趟不死城吧,正好,我们也可以准备点盘缠。”云凡想了想道。 “你怎么知道朱厌不会上山?”风修永飞身落在莫燃身边,问道。 “哼,难成大器。”明法忽然道,似乎多看一眼都不想,移开了视线。 虽然他刚才听到韩语一直在喊疼,但因为韩语被那几个护士挡住了,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韩语的脸。 山田直介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发出一阵阵咆哮。 “其实,历史上真的有过五毒教的存在。只不过她们开始叫五仙教,当时的五仙教的教坛圣地就是现在的五仙岭。 皇上最是宠爱母妃,而是为了平衡势力,总是对二王爷赞赏有加。 “是的,确实如此。”紧紧抱住维尔米克妮的佳尔丽也不免皱起了眉头,作为弓箭手的她理应是有极为出众的视觉,而到了这里后却也完全消失了,甚至还有些近视了起来。 他无时无刻不想要陆君恺的命,无时无刻不想将他彻底的踩在脚下,狠狠的碾压践踏。 下一秒,就见着密室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个个隐形的喷头,那些水如同花洒一样喷下,不需要多久,仅仅只是三十秒钟的时间,苏沐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落汤鸡。 唉,好不容易又设计了一个神术,但却连在神国里试验的机会都没有。虽然也不是不能在地面上使用,但……总比在神国中的完美环境差的太多,而且实验体也不好找。 她的疑惑与不解就这般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看得洛启衡都有些不忍直视。 午时过后,夜雨寒与雪梦兮亲自来到帝王雪龙渊的寝宫,向他道明了来意,帝王雪龙渊早就答应了他们的婚事,只是没有定下婚期,今日见他二人同时前来,他知道他们二人不光是想好了,并且还是做好了最终的决定。 “我想回荣城,你带我回去吧,就回去看一眼。”顾晓柒软磨硬泡,也没让简言同意带她回去。 第162章 三年之约 早饭终究是一口没吃,钱忠屁颠屁颠上甲板,轻车熟路的背靠桅杆站好。 船员拿来麻绳将人捆上。 钱忠痛得龇牙咧嘴,可也不忘谄媚笑容:“轻点,各位爷,轻点。” “左前舷敌船,一千步!” 钱忠顺着瞭望手所指方向望去,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之下,一艘三桅船航行于墨蓝色大海之上。 待两船到 接下来就简单了,忘情水连续几个法术攻击,雪舞霜龙啸、风刃、暴雷术等技能轰在兜兜没有钱身上,最终兜兜没有钱体力不支,趴在了地上。 有一个老者冷声说道,手中的长刀,似乎随时准备长驱直入,直取陈琅琊。 龙德成与龙哲生对视一眼,父子二人的一个眼神,已经胜却千般言语。 他还记得进来的时候,隐隐听见这孩子叫过程钥“姑姑!”,便以这个做为切入点,找了一个话题缓解这份尴尬,也顺便缓解一下这屋里沉默得有些窒息的气氛。 饶是此刻情势凶险万分,孟辉也忍不住想要称赞沈予的箭法精准。须知这并非平射,而是往高处射箭,若不是神射手,大约没这个能耐可一箭射中,何况还是射穿两人。 没有了干活的那么多人,吕二娘面对宋远,立刻有些局促。扔下一句去做饭,便躲进了厨房。吕洪做为家里的男人,也很喜欢与宋远相处,马上就迎了上去。而吕香儿看看厨房的方向,又看看宋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棕色的红木家具作者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位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面色看起来稍显红润,眼睛里透露着精光,国字脸,正直而刚毅。表情里带着肃杀的感觉,一身军装更是让他看起来凛然正气,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威严。 安聪琳紧紧的抱住陈琅琊的肩膀,内心有股暖流静静淌过,泪流满面。 每一次坐飞机都像是要了命一样,一定得吃上几片缓解的药,他才能坐得上去,否则,飞机就是他的坟墓了。 他是否猜到了叶太后的用心?他是否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他是否能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聂沛潇替她收拾了明璎,而她始终欠他一条命,也许还有一条手臂。 由于段师兄已下了禁足令,明日之前王延都只能呆在房中,故而他也不多想,盘膝坐于榻上,沉下心思当即修炼起内功,待得行功周天,一次修炼完毕后,王延睁开眼,继而从怀中取出了那本元窍术。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结婚就是结婚,只是看这个男人愿不愿意跟你结婚而已。 毕竟眼下这等状况若非是刘兆先指使,那就只能说明刘兆先无法掌控映月峰的情况,可无论哪种情况显然是不可想象的。 也就是杨绪尘,一个曾被弘农杨氏倾全族之力培养的下任家主,换了任何人怕是早就被吞得渣都不剩。 “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说着,明晃晃的笑容,更俏丽的挂在了眼角。 可她还是选择了为陈宽说话,只因那个上门求她的人是陈泽陈霈之,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同窗好友。 为了早些收拾了谢斌,李雪跟向东和张虎一商量,直接拿了一批能源枪出来,对着那坚实的冰面一阵狂轰乱炸。不过那冰面还真是结实,费了好些晶核,这才清理出现在这个规模。 夜宸有些头疼的看着这碗还翻腾着泥沙的水,但面子上不能有忧色,她搓动手指,一些乳白色的光电从指间逸散而出,落在了碗里。刚刚还浑浊不堪的泥水一瞬间就变得清澈透明了,而且还散发着朦胧的神圣光辉。 他慢慢的向着队伍的后面走去,不时能听见旁边排队排的无聊的人的讨论。 麦格教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哈利,说道:“不需要庞弗雷夫人来看一看吗?”她毕竟是学校的护士长,对各种病患的处理都有丰富的经验。 “她!”男子指了指一旁的王曦,众人,包括王曦全部都惊呆了!一个练气期二层的杂役,有什么特别的,竟让他亲自来找? 两个跟随也不说话,就等着两位领导说怎么办,本来已经入睡,被喊叫起来,叫谁也不会满意。 看着音铃执着而坚定的眼神,百千回点了点头,或许在这样的时刻,把她留在身边,时刻看护着她,才最安全。 中川荣一点名要齐排长说点什么。他想听听一个被俘的八路军低级军官此时会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下一秒,王曦就真的进入了花卷之中,这里的灵气更加浓郁,能清晰的感觉到灵气向体内涌动,就像打开的真空包装迅速灌满了空气,王曦盘膝而坐,缓缓引导灵气运行,毫无障碍的层层突破。 林老爷子与其他老爷子听到了,没有特别明细的表现,会议室里就朱总理、主席与商务部部长最兴奋。 “哥哥有什么事情吗……这改变容貌的药永琳有很多,刚刚永琳的话只是开玩笑罢了。“这时候辉夜插口说。 “那个,以后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直接开口,我一定会为这座我生活的城市,尽一份微薄之力。”付炎向着秦静柔,微低了一下头,真诚道歉道。 因为她真的不想太过出风头,到时候万一被分配到皇太子身边,就反而更加为难了。 blake将“从头”两个字咬得很重,王曦心里很疑惑,这些条款没有改动,和签订的时候一样的,王曦不得不一字一字的看,终于看到了问题所在。 只见许天佑骑着碧睛赤焰虎飞来,低声咆哮的碧睛赤焰虎让修士们连忙闪避。 离开了司徒府那个让人压抑的地方,司徒语嫣这才缓缓的舒了口气。 第163章 咋回事啊? 雷三响看着李旦下船,咬牙道:“舵公怎么不杀了此人?” 郑芝龙笑道:“杀了他,平户不就乱套了吗?李旦儿子在我们手里,他好歹还投鼠忌器,李旦若身死,必有新人继承其势力,那时李国助可就是一张废牌了。” 雷三响挠了挠头:“那我们一举把他势力接管了就是。” 郑芝龙看向雷三响:“说句放肆的话,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龙鳞剑中传来,紧接着,剑身之上蓝光大盛,一道耀眼的光芒冲天而起,瞬间将风暴撕裂。 吉普车在山路上颠簸前行,不时地穿过一片片茂密的树林和一片片金黄的稻田。 但是,叶凡这一次轰出的金色龙形拳劲,是蕴含有他的精神力的。 当知道叶尘的真实身份之后,以腾浩常为首的腾家人,已经没有任何想要复仇的想法了。 随后苏沐风和沐真来到了放生池,二人互视一眼,沐真叹了口气,走入了放生池中,捞了起来。 到时候要是有其他知青找过来,他们可以把房间给他们住,但是要他们自己付房钱,不够的话可以先欠着。 “你说什么?周公子已经很长时间不见了?”前段时间慕雨柔去了京城,回来后也没打听,突然收到消息,她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 叶凡闪电般出手,瞬间挥出数百道拳劲,全都轰在了来不及躲避的红衣神使身上。 因为玉圣雪山处在北域北边最边缘,消息闭塞,所以与人类的接触几乎为零。 最近这半年的功夫,他们五岭镇,还有附近的几个镇扥土地都没闲着。 电话是在安乡区第四中学生物杂物室里打的,孔安平物理学的不错,他知道警方能够通过电话号码查到手机卡的位置。于是打完这通电话之后,他把电话卡捅入了庄子明的嗓子里。 式神指的是在阴阳师的命令之下,所役使的灵体,其力量与操纵的阴阳师有关。 苏晨先在一家宾馆内开好了房间,然后就先去旁边的一家饭店吃饭了。 功法加速运转起来,刚刚因为来人变慢下来的气血重新鼓动,哗啦啦的在经脉里面奔腾。 以波顿军为前锋,南征部队自临冬城出发,成长龙状浩荡南下,沿国王大道数日行军后抵达了踏出北境前的最后一站——南北交通枢纽卡林湾。 他们两个虽然知道一些,可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庄剑出手,本能的就以为是要跳楼,等看到人越飞越高,顿时就懵了。 夜风随意走了几步,靠近后,在发现嵌入壁内的物体之时,两只瞳孔猛地睁大,心脏跳动的速度仿佛达到了极致,有股发自内心的寒意,顿时蔓延了他的全身。 心魔只是笑笑,你那捞她出泥潭的计划岂不是更接近于异想天开,没有我在,你早就被人捉去做了下酒菜,光荣祭天了。 既然这样,也算是让大家都安静一下吧,到时候有机会跟萝莉姐和晨曦道个歉,郁楚轩是这样打算的。 云龙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起来,刚才苏晨的反问就已经让他感觉这大哥太猛了,毕竟那已经是让裴家有些没面子了。 她将那句算数都算不清的蠢货给咽了下去,哥哥不是东西,妹妹还是好的。 如果一旦进行实施,人力,付出的东西可都是要考虑的呀。但是,如果成功了,可能以后就不愁吃的了,马上就要饿死人了,就顾不得其他的了,只能实施计划了。 第164章 从长计他娘什么议! 清晨,林浅神清气爽的走出房间,在新落成的府邸闲逛。 “舵公!”有亲卫见林浅过来,立正招呼道。 说话人二十岁年纪,一身棉甲,中等身材,面庞轮廓分明,颇具精悍之气。 “你叫耿武对吧?” “是!”耿武激动答道,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队正,居然能被舵公记住名字。 “你是从硇洲珠场 郭汜的咆哮,使得他麾下士卒们心中惧怕不已,众人不敢怠慢,急忙四处寻找船只。 想着四郎这一接一送也算了了心愿,楚老夫人最终拍了拍儿子的肩。 接受了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拥有后世灵魂的陈旭,对于那些坊间的侠客,亦是心存好感。 目光在陈旭三人身上巡视着,桥玄也不说话,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突然用右手捂住胸膛,急促的咳嗽起来。 大嘴兽的变化,完全逃不出龙飞的感知,龙飞相信,或许用不了多久,大嘴兽就会彻底败下阵来,那时候,龙飞就可以好好和它谈谈。 一开始陈半山还以为自己来左家,会得到魔宗的一些重要线索,和魔宗具体的布局,会知道魔宗的阴谋,没想到,居然得到一个破铃铛就完事了,如此看来,这魔宗还是防着自己。 而在卢卡尔死后,她们也是接受大蛇意志下达的任务,监视着八神庵。 灵梦似乎是没有意识到紫妈在说什么,还是一脸淡定的吃着仙贝。 王石开出大脚,他是想把球开给中场的秦江枫,但因为脚法问题,足球见高不见远地飞到了右边。 在几万名纽卡斯尔联球迷的载歌载舞中,比赛再次开始,似乎是受到了希勒进球的刺激,乔治从开球之后,就开始不断的跑位,频频的要求。 能修改拍摄计划,又得到了导演的认可,这是一种本事,剧组里的人顿时对这个大块头的年轻人变得客客气气起来,毕竟大家都是社会人嘛。 阿九又忍不住撇了撇嘴,想大操大办,也没什么客人来的好不好,咱们现在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哪,除了自己府里的,珍娘他们家的,也就是白家和源祥记的那些了,统共也没多少人。 “不对,这般内魅,她不但是纯阴体,恐怕还不是人类。”苏蝉衣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胖子,浩瀚帮会不想在万道城混了吗?”这时一个金仙前期武者扯开喉咙高声道。 “唉,我就是华道宗弟子,刚来宗门发现并没有外界讲的那么好,所以出来送点灵石给你老兄花花,打探下消息过下耳瘾。”李源鸣先是叹气一声,然后装着无所事事的样子。 收起来之后它的反噬效果会逐渐重置。就像是连续射击后,高温过载的加特林机枪,需要冷却。 管治来讲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要上中下通透了,那你的事情也得到圆满结果,如果有一环没有通透,那你整个管治都再现问题,甚至是大问题。 当然王南北这样说也是有一定把握的,当他在撤离的时候就在一边观察着对方的动向,而且敌人也有些急不可待的样子,已经知道对方一定会中自己的衰兵之计。 要升到三级领地中心,光是基础木材、石料这些就要接近两千单位。 见这副场景,刘思思和谭淞韵只感觉嘴巴里全是柠檬,酸溜溜的。 “他们是什么人?”安东尼也不搭理对自己出言不逊的那一行人,直接对达佐孽问道。 龙卷风撞击树干,本身受伤,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能睁大眼睛目视李轻侯大招杀到,金刚掌力狠狠劈砍,轰击身上。 他们前往距离黑暗帝国最近的一个星体,现在这个星体已经切断了与黑暗帝国联接的星域传送阵,但保留了其他的传送阵。 这次封胤修没有冷着脸直接把电话挂断,竟然一声不吭地听着他无情的嘲笑和放肆的笑声。 好在加上秦海,还有张地主给的六个厨师,又往周边的县城跑了几趟,总算凑够了二十个厨师。 现在既然蝙蝠侠亲自求到安东尼这里来了,那让安东尼出手也不是不可以。其实漫说是蝙蝠侠了,就是刚刚独眼局长再次打电话过来,安东尼也不是不可以出手帮忙。 村里用白家族里的钱,打了两套新型农具,买了两头牛,顾华明家里又有一套。 深渊面积不大,但却极深,像是一根竹子的竹节一般,整个深渊里空空如也,中间却长出了两棵巨大的古树,两棵古树紧紧缠绕在一起,难分彼此。 “打伤了妈妈和糜稽,”恢复了正常容貌的伊尔迷眼神空洞的看着奇犽淡淡道。 秋泽施展幽冥鬼步,眨眼间便来到了大胖的面前,手中的青钢剑也刺了出去。 ‘青朽真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全身青光一闪,诡异的消失在了原地,四周的尘烟失去了支撑,一下子狂卷而过,瞬间淹没其刚才所立之地。 饶是胡国民身为一号首长,想到这个也不由得有些冒冷汗,那得多大的能耐?那些外星人的军事实力,他可是亲眼看见过的。 虽然青年到现在,已经拍到了差不多十余件宝物,可是也因此得罪了不少的强者,更因为他的不同寻常的财力,引起了很多人的觊觎。 “今晚先别睡了,把灯点上,看看红鸾会不会回来吧。”苏如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 两人一身湿漉漉地从石壁前走了出去,只是出去之后,他们又傻眼了,这里居高临下,竟是悬崖边,而且两边都没有路可上去。 “放心!”她心痛地瞧了庆王和刘渐一眼,刘渐已经陷入昏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变成了黑紫色。 但现如今命都不保,这玩意儿留着没任何意义,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深知留的青山在的道理,绝非像张木根那般认死理。 然而叶东城却向林秋雅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的身旁,随即凑到她的耳朵旁,悄悄说着一些话。 一个开网吧的,一个从没碰过电脑的,这两人是怎么交上朋友的? 打的不亦乐乎。而其余人也过来帮忙,安凌夕疯狂发射箭。萧祸时不时的解除隐藏攻击一次,而且每攻击一次都是暴击2000多滴血。 第165章 商税要给咱家狠狠地征 现在朝堂上,阉党势大,可东林党还没被完全打趴下,说的文雅些,就是在蛰伏,随时准备从暗处蹦出来,咬魏忠贤一口。 如果马承烈和东林伪君子搅合到一块,后果不堪设想。 一来,南澳水师往后的功绩,譬如策应辽东、击退红夷,就全都算在东林党头上,使其在朝廷、民间威望大增。 二来,东林党家族的私船 血刃山庄前来驰援的一名天人境太上长老,被断剑门当代掌门风轻语一剑重伤,下落不明。 那些牛头恶魔有的拼命格挡,有的拼命闪避,有些放弃闪避格挡,挥舞双手巨斧以攻对攻地向王凡劈去。 “吃吧,这些蜂蜜和马蜂幼虫是没有毒的,而且还富含人体所需的营养!”比尔在旁边不断劝道。 可以这样说,如果王族战队以这样的状态继续打下去,那么夏季赛别说世界总决赛的这个舞台了,只怕保级都是相当的困难。 张善光也紧张了,拿出药来,但张夫人烦躁地推开,说自己没病,不用吃药。 现在连合照都有了,估计就没有人回去怀疑这件事情的真相了吧?胖伙计想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别提多开心。 现在所有比较成熟的队伍都比较看重峡谷先锋,一个峡谷先锋相当于一座防御塔的经济,最为重要的是,你推了第一座防御塔,那么峡谷先锋就能够威胁到二塔。 此时,房门被打开,杨冷曦走了进来,对着众人打了一个招呼,有也些意外的看向李子诺。 被摆了次乌龙,吊炸天虽然心中无奈,但又能怎么样呢?一只傻逼狗咬你一口,你也咬回来?也只能骂一句晦气,继续打BOSS。 原来这仙人嶂山顶的大鸟是金雕,林青侯想着有空时驯养一只来玩玩也不错。 但是,卧龙的人却是在投石塔和弩塔的攻击范围,这些工事一直就没有停歇,对着离的最近的骑士一直攻击不停。 他想把她藏起来,谁也看不到,她只属于自己,越是了解她越多,他的心沉陷入几分。 甚至,杭城电视台还专门派了一只队伍去实地采访天顶星公司买下的那块地,并且在专业人士的带领下,终于见识到了那所谓的人防工程。 张扬看着外面骑着宠物悬浮着的卧龙,知道这个家伙怕是又要找自己谈谈了。 “爸,妈——”不知过了多久,倪茵茵终于醒了过来,只是从里到外透着一股虚弱。 所幸,老屋在去年的时间就翻新过了,五大家子住在一起还能够住得下。 高正声哼着歌回到了李家村,见到吴邪的时候,吴邪正在和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事资源经理见面,这是一个国内某大公司的集团副总,人事管理出身。 想着那毫无人情味的丞相,想不到她还想着回去,只有这个身份,她才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大街上。 只是一脸激动的母亲,在抱着杰森的时候,表情逐渐变成了愤怒,狠狠给了他屁股一巴掌。 叶澜眉头微皱,什么为什么,是他发烧了,还是苏沐辰发烧了?怎么他就生病一回,一个个的脑子感觉都不太正常了呢? 如果让她和吴白同唱一首歌的话,她还真的不一定有把握能唱好。 刚冲到星星诊所的门口处,她脚下一滑,脚脖子‘咔擦’一下扭了,下一刻,她则半跪在地上,不等她反应过来,后面的男人已经冲了上来,他一把薅住傅星星的头发,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没一句能听的。 第166章 吞并漳潮的大计划 大明礼法下,直接描述一个女子的美貌,是极为失礼的事情。 譬如说叶阁老家的孙女美艳动人、明眸皓齿、琼鼻挺翘,这不是夸人,而是骂人。 其严重程度,和直接骂她长得像狐狸精也没多大区别。 是以对高门女子的夸赞,多与其德才相关,与特殊意象结合。 譬如谢庭兰玉这词,就是用东晋谢玄之典,指 摩根家族是世界十大家族之一,和罗斯柴尔德一样出名,不过,他们最大的势力在二战之前,二战之后开始慢慢衰落,已经不复往日那般辉煌了。 而其他方向的傀儡也是活动开手脚,将手中的长刀一紧,向古云冲来,一时间踏步响声不断。 宋维黎的脑子空空一片,时不时看向大‘门’口,想着顾萌可能会来阻止自己,也许那时,他将会相信她的决心,会不顾一切地和她离开,但是他再一次失望了。 让人奇怪的是,姨妈虽然对他的父亲深恶痛绝,跟他母亲至今不说一句话,却对他们几个很好。 “高川的心理素质确实很好,在意乙联赛居然也完全不怯场。”李金看着场上刚刚顶过牛从容跑位的高川夸赞道。 挥舞旗子的是将近50岁的老球迷,看到这一幕的高川感动不已,旗子下面还有个横幅,国少强则国家队强。 \t阮和平不是来商量的,事情已经定了,不过很多事情得分主动接受和被动接受,如果是主动,自然更是一拍即合,也能让刘剑更加努力的工作。 玉洁同样跟在身后,只不过距离有十米左右,她也不想被舒雅给发现。 跟在吉尔娜斯身后的精灵们突然见扯下了身上破烂的袍子,只穿着单薄的内衣将自己的身躯展现在镇民的眼前。 他足足耗费了体内三成能量之巨,又耗费了数张珍贵符箓及一个阵法,这才带领着众魔魂无损通过处处危险区域。 “好了好了,大哥,这件事情我是不会告诉我爹的,但是,你也要下不为例,这个赌场必须取缔,你以后也不能继续赌博了。”钟慎说道。 另一面,陈锋伪装成的宁武,进入到关家之后,就被带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空间。然后陈锋这才真正见识到了皇都家族的底蕴。 这个世界,由于全世界都是卡巴内的存在,王侯也是不在开发,在加上主角一行人都是在自己的手下。 只是究竟如何,还要等能说的上话之后才知道,奈何眼前无法言语沟通,甚至神念都没有办法交流,看起来最简单最不该有问题的事情变成了难题,一时间,叶拙心中唯有一阵无语。 千钧一发之际,杨剑从房顶飞了出来,虽然还不能够飞翔,但短暂的浮空还是能做到的。 吓得准备埋葬的官兵两腿有些打颤,只见棺材里的人忽然坐了起来,几名官兵一声大喝:“跑”直接跑的没影了。 顺着两人目光看过去,只能看到远处一片昏暗,跟周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相里三兄弟心里清楚叶拙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叶拙却也明白,就算知道了这一切,自己也依旧不能如狐灵儿所提醒的那样,当自己不知道这一切,就一直待在南荒境,任由自家离云岛族人在西海,在南天域任由其他人欺压掳掠的。 听兰芯一说我才知道,原来黑熊的死警察还不知道,我说怎么没找我去问话。 第167章 让我等给建奴放放血吧! 策反刘兴祚这事,是辽东高层绝密,为保万全,甚至都是避开内阁、司礼监,直接用密疏向皇上上奏的。 能被何将军得知,只有一个原因,此事已泄露了。 这么一来,何将军非要亲自面见孙督师奏事,也算说得通。 毛文龙又看了看林浅的亲卫、炮舰,以及周围面色疑虑的百姓,明白自己就是要拦也拦不住,干脆把 “不要误会,我只是说在这里有很多像那样的人。”允儿婆婆说道。 南曦月在看信的同时,君凌夜也蹲坐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看到了这封信。 “满意,虽然比你上次的成色略差一点,但可以接受,不过,价格肯定要比之前的略低一些,你看怎样?”中田的声音响起。 很清晰的犯罪事实,可法庭宣判的结果却是证据不足,因为路口的监控视频‘恰巧’坏了,当晚也没有目击证人。 楚天远盯了季心音一会,确定她没有说谎以后,神情才恢复正常。 知识,和战斗力,在某种程度上是正比,但是超出这个程度后,比例就会被拉扯的很开。 “可我跟念安都结婚五年了,金爷爷还不死心?”顾君衍听着这话笑了笑道,只觉得这金家倒是挺有意思的。 “可是,以我的观察,她的心好像并不在你这里。”阑千乔边说边观察许严风的脸色。 看到我焦虑的神情也感到了绝望了吗?松鼠笼里的杰瑞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瞬时间对这个外貌看上去平淡,无奇的老头,好感度一点也没有了。 “六皇弟,没想到你居然还想碰紫罗公主的手!人家冰清玉洁,岂容你玷污!肯定是你眼神不老实,不然紫罗公主温润贤淑,不会赶你下来!”四皇子说道。 “老三!”等到老板的喝令出去时已经来不及了,现在他唯有定定地看着这些各式各样的符纸能够起到怎么样的效果。 看着陆景川一脸笑容,嘴里还是哼着歌,雪乔有些紧张的拉着景川的胳膊躲在他身后。 萧魑点点头,下去安排去了,留下高雄在沙发上,不知道又在算计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很有势力很有背景的人很喜欢生气,他们一生气,一般都会发飙,一发飙就要出事。 “是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回到了龟兹,他又是练武,又是上战场,又是在身边士卒里市恩,又是和鸠摩罗什见面,他想干什么?”吕光阴测测说道。 就在清虚公子拿着灵珠抓捕器再次靠近那棵树时,突然雷声四起,并且原本杂乱无章的雷电都朝着清虚公子劈去。 刘其山掏出金条,其实也不是心甘情愿,但山口一夫对姜伯钧的态度,他却看出来比周用生和罗佑福还倚重,因此有巴结之意。 话音刚落,身形闪动出现在景川面前,从范支手中抓住少年提起他的衣领,然后左手凝聚印气,朝着他的胸口处猛的一掌拍去。 不过李乘并没有急,反正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李乘很知足了。 于是,行动笨拙的克特援军重步兵们相互挤撞着,吵嚷着,阵列变得相当的混乱。 他有些惊讶,这竟然是领域类的中品灵器,所谓的领域类法宝,就是催动之后,能够形成一片领域。 郝剑眼中暴出一团寒光,心神皆震,只是一道声音夹杂的气息就让自己差一点出丑。才几年光景,陈铮修为精进如斯,可怖可惧。 第168章 请听雷声 此言一出,督师府正堂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如果此计真能成功,那将是一场比肩镇江之战的大捷。 将整个辽南的人力抽干,留给建奴两座空城,虽没杀其多少兵将,也是对鞑子的沉重打击。 这种情况下,建奴必定调集主力,挥师来救,也算是围魏救赵,解了辽西危局。 哪怕建奴一根筋,非要先攻辽西, 这还是她第一次受到如此的羞辱,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狠狠的扇他一巴掌。 他前脚刚离开不一会儿,面具男子也赶到了地方,却见这里狼藉一片,气息混乱,让他皱了皱眉头,顺着那最强的,最熟悉的方向跟了过去。 何况,就算留下来了,也不能天天见面,只能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罢了。 话刚落,那人就被强大的灵力,猛然打飞了出去,将一根顶梁柱,硬生生的砸断了,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现在自己是朝廷官员,与孙承宗已经不是一个阵营,这就只剩下你死我活的斗争了。 她是记得那档亲子节目的,只不过当时的年龄太加上那档节目现在已经被禁播,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已经忘了当时的一些细节了。 池旭无奈地摇摇头,抓起桌子上的电话给护士清理外伤的医生打电话。 “恩。”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隔着听筒传入耳朵:“好,我已经让李副官把你继母情夫的头发送到上官鸿手中。现在,上官鸿在别墅里等你,你把头发交给他。”。 傅容止一看见她,便疾步上前,瞧见她失魂落魄的摸样,拉着她往一旁走去。 蓝曦若的眼睛涨红,她不忍心看夜华傲的目光,只是凶狠的看着罗仪。 被笑声打断,白马俊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他现在并不想说了,你们开心就好,无奈脸。 正是万物都有本,唯有情无边。世间唯一的永恒谜题,那就是感情了吧。 这是另一种召集援兵的方式。一旦那些援兵听到声音,按照约定,就会马上赶过来。 气氛有些尴尬,李正哲和黄莹儿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是要先走吗,还是再跟导演聊一下比较好,白马俊则是僵硬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都不认识的状况,要更好一些。 她们当中被关在这里时间最长的已经有两年之久了,走到外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们当中有许多人的亲属都认为她们死了,谁能想到她们是被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张邵宇也是感叹,不愧是几千年修行的大仙,很多都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但是张邵宇也是奇怪,这种大仙本来是应该游荡世间,为何愿意成为张邵苧的召唤物听从张邵苧的调遣。 草草的拍了几张照片,张邵苧有开始去寻找其它的屋子,但是都是毫无线索,他只能是失望的出了别墅,同时看到了正在外面等待的叶勍。 这一次,与一般的杀猪不同。直接用刀从肚子破开。慢慢的把猪的胆囊,胆管还有肝管找出来。其实,猪胆本身就是一种药材。 “没错,这是死前灵所发的信息,你们看看吧。”男子将怀中的玉简拿了出来,手掌微微一握,将玉简瞬间捏碎。 沿河而下,又进入一段狭长的河谷,这里的山更雄伟、水更妩媚,前面便是大鱼泉和曾家岩。 童天云还没有跟男人这样亲密的接触过,一时之间还真的有一些不适应。 第169章 南澳水师的首战 令额尔赫忧心的,是未知的威胁。 而今明白得知明军的兵力部署,他反倒没了畏惧。 毕竟区区三四百明军而已,即便有火器又能如何?会是女真骑射的对手? 况且从其布置来看,也看得出对方主将不是知兵之人,伏击战哪有把兵力布置在正面的。 想到此处,额尔赫一马当先,踏上官道,女真骑兵紧随其后 “没事儿,等下我假装叫上Bella的表弟跟我去车间转转,你再在后面跟她们说。”原来肖仕严早有预谋了,他轻声的说。 “是打包给你哥的,你个猪头。”谭光军嘲笑道。这两个搭档,又成爱打嘴炮的一对了。 他口中的古师是一个看起来七八十岁的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此人就是武馆三大创始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也是武馆第一巡天使——古月。 绿衣与雨梦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在心里暗地里祈祷萧云能够顺利渡劫。 “有什么好的想法?”老江也重重的坐下来,抽出一根烟,递给李唤飞。 “这?”林雷心中震撼无比,他第一次听到这些隐秘的事情,他无法想像,主神也会死。 它拍打了下尾巴,甩过去一块大泥球,正好打在了章鱼桶的头上。 看着彭、成两兄弟的兴奋样儿,又找不出心有不安的原因,李唤飞决定,同意彭、成的想法,努力把张轩的订单跟下来。 却说当日郑冲领军赶往汉城,半天功夫便赶到了汉江边上,但此刻水师还未曾赶到,无船渡江。郑冲命麾下朝军诈称乃是富川城败军,要赶往汉城报讯,便在江边沿岸市镇拘刷朝鲜民间船只准备渡江。 因为这已经足够了,再扩大下去的话,恐怕这扇岩门就难以挡住龙卷风的席卷之力了。 都不用出动十万大军,只需要三千骁勇骑军就足够横扫孙传庭的数千新军,何况骁勇骑军足足有一万多。 接过那空空的钥匙盒后,姜长青和张宇宁一同走了一会儿后,也就分开了。 陈初见也试着能否加持‘五毛钱特效’,催动练气九重,相当于一百龙之力的真气。 听着边上不时响起的声音,白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此时的他,有些骑虎难下。 姜春雨去找情郎扯证去了,这帮姜长青清散身上淤青的重任,就落在她的造型师杨果的身上,谁让姜长青来的时候,就带了姜春雨和杨果呢。 把2017年的画展时间安排,以及截稿日期都写在了上面,其中最近的两个画展,也就是元旦以及春节前的画展是所有人必须参加的,后续一些的画展,例如2017年4月、6月的两场漫展都是选择性参加的。 望着烙樱那狼狈形象,周围的一干黑角域强者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不过更多的,还是惊异与凝重,以前者的实力,竟然会被那个削瘦青年搞得这般狼狈,那家伙,实力真如此强横? “陛下对娘娘的心意,娘娘还不明白吗,怕您再生气,怕您再累着,陛下再晚都会来看您一眼,看您好好的才放心。”锦云开始摆事实,其实大家都为皇后平安养胎生子着想,这个孩子真的太重要了。 在将排骨都弄进油锅里面去了后,多多在看了一眼自己收拾好的大虾后,立马就又将它给拿过来打上细盐,胡椒粉,鸡蛋,面粉就再次搅拌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体内还关押着这样一个巨型生物,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萧欢雨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下半身已经毫无知觉不能动弹了,而她身上脸上的剧痛也让她几乎无法忍受。最令她绝望的是她从丫鬟口中逼问出她已经被毁容,并且无法再恢复美貌的事情。 王强没有服用这玩意,虽然没有打击秦疯子的意思,但王强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打败秦疯子并没有出多大的力气。 林海海又看了尹乐一眼。尹乐点点头。问了寿头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而寿头关于这方面。却支吾了很久也说不出來。例如如何穿衣裳。如何抹桌子。如何扫地。他都回答得不尽如人意。 毕竟这结贺派和长生殿结上仇怨还是因为他们霍家大计的原因,此刻自己离去,自然是不能全然不管的。 怎么办?如果明天她们把英子关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事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因为飞虎即使有机会,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刚才让他们回报一下情况,但是他们全部都嗫嚅不语,尹乐又从白子口得知一些,所以,她料定一定是出事了。 虽然不知道昊天将这些东西藏在哪里,但每次拿出来都非常的新鲜,让她们知道昊天肯定还有什么秘密。 贾大壮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作实质透体而出,将卫飞扬活生生烧死。 我粗暴吗?要是让你去我的国度,那才是真正的粗暴,而且要是我不对她粗暴一点,我也就会直接变成烤猪了。 但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萧锋来这万宝斋。只不过是纯粹为了弄道石而已,顺便带叶辰和罗玄见见世面。 第170章 复州起事 祖大寿继续道:“末将听闻将军有弃暗投明之志,苦无脱身之机,此行为将军献计而来。” 刘兴祚一喜,继而又忧道:“我一人若想脱身,倒也容易,只是不愿害了一城百姓。” 祖大寿:“那不如一起走。” 刘兴祚一愣:“什么意思?” “复州有多少百姓?” “一万两千三百五十一户,约有五万 这一别,我和陈识又整整一个礼拜没见过面,他也不来找陈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至于上次在居酒屋他要和我说的事我也在QQ上问过,但他始终没回复我,倒是把自己的手机号发过来给我。 前面刚清理出来的道路也被堵上了,后来绕了很久回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那个地方似乎和我早上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现在周边又临时搭了些帐篷,房子好像也塌了几间。 张浩抬头瞪了他一眼,举举拳头,吓得蓝衣青年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撇头离开,漂亮话扔两句就行了,至于其他的还是看行动吧。 波塞冬意味深长的看了叶辰一眼,随后身形一动,就消失在了原地。 他和叶辰也就数月未见,叶辰的肉身竟然强到了这种程度,甚至于肉身强度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实力。 大家都是一起来的,阮一舟却把叶辰安排在员工的宿舍间,而且之前还是放置家具的房间,明眼人就可以看出来,这是阮一舟在刁难叶辰。 这与李隆基的想像相差太远了,世家大族,宰相门庭,竟廖落至此? “那么我再把进弹改成双进弹,应该就没问题了。”洛根重新拿起一张纸,结合托尔说的方法,又画了一张六管机枪的草图。 那种慌乱的不知道态度,仅仅维持了些许时间。不过,既然有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好吧,也许没有第二次,也许永远没法斩杀结束,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呀。 最高档的魅灵虽然效果最好,不过苏氏集团一直采用饥饿营销的方式,即便是秦婉彤,也很难获得一定数量的魅灵,这才只能借着这个机会开口向苏夕月索要。 声音邀渐微不可闻,只因她的人真的已经飘到老远,终于彻底消失于黑暗之中。 照的脸色顿时边了,一旁的天玄韵见此异像,连忙问起所以。照不回答,反倒急急忙忙着她速至红线另一头寻兰帝踪迹,她虽不知为何,但见姐姐这般着急,便也按下好奇心,依言去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火焰全都熄灭了,他急忙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东风吹醒英雄梦,明朝泪湿满头白。在这两鬓成霜的时刻,天边已然升起光芒万丈的雄星,自此之后,天下二分,朝廷与怒苍分庭亢礼,乱世终于到来。 父亲将艾克叫到了一个离病房不远的一个角落。这里按着一个窗户,可以看到医院外的景色。 “呵呵,没有,我学的是导演。”艾克回答说。他一边说,一边为塞隆倒上了一杯茶水。 没有人知道,下午召开座谈会的时候,气氛就变的无比严肃起来。 迎着自己大哥的目光,黄光顿时感觉自己无形之中似乎就矮了一截。 本场比赛,巴塞罗那派出了他们的最强阵容,锋线上,梅西,内马尔,特略,中场法布雷加斯,布茨克斯,伊涅斯塔,后防线上阿尔巴,皮克,巴尔特拉,蒙托亚,门将则是瓜伊塔。 鬼邪门哪里肯?这时怕是不够热闹般的黑火教又遣了人大老远的赶赴过来,眼见几派就要冲着鬼邪门大闹起来时。鬼邪门突然得知了那珠子的事情,更知道那珠子辗转落到黑火教的事情。 “首长的吩咐,我们记住了,首长,没事的话,我们先离开了”孙大伟站起身来,提出了告辞。 正在傻笑的林枫突然被身后一声询问打断,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自己的母亲风兰。 噗哧~远处的涂影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林庸愤怒地瞪了她一眼,涂影却已经收起了笑容恢复冰霜朝他反瞪过来。 一声闷响忽然之间从云龙寺传出,在一瞬间传遍整个帝都,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气浪骤然冲出了云龙寺,在云龙寺周边的不少行人甚至都来不及反抗便是被这股气浪给掀翻了。 省却了这一炷香的时间,直接决定了胜败,此番不需积少成多,直接以坛中之水扩充水坛,心念闪动,丹田之气瞬时耗尽,于顷刻之间化坛为井。 “谁他娘的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毒龙破封在即这些个畜生才跑下来的吧!”张瑾爆了一句粗口。 说完林庸便把电话挂了,与阮名伶相处的感觉十分默契,当谈论到严肃的正事时,她便有一种独特的知性美与理解。她根本不会问自己要飞机来做什么,也不会问为什么装大象,只要林庸要求,便回竭尽全力帮助林庸找寻。 放眼望去,就见八方四极之水如龙如兽源源不绝汇入中心,洪水奔腾,沸出咆哮,倾盆大雨在其周围席卷成势,化作一条条水色缎带飘舞。 二人住在两个相邻的房间,这时候很少有封顶的房子,自地面上可以看到房梁和屋顶。 而司徒神的口中也喷出一口黑色的污血,半跪在地上怒视着空中的那人。 说完之后,或许自己也是有点不确认,所以还特意向手冢问了一句。 井上身为网球月刊的记者,虽然本身的网球技术很菜,但是却是见过太多了的网球选手,在这其中,他也见过了许许多多的球技,所以其见识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第171章 火烧浮渡河 深夜,盖州城城门大开,无数骑兵举着火把涌出,夜幕下如一道翻腾的火龙,直奔南方而去。 骑兵奔驰一夜,次日正午已抵浮渡河北岸。 游击将军于人龙勒马停住,身后五百多骑兵一同勒马急停,如此近的距离,竟无一人碰撞,当真骑术了得。 此次复州刘兴祚造反,非同小可,刘兴祚其人又精通兵法,作战勇猛, 虽然嘴上一口一个她“老公”那未达眼底的奸笑一看都是没安好心。 现在,战争即将打响,这一点已经是全国皆知了。要说什么时候开始传要打仗了最凶,就是宫廷晚会结束之后,在宫廷晚会现场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后,才导致全国的人民都知道了神兽王国这是又要打仗了。 邵帅愤愤的握了握拳头,看着自己心仪的姑娘又被楚楠给泡了,心里别提多气了。 诚然,言若想要离开他们,这是让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可是却应该再找了沐辰之后,又消失不见,并且言若什么都没带,就连所有的卡都在沈序言这里,没有道理言若就会这样消失不见了的。 “真没生气?可我怎么见你气鼓鼓的。”正管家疼惜的捏了捏年初晨两颊,举手投足之间是对年初晨的喜爱,这丫头越来越讨喜了。 相对于言若的没有准备,沈序言反倒是镇定很多,顺便也庆幸自己没有早一步或者晚一步。 年初晨本能的贴向沙发后背,防备来袭,不禁自责竟然睡得那么死,真要是发生点什么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聂凌卓在旁边守候得心焦,视线一瞬不瞬置落在年初晨冻得发红的脸蛋上,这死丫头,是想吓死他吧? 看着言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愤怒而惊惶无措的表情,沈序言心里面一阵混乱。 看来这次毛副总的动作搞得有些大了,他已经丝毫不会避讳毛毛,开始对公司更深一步的打击。 此话引起了台下的一片哄堂大笑,说是什么也不会,比起什么都会当然更能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和猜测。 可离湖实在飘着香甜清爽的空气,便是他泡的茶里,竟也有了这样的味道。 “oh,洪大少又要发飚了。”福鲁斯特感受着洪翰霖磅礴的气势,赶紧后退了一步。但还是晚了,洪翰霖突然一掌闪电般击出,正中福鲁斯特的胸口,福鲁斯特瞬间倒飞出去,被赶上来的吴轩然接住。 适才凌香堪堪从房间出来,正巧遇上苦思无解的穆羽蓉,便坐落下来,一同摸摸门路。 将金针刺入穴位并不算是结束,只能算是刚刚开始。陈飞两只手齐上,同时旋转着金针慢慢的渗透。与此同时,回生真气也在体内运转开来,随着自己的手指借助金针进入到刘成武的胳膊里。 每一人都因为恐惧的降临,而扯着喉咙大喊,扯着喉咙喊着霍去病就要杀来的事情。 也不知他是身子有病,还是喝醉了酒。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摇摇欲倒的样子。 我想飞上去看看这里的地形,却发现这些山峰上面都是凸起的菱形石头,根本没有落脚点。用神识查看,却发现神识在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一般,完全失去了作用。 “我什么我,你的问题一会儿再说,现在咱们先办正事。”看着胖子结结巴巴的样子,龙飞挥手阻止了他再说下去。 “行,我这次來沒别的事情,就是弄一套家具顺便來看看你,你在这边做的不错,这个奖励给你了。”陈飞随手拿出几个火元素递了过去,苍井菊顿时惊喜的接过去连忙感谢。 第172章 天下大事,忠奸倒悬 马世龙防区叫李官滩,离河口大约十几里,位于浮渡河南岸,探马是从北岸渡河回来的。 昨天下游战况实在过于激烈,尤其是后半夜的大火,把大半个天空都烧红了,这才派探马去打探情况。 据探马说,昨日大火过境之处,有人马焦尸无数,很多都被烧得完全碳化,连在一起,分不出囫囵个,加上火场毒烟也多,探马不能 秦明有些不甘心的在程欣的怀里面蹭了蹭,对于程欣的这种让步,他觉得自己很亏欠她,心里面很是过意不去。 问泉天栖,泉天栖却忙着和风筝、望乡、方天慕联系,顾不上他。急的他呼唤了飓风,把这片河山搅和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无奈地坐到了峰顶。 平时需要飞行十数日的路程,这一次却缩短了数十倍。知风厉调动天地之「气」,活化了空气,并「软」化了众人的身躯,其原理很像木子云的自然之息,却使得众人获得了如雷电一般的速度。 众人无不叫好,心想出的银子多总要占些便宜,助学上千人,能被记住的有几个,名誉山长的称呼是铁定要被百姓所知。 善良与否从来也是与职业无关,老师,医生这种职业都是伟大的,但难保也有些败类钻入伟大的职业队伍里。 看到齐浩走来,秦月冷笑,暗道这也太没城府了,自己刚来他就坐不住了? 独远,再次,道“先去,长林,哥哥决定先去买一匹好马!”独远,言落,一个纵身飞下,与曲之风,往左侧长林城方向大步纵去。 “你们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独远令他们好生守护这里,于是继续前往事发地。 第二天一大早,兄弟们就开开心心的集合了,忙着去盘酒吧呢,而我今天想在这个城市好好溜达溜达,就只让他们四个去了。 妖儿愣了三秒钟,之后根本没回答齐浩的问话,疯狂的吃起来,那模样如同从来没见过吃的。 沈诺虽然觉得傅夫人不喜欢傅初霁也算情有可原,但她这么无视他的存在说这些话,未免也太不将人当人了。 在众人心疼的目光注视下,青龙有些狼狈地跑出会议室,接着外面就传来一阵压制不住的哭嚎声。 沈诺心说你刚才还不是这么说的呢,不过她也看出来了,孟琳只怕还是对沈淮有感情的。 这个月过后,别说工资了,就连场地的租赁费用,恐怕都付不出来。 顾准感受到了祁郁的挑衅,他一直以为祁郁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 一旁玄营总教习恶狠狠的看着他们爷俩,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声呼喊。 全世界所有媒体都将季宇宁放上头版头条。他再一次成为了全世界那个蕞耀眼的人。 查尔斯死后,天齐联盟害怕承担责任,已经将其毁尸灭迹,对外宣布查尔斯已经离开华国。 也都清楚,等沈稚柚他们搬走,下次见面,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好。”谢安彤点点头,转身又给自己注入了一针药剂,毫不犹豫。 “哥哥,芊芊好想你呢。”龙芊芊趴在江宁的肩头上,故作可怜的说道。 表哥和大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说实话这件事我也不明确应该怎么办,但是前面碰到喜鹊和现在车子开不出去应该不是一回事。 此时我已经猜到了大概,除了纸人半夜不会有人会打扰我们,但我多希望不是,谁知大海一拍大腿。 第173章 列祖列宗正在上 两日后,复州城下。 刘兴祚率兵亲至,叫祖大寿弃城撤退。 祖大寿收拢城中兵将,出了城门,向娘娘宫方向退去。 路上,祖大寿看到脚印车辙不少,行人却一个没有,路面十分空旷,问道:“刘将军,百姓可都撤到岛上了?” 刘兴祚有些羞愧:“全运到岛上了,就剩你我这些人了。说来惭愧,说好半个月 鲜血随之喷溅,阵阵眩晕感涌上心头,两人差点晕过去,意识恍惚下,骷髅杀手又是一脚,将他们手里的手枪踢出百蜜园。 “好、好像是……”秦峥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口有些发干,他还没从自己的判断中回过神来,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巨大的惊喜,一下子就将他砸晕了。 “没关系,你究竟是谁!?”祝融先是十分客气地摇了摇头,随后便厉声喝问赵风。 “可是会流血。”秦峥有些犹豫,迟迟不肯动作,即使脑袋一阵阵犯浑,但他依旧怕伤害了身下的人儿。 果然,被荀攸说中了,曹丕还没来得及派人来监视众人的行动,现在的曹丕正在思考着应该怎么去称王呢!毕竟这位置来的太不容易了,直到现在他还十分的激动。 他们所在一个巨大的岛屿上,这个岛屿恰好就在他们从天河过来的通道下面。 “启禀主公,属下所擅长的是统军、整军、治军!至于武力,却是有些稀松平常了,不然的话,也不会被这位将军一枪就将我击飞了!”程潜一点谎言都没有说。 迫不得已,老板吩咐服务员赶紧去准备食材,顺便立刻去最近的商铺买一些烤肉点心。 “哟呵,我看你能硬气到什么程度!”红袍人大怒,猛然上前抓住楚天泽的手臂,指着薛夜白的胸口。 “卧槽,你他妈说我不是人呢?”富家公子顿时翻了脸,一脚就揣在桌子上。 见她气嘟嘟的,一副斗志昂扬、要跟人拼命的架势,殷以霆禁不住笑了,随即举起了手中的牌号。 杨卿卿也跟着看向钱敏,却发现钱敏露出的手腕上隐隐有几道抓痕,抓痕很深,不过奇怪的是,这抓痕的皮肉是朝着里翻起的。 可钱大齐的野心实在太大,钱老也上了年纪,他真怕再过几年,自己就压制不住钱大齐了,到时候钱家的天就真的要变了。 再出来时,他在腰间围着浴巾,手里拿着浸过温水的毛巾,侧身坐在床上用修长的手臂捞起宋荣妍的腰,像是抱孩子一样把宋荣妍安置在胸膛里,他低着头给宋荣妍清理。 会乐里的长三堂子,历来是达官贵人、富商大贾、流氓大亨的婬乐场所,据说青帮大佬杜月笙在长三堂子请一次花酒,至少要花到五百至一千大洋。 急切地说着,慕容唐状似欲起身,半路却又抚着额头蹲坐了回去,一副眩晕虚弱的样子。 他考虑先从公司高层开始,吸收他们,或者干脆从兄弟会内部调人——这倒是能解决他产业能人缺乏的问题,要知道在兄弟会内,企业精英是永远不缺乏的。 原本他是想惩罚他,可是这个该死的丑八怪,居然连她的主意都打? 几个月来宋荣妍跟着傅尉衍一起吃素,现在突然吃太多肉,就觉得太油腻了,也不碰楚南辰给她的那些,只把筷子伸向那盘青菜。 在宋荣妍的这番控诉中,傅尉衍浑身的肌肉一点点变得僵硬,胸腔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宋荣妍最后几句话说完后,傅尉衍的胳膊已经抬了起来,真想一个耳光甩到宋荣妍的脸上,但最终又慢慢地放下去。 第174章 长生岛的屠杀 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呜——” 娘娘宫响起铜角大号声,低沉号声传播的极远,海面似都震荡起层层波纹。 长生岛岸边,残余军民握紧刀枪,面向海峡,面色凝重。 祖大寿胯下战马打着响鼻,不安的刨着地面。 号角声落,娘娘宫渡已见有黑压压的人影出现,这些人到了海 “啵”的一声轻响,天妃足尖轻点,缓缓的旋了一圈,才稳稳的坐在寒冰玉椅上,她的衣袂缓缓下滑拖曳在地面上,露出她洁白如凝脂的额头,略显英气的黛眉,宛若流波的眸子。 娜塔莎想要将吴阳的手给拿开,但吴阳的手抓的紧紧的,根本没办法拿开。 中午休息的时候,不少门派的武者都是前来拜会墨客,不过拜会的人实在太多,墨客仅仅只是见了少林和武当的两位代表。 “不好意思,我没有卖的打算。”墨客听到出价的声音,连忙开口道。 “重楼。“吴阳一声爆吼,头上白光爆闪,形成 了一道巨大的光刃,轰击在了重楼的身上。 “王爷不会现在还想着让微臣娶朝乐郡主吧?”马上,仓洛尘试探的问他。 “金少,罗万美已经到了。”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开口道,这人乃是金峰带过来的保镖。 但唯独放在仓洛尘身上,这些不算答问题的问题,便成了难道她的天大问题。 “光为华,日为曦……”燕弦歌却喃喃地说着,无比痛苦,空洞的双眼盯着前面的方向。 “用星盘去低压!这星盘的价值比这么一大块的仙晶还要值钱,你一定要赢呀!”鼎灵忽然说道,但声音却十分微弱,显然是在顾忌着那魔皇。 “诸位首领,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乘他病要他命,器破天之前被我们的联手攻击伤了元气,现在正是猎杀他的最好时机。”僵虫首领大喝一声,让其他人出手对付器破天。 杜骇带着神焕并没有飞行太长时间,便在浮蓼原边缘处停了下来。 高衙内乐了,暗想,我爹爹真是厉害,随便一句话都能让李奇恁地惊讶。 华溪烟脸上带着一抹慌‘乱’,心下对自己却是无比地鄙视,向来是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每次在这人面前都是破功。 鲜血立刻就止不住的留下来,虽然看起来只是几道浅浅的抓痕,并且老猎狼者还是一个五鼎七阶强者,但是瞬间就有大量的鲜血从他的肚子上留下,眨眼的时间就染红了他下身的衣服。 “狱卒大哥,家父还望多加费心。”华溪烟转身,冲着身边的狱卒有礼说道。 现在,他们居然看不到放映水幕中有任何变化,一切都好像凝固在这一刻。 夏勇走后,不多时,春儿便端着一盘桂花糕回来了。原本还觉得腹中饥饿的我,此刻却觉得胃中像是压了千斤巨石,手中所抓的两张纸更是觉得沉重无比。 “他回来,那你怎么办?”段无痕蹙起了担心的眉,唐天豪是可以回来,他们可以架空他的职权。 “可是,光靠念力装备,就可以让佛子足够坚固和锋利到可以战胜运气境末期的江湖派学生么?”钱图鹤非常没有底气。 萧火火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脑海里的系统就已经说话了,随即身体的力量一直在攀升,一下子就攀升到斗圣了。 纳兰魏贱贱的说道,那样子好像是在说大家都是男人,都懂的啦,然后突然感到腰间一下子的疼痛,张晓敏这丫头竟然掐他,怕不是有毒吧。 第175章 山海关下,篝火烧烤 事关辽东大局,叶向高不敢隐瞒,在信中将林浅的身份和盘托出。 末了又写他个人对林浅的看法,夸奖这个年轻人聪颖、果敢、能任事、知进退,还说什么“闽粤海防系其一身”之类的话。 其实就是在给林浅站台,让孙承宗看在闽粤、天下的份上,不要动他。 相比叶向高,孙承宗循旧制一些,他一向认为,天下事 陈逸延这个大老爷们害羞了,“这个就免单吧。。”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面馆,然后疯狂回头。确定羽芊没有出来后,一溜烟跑到事务所。 而那些评委们在看见叶云的这一动作之后,嘴角勾起的笑容就更加的大了。 “这光幕是无法触碰的? 要用意识? 比如你想要点开道具一栏? 你心里就要想我要点开道具。”作为李邪的引导员的殷悦说话了。 “废话,若是那么好弄的话,神灵就人手一份亚世界了,到时,每一个神灵都是强者,哪儿还会像现在这样,新进的神灵需要进入那些老牌神灵的圈子,获得庇护。 保安官是他见过华莱士拯救拉莱耶时的样子,顿时害怕两人起冲突,于是他迅速地上前一步,挤眉弄眼地看着总警督高声解释道。 祝雨柔手上微微用力,便直接拧断了易剑星的喉咙,而后如同没事儿人一般,将其尸身扔在地上,嫌弃的擦了擦素手。 是因为知道万一出了事儿,对于这种VIP客户,他们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认识是认识,不过就是不知道你原来如茨厉害,连神王都不是你的对手。”郝宇道。 华莱士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后说道:“科长,我昨天下班之后,就去参加了一个拍卖会,拍卖会中竞拍了两件物品。 这天,方平忙完蔚来拼购的事物,又找到周媛了解了一下蔚来拼购物流配送方面,得知一切都有条不紊后,抽出空闲,掏出手机,给深通物流组建物流联盟的负责人武阳,打了个电话过去。 只不过这些天以来一直面临着追杀,使得他的修炼也荒废了半个月,如今危机算是暂时渡过,他也终于可以安心修炼了。 白家之所以派白平果特意提前来通知古俊美一声,并不是白家顾忌裂天王宗,也不是在故意挑衅,而是白家就这个模样,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既然你已经杀了我的人,我就非杀你不可,谁拦我和谁没完。 来的时候炎惊天怕炎语晗出事,自是十万火急,回去的时候,就不需那般火急火燎了。 他深吸了口气,蓦然间,右手抬起,一股森然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了出来。 结果姜妍这么一闹,固然父亲不悦,她两个哥哥也是不满,若是妹妹早一天嫁给凌霄宗少主,两个哥哥也就早一日能得到莫大好处,于是两人说动白大师,来监督姜妍选人。 尤其最后的九招,程佳瑶挥舞得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双刀之上犹如千钧之力,最后一招使出,竟然隐隐有了风雷之声,那一招之威似乎达到了炼体六级左右。 陈露萍刚刚处理完市政府的一些公务,有点疲惫,便笑了笑说道。 借助玄武宝珠之变,羽飞烟将那颗九幽彩焰果彻底炼化,修为更上一层楼,杀意更纯粹。 战局的彻底逆转是金阳的又一次偷袭,谁也不会想到金阳的这次偷袭,竟然又是吴善良给创造的机会。 “好。你且稍等。”说完,阿加尔罗帝随手将抢到的粉色可爱皮夹扔在一边不去管,转身向后方草丛走去。 “你……”黑龙在收拾了赤蟹后,缓缓地转过了身,直勾勾地盯着楚云,看的楚云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在这块黑暗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花丛,可是呢,因为有一种四季青,所以还是挺茂盛的,这个是她从御花园哪里挖来的,就是为了看看绿色。 看来,这个怪物的灵智很高,居然懂得锁定自己可能出手的关节处,以此判定自己出手的时机。 “程东,你说什么呢?”常和不满地看着他说道,跟魏家的人谈论这一块,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全是吃的,哈哈哈。”顺利的找到军粮,韩威军才放下心中大石头。 大概走了五分钟,就看见轨道了,这一路上并没有发现任何丧尸的踪迹,这也是该庆幸的。毕竟要是之前的丧尸顺着地铁站口跟进来,然后地铁站里也有丧尸的话,就会立即被围死。 飞机冲出跑道,如雄鹰一般昂首飞向蓝天。没有外人的打扰,方羽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这一年多来的故事。几次诈死,几番争斗,屡屡死里逃生,靠的不是运气,而是智慧。 然而,尸体本身就是处于一种诡异而深度的睡眠状态,又怎么还会有所谓的尸体沉睡这种说法呢。 一直守候的佐诺兹见到三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也松了一口气,开始为返程做准备。 第176章 八王议政,郑阮之争 林浅所赠的,是缴获自荷兰人、李旦火帆营的火炮,都是铸铁炮,口径大小不一,本来也是堆在仓库中吃灰的。 能用来抵挡鞑子也算物尽其用了。 况且现在卜加劳铸炮厂为林浅所占,又严格限制火炮外售,万一宁远之战时,城头上没有红夷炮怎么办? 索性将之赠予孙承宗,也是为抗击鞑子,尽一份心力。 她一口一声“锦少爷”,故意地拉开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他们就只是陌生人,而她急于想要离开这里的态度更是明显,她的抗拒和排斥,他也是清楚察觉。他试图要从她的脸上找寻到成长的痕迹,却发现太难。 然后另一只手把另一个碗里的也如法炮制,再一一送到众人鼻尖前。 肚子从之前就有些隐隐作痛,但这一刻,那一点痛,又怎么比得上五脏六腑的痛。 要她一口答应商太太回商家,她对那个地方还有些后怕,确实是做不到的。她也不可能一口拒绝,只好往商煦风的身上推。 睁开眼睛望过去,只瞧见一道浅青色的身影一瞥,当下也不理会自己的身体情况,直接就追了出来。 郭梓琳还是有些怔怔地,脑子急速地运转,猜测着他来这里的原由。这里是她的家,不可能是偶然路过,他是特意来找她的,只是所为何事? 瞬间又恢复了安静,陆展颜也因为全身无力,被按回了床上。她挣扎着要起来,可是一阵晕眩,又躺倒了下去。 “起来吧,本妃就随你走一趟就是。”她倒想要看看,这国安公主非要她过去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偏生的,这事还不能大肆张扬的查,一来夏向魁接驾,吃穿住用一概都是他的,叫皇帝怎么能不嘴短? 三岁那年,开始修炼的青存,在家族内的练武场,从废弃了很久的废柴室,捡了一个被当成是架子而用了很久,最终破损了的棍子。 “不是,我有点头晕,待会我让司机来把我车开走就行了。”大叔答道。 阳光从窗棂中透入,秦云颐的半边脸被照的透白发亮,她眼神专注,有更重要的事。 看见新郎新娘过来,众人纷纷起身先行开口,祝贺新人们早生贵子,幸福美满。 皇后是起身后才知道,昨天半夜里马其良让人拿住了,现在还不知在何处。 我一听陈忆华师傅的那枚竹胎竟然落在李道长手里,感觉挺不可思议的,就算李道长跟陈忆华的师傅是老朋友,也不可能将供奉在卧房的竹胎送给李道长吧?难道是李道长用其他手段搞到手的? 两剑停止不动,鳞甲长剑上的金色光芒如同点燃的焰火一般,猛地爆炸开来,无数的灵力波动往外扩散而去。 司空嘉失踪之前,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本来等毕业旅行回去后,就要去某著名的歌舞剧团面试。但他现在被困三年,想要重返舞台谈何容易?所以必须联系上之前的导师,重新回到学校进修。 也就是因为司空岚这个意外中的存在,妮妮和昊昊这两个孩子的命运,也改变了。 如果给她一个机会回到当初,她一定不会选择靠近他,因为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 “都好都好,哈哈!”被王肃叫到陈哥的那人,一听到这么多人叫他陈哥,人都飘了起来,就连刚才想问王肃为什么要来这里的话都忘了。 这就是君耀这一刀给所有岛国武者的印象,再高级的忍法帖上记载的刀法招式也没有这么强。 后来,叶昭媛告诉她,圣人让她代为转告,六娘没被赐死,而发配高凉郡。 而这个土系至高神,高达一百级,品格是5,那么就是说,她完全可以使用幻术这一种魔法的。 当即,黎曜天拍了拍潘子恒的肩膀,向着司令所在的办公室走去。而在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等在了那里,基本都是黎曜天认识且眼熟的,当然还是出了那么两个不认识的。 “姑娘所盼,又何尝不是奢望?至于为何,姑娘理应心知肚明。”丞相意味深长地说道。 “战龙,我相信宁姑娘定然不会是细作!”斗虎以为战龙误会,慌忙为宁悦开脱。 正当贺琰以为胜券在握,偷袭者却飞身跃起,借着脚蹬立柱之势,如流星坠下,人剑合一刺来,贺琰轻笑,积蓄力道,手中御刀再次震偏剑锋,然而偷袭者忽然手腕一转,借贺琰挡势,身若浮影一飘,竟绕去贺琰身后。 继续发牌,这次是李修缘牌面大,于是他也不看底牌叫了十万,君耀和他一样是跟。 不一会儿,被矮树掩映的假山之下窜出个鬼鬼祟祟的人来,秦傲斌的手悄悄握上了腰间的佩剑。 跟殷亦轩告状,她知道殷亦轩的心里,一直还是喜欢楚诗语的,所以当楚诗语对他说什么,殷亦轩都是会非常听她的。 有钱德勒在场,热火内线的防守确实还不错,但进攻效率确实不高。 第177章 君子之行,效率为先 周秀才微感诧异:“此人刚被罢官不久,不合适吧?” 马承烈道:“贱内与其夫人有旧,这人又和叶阁老有故旧,说得上话,而且正是因被罢官,他现居泉州海澄县,也方便去福清走动。” 接着马承烈将此人大概经历说了。 原来周起元一个月前弹劾织造太监李实贪墨,被削职为民。 据说其离任时,“吴人 只是这个时候,除了祁庄堀已经没人会关心她的死活了,因为大家的视线都被大屏幕牢牢的给吸引住。 至少就他通过论坛所了解到的,越是强大的化身,每一次强化所需的进化点数也会越多。 所以道理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这里流行的是夫凭妻贵,而不是妻凭夫贵。 毕竟接手这家健身房,就必须要接手那些购买了年卡、半年卡、季卡、月卡的用户,还有那些购买私教课、减肥班、瑜伽班的。 主宰强者陨落的异象频频发生,更是让许多人见证到了空圣界的修罗手段。 师父曾说,因为她天煞孤星命,身上业障多,所以普通人的血腥咸,她的血腥苦,且有毒性。 一个是亲兵统领,一个是亲兵将领,都是箫尘的心腹,如此肆无忌惮,不是好事。 刚给何游之下了令,也告诉他此事是重中之重,可何游之又忽然折返,还带了赵兴。 毕竟龙辰刚刚那一脚可不轻,而男子并没有玄力,当时情急之下,龙辰也没管那么多。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扬稍微整理一下,发现他没什么需要带走的。 “可有人见过皇后?”五年的时间,足够刘病已在宫中安插自己的眼线,云瑟离开后,刘病已就知霍成君突然找自己有几分不寻常。 瓮州城中有许多的奇人奇事,最响当当的人物当属一个被唤作菜三爷的。 “你去看看那颗树。”林音忙跑到树下,上下左右看了一番,却像是看见天神下凡一样,眼珠子竟然要掉下来了,嘴巴也合不拢。 曹操皱眉,数万骑兵的冲锋,威势何等惊人,这是一千多头大象,陆地上的庞然大物,一起发作起来,威势更是甚于战马。木鹿大王跃跃欲试,向前请战。 上官幽朦亦是一脸期望看着刘病已,刘病已虽未说什么,可也向上官幽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转而看向霍成君,“大将军若知你今日入宫出这一招,该作何感想?”几分笑意几分试探。 邵安原以为,丁一是想夺权,才想暗卫明化的。然而他的愿望虽好,但在皇上手中,便成为了帝王的一把利刃。 回到自己的房间,黛瑾越想越愁,旁边的丫鬟侍茗,也跟着黛瑾一起伤心。 邵安这下全明白了。江恒宇做事果然缜密,选的信物也这般不显山不露水,即使被发现也不会猜到此物源于晋王。只可惜,他千算万算,漏算了此玉佩的真正主人。 老实说,墨离其实希望主人真的会懂得害怕,哪怕他是有半点的害怕,对自己的生命稍微珍惜一下,又哪致于沦落到如此田地? “姐姐,能给口水喝么?”木已成舟,王彦只好转变路数,亲吻了一天,口水早就干涸,王彦此刻很想趴到水潭边痛饮,无奈!手脚还是各自为政,没一个搭理中央的。 “三号矿区还有没有人出来?”从远处赶来数十个大盗,实力都很不凡,平老大也在其中,不过显然做主的并不是他,是一位面貌粗犷的黑脸大汉。 第178章 二船下水,阁老赐字 林浅接着又打量起那片木材来。 木板大体呈古铜色,纹理平直,表面油感很强,还有一股极淡的香味。 林浅长期在天元号上,对这种木料已很熟悉了:“是柚木吧?” 小九颔首道:“正是,这一批木料是商队从交趾带回来的,都是柚木大板,一万九千余张。” 林浅见那柚木颜色偏暗,不是新砍下的金黄色 东京都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民用电力设备大多瘫痪了,军用电力网络也被破坏了一部份,维持军队低限度运转都有些困难。 临近福利大楼底下,秦戈丝毫没有顿足的意思,尽管福利大楼有金30米高,但对秦戈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天台上,秦戈将收集到的晶体扔进捡到的背包内,就开始盘膝而坐。 但荆棘斑斓狼始终落在下风,因为梵心的坐骑同样厉害无比,而且实力不必荆棘斑斓狼差多少。 天地桥在远处看时,还不觉得远,知道朝那边而去,才知道还有老长一段距离。 她们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肥婆找过来的靠山,刚开始还是兴师问罪的模样,转眼之间却又将她暴打了。 嗷嗷嗷……独角秃鹫疯了一般扑上来。噬仙蚁更是如同潮水一样朝着我涌来。 二人的身影几乎看不真切,只有一粉一紫两道光影在空中不停的碰撞,分离,再碰撞,看着一众修真界修士,齐齐傻眼。 ‘花’九心下了然,封家,昭洲城仅次与息家的世家,专产香料,是京城‘花’府最大的香品原料供货下家,而这封墨公子更是封家下任家主之位的继承人。 可是,这锁链非常珍贵,一旦丢掉,就等同于白白送给了邪神宗。老子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抢走? 这次的重逢,注定是另一轮博弈的开始。她与李贤地纠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但是正合吾意。越是复杂的考验,越能看的出人‘性’。不是么? 所幸,这些伸出来的触手有些死板,并不会转弯,这才让张参有机可趁,凭借远超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左挪右闪,来到真理之门门口。 童麦很不屑的瞪了他们一眼!切!她还不乐意待在这里呢?错……确切的说,一辈子都不想再来这里。 亿万年来,在天道的护持下,他时常在暗中监视着这个巫族唯一的圣人,虽然她只是功德成圣,但手中却掌控着连天道都不能拥有的至宝。 无奈之下,楚云只发继续认准一个方向继续飞行,这样一来便只有两个结果。 若非张参他们极力劝阻,达里斯他们恨不得将这些植物连根拔起,都用来炼制食物皮草。 可没想到,这家伙持着实力高了,竟然图占着海皇的势力不还,还叫嚣说要将海皇收为仆人。 那从耳洞处酥酥传来的嗓音,令得卫洛的膝头再次酸软时,心头终于有了一丝明悟:他真的对我的易容之事一清二楚!我,难不成我今晚是在劫难逃? 这一笑声传入霍亦泽耳畔,他看似是在专注着自己手中的咖啡,实则眉梢不由自主的蹙紧了,直觉很不喜欢她的嚣张。尹雨琪却在替她担心,这么取笑对方,对方会有什么表现? 在这八荒禁域中,他爆发极限威势,精气神提升到了极致,他忍受剧痛,竭尽全力想要去看清那一幕幕模糊的画面,同时凝练神识之力,用自己的道与法磨灭那识海中的禁止。 第179章 鲨鱼的饕餮盛宴(封推加更) 此处海域位于廉州府以南,雷州半岛西北,因产珍珠,被称为珠母海。 合浦七大珠场,全部分布于此海域,与此处一比,硇洲珠场便如沧海一粟。 珠母海南部,有一涠洲岛,因其地理位置“斜阳岭屹峙于南,六珠池环互于北面,东西雷廉琼崖交趾,如碁错而不可睥睨”而十分险要。 故设有营兵水师驻防,有一游击 当孟龙潭说出王道陵变癞蛤蟆,沈石就差不多明白他说的妖是哪个了。癞蛤蟆做的这么有个性,降妖除魔一出,不用问了,也就是一个王道陵了。 他是担心家人而死。沈石来了就必须背负他的担心--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看出来了吧,如果没猜错的话,它们是在收集死去的机械生命体尸体,然后再造新的机械生命体投入战斗。”龙猫苦笑道。 当然,有了这双眼睛就更方便了。可以一眼看穿赵祯的身份。虽然他的龙气不咋的,但那是宋朝的格局所限。龙气是真的。所以,他是哪个,沈石自然就是知道了。 陡然间,一声震天的咆哮突然传入了徐无忧和两大势力的修炼者的耳朵里,令他们纷纷变了脸色,因为,咆哮声正是从天空传来的,正是从天火海洋中传来的。 叶天不敢怠慢,古神倍化术第三段爆发,身体变大,顶天立地,如同一座巨魔,浑身却是缭绕着神奇的烟雾,紧接着神龙拳爆发,一拳怒轰出去。 他们认为自己天资绝伦,殊不知所谓的修炼天才之名,只是搁在梦苏行政星而已。 经诺达尔这么提醒,托洛斯才想起这件事,大家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转向了叶天。 这口气是绝对不能咽下去的,不然就算以后有人在上面罩着自己,这件事也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漩涡状的一百零八个大冰球,不仅没有阻止这一切,反而由于晶莹剔透的本质,任由蕴含毁灭之力的金光穿透而过,不断地从内部外面发力瓦解这一切。 拿住沙百通是魏信提议的,不管沙百通是临时起意还是哪个大势力派来捣乱的,都必须表明强硬的态度,免得有人跟风起哄。 这边转眼油煎包就端上来了,才出锅的热包子,腾腾冒热气,一边绵软像馒头,另一边焦黄酥脆,不说里边的馅儿,只吃皮都行,吴大千当年就不爱吃馅儿。 此时此刻,一座巨大的浮空城缓缓在金色的云雾之中浮现,犹如自煌煌大日内脱体而出。 坐到他边上的许杰也是挺懵逼的,都压根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姑娘不见落魄,反而还莫名地多了一股子冷冽到让人不敢轻慢的气场。 火神阎罗怒极反笑,有些不以为然。尘参一人孤身前来,无异于羊入虎口,九死一生。 这个看守脚下已经扔了四个烟蒂,都是刚刚抽的,一支又一支,没完没了,几乎将李朗的耐心消耗殆尽,就在李朗琢磨着怎么能无声无息的做掉他的时候,这家伙终于不抽了,拎着自己的手电继续巡逻。 李无常没有回答,而是冲石封使了个眼色,然后挪到赵逊身边,伸出手掌为他渡气调理,争取赶紧帮赵逊理顺那混乱无比的内息。 “量这么多?”郭宏义看了看,终于不是以往那种重复的药方了,但是上面的剂量很大,这得熬多少碗药呀。 但是比赛绝对是可以称得上是“丑陋。”防守,防守,再防守。而这一场比赛,从开场之后二十分钟内的比赛进程来看,这绝对不是一场中立球迷们喜欢看到的比赛。 第180章 林荫悠然,叶自葳蕤 叶向高有些意犹未尽,而林浅只觉坐得屁股痛。 此时天色已不早,加上戏已看完,林浅便主动告辞。 按大明士人的规矩,没提前预约,贸然留下吃饭,是极失礼的事情,所以好的客人在饭点前,就该结束拜访了。 叶向高起身相送。 待林浅走后,叶向高板起脸走到花厅,叶府的女眷早已等在此处。 五年前,云海市有一狂傲少年横空出世,惊动整个云海市武者圈。 俩人上台,缓缓靠近,走到两米距离之隔时,各自用本国的礼仪军了个军礼。 “你的脸皮还真厚,难怪你敢按我的胸。”韩冰冰使劲地按着龙俊的俊脸,来回不断地轻轻地捏了捏,直至按够了、捏过瘾了,这才松手。 一个简单的西红柿蛋汤而已,那可是华夏最有名的家常菜,就算再怎么烧,味道再怎么好,也不至于让人震惊。 一般的横幅上都会写什么少生孩子多种树,或者什么防火防灾之类的警示语。 他老鬼是秦万重培养多年的死士,珍贵程度,便是比秦万重的儿孙都差不了多少。 苍白鹤进入寿棺后玄力全失并非秘密,邪派跟道门都拥有漫长的历史,耳目众多,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现在进棺,绝不是为了续命。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他的残魂在不断消散,所以我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还请前辈谅解。”唐锋微微苦笑拱手。 “给我破!”两名准玄仙急速出手,一人祭出了一座七层宝塔,另外一人则是施展出了七节鞭,同时打向这袈裟。 我没告诉他,只要拿到无量寿棺的棺盖就会离开,毕竟这种无止境的权利场,不是我能适应的,同时也不会在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到时候阴阳门的人也会跟着我离开,愿意的会寻个隐蔽的地方发展。 吾王将构成大圣杯的巨大魔法阵给轰爆后,蕴含中大圣杯中的强大魔力失去了控制,就那么肆无忌惮的爆炸了。 流星拍卖行虽然有很多座位,但显然是不够的,因为有十多万人来现场,很多人没有座位,但他们不想离开,所以他们找个地方,拿出长凳,坐下来,等拍卖开始。 “适配者,你现在要去做一件事情。”系统的声音在高桥东的耳边响起。 果不其然,诺尔的话语声刚刚落下,幽灵船上的普朗克也忍到了极限,在沉默中彻彻底底的爆发了。 夕阳下,天空中燃烧的云彩似乎染满了整个地球,夏日特有的微风飘荡,摇曳着吹过。 罗丽兰立刻下来,她是个年轻人,的确,这对她有点满意,但是,另一个条件,她不满意,她目前的做法,是星杆八天,离龙的领地还有很远的距离。 当由纪夫寻找张启明的消息传到帝国间谍耳中的时候,由纪夫阻击rb军队失败的消息也一起传到了帝国间谍那里。 『夜神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L以奇怪的姿势蹲坐在沙发上想道。 因徒和因森瘫软的倒在地上,地面上满是鲜血,他们的四肢尚在,只是骨头却都被剔除了,若非还可以见到他们的眼睛会动的话,这些条子姐姐和叔叔们,恐怕都要认为因森和因徒已经死了。 心中一阵感叹之后,双脚猛地一踏,碰的一声巨响,一道道裂痕在慕枫的脚下生成,而后她就好像离弦之箭一样向着好似千军万马的兵马俑冲杀过去。 第181章 光芒万丈的前途 福清洞房春宵正浓之时。 白龙水寨中。 珠场太监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一个月前,也就是八月初十的的傍晚,外出采珠的队伍迟迟未归。 珠场太监派巡检司去珠场查看。 结果弓兵回禀,整个珠场除了飘荡的疍家船外,什么都没有。 巡检司战船无影无踪,珠民、兵丁全都消失不见,就连他一 宅男的消遣活动找到了,码字会让你精神空灵,所有烦恼,有了发泄。 杨木木听了三遍之后,在自己的微博上推荐了这首歌,还加了一个连接。 只不过让我有点意外的是,在这种每天高强度的训练,加上我每天修练轩辕术,竟然让我突破了到了四品居士。这应该也算的上是一个意外之喜吧。 麦星咖啡屋,齐锐带着寒清和秦瑶见到了牧星和九季,此时的牧星已经带上了谷歌智能眼镜,但齐锐并不是很懂这方面的知识,所以不知道这眼镜的玄机。 这些都需要用到钱,自己呢,做幼师,一个月才两千来块钱,省吃俭用,还能省一点钱。 胡其琛手一挥,阴风刮过,门已经开了,外面站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个头不高,圆乎乎的,肩膀上挎着个医药箱,正紧张的看着我们。 最为担心和害怕的是另外一种,用你牙刷去刷,然后,给你洗好,又不告诉你。 “好!这个没问题!”齐博达好像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想到的是齐锐在调香的时候是陈工的鬼魂附体,齐锐是法师,能做到这点一点也不奇怪。 宋大白点点头,将宋音音送到了门口,宋音音回头看了一眼陆靳寒,有些不放心。 他们老两口一年在家才能赚多少钱。顶天了也就两万出头,也就是说他们用一年的时间赚出来的钱,也只够买这么两盒东西。 孙悟空拿到妖力水晶,没有念咒,也没有手势结阵,只是轻轻在手掌中一握,一股浓郁的妖力从水晶中迸出。 这些事情,孙悟凡完全交给他们去处理了,他就翘着脚在看戏,康娜就坐在他身边。 在街上走了一会,何盈直向周演的府第走去。远远的可以看到。大门口停了数辆马车。奇怪的是,其中有几辆,居然是玉花楼的专用马车。 对于火炜老头对西恩和万魔劫道的描述,星奇只是为诧惊而已,并没有多惧惮,因为星奇同样得到了血天经内的焚天炼体法,五天经的绝世功法,从着焚天练体诀,星奇就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 刷的一声,黑剑再次出现在王称的颈项上!王称慢慢的松开手,呆呆的看着她。他的眼神复杂之极,何盈对上片刻后,重重哼了一声,纵身消失在黑暗中。 她胸前那两座超乎常人的高耸,在紧身衣服的勾勒下,更显得火爆。而由于此刻双方都在尽力相拼,白静呼吸急剧,那两座高耸更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似有不断扩张之势,不断挤压着我结实的胸膛。 此时,董不凡他从这劫云当中,感受到了恐怖了力量,他感觉,若是自己稍有不慎的话,恐怕自己在这劫云的攻击之下,自己也要身死在这里了。 另一边,邪神和黑暗之神似乎还要继续交谈下去,而孙悟凡已经不耐烦了。 到了中午,一鞭子带着爷爷回家吃饭,爷爷步履蹒跚的跟在一鞭子后面,一直到坐上了干娘烧的热乎乎的炕头,爷爷的手,腿,都不由自主的哆嗦。 我很惊异,为什么慕浅能过去,我们就过不去?难道其中有什么奥妙?我问慕浅是怎么走过去的,慕浅说她也不知道,反正就那样走过去了。 直觉告诉他,进了后院肯定没好事。可是……抬头瞧了一眼江逸辰那厮温和的眼神,好吧,他承认,自己怂了,因为他感受到浓浓的不悦。若这鸽子真的是他的,那么,去了后院之后遇到的任何事情,都会算在他的头上。 颜昭雍却不搭理他那一腔似乎饱含着赞美听到耳中却更像是讽刺的话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哼,他都已经忘记了,居然还能找到这里来。”满月有些好奇的说着,他真的很好奇楚宇轩完全的忘记了那些记忆么。 不过话虽然如此,但是江逸辰眉宇间又隐隐的自豪,包子变聪明了,那可是因为一直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的,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谎话有都么的蹩脚。 张老板伏兵手里的自动步枪开火了,将李老板身边的手下统统扫死。 穿越第四师团的封锁线,看起来倒更像是被第八联队护送过来的。这段路程顺利的难以想象,不过没等大伙放松多久,江山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剩下的路程,处处艰险,想要再像这样钻日军的空子,似乎不太容易了。 素凝正想问清缘由,整座房子便震动起来,墙壁以惊人的势头开始扭曲变形。素凝不及细想,拖着大神官就往刚才进来的拱门疾飞。 颜柳氏冲了出来,看见她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之前还强自镇定的人,瞬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老夫人,也只是淡淡的瞅了一眼江逸辰,便点了点头,任由秦素茹搀扶回房。 众人虽然是恋恋不舍,不过张一博是偶像明星,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那些精灵玩家没有参加过妖魔大战,也就不知魔海的凶险,精灵又是新生不久的种族,皮脆血薄,贸然渡海,要么会被魔海阵图绞杀,要么葬身于海怪之口,但不排除有侥幸渡海的精灵存在。 第182章 该造一艘新旗舰了 林浅让黄和泰移驻漳州,是深思熟虑了许久的。 一来,根据历史记载,现任的福建巡抚商周祚性格软弱,极易妥协,南澳水师势力强大,马承烈的移驻申请,他大概率不敢拒绝。 二来,南澳副总兵本就有协调潮、漳军务的职权,由马承烈出面提出移驻,也不算越权言事。 三来,林浅通过军功、联姻,在附近几州也 侍卫在外面叫了几声,没听见有回声,便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奇怪,他们明明看到她回来了的。 而交手的两人,一掌之下,叶冷退了一步,而纳兰长生,同样退了一步。 灵武境,在天麟国中,那是真正的大佬,就连那位麟皇,也不过才只是气武境八重而已。 “三嫂,明天我们去附近的山里看看。”龙六六看到周围都是山,他仿佛看到了很多肉肉正等着他去拿。 众人上车,庄臣看唐虹不动声色的轻轻转动脚脖子,穿着八厘米高跟鞋跑一天,也真不容易。 “蒋家的事情,你们解决好了,苏家腾地方。”苏茂生一句话,众人纷纷避让。 城上城下四处火起,碎石纷飞,即使士卒都躲在城墙边缘,也还是有人被溅射到。 “去你大爷的死变态。”楚轩二话没说,真的受不了对方,五张阳符在近距离直接控制最后的气劲朝着周默生发动了符术攻击。 “恩,当然可以,现在能跟你说是因为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你了。”胡素云轻声道。 “不用,爷爷已经习惯他陪着了,张婶就睡在隔壁,有事我自己会喊她。”于盼盼并不觉得自己难过,跟前世相比,她现在不知有多舒服了。 细算起来,都过了十八九年了,安太夫人怎么能仅凭一眼就认得出黄鸿飞来? 闹了出来,太长公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还得将无故关押明月的事情给抖出来,到时候更不好收场了。 “江亦宁,是不是我永远都走不进你的世界!”我冷声的朝着他喊了一声。 “怎么,是今天的喜酒没喝够还是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公孙云起扫视了一眼之后笑了笑,目光中微微有些冰冷。 雨,不大,可拍打在脸上却很疼,像是刀子划过一样,整张脸疼到了一种无法再忍受的地步,然后由疼痛转为了麻木。 “依你之见,本王该怎么做?”贺之洲原本低沉的嗓音,许是因为沾染了酒意,带了几分懒散随意,像月光下自在摇晃的树影。 他伸手帮江建明把被子整理好,然后凑在他耳边低声的说了一句。 过了好大一会儿,董佳佳这才机械地扭过头,垂头看抱着自己腿的这个孩子。 先是无法抵御沛然大力的漩涡海啸,随即是狂暴的雷电,身体的浓郁水气,大大增强了狂暴雷电的伤害。 一声歉意从超能通道没入契双的眼眸,随即那股意识刹那间消失退出,对方并没有逃离,而是平定混乱,再次收缩各自的防线,将自己保护在中心。至于中心的契双,那只能说声抱歉了。 在李雄风看来,那些人十有八九会再过来,这事必须事先做好准备。 由林绮罗镇守的黑暗战场,也是如今最为安全的一个界域战场,大君主级别的亚神兽守护,妖灵之王亲至都别想讨好。 虽然自己不是杨不坏,但是,听闻了此事,游子诗还是一样的感到,既不可理解,又恼怒。 关于海军持续投入必要性的论述——以主力旗舰的建设为例 讨论一下关于旗舰的必要性问题。 首先声明,这里讨论的问题是:为什么需要造新旗舰? 而不是:要造一个什么样子的新旗舰? 也不是:我们要为造新旗舰投入多少? 然后,本问题会从三个方面进行论述: 一、理论基础。 根据海权论的观点:强大海军→获取制海权→保障海上贸易→积累国家财富→反哺壮大海军,这是一个良性循环,缺一不可。其中,海权是国运之本,对大国崛起有决定性意义。海军是获取和维持海权的核心工具,必须优先建设。 其中强调事项如下: A、因海权的排他性,为保证主力决战的胜利,必须不断进步扩张,不存在达到某一个高度,就可以满足于此、止步于此的情况。 比如,历史上德国威廉二世的“大洋舰队”计划,造庞大舰队,却不能在和英国的军备竞赛中取得优势,最终无法取得制海权,计划失败。 B、因海军建设花费巨大,必须通过贸易进行反哺,也就是达成海权论中提到的正向循环,否则国家财政难以支撑(叠甲:该概念未必适用于现代)。 李鸿章的北洋舰队,建成之初是东亚最强海军,然而缺乏补给维护,缺乏海上贸易的反哺,致使最终甲午中日海战的失败(叠甲:满清腐败统治是主因,也有上述原因)。 C、海军保持数量技术上的绝对优势非常重要,一旦军备竞赛开启,必须投入到底,赢的一方固然惨胜,但输的一方会死的非常惨。 比如,威廉二世的“大洋舰队”计划失败后的德国,因造舰投入过多,直接造成削弱陆军预算,降低应对两线作战的根本能力;海军竞赛的巨大开销和英国封锁导致物资短缺,特别是1916-1917年的“芜菁之冬”,经济濒临破产,民怨沸腾;1918年10月,当海军高层计划让舰队进行毫无希望的最后出击时,长期不满的水兵在基尔港发动兵变,革命席卷全国,直接导致威廉二世退位和德意志第二帝国灭亡。 D、为免遭军备竞赛的无意义对耗,可以通过确保绝对优势地位,让后来者不敢开启军备竞赛。 比如,英国的“双强标准”,该概念1889年通过《海军防御法案》确立,是英国在19世纪末为维持海上霸权确立的海军建设原则,即其海军实力必须等于甚至超过世界上第二和第三强海军力量的总和。 当然,细心的读者可能发现了,英国的这个办法最终还是失败了。但结合历史来看,矮子里面拔将军,这已是最有效的办法。 后来1922年签署的旨在避免各国海军军备竞赛的《华盛顿海军条约》,持续时间更短,仅维持了十五年。 二、旗舰对于海军的意义。 明确概念:这里的旗舰不单指指挥舰,也指顶级主力舰,比如英国胜利号(HMS Victory)这种一级舰。 风帆时代,旗舰起到以下作用: A、指挥与控制的神经中枢。做为舰队司令的坐舰,必须有巨大空间容纳高级指挥官、参谋团队和通信设施,由此要求,旗舰必须够大,且存活能力必须够强,这样才能保证战斗指挥的稳定。 B、战斗力量的支柱与矛头。顶级战舰拥有最厚的装甲和最猛的火力,能在战列线对抗中存活最久、造成最大杀伤,是决定海战胜负的关键。 C、海军技术的集大成者。最新最强的火力、装甲、动力系统,往往首先安装在顶级旗舰上,其设计和实战经验会“下放”指导后续各级舰艇的制造,驱动整体技术进步。 可以说,风帆时代,旗舰是海军技术发展的“灯塔”和“引擎”。它通过集成尖端技术→接受实战检验→反馈改进经验→指导普及应用,这一完整链条,驱动海军技术水平的提升,这是海军军事技术演进的一种经典模式。 例如:纳尔逊的旗舰HMS胜利号就是这一过程的绝佳体现,它集成了18世纪中叶英国最先进的造船技术,其成功的设计理念(如坚固的三层炮甲板布局、优秀的航行性能)被后续的许多战列舰所继承。它在特拉法尔加等战役中表现出的强大生存能力,进一步验证了其设计的优越性,巩固了英国战列舰的设计范式(叠甲:也会考虑成本与适用性的平衡,也有自下而上的创新)。 还有,英国建造海上主权号(1637年)时,为了解决巨舰的结构和航行难题,推动了标准化测量、系统化的木材管理和更科学的船厂组织等这些“软技术”的进步,这与火炮、船型等“硬技术”同等重要。 关于海军技术的重要性论述:以宪法号为例,其设计思路完美诠释了风帆时代“以质胜量”的核心思想。其设计之初的目标就十分明确:克制主流护卫舰。战术目标就是在单舰对决中形成压倒性火力优势,迫使敌方护卫舰无法单独行动。 这种“一船克一船”的能力产生了巨大的战略影响:英国皇家海军一度下令,禁止其护卫舰与美国的44炮重型护卫舰单挑,并被迫耗费资源研制同类舰艇,极大地牵制了英军的兵力部署。 这种思想并非简单堆砌舰船数量,而是通过针对性的性能优势抵消对手的数量优势,从根本上改变海战规则。 比如,前无畏舰时代:19世纪末,各国海军陷入主炮口径、装甲厚度的军备竞赛,其本质也是追求关键性能上的决定性优势,以压制数量庞大的旧式舰队。 还有,“无畏”号革命:1906年英国“无畏”号战列舰的诞生,以其“全重型火炮”和蒸汽轮机动力,一次性让之前的所有战列舰过时,是“质量碾压数量”思路的终极体现,直接开启了全新的海军竞赛时代。 D、国家威望与海军精神的象征。华丽的舰艉楼雕刻、将官旗帜、仪仗队,彰显着国家的威严和海军的荣耀,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精神震慑。这就像055访问非洲,山东舰航母编队访问香港一样。 这种巨大的宣传效力,是大部分陆军装备不具备的,所以不能以纯粹的陆军思维理解海军。 综上所述,风帆时代研发主力旗舰,在战略、战术上都是有必要性且经济的(叠甲:这里的经济是指与大量造一般舰队比较而言经济,而非指造主力旗舰花费低)。 三、十七世纪早期欧洲各国海军的发展情况。 1625年是风帆海军从“盖伦船”向“战列舰”演进的关键过渡期。此时各国的顶级舰船,在技术上体现了火力与航速的追求,在政治上则是国家意志的直接象征。 比如,瑞典瓦萨号(Vasa)就是当年开始建造。双层炮甲板,计划装备64门火炮,舰长约69米,排水量约1210吨。 这艘船沉了,主因是长宽比过大且火炮过重,重心过高导致的,不代表当时的造船技术整体失败,更多的是船只设计有问题。 同一时期,欧洲各国成功建造并服役了大量吨位、火力相近的舰船。瑞典此后建造的同级姊妹舰也航行无虞。这说明当时的技术完全能造出合格的战舰。 再比如,皇太子号(HMS Prince Royal),1608年开工,1610年下水服役,排水量约1330吨,初始装备55门火炮,包括32磅、18磅、9磅等不同口径。作为舰队旗舰,它在“四日海战”中成为敌军首要围攻目标。其被俘焚毁的过程(被荷兰海洋画家精细描绘),是当时海战中“攻击对方旗舰以瓦解其指挥”这一核心战术的鲜明例证,也印证了之前提到的旗舰对于舰队的关键作用。 再比如,法国王冠号(La Couronne),约1632-1635年建成,法国自主设计建造的第一艘大型战舰,配备双层炮甲板和大量重型火炮(可能是在68门左右)。 总的来说,这一时期的海军发展是风险机遇并存,主要受科学理论、国家财政的制约,但其技术突破、组织革新也为之后的船舶设计革命埋下了伏笔。 且因劫掠的巨大回报,英、荷两国十分热衷于打劫西班牙的珍宝船队。 同时荷兰东印度公司十分重视日本市场,大力发展中日之间的转口贸易(叠甲:有证据,懒得再写了)。 再同时,荷兰人通过巴达维亚对香料贸易的控制,西班牙人通过马尼拉对华贸易的控制,都是其核心利益,直接支撑二者在欧洲的地位,堪称命脉。 历史上西、荷两国在东南亚的武力投入不太多,是考虑成本效益原则的,不是不能,只是不赚。 一旦有东亚海上强权崛起,威胁其核心利益;又或者大明走私昌盛,大量对外出口贸易品,使得转口贸易市场陡增;再或者大明官方(或伪官方)大搞贸易,也整出类似珍宝船队的一块肥肉。 那么,欧洲各国增派海军,进入东南亚区域,争抢势力范围,几乎是板上钉钉。 指望历史静态发展和原本世界一样,是不太现实的。 证据:根据《Wars Overseas Military Operations bypany and State outside Europe 1595-1814》(作者:Gerrit Knaap和Henk den Heijer)一书研究,VOC十七人董事会每年都会给巴达维亚派驻士兵、水手、舰船,每年的数量基本固定,但遇到战争会出现变动。1602年至1811年间,数十万人离开荷兰前往亚洲服役,绝大多数作为水手或武装船只上的士兵。(叠甲:作者考证了该书的两名作者,一位是乌得勒支大学教授,一位是莱顿大学教授,都从事海洋历史方面的研究,但书我没读过,以上内容总结自其摘要。)(再叠甲:该书貌似没有中文版,在网上搜不到,我是在剑桥大学出版社的官网找到的。) 海权争夺本质是一场以商业利润驱动,受科技发展制约,需长远布局的复杂博弈。 而海军技术的发展,舰船的建造,都是非常漫长的过程,要以年为单位。 凡事只顾眼前,等事到临头再发展海军,恐怕是来不及的。 四、结论。 综上所述,我认为新船不间断下水,海军技术不断进步,是一个永无止境的事,不存在到某一个节点,就够用了,就不必再投资的情况。 而将高风险的新技术优先集成于主力旗舰进行测试,又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能够平衡风险与效率的经典发展路径。 只要这个投资,能最终达成海权论的良性循环,就是值得的。 所以建设主力旗舰,是十分必要的。 至于,海军投资占贸易利润(或者GDP)比例的多少,这个没有准确的数量尺度,也不在本次的论证范围。 OK,我说完了。 请诸船东老爷、造船大师、火炮专家、参谋长、军事学家、舰队司令、督抚大员御览。 第183章 大商队的雏形 思至此处,林浅让吕周再把郑主阮主的情形仔细讲讲。 据吕周描述,交趾一地虽是化外,却受汉文化影响极深,几乎堪称小中国,甚至阮主侵吞南方占城国土地,都是打着教化蛮夷的旗号的。 无论北方的郑梉还是南方的阮福源,都是开拓进取的雄主,双方无论选出哪一方来,都能秒杀一大票大明皇帝。 周秀才听闻 一连三天的时间,都没有一个病患前来看病,原本热闹的街市,在寒风中只有路过的行人,目光投向药铺里面,看到药铺中大腿翘着二腿的李岩,投以无比尊重的目光。 孙坚等人来到角落处,扒开残骸,只见一口井中散发出来耀眼的光芒。 梦千寻的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公主的头发,将她的发型完全的弄坏,发丝全部的披散了开来,然后梦千寻再把公主的发丝盘成了跟她现在的一样的发型。 孙思邈说两天就回来,转眼都过了三四的时间也未看到他的踪迹。李岩也很无奈,微微有些冲动带着婉娘一起去长安城中好好的游览一番。顺便卖点东西,也不知道现在的一面玻璃镜子能值多少银子。 “你们几个,大牛就算了,其他的人都好好看着,学着点”罗杰悄声的下着命令,罗杰是直属连的训练教官,他的话还是的听的。狗子他们几个虽然是一脸的不服气,可还是按照罗杰的吩咐,仔细的看着大麻花的动作。 正在翩翩起舞的貂蝉,听到了李阳吟出来的诗句,停下了动作,向着李阳望去。 等爆炸余波消失,空间逐渐恢复正常,观众们渐渐能看清场中的情形。 这一夜嫔妃们轮流在殿中守丧,因着一切混乱,三阿哥也不独自留在阿哥所了,挪到了纯嫔身边和大阿哥做伴。三公主也暂时跟着慧贵妃起居在一处。嘉嫔怀着身孕不宜在此守丧,行了礼之后便也回宫歇息了。 充满异域风情的画轴展开,墨迹淋漓的画里映入众人眼帘,完全有别于主流艺术的水墨画。看起来就算墨水瓶撒了,但在场没有敢说这不是画,一个个不懂装懂的连连点头。更有人直接眯着眼睛试探画的效果。 太医的汤药不断灌入之后,皇后终于在亥时一刻清醒过来。皇后的脸色不复方才绝望般的死白,反而多了一点点珊瑚色的红晕,人也有了力气,可以慢慢说出话来了。 以岛上盛产赡部树,故名。此洲状如车形,洲中有金刚宝座,一切菩萨将登正觉,皆坐此座。洲南边三由旬半,东、西、北三边各长两千由旬。 可就在咽下去的一瞬间,他便感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充满了全身,使他苍老的身体又重新焕发了生机,自己貌似正在变得年轻起来。 一夹马肚子,战马朝着前面跑,乔国强把手弩收进空间,马刀再次换到右手。 没能集中埋在城墙下的火药包,其威力明显不足,除了留下焦黑和表面有些微的痕迹和焦黑,其他都是无损。 吃完饭后,唐寒就急匆匆出门,陆续也立马跟上,或许因为身高相差较大,原本走在后面的陆续不知不觉走到了唐寒身旁,陆续上前直接握着唐寒的手。 毕竟老杨树都能成精,那是他亲眼所见,现在老树灵根还在他住处。 沈重阳的脸突然冷了下来。他的老婆就是因为他烂赌,才离开了家嫁给了富商李玉堂。在他的眼里,是他老婆对家不忠。李玉堂更是对他有夺妻之恨。 第184章 国贼未除,何以为家?(感谢盟主打赏) 林浅分析,所谓“海寇”应当有两拨。 一拨就是白清他们,他们二人下手干净利落,破坏不大,珠池太监们没敢上报,把事情压了下来。 第二拨就是郑主招揽的海寇,这帮人军纪太差,见涠洲水师全军覆没,雷州半岛以西海上几乎不设防,就像看见了半遮半露的大姑娘,哪还能忍得住。 郑主海寇上岸劫掠,珠池太 楚琏的贺礼也早就准备好了,是一套她之前亲手画了‘花’样叫金石轩里师傅做出来的珍珠头面。 花缅只觉浑身有如过电般传来阵阵酥麻,微启的朱唇中一不留神便逸出了一声轻吟。她顿觉难堪,连忙紧紧咬住唇瓣。 “那…行吗?”曾经彪悍的去尘道姑此时就像一个将要带男友回家见老爸的姑娘,有些怯生生和忐忑。 但是至于从巫师道如何到达地下的烟莎馆,却只有坎西玛-德清晰了。 饭桌上,希儿只是默默的吃着饭,一直没有开口,月无常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都安静的各自吃着饭,饭菜吃到嘴里,却是感觉没滋没味儿。 当自己无法企及时,会千方百计的想达成心愿,可是,一旦梦寐以求的愿望实现了,又情不自禁的质疑。就像买一件衣服,当付了钱后,总是会不自觉的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值当吗?会不会买亏了? 她逃婚跑去千桐山找子离时曾因争风吃醋与霓裳大动干戈,子离将她们分开后护在了霓裳身前。她原本便因此而有些气怒,结果他又说出了让她回去成亲的话。她一怒之下跑下了凡间。 一百年了,他一直想将地狱城占为己有,无奈地狱城的冥王葛冥不是一个吃素的家伙,这么多年一直将地狱城的防线布置的水泄不通。 第六天晚上,春草无聊的早早躺下了,突然听见院子外面有响动,激动的爬起来拖着鞋子就往外面跑。 所以一会儿无论K对自己提出了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只是可惜,现在的人都不知道,SAW早期的创作者早已经去世了。 因此林辰早早就将稍加修改、详细注释的呼吸法传授给父母,让老爸勤加修炼,也建议老妈学习一部分,参照着改变呼吸方式。 这炼神塔和前世游戏不同的地方在于没有英雄让你选,只能根据赛选手自身所拥有的能力来进行配合战斗。 路人的力量果然恐怖,一顿乱骂,直接让这些黑子们闭嘴,有些人,甚至直接删号跑路了。 现在不都流行网上点单吗,再不济在菜单上打个勾也有吧,手记的点单方式居然还没绝迹。 凭借她的经验,基本可以断定,老白家的姑娘肯定对自家儿子有想法,而她也对白雪路相当满意,再加上跟白誉结为亲家,那是亲上加亲,所以她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儿子不反对,尽量早办婚礼,让他们结婚生子。 只是,除了少量的路人外,大多数的粉丝和关心郭骁状况的人,却都不肯离开。 “是么?”闻言,方相悦眼底划过一抹狡黠,而后伸手在南宫慕乐脸上稍稍用力捏了一下。 “主银,这鸟儿大,能飞!”哈妮蹲坐好身子,轻轻甩着大尾巴朝她说道。 叶天内心一沉,心知五彩巨蛇不敌火焰鳄,再这样下去,五彩巨蛇会没命。 根据眼前的画面,他意识到这是一间病房,而且是海博伦开发财团的重症监护室。身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医疗仪器,以至于摆不下另一张床,艾露萝梅只能坐在折叠椅上,披着羊毛毯子凑合着睡。 第185章 是郑和来了吗? 海寇也注意到了远处异象,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向远处眺望。 此刻,会安港前的所有人仿佛都凝滞一般,皆看向海天相交的方向。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银色闪电划过,如天穹裂缝。 轰隆!紧接着,滚滚雷声传来。 闪电的光亮,照亮了大片雪白的船帆,只一刹那,远方便再度陷入昏暗。 六王子艰难 他双眼忽然爆发出刺目光芒,仿佛有两团烈焰在眼中跳动,在王鹏宇法目之中,竟然看到他体内的先天灵气疯狂的涌动起来,急速旋转着。 “我说的事实好吧!你看人家先艺,比你不强多了!”允轩笑道,言下之意,就是说先艺的身材比允儿要丰满。不过,允轩说的确实是事实,允儿本来就比较的瘦,此时的允儿就更瘦了。 林寒认真的帮允轩检查了一遍服装、麦,一切都没有问题后,允轩这才往舞台走去。 但是,只要目光长时间的停留在这张面孔上,便会渐渐发现其jīng致之处,完美地没有丝毫瑕疵,找不到一点缺陷,肌肤也如同羊脂一般白皙。 “过两天,等我和秀妍练习几遍,你就来看看吧。”允轩想了想说道。 “为什么不设在拉萨,机器设备还不用搬运,人员过来就能马上投产。”张军长追问了一句。 嘿嘿嘿嘿,李勇一阵大笑,这才是老八路的作风,有啥没啥都想抢,抢过来就是咱们的,老王这家伙并不是一天到晚都板着一副大脸当政委,还是有顺着别人说话的shhou。 而且树人和巨龙有点不同,他们缺失的肢体能长出来,而巨龙眼睛瞎了就是瞎了,就算是圣治愈术,恐怕也无法让奥姆莱斯复原,毕竟十级金系龙神的身体太过强大,对魔法有着极强的抗xìng。 不过众人对王宝珍玩的这一手也暗自叫绝,现在他们还不知道王宝珍具体的想法是什么,到底是想让这个新来的二室主任是接那个烫手山芋,亦或是玩一出借力打力,是想将杨宝山先兜进圈子里去呢? 听到唐新此言,不仅是在场的其他众人,还就是诺仙,甚至是刘斌,脸上都浮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周司白本来就是冷漠的性子,他本来就不太爱开口,所以周母觉得沉默的,是周司南。 两天后,白起来到咸阳,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突然产生了一种怀念。没有人知道白起的心思,因为所有人都因为八年前阵前斩杀韩魏联军二十四万,白起之名天下皆知。 “我不干,我就要去,你们不带我,我也会偷着跟去的,腿长在我自己身上,你管不着我。”万紫红很得意,仰着头,似乎在气他。 老杜,杜鹏盛是地下拍卖所的二道贩子,他们接头的地点也是搞得神秘兮兮的,居然就在嘈杂的大医院旁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医托呢。 “奴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见一见皇子殿下。”曹吉祥笑呵呵,试探着跟皇上讲条件。 十八位天之骄子受着奇耻大辱而落败,同妖魔鬼怪四大神以及五天大战的九人也纷纷停止战斗,他们可不愿在这倍受压制的地方,大大出手。只有保留实力,才能坐收鱼翁之利。 凌天并不是不想发动攻击,只是他非常清楚木灵神树的优势,它的树干坚如磐石,据说,任何利器都不可能刺穿它的身体。 沙锋到现在为止还记得当时冷温看他们时的表情,藐视,对就是藐视,完全无视他们。 她的手,捂住了自己在抖动的膝盖,将自己的腿从椅子上放了下来。 “师妹!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要到下面去看一看!”华天说道。 随后,大部分造化境修士都表示愿同叶惜云一探嵝堺山。最终,在留下三名造化境修士作为接应之后,其余九名造化境修士,全都随着叶惜云,踏上了嵝堺山。 连这道血影都说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在意一个山头,几千几万牛将妖兵了。 忽然有一天她的幸福戛然而止,她不得不用自己单纯的方式去面对生活,社会残酷,她一次次在黑夜里舔舐伤口。 这一刻,我将心中的不满,愤怒,全部发泄了出来,即便后果如何,我也管不了。 孟大琅正拿着手中的锤子准备再干一场,接到阿雄的电话,嘴都笑咧到耳后根了。 这话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起在时光回溯前的可怕场景,绝对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在洞口布置好防御措施之后,华天在山洞中安坐下来。他准备通过一段时间的闭关,来提升一下自己的修为。 哐当一声,一把武器的落下,代表了段锦容的失败,代表着段锦睿的胜利。 “我跟了你们一路,你们是在找什么东西么?我也来帮你们找。”程峰说。 反问了这么一句,,理所当然的可以,柳墨言凤眸含笑,唇角上扬,绝美的容颜在这一瞬间绽放出了最绚烂的风姿颜色,恍惚间,让人有种如同陷入梦境的美好滋味儿。 第186章 鲸脊 阮红玉挣脱开白清的手,继续埋着头一言不发。 “你听得懂汉话对不对?”白清悠悠道,“我刚从会安行宫回来,他们觉得你被海寇糟蹋了,丢了贞洁。” 阮红玉身子一抖,把自己抱得更紧。 见她还是不说话,白清把会安行宫里的见闻说了,然后补充道:“若是你父亲想你回去,我是很乐意交人的,说不定还有些 听到车子的响声,云妈妈急忙跑出来,当看到‘云蔓茜’从车上光脚下来后,心中很是疑惑。 上尉军官走到中川荣一的面前,详细地汇报了侦缉队与宪兵队在林安县县城内外搜查方家所有店铺商号的行动经过。 听亦凡这么一说,我也仔细感受了一下,还真是,我也感觉到我的房子正在缓慢的向上移动着。 当天两人喝完咖啡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里对王曦动手动脚的,王曦打了他一耳光愤然离开。李达好像骂王曦来着,“你一个二手货,装什么清纯!”。之后王曦的事就传开了,看来那个李达似乎知道王曦与方子勋的关系。 在久宇舞弥和爱丽丝菲尔惊讶的目光中,那些打向言峰绮礼衣服上的子弹并没有成功的突破最外层的保护。 “刘医生!”一直在低着头生闷气的钟强听到长贵说出路云两个字后猛然抬头,看到进来的人千真万确就是路云,不禁欣喜万分的钟强本能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脱口喊出。 林安县县城。方家大院前院。日军司令部作战室内。中川与几个日军军官站在冀西地区军事作战沙盘前。沙盘上插着日本膏药旗、代表八路军的浅灰色旗和代表国民党军的蓝色旗。 孙悟空听到有故人来访,心中诧异,五百年不曾有人来看,第一时间想到是师父,随即又否定了这一想法,毕竟当时离开方寸山时,祖师是那样决绝。 李寺皱起了眉头,在这个时候李寺则是赶忙皇甫错乱的离开,比我还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们不可能说不走,但是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让他们感到了惊讶不已。 瞧着炎龙脸上近乎于魔鬼造型的漆黑面具,冷一鹤有些疑惑,看到面具,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付炎,面前这男人的体态,轮廓,都与其极为相似。 “得了吧,夫人可说了,这是婚前情感和物质双重投资,他要是不投资,我才不会嫁给他!”美珍幸福的抱怨说道。 她想起之前云瑶同她说的话,便唯恐自己的行为会再次为云舒招惹来麻烦,是以明明很想亲近她,瞧瞧她是何情况,但却半点不敢随意妄为。 京城某处酒楼深处某精致包间里,刚才楼下上来的的中年男人跪到某贵胃面前,贵胃挥了一下手,身边的伶人妓子全部退了出去。 一句话就把自己跟罗丽划清了界限,还没有让罗丽当时下不来台,只是罗丽也难免心酸,但是当然是正事要紧。 他的眸光温柔,吹皱了一池春水,也让苏月的心中不禁荡漾起阵阵涟漪。 他眼中的温柔让人瞬间沉沦,他真诚的话语如玉珠一般字字敲打在苏月的心上。 人生因为有他,所以,福祸相依,他在身后支撑着她,钦慕突然想起一首歌,虽然她的视力问题不大,但是穆总真的是她背后的一双眼。 他一直以为那些都是金府做的,可是这回听见这话,显然是有仁寿太后参与。 第187章 钟阎王启航 正月十五,天色微黑。 南澳岛将军府中,林浅正吃汤圆。 屋外传来“嗖——啪”的炸响。 白蔻兴冲冲的进来道:“老爷、夫人,快来看,开始放烟花了!” 这种冲天花,平日都是舰队传令之用,林浅早都看腻了。 尤其是红色冲天花,他一见就觉得鹰船接敌,下意识想掏望远镜。 是以林浅 休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铁山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看着眼前的第八层石阶,然后抬脚。 “应该是吧,你怎么会觉得你穿越了呢?”那声音似乎今天格外有心情地和我聊天,我也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许华已死,按理来说大仇得报自己心里应该是欢呼雀跃的,可是当看到许华断气的一刹那,左君感到自己非但没有半点兴奋,心里面更是空荡荡的,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没了主心骨。 在被吴萱盯得发毛的情况下我们两个吃完了有生以来最沉重的一顿饭之后,因为刘朗和吴萱下午还有课我们便先回家去了——刘朗和吴萱在监视着我们到了楼下进入电梯之后才转身离开,真的像是爸妈一样的角色了。 曹鹏给丁一枝一个别出声的眼神,然后缓缓从帐篷里边钻了出来,就在曹鹏从帐篷里边钻出来的一刹那,那股子危险的气息瞬间就消失的涓滴不剩。 擦了一把面上的汗,莎可拖着沉重的身子,继续前行。没错,听迎南异的话,去找黑麦——去拿到更多的钱,她才能够顺利离开一区,去别的区生活,或是离开特可可里斯岛。 想到这里,陆沉跟苏安对视一眼,互相看出来了眼中的一丝惊讶神色。 只见他一身青鸾峰特制的青色长衫,身材修长,面容极佳,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我话还没说完,突然这车便是“咚”地跳了一下,原来是司机顾着和我们说话去了,而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减速带。 龙仙儿转过头来,不发一言,幽幽的看了倪多事一眼,眼神中露出一丝担忧悲伤之色,转过头去,跟随着广吃广色两位尊者走向后花园中的迷香楼中。 老妈说这都凌晨三四点了,哪还有什么节目,都是广告,所以就坐这看会报纸。 “是吗?那我倒要试一试你是否真的有破解之法,龙族必杀技绝爆气功。”冥力少年可不客气了。 安老爷是安家当家人,他的丧事不管如何都该是风光大葬的,虽然说天气炎热,但安和堂一个医馆里面都能取了冰用来降暑,安家财大气粗,还怕出不了冰来保存安老爷的尸身? 虽说要按别人的看法来,任邈是大夫,本职便是救死扶伤,可是却忘了其实谁都没有权利让别人对自己的性命负责。 在这一刻,赵信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强制压抑在心底里的东西,因为这首歌,而彻底爆发了未完待续。 成阳脸色一红,不禁暗叫惭愧,这几天他对这壮汉方海可是颇为欣赏,却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的真名。 “兵哥,曹哥,那个学生妹已经上去好一会了,杨峰还没来。”两个二队的兄弟说道。 紫君澈跟紫毅峰已经猜到了,看来此次的异动跟某个臭丫头脱不了关系。 而这黑风,只有我将太岁力量注入到双眼之中才能看到,如果用肉眼看去,天空中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第188章 海蜈蚣 “中计?” “‘郑和船队’在会安靠港之后,我故意示敌以弱,龟缩不出,就是为引其船队分兵,好各个击破!”钟斌笑得极为得意。 “当真?”郑文克有些不敢置信。 钟斌道:“海上最重接舷,烦请监军给黄将军传令,由郑主水师攻敌左翼,我部攻敌右翼。监军放心,我部先上,吸引敌船炮火。” 见钟 怨魂司空:那厉鬼弟弟你有没有看出来,秦问渔之所以不赶走倪采薇,是想让倪采薇对秦问歌彻底死心呀? 她婀娜着身子,“昨晚发生了什么?”话,是问谭各庄的,但是她压根没看谭各庄,而是把整个目光洒在谭孔厚身上,那是一种侵略的,带有目的性的目光。 所以贸然多了一个步非凡混在里面,到是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秦问歌又有些发怒。前世秦问渔知道秦问歌在新婚夜抢了采薇的第二天,面对他时也是这种眼神。 “对不起,谢谢你!”满脸悲伤温可妍在听了步非凡的话后,神色这才好转了几分。 罗云墩以为他屈服,然而,他对司机耳语几句,径直走向另一辆车,扬长而去。 紧跟着王天的两个手下冲了出来,直接瘫在地上哇哇地大口呕吐了起来。 酒会在一个五星级酒店,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心里非常紧张,再加上她的鞋跟很难驾驭,刚一下车,就险些崴脚。 何况他们一行六人,美貌有明月,天真有白童,风骨有易寒,见多识广有许贤,炼器知识有清风,不管丁长胜想开哪个话题都有人能接上,一定不会让他冷场。 姜树东还好点,尚能跟接待他们的乔太太乔静楠说上两句,只是眼神也有些发飘。 便是曾璃也是乐呵的一锤方南,摩托车挂电缆线上的这幕,不属于她的戏份,她也是第一次看。 “怎么可能……”秋容不信邪的提着沐茵茵要躲避,可那些蛇虫就像是认准了他一样。 领头的是青州府守备营的一个千总,没见过傅知,只知道傅九考试回来,连同着他身边的人一块抓进大牢。 成春和叶哥同时反应,两人默契上前,一个挡下薛昭手下的银针,另一个将沐茵茵从薛昭的身上拔了下来。 休息酒店的走廊里,两人一对视,不约而同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丝疲惫以及无奈。 整个堂上,只有沐时祺从始至终都保持一脸的淡然,仿佛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一样。 点星大会十年举办一次,从心性,毅力,忠诚,年龄,资质,修为,悟性,技艺特长等等各方各面来一个全方面的综合性检测,力争不错过任何一个天之骄子。 钱安大喜,连连行大礼,眉开眼笑的,连楚言都不顾了,直接从另一个偏门出去。 很显然,这是古榕伤势大有好转,有自保之力了,独孤博才会离开。 皇甫夜话一出口,安楚怀便是一脸期待无比的睨着皇甫夜,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渴望,等着皇甫夜接下来要说的话。 恩吉拉突然冲着天空吼叫一声,然后张开嘴虚空咬了一口,也不知道它在做什么。 许多人都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国之君,只是名头好听罢了,在两位超级高手的前辈面前,还不是只能低头的份儿。 四方殿,玉安学院整个培养体系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承担着整个学院所有学员的培养工作,也是学院大部分收益的来源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