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狐狸今天也在伪装小白花》
2. 第 2 章
它们口中的那位妖族强者,此刻正被刀锋抵住脖颈,动弹不得。
“仙长,有话好好说……”千夜仰着脖颈,声音放得极轻。
“你身上的妖气,浓得不同寻常。”他声音清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我刚刚解释过了,真的是被狐妖所伤,许是因为如此身上才会沾上妖气。”
“妖族最擅欺瞒,狐族犹甚,我怎知你你不是方才那三只小妖的同伙?”
“那不然……”千夜忽然抬手,解开短袄系带,扯开交领的衣襟,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和一片雪色肌肤,“仙长,你看!”
沈月澜猝不及防,几乎是立刻偏过头去。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红晕。
“胡闹!”他低声斥道。
千夜心中暗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敢真看。
“仙长你看,这伤是不是很重……”
“或者你闻闻看,我身上究竟还有没有妖气?”
她摆出一副非要自证清白的架势,沈月澜头转向哪边,她便跟到哪边。
千夜步步逼近,沈月澜拧紧眉毛后退几步,身体避开她的靠近,两人陷入了你追我躲的僵持中。
几个来回后,千夜泄气般坐下。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她喃喃低语,“我好累……伤口好疼……本来就快要死了,还被仙长怀疑……逼得我不得不自证清白。”
她边说边找了块较为平坦的空地,手臂一枕,干脆利落地躺平了,还不忘盖上自己的短袄。
眼睛一闭,俨然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她先睡为敬的模样。
彻底无视了旁边站着的沈月澜。
沈月澜:“……”
夜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落在少女苍白的脸颊旁。她睫毛颤了颤,没有睁开。
他持剑站在原地,最终还是蹲下身,两指谨慎地探向她的手腕。
指尖传来的脉搏微弱紊乱,确是重伤的样子。
几番权衡,他终是还刀入鞘,弯下腰,动作略显僵硬却稳妥地将千夜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她强忍着没动。
千夜:……?
不过转瞬,他竟又回到了最初那条暗巷附近,地面上她之前踉跄行走时滴落的血迹,在月光下依旧清晰可辨,一路指向荒园方向。
“你的住所在哪?”沈月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显然,他早知道她是醒着的。
千夜睁开眼挣扎落地:“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自己能回去。而且我还得去医馆再抓些药。”
他依言松手,将她稳稳放下。
少女扶着墙勉强站稳,对他摆了摆手,转身就要溜。
“等等。”
她回过头。沈月澜手中递过来什么东西。
千夜迟疑地接过。
沈月澜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叮嘱:“若再遇到妖族可以用这个找我,明日我会安排人给你送药。”
千夜打量着这块玉符,上面刻着“天清”二字想来是仙府所用的通讯玉符。
思索至此,她欲将玉符收好却从玉符中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等等!”千夜开口想喊住沈月澜,少年的身影早已不见。
千夜捏紧了玉符,那缕气息却已如错觉般消散,再无踪迹。
算了,以她现在的样子也不能做什么,现在的身躯太弱,而且她妖丹破碎,本源之力尽失,就算有什么打算也只能徐徐图之。
夜风拂过,此时只着单衣的千夜冷的瑟瑟发抖。她循着记忆中少女的记忆回到家,那与其说是家,不如说只是个勉强栖身的简陋小屋。
原主一家原本住在青芦镇,双亲皆死于妖兽挖心之祸。安置好至亲后事之后少女孤身来到天都,想逃离那片伤心地,却终究没能逃过相似的命运。
随便找了些食物填饱肚子,千夜又费力烧了一桶热水,将自己浸入有些窄小的木桶中。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冰冷僵硬的躯体,稍稍驱散了寒意,也让思绪逐渐清晰。
人界与妖界早有互不侵扰的约定。即便偶有低阶妖族为提升修为铤而走险,也很快会被正道修士诛灭。
两界秩序虽非铁板一块,但大体维持着表面的平衡,她回想起赤狐所说的话。
千夜掬起一捧热水,看着水珠从指缝间滴落。
“修士杀妖取丹……”
“妖族挖心害人……”
如今看来,在她被囚于碑林海的漫长岁月里,两界之间的秩序,已然出现了裂痕。
接下来数日,千夜都在家中修补身躯,她如今妖丹破损,无法吸取天地灵气用于修行,如今的身躯跟凡人无益。
她得另寻修行办法,最好是有好心人愿意分些灵气给她,可哪里去找好心人呢?
*
天都城门处排起了入城的长队。
千夜逆着人流,向城外走去,出了城向西走便是青芦镇方向。
守城士兵们看她孤身一人伸手将她拦下。
“姑娘,这时候一个人出城?”一个稍微年长的守卫好心提醒,“城外不太平,尤其是别往青芦镇那边去。”
千夜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多谢军爷提醒,我去探望远亲,不走远。”
话虽如此,她却径直登上了驶往青芦镇方向的马车。
青芦镇依南山而建,唯有一条蜿蜒山道通往镇内。
车厢内,同行的几个乘客低声交谈:
“听说青芦镇这一个月来,狐妖作祟,死了得有十几口人了!”
“若不是要去接人,我都不想往那边去。”
“我娘家表舅就是镇上开豆腐坊的,好端端一个人,夜里没了声响,早上发现心口被妖掏一个大洞!”说话的人打了个寒噤。
千夜安静地听着,此时插了一句:“他们怎知一定是妖所为?”
“这个我倒听逃出来的人说过,有胆子大的人夜里偷偷瞧过,说看见黑乎乎的影子趴在没了气的人身上撕咬,可吓人了!”
“即便如此,也不一定就是妖吧?”
旁边一位妇人连连摇头:“小姑娘,你是没见识过!妖族平时看着跟咱们没什么两样,可骨子里头野性难驯,谁知道它们安的什么心?听说有的妖,就爱食人肉血来增长修为!”
马车缓缓停稳。车夫掀开帘子喊道:“青芦镇到了!”
千夜起身下车。方才同车的几人见她要进镇,脸色都变了,纷纷劝阻:
“姑娘!镇上的人都往外逃,你怎么还往里走?”
“这时候了,保命要紧啊!”
千夜回过头,对众人浅浅一笑,并未多言。
青芦镇显然已不复往日热闹。主街上许多店铺门户紧闭,有不少百姓拖家带口,背着家当匆匆外逃。但也有一些人,或许是故土难离,或许是无处可去,依旧守着自家门户。
千夜寻了片刻,找到一家尚在营业的客栈,她抬步进去,一楼大堂空空荡荡,只有角落一桌坐着人。
巧得很,正是沈月澜。
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黑衣,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似在沉思。
千夜唇角弯了一下。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她径直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空椅坐下。
沈月澜闻声抬头,见到是她略微有些讶异。
“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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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听听,或许我能帮忙呢?”
眼前少女一洗初见那日的狼狈。虽依旧穿着朴素,却难掩眉眼间天生的清丽,一双眸子清亮有神正笑意盈盈的盯着他。
千夜看穿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我是回来取些旧物的,恰巧碰见你。”
“如今镇内不安全,孤身一人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沈月澜提醒道。
“既然如此,不如让我跟着你吧?跟着你,肯定最安全了。”千夜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不知为何,沈月澜看着她那副带着点讨好的神情,莫名觉得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仙……”
“不要那样叫我,怪别扭的。”他打断千夜的话,手指点过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我的名字。”
沈月澜。
“月澜,你的名字好好听啊。”她叫的亲昵,让沈月澜不太习惯。随即她也伸出手指就着他名字旁的空处,写下两个秀气的字。
“千夜,我的名字。”千夜笑容真切,她是真心想跟沈月澜拉近关系。
沈月澜周身凝聚至纯灵气,她虽不能直接吸纳,但是与他待在一起是可以加速修复破损的妖丹。
而且她此时此刻在这里遇见他,想必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是为了探查噬心妖怪而来。
这个人不仅可以护她左右,还能获取情报,同时借其灵气温养己身,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师月澜没有接受她的提议:“稍后我送你去取完东西你便离开吧,这里危险,不是寻常人该来的。”
千夜秀气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她就知道这个人没有那么好说话。
沈月澜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无声地示意她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栈,走在开阔的主街上。
千夜跟在沈月澜身侧半步之后,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取东西?她哪有什么旧物可拿,不过是随口扯的幌子。得想办法拖延,或者找个理由彻底留下。
为了打破沉默,也为了转移沈月澜的注意力,她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口道:“依你看,镇上这些事,当真是妖族所为吗?”
沈月澜沉默片刻,才谨慎回答:“不确定,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我不会妄下定论,现场痕迹虽显妖异,但确有不合常理之处。”
千夜点点头表示认同,又问道:“不过仙府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其他人呢。”
“不见了。”
最初接到青芦镇妖兽袭击事件时,仙府派出几名低阶弟子前来探查。然而,那几人入镇不久便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离青芦镇最近的便是身在天都的沈月澜,故被紧急指派前来接手。不仅是调查案件,更是寻找失踪的同门。
千夜顿住脚步。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沈月澜也停住脚步看向低头思索的少女。
千夜抬起头,双眼狡黠。
“你有他们的贴身物品吗?法器或者常用的东西都行,或许我可以帮帮你呀。”
“你怎么帮?”
“我的狗鼻子可灵了,可以帮你寻他们的踪迹。”
“……你真的是狗?”
“我是狐狸。”
“不像。”
“那我也不像狗啊。”千夜知道他是故意的,又好气又好笑。
“这是比喻!意思是我的感知特别敏锐!”
“不需要。”沈月澜转身继续前行,“你尽快取完东西离开便是。”
眼看他油盐不进,千夜几步追到他身侧语气急切:“再不赶紧把真凶抓出来就要死更多的人了,孰轻孰重你不懂嘛,我真的可以帮你!”
3. 第 3 章
沈月澜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却也不想让毫无自保能力的人牵扯进来。
“只要今晚我将潜藏在暗处的真凶引诱出来,你再出手诛灭,事件不就迎刃而解了?”
“我前几天才被袭击过,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千夜也不再绕弯,索性把话都都说了出来。
沈月澜停下脚步,神色了然:“所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千夜嘿嘿一笑:“不愧是正道名门弟子,果然心思通透。”
“我确实有所求。我想要……你分一些灵气给我。”
“如何分?”沈月澜眉梢微挑。
“很简单。”千夜眼神明亮,“只要让我跟在你身边,别赶我走就行。”她顿了顿,语气更郑重几分补充道:“我想修行。”
“你想修行?”沈月澜重复。
“是!”千夜坚定的回答道:“我的双亲皆是被挖心而死,于情这件事上我也需出一份力,我想报仇。于理,上次死里逃生,我深知需有自保之能,独活于这世上我不想任人宰割。只要你能帮我,我就助你引出真凶,利益交换,我们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话说到这个份上,理由听着也算合乎情理。
而且如她所说,拖得越久,越危险。
这个看似冒险的提议,竟成了最具可行性的选择。
“你这番话有几分是真?”
“句句属实。”千夜神色坦然,怕他不信她又举起一只手,“我可以发誓!再说了,我就一介凡人,若真有什么异心歹意,以你的本事,杀我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吗?”
这倒是实话。
“你就不怕我保护不了你?”沈月澜眸子暗下。
“那就算我倒霉,而且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我相信你呀。”
*
入夜后的青芦镇,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主街上只有零星几盏烛火亮着。尚未来得及或不愿逃离的镇民,早已门窗紧闭,缩在家中,连灯火都吝于点亮,唯恐引来不祥之物。
千夜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寂静幽暗的小巷中,灯笼的微弱光芒在黑暗中如萤火之光,尤为明显。
不远处的屋顶上,沈月澜敛去周身气息,目光锁住下方那抹移动的身影。
这个地方位置视野极好,既可以观察四周情况。距离也合适,他能快速救援千夜。
千夜已经在小巷中走了几个来回。除了风吹过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她朝着沈月澜的方向眨了眨眼,递给他一个“一切如常”的信号。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重复的走动和精神的高度集中,千夜着实有点累。
她就近找了个相对干净的石阶坐了下来。灯笼被她顺手挂在旁边一处突出的屋檐下,暖光静静笼罩着她周围一小片区域。
许是寂静的环境过于适合睡觉,千夜打了好几个哈欠。
一阵风吹过,风声夹杂着异响。似是人的脚步声,又像四足动物潜行。
千夜环顾四周,看不出任何异常。
怪声朝着她的位置越来越近,声音来源难以分辨,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
她下意识想用赤瞳查看,却想起自己本源之力已用完,在妖丹没修复之前跟凡人无异。
“噗”地一声轻响。
一阵风将灯笼的烛火吹熄。
就在这瞬间,千夜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扑了出去。
无论是野兽还是低等妖物,狩猎时都习惯在猎物的背后发起致命一击。
果不其然,碎石迸溅的声响在身后炸开,她原本坐着的石阶应声碎裂。
千夜打亮紧攥在手中的石花,这是她跟沈月澜约定的暗号。
黑暗中那东西没想到扑了个空,随即调整位置,幽绿色的瞳再次锁定了她,而且速度更快地朝她扑来!
腰间忽然一紧,一股力量将她向后带离原地。
随后一道刀光如同九天坠落的月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上方斩落。
刀光精准地斩中了那扑向千夜的黑影。
“呜——!”一声痛苦扭曲的嚎叫响起,黑影重重摔落在地,发出小兽痛苦的哀鸣。
刀光敛去,沈月澜的身影落在她身前,他一手持刀,另一只手将她挡在身后。
千夜顺势躲在他背后,声音里带着笑意夸赞:“你的反应真快呀。”
——她得多与沈月澜打好关系,才好从他那儿得到更多的灵气。因此她不吝夸奖,毕竟不会有人不喜欢听夸奖吧。
沈月澜没有理会她的奉承,只说:“点火。”
“喔噢!”千夜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手中不知道何时被塞入了一盏小灯。
她迅速擦亮火折点燃灯芯,灯笼照亮四周。
地上倒着的并非预想中的妖兽,而是人。
是个身形略微瘦小的男子,他的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灰色,布满了凸起的青色血管,双瞳不是人类寻常的漆黑瞳色,而是跟妖兽一般的竖瞳。
可千夜并未在他身上感受到妖气,这应该是个人。
“是人吗?”她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是药人。”沈月澜虽听说过,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什么是药人?”
“以从妖族身上剖出的妖丹,强行与人融合炼成的活傀儡。”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具扭曲的身躯,“我也只是听说过。”
“据说炼制成功的药人会彻底丧失自我意识,只余杀戮与服从的本能,不惧伤痛,且继承所取妖丹的妖兽习性。”
在他们说话间地上的药人爬起,它并非像人一样站起,而是如同四足野兽般,双手双脚站立。
人类的手臂太短,腿过长,强行摆出这种姿态,让它的身躯呈现一种怪异的扭曲。
赤狐之前说过的话在千夜脑海流转。
原来它说的那些不仅仅为了炼丹或提升修为,竟还有如此阴毒邪异的用途。
方才沈月澜那一刀的刀气只擦过它的手臂,留下一道不深的伤口,但这挑衅显然彻底激怒了它。
它四肢蹬地,以一种扭曲却迅捷的姿态,再次朝着千夜猛扑过来!
沈月澜手中刀扬起,正要迎上。
千夜却将灯笼砸向药人。
火焰精准落在药人抬起格挡的手臂上,顿时烧出一股焦糊气味。
虽然不惧伤痛,但是寻常妖兽一定会怕火。
果然,药人被火燎过后它动作一滞,转身欲逃。
“月澜快追!跟着它或许能找到失踪的弟子。”
沈月澜反手一抓,准确扣住千夜的手腕。
“跟紧!”
“诶?!等等——我跟不上你的速度啊!”千夜被他带着往前一个踉跄,急声道,“你先去追!我慢慢跟过来,或者就在这里等你!”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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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千夜一怔。
“快点!”沈月澜催促。
千夜顺从的趴在他的背上。
夜风在耳边呼啸,场景在瞬息变化。
这种被人背着在风中疾驰的感觉,已经有多久没有过了?
彼时她还是只懵懂的小狐,蜷缩在母亲温暖柔软的背上。
母亲会显现出原身天相,驮着她,踏着流云与霞光,飞掠过妖界壮丽奇诡的山川河流,看遍每一处秘境与风景。风在耳边吟唱,带着草木与星辰的气息。
背脊传来的温度将千夜从短暂的失神中拉扯回来,她下意识地收紧了环住沈月澜脖颈的手臂。
前面药人逃窜的速度极快,在平地虽比不过沈月澜,但是逃入南山之后,几个起落便在森林中消失了踪迹。
黑色身影和树影混在一起,辨不清真假。
“跟丢了。”沈月澜在一处略显开阔的林间空地停下,将千夜轻轻放下。
千夜站稳身形,环顾四周,夜色中的森林比白日恐怖许多。
“沙沙——”
“沙沙沙——”
她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侧后方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声。
沈月澜也听见了,刀已抓在手上。
两团小小的影子从灌木底下滚了出来,绊在一起,摔了个跟头。
千夜点亮火折子,火光微弱但足以看清是什么东西。
一灰一白,正是之前在天都荒园里跟在赤狐身后的那两只小妖狐!
它们显然也认出了千夜,吓得浑身毛发炸开,四只小爪子在地上刨动,想往后退,却因为恐惧而挤作一团,那只灰狐更是吓得大喊了一声,把头埋进了白狐的肚皮底下。
千夜挑眉,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沈月澜眉头蹙起。
妖族,哪怕是这种小妖,出现在此时此地,也绝非巧合。
显然他没认出这两只是之前的小妖。
“别、别杀我们!”白狐虽害怕,却哆嗦着爬向千夜脚边,“大、大人……我们不是来捣乱的!求您……求您救救我们老大!”
“救你们老大?它怎么了?”千夜开口。
“老大……老大为了护着我们逃出来,被两脚兽抓走了。”
灰狐从白狐肚子底下露出半张脸,带着哭腔:“他们有好多人,藏在山里面一个黑乎乎的洞里!老大被铁链锁着拖进去了!求求您,救救老大吧!它虽然……虽然有时候凶,但从来没真的害死过好人,上次、上次在天都那是我们第一次……还遇上了……”
千夜眸光一闪,灰狐立刻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千夜朝着沈月澜的方向对他们使了眼色。
聪明的小妖读懂了她的意思,纷纷向着沈月澜跪倒:“我们知道您要找什么!我们认得路!只要您肯救老大,我们带您去!真的!我们发誓!绝不有异心!”
两只小狐狸眼巴巴地望着他,言辞恳切。
沈月澜不讨厌妖族,只要不残害生灵,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他衡量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千夜蹲下身平视两只小狐狸,脸上笑容温和:“带路吧。不过若是带错了路……”她没有说完,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两只小狐同时打了个寒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敢!我们只想救老大!绝不敢骗您啊!”
4. 第 4 章
一人两狐从半人高的灌木丛间悄悄探出脑袋,向着对面张望。
“你们说的就是这里吗?”千夜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几乎要和她挤成一团的两只小狐。
对面是一小块被悬崖环绕的平地,中间一口爬满青苔的井边围站着三个人,他们正接连将鼓鼓囊囊的麻袋投入井中。
小白狐用爪子急切地扒拉千夜的衣角:“大人快看!老大……老大在那边!”
千夜循着它的方向看,井口一侧凸起的岩石旁立着一人,身形干瘦如竹竿。一袭黑色披风和兜帽,脸上覆着一张素白的木制面具,右手提着的团火红色的东西尤为扎眼。
正是被锁链困住四肢的赤狐。
千夜目光打量着那个男人问道:“赤狐已修出二尾,少说也抵得上人类四境修士,怎么会如此轻易落在他们手里?”
灰狐声音满是自责:“自打那天冒犯大人之后,大哥心里一直不安。于是带着我们来到青庐镇想查清妖怪挖心的真相,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我们顺着气味追入山中,就看见几个似人的怪物正围在一起撕咬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它们吃的是人!已经不成人形了”小白狐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打了个寒战。
灰狐声音越来越低,“我们不敢打草惊蛇便悄悄跟在他们后面,想看看它们去哪儿。没想到……没想到后面有个人早就发现了我们!”
“就是那个人,脸上戴着吓人的木头面具!他手里拿着根奇怪的短笛,笛声一响,那些正在啃东西的怪物,扭头就朝我们扑过来!”
“老大见势不妙,让我们快跑。”
“所以它就被抓住了。”千夜心里了然,这赤狐倒还有点担当。
她看向身后隐在树影中的少年:“月澜,跟着他们或许能找到线索。”
沈月澜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那面具人身上打量。
最后一个袋子被丢入井口,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将赤狐像拖拽货物一般拖走,围在井口的人如同收到无声指令一般跟随黑衣人的脚步离开。
千夜取出沈月澜之前给她的那枚传讯玉符,塞到小白狐嘴里:“你们俩带着这个,远远跟上他们,看看他们去往哪里。你们千万小心,别靠太近,一旦有危险,立刻咬碎玉符。”
两只小狐点了点头,追了上去。
确认刚刚那些人走远后,沈月澜从树上一跃而下握住了她的手腕说道:“走,去看看那口井。”
井口布满厚厚青苔,一股混合着血腥味和腐肉的气息直钻进二人鼻子,令人作呕。
千夜燃起火折子后,在旁边树丛中抓了一把干燥的枯枝败叶点燃朝着井口中心丢了下去。
预料中的声音并未传来,下面竟然没有水。
火苗落地后还在燃烧着,火光照亮了那一小片区域,千夜看见下面居然是数不清的布袋。
她心里有不好的猜想,与沈月澜对视一眼。
沈月澜率先开口:“我下去看看。”说完便要翻身下去。
千夜拦住他的手臂:“带我一起下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她仰起脸,月光映照在她清亮的眼眸中。
“可是带着你下去,会妨碍我。”
千夜:“……”
井口狭窄,千夜手中紧抓粗糙的绳索,缓缓向下滑落。
落地后她原本以为下面的味道会更难以忍受,却没有想象中的沉闷。偶尔还有几缕清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刘海。
千夜小心地避开脚下布袋,站稳后立刻点燃了火折子,往风吹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竟发现一个狭长的隧道。
另一边,沈月澜手中长刀对着布袋轻轻一划,几具扭曲的躯体滚落在地。
都是人,只是他们身上有些有兽类尖耳,有的口中露出森白的獠牙,还有些身上还覆有鳞片。
“这些应该都是炼制失败的药人。”沈月澜的声音响起,他看向千夜,印证了两人心中的猜想。
果然。
千夜走近几步蹲下身探查,在他们身上还可以感受到妖丹的存在,只是都已经因为融合失败而破损,无法再次利用。
所以这些人才会被丢弃在这里吧。
她环顾四周堆积如山的麻袋,几乎填满了这口井的底部,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坟场。不知道有多少妖族、人类惨遭毒手。
怒意从千夜心头燃起。
角落一个布袋中传出微弱的声响,沈月澜将袋子解开,麻袋里同样是堆积的残破躯块,却有一个人还有微弱的呼吸。
两人合力地将这人从尸块堆中拉了出来,却发现他大半个身子被削掉,已经气若游丝。
千夜觉得他的面容有些眼熟,回想发现这人竟是在来青芦镇的马车上,好心劝阻过她的同路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用这种方式再见。
男人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费劲掀开眼皮,目光涣散,最终视线落在沈月澜的长刀上。
他嘴唇翕动,气息断断续续:
“杀……杀了我……”
“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太……痛苦了……”
沉重的气氛瞬间席卷了两人。沈月澜握刀的手背青筋微微隆起,千夜则抿紧了唇,眼中情绪复杂。
沈月澜没有看他,低声道:“……抱歉。”
抱歉,帮不了你,也救不了你。
男人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眼中最后一丝微光,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了几下熄灭了。
他死了。
在痛苦中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
千夜缓缓站起身。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
她环顾这堆积如山的麻袋坟场,再次点燃火折。
火光渐盛,将井底映照得一片通明,跳动的火焰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净化与哀悼。
“走吧。”沈月澜率先转身,面向隧道。
“嗯。”她应声跟上。
黑暗中沈月澜的声音传来:“我会帮你。”
千夜微怔,好一会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不过是当初为了诓骗他而说的话,他还记着。
“你还真是个好人。”
顺着隧道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便看到了一个挂着锁的铁门。
门底下透出亮光。
千夜用耳朵抵着门,听了好一会,里面异常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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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过头对沈月澜比了一个落刀的手势,还嘱咐说:“轻点砍。”
沈月澜会意,后退两步抽出长刀,蓄势待发。
“诶?!砍这里!把锁劈开就行!”她用手指了指门上的小锁。
沈月澜:“我以为你说的是门……”
刀尖一划,锁扣断开两半。
推开沉重的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是一间一间用铁栅栏隔开的房间,密密麻麻有数十间。
千夜走到一个个栅栏面前看向里面,里面被囚的都是跟在小巷中袭击她的药人一般的“人”。
不同他们见过的那个一般,被关在这里的都安静地坐在角落,就连他们二人靠近都没有一点反应。
如此听话,怪不得这里没有守卫看护。
“看来这些……就是炼制成功的药人。”千夜的声音在空旷的过道里显得有些飘忽。
沈月澜走在她身侧,目光扫过这一排排牢笼。将活生生的人和妖变成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残忍可想而知。
“这些人还有办法恢复吗?”沈月澜似在问千夜,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千夜思索了片刻给出一个不确定的回答:“妖丹已然跟他们融合在一起,强行剖出也只怕命不久矣,而且妖族失去妖丹虽然不会马上死亡,却会日渐衰弱而死。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也会同样。”
她也没见过这般情况。一百多年的时间她都在修炼,对外面的很多事都鲜少了解。
沈月澜思忖着开口:“或许仙府医术可以一试。”
千夜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对了,你去通知仙府的人前来支援。”就算他们能把幕后之人抓出,这里的药人也需要安置之地,交给仙府再合适不过。
“在下井前我已传音通知过了。”
“好,那我们往前看看。”
两人穿过漫长的过道,来到另一扇连接的门前。
沈月澜的传音玉符亮起,是小白狐的声音:
“大人,我们跟着他们到一个树林中他们便消失不见了,里面有很强大的结界禁制。”
千夜低声回道:“你们先躲起来,别担心赤狐交给我们,我们已经……”话还未说完。
沈月澜中断传音:“有人过来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折返回去已来不及。
沈月澜一把拉住千夜,纵身跃上一处凹陷的岩隙,空间刚够两人勉强站稳。
“修为不高,发现不了我们。”沈月澜在她耳边说道,是安抚又是提醒。
两人贴得极近,黑暗中连呼吸与心跳都清晰可闻。
门被推开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其中一人手中拖着一条如臂粗的锁链——链子另一端,正是他们在小巷遭遇的那个药人。
他手臂上还留着被火灼烫的痕迹,眼神空洞,顺从地跟在后面。身上伤痕累累,多处皮肉绽开。
“让你去抓活人,你倒好,不仅失手,还引起了仙府的人注意。”
千夜凑到沈月澜耳边低声说道:“他们怎么知道你是仙府的人?”
沈月澜摇了摇头。
“所幸那些人都被处理干净了。”灰衣男子说道。
5. 第 5 章
昆仑山顶峰之上,云海翻涌。一座浮空仙城悬浮于山巅之上,正是天清仙府的所在。
太古时期,神魔两界大战。
神族以己身重创为代价,最终将魔界封入虚无妄海。
而后神族关闭三界通道,这世间早已没有真正的神明。为肃清魔族而自愿留在人界的神族,则合力共建了天清仙府。
历经千百年,天清仙府早已成为诸多人眼中的“神”。
仙府正殿之中,一白衣长须老者静立,在他面前悬浮着一副九州舆图,舆图一角的位置有一点星芒跃动不止。
“陆珩。”老者目光落在那点星芒上。
“弟子在。”
“你前往此地,将那边的污秽清扫了吧。”老者说完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殿内光影交错处,一名身着绯色长裙的女子斜依在座椅上,裙上金丝绣成的花纹在殿内华光下光彩流转。她赤着双足却纤尘不染,脚踝上还有一双银铃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作响。
她与大殿肃穆庄重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进这片华光之中。
女子红唇勾起,似笑非笑说道:“小师侄,你动作可要快些咯。沈月澜已进入石窟洞内,若是被他发现了什么,届时府尊那边倒是不好交代呢。”
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陆珩垂首应道:“弟子明白。”
*
沈月澜闻言握刀的手一紧。
千夜敏锐察觉到身后沈月澜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担心他按捺不住。
“别冲动。”冰冷的手覆上他握刀的手,突然的接触让沈月澜呼吸一滞,身体有些僵硬,但并未挣脱。
千夜眼珠转了几转,倾身凑近沈月澜耳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待会儿你先去寻找仙府失踪弟子,我留在这里等待支援。”
“反正我跟着你也只会给你造成拖累,不如我们分头行事。我留下来等仙府的人来了也好说明情况。”
措辞理由充分。
沈月澜还未说话。
千夜忙道:“救人要紧,越快越好。”
下方拉着药人的灰衣男子掏出一串钥匙,将药人重新锁回牢中。
“喂——看这儿。”
一道清甜的女声突兀响起,男子茫然地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千夜拾起旁边一颗碎石子瞄准男人的头顶扔过去,没砸中,但已足够引起他的注意。
男子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张笑靥明媚的脸。他反应极快,手已摸向怀中传音玉符。
然沈月澜已无声绕至他身后,刀横在男子的脖颈上。
沈月澜也不想跟他多言:“方才你说的那些仙府弟子都在哪?”
刀锋在他的脖子上划出血痕,男子瞬间僵直,语无伦次:“仙长饶命啊……在、在外面有一条机关石梯可以直接通往山洞深处,你、你们要找的仙府弟子,应、应该都在那边!”
沈月澜扯过一旁的铁链,将男子双手反剪到背后,牢牢捆死。
出了这间囚室,外面是一条看似天然形成的山洞。
灰衣男子被推搡在前,沈月澜冷声命令:“打开机关。”
男子伸手在一片岩石周围摸索片刻,机关转动声响起,三人脚下地面微微震颤,前方岩壁出现一个往下延伸的石阶。
沈月澜将人押回囚室锁好,将钥匙递给千夜。
转身走下石阶前,他回头看向千夜:“你自己小心。”
千夜乖顺回应了一声。
等沈月澜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她才转着钥匙走到牢门前,挑眉看向那灰衣男子:“想出来吗?”
灰衣男子狐疑道:“我说想,你真会放我?”
千夜一笑,打开牢门,侧身让开了牢门的位置。
灰衣男子:“……”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浑身没有一丝灵力,就是一个普通人,却如此轻易的就答应放他出来,他反倒是不放心了。
他谨慎地挪出牢门。
“带我去你们囚禁妖兽的地方。”千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又补了一句:“我不管你将刚刚那个呆头鹅骗到哪里去了,我可不像他一样好骗。”
千夜手持短匕抵在了他的后腰位置。
原本他还在思考要怎么制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闻言惊讶的抬头看向她。
她脸上仍挂着那种近乎无害的笑。只是后腰的匕首冰凉刺骨,他毫不怀疑少女下一秒就会将它送进自己的身体里。
喉结滚动,他干涩地吐出两个字:“……这边。”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山洞,钻入一片密林中。曲折绕行几处后,眼前景象豁然不同。
“原来是传送阵法,” 千夜捡起一片落叶,在指间捻了捻,“怪不得会跟丢。”
男子领着千夜踏入另一条通向山腹的通道。越往里走,环境越发潮湿阴冷,岩壁渗出冰冷的水珠,滴答声在山洞中回响。
“里面有多少看守?” 千夜问。
“没、没有看守。” 灰衣男子声音发紧,“关的都是些低阶妖兽,或者没开灵智的野兽,只有需要取丹或送新货物的时候,才会有人来。”
“如果你胡说。我死之前,一定先拉你垫背。”千夜的声音在背后冷冷传来。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山道尽头一个开阔的平台出现在眼前。
中央是一个正在炼制东西的火炉,炉内火焰熊熊,将整个空间照得明暗不定。山洞顶并非完全封闭,隐约可见几点疏星。
角落里堆叠着数十只铁笼,大多空空如也,只有少数几个里面关着妖兽。它们蜷缩在笼子深处,眼中尽是惊恐与麻木。
千夜扫视了一遍发现这里如灰衣男子所说,基本都是神智未开的低阶妖兽,连能口吐人言的都没有。
“钥匙。” 她伸出手。
“就、就是你手上那串……”男子眼神闪烁。
千夜将手中钥匙都换了个遍却没有能打开的,显然这里没有能打开笼子的钥匙,这个人只是在拖延时间。
千夜转动手中的短匕盯着男子。
男子被她看得发毛,辩解道:“我…我没有!我只负责看守弟子那边,妖兽这边不归我——”
千夜没有听他狡辩,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头按向那燃烧着的炉壁边缘!火舌舔舐上男子的右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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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焦灼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钻心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挣扎,却怎样也无法挣脱那只揪着他衣领的手。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力气居然那么大!
“钥匙!”
“我给!我给!”
千夜松开手。
男人再不敢有丝毫侥幸,快速翻出藏在身上的另一把钥匙扔在地上。
千夜捡起钥匙快步走向那些关押着妖兽的铁笼,将它们尽数放出。
“快逃,别再被抓到。”
妖兽们愣了片刻,随即争先恐后地窜出笼子,顷刻间便消失在通道中。
但千夜找遍了所有笼子都没看见赤狐。
阴影笼罩在男子头顶,千夜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有没有见过一只两条尾巴的红狐狸?”
男子惊恐的摇了摇头,这个他是真的不知道,唯恐千夜再对他做什么,他找准机会连滚带爬往外逃去。
“千夜大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传来。
千夜才看见在旁边一根石柱上,一只被五花大绑的红毛狐狸正努力扭过头,眼巴巴地望着她,两条尾巴蔫蔫地垂在身后,身上的皮毛杂乱,隐约可见下面的伤口。
看到它这副狼狈又滑稽的模样,千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赤狐耳朵顿时耷拉下来,神情委屈。
“谁让你被捆成这副样子。”千夜边笑边走过去,用短匕割断绳索将它放下。
赤狐一落地,急切地凑近火炉,“千夜大人,这炉子里炼化的都是妖丹精华,对您有用。”
千夜挑眉,看着它:“你怎知道我需要这个?”
赤狐绕着千夜转了一圈,又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确定道:“您身上一丝妖力都没有,虽然不知道您遭遇了什么。但您放心!只有我们三只小狐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的老大!我们绝不会出卖您!”
这狐狸,心思倒是敏锐,还懂得投桃报李。
它说得认真,千夜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它的脑门:“别乱认老大,给你自己脸上贴金。救你,不过是顺手。”
赤狐被敲得缩了缩脖子,但看千夜的眼神依旧亮晶晶的。
一人一狐迅速将洞内搜刮干净后便开溜。
“不知道沈月澜那边怎么样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想找出用来联络的传音玉符,才想起她把玉符给了小白狐用了。
身旁的赤狐耳朵敏锐地动了动,问道:“老大,你是说那个拿刀的小子吗?不用担心他,他比我们都强多了。”
“你怎么知道的?”千夜侧目。
“因为他是天清仙府府尊的……”
话还没说完,四周景象再次变换。
又是传送阵法!
*
与此同时。
沈月澜沿石阶一路向下,转过几处却又回到了最初那间囚室。
却发现千夜和那个灰衣男子都已不见踪影。
“闯进来的小老鼠,不跟主人打一声招呼吗?”
一道身影,缓步从暗门中踱出,手握短笛戴着木质面具。
正是将赤狐带走的面具人。
6.第 6 章
传送法阵的光芒散去,将千夜抛到了一个地方。
碑林海。
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带给她无比熟悉的感觉。
这熟悉感并非温暖,反而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识海之中,千夜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耳朵,可那笛音无孔不入,钻入她的脑海深处。
声音像在心弦上骤然绷紧的一根丝,越拉越直,越绷越紧——
“铮!”
周边景象在她眼前碎裂成无边的黑暗,许多画面片段纷纷飞来。
……
碑林海中,有一座雕刻着九尾天相的巨大石碑。
石碑底座投下的阴影中,一只通体雪白唯有尾巴尖尖带有金红两色的小狐狸,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小小的身体随着细微的呼吸轻轻起伏。它将自己埋进石碑投下的阴影里,仿佛那是唯一的庇护。
画面如水波般漾开,场景再次变换。
山谷一隅,已经可以稳定化成人形的千夜跪坐在草地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她面前立着一个用五色灵土精心塑而成的人偶。
人偶的面容与她的样貌,分毫不差。
她将自己的一丝元神和心血注入人偶,泥土人偶周身光华一闪,原本空洞的眼眸焕发出鲜活的神采。
……
“小千。”
光,忽然从那无边的黑暗裂缝中涌了进来。
是母亲的声音。
仅仅两个字,千夜的心脏因这声音疯狂跳动起来,眼前正是她是日思夜想的人,眉眼含笑静静地看着她。
她伸出手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母亲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她,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
积蓄长久岁月的思念瞬间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
溪流边,绯念看着眼前陷入美梦中的少女,她的眼角不断渗出眼泪,看起来甚是可怜。
她嘴角勾起笑容。
很好。
沉溺吧,眷恋吧,在你最渴望的温暖里放松警惕。
然后,去死。
就在绯念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她嘴角的笑容骤然凝固。
不对!
她敏锐的感觉到少女的神魂深处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守护,保护着她不受侵蚀。
她精心构筑的幻梦囚笼有崩坏的迹象。
绯念心中一慌,立刻奏响笛音,试图强行突破那层守护,更深地侵入千夜的识海,加固并重新掌控幻境。
甫一进去,一道充满侵略的气息竟然顺着她的灵力,逆流而上,反向锁定了她的位置!
“怎么可能?!” 绯念心中讶异,立刻试图掐断灵力连接。
但迟了,一双有力的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千夜睁开眼,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里没有软弱,只剩下燃烧不尽的怒火。
“既然你这么喜欢在我的记忆里窥探,那你就留在这里吧。”她攥着绯念手腕的五指猛地收紧!
幻境如同被重锤击中,母亲温柔的笑脸、碑林海下蜷缩的小狐、山谷中专注塑像的少女、乃至整个温暖虚假的世界……所有记忆景象瞬间定格,随即炸裂成无数细小碎片。
现实中的绯念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星星点点的血色染红了溪水与手中紧握的长笛。
神魂剧痛,她脸色煞白踉跄后退,望向那个本该沉沦梦乡的少女。
然而,慌乱过后绯念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恐惧之中,并非仅仅是因为幻境反噬。
她发现自己并未回到溪边,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以她和千夜为中心的这方圆数尺是现实构筑起来的虚影。
这是哪里?
她究竟在哪里?!
千夜随意抹去脸上的泪痕,笑着看向绯念:“你们这喜欢窥探别人记忆的臭毛病真得改改了。”
“一开始就干脆利落的杀了我多好。”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四面八方的传来,重重叠叠,带着回响,充满了整个空间。
“你看,这不就翻船了吗?”她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绯念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不是在外界,也不是在普通的幻境里……这里是……
“识海……这里是你的识海深处?!” 绯念失声叫道。
她试图疯狂调动灵力,却发现这里与外界的联系彻底断绝,自身的力量在这片黑暗中也如同陷入泥沼。
“放我出去!立刻放我出去!”意识到自己竟从猎手变成了猎物,成了瓮中之鳖,绯念气急败坏。
“出去嘛,暂时你就别想了。”
千夜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讥讽道:“礼尚往来而已。”
“臭丫头!你用了什么邪术?!”
“你快放我出去!”
“放我……”
千夜意识从识海中脱离回归,将绯念气急败坏的叫骂彻底隔绝在外。
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赤狐正龇牙咧嘴的啃咬她的手掌,试图用痛感将她唤醒。
“好痛!”
赤狐闻声立刻松口,眼中惊喜:“老大!你醒了!”
“我没事。”她站起身,揉了揉刺痛的掌心。
“刚刚一踏入传送阵你就突然昏睡在地,怎么叫你都没反应,吓死我了!。”
看来自她踏入传送阵那一刻魇妖的幻术就已经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她,让人防不胜防。
“都说狡兔三窟,”千夜语气不屑,“这帮人,倒是比兔子更胜一筹。”
抽气的声音猝然从她们身后不远处传来。
千夜回头眯眼望去,巧了。
这不正是先前从她手底下仓皇逃走的那人。
此刻他正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似乎没想到绕了一圈,竟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还迎面撞上了最不想见的人。
什么是冤家路窄?
这就是!
千夜笑吟吟地打招呼,仿佛偶遇故友:“好巧呀,又见面了。”
灰衣男子此刻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别紧张。我们正好迷路了,给带个路吧?”
又是带路!给她带路就没好事!
男子像活见鬼一般:“你…你你要干什么!我不想回去了!”
“放心,我只是想问问,你们之前抓来的那些天清仙府弟子,具体关在什么地方?”
一旁的赤狐闻言,疑惑地歪了歪头:“老大,你管仙府的人做什么?”
在它看来,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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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尤其是仙府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
“救他们出来,好让沈月澜欠我一个人情呐。”千夜说得坦坦荡荡。
灰衣男子闻言不语,眼神却开始躲闪,偏过头去不与她对视。
千夜盯着男子心虚的表情问:“怎么不说话?不会是都死了吧。”
男子的身躯一僵,显然是被她猜中了。
千夜脸上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没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这么快就落空了。
“带路。”
灰衣男子双手仍被铁链反捆着,只得认命般站起身。
穿过一片竹林,最终他停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口前。
洞口被人刻意布下了隐匿禁制,又被杂乱的藤蔓层层遮掩,从外部看去,根本察觉不到里面还有个山洞,是绝佳的抛尸地点。
“就、就在里面。”
千夜示意赤狐在洞外盯守灰衣男子,防止其有任何异动,抬手拂开藤蔓走近,洞内昏暗,仅靠手中火折子一点微弱火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所幸洞中不大。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具身着仙府制服的尸体。
千夜秀眉拧紧,尸身部分已出现腐败迹象,显然死亡时间至少已过三日。
其中一具尸体手中紧握传音玉符。这些人都是被一击致命。
下手之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任何活口。
收起玉符千夜径直走到灰衣男子面前,问出她心中疑惑。
“你们炼药人,修士不是更好吗?”
“仙府的人不行…”灰衣男子低声解答了她的疑惑。
“那杀人就行!?”
“其余的我真的不知情了,求你放我走吧。”
“不行。”千夜叉腰看向他,“你得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等仙府的人来,将你审查,定罪!”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到有人正往她这里来,速度很快。
一道身影裹挟着劲风,落在她们面前。他一身装束与洞中尸身上的服饰如出一辙,显然也是仙府之人。
千夜打量来人,年纪跟沈月澜相仿,气质却迥然不同。他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薄唇微抿透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
但还是沈月澜给人的感觉更顺眼一些,千夜下意识在心中对比。
地上的灰衣男子在看清来人装束的瞬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抢先一步哀嚎起来:“仙长!救我!你带我走吧!”
“这妖女还有她的狐狸逼我带路来此,欲图谋不轨啊!”
“洞里面那些仙府弟子的死,肯定跟她们有关!”
“她还打我!把我绑成这样!快把她抓起来!”
千夜:“……”
赤狐:“……”
陆珩没有动,只是视线转移到灰衣男子脸上,一个抬手,手中的剑出鞘,跪坐在地上的灰衣男子,哀嚎声戛然而止。
脖颈处,一道极细的血线缓缓浮现。他的头颅从脖颈上滑落掉在了地上,转了几圈。
无头的躯体一歪,随即倒在一旁,随后鲜血涌出迅速浸透了身下的泥地,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同时在他们身后的南山,爆破声接连不断,只见山壁陡然崩裂,碎石簌簌滚落,烟尘冲天,几乎遮蔽了小半片天空。
7.第 7 章
他们身处槐树妖本体之内,千夜猝不及防将精魄捏碎的刹那,外面的槐树精疼的扭曲,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咆哮,嚎叫声震耳欲聋!
整个洞穴地面开始剧烈晃动,盘绕在洞壁的根须纷纷崩裂,根须缝隙在变大。
无不预示着这处妖力支撑的空间,即将坍塌。
沈月澜反应极快,欲拉着千夜就要往他们先前坠入的那个洞口方向冲去。
“等等!”千夜却反手抓住他,脚下未动,她抬手指向另一侧洞壁。
那里因震动撕裂开一道缝隙,透进来一道白光。
沈月澜心领神会。
“对了,还有它!”千夜这才想起赤狐,她快步跑回之前落地那个地方,将赤狐捞起抱在怀快步追上沈月澜的脚步。
等他们从缝隙中出来,外面已经是白日。
身后的槐树精在点点消散,如他们在树心看到的荧光一般,化作绿色光点飞散在空气中。
“又是幻阵?”沈月澜警惕的环顾四周。
“放心吧,这些不过是它制造出来的虚影。”
眼前只有寻常的山林景象,原先的村落和祭台,都随着槐树精消散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等沈月澜发问,她继续解释道。
“虽然此前场景都是它变幻出来的虚影,但它杀妖取丹炼制药人是真,饮人血肉提升修为也是真。”
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药人的尸体,已无任何气息。
“放心吧,他们早在变成药人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千夜走近一具尸体,语气复杂,“之前还能动,不过是因为被槐树精的妖力驱使着活动的傀儡罢了。”
她随手将一具背对着他们的尸体翻了过来,露出了灰败狰狞的面容。
果不其然,失去了妖力支撑,这些死人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脓水横流,皮肉化作腐肉扑簌而下,露出下方的白骨。
腐臭的味道直钻二人鼻中,令人难以忍受,千夜脸色一变,掩着口鼻飞快躲远。
她原本还想借此机会将这些药人的妖丹取出为她所用,没想到这些药人体内的妖丹滚落在地上顷刻间也化作尘灰。
“大人!可算找到你们了!”
之前被传送法阵分散开的两只小狐狸,循着他们的气息找了过来,两只小狐狸都显得颇为狼狈,皮毛凌乱。
灰狐跑在前面,小白狐紧随其后,而小白狐的背上是沈月澜那柄被藤蔓卷走的长刀。
“我们被那该死的法阵传到了一片特别古怪的林子里,周围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什么也看不清,也走不出去,差点以为要困死在那里了!”
小白狐在一旁用力点头附和,邀功一般将刀叼给千夜。
“这刀怎么会在你们手里?”千夜惊讶道。
“我们也不知道!”
“那阵困着我们的白雾忽然消散,这柄刀就凭空出现在我们旁边的空地上,所以我们就带过来了。”
赤狐此时也悠悠转醒,三只狐狸劫后重逢,喜极而泣的抱作一团。
沈月澜收回长刀,心中却疑虑重重,他始终不相信一个盘踞此地百年的槐树精会轻易溃散。
甚至什么都没留下,他狐疑的看着躲得远远正搓着手试图取暖的千夜。
千夜被这山间清晨的寒气冻得直哆嗦,接连又打了两个喷嚏,鼻尖都泛了红,忍不住催促道:“快些走吧,我快冷死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拍额头,朝沈月澜招了招手。
待他走近,千夜从怀中摸索一阵,掏出几枚仙府弟子的身份令牌和一颗槐树精魄的碎片。
“喏,这样你回去也好有个交代。”她冲他扬了扬下巴笑着笑意安慰他,试图驱散他眉宇间的凝重,“虽说人没能救回来……但避免了更多人受害。怎么算,也是做了一件好事!”
“令牌你是什么时候捡的?”
“捡回赤狐妖丹的时候顺手捞的。”
她语气轻快,晨光落在她带着些许疲惫却明亮的眼眸里。
*
千夜躺在客栈的床上举起手中的槐树精魄仔细端详。
这里面凝聚着它毕生吸纳的草木灵气与日月精华,力量纯净而磅礴。
用来修复她破损的妖丹,再好不过。
只是,修复妖丹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人跟妖族的身躯不一样,不会因为她元神附体就可以随意变成本体,严格来说她在没有取回本体之前是人。
所以还需要先按照人族修炼境界一样,先筑基,才可以炼化吸收这精魄中的力量。
在此期间,她身怀这个宝物都极有可能引来其他修士或妖物的觊觎。
以她如今尚未恢复的修为,能否守住都是未知数。
她得想个办法,不能将这精魄拱手让人。
思虑间,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会来找她的,除了沈月澜也不会有别人。
那日后仙府之人很快就赶来善后,他们也有好几日未曾碰面了。
她被安置在这客栈中,吃穿用度皆由仙府负责,日子颇为惬意。
只是背上的伤好得很慢,她大多数时候只能闷在房中。
千夜将精魄小心收起,才起身地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沈月澜。
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手中托着一个药碗。
千夜侧身让开门口,目光在他身上那身与寻常仙府弟子截然不同的常服上转了一圈:“说起来,之前见过的那些仙府弟子都穿着统一,为什么你不用做同样的打扮?”
沈月澜将药碗放在桌上,闻言头也未抬解释道:“仙府门规,低阶弟子及新入门者都需穿着统一服饰,修炼到一定程度或达到一定阶位后,便可不再受此约束。”
“噢——”千夜拖长了音调,“对了,之前都忘了问,沈仙长年纪轻轻,修为一定很厉害吧?具体到了哪个境界了?”
沈月澜抬眸看了她一眼,简洁答道:“金丹。”
每当她称呼他为仙长的时候,沈月澜总觉得她别有用心。
“金丹?”千夜下意识咬着指甲,认真思索:这个修为是对应妖兽的哪一境来着?
沈月澜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你问这个做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千夜换上轻松的笑容,摆了摆手。
当然是盘算着怎么合理利用你,来确保我炼化槐树精魄期间的安全!
这种大实话,怎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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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说出口?
沈月澜也没深究,随手将刀放在了桌上坐下。又将药往她面前推了推,“药要凉了。”
千夜应了一声坐在桌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她赶紧抓起旁边的水壶给自己又倒了几杯清水猛灌下去,才勉强压下那股不适。
她放下水杯,长长吐了口气,抬手擦了擦脸。
目光不经意扫过桌边那柄长刀,千夜惊觉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抓起长刀,仔细端详着刀鞘,并无任何异常。
一声清越的鸣响,长刀被她缓缓拔出寸许。
刀身没有篆刻花纹,干干净净,就是一柄用料上乘的上好兵器。
“怎么了?”沈月澜看她怪异的举动疑问道。
千夜将刀归鞘,放回桌上问道:“这把刀,自从南山回来之后,你有没有觉得它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
“没有。”沈月澜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
“为什么这样问?”
千夜笑了笑:“哎呀,我原本是担心你的刀沾上槐树精的怨气,好在似乎没什么事,应该是我多虑了。”
若非是她神魂感知强大,几乎会以为是错觉。
千夜猜测肯定跟她身上的槐树精魄有关,但是她不打算打草惊蛇。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
她想静观其变,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送走沈月澜后,千夜又懒懒地躺回了床上。
许是这段时日太过劳累,加上有伤在身,她似乎变得特别容易犯困。
她本打算小憩片刻,却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转大。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台,将千夜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唤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关窗,才发觉天色早已完全暗下。
虽然有许多人陆陆续续搬回镇中,却因为之前的事件,入夜后镇上的居民还是不怎么出门,街道上空空荡荡。
房间唯一的光源就是主街上的灯笼,烛火被风雨吹的忽明忽暗,寒风裹挟着雨刮过窗边,千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将窗户用力关上。
房间内彻底陷入了黑暗,她忘了点灯了。
看着漆黑的房间她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不安。
“叩、叩、叩。”
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千夜盯着门的方向没有动作,这个时间了会是谁呢?
她可以确认不是沈月澜。
他刚走不久,就算有事折返回来,也不会在入夜后到房中找她,而且她身上还有他给的传音玉符。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力道明显加重。
门外静默片刻之后,薄薄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轰飞。
一个浑身笼罩在宽大黑色兜帽披风下的身影踏着满地的狼藉,朝着千夜的方向走来。
千夜想动,双脚却不停使唤,被定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步步紧逼。
窗外一道闪电骤然划破漆黑的天幕,照亮出勉强之人的面容。
兜帽里根本没有人脸。
千夜看着眼前之人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
8.第 8 章
黑衣人轻摇手中的铃铛,一声清脆的铃音响起。千夜原本清明的眸子在这声铃响入耳的刹那,蒙上了一层薄雾。
她双眸渐渐涣散,变得有些木然,双腿不由自主的开始往前走。
千夜被铃声引导从房中走出。
穿过无人的街道,越过山林,最后她停在了一处悬崖边缘。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自下而上的风呼啸着,将她单薄的衣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袖袍与黑发翻飞,她仿佛随时会被这狂风卷下万丈悬崖。
黑衣人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身形在悬崖边显得摇摇欲坠,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远山的轮廓,对脚下的危险浑然不觉。
他再次摇动手中的铃铛,开口道:“跳下去。”
千夜抬起一只脚朝万丈深渊踏出,却陡然收势,转身轻易扣住了毫无防备的黑衣人拿着铃铛的手腕,用力一拧!
黑衣人猝不及防松开了手,铃铛落入了千夜手中。
她什么时候醒的?!怎么可能?!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如何醒过来的?”少女脆甜的声音响起。
黑衣人来不及震惊,地面震动,破土之声响起。
数根藤蔓从地底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上他的四肢又瞬间收紧!
这丫头不是连练气期都没有吗?她是怎么能操控着些藤蔓的?!
少女转着从他手里夺过来的铃铛靠近。
月光照在她清丽的脸上,双眸清亮。
“说说看,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
“无可奉告。”
她并不意外,没有再问,手指在空中一指。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换个方式聊聊天。”她眉眼弯弯。
脚上的藤蔓他整个人倒吊起来,伸出悬崖之外。
黑衣人的大半身子都悬在了空中,恐惧瞬间席卷他的全身,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他生怕千夜下一秒真的将他扔进深渊,着急大喊:“我说!我说!快放我下来。”
“我、我是受人指使来杀你的。”他不敢停顿,继续交代。
“是为了将你取而代之,接近那个有木源精魄的小子,从他手里把精魄夺过来!”
千夜脸上显露出厌恶的神情,又是要杀了她取而代之。
怎么好像这世上,就没人希望她活着。
她压下怒火继续问道:“那你是如何得知精魄在他手上的?”
“我早在你们之前就盯上那老槐树的精魄了,只是它狡猾,又隐藏的极好,我暂时拿它没办法。”
“而且你修为也低,根本打不过它,是不是?”千夜毫不留情的拆穿面前这个黑衣人的底细。
如果他修为高,根本用不着舍近求远杀了千夜再伪装,而是可以直接去沈月澜手里将精魄夺过来。
她原以为是自己身怀精魄的事情暴露引来追杀。
却没想到她给沈月澜的一小片精魄碎片,让他们误以为沈月澜得了完整精魄。
阴差阳错,祸水东引。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逃过被盯上,气的千夜拾起地上石头砸向黑衣人。
“指使你的人,是谁?”
黑衣人眼神闪烁,似乎在做心理挣扎,可眼下这情况他也没得选:
“是……绯念。”
最不想在此时此地碰上的人,偏偏自己撞了上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
魇兽一族以生灵梦境为食,寻常的那些对千夜构不成威胁。
唯独其中一个叫绯念的是个异数,它修行天赋极高。按照妖族满境九境来算,她的修为至少在六境之上,它不仅吞噬梦境,还可以深入他人的记忆深处窥探。
如果被它探入自己的记忆中,千夜逃脱封印借体重生的消息很快就会让那个人知道。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或者说,你们如何联系?”
“不知,她只会在朔月之夜,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这倒是符合魇兽的行事风格,隐秘且难以追踪。
“那你抢到精魄之后如何交给她?”
“她只说……得手之后让我送到西宁郡慈静寺,其他的不用我管。”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听命于她?”
“因为…梦种。”黑衣人身影颤抖:“她在我神魂深处种下了一枚梦种,那种子与她的本源相连,如果不受她摆布,便是永无止境的梦魇折磨,长此以往便会神魂消散。”
千夜眯起眼,心中计划逐渐成形。她看着黑衣人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同时,藤蔓将倒吊着的黑衣人轻轻放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他有些茫然,它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躯体,惊疑不定地看着千夜:“你……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我想找绯念聊聊天,而你是目前唯一能联系上她的人。”
千夜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作为交换,只要你帮我,事成之后我可以让你不再受制于她。”
她语气笃定。
青临看着眼前的少女,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看着我干什么!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总好过你现在这样吧!”
千夜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选择权在你,自己想吧。”
犹豫许久,他点了点头:“你想要我做什么?”
千夜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她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去把沈月澜手里的木源精魄抢了。”
青临闻言表情都扭曲了,声音拔高:“……什么?!我、我打不过他啊!我去抢?那不是送上门给他斩妖除魔吗?!”
“废话!”千夜白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你打不过,所以才让你去的。”
“啊?”
“你的任务不是真把精魄抢到手,而是将他引到我指定的地方。”
青临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只能照做:“我……尽力。”
“还有第二!一会儿回去给我把门修好,你说你进来就进来,你拆我门干什么!”
一想到一会回去还要花时间修门,千叶抓起地上的藤蔓抽他。
青临:“……”
*
沈月澜回到了槐树精最终消散的空地中,地上除了一个深坑之外没有其他可以证明的存在过的痕迹。
精魄静静躺在他的掌心,散发出纯粹的草木生机。
沈月澜打算找个地方种下,或许在不久之后它还能再次破土而出。
环顾四周,他找了个向阳的山坡,却见不远处悄然生长着数十株新生的槐树幼苗!
不过三尺左右高,枝叶稚嫩。却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巧合吗?
沈月澜若有所思。
身后几乎与周围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悄然接近了他,毫无征兆的从影中窜出,五指成爪欲抢夺他手中的木源精魄。
“嗯?!”
沈月澜没有慌乱,反手已握紧长刀,迎着来人方向用力一刺。
青临没料到沈月澜反应如此迅捷,偷袭落空不说,自己还险些中刀。他当即虚晃一招,身形再度隐入周遭阴影之中,借势遁走。
刀气却紧追而至,虽只是擦着他左肩而过,仍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
青临压抑着痛呼,头也不回地朝镇子方向加速逃去。
尽管精魄未被夺走,沈月澜也不打算就此作罢,朝着黑影方向追去。
那偷袭之人修为不高,却可以融入阴影之中,在这夜色中几乎如鱼得水。加上他似乎对地形似乎也异常熟悉,七拐八绕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月澜虽丢失了踪迹,却看见前方石板地上洒落的点点血迹。
回想第一次见到千夜,也是这样寻着血迹找到她的。
血迹断断续续,一路延伸导向千夜所住的那家客栈。
“阿——!!”
沈月澜站在门口,千夜尖锐的惊叫声从客栈二楼客房中传出,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他纵身从窗口进入。
只见千夜似乎是刚从梦中惊醒,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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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被坐在床沿,脸色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带着茫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正愣愣地望向破窗而入的他,仿佛还没回过神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妖兽又来了吗?”
客栈老板披着外衣,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询问,很快便出现在房门外,他急促的敲着门:“姑娘!您没事吧?”
千夜定了定神大喊道:“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门外老板松了口气,松了口气,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沈月澜迅速扫视了一圈房间,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眉头微蹙,看向千夜:“怎么回事?”
千夜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缓了缓才说:“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她抬起手,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的手臂,“梦里,有东西一直在追我,我怎么跑也跑不掉。它追上来之后将我摁在倒地,高举手中的短匕就要刺入我心口。”
“我用手挡了一下,就感觉一阵剧痛,痛感太过真实……”
千夜抬起眼看向沈月澜,又将左臂的衣袖往上捋了捋。
烛光下,只见她白皙纤细的小臂上,竟真的横着一道伤口。
沈月澜上前一步抓过她的手臂,细细查看后转身快步走出房门。
不一会儿回来了,手中多了些处理伤口的用品。
他拉过千夜的手臂,开始熟练地为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动作干净利落。
沈月澜手上动作不停,将刚刚他遇到的事也告诉了千夜。
千夜担心的看着沈月澜:“那你没事吧?”
“有事的话,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给你包扎了。”
千夜被噎了一下:“你说不会是因为槐树精的事情,有人找我们寻仇来了?好可怕!”
说着她双手圈上沈月澜的胳膊。
“你出自正道仙门,应该不会弃我于不顾的吧,万一真有什么人寻仇,我手无缚鸡之力,很容易就死了。”
她双眼缓缓眨了眨。
沈月澜没有看她,收拾好东西往门外走去。临出门时,他才丢下一句:“是吗?”
*
天都,荒园。
地上那摊暗红血迹已被雨水冲刷褪色不少。
空气中传送法阵的光芒无声敛去,一个身着绯色华服的女子走出。
女子面容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之后,一双美目流转,正注视着那摊被雨水稀释过的暗红。
在数日前,她再次感受到那早该消失于世的本源之力波动。
她放心不下,需得亲自前来确认一番。
“没想到,竟会在此地见到你,望夜。”
只闻其声,却不见说话人的踪影。
被称作望夜的女子面无表情,甚至连眉眼都未抬一下:“既然老朋友想叙叙旧,就不要如此鬼鬼祟祟,惹人厌烦。”
“呵呵。”那声音低笑一声。
荒园的亭台中现出一男子的身影,姿态悠闲坐在石桌旁,手中还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悠悠喝了一口杯中茶水:“我跟千夜是老朋友,跟你可谈不上什么交情。”
望夜抬起眼眸看向他,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道:“是与不是,有何分别?说到底,你钟山琅,不也一样背叛了她?”
男子闻言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至少我没有将封魔匕刺进她的心脏,也没吞噬她的本源之力据为己有,更没将她的躯壳镇压进碑林海之中。”
“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我!”望夜的声音陡然拔高,透出明显的不耐,“你今日出现在我面前,不是打算在此处与我啰嗦这些无用的废话吧。”
“哎!别生气嘛。这不是你说要叙旧我才旧事重提的吗?”男子笑笑继续说道:“我是来邀你合作的。”
“我与你有什么可合作的?”
“我找到了无相墟的所在。”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