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穿男后娶了清冷剑尊》 1、初见 江凛坐在赴宴的马车上,暖炉生烟,坐在他身边的景国公道:“既出来了,就打起精神,今日人多,别叫人看了笑话。” “少说两句。”长公主横了景国公一眼,摸上江凛的手,“凛儿自有分寸。” 江凛点头:“爹娘放心,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长公主抹了抹眼角:“半年了,这些时日你病情稳定,也终于肯出门,病这一场,倒叫你收了心,比以往懂事。” 若是半年前,景国公在江凛面前啰嗦一句,他决计是要十句顶回,再直接跳车走人。 没想到自己这混账儿子,也有变得懂事的一天。 甚至,半年了,也没有闹着要找女人。 江凛不知长公主在想什么,他掀开车帘,国都比五年前看起来更繁华,他终于有了重活过来的实感。 上辈子,她是玄河宗宗主姜禄和婢女生下的女儿,受尽冷眼,加之自幼体弱多病,十八岁便早逝。 她浮浮沉沉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世界似乎是另一个时代,是一个科技发达的自由社会,她在那里度过了截然不同的一段人生。 再睁眼时,竟成了景国公世子。而此时,距离上辈子她死的那会儿,已经过去了五年。 梦里那个平等、美好的时代还历历在目,可眼前依旧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真世界,甚至这副身体自带的那些混乱关系的记忆恶心到让她时刻作呕。 他消沉了半年,还是决定就这么活下去—— 至于未来的事,江凛还没有想过。 - 宫中为太子长子举办周岁宴,支持太子的世家宗门能来的基本都来了。 自多年前三皇子一派倒台后,皇室已是太子独大,景国公不仅是太子姑父,还是太子舅舅,堪称太子派最核心的人物,自是如日中天,备受关注。 这才刚到,就有不少人上前逢迎。 旁人悄声议论:“世子也来了啊,听说他遇刺后就一直病着,今日一见倒是俊俏神气,没什么病态。” “养病只是对外的说法,我有亲故在国公府当差,说那位世子得的是失心疯!自宫都闹过好几回……” “他不是向来最好美人,”旁人捂嘴促狭笑道,“怎会舍得那处。”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世子的病应该是好全了。青年跟在父母身侧,身姿优越挺拔,玄色衣衫华贵内敛,面容俊美,谈吐大方。 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惜尽不干人事。也不怪相貌再出挑,也没有高门小姐愿与他说亲。 “国公、长公主……啊,世子也来了,好久不见,世子还是威武俊朗。”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江凛耳中,他下意识皱起眉。 “姜宗主。”景国公朝那男子微微颔首。 江凛瞳孔一缩,身形微不可察僵硬了一瞬。 看到姜禄那一刹那,江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唯一支撑江凛清醒的,是姜禄身边清冷端庄的女人。 唇不染而红,眉不描而黑,惊艳的五官无需粉黛便足够动人,让人移不开眼,却染着几分仿若骨子里透出的冷淡疏离。 她与明显已是中年的姜禄看上去不是一个岁数的人,要年轻得多。算算这时,她也三十二岁了,面容却好似与二十四五时并无差别,只是更多了几分成熟风韵……与一点,略显憔悴的苍白。 她身姿挺秀,身形高挑,气质清绝,站在已显疲态的中年男人身边,很难不让人生出一种他俩不该在一张画面上的想法。 “见过国公、长公主,”沈池月礼节周到地微微欠身,又向江凛看来,清冷声音含着一丝关切,“世子身子可大好了?” 江凛盯着她,一时忘了说话。 长公主何其了解儿子,先一步说道:“太医说他身子结实,没留下病根。” 又像是心有余悸般叹了口气:“那日当真凶险,全仗姜夫人剑快。若非夫人及时挑开那记杀招,这小子哪还有命在此说话?” 半年前国公府设宴,混入了刺客,刺客修为高强,是沈池月一剑挑飞刺客的剑,让伤避开要害。 只是……尽管没有伤及要害,但纵.欲过度的身体底子虚弱,江凛会在这具身体上重生,说明那位世子终究还是没活下来。 长公主眼风扫过儿子,状似感慨:“养伤这半载,他时时念叨夫人的救命之恩。” 她自然而然将江凛一时失态不语归结于“感恩”。 姜禄和善笑道:“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天大的福气等着。” 语毕又与景国公叙话数句,便拱手告辞。 江凛浑噩间竟未听清他们又寒暄了些什么。待他猛然回神,只见姜禄已施礼作别。 姜禄转身时,微微皱眉,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有一道……带着厌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人都走了你还看。”长公主神色微冷,衣袖下的手掐了江凛一把,声音带了几分训斥,“江照霜,你怎么答应我的?” 江凛茫然回头:“啊?什么?” 长公主低声:“装,眼睛都要长姜夫人身上去了!你往日胡闹我便忍了,那沈池月乃有夫之妇,姜禄和玄河宗为太子效力十余年,江凛你莫不是真失心疯了!” 江凛一听便知道长公主这是误会了,这身子原来的主人混账到极致,才会让现在他多看了女子两眼就让长公主生出这样的猜测。 “娘想到何处去了。”他连忙解释,“儿子怎会……” 怎会对沈池月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只是,见到上辈子帮助过她,给予过她温暖的恩人,胸腔里那颗心便不受控地剧烈泛起涟漪,牵动魂魄。 话音顿住,姜禄虽已携着沈池月走远,两道身影在江凛眼里却分外清晰。他看到姜禄将手搭上沈池月的肩,两人距离很近,可她的背影却有些僵硬。 依旧是记忆中的挺拔身姿,腰肢纤瘦,腰臀线条生得极美。 “怎会什么?”长公主道。 “……”江凛收回视线,他一定是受这具身体影响太深,上辈子他分明只将沈池月视作冰雪皑皑的山巅月,满心皆是孺慕与敬重。 “母亲,您想多了,我真没那种想法,我对她只有感激。”江凛说着,话锋一转,“但是您能不能……” 他顿了顿,迎上长公主探询的目光,认真道:“……往后别唤她姜夫人?至少莫在儿子面前这般称呼,我不喜欢。” 长公主:“……” 江凛知道长公主多半又要误解了,但他真的厌恶极了这个称呼。有一部分是对姜禄本身的厌恶,有一部分则是出自…….沈池月那样的人,不该被冠以任何人的姓氏,她是明月,不该被囚于任何方寸牢笼—— 尤其是,玄河宗。 姜禄大了沈池月二十岁,膝下还有和亡妻生的两个儿子。知情人都明白姜禄配不上沈池月,不知情的人,若见了姜禄与沈池月走在一起,只会以为是父女,是兄妹,是家仆和小姐。 若只是年岁相貌悬殊倒也罢了,倘或人品贵重、修为精深,老一点丑一点好像也还能忍,日子也能将就着过。 可论人品,没人比江凛更清楚姜禄有多龌龊腌臜。 论修为,姜禄与当世强者之间唯一的共通之处,可能只有年岁相当。 而沈池月,却是二十余岁便登临剑尊之位的天之骄女。 若非当年三皇子一脉倒台,剑宗亦受牵连—— 那两人,云泥之别,又怎会成了如今的夫妻。《 》 2、剑修 江凛收回思绪,同父母落座于宴席。 宴席开始,婴孩在抓周的红桌上爬来爬去最后抓住一把青铜小剑。喝彩声四起,称颂小皇孙将来定是神武之姿。 酒过三巡,江凛被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狐朋狗友围上来:“江照霜,听说你抓周时,不抓笔墨不抓刀剑,偏抓了尚书千金的衣袖,可是真的?” 景国公突然重重干咳一声,将说话那人从醉意中惊醒,对方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不再开口。 江凛二十二岁还没有娶亲,压根没有高门之女愿意与他说亲。景国公世子玩得花,在国都早已出了名。国都高门望族但凡是疼惜女儿的,宁可将女儿嫁得平凡些,也不愿与这声名狼藉之辈沾染半分干系。 为此,景国公一向不喜有人当众提及儿子的风流。他只盼着江凛早日收心,等风头过去,许还能寻个不计他过往的贤妻,成全一段浪子回头的佳话。 好不容易,江凛因病消停了半年,景国公这次说什么也要看着他把亲成了。今日宫中宾客众多,他还指望着能有谁和江凛看对眼。 “你自幼练剑,一会儿可得舞出点样子来。”景国公将佩剑置于桌上,示意等这个节目完了江凛上去舞剑。 潜台词自然就是,在今日这些官家和仙门闺秀们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江凛闭门消沉的那半年,也想过这个问题,既然选择活下去,意味着他要沿着世子的命轨前行……娶妻生子。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恍惚,他的内里还是女性……加之前世某些关于此事的记忆,他很难接受和女性之间发生些什么关系。 娶妻尚可糊弄—— 生子…… 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日后便称自己有隐疾。实在要延续血脉,也还可以从其他几房过继。 江凛这般计划着。 场中奏着笙歌,江凛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向远处那道清冷身影。 玄河宗曾是太子臂膀,如今太子却有了更趁手的助力,姜禄的席位虽仍靠前,却已比记忆中退了一些。隔着喧嚣声,他看见沈池月安静地坐在姜禄身边。 姜禄和旁人把酒寒暄,沈池月偶尔也偏过头,带着清浅得体的笑意附和两句。 江凛知道在人前她总会给足姜禄面子,以至于不知内情的外人总称赞两人夫妻伉俪。 她本就高挑,身姿端方,坐着也比姜禄高出一些。 肩颈线条白皙优越,更往下的线条也…… “咳咳!”江凛呛了口酒—— 莫不是真是受这身体影响太深,他今日每每看沈池月,总觉得她亦如记忆中冰雪般清冷,却又不由自主……看到更多前世从未注意过的柔软。 长公主斜眼睨着他,眉头微皱。 “姜夫人……羲珩剑尊与姜禄感情甚深,那是人尽皆知的。”长公主警醒道,“剑尊对外为姜禄周旋各方势力,对内将玄河宗打理得如铁桶一般。能做到这般地步,实在……” 她想说,实在是情深义重。 毕竟当年无数天骄追求这位风姿清绝的年轻剑尊,她却甘愿嫁作续弦,想来要不是眼瞎,应是与姜禄感情极其深厚。 “那是剑尊为人体面。”江凛先一步道。 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紧。 旁人不知,他却清楚,这桩婚事……究竟是怎么来的。 江凛回忆起上一世,她在门窗后的阴影里,听到姜禄得意地与心腹密谈: “太子让我彻查与三皇子密切来往的宗门。剑宗与三皇子往来的书信如今已在我手里。如今剑宗的生死,唯系于我一人之手…… 当年沈师妹分明心悦于我,都怪那嘴上没把门的老太婆将我与通房有女之事捅破……罢了,这一次,我看她还能拿什么拒绝我。” 心腹狎昵笑道:“属下看来,剑尊心中对您……多少还是有些旧情的。宗主这回把样子做足些,剑宗的把柄在手,您再动之以情,软硬兼施……不愁摘不下这朵高岭之花。” 那是个阴雨天,身上被打出的旧伤疤隐隐发痒,这场对话,比疼痛更让她浑身冰冷,江凛记得很清楚。 没过多久,家里果真迎来一位陌生而年轻的女子。 眉眼清冷如雪,眸光似月光般皎洁,盖头落下,眼睫微微低垂时,一抹疲惫也好似掩埋进眼底。 “凛儿。”景国公将江凛从思绪中拉回来。 歌舞将歇,江凛拿上剑走到众人眼前,抱拳道:“景国公府江凛,献剑舞一支,为诸位助兴。” “江照霜竟要舞剑,拿他在勾栏里厮混时学的把戏在太子面前卖弄。”江凛的狐朋狗友低声鄙夷。 太子秦元澄与太子妃端坐主位,年轻储君侧身对妻子温声道:“本宫记得,江凛的剑法是国师亲自启蒙的。” 声音不大,却能让满座听到。 江凛沉默着,想起这位世子天生灵根出众,景国公自己无缘仙途,便将毕生期盼寄托在儿子身上,特请动国师指引他修行,指望他好好跟着国师修炼出个名堂。 世子半分心思也没有放在修炼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便被国师退了货。修行的门道都没摸着,更别说学到国师剑法的皮毛。 而今太子这一句话,却是给足了景国公府面子。 景国公不动声色饮酒,心下对太子这番人情世故感到满意。自己儿子那点斤两他最清楚,剑舞空有形而无神,不过是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但此处本就不是什么仙门习武场,只要姿态够漂亮,便已足够全了国公府的颜面。 更重要的,是世家小姐们看了喜欢。 现在国都里的年轻姑娘,话本子看得多,大都喜欢会耍剑的。各类修士里,最受欢迎的往往也是剑修—— 尤其是那种清冷出尘、疏离难近的,最是惹人倾心。 景国公不由在心底轻叹。 只可惜,这般风雅韵味,终究与自家那混账无缘了。《 》 3、指点 江凛缓缓沉下气息,拔剑出鞘。明光在眼前闪过,晃过青年的黑眸,眼底深处透着几分认真。 他前世虽然处境艰难,却从未在修炼一事上松懈过,想要逃离玄河宗的念头支撑她拖着伤也日夜练剑。 姜禄只有在发怒时拿她出气,高兴时便又将她抛之脑后。更不知道这个从未得到过指点的女儿,修为却超过了他精心栽培的两个儿子。 如果是出生在寻常人家,她大抵可以做个真正的剑修。 而这一世,或许终于可以弥补上一世许多遗憾。 江凛尽量按着原身主人的习惯出剑,这点程度的舞剑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甚至收敛着剑意,将锋芒藏在花哨的招式里,以防被人察觉出他与过去相差太大。 渐渐地,不止景国公眼中浮起诧异,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公子哥们也相继沉默。 一些看得懂门道的仙门修士内心也暗自惊讶,这纨绔子弟的招式间,竟隐隐透着凝练。 原本在和旁桌推杯换盏交流着利益往来的姜禄,不知不觉注意力也转移到场中的青年身上,他放下酒杯,微微“啊”了一声。 “池月。”姜禄目光仍追随着剑光,声音不觉间带上些恍惚的追忆,“你觉不觉得……” 沈池月侧首看他,淡漠剔透的眸中静水无波。 “江凛的剑,有几分你当年的影子。”姜禄叹道,回想起十几年前,“剑宗的青竹崖,你最爱在那儿练剑,我就在一旁看着,给你递水。那般锋芒明亮的剑意,却连只野兔窜过都要收敛剑势,我当时便在想……” 沈池月静静听着他自顾自念着反复咀嚼的旧事,心无波澜,却莫名想到另一个人。 一个总爱在她教姜禄两个儿子剑招时,趴在屋顶后偷看的人。一次那人不慎踢落一片砖瓦惊动了巡逻护卫,自那日后,她便撤去了玄河宗校场周边的守卫,演示招式时也转为面朝那片屋顶的方向。 姜凛……她是个很有天资的孩子,可惜了…… - 一舞毕,江凛手中剑挽了个漂亮的收式,呼吸略有加快,额上隐隐有薄汗,俊美清秀的眉眼弯起时平添几分灼灼桃色:“技艺不精,诸位见笑了。” 回到席位,见景国公眉梢挑起几分愉悦的弧度,状似感慨:“哎呀,我儿子说不准也有当剑修的天赋嘛。” 长公主也在案下轻拍儿子手背。 江凛心口泛起暖意,既然承了这身血脉,他也打定主意要替原主尽孝 景国公想看他做个正儿八经的修士,他自己也正有此意。 上辈子他没体会过亲生父母的疼爱,唯一对她好的、让她感受到亲情的,只有那个如霜雪般清绝的女人…… “你就是阿凛?”记忆里,女人蹲下身轻柔抚过她通红的脸,将暖炉塞进她手中。 眉眼和声线都是冷调的,掌心抚过脸颊时的温度却在冬日给了她暖意。 “怎会住在此处?姜禄他……”女人环视着破败漏风的院落,纤秀的眉微微蹙起,话音里带上薄怒,旋即又明了其中缘由,轻咬下唇不再多言。 只是从那以后,自己屋中的炭火再没被克扣过。 如今想来,那许是她身为继母,在自身处境亦不宽裕时,所能为他争取到的、最大限度的照拂。 也不知这几年,她过得好不好……但,看她脸上的苍白和难以忽视的落寞……答案或许已经有了。 今晚的宴席接近尾声。离席时,江凛见太子的内侍走向姜禄,低声说了些什么,姜禄脸色变了变。 - “知道了,我这就去见殿下。”姜禄答复过内侍,转而对沈池月道,“等我一会儿,太子叫我进殿议事。” 沈池月:“好。” 眼见姜禄随着内侍疾步离去,身影很快没入东宫回廊,她心下明了——这一去,怕是要耗费不少时辰。 太子此番特意在宴后将姜禄留下,无非是因玄河宗在清除三皇子余党一事上进展迟缓,办事不力,正在气头上。这顿训斥,怕是没那么容易熬过去。 宴会散了,外客无诏不得滞留宫禁。若是几年前太子器重玄河宗那会儿,早有宫人会引她去偏殿暖阁等候;如今情势不同,这份殊荣自然也烟消云散。 夜色渐浓,宫檐下的灯笼逐一亮起,寒风吹起沈池月的裙摆和发丝,她却恍若未觉,只是静静站在宫门外等候。 内侍:“天寒地冻的,姜宗主这一时半会儿出来不了,夫人您要不先回吧。” 沈池月也不是真想等姜禄,只是他让她等着,如果她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姜禄那性子势必要多想,届时又拿当年剑宗的事翻旧账……闹得心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道:“多谢公公好意,我再等会儿。” 内侍也不再劝,转身要走之际,突然又折返回来,脸上挂上谄媚的笑,声音都高了几个调:“哎哟,世子爷,哪阵风又把您吹回来了?” “备的礼物忘了给,”来人语气散漫,“怎么,表哥这会儿有客人?” 是江凛,沈池月对他的容貌有印象。半年前的国公府,有刺客刺杀这位世子,正巧当时她也在场,来不及想便先出了剑拿下刺客。 事后才知道,江凛曾强占一名有婚约女子,那女子后来投了湖。而刺客,正是那女子的父亲。 他今日还生龙活虎在宴会上舞剑,引得不少年轻女子青眼,沈池月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礼物……景国公府的礼不是已经入库了。”内侍回想着礼册,面露疑惑。 江凛面不改色:“这是我单独备的。表哥素来照拂我,小皇孙生辰岂能没有表示?” 说着掏出一只做工精巧的纸翻花,材质和纹路都可以看出是异国的奇货。 “如此珍品,世子当真用心。”内侍躬身欲接,“殿下正与玄河宗姜宗主议事,不如由下官代为……” “那可不行,此物娇贵,经不得旁人手。”江凛错步避开,“既在议事,我在此候着便是。” “既如此……”内侍斟酌片刻,躬身引路,外边天寒,他可不敢让这位祖宗在宫外头等,“世子随下官来吧。” 江凛侧头好似才注意到沈池月:“剑尊也在等人?一同进去吧。” 内侍刚面露难色,就见沈池月道:“不必,我一会儿就走了。” 江凛:“其实我有话想对您说,您一起进来吧。” 沈池月不知与江凛之间有什么话可说,江凛却突然作势想来牵她衣袖。 沈池月:……? 内侍:……! 江凛实在是看沈池月独自在冷风里站着,心疼坏了,一时忘了他已是男子,要注意男女之间的分寸,直到看她微微蹙眉,才猛然反应过来,悻悻收回刚举起的手。 内侍反应过来,用只有江凛听得到的声音道:“世子,外客无诏不得进宫是规矩,您就、就别让下官为难了。” “那我进宫,岂不是也坏了规矩。”江凛皱眉,随即声音又软了几分,往他手心里塞了点小意思,“公公放心,剑尊是我的救命恩人,无人会说什么的。” 见内侍松动,江凛又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剑尊,我真有事想和您说,您不进来我也不走了,咳咳咳……” 沈池月想说管你走不走,却见内侍也一脸哀求看着她,又念及不能得罪景国公府,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默然随江凛进了宫门。 偏殿中点着暖炉,江凛开门见山道:“其实我爹他,一直想我正儿八经做个剑修。” 说罢悄悄抬眼看沈池月表情,她鼻尖刚在寒风里冻得有点红,现下已恢复了正常的肤色,此刻整张脸如同覆着薄霜的细瓷,在暖光里泛着剔透易碎的光泽。 “嗯?”她微微颔首,“世子体质确适合学剑。” “所以……”江凛试探着道,“您对我怎么看?” 沈池月听出他言外之意,她脸上并未有多余神色,只淡淡道:“玄河宗以阵法立派,不适合世子。” “那长霄剑宗呢?”江凛追问。 一抹难以名状的幽微情绪自沈池月眼底闪过,快得恍若错觉。 “……我离宗已久,”她垂眸,“对师门近况,知之甚少。” 她顿了顿,许是想尽早结束这场对话,复又抬眸:“世子若真想习剑,待我问过剑宗长老,有收徒意愿的,再……” “我想请剑尊亲自指点。” 江凛抬头打断,目光灼灼。他苦思整夜——唯有寻个由头接近她,才能知道她如今处境。《 》 4、炉鼎 沈池月眉梢微不可察扬了扬,随即神情依旧不变,平静道:“曾听国公说起,世子是火木灵根?” 江凛点头:“是。” 沈池月:“灵根不同,修炼路子和功法也不同,我只熟知水灵根的修行方式,对其他灵根如何修行不太了解。世子刚入道,还是该寻个灵根相契的师长引路才好。” 她声音如春雨润物,理由无可挑剔,柔和而明确地将江凛想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周身自然流露的长辈气度,更是让江凛一时生不出辩驳之心。 确实,江凛明白她所说不假,沈池月天生单一水灵根,修行路上从未受杂灵根困扰,自然不必分心研习其他属性的功法。 只是看她这么冷静,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要求也没有一点动容的样子,江凛内心不知怎的,竟有些失落。 “剑尊说的是,”江凛移开目光,话也有些吞吐,“但我……” 江凛摇摇头,不行,他说不出来。何况他已经不是女子了,他如今顶着纨绔世子的皮囊,有些话只会让她误会。 沈池月只当是纨绔子弟的一时兴起,过几日便会抛诸脑后,因而并无得罪景国公府的顾虑。 她斟酌着词句,言辞温润却疏离:“世子天资不凡……定能寻得合适的良师指引。” 如今修真界,天衍阁如日中天,在国师执掌下,已成大周的镇国宗门,多少青年才俊挤破了头也想拜入其门下。以景国公府的权势,为他谋求一个名额并非难事。她实在想不通,这位世子为何会心血来潮,找到她这里来。 更何况……她自身剑心早已蒙尘,连自己的道途都一片晦暗,又谈何指引他人。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沈池月的话如雪沉入寒潭,再无回音。江凛垂着头,心头翻涌着无数复杂情绪,明明前世她总是远远看她,可此刻,他竟觉得两人之间隔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的距离 一种莫名的委屈毫无预兆涌上心头,细微的酸涩漫上鼻尖,让他眼眶控制不住地泛起湿意,他只得将头再偷偷埋低些。 他不会放弃,现在的沈池月对他大抵是没有好印象的,但他总会想到别的办法。 内侍的声音及时打破安静:“世子爷,殿下谈完啦,您进去吧。” 江凛吸吸鼻子起身:“来了。” “世子。” 听到沈池月叫他,江凛回过头去。 沈池月顿了顿:“多谢。” 江凛挠了挠头,心想原来她看出来了,失落却也接踵而至。 若非这点“谢意”,方才她恐怕连那几句疏离的劝诫,都不会施予。 “您救了我的命,说这些做什么。”他摆摆手道。 说完,便跟着内侍前去给太子送礼了。 沈池月等着姜禄出来,男人眉眼间明显染上一层阴霾,脚步都沉重了几分。沈池月也没多问,姜禄想到什么,将她双手握在手心里,低声道:“你一向怕冷,怎么还在这儿一直等我……” 沈池月看着别处:“是有些冷了,回去吧。” - 姜禄回到玄河宗,踏进宗门时脸色铁青,当即召集众长老弟子议事,大殿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 他心头窝着一股子火——不过是清算三皇子旧部时疏忽,放跑了几条漏网之鱼,太子今晚竟对他发那么大火。玄河宗好歹为太子效力了十几年,早几年太子有求于他时,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姜禄仰头一杯一杯喝着酒,一旁心腹只敢默默候着,不敢多言。 “就跑了几个人,能掀起什么浪?”他酒杯重重砸在案上,“秦元澄还命我全部缉拿回来……大海捞针,我上哪抓!靠宗里这群废物,几百年也别指望有消息!” “宗主可还记得,宗门内还收着一件追踪搜魂的法器?”姜禄的心腹许昀开口,“宗主或可一试。” “我自然记得。”姜禄眉心紧锁,“但那法器品阶太高,以我如今的修为,尚不能完全催动。” 姜禄资质平平,修为也就与那些中小宗门宗主一般无二,玄河宗能有今日的声势地位,靠的多是祖上的底蕴。 姜禄头疼:“老祖闭关未出,两位长老一人云游在外,另一人旧伤未愈,无人能使那法器。” 许昀沉默片刻,还是道出那个名字:“剑尊她……” “她不会答应的,”姜禄斩钉截铁地打断,“成亲时我便承诺过,绝不勉强她沾染这些事。” 许昀心想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端那副深情样子,等太子降罪下来,看你还端给谁看。 于是他心念一动,换了个说法:“是,您与夫人情深义重,可正因如此,夫人又怎会忍心见您这般为难啊。” 这话像是打开了姜禄心中某扇大门,他不禁回想起今晚那个在冬夜的寒风里甘之如饴等他的身影。许昀说得对,夫妻本为一体,若他这个做丈夫的失势,又该如何护妻子周全。 某个掩埋已久的念头再次如破土而出般,从心底冒了出来。 姜禄似自言自语般喃喃:“虽不能勉强她沾染这些脏活,但池月她……或可助我突破修为瓶颈。” 许昀心头一跳,精明如他,当即明白姜禄此话何意,抓住机会顺势添了把火:“是啊,当初若非您力保剑宗,以她道尊级的天水灵根之体,怕是早沦为天衍阁和皇室那些老东西的炉鼎了!”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姜禄逐渐幽深的眼神,又缓声补上一句:“如今您修为受阻,夫人若能相助,既是全了夫妻情分,也是报答当年恩情。” 烛火在姜禄眼中明灭不定,他挥退了许昀,又独自在大殿中仰头灌下一盏烈酒。 回到卧房时沈池月已经睡下了,床头灯火幽微,姜禄并未刻意放轻脚步。 沈池月醒过来时,浓烈的酒气直扑鼻腔,封住唇齿。 “唔……” 她身子一僵,被姜禄直接了当的动作激得脸上泛起薄红,眉头蹙起,呼吸微乱,声音也被男人吞入嘴中。 她奋力将人推开,那酒气稍顿,又要再度袭来。 “姜禄,够了……”沈池月抵住他的肩,“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 5、阿凛 江凛回到国公府就钻进自己屋子,屏退了所有下人,关好门窗。 他盘坐在塌上,运起功来。 这具身体离开辟气海只差一线,可就是这一线,对于修士而言是巨大的鸿沟。只有气旋入海,凝结出内力,才算正式迈入修真者的行列。 他想尽早冲破这道瓶颈。 原主天赋异禀但对修炼着实不上心,在这道瓶颈前已经卡了很久。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这半年来江凛也亲身感受到了国公府的滔天权势。 现在的大周,帝王命不久矣,以太子秦元澄为核心的皇室与天衍阁关系紧密,将整个修真界牢牢掌控。他作为景国公世子,大可高枕无忧躺平过完这一生。 可江凛潜意识依旧难以安心将命运交付于别人手里,何况他如今也无事可做,多提升些修为也不是坏事。 一本散发着幽莹光芒的功法缓缓浮现在江凛面前。 这本功法名为《无定诀》,是上一世他机缘巧合所得,前不久他去了趟玄河宗后山将其从藏匿处取了回来。 他静下心来,引导着周围稀薄的灵气往丹田汇聚。 丹田的温热……似乎与前世修炼时,感觉不大一样。 体质不同,这种变化,倒是也正常。 随着功法运转,他感受到丹田处升起一股异常的灼热……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躁动,他的意识在炽热中逐渐模糊。 “世子。” 江凛感到一只微凉的掌心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朦胧的视线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比霜雪还绝艳。 靠过来时,发丝垂落间带着令人舒适又莫名怅惘的、幽冷的淡香,若即若离。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微张的唇上,恰到好处的绯色,柔软微凉。 舒适的触感让他仰起头本能地追寻…… “……阿凛。” 微颤的声音很轻。 这个突如其来的熟悉称呼让江凛恍惚了一瞬,他看着面前的人,清冷的面容,白皙如玉的脖颈线条因着呼吸加快而压抑地起伏。 “不可以,”她微微别过头去,清冷眼眸敛着水光,眉头几不可察蹙起,“我是你的……” 那两个字无需说出口,已如惊雷般在江凛脑海中炸响。 屏障应声而碎,更为精纯的天地灵气涌入体内。 在他终于开辟气海的这一刻,江凛猛地睁开眼,瞳孔微缩。他喘着粗气,几乎要一头栽倒。 “凛儿!”长公主关切的声音伴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你没事吧?开门!” 江凛捂住嘴,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意识到什么,颤巍巍低下头,随即瞳孔颤抖,一股热意轰然直冲头顶。 “在里面做什么呢,这么大动静,你还好吧?” 长公主又敲了半天门,景国公见里头半天没有反应,门又锁得死死的,对护卫道:“开门!” 护卫持刀上前,正要动作时,脚步声却从门内传来。 江凛打开门:“爹、娘,你们这是……?” 长公主立刻上前,也顾不得许多,上上下下把他仔细打量了一遍,生怕哪里缺了块肉:“你姐姐说你在冲击瓶颈,这么大的动静也不提前说一声!”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早说了我们好准备祭祀仪式,请天衍阁的阵师护法,哪能让你这样冒险。” 见儿子眼角挂着微红,呼吸似也比平常快些,想来是累极了。 景国公皱眉道:“小唯每回突破境界家里都是做好万全准备,防御符箓、护体法器哪样少了?你倒好,闷声做大事,是不是还等着我夸你?” 江凛一时没开口说话,长公主见状无声对景国公使了个警告的眼神,又对江凛道:“你爹也是关……” “爹、娘,儿子知错。”他压下眼眶的湿意,垂下眼睫,轻声应道。 二老都有些惊讶,没等他们开口,江凛抬头笑道:“也是想给你们个惊喜嘛,万一爹真夸我了呢。” “你这小子,”景国公哼哼道,“爹知道你有天赋,但修炼这事急不得,没事,下次继续……” 话音未落,江唯突然冒了出来:“呀,江照霜,你冲击成功了?” 江唯是江家二房的长女,今年二十有六。是天衍阁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自然看得出江凛身上的不同。 在众人惊异又怀疑的目光中,江凛点头:“成功咯。” “你……你竟真的自行开辟了气海,修出了真气?”景国公重重拍了拍江凛的肩膀,“好!好啊!我儿果然非池中之物!” 长公主眼中也满是欣慰,但更多的是关切:“可有什么不适?” 江凛这次顿了片刻。 “无碍,只是初次引气,有些脱力。”他隐在发丝间的耳垂,还带着未能完全褪去的、欲滴的红。 景国公:“既然成功了,明日就跟管家去库房,法器都任你挑选。” 他继续道:“既然已入道途,便不可耽搁。过几日,正好小唯要回天衍阁,你便随她一同前去。以你的资质,成为内门弟子也绝无问题。” 他眼红二房有江唯这么个天衍阁内门弟子身份的女儿眼红了多年,如今自己儿子一朝开窍,竟展现出如此天赋,总算是扬眉吐气。 江凛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坚定地抛出了一颗惊雷: “父亲,我不去天衍阁。” 景国公:“说什么胡话?多少人挤破了头也想……” 江凛:“我当年不是被国师退过货吗,这要再去,多没面子。” 他面不改色继续道:“再者,天衍阁势大,一个尊长门下动辄十几个亲传、数十记名,哪能个个顾及?儿子这刚入门的,进去怕是连师尊的面都见不到几次,岂不是耽误了?” 景国公被他这番连消带打说得一愣,眉头紧锁。“退货”?这叫什么话,怎么被他说得像坊市买卖似的。 就在景国公沉吟之际,江凛:“比天衍阁更好更适合我的,今日在东宫不就见到了吗?” 这话一出,长公主瞬间明白了儿子的心思,脸色变得怪异。 景国公一愣,凑近妻子问道:“谁啊?” 长公主没好气:“还能有谁,心心念念的羲珩剑尊呗。” 江凛却恍若未觉,语气平静地分析道:“论剑道造诣,当世能有几人及得上她?若能得她指点,岂不比去天衍阁与众人争抢资源要强得多?”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全然是为自己的修行之路考量。 当然,什么剑道造诣、什么修行资源,都不过是借口。他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名正言顺地去看看沈池月如今究竟过得如何。 反正他这狼藉的名声现在也救不回来了,即便被她视作拒绝后还恬不知耻、靠家里权势强行纠缠的狗皮膏药,也不算什么。 “南剑宗那位啊……”景国公喃喃。 他当然清楚这位剑尊的生平。 天衍阁异军突起前,修真界向来尊南北剑宗为剑修圣地。南剑宗指的便是长霄剑宗。 长霄剑宗,沈池月…… 这个名字,曾几何时谁人不知。 剑道天赋惊才绝艳,与国师首徒、如今的天衍阁阁主相比也不遑多让。容貌清冷绝尘,被称为修真界第一美人,当年真是无数修士仰望追逐的明月。 那般风姿,那般实力,确实远非寻常宗门长老可比。 只是…… 这些年,剑宗式微,她嫁入玄河宗后深居简出,昔日的名声与光环,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沉寂、消退。 但她毕竟是剑尊,是长霄剑宗实质上的最强者。若论一对一、因材施教的指点,尤其是剑道方面的造诣,或许真的比将儿子送入天衍阁那人海之中,要更为精到…… “你有此心,人也不一定答应。”景国公摆摆手,“容我想想吧。今日你早些休息。” 江凛送走了父母,回屋关上门。他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墙面,出神地看着自己双手。 经过了今晚的破境,他算是明白无定诀此名从何而来。与前世修行起来天差地别,因为这功法本就没有定式。 它就像一面镜子,会根据宿主自身的体质、心性、乃至……,衍化出最契合的修行路径。 他这副身子的确是流连万花的风流世子,因而今晚才会…… 他开始发愁。 小腹那股灼热还留有余温,一次破境尚且如此,修炼到后面不知会怎样。 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捣鼓着什么。 第二日侍女见了院中晾晒的衣裤,悄声与姐妹私语:“世子如今连床单、贴身衣物都不让我们洗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不过确实轻松了不少呢。”《 》 6、采补 午饭过后,江凛去了库房挑选法器。江唯也来了,刚入门最容易挑花眼,有江唯帮着他物色,他省了不少弯绕。 库房有天地玄黄四道门,从黄字开始,越往后存放的法器品阶越高。“玄字门后的法器就别看了,不适合现在的你。”江唯道。 先是选了最基本的储物戒、一些常用符箓,江唯又帮江凛选了一把还算适合他的剑。 “就它吧。”江唯将剑递过来,“等你修为上去了再换更好的。” 江凛接过剑随手挽了个剑花,重量适中,剑身与灵气的共鸣也恰到好处,江唯在挑选法器上的眼光确实毒辣。 “多谢,很趁手。”他收剑入鞘。 江唯又给他挑了一枚玉佩一枚骨戒:“防身的。” 玉佩可释放防身罩,骨戒则存有先人剑意,一防一攻,正好护他周全。毕竟不是每次遇险,都能像上次那样恰好有羲珩剑尊出手相救。 江凛正琢磨着这两件护身法器,就听江唯道;“江照霜,真不去天衍阁吗?你的身份,去了大可让阁主亲自教导。” 天衍阁阁主…… 江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幼时他曾见过那位阁主,近九尺的身形带着从不刻意收敛的、迫人的威压。 那时他只觉得害怕、喘不过气。如今想来,畏惧早已消散。他仰慕的剑尊,论实力当年绝不输于这位阁主,却比他要……温柔得多,也低调得多。 她就是最好的。 “不要。”江凛回答得干脆利落,带着点青年人特有的任性,他找了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他太高了。” 江唯闻言一愣,这是什么理由。不知多少人仰慕阁主那般阳刚威武的风姿,到他这儿还成缺点了。 “是,你就喜欢羲珩剑尊那样的,”江唯也是很懂这位劣迹斑斑的堂弟,不冷不淡道,“你哪是真想学剑,你是喜欢人家温柔漂亮。” 江凛正将骨戒戴在手上,闻言微不可察一顿。若是放在昨日之前,他多半就当场反驳回去了。 但经历了昨天的某些事,此刻的他,竟没什么底气去立刻否认。 江凛将出现那种幻觉的原因归咎于功法,但不可否认……他确实喜欢沈池月身上的气息。 前世每一次靠近她,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舒适。清冽如雪后初霁的气息,又带着属于女性的馨香,让他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点。 江凛:“那也很正常嘛。” 江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让江凛一时语塞。他总不能坦白说,自己芯子是个女子,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上同为女子的沈池月吧? 何况不止是同性,还是…… 两人出库房这段路都走了好一会儿,无他,库房太大了,只能用“豪横”二字形容。 接下来几天,江凛照常按部就班地修炼。一日午饭时,他问长公主:“爹今日去哪了?” 长公主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去玄河宗,找剑尊商量你的事了。” 江凛虽已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母亲证实,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几下。 这一次由他父亲景国公亲自出面,不知她,会不会同意。 - 玄河宗一间静室外,林纾正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两声压抑的轻咳。她动作顿了顿,在门外静立片刻,这才进门。 沈池月正坐在桌前,见林纾来了,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淡笑意:“林长老。” 林纾是玄河宗长老,与她关系要好。 林纾没提听到咳嗽声的事,在桌前坐下:“池月,真是太麻烦你了,我自己不小心摔坏的琴,还要劳烦你帮我修。” “不麻烦,”沈池月垂下眼睫,指尖抚过琴弦,“小时候总是毛手毛脚弄断琴弦,久了就学会自己修补了。林长老这把琴的制式,与我当年用的那把相似,这才能修得顺手。” 林纾注意到她今日涂了口脂,却也能看出脸上没什么血色。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沈池月忽然用衣袖掩住唇,似实在难耐般轻咳了一声。林纾心跟着一紧,终于还是忍不住,趁她放下手的动作,上前不由分说扣住沈池月的手腕,灵力如丝般探入。 她脸色一变:“你的气海为何虚浮至此?本源都有折损之象?” 沈池月微微沉吟,似在斟酌用词:“……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纾却突然联想到姜禄这几天突飞猛进的修为,一个念头窜上心头:“是姜禄。” 她盯着沈池月,声调都高了几分:“他竟敢对你行采补之事?” 是了,姜禄原本停滞多年的瓶颈竟一朝突破。她原以为是得了什么机缘,却没想到……是以这般不堪的方式。 借道侣之名,行采补之实。 即便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也是为人所不齿的行径。是轻贱、侮辱…… 沈池月缓缓抽回手,视线落在纤细的琴弦上,语气平静:“是我应允的。” “你应允?”林纾皱眉,“你可知这有损你的道基!你是我朝最年轻的剑尊,你的大道……” “林长老,”沈池月轻声打断,“你我都清楚,天水灵根,在这世道……” 沈池月没说明,她心里清楚,林纾心里自然也清楚。 沈池月垂下眼睫,不过一次采补,姜禄想要,她给便是。 屋内一阵无言。 林纾冷静下来,也懊恼自己为何要沉不住气开这个口。她想问疼吗,也忍住了,她虽未了解过采补,但也知道,这种事……怎可能不疼。 林纾正默然在储物戒里搜寻着人参、雪莲一类的补品,沈池月看了眼微震的玉牌,道:“林长老,我有事先走了。” 在石阶上,喉间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一抹鲜红随着素白丝帕合拢,沈池月面无表情擦去唇边血迹,继续向前走去,雪气氤氲的雾凇间,背影依旧挺直、清寂。 回到屋中,姜禄从身后环抱上来,他享受着软香温玉在怀:“池月,好点了吗?我让许昀送的那些固本培元的补品,你可有按时服用?”《 》 7、重逢 沈池月“嗯”了一声。姜禄下颌抵在她肩头,他本觉得和妻子之间已疏远很久,直到前几天却又让他寻回了些许温存。他抱着纤瘦的腰肢舍不得放手,气息愈发靠近她侧颈。 沈池月在他怀抱加深之前微侧开身,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些许距离:“急着叫我回来是为何事?” 姜禄这才想起正事,他连忙取出几样灵气充盈的百年药材,其中还有一株有价无市的赤血灵芝:“这些给你补身子,你气色一直不佳,需得好生调养。” 接着又从盛满冰块的食盒中端出一碗甜品,“还有这个,你最爱吃的葡萄酥山。我特意让人快马加鞭从城南那家铺子买来的。” 沈池月冷眼旁观,以她如今气海虚浮、本源受损的状况,多半……是经不起第二次采补。 “池月,有好事要告诉你。”姜禄体贴完一番,试探着开口道,“今日景国公来了,想让你教世子剑术。” “景国公……?”沈池月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异样。 景国公世子江凛,那日在东宫见过,他向她提了此事,被她寻了合适理由拒绝。她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却未料对方竟会请动景国公亲自前来…… “你和世子,你们那日……是不是都在东宫,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姜禄观察着她的神色,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刻意的随意,“我出来时看到他了。” “他确是提过想学剑,我告诉他灵根属性不合,劝他另寻师长。”沈池月省去其中细节,轻描淡写带过。 景国公亲既亲自来玄河宗商量此事,按理也应该是是先来找她才对,现在却是由姜禄转告。沈池月转念便想通,景国公虽只是普通人,但位高权重眼光毒辣,更是时刻伴有高手在侧,姜禄是怕景国公看出她的状态,会心存顾虑。 姜禄想必是找了个借口说她不在宗内,自己与景国公相谈,再来转告于她。 “他倒是执着,是真……仰慕你,”姜禄若无其事笑笑,“也是,你是他救命恩人嘛。” “咱们现在处境艰难,若能借此与景国公府交好,对宗门是好事。那世子我知道,草包一个,心血来潮坚持不了几日,你就辛苦指点他几日。”姜禄拍拍她的手,“也当是体谅为夫的不易。” 沈池月听着姜禄的话,想到当日江凛在夜宴上一支剑舞,却是觉得他与草包二字相去甚远。至少,比姜岳姜海两兄弟强些。 此事也并非什么难事,要说有何顾虑,那位世子给她的感觉,并非是一心只求道于她,更像是为……一些别的、暂且说不清的理由。但景国公亲自开口,确实不好再推辞,沈池月念及此,终是颔首: “好,我应下便是。” 姜禄喜形于色:“我这就修书,商议时间。” 他这几日本就事务繁忙,见目的达成,便未再多做停留,径直回大殿处理公务去了。 沈池月玉牌响起来,是林纾:“池月,此事我本不该多言,但……你多提防些姜禄。我怕他食髓知味,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我明白的。”沈池月回道。 “若他真不知耻开第二次口,你也该为自己好好做打算。无论你作何决定,我定支持你。” 沈池月眸光微动,林纾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确了,一股暖意漫过心间。“谢谢。”她回道。 却也不由得生出些怅然。她恍然发觉自己若真离开玄河宗,怕是也无处可去。当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的师门、她的母亲,只怕现在都还没原谅她,而她自己,也还没迈过自己心里的坎。 放下玉牌,她单手撑头倚在桌边,眼底淌着淡淡的倦意,一身气质更加冰冷淡漠。想到江凛,眼底倦意更深。 ……现在的年轻人行事都如此直白冲动吗。 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仅仅是为了学剑。 她还未成婚时,便因这副容貌招惹过不少穷追不舍的烂桃花,对此早已并非一无所知。 更何况,那位世子的风流事是出了名的…… 沈池月下意识蜷起裙摆上的手指。 只希望自己的担忧,真只是空穴来风。 姜禄显然也存着同样疑虑,方才才会那样问她,不过就算他疑虑仍未打消,这种关头,为了维系宗门与太子派的关系,也不能不同意。 - 景国公一回府就被江凛急切的模样惹得皱眉:“没见着,人家今日不在玄河宗。” “啊,”江凛微微讶异,“这么不巧。” 他心头浮上一层淡淡的疑惑,记忆里沈池月一向很少出门:“那您见到姜宗主了?” 景国公:“见到了,放心吧,他说了会转告,及时给我答复。” 江凛低头思索着,下午又去库房翻了好一阵,这次他单独前去的,也没人知道他又挑了些什么。 玄河宗的回复也在这时到了,说剑尊答应了,只是这几日宗内事务繁忙,具体事宜还需稍待几日,请国公谅解。 江凛这些时日都在迫不及待中度过,真到了要去玄河宗那日,他反倒紧张起来。 一夜都翻来覆去没睡好,天未亮却又毫无困意地起身,自重生后他便不让侍女近身伺候,此刻正对镜整理衣冠。衣架上已挂满试过又觉不满的衣衫,地上还散落着几件。 侍女端着早膳进来,见状不由悄声与姐妹耳语: “世子这般,倒像是要去见心上人的小姑娘一样。” “打小就有人夸咱们世子和姑娘家一样漂亮,近来更是越发俊俏了。” 江凛看着镜中的自己,终于不再是半年前刚醒来时那张一看就夜夜笙歌的肾虚脸。他换好衣服,用红色发带束了个高马尾,出门正好碰上要回天衍阁的江唯。 江唯一身洁白利落的天衍阁内门弟子服,抱着剑在国公府外等同门一起回阁,冷不防撞见江凛,神色怪异上下扫视他一番:“你的品味……和从前相去甚远。” 江凛心头一紧:“不好看?” 他确实对男子衣饰没什么研究。 “……好看。”江唯沉吟。 就是太好看了。 她只觉得江凛整个人都亮了几分,从前的江凛即便不修边幅也自有人追捧,今日这般却透着一股“请君观赏”的意味。 天衍阁的飞舟已至门前,江唯利落地跃上飞舟,回头朝他摆了摆手。 江凛也坐上国公府的飞舟,玄河宗就在国都城外数十里外,半个时辰便到了。 迎接他的人是许昀。 江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事实上,在飞舟上远远看见熟悉的山门时,他心情就愈发不平静。 他身份尊贵,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因而来到玄河宗一事并未声张。玄河宗内部也就只有核心几人知晓此事。 “世子,在下玄河宗右护法许昀。宗主正在大殿等候,特命我来为您引路。” “许护法,”江凛停下脚步,“还是直接带我去见剑尊吧。” 许昀面露难色:“这……宗主特意吩咐要亲自接待您,您看……” 姜禄想借此与景国公府深交,自然要先亲自与他巴结客套。 “修行之事贵在专心。”江凛道,“既然是为求教而来,还是该先见过老师才是。” 姜禄吩咐了凡事都要顺着这草包来,许昀也只有点头:“明白,明白,世子这边请。” 行至一处覆雪的石阶前,许昀止步,抬手示意:“沿此往上就是我家宗主夫人洞府。” “多谢。”江凛微微颔首,压下心头的悸动,独自踏阶而上。 石阶蜿蜒,两侧古木枝头挂满晶莹雾凇。 这处山崖灵气充沛,前世记忆中,沈池月无事时便常在此闭关静修,久之便辟了一处水榭。 视野渐渐开阔,远远可见水榭熟悉的轮廓。青瓦朱漆,一树红梅傍水而生,花枝抖落下簌簌花瓣和碎雪,无声没入明镜般的湖面,荡开涟漪。 亭中,一道身影静坐。 白衣胜雪,淌着月华般的清辉,周身线条柔和,却又似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像是只可远观的画中神女。 此刻正垂眸翻阅着手中剑谱,随意的姿态动作间都流露出骨子里的清冷端庄。 想到马上就能近距离看她执剑的样子,江凛心跳又开始加快,他一直觉得沈池月拿剑的样子最好看。 沈池月早察觉江凛的到来,待他渐渐过来了,她抬起眼。 这一眼,却又与之前的感觉都有些不同。 视线中,漫天风雪里闯入一抹亮眼的红,矜贵衣装整齐利落,玄色腰带收束着精瘦腰身。长发仅用一条明红发带束成高马尾,被山间的风吹出野火般张扬的弧度。 沈池月只觉得……穿成这样,更不像是来学剑的。 “江凛见过剑尊,剑尊,您直呼我名字就行。” 没等她开口,江凛先深深揖了一礼,他没用“师父”、“师尊”之类称呼。一来他还未正式拜师,何况他也不是真心要跟着她学剑,以后估计也不会拜。二来,他……或者说她们之间,本就稀里糊涂地有一层亲缘关系,若再叠加上个师徒名分…… 江凛在梦里也没少看过文,一些标签词条在脑海浮现。他只觉得若真那样,自己日后在她面前,恐怕只会更加心虚气短。《 》 8、红梅 沈池月闻言莞尔:“世子,直呼大名未免有失礼数。” 她笑起来,眉眼间的清冷消融成暖意,如冬日绽开的花枝纷扬落在他心间。 江凛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有种手脚不知道往哪放的感觉。 “世子,进来坐吧。”沈池月将手中剑谱搁在一旁,提壶沏了盏热茶。 江凛走进亭中,在沈池月对面坐下,他知道自己名声糟糕,沈池月是碍于他父亲情面同意指导他。此刻面对她的温和以待,他反倒越发心虚。 她越是温柔,他越是……觉得愧疚。好像自己利用了剑尊的善良体贴一样—— 仿佛自己真是个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纨绔,玷污了这片净地。 “实在是劳烦剑尊,愿意指点晚辈。”热气氤氲间,江凛眼睛也不知该往哪放,不敢盯着她看太久。 “上次便也说了,修行一事上,我恐怕指引不了多少,所能教给世子的,也唯有剑术而已。” 江凛只觉得剑尊连声音都美极了,恬淡又平稳,若是个大学教授,上她的课就算四节连堂他也绝对不带走神。 沈池月说话时目光自然落在他脸上,江凛稍微对视几息就略微不自在。 那双眼眸如敛着光的寒潭,羽睫如墨,眼尾好似染着极淡的桃花色,如画般瑰丽动人,却被通身的明净气息压得只剩不容亵渎的威严清冷。 谈及修行状况,她问,他答。她问得从容不迫,不过三言两语间,他如今的境界深浅、剑术造诣,便已被她摸了个一清二楚。 江凛随她步入雪中,沈池月垂在身侧的手指轻拢,一把竹剑凭虚握在手中,“此剑法名为游龙,今日给世子演示前两式。” 是游龙剑法。江凛连忙屏息凝神。 惊鸿游龙是剑尊尽毕生所学自创的两套剑法。惊鸿剑法结合了身法,灵动轻盈,剑出如惊鸿照影,旨在一字——“快”。半年前在国公府救下他的,便是此剑。 游龙剑法则重在一个“势”,剑势如游龙入海,以磅礴连绵之力正面破敌。相比起来,这套剑法要更适合目前的他。 更重要的是这剑法她应该从未教过别人。在剑宗时她尚且年轻并无弟子,嫁入玄河宗后,平日指导姜岳姜海两兄弟的也是别的剑法。如此说来,自己很可能是第一个得授此剑之人。 他是……第一个。 江凛心潮澎湃,郑重执礼:“请剑尊指教。” “世子且看好了。”话音未落,竹剑已破开风雪。 起初只是寻常起手式,待剑势展开,竟真如潜龙入海,每一剑都带着磅礴剑意,连绵不绝的剑气在风雪间流转。 最后一式收势时,竹剑斜指雪地,整片梅林都仿佛齐齐一震。 花瓣飘摇回旋,散去她身上些许冷意,江凛觉得平日如冰雪雕琢的剑尊,持剑时美得像在发光,恰如明衍的花一样照人。 红梅正巧落她肩头,灼灼朱色映着冰雪姿容。 江凛耳根莫名一热,不合时宜、鬼使神差地想:剑尊这样的人,也会有……像花一样绽放的刹那吗。 他收敛心神,将杂念压下。方才他确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观摩,依着记忆比划:“起手先这样……” 动作刚出,沈池月的手轻按在他手臂上,温声道:“再低一些……嗯,对。” 江凛脑中却是她刚刚搭在小臂上片刻就抽走的手。并非小巧的手,白玉雕琢般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明净雪肤下可见淡淡青筋,带着常年握剑的力量感,触感一定也很好。 他学得出乎意料的快,甚至不用她再提点些什么,到正午时分,第一式就能使得顺手,第二式也初具气象。他只觉得这剑法使起来趁手得不行,就好像为他量身定制一般,不愧是剑尊创的剑法。 “世子悟性极佳,不出半月,这套剑法便能悉数学会。”沈池月眸光清浅认真,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剑上,似欲言又止,“只是……” 江凛顺着她目光,心头微紧。他的剑是江唯在国公府库房为他挑的那把,品阶不高,胜在趁手。莫非是这剑有什么问题。 “初入道途者择寻常兵刃,本是稳妥之道。”沈池月知他是打算循序渐进着来,“但剑修与剑本为一体,贵在相知。若待剑法精进后再换名剑,反需耗费更多时日重新磨合。” 降临恍然明悟,确是这个道理。 她继续道:“名剑确需驯服,却也能助剑修更快领悟剑道真谛。以世子资质,不必拘泥寻常剑器。” 江凛心念微动,原来剑尊是在肯定他的资质,她觉得他是可塑之才方才与他这么说。 江唯为他挑选的确实是把好剑,恰合他如今的修为。但沈池月却是当世顶尖剑修,眼界自然不同。 “多谢剑尊提点,”江凛执礼,“晚辈明日就去换把剑。” 语落,他想了想,又续上一句:“晚辈对选剑实在无甚见解,可否劳烦剑尊……明日为晚辈掌眼?” 沈池月不愿以大名唤他,江凛内心其实有些失望。此刻他望着她清冷的眉眼,心底那点私心又悄悄冒了头——若是能得她亲手挑选的剑,便是寻常铁器,也胜过世间名兵。 沈池月心想国公府藏剑众多,江凛应该是回国公府选剑。玄河宗与国公府相隔不远,既应下授他剑术一事,为他择一柄合用的剑,倒也在分内。 她微微颔首:“好。” 江凛眼底顿时漾开笑意。 走在来时的石阶上,江凛不禁在想,岁月真是厚待美人,五年过去,便是上午见过的许昀,也比印象中多了些岁月痕迹。 可沈池月却……还是那么美,愈发有韵味。 或许,自己真只是过度担忧,其实这些年她过得还不错也说不定。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微松,却又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怅惘。 也许自己与她现在这样的距离就已合适,不该再过多涉足她的生活。 思绪流转间,游龙剑法的精妙似仍在血脉中奔涌。他那日冲破瓶颈后就觉得修为提升速度快得惊人,经今日练剑时大开大合的释放,这几日的积累好像隐隐有爆发的态势。照目前这状况,不出几日,他就能冲击下一层,四品的瓶颈了。 他觉得修炼没什么意思,但他在这世间找不到真正有意思的事做,那么多时间便也只能用来日日修炼。 江凛忽然顿住脚步,游龙剑法第二式「龙跃」的某个转折处,在记忆中竟有些模糊。他转身抬眼,心想此刻回去找她,她应该还没走。 他大步跃上石阶,直到再次看见那道雪色身影。江凛正要上前,下一刻,瞳孔却猛地一缩。 剑尊扶着廊柱,素日挺秀的脊背微微佝着,她以手掩唇,指缝间渗出刺目的红。脚下的雪地,洁白间绽开数点红梅,比枝头开得更艳烈。《 》 9、渴望 江凛在沈池月抬头之前赶忙钻进一旁的雾凇林里躲了起来,沈池月并未发觉他来过,她缓缓扶墙直起身,看了眼满手血迹,眉宇间罕见有些凝重。 真元受损,催化旧伤复发,休养数日也未明显好转。 上回旧伤发作持续了几日来着……十日?十五日?她记不太清,这一次,许是会久些,但也没什么不同,像以往一样挨过去就好了。 她揉了揉左肩下方的位置,真气渡入其间,痛意略有缓解。 江凛看着她步入水榭深处,他手指悄然攥紧。虽不知她为何吐血,但若非真受损严重,以她的修为,怎会连自己来过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头原先隐晦的猜测愈演愈烈。 他自不会去直接问她,以他们如今这点关系问她也不会得到答案,还给她平添麻烦。 江凛储物戒释出数只翩飞的金色蝴蝶,是那日留了个心眼在库房选好的法器。蝶翼轻扇间带着光点,转瞬飞入玄河宗各处。不过片刻,无数细碎声响涌入识海,江凛集中精神,随着时间推移,眉心阴翳愈沉。 纷杂信息交织拼凑出事实—— 果然是姜禄……那畜生竟敢…… 按捺的恨意终于爆发,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割舍过往,此刻却发现那些记忆早已融入骨血。 江凛背靠一棵雪松,指节攥得泛白,微微颤抖。 雪落在睫毛上,又被他周身失控的灵力蒸成雾气。他眼底结着寒冰,失神喃喃:“不该是这样……” 尘封记忆骤然撕裂心绪,半掩门扉间看到的画面、听到的声音……即便那时还不明白,却也能感受到的生理性不适。 以及那时无能为力生出的荒谬想法—— 若自己是男儿身,有殷实的家底,定要带她离开这里。 若自己是她的丈夫,定不会再让她……哽咽流泪。 江凛拿起玉牌,不多时,江唯明显压低的声音传来:“干嘛!有话快说,阁主在台上讲经,按律不可接传讯的!” 江凛也不废话,直入正题:“姐,你可知有何法器能破解天级阵法?” “天级?”江唯惊讶,“玄河宗跟你有仇?江照霜,你别为了女人做傻事。” 修真界能布天级阵法的阵师屈指可数,玄河宗老祖就是其一。江凛突然问这个,江唯自然联想到玄河宗。 这话听得江凛心头怪异。他对剑尊的心思清清白白,怎被她说得如此不堪? 他道:“与玄河宗无关,只是近日研读阵法典籍,恰好看至天级篇章。” 江唯意味深长地轻笑:“最好如此。若是地级法阵,能破的法器不是没有,但以你现在的修为,碰都碰不得。而天级阵法,其精妙已臻天地须弥之境,根本没有法器能够强行攻破。除非是我师尊那样的道元境,或是阁主那般仙元境的大能,方有破解之可能。” 江凛闻言眸色微暗:“谢谢。” 他知姜禄私下利用玄河宗在边境布防之便,暗中经营走私与贩卖人口的营生。利润惊人,大部分流入其私库。 此事玄河宗上下恐怕只有姜禄的心腹许昀知晓,江凛前世被姜禄鞭笞泄愤时,从他曾在盛怒中漏出的只言片语间听出这事。 其证据应是藏匿于玄河宗后山禁地机关道,那里被玄河宗老祖布下过天级阵法,蚊子都飞不进去。 从阵法下手不太可能了,他得想个别的办法。心念转动间,一个念头便在脑海浮现。 姜岳突破五品大关心情大好,叫了一众师兄弟在演武场切磋,他全力打飞一人砸穿墙面,余光中出现一道陌生身影。 “那小子是谁?有谁见过?” 江凛正路过演武场,沉思着对付姜禄的计策,忽觉数道目光落在身上,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姜岳。 他目光微凝,想起姜岳当年逢人便炫耀自己父亲娶了修真界第一美人,扬言“做男人当如我父亲”,心头刚消下去的怒气又窜了起来。 “没见过,哪个刚进来的外门弟子吧?” “不知规矩,见着姜岳师兄也不过来行礼。” 姜岳歪着头,倨傲地朝他扬眉:“你,过来。” 江凛上前,步入演武场中,在姜岳身前数仗外驻足。目光扫过正从碎砖堆里艰难爬起的弟子,而后落在姜岳身上:“兴致不错,我陪你过几招?” 姜岳被江凛的态度惹得一股火,看样子果然是刚进宗门的弟子,不知他是宗主的儿子。看衣着应该也是世家子弟,也好,就让自己来告诉这小子什么叫真正的世家风范。 “既然你自找难堪,我便教教你玄河宗的规矩。” 众人纷纷退开,谁都知道姜岳最近刚突破五品,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怕是要倒霉了。 甫一出手,姜岳就感觉不妙。 “你怎会使我娘的游龙剑法?” 娘? 江凛浑身一僵,冷意漫上心头,已经练熟的游龙剑法第一式「潜龙」再无保留。内力两相对撞,烟尘散去,姜岳满身狼狈,臂上赫然一道剑痕。 江凛缓缓收起护身罩,尘埃连衣摆都没沾到。 姜岳怎知他有这一后手,脸色铁青:“老子今天要让你……”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倏然介入两人之间。 是许昀。 许昀面色难看,对姜岳使了个眼色:“宗主在找你。” 姜岳不是傻子,许昀这般袒护这人,恐怕这人身份非同小可。他狠话也收了回去,只是带着不甘和怨毒深深看了江凛一眼。 待许昀遣散围观弟子,转身赔罪时,江凛却含笑摆手:“我没生气,现在不会计较的。” 许昀似还有迟疑,江凛却道:“劳许护法费心,带我去住处吧。” 许昀:“住……?” 他可从未听说景国公世子要住在他们这里。国都近在咫尺,他又只来跟着剑尊学会儿剑术,怎的还要住这里? 许昀略一迟疑,却也没多想,世子住玄河宗也是好事,正可借此机会拉近关系,想来宗主得知此事也会满意。 - 是夜,江凛回绝了姜禄宴请,独自去了后山。 “孙老,留意尾巴。” 浮动的空气中传来苍老声音:“明白,世子。” 他知道许昀下午暗地跟着他,孙老是国公府遣来保护他的蜕凡境高手,应付许昀易如反掌。 夜色中树影婆娑,江凛依着记忆来到一处山包。 他特意将来玄河宗的日子选在今日,因为今日是…… “世子,前方有人。”孙老的声音在识海响起。 江凛一怔,这种时候……这个地方,会有什么人? 视线远处隐约跃动着一点暖光。 在孙老的气息遮掩下,他悄无声息地靠近。 待看清后,他眼眶瞬间一酸。 沈池月独自跪坐在一座孤坟前,素白衣裙在夜风中铺展如破碎月光。她小心地将纸钱投入火中,跳跃的火光映亮她苍白侧脸,也照亮了墓碑上属于江凛前世的名字。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会有人记得今日是他的忌日。 沈池月动作温柔地整理了坟前供品,火光映衬下的眸子像淌着碎光。 “若是我能再……多关心你一点……” 这话听得江凛心口发疼。明明她已经做得够多了,前世若不是得她四处为他寻医问药,他连十八岁都活不到。 沈池月缓缓起身,纸灰随风盘旋,树叶沙沙作响,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鬼使神差地,她轻唤了一声:“……阿凛?” 夜风撩起她墨色发丝,与树影纠缠。静候片刻,她自嘲地笑了笑,素白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苍白而破碎,又透着……动人心魄的美丽。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姜岳那声刺耳的“娘”,也记起前世自己心底那份隐秘的渴望,也曾那般想要亲近她,唤她一声…… 想到那个称呼,江凛胸腔传来前所未有的震颤,他思绪纷乱,直到孙老试探道:“世子……?” 江凛:“嗯?孙老,何事?” 孙老:“世子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并未,只是……” 只是她太美了。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劈开混乱思绪。是啊,如今的他已非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私生女。他是景国公世子,有权势,有地位,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 他为何不能娶她?《 》 10、旅程 江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神不宁。 先除姜禄,然后娶沈池月,再慢慢报答她当年的恩情? 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个做法,确实很像……强取豪夺。 他名声本就恶劣,他都能想象届时旁人的话会有多难听。 他在世人眼中是什么形象无所谓,反正早就烂透了。可怎能让沈池月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毋庸置疑,除掉姜禄,是他必须要做的,至于别的,他暂且先不想。 正烦躁着,突然想起明天还要去青龙山庄选剑。江凛摸出玉牌,发了条消息过去: “剑尊,明日巳时见面可以吗?” 没过多久,玉牌微微发亮。他赶紧抓起来,看见上面只有一个字: “好。” 就这么一个字,他反复看了好几遍,连自己都没察觉嘴角扬了起来。 “在和谁聊呢?”姜禄从偏房喝着酒走过来。 沈池月微微回头:“景国公世子,约明日巳时选剑。” 姜禄短暂沉默,点点头:“他怎么样?没给你添麻烦吧?” 沈池月回想白天那个一点就通、认真练剑的身影:“尚可,循规蹈矩,倒没什么烦心的。” 一袭惹眼红衣,带着少年人的张扬,却又跟传闻中那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不像同一个人。 ……虽总爱盯着她看,但眼神也并非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沈池月看了眼姜禄手中酒壶:“少喝点。” “你今日别管我。”姜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语气冷硬,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让我喝完。” 他恼怒自己儿子一来就把那草包世子得罪了,本还指望他们年纪相仿,年轻人之间,套套近乎,好助他攀上景国公府。 至于他妻子…… 姜禄烦躁地灌了口酒。就她那性子,自是不可能去讨好江凛。要是她能多体谅他些,他何至于这么费心思。 “姜宗主。” 一袭黑影拦在姜禄面前,姜禄心中一惊,他识得此人,是国公府的蜕凡境高手孙老。他自己虽靠双修勉强从九品踏入蜕凡,但只是初期,面对这位蜕凡巅峰的强者…… 孙老淡淡瞥过姜禄微酡的脸:“久闻姜宗主好酒,特备薄礼。九丹金液,还望姜宗主赏脸。” 姜禄看着孙老身边那半人高的酒桶,再转而看到对方一副“守着你喝”的神色,这哪是献礼,分明是来清算白日里姜岳冒犯他家世子的事…… 他勉强挤出笑容:“孙老客气了……” 一炷香后,酒桶已空,翻倒在侧。姜禄胃如火烧,九丹金液非是寻常的酒,酒精无法用内力缓解。 “子不教,父之过,请姜宗主管好令郎。”孙老说着,话锋一转,“国公感念宗主夫人教引世子之恩,改日请宗主过府一叙。” 这番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姜禄也顾不上难受:“一定……一定……” 待孙老离去,姜禄扶着墙呕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九丹金液像是要把胃烧穿。他目光阴沉,手指紧握成拳。 ……这世子,当真好大的威风啊。 - 翌日巳时,飞舟泊在玄河宗山门平台外。江凛今日一身冰缎白衣,衣衫上绣着精巧的淡蓝云纹,素银发冠更显气质干净,衬得他黑发如墨,双眼格外的黑。 他本来懒洋洋靠在船上,百无聊赖的样子,直到看到走出山门的沈池月,双眼便亮了起来。她依旧是白色衣裙,裙摆是极淡的水色,仿佛裁了一汪清泉做裳裾。 待沈池月顺着阶梯走上来,江凛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剑尊。” 沈池月微微颔首:“世子,出发吧。” 昨日也是如此,这位世子礼数总是周全,沈池月也经历过大风大浪,阅人无数,看得出他的真挚与尊敬并非伪装。 配上他此刻清朗干净的模样,若非早已知晓他过往那些……堪称龌龊的事迹,单看眼前,确是个很难让人心生讨厌的年轻人。 “好。”江凛侧身让出通道,语气温和。 晨风掠过,带来她身上一缕熟悉的冷香,他微微屏息,将悸动悄然压回心底。 飞舟缓缓升空。 “到青龙山庄要三四个时辰,剑尊不妨先去舱里休息,”江凛又补了句,“还算干净的。” 他昨日将舱房上上下下都用清洁咒清扫了一通,死角里的细灰都没放过。 沈池月眼睫眨了眨,昨日她先入为主,以为地点是在国公府。说来也是她自己未曾问清,青龙山庄身为天下锻剑之首,去那里选剑,自是再合理不过。 她步入舱房,取出玉牌传讯:“今日或不回来,勿等我。” 舱房窗明几净,沈池月眉眼舒展。直到看到桌上放着几道小菜—— 鱼鲙、蟹酿橙、栗粉糕、酥油泡螺…… 她微微一愣,这位世子,莫非暗中打探过她。 飞舟穿过云层,江凛倚在船头,莫名希望这趟行程能再长些。可惜天公不作美,或者说,太作美了。今日风和日丽,飞舟一路畅行,不过三个时辰便抵达青龙山庄。 他们下船时,另一方向,一只飞舟也缓缓停落。从其上下来两个人,一老一少,皆是一袭金纹白袍。那老人衣袍背后,是一轮绣线都在流转光芒的金色旭日。 “是天衍阁的……殿主。”江凛挑眉。 天衍阁内,唯有八大殿殿主,方有资格在衣袍背后绣上这等徽记,江唯的师尊便是其中一位。 这八位中,七位都是道元境强者,而余下一位,明光殿殿主徐恒明,亦是当今的天衍阁阁主,据说修为已突破仙元境,是国师之下第一人。 那老人似有所觉。 沈池月抬眼,清冷眸光与那位殿主对上。江凛忽觉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轻轻绷紧。《 》 11、择剑 江凛眉心微蹙,今日一直明亮着的黑眸沉了下来。他冷冷抬眼,漆黑的眼珠紧锁那老人背影。 “那位是千霞道尊,”前方引路的青龙山庄年轻执事适时解释道,“今日也是来为其弟子挑选佩剑的。” 九品修士中,极少数人才能突破瓶颈踏入蜕凡,成为真正的一方强者。而突破道元更是难如登天。世间道元境修士不过数十人,都是足以开宗立派的存在。一旦突破道元,便当得起“道尊”之称。 而十年前,天衍阁四位道尊围攻长霄剑宗之事,江凛自然听闻过。那四人中,怕不是有这位千霞道尊…… 江凛不着痕迹瞟了沈池月一眼,却未从她脸上看出何种情绪。 “庄内现存六柄天级单手剑,皆供奉于剑冢之内。世子这边请。”年轻执事的声音将江凛从思绪中拉回来。他们与那位千霞道尊所去的方向不同,此刻已不见对方踪影。 江凛收敛心神,既然连剑尊都亲口说他配得上好剑,那他自然没有退而求其次的道理,要换就换最好的。 每一柄天级武器都是夺天地造化的至宝,据说青龙山庄近百年来,倾全庄之力也不过锻造出十余把。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锻剑宗门,背靠连绵矿山,沿途随处可见推着矿车的弟子,远处铸剑坊不时传来铿锵打铁声。 “那是……”一名刚从矿洞出来的中年男子注意到跟在年轻执事身后的二人,尤其盯着沈池月看了许久,他双眼圆睁,拉来一名弟子,“去,去找少庄主,说羲珩剑尊来了。” 江凛与沈池月行至剑冢,天际忽的传来剑气破空之声,一道明亮剑光转瞬即至,御剑而来的是一年轻女子,身着青色劲装。 “池月,”江凛尚未看清,那女子就冲过来拥住沈池月,语气激动,“来青龙山庄怎么也不告诉我?” 沈池月眉眼柔和下来,温声道:“本是想晚点来找你的,你消息倒快。” 见沈池月的态度,江凛心里对这青衣女子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他眼看这架势,自己杵在旁边似乎有些亮得碍眼,便识趣开口:“剑尊,你们先聊,我自行进去看看。” 那青衣女子闻言,这才将目光落在江凛身上,打量片刻,摆了摆手:“放心,不会耽误她太久。”她又补充道:“你且先去挑选吧,挑中哪把剑,都算你九折。” 天级武器价值连城,动辄上万灵石,这九折优惠着实是个不小的人情。 江凛抱拳:“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日后来国都,有何需要尽管找我。” 沈池月似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今日为江凛选剑才是正事:“世子,我稍后便来。” “无妨,”江凛应道,“难得参观剑冢,我正好多转转,感受下神剑的灵气。” 萧文鸢笑笑:“有我家的执事带着他看,还能坑了他不成。” 江凛先进了剑冢,萧文鸢拉着沈池月一通叙旧,两人年幼相识,青龙山庄与长霄剑宗又曾来往密切,自幼结下的情谊自是深厚。只是这十年间世事变迁,见面的机会也少了。 “还是韩长老在路上认出你,我才知道你来了。”萧文鸢嗔怪道,“你看你许久不来我们这儿,那些年轻人都不认识你。” 沈池月无奈摇头:“你这话听着……说得跟我年纪很大似的。” “不大不大,”萧文鸢促狭眨眨眼,“刚跟那世子走在一起,瞧着比他还嫩点。” 这倒是不假,萧文鸢只觉沈池月依旧是记忆中那二十出头时的容貌,却没了当年浑身那生人勿进的冰冷气场,更添了一种……少女时期没有的韵味和魅力。 “这世子对你倒是恭敬,不像传说中那么顽劣嘛。再不然……”萧文鸢看了眼剑冢方向,意味深长道,“恐怕是在你面前才……” 沈池月听着话头不对,淡淡道:“他半年前遇刺,伤得不轻,许是真的吓破了胆,才洗心革面。” 萧文鸢若有所思“哦”了一声,她还想拉着沈池月去自己屋里慢慢聊,沈池月却不好让江凛独自在剑冢等太久,歉然道:“文鸢,你比我懂剑器,先帮我给他物色物色。” “好说。”萧文鸢爽快应下。横竖青龙山庄到国都路途遥远,他们今晚必定要在此留宿,叙旧也不急在这一时。 进了剑冢,沈池月一眼看到江凛那正透着几分无措的身影。 青年额前的头发是梳上去的,露出线条分明的额头,更显得眉眼清晰利落。许是被执事过于热情的推荐扰得心烦意乱,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下来,竟让他显出几分难得的……炸毛感。额角上,此刻正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彰显出他此刻的焦头烂额。 年轻的青龙山庄执事正口若悬河地向他介绍着面前的两把剑,唾沫横飞。 说暗银色的这把名叫「潮鸣」,乃北海沉银所铸,出剑时能听到海啸时的嗡鸣,敌人一听声音就被吓跑了。 长一点带刺的这把名叫「燎原」,是地心火莲所锻,霸气外泄,就适合世子这样的真男人。 沈池月沉吟,看了萧文鸢一眼,似是在表露对她先前那句“有我家的执事带着他看,还能坑了他不成”的怀疑。 萧文鸢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低声道:“……这人新来的。” 江凛看着那把仿佛随时要燃烧起来的「燎原」,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握着这样一柄杀气腾腾的剑,在沈池月面前练剑的场景。 沈池月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两柄剑,最终落在那执事身上,清冷的声音在剑冢内响起:“不必急于推荐,让他自己感受,哪柄剑与他的灵力最为契合。” 虽这样说着,她视线扫过剑冢里六把神剑,似乎……都欠缺点意思。 江凛如见了救星般眼睛亮起来:“剑尊,你说哪柄我就选哪柄。” 萧文鸢也走过来,看穿了沈池月所想:“怎么,都入不了我们羲珩剑尊的眼?” 没等沈池月择个体面说法开口,萧文鸢继续道:“那便铸一把吧,趁我爹最近手感不错。”《 》 12、灼热 青龙山庄庄主亲自铸剑,这份厚待的分量不言而喻。江凛下意识看向沈池月——这份人情是冲着谁的面子,彼此心知肚明。 “太贵重了……”江凛斟酌着开口。他更担心沈池月误会,以为他今日特意请她同来,就是为了利用她与故交的情分。 “你个大男人怎么还扭捏起来了,”萧文鸢摆摆手,“世子就要拿出魄力来嘛,你收下这剑,日后国公府多关照我们青龙山庄的生意,互惠互利。” 沈池月见江凛仍有迟疑,温声补充道:“以你的资质,确实值得一柄量身打造的剑。” 她也有私心,卖这位景国公世子一个顺水人情,于玄河宗与国公府交好也有益处—— 若非顾及玄河宗处境,她今日许是也不会同江凛前来选剑。 姜禄终究是她丈夫,她也不愿见他成日烦心。 江凛一听她夸自己,终于展颜,对萧文鸢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这份情谊,定当铭记。” 此事敲定,接着便是挑选剑材,这就更是江凛完全不懂的领域,不过他也无需操心,一切自有萧文鸢这位行家把关。 萧文鸢端详着陈列的矿石:“剑骨就用太阳晶石吧,手感有力。” 沈池月思忖一番,轻轻颔首表示赞同。 江凛好奇地看向剑材下方的铭牌: 「太阳精石:挥剑有金刚铿锵之感,坚固清越,寻常邪秽难以侵蚀。」 他又看向另一侧赤红如血的晶石: 「凤凰血石:挥剑有凤凰振翅之势相伴,对羽类灵兽具有天然压制力。」 沈池月注意到江凛独自低头比对的模样,见他神色间略显犹豫,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想用凤凰血石?” 江凛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挠了挠脸颊,还是老实说出了心中所想:“嗯。看描述,感觉凤凰血石……会更好看点。” 说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竟也会像小孩子挑玩具一样,首先在乎的是剑的外形是否好看。 沈池月似是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眉梢微扬。随即,江凛竟听她发出一声很轻的笑声,短促、悦耳。 “嗯……”她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低头重新审视那块凤凰血石时,侧脸线条沉静柔和,“用凤凰血石也可,那便依此调整,把辅助灵材也换成道火类的,偏向群攻,倒也适合你。” 萧文鸢在一旁听着,点点头:“也行。” 确定完最终方案,天色已晚,江凛本就没有要当日回的打算,在萧文鸢的安排下,他和沈池月今晚就在青龙山庄安顿。 江凛还没有辟谷,也不好意思去和青龙山庄的弟子们一同用膳,他独自解决完了晚饭,左思右想,还是去敲了敲萧文鸢房间的门。 “进来吧。” 得到应允,江凛推门而入。萧文鸢正倚在桌边,百无聊赖玩着手里的机关匣,抬头看了他一眼: “世子,有事?” 江凛坐下,没有过多寒暄,用简洁的语言将自己的请求道出。 “你还想再打一柄剑?要水属性的?”萧文鸢挑眉,尽管江凛并未说明缘由,她却也毫不避讳地点破,“给池月?” 江凛刻意隐去了赠与对象,此刻被萧文鸢一语道破,他却也并无心虚之色。在他看来,自己理由足够正当,坦荡得很: “是。羲珩剑尊授我剑术,便是我的师长。弟子感念师恩,有所回报,是理所应当之事。” 至于萧文鸢往哪方面想、怎么想,于江凛而言并不重要。他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又不是因为存了什么男女私情才去献殷勤,纯粹是为了报答前世之恩而已。 “世子,你该不会觉得,她堂堂一个道元境剑修,会没剑用吧。”萧文鸢心头觉得好笑,“她那把命剑,当年是我祖母打的,是她老人家几十年来最得意的一把呢。” 江凛两世为人,确实从未见过沈池月动用命剑。她教他练剑时使的是竹剑,半年前在国公府救他,也是用一支笛子使的剑招。 他便以为,她的命剑许是损毁了,或是如今不太趁手,才想着给她换一把。 “那为何从未见她用过?”江凛问道。 萧文鸢摇摇头,摊手:“你没见过,又不代表她不曾用过。再说,不是随便来个什么蜕凡啊、或是某些废物道元,就值得她动用命剑。” 江凛想了想,萧文鸢这话说得恣意,却是言之有理。以沈池月的修为,确实少有需要她全力出剑的场合。 “我明白了。”江凛得了答案,便未再多想。 萧文鸢:“至于你的剑,图纸我爹看了,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待铸成我便知会于你,届时你需亲自再来青龙山庄,为剑开刃。” “多谢。”江凛点头。 待他离去,萧文鸢面色显出几分怪异。 “还真信了。”她低声自语。 关于沈池月命剑之事,她确实撒谎了。事关好友的旧事,她定不可能将真相对江凛一介外人吐露半分。 她眉宇间又凝起一抹担忧。 即便真是为了答谢师恩,用一柄神剑作为回礼也太过贵重。景国公府再财大气粗,也不该是这般手笔。 萧文鸢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 这件事,还是该让池月知道。不管那位世子是真心报答,还是另有所图,都该提醒好友多加留意。 回想江凛白日里那副礼貌到近乎乖巧的模样,此刻在她看来,越发像是他常年混迹风月,浸淫出来的伪装。此人定然惯会哄弄女子,连她都差点被他的表象蒙骗。 萧文鸢来到沈池月门前,却见窗内一片漆黑,她敲了敲门,喊了两声,无人应答。 “奇了怪了,去哪了?”萧文鸢摸出玉牌,那头也不见回音。 沈池月独自来到一处僻静、四周都有树木遮掩的空地。 夜色幽静,树叶沙沙作响,一人缓缓踏出:“羲珩,别来无恙。” 金纹白袍的老人嘴上说着客套话,语气和神情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真是风采依旧,竟能勾搭上景国公世子,手段不减当年啊。” 千霞道尊薛岩,正如白日里江凛所想,他确是十年前围攻长霄剑宗的四位道尊之一。 薛岩没想到今日带徒儿来选剑,竟还能碰上沈池月。眼见昔日冰冷高傲的剑宗天骄如今活成个深居简出的妇人,他怎能不抓住机会狠狠折辱一番。 “薛殿主以神识引我到此,就为了说这些?”沈池月淡然道,“若说完了,请容我告辞。” 薛岩:“哼,口舌之利倒是见长。” 不是你一直在说吗。沈池月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 她今早看见薛岩时便料想这位故敌会坐不住。毕竟是在青龙山庄的地界,沈池月不想给萧文鸢添麻烦,想着寻个僻静处解决也好,没想这老头言行还是如此好笑。 “薛殿主,告辞。”沈池月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薛岩脸色一沉,“当年给你的教训还不够,竟敢这般目中无人?” 见沈池月依然无动于衷,他猛地祭出命剑:“这十年光顾着钻研如何伺候夫君了吧?如今我已是道元中期,今日定要你跪下求饶。” 沈池月回头,轻叹一口气,一只通体莹绿的玉笛出现在手中。 - 江凛今日参观剑冢确有收获,回到房间便运转起功法。无定决加持下的内力在经脉中游走,带来阵阵暖意。真气汇聚于气海,江凛感觉三品与四品之间的屏障正在松动。 孙老敲门时,江凛正尝试着调动全身修为冲击那层瓶颈。 “世子,打扰了,有件事……应当禀报。” 江凛一听声音,立刻压下翻涌的内力。 上一次突破时的荒唐情形还历历在目,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反复“鞭尸”着江凛。他绝不能让自己功法的异常被任何人察觉。 “孙老请进。”他起身下床,虽说身体因刚刚的修炼有些发热,他却还是下意识披上自己的外衣。 孙老走进来,道:“是剑尊她……与那位千霞道尊交手了。” 孙老知道江凛在屋里修炼,他原本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将这事告诉世子呢。回想起世子对羲珩剑尊的重视程度,还是决定前来禀报。 “为何会打起来?在哪?孙老,快带我去。”江凛心想他今晨的猜测怕不是真的,一边穿鞋一边问,“孙老你对十年前天衍阁围攻剑宗可有耳闻,那千霞道尊,是不是也在其中?” 十年前长霄剑宗陷入与三皇子勾结风波,门下修士大半逃散,当时剑宗孤立无援,谁都能去踩上一脚。 天衍阁就在那时上门,派出四位道尊,打着以武会友的名头,意图彻底践踏、瓜分剑宗。剑宗上下无人敢应战—— 唯有当时刚突破道元不久的羲珩剑尊……一人迎战那四人。 孙老点头:“不错,正是其中一位,而且……” 他话音顿了顿,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孙老,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江凛皱眉,听孙老这语气,莫非这千霞道尊还做了些什么。 孙老边带着江凛赶路,边回忆着:“此事我所知也不多。据说当时,剑尊连胜两场后,第三场与明光殿主两败俱伤,千霞便是第四场、最后出战之人。那时……剑尊已无力再战,千霞以禁咒伤其左肩,赢下那场会武。 不过那天最后天衍阁倒是没有再进一步动作,会武结束便走了,听说是明光当场发怒……再然后,就是太子殿下突然表态,留剑宗活路。” 江凛大概也能猜到太子态度转变的原因—— 那便是姜禄,以婚约为条件,销毁了调查到的剑宗与三皇子勾结的铁证。 无论如何,确实是姜禄顶着风头,保下了摇摇欲坠的剑宗。 而江凛自己,也是因此……上辈子才能与她相识。 他莫名觉得自己很卑劣,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就像是泥潭中无数双手中的其中之一,拉扯她、将她往下拽。 这样的他,凭什么奢望她的青睐……他甚至连得到她一个眼神都没资格…… “世子,到了!”孙老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江凛才堪堪回神。 “啊,好像已经结束了?”孙老继续道。 从孙老看到二人交手,再到现在带着江凛赶到一旁的树影中,不过半炷香不到的时间……一场道尊之间的战斗,竟这么快就结束了。 江凛也有些懵,只见不远处,那老人狼狈仰倒在地上,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面色狰狞,挣扎了好几下也没力气起来。 沈池月收了笛子,纤长睫毛垂下,月光敛在眼底。 “你怎会是……道元巅峰……咳!”江凛听到那老人捂着胸口费力道。 道元巅峰?江凛这才知道沈池月如今的境界。十年前她尚且是道元初期,如今竟已是道元巅峰…… 江凛不禁在想,如果这个世界其实是部玄幻爽文就好了,那沈池月一定就是凤傲天,早登顶修真界了,自然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受男人所累。 “听说千霞道尊在道元初期卡了四十年。”孙老适时给江凛传音道。 这话让江凛险些笑出声,胸口的郁结也散了一些。 薛岩狞笑道:“不过是以色侍人的女人,当年若不是玄河宗宗主受你勾引,你现在……早已是我天衍阁最下贱的炉鼎。” 他捂着胸口踉跄爬起来,脸上尽是扭曲的得意:“玄河宗如今在太子面前还能风光几时?待这棵大树倒了,我看还有谁能护着你!” 说罢,他强撑气势,拂袖离去。 江凛冷冷看着老人身影消失,他很难理解,为何都已是一殿之主,言行还如此下作卑劣,全然没有强者的风骨,像个跳梁小丑。 方才见沈池月依旧是用笛子退敌,江凛更加确信,这千霞道尊,是个连让她出剑都不配的废物道元。 沈池月见薛岩终于离去,才以手捂住左肩处,秀眉微蹙,额角渗出薄汗,眉眼依旧沉静。 她修行路上向来没什么瓶颈,十八岁蜕凡、二十岁道元、三十岁道元巅峰……可又有何用。当年一身修为救不了宗门,反倒是这副女子之身,换得宗门保全。 自那日起她便剑心蒙尘,不复纯粹,此生无望突破仙元境……甚至连命剑都不敢再碰。 方才与薛岩交手时,她神识全开,早已察觉江凛与他那位蜕凡境护卫在旁。她不想此刻虚弱之态被察觉,便强撑着未立即服下丹药,只待回屋再运功调息。 然而真元损耗与旧伤发作同时袭来,程度远超预期。沈池月只觉得脚步愈发虚浮,视线骤然模糊—— “剑尊!”江凛冲上去,女人的身躯柔软、无力,像一树摧折凋零的花瓣落在他坚实的臂间。 她眼睫微颤,费力抬起一点眼皮,看清江凛写满心疼与焦急的脸,却在下一刻失去意识,头昏昏沉沉地垂下。 “这……”孙老灵力探入,面色凝重,“剑尊为何竟虚弱至此……” 定是被姜禄采补后身子还未恢复,江凛解下貂氅披在沈池月身上,将她打横抱起,他身子结实,有肌肉,抱着她一点也不觉得累:“孙老,我们快回去。” 江凛抱着沈池月回屋,动作轻柔将她放在床榻上,盖好棉被。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丹药,小心托起她后颈,指间轻触她下颌,以内力将丹药渡入她口中。 “世子,我先出去守着,防着那千霞道尊。”孙老说着,出去带上了门。 沈池月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雪,江凛摸她额头一片滚烫,服下丹药也未见好转。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她仍没有要醒的迹象。 江凛看着,觉得比自己受伤还难受。他忽然回想起方才见沈池月有按住左肩的动作,莫非是那里伤到了。 要查看伤势,就得解开衣襟,江凛本想找萧文鸢来,正要推门出去寻她,却忽然顿住。她连与千霞道尊见面都未告诉萧文鸢,想来是不愿好友担忧,应该更不愿让好友见到这副模样。 江凛转身回到床边,“得罪了……” 他小心翼翼解开衣襟,左肩处果然有道陈年剑伤,位置比预想中更靠下方。他只稍稍拉开衣襟,勉强窥见伤痕一角。 此刻伤痕周围血管呈紫黑……应是当年那一剑带毒,如今才会反复发作。 江凛又往沈池月口中喂入一枚有解毒药材的丹药。她全无意识,任由江凛的手指摆布,秀眉似蹙非蹙,眼睫如纤长鸦羽,投下安静脆弱的阴影。 江凛一脸认真,确认丹药已咽下,收回手时,指腹无意间擦过唇瓣,他立即似触电般颤了一下。 上次是无定诀引发的幻觉,而这次,是实实在在的、近在咫尺…… 他今晚真不该修炼的。 因为他清晰感觉到,此刻那熟悉的、今晚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的灼热感,又在小腹汇聚了……《 》 13、荒唐 江凛扶住胀痛的额角,有汗珠顺着额头滚落,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燥热。 无定诀,竟在这时候…… 他看着床上的女人,如墨青丝柔顺散落身侧,偏她衣领还微敞着,雪白的脖颈、锁骨一览无余。昏迷中的她前所未有地脆弱,浑然不知自己的模样,一副全无防备的样子。 江凛猛地甩了甩头,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刚刚那是什么……无定诀竟如此邪门,只叫他看一眼剑尊,下腹就难受得厉害。 他指尖有些颤抖地揉了揉太阳穴。江凛你疯了吧,她身子都虚弱成这样了,你脑袋里竟还想着那些东西。 江凛心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罪恶感,狠狠咒骂了自己几句。 他倾身上前,伸手要帮她把衣领拉好。视线却不由自主顺着衣襟往下……落在隐约的曲线上。 “……”这一眼看得他口干舌燥,某种他快抑制不住的躁动在那一瞬趁虚而入,窜遍全身。等他回过神时—— 清冷的馨香充萦绕在鼻尖,身下的柔软触感舒服得让他轻叹一声。就连体内的躁动,也被抚平不少。 他下意识,本能地循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又贴近几分……用脸颊蹭了蹭。直到嘴唇触碰到冷玉般光滑细腻的皮肤…… “嗯……” 沈池月睫羽颤动,莫名觉得有些热。待视野清晰,瞳孔骤缩——她清晰看见并感受到,一个男子正伏在她身上,头深埋在她颈间,男性的气息急促炙热。 那人似也觉察到她清醒,身形猛然一僵,几乎是瞬间从她身上弹起来。 江凛如梦初醒,眼中尽是慌乱与无措,语无伦次地解释: “剑尊!我、我不是……天啊我到底在做什么!你听我解释……” 沈池月看着江凛湿润的唇瓣,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记得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江凛,她那一刻甚至还有些庆幸,至少没被薛岩看到,至少是个尚且温和有礼的年轻人。却怎么也没想到,一睁眼看到的会是这般景象……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唐和惊怒直冲头顶。 沈池月手指微颤,一手拉拢敞开的衣襟,另一只手扬起—— 房间里响起清脆的耳光声。 “放肆!” 空气仿佛凝固,安静得可怕。 江凛回头,视线中,沈池月衣衫凌乱,眼眶微红,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脸上血色尽褪,眼里冷如寒霜。 江凛浑身发凉,如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巨大的自我厌恶笼罩了他。 ……他都做了什么。 沈池月手指攥紧,却还是止不住颤抖,她看向江凛的眼神冰寒、震怒、难以置信,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江凛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心头只剩下自责和迷茫。 他确实做了轻薄她的事,还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 “对不起。”他侧开头,垂下目光,不敢看她眼里的厌恶,“我没忍住。” 沈池月几乎要气笑了,明明这才是他的本性,在此之前,她竟还觉得是那些传闻不实,夸大了这位景国公世子的荒淫。 “江凛。”她头一次唤他大名,无力的声音里尽是寒意。她本想保持理智解决这件事,身体的难受却打断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喉间腥甜上涌,被她强忍着压下,眉间闪过一丝痛楚,冷汗从苍白脸颊滴落。 她闭上眼再睁开,从床上起身,带着厌色与不适的目光一瞬也没有在青年身上停留。 声音虚弱,却冷如冰霜:“你冷静一晚,明日我们再说。” 她走了,门在身后关上,江凛失神地坐在地上,这才像终于找回呼吸般大口喘气。 完了,全都回不去了。 孙老讪讪走进来。方才他在门外已做好拼死护主的准备,此刻见江凛这般模样,只余叹息,这事确实是江凛过分了。 “世子,剑尊她……终究是他人之妻。这事若闹大了,恐怕……” “我知道,孙老。我真是……混账,”江凛把脸埋在手心里,声线颤抖,“你先出去一会儿,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 孙老看了江凛一眼,出去继续守在门口。虽说他知道以沈池月顾全大局的性子,应该不会对江凛有何不利……但这事着实太荒唐了,仍让他心有余悸,不敢松懈。 第二日,萧文鸢一早找到沈池月,将江凛想送她剑的事告诉了她。 “池月,那世子表现得太乖顺周到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多长个心眼。”萧文鸢一副怕她被男人骗的担忧语气,“他在国都的风流名声那是人尽皆知,最是懂得如何讨女子欢心。送东西、献殷勤,这些手段对他来说怕是信手拈来。我瞧着他对你那份‘敬重’,底下不知藏着多少心思。” 萧文鸢越说越觉得可疑:“我看他是惯会琢磨女子心思。你性子安静,他便扮作乖巧知礼;你若喜欢剑,他便投其所好。这般用心,恐怕所图非小……你听我的,少和他来往。” 沈池月怕萧文鸢忧心,只字未提昨晚的事,此刻静静听着好友的劝诫,昨夜种种在脑海中翻涌,最终只是化为冰冷的淡漠。 “嗯,谢谢你,文鸢。”她垂下眼睫,声音轻缓,“我也……从未信过他。” 萧文鸢走后,沈池月看着镜中的自己。 十年了。 寒意和自嘲止不住漫上心头。待她回过神,指节早已攥得失了血色。 一夜未眠的江凛站在飞舟前,见到沈池月出来,他下意识垂下视线,却又强迫自己抬头迎上。她今日妆化得浓,掩住苍白疲惫。 江凛看见她眼底深藏的厌恶,却被眉眼间的清冷自持压着,让人感到刺骨的冰冷。 “世子,到此为止吧。从今日起,我不会再教你剑术。” 她袖中的手微微蜷紧,语气体面冷静,为了玄河宗,她不得不做权衡。 她心中唯有厌恶,却也必须体面解决此事,彻底断绝江凛那不该有的心思,以免引发……更多波澜。 她继续说道,语气克制:“望世子……好自为之。玄河宗无意与国公府为敌,亦望世子,勿因我一人之故,迁怒于宗门。”《 》 14、等候 江凛有一瞬的恍惚,也许是错觉,他竟在沈池月看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一点……失望? 为什么是失望? 难道在此之前……曾对他有过半分期许? 他身侧的手微微攥紧。现在纠结这些又有何用,就算曾经真的有过一线微光,也是被他亲手掐灭了。 江凛知道,他在她心中是真的糟糕透顶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错了就是错了。他确实做出了伤害她的举动,而此刻强撑体面、承担后果的却是她。 他想了一晚上的道歉和解释终是哽在喉间,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好。”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不会再叨扰剑尊。” 顿了顿,又继续道:“救命之恩、指点之情,自当铭记。爹那边我会说是我自己半途而废,您不必担心。” “希望世子顾全大局,说到做到。” 沈池月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深吸一口气,“……此事,你我都当从未发生过。” 江凛看她背影离去,心想,他们之间的缘分恐怕就到这里了,一切都怪他。 回国都的飞舟上,江凛一路都恹恹地靠在船头,沈池月自是不可能再与他同乘。这一路于他而言,格外漫长。 进到国公府,他第一句话就是:“太累了,不学了。” 景国公早知他就是这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德行:“你看你这样子,再好的师长也教不了你。” 亏他还亲自去玄河宗为儿子请动羲珩剑尊,这小子还跟当年一样丢人,不管是国师还是剑尊,任谁来教都是徒劳。 江凛躺在软榻上:“爹,我就不适合修炼,我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普通人吧。” 这邪门的无定诀,他是修炼不下去一点了。甚至远超他预想的霸道,竟是已深耕于经脉之中,没有更换功法的可能。 景国公一听可不乐意了:“你再说一遍,谁准你说这种丧气话……” 还是长公主拉了拉他袖子,摇了摇头。 她看得分明,儿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定是与那位剑尊有关。也罢,早些认清现实也是好事,总不好等日后成了家,心里还惦念着别人的夫人。 横竖这小子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改不了,好在爱得快淡得也快,过些时日自然就忘了这回事了。 晚饭时长公主也没让人叫他,等他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 江凛确实一天都在屋里反省自己,越是反省,却陷得越深。 他发现,原来他是真的爱沈池月的身子…… 他在渴望她。 这个认识让江凛浑身发寒,将脸埋进被褥里,诚然他已是男子,会喜欢女子也正常,可那毕竟是…… 他一拳砸在被子上,闷声骂了自己一句:“混账。” 江凛,你还是人吗。 可话又说回来,姜禄那种人本就不配当她丈夫嘛。凭什么那种人,可以用那么龌龊的手段得到她。江凛闷在枕头里,不着边际地想着。 脑中闪过姜禄采补后她苍白的脸,那些顾虑又变得可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被继续摧残。 玉牌震动,江凛拿起来,是孙老:“世子,你吩咐的那件事,估计快成了。” 江凛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景国公和妻子用着膳,忽然叹了口气:“凛儿少和玄河宗牵扯也好,昨日那番动静传入元澄耳中,玄河宗上下,怕是免不了一番清查。” 就在昨日,国都最繁华的长街上车水马龙,忽见漫天书页如雪纷扬,从最高的酒楼顶层倾泻而下。成千上万的纸页飘落在行人肩头、车辕之上—— 每一张都赫然写着,玄河宗宗主姜禄,借边境布防之便,行走私贩奴之实。 白纸黑字,字字惊心。 不过半日,便已传遍国都每个角落,几乎人人都在议论此事。玄河宗仗着太子倚重,素日行事本就高调张扬,早已积下民怨,此事一出,竟是不少人都信了。 更有人言之凿凿,说自己一位兄弟家道中落被充作奴籍,原本每月都有书信往来。可自从一年前那户主家迁往边城后,寄去的书信便如石沉大海,再无一字回音。 翌日清晨,皇城外的登闻鼓响。有苦主跪在宫门前,声泪俱下恳请朝廷彻查玄河宗。 “是啊,元澄向来重视民意,”长公主自然也知晓此事,“原先对姜禄那些勾当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他得给百姓一个交代。” “也不知走私贩奴之事是真是假,”景国公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深思,“这姜禄,也不知是得罪了何方人物……这般手段,这般财力,能在半日内将数万纸张撒遍全城,就非寻常人所能为。” 另一边,江凛听完孙老禀报,冷静吩咐道:“书局那边,别留下痕迹。” 他名下有产业,也有自己的心腹,此事毕竟捅到了太子那里,若太子要深究,追查刊印纸张源头,江凛必须确保斩断此事和国公府之间的联系。 “放心世子,都按你说的,纸墨都是囤积数年的粗劣货色,用过即毁。任谁查探,也看不出与咱们名下的书局有半分关联。” “辛苦了。”江凛道。 既然攻破玄河宗后山阵法绝无可能,他便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 江凛比这个时代的人更清楚流言、舆论的影响力。 谁说毁掉一个人就一定要证据确凿……那些张口就来的谣言,只要说得够多、传得够广,就足以轻易毁掉一个人。 太子维持明君形象,一定会查玄河宗。姜禄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为应对太子,定然会提前转移证据。 “孙老,我们现在去玄河宗。”江凛说完,放下玉牌,推门而出。 玄河宗以阵法立派,此刻定然全面戒严,带太多人的话目标过大,江凛便只让孙老和两位九品的护卫跟着。孙老作为蜕凡境巅峰强者,足以悄无声息带他们穿过宗门结界。 剩下的人手,则安排在玄河宗四周,围住此处,见机行事。 暮色中,孙老带着江凛避开主路潜行。果然沿途尽是巡逻警戒的玄河宗弟子。 事态爆发得突然,传到太子耳中也是今日的事,江凛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只盼姜禄尚未将那些见不得光的证据转移。 “是姜禄。”孙老带着江凛迅速隐入山林阴影。只见上空一道身影御气而行,正疾速掠向后山禁地方向——正是姜禄无疑。 赶上了。 江凛按捺住心神,隐匿身形气息蹲候在禁地之外。孙老蜕凡巅峰的修为足以压制姜禄,即便加上心腹许昀也不足为惧。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在玄河宗知情者甚少,应当不会遇到太大阻力。 退一万步说,玄河宗四周还有埋伏的暗卫等候信号。 此刻只需守株待兔,待姜禄带着证据现身,抓他现行,人赃并获! 暮色一点一点沉下去,江凛眉宇间凝重也越来越深,他擦去额上的汗,抿了抿唇:“孙老,你说……会不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出口。” 姜禄进去时既那般心急,想来动作该不慢才对。这会儿还没出来,江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该不会正如他所想,还有别处出口。 ……那样就糟了。 - 姜禄喘着气,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在暗道中穿行。此处暗道极其隐蔽,且极其狭长,一路通向国都与芜城之间的一座荒山。 “大爷的,千万别让我知道是谁……”姜禄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几十年了,他何曾如此狼狈过! 但转念一想,只要证据转移成功,太子即便怀疑也奈何不了他。待风头过去,他定要将那幕后捣鬼之人揪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透进一丝月光,出口到了。 姜禄松了口气,但还是谨慎地从藤蔓和枯叶缠绕的洞口探出身—— 下一刻,他猛然僵住。 月光下,一道素白身影静立,荒郊野岭之间,更衬得她白衣流光,仿佛月下谪仙。 “姜禄,”沈池月似已等了他多时,缓缓抬手,唇齿轻启,声音清冷如霜,“把储物戒给我。”《 》 15、怨毒 姜禄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道:“那些书页是你做的?你什么时候……” 他万分不甘,不明白这些事是什么时候被妻子发现的。 “是谁做的重要吗。”沈池月轻叹,似是内心一番纠结,抬起头看向姜禄时,眼神又恢复澄澈。 她这几年,隐隐觉得姜禄频繁出入后山禁地,行为举止异常。与许昀商量什么事也总都避着她,什么也不和她说。 种种疑团在心中堆积,直到今日听闻满城流言,而姜禄又在这时匆忙赶往禁地…… 明明心中已有答案,沈池月却还是道:“我只问你,那些……走私贩奴,可都是真的?” 说到“走私贩奴”,这几个字如同针扎,她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 见姜禄神色阴沉复杂,沈池月抿了抿唇,微微侧头:“我不想跟你动手,你自己把储物戒交出来,随我回去。” 姜禄是真慌了神:“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大义灭亲吗?池月,你我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我完了,你日子会好过!” 看着沈池月神色,姜禄指望靠这番话打动她的心又沉了下来。 是,他这妻子,从相识以来便是如此,心中仿佛只装着规矩道义,永远都是那副冰清玉洁、不染尘埃的模样,连双修时都忍着情.欲。他正是迷恋她这样子,又恨极了她这样子! “池月,看在十年夫妻情分,我把戒指给你,你放我走好不好?”姜禄靠近几步,脸上带着真切的心痛,“放我一条生路,我今后隐姓埋名绝不再回来,也绝不再碰那些勾当。” 他也知道,怎么触动她心里柔软的地方,他不给沈池月说话的空隙,继续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死?看在我当年力排众议,倾力保全剑宗的份上……求你,再帮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沈池月眼神微动。 当年剑宗风雨飘摇时,确实是这个她曾觉得难当大用的师兄,不顾压力伸出援手……即便代价是她自己,但那时“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和义无反顾的恩情,确实也曾打动过她。 她眼中的冰霜,终究是难以察觉地松动了一瞬。 “你……”沈池月喉间微哽。 姜禄心中希望之火刚燃起来,下一刻,沈池月摇了摇头,眼神已恢复清明,清寂声音在荒山间分外清晰: “太迟了。”她道,“你所作所为害了太多人。” 剑宗的恩,她用这十年,已还清了。 “此事关乎万千家庭、关乎国本,已非你我之间私事可论。”她尾音决绝,斩断姜禄最后一点希望。 月光下,她伸出的手,依旧稳定地悬在空中,等待姜禄交出戒指,或是……出手。 姜禄满头大汗,眼神阴狠,他怎么可能是她对手。 “你、哎!朽木脑袋……”姜禄咬牙,大吼,“来啊,来杀我,对着你亲夫下手!” 沈池月手中握住素日里用来代剑的那支笛子,她自有不伤他也能制住他的办法。 她正要动手,一股磅礴威压骤然自远处爆发,法阵阵波转瞬而至,将两人笼罩其中。 “走!” 姜禄识海响起一道苍老声音,他大喜过望,宛如绝处逢生——是老祖。 沈池月也即刻反应过来,玄河宗老祖终年闭关,连她都不知这位老祖修为是何境界,定是觉出姜禄有难,分出神识来助他。 看此阵威势应是地级阵,被阵法锁定之人无法踏出此阵解限,虽不难破,但足以困住她一段时间。 姜禄一刻也不敢浪费,用尽速度奔逃。沈池月眉心微蹙,笛子凝出一道剑光直取姜禄后心。老祖神识急忙格挡,剑势稍偏,仍在姜禄背上划出血痕。 就这瞬息之间,老祖内力已裹挟着姜禄遁出数里。月光下只余沈池月独立阵中,素白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阵中显出一道灰衣人形,是玄河宗老祖的投影: “宗门收留你十年,你就是如此回报的?” 沈池月眼神冰冷:“老祖,是非曲直,您当真不知?姜禄所做之事,桩桩件件,皆是在将玄河宗拖入深渊。” 投影沉声:“宗门兴衰,由不得你议论。” - 江凛带着孙老等人堪堪赶到,正见到沈池月被玄河宗老祖的气机死死缠住。 先前在玄河宗时,事态紧迫,江凛也顾不上许多,察觉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抓了许昀。许昀虽精明,却是个软骨头,吓唬几下就抖出了后山暗道。 沈池月见到江凛,眼底闪过一抹微讶,随即被更复杂的神色替代。 “去追!那个方向!”沈池月无暇多言,指向姜禄遁逃的方位,“他身上有伤,跑不了多远。” 江凛迅速道:“你们留下助剑尊破阵。”他点了大半人手,转身前深深看了沈池月一眼,“自己小心。” 话音未落,他已带着剩余护卫疾追而去。 一路追出数里,沿途尚有血迹,姜禄的气息也越发清晰明显。 江凛虽被孙老带着,但终究修为差了些,这般速度的赶路,他呼吸已有些急促,脸上是被狂风吹起的潮红。 他扯开一点衣襟大口喘气,目光依旧坚定,他一定要……亲手抓住那个男人。 “姜禄的气息到此处就消失了。”有护卫道。 江凛顿时警惕起来。 “不对,世子小心!”孙老正要将江凛推开,异变突生—— 四周景物陡然变幻,地面亮起诡谲纹路,江凛一步踏入了姜禄早已布下的绝杀阵法之中。 阵法瞬间启动,杀机四溢,却只将江凛一人死死困住。 姜禄的身影从阵眼处缓缓浮现,他自知今日在劫难逃,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也要看看究竟是何人要置他于死地。 看到江凛那一刻,姜禄面容扭曲,眼中燃烧着疯狂与怨毒。 “果真是你……难怪她今日回来神色不对。”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一对奸夫□□。”《 》 16、长绝 寒意漫上江凛四肢。 阵眼释出数条扭曲、漆黑的荆棘,一点点攀上他手脚。 触感不硬但很恶心,缠得江凛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看向周围,孙老和几个护卫被拦在阵外,脸色都像要疯了,各种法器剑光像雨点般往下落,但这个法罩竟连他们的声音都能隔绝。 姜禄手里的卷轴燃烧殆尽。老祖送他遁逃时,这张禁术卷轴也一并送到他手中。施展此咒,施法者自身真元都会被反噬,自然杀伤力也巨大。 意思很明白,真有万不得已,哪怕死,也不能白死。 这卷轴本是给他对付沈池月用的,追上来的却人不是她。 姜禄笑得瘆人:“你来得正好。” 他已认定是沈池月和这个身份尊贵的年轻世子暗通款曲,合谋害他。 江凛感觉荆棘的倒刺用力扎进皮肉,剧痛传来,他咬紧牙没发出声音,脖颈青筋凸起。 这点痛…… 江凛抬起头,青年目光清明,眼底染着一层淡红,死死盯着姜禄。 这点痛和前世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毁了前世他和他亲生母亲的这个男人,此刻就在面前。 看他无路可退狗急跳墙的模样,江凛只觉得快意。 “姜禄,你冷静。”孙老大声喝道,“你做的那些事,不至于牵连家人。你若杀了世子,你那两个儿子都得跟着陪葬!” 姜禄眉梢只抽动了一下,复又沉下脸来,看着江凛,低声讥笑:“那又……何妨?” 江凛听着,低笑了两声,惹得姜禄皱眉。 “是,你当然不会在乎。”江凛道。 姜禄看着他,终于回想起来,在东宫那晚他就觉得这世子看他的眼神莫名让人发怵。 阴冷、刺骨,几乎有些瘆人。 那时他尚不清楚为何,如今答案已有了。 荆棘又紧了一圈,江凛疼得“嘶”了一声,听见姜禄问道:“你和她是何时开始的?” 江凛眉头皱了一下。 他觉得当真讽刺,昨夜他那般冒犯,她那么保守清傲一个人,却顾念着玄河宗处境,选择不与他追究。 到姜禄这儿,却是一点信任得不到。 他替沈池月不值。 江凛笑出声,顶着姜禄几欲杀人的目光,还故意思索一会儿,漫不经心道:“那要说起来……得是很久之前了。” 看着姜禄仿佛能滴血的脸色,江凛浑身都没那么痛了,他也慢慢冷静下来,想着脱困的办法。 他不怕死,哪怕与姜禄同归于尽也没在怕的……但他不能死。 他是皇室血脉,他要死了,姜禄犯的罪行就大了,他绝不能连累沈池月受此牵连。 他要死了……还有谁护着她?天衍阁那些人、那个薛岩,肯定会在玄河宗动荡之际趁虚而入打她主意。 他不能死,他得活下来!否则他死也不会安息的。 江凛语气轻慢:“你看看我再看看你,她会喜欢我不是很正常?” 姜禄指骨捏得作响。 “她有很多你没见过的样子、没见过的表情……”江凛回想前世的一幕幕,转而看着姜禄,勾起唇角。 “尊夫人……很温柔啊。”江凛嘴角溢出血迹,忍着疼痛,咳了两声,抬眼继续道,“多谢姜宗主,娶了一个这么好的夫人,才让我有认识她的机会。” 噗嗤—— 江凛右手小臂被荆棘尾刺贯穿,他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呼吸急促。 姜禄快要失去理智了。 还差一点…… 拜托,再离得近一点…… 江凛吐出一口血,声音有些虚浮断续:“她昨夜,又香又软,我实在没忍住……” 都是真话,只是最后这句,他说出来的瞬间就心生愧疚。 若此番能活着回去,定要去佛前好好跪上一遭,焚香忏悔…… “住嘴!” 荆棘勒住江凛脖颈,江凛身体紧绷起来,他额头青筋暴起,窒息感让他说不出话,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姜禄。 眼里翻涌着挑衅、轻蔑、恨意。 姜禄猛地上前拽住他衣领:“老子要慢慢折磨死你。” 话音刚落,一根荆棘对准江凛腹部,错开要害,正要刺下—— 江凛将内力灌注入右手上的骨戒。是当日在国公府库房,江唯挑的那枚骨戒,内藏有三道先人剑意,蜕凡之下都得被重创!姜禄虽是蜕凡境,但不是稳扎稳打修炼上去的,根基尚不稳固…… 荆棘即将刺入腹部的刹那,骨戒迸发明光,一道剑意直取姜禄心脉。 准一点啊!江凛低头紧闭双眼在心里大喊。 伤他要害,最好能直接取他性命! 刺死他! 血光乍现,姜禄捂着胸口退了几步,身形摇晃间跪坐在地。沾血的手颤抖从胸前拿开,赫然一道贯穿伤。 却是贴着心脉而过,不足以毙命。 江凛心沉了下去。 姜禄中了他的道,双目猩红疯狂。他受创严重,阵法剧烈波动,要取江凛性命便只在这一刻! 荆棘尖刺扎向动脉。 “世子!”孙老还没能破开法罩,声音绝望。 白光照亮江凛视线,他觉得黑夜都像被照亮了。那道光自空中来,快如流星,江凛视线也跟着被牢牢抓住,心脏声声跳动。 他看清了,那不是流星,是剑。 “叮——” 法罩破碎,碎片在江凛眼前炸开。 血花绽开,一剑穿透姜禄,余势未消,带着他倒飞数十丈,最终将人钉死在地。 缠绕住江凛的荆棘随之松开,江凛跪在地上大口呼吸,因为缺氧而模糊的视线也渐渐聚焦,看到国公府的人瞬间蜂拥而上将他围住,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 得救了……? “是剑尊!” “惊鸿剑当真是世上最快的剑法……数里之外都能取人性命。”有人低声惊叹。 江凛抬头看去。 比剑迟了片刻赶到的那道身影从半空中落下,却在原地站着,没动。 江凛推开人群,看到沈池月双目带着失神和迷茫。 她低头看着微微颤抖的右手,眼圈一下红了,眼波急剧颤动。 本是要朝她走去的江凛见状调转方向,大步跑到被钉在地上的姜禄面前。 “世子当心。”孙老惊魂未定地提醒,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即便知道姜禄已无力回天,仍心有余悸。 “嗯,”江凛应道,对国公府众人歉然道,“今日真是给诸位添麻烦了。” 姜禄满是鲜血的嘴动了动,什么也说不出来,费了半天劲只颤巍巍喷出一大口血。意识模糊沉重之际,脑海里浮现过往种种,眼里那些怨毒和狠厉都化开了。 江凛垂眸静视,低声问:“有遗言想对她说?” 姜禄抬起颤抖染血的手,看向远处的素白身影,嘴唇翕动:“有……” 江凛点了点头,他回过头。沈池月失神的脸上挂满泪水,她抬手捂住嘴,颤抖的目光投向姜禄的方向。 江凛心里叹了口气。 他身形挡在姜禄视线中间。 储物戒光亮一闪,江凛手中已握住剑,没有丝毫犹豫,当头斩下。 血液飞溅。 姜禄的头滚了出去,意识还未完全消散,最后映现的是青年浸满恨意的双眸。 “你不配。” 他到死也没明白,这位世子为何会对他抱有如此深重的憎恨。 “……” 国公府众人陷入震惊,不敢相信他们养尊处优,曾经受一点小伤就要嗷嗷叫的世子,刚刚面不改色砍下了姜禄的头。 也不理解,姜禄明明已受致命重伤,只需等死罢了,江凛为何还要亲自补上这一剑。 “人是我杀的,”江凛再不看地上的尸体,“尸身销毁,处理干净。如有人问起,诸位知道怎么说。” 孙老垂下眼睫,心下明了。诚然姜禄罪该万死,但若杀夫之名落在沈池月身上,她清誉就毁了。 国公府的人识趣散去,荒冷的山林间只留下江凛和沈池月两人。 她眼眶红得令人心疼,也不说话,只当看不见江凛。慢慢走向姜禄的尸体,耗尽所有力气般无力跪坐在地。 她双手撑在地上,低着头,江凛看不到她表情,只能听到极低的、压抑的啜泣。 这样的反应本在江凛预料之中。 道德感那么高一个人,亲手杀了丈夫,内心怎能不煎熬。 但这点哭声就是让江凛莫名听着不舒服、不爽,心烦意乱。 插在姜禄胸前的是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纹路奇异美丽,淡淡明光缭绕剑身,圣洁的清辉似有灵性。 江凛猜测,这应该就是她那柄伴她成名的命剑,长绝。 她是为救自己……才一剑杀了姜禄。 江凛心里又好受了些。 只是…… 她到底还要跪着哭多久? “别哭了……”江凛蹲下身,手轻抚她颤抖的肩头,凑近轻声低语。 “那种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哭的,”江凛给她看自己手臂上的贯穿伤,“你又救了我一命,若不是你,我今日就死这阴险小人手里了。” 沈池月偏过头避开江凛的触碰,长睫颤动,噙着泪,咬着唇,一眼也不愿看他。 “他死了,你很伤心?”江凛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火,“他是怎么对你的,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逼婚、采补......你处处为他考量,可他呢?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你背叛他!今日这禁咒,本是他留着对付你的!” 江凛声音里压着一丝怒其不争: “他既不仁不义,你又何苦为他落泪!” “若没有今日这回事,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困死在玄河宗一辈子!” 江凛声音颤抖,他也没想过,自己竟会对着昔日无比憧憬的她生出一丝怒意,更不曾想过会这般失控地厉声大吼。 “江凛,”沈池月双肩微颤,声音嘶哑,通红的双眼中,泪珠断线般滚落,“够了,别说了……”《 》 17、灵堂 “你懂什么……”她胸口剧烈起伏,带着哭腔的压抑声音听得江凛心头发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这是江凛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控的她。 即使是宣泄、即使情绪波动到失态,她却也像是只被束缚的天鹅,不会疯狂、不会歇斯底里,失控的声音都是清冷压抑的,颤抖又破碎。 江凛抿唇,心绪复杂。 当年那个独战四殿主的羲珩剑尊,若知如今她是这样软弱,为那点可笑的恩情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该作何想。 江凛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憋了两世的委屈涌上心头,他恨不得把她骂醒。 沈池月哀伤凄艳的神情映入他眼中,看到她清幽的眸子蒙上水光一片通红,江凛眸光一颤,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江凛不自在地侧开眼,准备脱口而出的重话也咽了回去。 也罢,她也确实需要时间来消化冷静。 起码姜禄已经死了,不论今后如何,至少现在,压在江凛心头最重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至于以后…… 他又该用何种方式,该以何种理由和身份……去替她遮挡接下来的那些可能到来的风雨。 “好,我不说了。”江凛声音又低又闷,带着点鼻音。 江凛走开了,走到偏僻的树影里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他在等着沈池月冷静下来,他还要守着部下处理姜禄尸身。 过了片刻,江凛见沈池月终于缓缓起身。 她的手握上了长绝的剑柄,将剑拔了出来。 江凛蹙着眉头,盯着她。 他不认为她会轻生,但此刻沈池月给他的感觉,孤寂又悲凉,像是要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 “剑尊。”江凛站起来,声音清晰,“若你想做傻事,我便将姜禄刺杀世子未遂之事公之于众。届时玄河宗上下会如何……你想清楚。” 沈池月脸上泪痕未干,没有回应江凛,只是将剑握在手心里,横在眼前。 她垂眸看向长绝,在她闭上眼那一刻,白光也自手中亮起,将命剑笼罩。 江凛好像知道了她要做什么。 “抱歉……”她唇齿的幅度近乎微弱不见,声音虽轻却沉重,像对着一位万分珍视的友人告别。 白光骤亮,一声清响。 光芒散尽,那柄曾与她一同成名的命剑长绝,已成了零落满地的冰冷碎片。 江凛怔在原地,瞳孔骤缩,拳头攥紧。 他胸口堵得发慌。 修真界谁不知道命剑对剑修意味着什么?到沈池月这种境界,命剑碎裂带来的反噬足以震伤道基。即便是这把剑沾了丈夫的血,又何至于……要走到自碎命剑这一步? 她眼底藏着一丝江凛看不懂的疲惫,像是背负着太多说不清的重量。但此刻江凛已无力深究她碎剑是否还有别的缘由,只觉得看着她为姜禄之死做出的种种反应,恼怒又揪心。 气死他了。 江凛猛地转身。 “孙老留下善后。” 他几乎是咬着牙吩咐完这句,带着几个护卫头也不回地离去。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更失控。 原主本就常年流连烟花之地,夜晚不是在这个酒楼醉生梦死就是在那个花魁房里缱绻缠绵,因而不回国公府,府里也无人会过问。 江凛到自己名下的潇雨楼开了间上房,医修为他治疗伤势,除了手臂那处贯穿伤,其他伤处都没了大碍。 今日阵仗闹得大,在玄河宗抓住许昀时,便已有玄河宗弟子看到了他和他的人。既被看见,之后太子的人进场调查,想要隐瞒自己在此事中的痕迹便已不太可能…… 那便只有如实相告这一条路可选。 脑海浮现起父母的脸,江凛叹了口气,愧疚在心中萦绕不去。 一天的奔波,江凛已有些疲惫,只是如今姜禄的储物戒在手里,他倒也没了困意。 在姜禄的储物戒里,江凛不止找到了足有几座小山般繁多的罪证,还找到了姜禄给几个外室购置房产田地的地契,以及诸如此类的种种。 这些东西,沈池月应是不知道的。 江凛倒腾了个大概,天色在窗外渐渐亮起来,接下来他便该去向太子送上这些罪证。 - 一夜之间,玄河宗天翻地覆。 正午时分,宫里的军队就奉太子口谕将玄河宗上下一应封锁,甚至有许多弟子尚在茫然中,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被勒令不得随意走动。 之后几日,太子清算姜禄罪状,以雷霆手腕惩治了此事的其余同谋,捉拿各个州郡参与走私的商人和贩子。 被贩卖至境外的百姓被陆续救回,在官署安排下与亲人团聚,并获发银钱抚慰,以彰朝廷恩恤。 太子仁德之名在坊间迅速传扬,名望大涨。 茶楼酒肆间,说书人将太子肃清玄河宗的故事说得荡气回肠,每每讲到被拐百姓与亲人抱头痛哭的桥段,满堂皆是叫好。 “真是圣明啊!” “玄河宗昔日何等风光,太子殿下说查就查!那姜禄昔日也是殿下臂膀,殿下说杀就杀!杀得好!这等国之蛀虫,就该剁碎喂狗!” “有这样的明君执掌庙堂,是咱们百姓的福分。” 对比之下,如今的玄河宗可谓是一片肃杀,人心惶惶。 宗门岌岌可危,等待像昔日的三皇子派系势力一般,被各方势力瓜分。 江凛助太子破获姜禄走私贩奴有功,因而被允许进出封锁的玄河宗。 随处都是巡逻的禁军,还有宫里一位蜕凡、数位九品高手坐镇,但凡有疑似与此案有染的人,都会逐一送去刑部提审。 许昀的罪行也是板上钉钉,在大牢将十大酷刑都体验了一番,只剩了半条命,不日与其他案犯一并问斩。 姜岳……虽说江凛知道他应是无辜的,无奈此人素日跋扈,玄河宗弟子中不爽他的大有人在,如今墙倒众人推,竟有大批弟子纷纷指证他参与走私。 想来,现在应该也在刑部被好生伺候着。 江凛路过演武场,往日此处甚是热闹,现在却只有一名青年在练习着,动作却有气无力,心不在此处。 江凛走近了,方才看清这人是姜海,江凛问道:“可否打听一下,剑尊在何处?” 姜海打量道:“大人是来查案?” 江凛摇头,语气有些不自然:“我并非官身,也不是来查案的,就是来……看看。” “在我爹灵堂。”姜海顿了顿,话里多了几分请求之意,“你若和我娘熟识,可否劝劝她?她在灵前跪了好些日了。她身子不太好,在这么下去怕是吃不消。” 江凛冷静了这些日,听了此话,心里也不似最初那么愤懑,若沈池月真绝情、无动于衷,那反倒不像她。 愈发理解她当日心情,江凛心中越是不好受,他当日真不该那样对她说话。 江凛点头:“多谢相告。” 江凛站在灵堂门外,沈池月一身素缟,背影苍白,江凛低头看看自己衣着—— 一身红色。 看到姜禄那供奉在供桌上的灵位,江凛下意识露出嫌恶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 某个决定在心中纠结了数日。 他面上冷静,心下却有些忐忑。《 》 18、素缟 走进这灵堂,排排火烛将此处照得通明,江凛却觉得比外面还冷一些。 姜禄本该曝尸荒野,太子念及旧情准许他体面下葬。玄河宗上下如今视姜禄为灾星瘟神,只恨不能将其开棺鞭尸,自不会有人来祭拜,灵堂冷冷清清,连蒲团都只摆了两个。 沈池月听到动静,江凛已走到她身边蒲团上坐下,修长双腿盘起,双肩耷拉着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修真界的残酷超乎江凛想象,他虽铲除了姜禄这个祸害,却目睹玄河宗动荡,一朝倾覆任人宰割,无辜弟子也受牵连。 “剑尊。”江凛朝沈池月颔首,隐隐有些拘谨,心中有愧不敢直视她。 沈池月垂下眼睫,心想他这会儿……倒又像之前那个乖巧温和的世子了。 这些日,她还是未能想通江凛对姜禄毫不掩饰的憎恨从何而来。 总不该是因为她。 她与这位世子相识不过半载,真正有交集更是最近的事。 可江凛对姜禄那般恨意却像是数年、乃至更久般积累下来的。 那天江凛又刚经历了生死关头,而她又濒临崩溃失控,虽算不上争吵,但也确实都吼了对方两句,全无体面。 她最不堪、最软弱的一面被他看去,如今风波稍息,她倒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人。 数日之前,她还以师长的身份,教授过他剑术…… 年轻了自己十岁的青年,明明该是晚辈,可青龙山庄那夜之后,再把他当作单纯的后辈来看待已是不可能。 灵堂中,两道身影一跪一坐,许久都无人开口说话。 “不必自责。”她忽然轻声开口。 江凛诧异地转过头。 烛火映照在她沉静眼底:“玄河宗积弊已久,总会有这一日,弱肉强食……自古如此。” “他罪有应得,你所做的,并没错。”她道。 江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这么做吗?” 沈池月抬眸。 她先没仔细看江凛,这一看才注意到他上身是一身红衣,心头涌起一抹怪异情绪,但也转瞬即逝,是,红衣又何妨,他不砸灵堂都算留面子了。 她确也疑惑江凛做这一切的初衷,但心里的矜持、亡夫尸骨未寒的事实,让她问不出“真是只想为国除害还是为了我”这种话。 江凛也抬头对上她双眸,那双眼眸依旧是泛着些微红,即使是她,连日跪在灵前不眠不休也会疲惫。 一身素缟,显出她肌肤仅比衣料深半分的白,如墨长发半低挽半垂落,发间以一根纤长的白玉簪斜别着。 却生着一张动人心魄的脸,又淡、又艳。 江凛眼波一颤,恍惚间出了神。 耳根的淡红映入沈池月视线,她微微蹙眉,似是不理解。 安静的殿里,雪风吹动烛火摇曳,江凛能听到自己心跳加重的剧烈声响。 “和我成亲吧。”清晰的声音打破安静。 他喉结滚动,极其忐忑却又坚定地开口,简单明了。 声音落入沈池月耳中,她心头一颤,手下意识攥紧裙褶,目光瞬间染上剧烈的波动,犹如一池明镜水面泛起波澜。 她轻闭上眼,胸膛起伏微不可察重了些。 这人…… 究竟知不知道,她亡夫的棺椁、灵位,此刻就摆在眼前。 若说他的心思沈池月不算多么意外,可在这般场合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太过石破天惊。 “玄河宗任人折辱,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江凛道,“我知剑尊想和天衍阁做交易,但希望你也能考虑一下我,天衍阁能给的承诺,我一样能给……而且我不需要你付出些别的什么。就算是把我这提议当做交易,那也是最划算的交易。” 那日江凛去东宫向秦元澄告发姜禄,回去时国公府上下便都已知晓,昭告姜禄罪行的那些纸页是他做的、姜禄也是他杀的、是他向太子交上了桩桩铁证。 长公主气得险些晕过去,见了江凛臂上的伤又直流泪。景国公却不管他伤不伤,抄起家法就给了他数十下,他今日才能堪堪下床。 江唯更是从天衍阁回来,冷着张脸对他说:“你心里痛快了?就没想过,自己的冲动会带来什么后果?” 江唯乃天衍阁内门弟子,自然知道天衍阁对于玄河宗的态度。 对这个庞然大物而言,他们唯一在意的,只有玄河宗内,那位身怀天水灵根、道元境巅峰的年轻剑尊。 江凛更是亲眼见过千岩道尊的面目。 他在决定除姜禄时就预想过这样的情况,那时他便决定了,真走到这一步,不论如何,不论她自己愿不愿意……他都要娶她。 只有这样江凛才安心,就算被讨厌也无所谓……虽然他早就被她讨厌了。以后的日子怎样都好,上一世她处处照顾自己,这一世轮到他来报恩,他自己知道就够了。 江凛心绪复杂,沈池月却只想岔开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威胁也好体贴也罢,她此刻真的无心装下这些。 “你是如何知道姜禄的那些秘密?”她选择问出一个自己确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姜禄那些勾当,连她这个枕边人都瞒得滴水不漏,江凛这素来不务正业的世子到底是如何得知。 江凛沉吟:“这个不太好解释。” 他这样说了,沈池月也不好再问。 他又继续道:“所以太子那边,我只能说是你将消息告诉我。但日后我们成亲……只怕外人会说,你是在婚内就和我有牵扯。” 沈池月听着话题又扯了回来,眉梢微不可察动了一下,神色清冷,并未说话。 江凛:“剑尊放心,我会去请旨赐婚,你我成亲是名正言顺,无人敢说什……” 话未说完,江凛嘴唇感到不受控制的外力,竟是自己闭上了,任他怎么费劲也张不开嘴。 沈池月放下捻诀的手,眸光淡淡。 江凛意识到这是噤声咒。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上眼皮耷拉着,颇有些委屈地无声看着她。 沈池月侧过头,避开与他视线接触:“半个时辰自会解开。”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袖中手指都微微颤抖,忍着没一道内力将他轰出去。 弧度漂亮的脖颈映入江凛眼中,他想起那儿尝起来是香的,是她身上时刻自带的淡淡的体香。 江凛本来坐得好好的,身形突然晃了一下,竟朝后倒去,幸而他手及时撑住地面才没磕到后脑。 沈池月诧异,见江凛皱着眉,扶着头,好似憋着极大的不适。 “你还好吗?”她下意识关切地蹙起眉,不自觉向他靠近了几分,她隐隐能感受到江凛内力波动有些紊乱,经验告诉她恐怕这是修行出了什么岔子,“哪里不舒服?” 江凛微微咬牙,摇摇头,却往后缩了缩。 沈池月解开他的噤声咒:“江凛,你内力很乱,让我看一下。” 说着她的手就探向江凛手腕。 “别。” 江凛双眼睁大,被烫到般抽回手:“你别过来。” 他眼底带着几分惊惶,在沈池月无辜而疑惑的注视下仓促起身。 “剑尊,今日是我唐突了。”江凛他呼吸微乱,“抱歉,不再叨扰。但我的提议……还请你考虑。” 她心里多少还有对亡夫的愧疚,江凛也深知此刻在灵堂谈婚论嫁实在荒唐,但他也知道沈池月心里装着玄河宗上下那么多人安危,终究会好好权衡。 说罢,他不等她作何反应,逃也似地出了灵堂。 飞舟上,江凛艰难地捂着丹田,只觉得那里像是要炸开。他的修为本就已在三品瓶颈,即使他刻意不去修炼,但水满则溢,这一天终是来了。 回到国公府他几乎是仓皇跑进自己房间,第一时间将门窗关严实,然后坐到床榻上,运转起内力。 这一次来势前所未有的汹涌,江凛沉下意识的瞬间眼前就换了景象。 白幡飘摇,火烛摇曳。 女人披麻戴孝,素极生艳,清艳又哀婉。 江凛不是没见过丧事,从前只觉得那身孝衣穿在谁身上都一样,死白、寡淡,不曾想如今这身衣服能将人衬得美艳不可方物。 先前在玄河宗,他落荒而逃,而这一次他吻了上去。 半哄半强势,吻得深入、轻柔。 她的态度并非顺从,可越是抗拒,动作和摩擦将矜持的白衣弄得越乱。 秀眉紧蹙,一滴清泪滑落。 江凛对上她双眼,水光潋滟,却又清明地颤动,眼底映出江凛自己的面容。他沉默地扯过一段白缎,蒙住她的视线。 抱起抵在柱子上仰头继续亲吻,慢慢挤压着她的退路,让她不得不承受全部。 天旋地转间又换了位置,供桌上的瓷盘哗啦碎落一地,直到她气喘吁吁,白缎遮住的半张脸下,唇瓣沾满湿滑的津液,像娇嫩的、熟透的花瓣,舌尖被蹂躏得殷红。 蒙眼白缎滑落的刹那,她眼睫轻颤,挂着惹人怜惜的泪珠,纤秀脖颈染着一层淡粉,一路隐没进半敞的洁白衣襟。 雪色影影绰绰,温软、艳丽,随呼吸起伏。 “吱呀”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撞得移位。 他将她翻身紧紧按在冰冷的乌木上,仿佛看不见那双眼睛就能减轻罪孽。可越是意识到身在何处,越是见她这身素缟,心口细密的痒意就越发汹涌难耐,完全停不下来。 …… 江凛睁开眼,入目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下一刻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醒了?” “醒了就如实招来!你这魔功是从何修来的!” 声如打雷,给迷蒙的江凛一下吼清醒了。 “魔功?什么魔功?”江凛揉着晕眩的脑袋,他头脑发昏,不知昏睡了多久,身体却充盈着力量,已然突破到了四品。 待视线清晰,他看到景国公满脸愠怒,身边还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江凛不认识。 魔功,是在说无定诀? 景国公气得咬牙:“你高烧昏睡三日,说你是功法走火入魔,幸得灵清道尊在府上,为你诊治。若非道尊相告,我竟不知你何时修炼了这种魔功!” 灵清道尊,便是景国公身旁那男子了,江凛听说过,是世间屈指可数的道元境医修。 灵清道尊看着江凛:“世子的功法,数百年前名为《大日焚天无极至阳煌煌天龙功》,是魔教镇教神功,魔教覆灭后神功失传,据说流落民间,世子不清楚也实属正常。” 江凛听着这名字,眼角抽动。 灵清道尊已和景国公解释过一遍功法,江凛醒来,他又再次解释了一遍。 大意就是,此功法因人而异,因修炼之人极少,尚不清楚具体强势在何处,但缺陷却明明白白—— 至阳内力非是常人所能承受,终有一日,修习者会遭其反噬,爆体而亡。 不用灵清道尊说,江凛也体会到了。 江凛为自己的未来深感忧心,至阳内力,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问道:“我以后会变黑变壮、长胡子吗?” 灵清道尊:“……这倒不会。” 江凛松了口气。 “那我不修炼不就好了。老实做个富贵闲人了此一生。” 灵清道尊摇头:“停止修炼,至阳内力失去约束,反噬只会来得更快。唯有精进修为,方能在阳气暴走时勉强压制。” 江凛:“……” 莫比乌斯环吗。 灵清道尊走后,江凛躺在床上对景国公道:“父亲也别太过担心。” 景国公看他唇角竟还带着笑意,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得出来,没听到吗,一个不好就是爆体而亡!” 江凛故作叹气:“事到如今,世间只有一个人能救我了。” 景国公何其聪明:“你真是疯了。” 玄河宗之变后,长公主也没再向景国公隐瞒江凛对沈池月的心思,那番家法多是为此。 江凛刚能下床,暗探就来向景国公禀报世子又去了玄河宗找羲珩剑尊。 景国公受不了了:“你给我禁足,哪也不准去,自己好好想想。” 说罢,他拂袖而去。 江凛一个人缩进被子,闭上双眼。 若想能想通,他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长公主也知道了江凛的功法,此刻江唯也在她屋中。 长公主轻轻放下茶盏,望向坐在一侧的江唯。 “小唯,你自幼在天衍阁修行,见识比我们都广。”她声音放得极轻,“伯母只问你一句实话……这至阳内力,除了双修之外,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窗外竹影摇曳,映得长公主面容明暗交错。即便那位身负天水灵根的道元境剑尊能救儿子,她也绝不会让江凛娶她。光是想到沈池月身后牵扯的各方势力,还有她罪臣遗孀的身份,就让人心生寒意和不安。 江唯抿了抿唇,眼神中的纠结被长公主尽数看去。 长公主了解这个侄女,每次欲言又止时都会这样。 “伯母……”江唯声音很轻,似是叹息。 江唯垂下眼帘,终究是妥协了,她是江家人,也必须站在国公府的立场考虑。 “剖丹,亦可助他功法稳定。”这句话花光了她所有力气。 半日后,沈池月收到禁军交来的书信,来自国公府。 姜禄已经下葬,沈池月也没再穿着一身孝衣,今日是一身淡青衣裙,窗边阳光斑驳,清冷面容添了几分柔色。 她展开书信,看得很快,神情并无半分波动,只像在看无关紧要的文字。 放下信笺,她取出传讯玉牌。片刻后,对面传来回应。 沈池月眼神沉静:“江凛,我们见一面吧。”《 》 19、亲吻 江凛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什么时候,现在吗?” “你现在方便的话。”沈池月道。 江凛轻轻推开房门往外环视一圈,景国公下令他禁足后派人看守院门,可江凛此刻却没看到那两个守卫的踪迹,不知是不是玩忽职守去了。 “方便。”江凛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转身回到床榻,手脚利落地将被子堆叠出一个人形轮廓,伪装成他还在的样子,“我现在来。” 江凛也没问缘由,心想多半还是与那日“成亲”的提议有关。 这个念头让江凛血液微热,又有些紧张。三天了,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才决定与他见面。 远处,暗探的神识感知到江凛翻出了院墙。 “世子出去了。”他向长公主禀道。 “翻墙的本事倒是见涨。”长公主不冷不淡哼了一声,“就这么心急。” 景国公眉宇间的沉重化开了一些:“希望这次……真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她是聪明人,”长公主道,“知道怎么选。” 景国公深以为是地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揉揉眉心叹道:“这些日子外头风言风语,听得我头都大了。若此事能就此了结,待风波平息,就赶紧给他安排门亲事。这小子是该好好收心了。” 江凛偷摸翻墙出来,没飞舟可送他去玄河宗,他去潇雨楼马厩牵了自己的马,出城一路快马加鞭,衣服头发都吹乱了,官道刚下过雨,他裤脚还沾上些马蹄带起的泥点。 玄河宗的调查接近尾声,山门的禁军减了不少,为首的见了江凛行礼道:“世子。” 江凛颔首回应,笑着寒暄两句便进了山门,等他背影渐远,几个禁军回头低声议论: “这位可是真狠,为了里头那位美人,直接把姜宗主给做掉了。” “这美人也没看上去那么清高矜持,你们想想,指不定多早之前就和世子……” 还有位稍年轻些的禁军从怀里掏出本册子,压低声音:“你们看这话本,《风流世子俏寡妇》,听说就是照着这事写的,怪不得刚上市就被朝廷禁了。”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话题越说越往香艳的方向去了。 江凛走到水榭外,这才想起自己一路策马,头发肯定乱得不成样子。他胡乱理了两下,发现越理越乱,索性也不管了,抬手敲了敲门。 门扉很快打开,阳光洒进屋内,江凛看到自己毛毛躁躁的影子落在沈池月身上。 沈池月虽也高挑,但江凛身量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他的影子将她整个人都遮住了。 “剑尊。”因为心头那莫名的紧张,江凛这声招呼听起来有点冷硬。 沈池月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侧身让他进来。 不知怎的,江凛心里隐隐有些怪。 她今日一身清丽的淡青常服,脸上也恢复了血色,身姿修长、端庄、曼妙,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却给江凛一种比平时还冷的感觉。 “等一等。”江凛道。 “怎么了,世子?”沈池月声调无甚起伏。 江凛还是喜欢听她叫自己大名,心想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纠正。 “帮我施个清洁咒嘛,”他看了眼自己沾着泥的鞋底,“不好踩脏了你的地。” 江凛后背和额间出了点汗,也不太舒服。虽然可以忍受,但一想到自己是来见她的,就莫名在意起来,他又还没学会清洁咒。 这个简单的要求对沈池月也是顺手的事,她指尖轻捻,舒服柔和的白光笼罩江凛,片刻后江凛浑身已经干干净净。 “好了。”沈池月收回手。 好方便的法术,学会以后洗澡是不是都可以省了。江凛心想。 “多谢。”他笑了笑。 江凛第一次踏进水榭内间,开窗的朝向让室内光线通透明净,陈设雅致,空气中能闻到袅袅淡香,很像沈池月身上的那种味道,清冽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勾人。 他更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紧张之间,仓促找了个话题:“我看玄河宗人少了很多,来时还见着背着行李下山的。” 沈池月颔首:“是,经朝廷核查,未沾染过那些事的弟子,要离宗的便可自行离去。” 玄河宗现在的宗主是姜禄曾经的一位师伯,危难之际顶上这个位置,是个极有担当的人,凡离去者都派发了一份银钱做路费。 说到底,修士都对师门感情深厚,选择留下的也不在少数,尽管前路艰难,但最大的弊端姜禄已除,若上下齐心,兴许也有一日能重振宗门。 “你呢?”江凛突然问了一句。 沈池月缓缓转回视线,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我走得了吗?” 江凛心中一紧。 沈池月这句话问得轻飘飘的,却像块石头砸进他心里。 就像当初被逼着嫁给姜禄一样,如今姜禄不在了,还有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她。 身不由己,怀璧其罪。 江凛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不论初衷如何,就连他自己也是在威胁她、逼迫她,他就和天衍阁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她今日叫他来,究竟是…… “你可以选我……”江凛声音极低地说,“我定会好好对你的。” 因为心里的愧意,江凛难得露出这般情态,清冽的嗓音像浸了温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若是在床笫间这般软语,该多么叫人听得耳根发烫。 沈池月静静注视着坐在椅中的青年,肩宽腰窄,一身材质昂贵的雪色衣衫被他穿得格外好看。此刻他微微低着头,耳根泛着薄红,几缕墨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前,羞窘的模样反倒给那张俊美的脸添了几分撩人的艳色。 顶着这样的姿容,又会说好听的话,沈池月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这位世子身边从来都不缺红颜相伴。 “不用说这些。”她移开视线。 江凛隐隐听出些意思,抬头看着她:“你……” 沈池月:“世子,随我来一下。” 江凛不明所以,还是跟着她进到里间,卧房同样干净得一尘不染,看到里面那张床榻时,江凛心脏怦怦跳了几下。 “世子,”沈池月轻声道,“你的功法隐患我已知晓。” “……你知道了?”江凛下意识蹙眉。 自己都是今晨才得知,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池月颔首:“我有一法,可助你在道元境前,功法再无后顾之忧。” 闻言,江凛眼中刚亮起一点光,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骤然冻结。 “我将金丹剖予你。”沈池月声音平缓,像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天水灵根孕育的金丹,足以调养你的至阳内力,直至道元。” 她抬起眼,目光清冷沉静,深处却好似藏着些耗尽心力后的疲惫、决绝: “以此为交换,请世子,以及景国公府,信守承诺,护佑玄河宗残存弟子周全安稳。” 收到景国公府那封信后,沈池月心中也清楚了江凛想要娶她的缘由,无外乎是助他平息功法的反噬。 沈池月心中竟是一片平静和解脱,因她知道除了双修外还有别的办法,自己便也不用嫁给他。 修为于她已无用,没了这金丹,她今后反倒安稳。她本就不曾对江凛抱有其他感情,比起天衍阁某些人的下作,如此赤裸的利益交换,反倒干净。 江凛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他忙不迭道:“我想娶你不是因为这个,我不要你的金丹……我知道了,定是我爹娘跟你说什么了,你切勿听信他们的话!” 话音刚落,江凛却发现自己无法再开口,只能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呜”叫。他想去抓住她,刚迈出一步浑身便都动弹不得。 江凛眼睁睁看着沈池月唇齿轻启:“不疼的,睡一觉就好了。” 江凛睁大双眼,一个劲摇头。 眼见沈池月指尖灵光凝聚,竟真要向自己气海剖去,江凛脑中一片空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碎裂,下一刻,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竟能动了。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扑上前,一把将她撞倒在一旁的床榻之上! “嗯!” 沈池月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凝聚的内力瞬间溃散。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成年男子的体重已重重压在她身上,一只手将她欲要抬起的手腕死死按在脑侧,另一只手撑起,江凛喘着气,惊怒地垂眸看着她。 感受到他急促的热气和剧烈的心跳,沈池月下意识挣扎,江凛却沉声吼道:“我不要你的金丹。” 他能感受到身下人细微的挣扎,这让他更加用力地制住她的手腕。 沈池月怔了一下,下一刻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脸上,一滴、两滴……接连不断。她眼睫微颤,抬眸对上一双通红的、委屈的眼睛。 紧接而来的,是一个滚烫的吻,落在冰凉的唇瓣上。 “我只想对你这样,”他吻得又急又重,像是怕她从怀里消失,在亲吻的间隙说,“沈池月,我只想要你做我妻子。” 身下之人身体僵硬,沈池月体内内力运转,轻而易举就能震开他。 可她刚抬起一点的手,却僵在半空,最后,慢慢放了下来。 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不再挣扎,只是偏过头,避开了他炽热的亲吻,闭上了眼睛,长睫剧烈地颤抖着,一滴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江凛感受到她的放弃抵抗,动作放轻了,声音似还有些赌气:“我不给你考虑的机会了,我明日就进宫请旨,让你嫁给我。”《 》 20、心乱 沈池月脑海一片混乱。 身上的青年无论是动作还是气息都太过具有侵略性,牢牢笼罩着她,呼吸间都是他年轻炙热的气息,仿若无处可逃。 过于陌生的感受下,沈池月呼吸也乱了,连推拒的动作看起来都有气无力,声音轻颤:“你先起来……” 江凛还心有余悸,禁锢着她的手并未放开。 沈池月指节攥紧,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她对姜禄没有情,只有义务,可终究是她夫君,前日刚下葬、尸骨未寒……她竟就在平日和他安寝的地方,和另一个男人这样…… 身上这人,于她而言,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只有数面之缘,近乎陌生的男人。 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江凛的热气喷在她耳畔,她胸口起伏加快,某种说不清的恐惧化作一阵战栗窜过脊背。 “江凛,”她再次开口,声音高了些,却更显脆弱破碎,软得让人心颤,“我不取丹了,你先起来,算我…求你了……” 微哑的、带着点哭腔的请求,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江凛的心攥住。 江凛身体先于思考做出反应,松开了手。 又心想沈池月若真极不情愿,想要推开自己,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她既没那么做,是不是说明,她心底或许其实……并非全然不情愿。 江凛从她身上起来,翻身坐在床沿上。 沈池月立即拢住微散的衣襟坐起身,江凛侧头看去,她绯色的唇因方才的亲吻还潋滟着水光,脖颈的红痕像梅花落在雪地里,在凌乱的青丝间若隐若现。 沈池月很快敛起情绪,只是还带着些许自己都未察觉的、未散尽的轻喘。 是了,她并非不能更强硬地挣脱他。 只是江凛扑过来时,眼底的慌乱全然不似作伪,并非欲望驱使,更像是……害怕失去什么的恐惧。 他似乎,真的害怕她将金丹给他。 以至于,江凛的吻落下来时,她虽心神俱震,却做不到立刻推开他。 比起被冒犯的羞怒,她心中更多的竟是自嘲。 这一幕,何其熟悉,十年前她有求于玄河宗时不也是如此吗。 十年前就已放下过的廉耻心,如今还在故作姿态地维护什么? “我娶定你了,说什么都没用。”江凛顿了顿,晃一对上沈池月冷淡又脆弱的神色,又不甚有底气补上一句,“……像刚刚那样求我也没用。” 今日可以剖丹给他,来日指不定还能给谁。 不管是谁,在他心里,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江凛转而面向她,“你,羲珩剑尊,大周最年轻的道元境,亦是我朝剑道流派代表人物,一身修为不该……也绝不能浪费在任何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他已没了怒意,只有心疼,他只想让她重新学会珍惜自己,心里却萦绕着不知该怎么做的无力。 沈池月眉头微蹙。在江凛看来,她下一秒恐怕又要说出“你懂什么”这样的谴责。 可出乎意料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红唇轻启。 声线依旧好听悦耳,却冷得拒人千里: “你想做什么,我拦不住你。”她垂下眼帘,“你也无需说这些。” 她一双眼眸冷如寒潭,眼尾未褪的桃色平添一抹薄情的艳色。 就像重生后第一次在东宫见面时那样,不冷不淡,平静而疏离。一句话就筑起无形的隔阂,将两人之间界限划得分明。 这道界限,让江凛难受得心脏发紧,像被倾盆大雨淋得全身冷透。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动,想要将自己的身份、将所有的真相对她全盘托出—— 可那又算什么? 他的真实身份、他们之间那层关系、他那连自己都理不清的龌龊心思,比现在这个纨绔世子的形象更加上不得台面。 江凛知道,不管现在他说什么,在她看来都是带着目的性的。 “爹娘那边,我会去解释。”他看着沈池月,“你也说了拦不住我,我就当你默认了。” “世子,”沈池月轻叹,眼底泛起复杂涟漪,“他日……你会后悔。” 他要娶妻,正妻之位也该是年龄背景与之匹配的闺秀,不该是她。 一时起意的婚姻下场会如何,不用想都知道,何况江凛年轻气盛,又是风月场的老手。 江凛眼神微动,喉结轻轻滚动。 “我是真的……”他顿了顿,将涌到唇边的“喜欢你”咽了回去,“想娶你。” 江凛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你救过我的命。成亲后,我会好好对你。”他埋着头,避开她的注视,眼眶有些湿润,“剑尊,我先回国公府了,今日之事我定好好向爹娘说清楚,断了他们那心思。” 房门合拢的刹那,沈池月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她独自坐在床沿,空气中似还有他的气息,嘴唇还残余着一点刺痛感。 沈池月下意识并拢双腿,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身下床单,微微颤抖。 她被压在这张床上时,竟真的对他的亲吻产生了…… 沈池月将脸埋进掌心,呼吸紊乱不堪,素来清冷如玉的面容染上无地自容的潮红。 简直……不知廉耻。 看到手腕上的红痕时,沈池月目光又染上些许困惑和淡淡的委屈。 她记得很清楚,她确实是对江凛施了定身咒和噤声咒的。 即便自己如今状态真大不如前,却还不至于连一个寻常四品都制不住吧…… 江凛下了山崖并未立即离去,而是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再也坚持不住,坐在了山崖下的石阶上,将脸埋入膝盖。 脑海里闪过前世沈池月温柔的模样,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叫他“阿凛”,关怀他吃没吃饱、冻没冻着、身体好些了没有…… 那是他晦暗回忆里唯一的光,唯一真切感受过的温暖。 那样的她,刚刚衣襟散乱、脸颊薄红,总是清冷的眼眸蒙着屈辱的水光。被他用力亲吻着嘴唇和脖颈,他紧紧贴着她温热柔软的小腹,不留一丝缝隙…… 江凛双手插.入自己发间,冷静了好一阵,直到翻涌的欲望与愧疚渐渐平息。 国公府内,景国公听完暗探回禀江凛去玄河宗后发生的一切,胸膛剧烈起伏。暗探前脚刚走,江凛后脚就进来。 景国公正在气头上:“你还敢回来,你要气死我吗!你真要娶她?还要请旨赐婚?你可知她是被天衍阁看中的人,你是要让我景国公府为了一个女人,与天衍阁生出嫌隙不成!” 同为太子派系,天衍阁先看中的人若被景国公世子抢去,那不是明晃晃的打脸,不给面子吗。 江凛一下跪在景国公面前,低声道:“父亲,我知道此事让您难做。儿子愿放弃世袭罔替的爵位,另立门户。此事所有后果,由我一人承担,绝不敢连累家族声名。” 景国公颤巍巍指着他,痛心疾首:“……你、你连我跟你娘都要甩下?” 偏殿的珠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掀开。 “好了。”长公主缓步走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剑拔弩张的父子二人,“你们父子俩,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她走到江凛面前,看着他跪得笔直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凛儿,你既想清楚了,非她不可,那便去吧。”她顿了顿,清晰地说道“去请旨便是。” 江凛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一时间不知长公主是真的同意还是在说气话,看她神情也不像是生气:“娘,您说的是真的,您同意了?” 母亲的态度远比父亲关键,只要母亲点了头,父亲最终也会妥协。 景国公不说话了,似是早料到有这一出,只是他被江凛刚刚那番话气得不轻,坐下后依旧脸色铁青。 长公主伸手将他扶起:“有个条件,要先听听再做决定吗?” 江凛摇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长公主眼神复杂,且颇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我都要怀疑是不是羲珩剑尊给你下什么蛊了。” 江凛迫不及待问道:“娘,是什么条件?” 长公主:“也没什么,只需你拜入天衍阁。” 江凛愣了一下,着实是个出乎意料的条件。 他虽因沈池月的关系,对天衍阁心怀反感,但与能娶到她相比,拜入天衍阁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只是……这天衍阁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 21、赐婚 父母突然转变态度,并提出这样一个条件,江凛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就好像在被牵着鼻子走一样。 天衍阁是觉得不好与国公府闹得难看,退而求其次—— 日后自己成了天衍阁弟子,剑尊与自己结为道侣,也算是绑在天衍阁这条船上么…… 他思索一番,总觉得还是有哪里没理清。 “如何,要反悔吗?”长公主瞧着江凛神色,问道。 “不反悔。”江凛摇头,随即露出惯有的讨价还价的表情,挠了挠脸颊,“就是……娘,我这马上又要成家,要是这就拜入师门,怕是两头都顾不上。” 他故意说得含糊,但长公主哪里听不出儿子的弦外之音—— 这分明是舍不得那位剑尊,怕拜师后没时间相处。 景国公本喝着茶,闻言不冷不淡“哼”了一声。 “修炼与家室本就难两全。”长公主语气平静,“不过天衍阁并非寻常宗门,弟子修行相对自由。你若能合理安排时间,未必不能兼顾。” 江凛想了想也是。 看江唯那隔三差五往回跑的样子,就能知道天衍阁的修行有多宽松自由了。毕竟阁中弟子动辄是权贵子弟,哪有多少人能一心放在修行这种枯燥的事上。 长公主又道:“请旨之事,本该由父母出面最为妥当,但此事关系甚大,其中细节只有你自己清楚,只能你自己去与元澄说。” 如今的周王朝,帝王病重,太子监国,其令旨视同圣旨。 这桩婚事,终究在玄河宗走私案和诛杀姜禄的阴影笼罩下。 若太子问起其中细节,只有亲身经历的江凛才能说得清楚。 “我明白,娘。”江凛点头,“我会把握分寸。” 第二日,江凛更衣准备进宫,临行前还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要说的话,好似即将进行什么重要的答辩。 过程比他想象得顺利、轻松。 他禀明一切,高台上,秦元澄神色悠闲:“本宫早在等你开口了。” 江凛挑眉:“殿下早就知道了?” 秦元澄淡淡笑了一声:“坊间将你和羲珩剑尊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这国都还有谁不知道?” 太子这话不冷不热,叫江凛琢磨不出情绪。 关于此事,他必须慎之又慎。 这一瞬间仿佛被拉得很长,江凛脑海中闪过数种回话形式。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原主本人,以他那肆无忌惮,又仗着和太子的交情屡屡出言不逊的德行…… “表哥你知道我的嘛,”江凛手肘倚在桌沿,修长手指撑着额角,几缕碎发散在一双含笑的墨瞳前,漫不经心,“最见不得美人受苦了。” 慵懒不羁,又理直气壮。 这模样,反让秦元澄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笑点,竟真的哈哈大笑起来,戏谑又了然地道: “好你个江凛,本以为你消停半年是真转了性子。没想到,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杀人夺妻这种事都能做出来,杀的还是一位地位尊崇的宗主,夺的更是连天衍阁都忌讳又嫉妒的剑尊。 这手笔,确实配得上他景国公世子无法无天的名声。 秦元澄似只在和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间谈些风流韵事,语气调侃: “你到底是多久之前,就和羲珩剑尊……嗯?” “表哥何必问得那么清楚。”江凛话中含着几分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暧昧,歪了歪头,“她在玄河宗,并不快活。” 这话却比任何理性的解释都更有说服力。 为了心爱的、身处不幸婚姻中的女人,动用些手段扳倒她的丈夫,岂不是一段风流佳话? 一个心照不宣的桃色秘密,远比冠冕堂皇的理由,更能拉近距离,打消疑虑。 江凛一双眼睛笑起来时尤为好看,眼尾弯弯,俊美灼目,就是这样一双沉星般的桃花眼,勾得不少女子春风一度。 此刻的笑意却像融化在水面上的雪,落不到眼底。 “罢了罢了,”秦元澄笑着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又似是纵容,“本宫明白。” 秦元澄话锋一转,郑重了些:“你应该清楚,羲珩剑尊并非寻常女子。皇室宗亲里、天衍阁那几位殿主中,对她存了心思的,可不在少数。况且她毕竟曾为人妇,年长你十岁,外界物议,你可想清楚了? 江凛没有犹豫:“想清楚了。” - 江凛离开后,秦元澄身后空间波动,一左一右走出两人。 一男一女,皆身着天衍阁标志性金纹白衫。 女子长发束成高马尾,气质冷冽,衣服背后绣着耀日,是天衍阁墨华殿殿主墨泠。 墨泠面若寒霜:“十年前我便说过,羲珩若不能为我们所用,当杀之。” 十年不曾见沈池月出手,竟是从薛岩带回的消息才得知,她竟已在十年间从道元初期踏入了道元巅峰…… 男子却嗤笑一声:“殿主未免太过高看她。看她如今做派,十年前是姜宗主,如今是世子,不过是个水性杨花、专会攀附男人的货色,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闭嘴!”墨泠冷声喝道。 “她绝不是那种人!” 墨泠不禁心想,若当年羲珩肯低头,愿意来天衍阁,有她护着,阁中谁敢将她视为炉鼎? 秦元澄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 “不都说好了吗,”他遥遥看着江凛离去的方向,“此事便不再议。” 墨泠也不再说话。 毕竟,连国师和阁主,都同意促成这桩婚事。 街道上,江凛骑着马慢悠悠往回走,脑中思索着临走前太子一番嘱咐的话,他说: “她终是年长你一些,成亲之后……还需尽快开枝散叶,有了子嗣,家宅方能安稳。” 剑尊确实年长他十岁不错,但于修士而言岁月痕迹本就浅淡,便是再过数十载,想要生育也是毫无问题的。 江凛总觉得一切都太顺了。 父母的突然松口、太子过于轻易的应允…… 关于年岁,关于身份,关于她曾为人妇的过往——似乎这桩婚事会引发的非议,他们都可以忽略不计。 ……甚至还,乐见其成? 就好像商量好一样。 日光将青年骑马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回了国公府他也没想明白。 - 令旨隔日就到了国公府和玄河宗。 这一下,街头巷尾的议论更是没停过。 连江凛院里的侍女出门采办,回来面色都不好看,江凛问了两句,翻来覆去依旧是那些嚼烂了的舌根。 说那位剑尊手段了得,迷得世子神魂颠倒。 说姜禄才死几日,赐婚令旨就下了,里头水深得很。 说她红颜祸水、也有说她命格不好,克死亲夫…… 反倒对江凛的骂声不高。 江凛不知现在的玄河宗是何情况,民间议论尚且如此不堪,玄河宗那些人会不会对她更苛责,用更刻薄的眼光审视她…… 她何错之有。不过是因为生得太好看,便要承受这些无端的恶意揣测吗? 江凛心想,越是这样,越要大办,风风光光、明媒正娶,用最大的排场将那些声音压下去。 “江凛,你去哪?” 长公主叫住正要出门的江凛。 “出去随便走走。”江凛道。 长公主:“你想去玄河宗,是不是?” 江凛身形一顿,知道瞒不过母亲:“娘,令旨已下,她再待在玄河宗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了。我名下城东那处离府最近的宅子一直空着,我想先将她接出来安置在那里。” 长公主淡淡道:“男女大防,令旨已下,更应当避免见面。” 长公主虽天潢贵胄,素来不惧什么命格之说,但对方终究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本就不太吉利。 若再因婚前相见冲撞了喜气,来日婚姻若有不顺……这因果该算在谁头上? 她不得不在意些。 她继续道:“坊间闲言碎语想必你也知道。此时若被人瞧见你往玄河宗跑,是嫌她处境还不够艰难么?” 江凛还想说什么,长公主却不给他说话的空隙:“换身衣服,随我进宫看看你外祖母。” 江凛只得点头应道:“好,我这就去。” 太后听着江凛和长公主禀明了赐婚及即将拜入天衍阁的来龙去脉,目光在江凛身上停留片刻,并未多问细节,只是嘱咐道: “凛儿,成了家,便是大人了。往后需得稳重些,好好待你的夫人,收敛心性,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天衍阁是修真圣地,既入了其门,更要勤勉修行,莫要辜负这番机缘和你父母的期望。” 江凛恭敬应下:“孙儿谨记太后教诲。” 又叙了片刻家常,江凛与长公主便告退离去。 “国师……这回倒是把主意打到哀家这外孙身上来了。”太后似对着身边的老内侍,亦或是自言自语般淡然道,“不过,由着他去吧。是龙是蛇,总得跳进那潭水里,才能看得出来。” 老内侍躬身沏茶,垂下眼帘,虽默不作声,心中却明了。 天衍阁……亦或是说,众人想要的…… 是流淌着纯正太子派系血脉,经天衍阁亲手栽培,又有剑尊道侣辅佐的—— 未来足以执掌整个修真界的领袖。 从他踏入天衍阁那一刻起,便将被当做继承人培养。 太后忽的轻哼一声:“倒是便宜那个女人。哀家这些儿孙中,就数凛儿生得最是乖巧。” 老内侍附和道:“世子少年英姿,模样生得顶顶好,身子也顶顶好,保管让她忘了前头那个不中看又不中用的。” - 尚衣局裁制婚服的人手很快到了景国公府。 “肩宽一尺四寸。” “体长八尺。” “腰围……” 裁缝一边丈量,一边报出数据,旁有位小内侍恭敬记录。 管事亲自在一旁守着,神情肃穆,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位世子成婚,规制可比寻常皇子公主还要隆重几分。 量完尺寸,便是试穿尚衣局带来的几套不同款式的婚服样本。自然都是全新赶制,并非成品。 镶金珠、缀玉带……林林总总,看得人眼花缭乱。 “世子爷,您看这套如何……”管事看出这世子眼光刁得很,亲自殷勤上前询问。 江凛对着镜子试了试:“嗯……尚可吧。” 剑尊那样好看,他只想与她站在一起,能看上去相称。 江凛对侍女道:“去帮我请下唯小姐。” 江唯眼光好,她的意见准有用。 不多时侍女回来,却是独自一人:“世子,唯小姐出门了。” 江凛点点头。 江唯也是个好热闹的主,大白天的,在外面玩也实属平常。 侍女却低声补了一句:“世子,我问了二房院里的人,说唯小姐是……随她师尊去玄河宗了。” 江凛眸光微滞。 江唯的师尊,自然是天衍阁的一位殿主。 江凛对于天衍阁内殿主的印象,仅有上次在青龙山庄见过的薛岩…… 薛岩对沈池月的敌意、阴冷狠毒的眼神,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江凛立马脱下身上试穿的婚服:“爹娘问起就说我出去喝酒了。” 话音未落,人已快步朝院外走去。 方才回话的侍女被稍年长些的侍女拉到院外,年长侍女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多嘴什么?” “姐姐不知,”小侍女拉着对方的手,“世子对羲珩剑尊这般上心,若知道我知情不报,定要发卖了我不可。” 年长侍女不以为意,嗤笑:“他之前那些女人,哪一个不用情至深?” 小侍女不知该如何说:“这次真的不一样。” 山崖之上,云雾渺渺。 亭中,江唯站在自家师尊身后,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羲珩剑尊。 白衣胜雪,清冷如画,恰似铁冠道人那句“玉雪为骨冰为魂”。 江唯便也明白为何江凛非她不可。 不得不说,他们两姐弟,都是有点以貌取人的。 沈池月对面之人,面如观音,慈眉善目,虽看上去似只比沈池月大上一些,眼底却沉淀着与外貌不符的岁月感。 莲云道尊,天衍阁八位殿主中资历最高的一位,年二百,修为已至道元高阶。 “莲云前辈。”沈池月恭敬颔首。 “池月,许久未见。”莲云道尊嗓音温润如水,“老身今日前来,还是要先道声恭喜。” 恭喜…… 沈池月敛下眸中的异样,应道:“谢过前辈。”《 》 22、亲热 莲云道尊看着面前女子。 如墨羽睫纤柔微垂,疏离如薄雾,掩着一双本该流转生情的眼眸。发丝在凉风中轻拂过脸颊,面容清艳、略显苍白,她早已褪去了少女时期的棱角,连带着浑身线条都变得柔和而成熟。 年岁似只为这具美貌躯壳增添了风情,可那骨子里透出的冷,更甚冰冻三尺的寒霜。 对于几乎是看着沈池月长大的莲云道尊来说,眼前的人身上几乎再也找不到曾经那个少年天骄的影子。 即便是面对被权贵少年强娶为妻这种事,不切实际的反抗和幼稚的哀婉啼哭也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现在的她,只是以平静到近乎淡漠的姿态接受了这一个关乎她往后终生的安排。 莲云道尊压下心头惋惜,缓缓开口:“池月,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前来?” 沈池月垂眸不语。 “我知你心结,”莲云道尊轻叹,“不愿与天衍阁牵扯,是厌弃权力倾轧,更因阁中某些派系行事霸道,欺压弱小。” 哪怕是身为殿主的她,也不能否认,天衍阁行事,有些时候确实过分。 她话锋一转:“但如今大周边境暗流涌动,北境似有异动,西疆各部亦不安分。关乎天下,非一宗一阁之私事。” 道尊言辞温和恳切:“我今日来,非为天衍阁,而是以故交身份,请你这柄国之利器在必要时能出鞘。” 沈池月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需要极其细心才能注意到她眼底极淡的波动。 长霄剑宗曾是大周首屈一指的宗门。当年三皇子与太子尚未因夺嫡反目,朝堂尚且安稳之时,剑宗与天衍阁也曾往来密切。 莲云道尊与剑宗渊源尤深,曾对沈池月父亲有点化之恩。对沈池月而言,这位前辈是她发自内心敬重之人。 “更望你……”莲云道尊声音放缓,这一刻只像是位语重心长的长辈,“无论如何,珍重自身。” 哪怕沈池月面上未表露分毫情绪,莲云道尊却了解这个内心清高自持的孩子。 再坚韧的轴也难承千钧之负,终有被压断的一日,她越是如此独自忍受,越叫人难以安心。 沈池月轻缓点头,眼底涟漪似冰雪初融:“嗯。” “景国公世子身份特殊,关乎甚大……”莲云道尊话音稍顿,点到即止,“既然天命已将你二人牵连在一处,老身希望,你能尽量做好他的妻子。” 她理解沈池月感受,不求她能与即将成亲的丈夫琴瑟和鸣,但求需要她……帮助那位世子的时候,不要含糊。 有时莲云道尊也会感叹惋惜—— 三十二岁的道元境巅峰,天资是那样恐怖,偏又是副天水灵根的身子。 归根结底,这场婚姻中她的作用只是帮助江凛平息功法反噬。至于她是否情愿,是否付出真心,无人会真正在意。 她这般聪慧,想来应该也明白其中道理,也知道该如何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诚然那位世子此时对她的爱慕近乎热烈疯狂,不惜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不顾满城蜚语娶她。但莲云道尊是过来人,才更清楚乍见之欢如潮水,来得汹涌,退得也迅疾。她并不为长久以后的事担忧。 过个几年,甚至可能不出几年,新鲜劲过了,沈池月自然也就能落得清静了。 沈池月心中所想,其实也与莲云道尊一般无二。 何况江凛本就不是专一的性子。 至于这副身子,给一个人……总比给许多人好。 “道尊的意思,晚辈明白。”沈池月道。 莲云道尊见沈池月心里门清,倒也放心了几分,随即神色恢复了几分郑重,温声道: “池月,既然殿下赐婚,婚期也已定下,你再居于玄河宗内,于礼法上已不太合适。此地终究……沾染了太多前尘旧事,于你心境也无益。” 她略作沉吟,提出一个周全安排: “老身在城东有一处清静府邸,环境尚可,一直由可靠之人打理。你若愿意,可暂居彼处,静待婚期。” 沈池月自是推辞:“道尊,这无需劳烦……” 她本也无意再待在玄河宗,她在国都也有间宅子,是父亲留给她的。 莲云道尊摇头:“你母家之人……定是来不了的。这场婚事关系天家颜面,就由我天衍阁碧岚殿代你母家,操办嫁妆,送你风风光光出嫁。” 见沈池月还要推辞,莲云道尊道:“长辈心意,莫要再推了。” 这其中,她亦有私心,盼着沈池月看在她的面子上,心里对天衍阁的芥蒂能小一些。 沈池月沉默片刻,终是微微颔首,轻声道:“多谢道尊。” 莲云道尊含笑将江唯引至身侧落座,温言道:“江唯是老身亲传弟子,亦是武卫将军的千金。” 江唯展颜一笑:“日后剑尊若有需相助之处,但请吩咐。” 武卫将军乃是景国公府二爷,眼前这年轻女子年岁瞧着比江凛稍长,应是他的堂姐。 沈池月心境澄明,倒也不会因对方未来姑姐的身份而觉得怪异,只从容颔首回礼。 江唯其实是来道歉的:“剑尊……先前之事,还望勿要介怀。” 尽管是代表国公府,但她自己也心存愧疚,毕竟,是她将剖丹之法告知了伯母。 沈池月神色平静,只轻轻摇头:“无妨,二位长者是救子心切。” 她也本有相易之意。 只是,都被江凛搅合了…… 莲云道尊安排妥当,便起身告辞,沈池月将莲云道尊与江唯送至山崖之下。 “就送到这儿,”莲云道尊道,“池月,你收拾妥当了,便搬过去吧。” 沈池月点头,神色如常:“我会尽快。” 莲云道尊又嘱咐了几句,离去后,眼底依旧藏着一抹忧思。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曾经那样优秀,甚至有些骄纵的少女,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她能做的实在有限,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愿命运能对沈池月稍加眷顾。 江凛快马加鞭赶至山腰,正遇上下山的莲云道尊与江唯。 青年一路策马疾行,额上一层薄汗,紧蹙的眉头霎时间因这意外的相遇而展开。 未等江凛开口,莲云道尊便莞尔一笑:“世子这般火急火燎地赶来,可是怕我这老婆子,会欺负了你未过门的媳妇儿不成?” 这位不显山露水,却难掩一身不凡气度的女子,不用想都知道是江唯那位师尊。 “见过莲云道尊。”江凛下马抱拳,歪头似有些困惑,“道尊认得我?” 莲云道尊含笑不语,目光温然。 这般年纪,这般装束,加之那生怕去迟一步、心上人便要受委屈的神情……纵是没见过便也猜得出来。 “师尊与剑宗有旧交,昔日暗中帮衬良多,更与阁中仗势欺人之辈并非一路人。”江唯见江凛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实是觉得好笑,“你没必要这么紧张。” 她还是头一回见江凛为了一名女子,竟患得患失至此,也是新奇。 明明是他手段强硬,强娶对方,却莫名让人觉得,他才是卑微的一方。 好似一副恨不得对着剑尊摇尾巴的模样。 江唯将今日来意大致与江凛解释一通后,江凛方才松了口气,他心下也对这位心地善良又慈祥和蔼的道尊生出好感。 江凛既已答应入天衍阁,却还未敲定师长,心念一动: “莲云道尊处事周全,令人敬佩。晚辈不日也将入天衍阁修行,不知是否有幸能拜在碧岚殿门下?” 江唯却噗嗤一笑:“碧岚殿传承规矩,只收女弟子。你还是看看其他七殿哪位道尊愿意收了你吧。” 江凛闻言,眼角不自觉微微耷拉:“……怎么还有这种规矩。” 莲云道尊见状,也不由莞尔,摇了摇头,却也没再多言。 江唯带过这个话题,对江凛道:“你可去看过为你在天河镇上准备的宅子?” 天衍阁坐落于国都百里之外的天河镇,钟灵毓秀,灵气天成。 方便江凛起居,国公府便在天河镇给他寻了个住处。 “没,那不还早吗。”江凛自是没有去看过,他一点也不想去天衍阁修行,想着这事能拖就拖。 眼下,先以成婚在即为理由拖延; 等成了婚,又可以说新婚燕尔不好让妻子独守空房,暂缓几日; 待这之后,再说国公府继承人当以开枝散叶为重,子嗣都还没着落,无颜面对祖宗,如何安心修行…… 至于多久有子嗣……江凛希望这个期限无限的长。 江唯:“我与师尊要回去,你不如与我们一同走一趟,先去看看你的新家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 江凛当然不想去,虽说莲云道尊不是来刁难沈池月的,他却还是想去看看她,哪怕偷偷在远处看一眼也好。 但确实长公主之前那番话有理,这种时候,他的出现只会给她平添麻烦。 反正也不急这一时。 他还是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拜托捎我一程了。” 莲云道尊的载具法器是一朵十二瓣莲花,莲瓣莹润,宝光内蕴,一如她本人温婉和蔼的气质。 载具虽不大,承载三人也绰绰有余。江凛想着早晚也要进到天衍阁,趁此刻正好与莲云道尊多打好关系,毕竟是对沈池月多有照顾之人。 一路虽不算聊得热火朝天,气氛也没有冷下来过。 途中,江凛顺势向莲云道尊请教起拜师之事。 方才江凛问出能否拜入碧岚殿这问题,莲云道尊就知道他对天衍阁当真是半分都不了解。因而也耐心与他将其余七殿的大致情况都讲解了一番。 唯独提及千霞道尊时,江凛神色倏而转冷。莲云道尊何等敏锐,便也不着痕迹地略过此节,未作深谈。 “所以……”江凛认真听完,总结道,“听上去,您的意思是明光殿更适合晚辈。” 明光殿乃阁主徐恒明亲掌,为天衍阁八殿之首。 “世子的功法、灵根、内力风格,皆与阁主相仿,拜入阁主门下是妥当之选。”莲云道尊颔首。 “多谢道尊提点。”江凛道。 莲台穿过云雾,视野逐渐开阔,俯瞰之下,但见山川灵秀,水脉绵长,单从地势就能看出,天衍阁的位置确实得天独厚。 不多时,三人徐徐降于一座清雅宅院前。 府门匾额尚待题字,院中已有仆从洒扫整理。 众人见江凛到来,纷纷停下行礼,而后又继续忙碌。 江凛不由得对江唯悄声嘀咕:“这也太奢靡,我一个人……哦不,两个人住,何需这么多下人?” 这比他国公府院里的人还多。 江唯:“……那还不是伯父伯母知道你的德性。” 江凛摇了摇头,心中已有打算,等正式搬来,便给这些人各发一年的银钱,遣他们离去。他着实用不上这么多人前呼后拥伺候,况且他已在练习清洁咒,以后打扫府邸不会太费劲。 不然人来人往的,他怎么和剑尊过二人世界—— 这个念头骤然窜出来,江凛下意识揉了揉微微发热的耳朵。 想什么呢,娶她又不是为了这样那样。 他只是想让她过得更好,仅此而已。就算她一辈子不想和他亲热也无所谓。 关于亲热……江凛觉得自己恐怕还是处于有贼心没贼胆的层面。 虽然他们亲过了,但那种事毕竟还是比亲吻……超过太多。 - 姜禄名下财产大部分被抄没,沈池月将还剩下的,连同自己的一些,悉数整理在一枚储物戒中。 她叫来姜海,将储物戒交给他。 姜海初见她时尚年幼,而那时的沈池月也不过二十二岁。在他眼中,这位女子不似“娘亲”,倒更像一位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漂亮的姐姐。 前几日赐婚旨意传至玄河宗,全宗上下经历最初的震惊后,氛围却显得有些……微妙。 多数人流露的是关切,连姜海自己也并无怨怼,只觉释然。苦主至亲皆是如此态度,宗内原本若有若无的、关乎道德的非议之声,也彻底平息。 沈池月又交给姜海一枚骨戒,通体莹白却在不经意一瞥间折射出夺目光辉。 姜海先是一愣,然后拿起指环,注意到除了那不凡的光辉,指环上还刻上了一圈幽蓝铭文。 “骨戒中有我留下的六道魂印。”沈池月轻声道,“阿海,以你如今修为,可解开第一道。此后每突破一重境界,便自会解开一重。” “每一道魂印中都封存着适合你的武技。此外……若你修行中遇瓶颈难解,其中也有我当年的一些心得体悟,或可为你稍加指引。” 沈池月犹豫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她终是心有愧疚:“以后照顾好自己。” 嘱咐完姜海,她确实似乎没有什么好收拾和留恋的。 “琴也不带吗?”林纾看着整洁又空荡的屋子,沈池月那把琴依旧放在原处。 她与沈池月最早相识时便是以琴会友,才渐渐相熟。 “嗯,”沈池月淡声道,“带上也是放着落灰。” 林纾担忧道:“你真的……还好吧?” 语落,她觉得自己真是问了句废话,任谁遇上这种事也好不起来。 那混账世子,她真恨不能一刀劈了他。 沈池月眼睫低垂:“说实话……就是有些突然。” 她心里麻木,却又觉得不太真实,像一场梦似的。 成亲十年的丈夫死得突然,而现在这个即将成亲的丈夫,也是如此突然地闯入她生活之中,带着她的人生走向一个看不清的未来。 林纾这次来,是向沈池月道别的——她也将要离开玄河宗。 林纾出身南溟的一个修仙世家,年轻时因在家中不受重视,才远赴国都闯荡加入了玄河宗。 如今南溟局势渐显动荡,她也到了该回家族,尽一份力的时候。 送林纾下了山,告别之后,沈池月往玄河宗后山走去。姜禄虽葬在后山,她却并非是再去拜这个亡夫。 她抬手拨开垂落的枯枝败叶,眼前出现一座略显荒凉的孤坟。 这孩子……自幼就是那么可怜。死后,除了沈池月自己,玄河宗也不会有旁人来打扫这座坟地。 想到姜凛生前喜欢花,沈池月就放了束百合花在她坟前。只是以后,怕是再无机会来为她清扫坟墓。 - 震天的鞭炮声自远及近,迎亲队伍转过长街。 红绸漫天,喜乐喧天。所经之处,漫天的红包、喜糖、铜钱洒向人群,围观的百姓争抢不及。 此乃长公主特意安排,这排场刻意办得极尽奢华隆重,无关风月,只关乎权势和体面。 光是这些抛洒的喜钱,就撒出了上万两。 沾了这喜气,日后再嚼舌根也得先掂量掂量,举头三尺有神明,看看自己怕不怕倒霉。 江凛一身大红婚服,骑着一头威武神俊的灵兽。 素来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眸此刻像是敛了所有情绪,下方围观的百姓仰首望去,但见这位世子眉眼冷峻,年少却不失威仪。 在这风尖浪口成婚,他依然从容自若,气度沉凝,尽显皇亲贵胄之风范。 礼炮齐鸣,仙乐缥缈。 神驹之上,江凛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明明是寒冬腊日,婚服也不厚,他却已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莲云道尊安排的住处,当真是好远。《 》 23、洞房 在礼乐和喧嚣人声中,迎亲队伍走过数条长街。 江凛拉住缰绳,队伍停下。 到了。 朝府门望去,正见灯笼轻摇似火,沈池月在莲云道尊牵领下缓步而出。虽看不见容颜,端雅身姿却尽数撑起了婚服的奢华隆重,艳艳风华更甚十里红妆。 江凛自神驹上翻身而下,与沈池月一同对莲云道尊躬身拜礼。 沈池月上轿前那一刻,江凛忽的在想象那盖头下现在是何样的表情。 抵触、清寂、忍辱……或许还有厌恶吧。 江凛骑着神驹行于花轿前,迎亲仪仗敲锣打鼓漫天撒钱,绕了主城一圈,叫国都百姓近乎人人都见识了这排场。 在许多人眼中,更像是世子在炫耀他的战利品。 国公府前,花轿停下。 从门口到喜堂一路都装点得奢华红火,尽管这场婚事的底色并不光彩,但连宫里头都是支持的态度,放眼望去,两旁宾客亦人人面带笑意,满口皆是贺喜之声,其余情绪皆掩饰得很好。 由同心结连在一起的两条红绸,江凛执起一端,沈池月执另一端。进了国公府府门,跨马鞍、跨火盆,在宾客目送中走进喜堂。 景国公和长公主坐于高堂,除此之外喜堂中的宾客也都是大人物,许多江凛不认识,却靠衣装辨认出几名天衍阁的人。 他既沾上天衍阁,日后沈池月怕是更加抵触他,但他不后悔。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沈池月身上的幽幽淡香提醒着江凛,她就在身侧,在与他进行着结为夫妻的仪式。 夫妻对拜。 江凛抬起头,曾经只能远远观望的人现在触手可及,就在眼前。 从今往后,他们就有了这世间最亲密的关系。 “礼成——” 入洞房之前,还有漫长的招待宾客、敬酒环节。 江凛热了一天,终于能脱了最外面那件繁琐的礼装,交给侍女时对方万分小心地接过,生怕磕碰到一点上面价值不菲的缀饰。 达官显贵、大小宗门……这喜酒,只怕要喝到天黑。 来了太多人,哪怕人来不了的,贺礼也来了。 就好像真的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一个个看着比他这个新郎官还高兴。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心里是真正高兴的,大都是家里有闺中女儿的高门,只道这厮终于娶了正妻,今后祸害不到自家女儿身上,大大松了口气。 敬酒敬到中途,江凛过去的好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往江凛手里塞了个东西。 江凛一看,是一枚莹润的珠子,应是醒酒珠,传闻这东西含在嘴里便可解酒。 青年一副很懂的表情,拍拍他肩,“春宵苦短,可别醉酒误事了。”说罢促狭挤了挤眼。 江凛:“……” 他收下醒酒珠,却没有要用的打算。他不爱喝酒,但只有今天这一次,他想要喝醉。 他怕是真只有喝醉了,晚上才敢面对她。 圆月高悬,酒也喝完一轮,宾客开始陆续告辞。 “别真把我们新郎官灌醉了!”好兄弟推开旁人的酒杯,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凛,“你们看,都已经站不稳了!” 他说着,腹谤江照霜这醉酒的样子装得真像。 有人拿掉江凛手里酒杯:“新娘子该等急了!” 周遭一阵起哄声。 江凛脸上泛着不胜酒力的微红,微微蹙眉,拍开那人的手:“别碰我。” 好兄弟心想,这怎还一副大小姐脾气。 江凛和父母一同将宫里使臣和天衍阁修士送走后,景国公道:“婚事我们已经由着你胡来了,往后给我好好收心,在天衍阁修炼出个名堂,你夫人今后日子才好过。” 江凛感觉这话别有深意又一时间不知究竟为何。 手触及那扇房门时,江凛醉意散了几分。 他推开门,屋里点着大红喜烛,隐隐比外面热了几度。 江凛反手,门“咔”地关上。 端坐在床沿的沈池月闻声缓缓睁眼,听着微有些不稳的脚步向自己走来。 酒气逼近,她指尖稍紧,却又很快松开。 酒劲是个好东西,江凛拿起桌上的秤杆,挑住盖头一角将其掀起。 揭下盖头那一刻,江凛心口一阵酥痒,却又不只是心口。 红衣衬她肤色,眉眼漂亮得灼人,一身璀璨繁复的嫁衣都沦为陪衬。 两相对视,一触即分,沈池月是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却能感受到江凛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得过久……几乎要黏上来。 红烛高燃,空气似是都静了几分。沈池月再次抬眼,想着他看上去是醉了,先伺候着他歇下。 倏地对上一双又亮又媚的桃花眼,青年俯身,歪头,看着她缓缓道: “你好漂亮啊。” 温热勾人的热气近在咫尺,沈池月眼睫轻眨,说不清这话听起来是何滋味。 不若如此,他也不会娶她。 她本是料想江凛进来就会与她行/房的,可看江凛醉成这样,她也有些不确定了。 “世子,我叫人拿醒酒汤来。”沈池月迟疑片刻道。 江凛抓住她手腕,摇摇头:“就这样。还有……” 他顿了顿:“以后你叫我江凛就好,不习惯的话,叫江照霜也行。” 当然……能叫阿凛的话,他最是欢喜。 可他此刻若真将这想法说出来,心中恐更加怪异。 江凛扶了扶昏胀的头,有些遗憾地道:“今日喝多了,想睡了。” 果然酒后乱性都是小说和电视剧里才有的。 他只是故意让自己醉酒,来蒙混过这个夜晚。 江凛知道沈池月不情愿,他自己也还没做好和她做那种事的准备。 只要内力还能抑制,他就应该……守住底线。 “嗯。”沈池月微微抿唇。 沈池月到底与姜禄成婚十年,姜禄又酒不离身,她知男子醉酒后,多少会影响到…… 虽说醒酒的方法,明明也有很多。 她沉默着为江凛宽衣。 也许,终究还是介意她的过往……如此也好,料想中的清净会来得更快。 江凛似是意识到什么,握住沈池月的手:“剑尊,我并无冷落之意,更不曾介意你曾为人妻。” 沈池月:“……” 这般沉默,在江凛眼中却成了某种不信任,江凛生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拳头不自觉捏紧了些,在心里为自己壮了壮胆。 “真的,你若不信的话……” 说话间,他已带着沈池月躺进大红的锦被间,手指摸索到她婚服的盘扣,不慎熟练地解着。 她呼吸有些乱了。 江凛喝了太多酒,手很抖,眼前也花,沈池月身上婚服样式又复杂,他解了半天才解开第一颗扣子。 手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指尖覆上他指尖。 旖旎烛光下,她美得好似不真切,长睫微垂,在紊乱的呼吸间轻颤。 江凛的动作似在身上撩拨,沈池月只想快些结束这种煎熬。 她抬起手,一颗一颗,解开婚服盘扣,然后,又解开衣带。 江凛心跳加快,喉结滚动,垂眸定定看着身下似极其艰难又竭力隐忍的美人。 对不起…… 他在心底默声道歉,随后继续。 层层衣物褪去,只剩一件里衣和更里面的亵衣。 江凛停住,在她颈边轻轻吻过。 随后俯身下去。 亵///裤被扔到床脚。 “江……!”沈池月睁大双眼,却被江凛吻住了下唇。 她咬着牙,身子轻颤,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江凛咬着她下唇,分开她两瓣唇瓣。 沈池月脸颊几乎瞬间烧红,眼里竟是惊惶与不可置信,眸光急剧颤动。 那里……怎能…… 江凛同样脸红到滴血,额发都带上汗珠,还被夹着头,更热了。 舌尖探入唇中,一鼓作气长驱直入,凿.弄搅.动湿.热紧.涩的唇肉。 嘴鼻抵在她唇前,馨香芬芳如甘泉扑面而来,吻得她一抽一抽,肆掠着嘴里津液,吸咂、吞咽。 沈池月手紧紧攥住身下床单,手指泛白、颤抖。她闭上眼不去看,那声音却一丝不落尽数传入耳中,热意汹涌,酸软得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令她脑海几乎空白。 近乎迷茫的意识间,她眼角挂着凄楚的泪珠,秀眉紧蹙,隐忍地轻喘,连呼吸的幅度都竭力压制。只希望这恍若看不到头的惩罚尽快结束,却不由得对自己生出厌弃的悲戚,她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会是如此姿态。 她分不清自己与江凛谁更下流。 这种事,以后不会还……《 》 24、同床 江凛稍稍抬头,舔了舔唇。 到底成了夫妻,自己娶她的手段又强硬,若不碰她,全然与自己形象和行为逻辑不符,久之江凛也怕她觉出什么。 洞房夜,醉了酒,他也吻得大胆了些。潜意识催眠自己他是新郎官,在对他的新娘行合乎礼数之事。 脸贴着她肌肤,包覆吸吮着湿滑的唇瓣,张嘴深入地吻着嘴腔,一下一下顶得她微微抽动,颤抖地往后缩,又被他紧紧追上去。 沈池月闭着眼,秀眉颤动,脑海中浮现出江凛那难以忽视的高挺鼻梁——因为埋下去时,总会先蹭到她。 唇周、鼻尖……下半张脸,全是他们亲吻的痕迹,沾满彼此气息。 江凛曾也是女性,女人这样应是舒服的,可她的神情看上去不似欢愉。闭着双眸,睫毛闪动,像是面临着敌人。 又不发出声音,一个人默默忍受着,难耐极了才有微热喘息从唇间溢出。 却不知脸上淡淡红晕有多诱人。 而他就像是那个身处优势的坏人,眼中映出身下清冷克制的人,让他内心挣扎却又渐渐迷失。 直到沈池月指尖掐入他臂间衣料,终于极其微弱清浅地,恳求般呜咽:“江凛……” 江凛微微一愣,抬起头,只见案上那一对喜烛已明显短了大截。 江凛松开抱着她光滑大腿的手臂,撑起身子,为她轻轻拨开颊边汗湿的青丝:“没这样过?” 他听过……那人说沈池月像木头。 烛光下她面若桃花,瓷白肌肤似无瑕的美玉,微微轻喘的红唇饱满诱人,薄汗和泪痕为她添了梨花带雨的美,分明是个似水做的美人。 江凛心想,这样算是过关了吗……虽说接吻也没有,甚至没有抱一下她,连衣服都没脱。 青年的气息逼近过来,沈池月重新聚焦的目光突然被他唇上痕迹烫到。 他的距离像是要亲上来,沈池月心中一惊,来不及想便别开头。 江凛见状退开少许,舔了舔唇周,不咸不淡。 沈池月眸光微颤,轻咬下唇。 如此……孟浪。 这想必是他常年在烟花柳巷中浸淫出的花样本领,今晚自然也用在她身上。 她心里本就当自己与他那些莺莺燕燕并无不同, 刚才那个问题…… 和姜禄成亲时,同样是洞房夜,她是初次,至今却已记不清当时情形。 可今晚这番,她觉得自己只怕很久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好像要覆盖掉过去十年的记忆。 一个月前,她的丈夫还是姜禄,而现在身上的人却成了这个相识不久的年轻男子。 这个认知,让她失措,又觉被一股冷意席卷心口。 氛围自停下来后愈发安静。 “我也是第一次这样。”江凛抬手,手背轻轻揩过下巴,酒劲散了一些,他疲惫又羞窘。 差不多就够了,尽管没进去,但她终究还是抵触和自己这样的。 江凛说完,翻身侧卧在沈池月身侧,缓了一会儿。 他看着沈池月侧颜轻声道:“想要清洁咒,好累,没力气沐浴了。” 沈池月撑起来,一言不发,术法转瞬将凌乱的床铺和江凛清理干净,自己却起身去沐浴。 热气腾腾的浴间中,水漫过沈池月雪白月匈口,肩头染上些许淡粉。 她背靠微凉瓷壁,闭上眼,心头依旧复杂迷茫,但那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以松懈一丝。 沉闷的头脑和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她脸颊还泛着未褪的薄红,眼神却已然清明冷静。 天衍阁和皇室的态度沈池月有所察觉,对于他们的意图,她也有模糊的猜测。 可她不解之处在于江凛此人……究竟为何被他们看重。 秦元澄的赐婚也太过利落,她是剑宗出身,他该视自己为眼中钉,又曾是姜禄妻子,外界流言于皇室颜面百无一利。宽容至此,不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本身。 江凛…… 除去确实天赋异禀、家世根正苗红,或许还有别的特别之处? 那不多的几次接触中,她也隐隐感受到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却又分辨不清究竟哪里不同。 也许关键在于他那奇异的功法…… 恐怕只有等到他真正要与她双修、灵府交融之时,方能知晓。 热气氤氲,沈池月缓缓起身,笔直莹润的双腿迈上台阶,带起涟漪与微荡水声。淡光流转,身上顷刻干爽,她自衣架上拿起干净寝衣换上。 回到房中时,其余烛火都灭了,只剩了龙凤花烛,江凛躺在床榻里侧似乎已经睡着,双腿曲起侧卧的姿势使得那高挑身形看上去缩小不少。 沈池月轻轻上床,在他身侧躺下。 两人中间留了不远不近的距离,黑暗中隐隐萦绕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她闭上眼,却无睡意。 时间流逝地好像格外漫长,江凛微微睁开眼睫,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她浅淡均匀的呼吸声。 鼻尖隐隐闻到她身上刚沐浴过的清香,与过往些许不同的味道将她本身的气味覆盖了一丝,是与他共用一种皂露的味道。 好想……抱一抱。 黑暗中,江凛指尖抬起,不由得顿在仅距离她寸许的半空。 他眼睫轻扇,呼吸静了几息,还是慢慢将手收了回去。 头很昏身体也很疲倦,大脑却完全背道而驰,比白天还清醒。 他第一次与人同塌而眠。 在旁人眼中、包括他自己也默然承认,她已经属于自己,他们之间可以做任何事。 她的心与他很远,藏在这个名为“妻子”的身份包装下,触手可及的距离隔着看不见的屏障,很亲密也很疏远。 江凛闭上眼。 他真是贪心……《 》 25、香甜 案边残留着龙凤花烛燃尽的蜡油。 江凛才感觉到困意、闭眼浅寐没多久,窗外天就亮了。 他睁开眼,身侧是空的,熟悉的香气却还留存着,提醒着他昨天的一切不是梦,他们真的结为了夫妻。 江凛随手披上外衣,两名侍女在给沈池月梳妆,见了江凛躬身行礼。 江凛:“你们先出去吧。” 侍女依言出去带上门,想到世子往日作风,还将院里别的姐妹赶远了些。 沈池月微微侧首,鼻梁高挺,侧脸清艳沉静。 江凛心里轻颤,走过去:“昨夜睡得还好吗?” 沈池月静默了一瞬,随即颔首:“还好。” 她比往日更为少言,似也将情绪更深地埋在无瑕外表下。 江凛安慰自己般勾了勾唇角。 他学着戏本里演的夫妻那样,亲手为她别上一支发簪,镜中女子身姿端雅,五官柔美而清艳。 今日也是施了粉黛,嘴唇殷红,只比昨日大婚时淡了一些。衣装也偏正式,项链衬着一段雪白的锁骨。 巳时要见长辈。既是明媒正娶,该走的礼数早已周全,该打招呼的也都私下说过。父母不为难她,二房三房更不敢有微词。虽只是走个过场,江凛还是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做主就好。”她轻声道。 侍女在外轻敲房门:“世子?” 江凛唤她进来。 侍女躬身:“世子,唯小姐约您巳时相见。” 江唯应是与他相谈三日后拜入天衍阁一事的。 江凛:“跟她说下午再说吧。” 侍女头低了些:“唯小姐说……此乃国公的意思。” 看来今早的拜见,景国公是不想让他参与。 江凛默默叹气,为了这场婚事,他不得不接受景国公的各种安排,不能、也不好意思违背。 他点头:“知道了,我会去。” 侍女离去,江凛对沈池月道:“三日之后是天衍阁收徒大典,我们一起去天河镇。” 去了天河镇,便只有他们两人,她也能清净些。听闻天河畔灵气充沛,他们那宅子临河而建,希望能有助她调养身子。 江凛顿了顿,虽说莲云道尊建议他拜明光殿,他却并不是那么想和徐恒明打交道。 不知为何,他对此人素无好感,尤其得知他曾与沈池月战至两败俱伤,事后竟还出言维护过她,心里的怪异滋味就更甚。 江凛自己也说不清……这究竟算是哪种滋味。 他忽然道:“我拜女师长的话,你会吃醋吗?” 沈池月默然片刻,淡然回应:“……不会。” 江凛没什么意外地淡淡“哦”了一声。 “游龙剑我才学了一二式,”江凛俯身凑近,看着她侧脸,眨了眨眼道,“等我回来你能继续教我吗?” 江凛心想自己什么武技都不会,若天衍阁要考教他,他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都没有。他虽没将天衍阁放在心上,总归还是有点少年人的心气,不想叫人看轻。 想起关于她的传说,昔日的年轻天骄,二十岁便自创出独门武技,艳惊四座,剑出惊鸿。 若是学会了她的游龙剑—— 尤其要是再当着天衍阁的面,使她独创的剑招……就好像自己身上也镌刻了她的名字。 沈池月本以为这茬早已揭过了的,当时所谓的“学剑”只是他的借口才对,彼此心照不宣。 亦或是说……于他而言,她已是他的妻子,未来有可能是他的炉鼎,本就该任他予取予求,再多一重教导之责也没什么了。 沈池月唇齿轻启:“此时再学,最快也需半月,也赶不上收徒大典。” 江凛嘟嘟囔囔:“你就慢慢教我嘛,我就想学你的剑。” 沈池月默了默,没再说话,江凛以为她不愿意,便及时收住没再说了。 巳正时分,沈池月去堂屋拜见国公府诸位长者,也算是进门后初次见过丈夫的家人。 主位是景国公和长公主,虽心底仍觉得这场婚事荒唐,到底是上位者的眼界和心境,也没太过纠结。人终究是进了门,逮着过去不放对谁都无益。 两人皆是面带笑意接过儿媳奉来的茶。 左下位是二房,武卫将军今日当值,只有他夫人在。 “池月,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我便这么唤你了。”二房夫人笑容和煦,“小唯你也见过了,日后在天河镇还望你们多走动走动。你修为高深,若能指点她一二便是她的造化了。” 沈池月神色沉静温声道:“指点不敢当。既是一家人,自当尽些绵薄之力。” 二房自江唯三岁就开始抓着她修炼,如今江唯二十六岁八品在天衍阁也是凤毛麟角。自得知大房这位儿媳岁数和境界后,二房横生挫败,转而又严厉嘱咐江唯:“人家能做到,你为何不能?”定要女儿好生讨教。 给三房奉茶时,三房夫妇俩也是微微一笑,说不上多热情但也不算冷淡。 三房夫人瞅着沈池月衣装下的身段,听说这女子还是姜禄妻子时就和江凛那厮暧昧不清,大房还真让她进门,也不嫌臊。 景国公轻放下茶盏起身对长公主道:“我回去忙了。”走时看了眼自己三弟,对方也意会,在景国公走后没多久也以公务告辞,堂屋里便只剩下女眷。 沈池月也有所觉,听长公主温声而郑重地道:“池月,这里都是自家人,有些话我便直说了。外头怎么传的你和江凛,你们心里都有数。” “是。”沈池月垂眸应道。 “此番让你们去天河镇,也是暂避风头。”长公主凝视着她,“我们与江凛说过千百遍,怕也不及你一句劝。你既已是他的妻子,又年长他一些,须当约束着他,时刻提醒他低调行事,潜心修炼。” 长公主只盼望自己这儿子别再惹出桃花债了。 她稍顿片刻,又嘱咐道:“江凛修的那功法颇为古怪,少不得要你多费心看顾。日后他若需远行,你务必相伴左右。” 这些在成亲前沈池月便已知晓,再次颔首恭顺应下。 长公主:“江凛的德行想来你也清楚,今日虽说求旨娶了你进门,来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和他爹也都不愿看他再这么瞎混……男人成了家,有了孩子,心才能真正定下来。” 这才是正题,他们这样的门第,自是对子嗣无比看重。 三房夫人笑起来:“这可让我记起来,江凛十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回被国公问及,说什么‘将来必得生上十个小子姑娘,把咱们这国公府闹得鸡飞狗跳才热闹’!可把当时在场的人都逗乐了。” 生十个……? 沈池月眸中泛起一丝异色。 纵是她定力超群,衣袖下的手也不禁悄然攥紧。 长公主无奈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沈池月身上,“江凛今年也二十二了,于寻常人家,早该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修行之人虽寿命绵长,但子嗣……早些打算总无错处。” 众人皆知沈池月与姜禄成亲十年也未育有子嗣,成亲之前,宫中特意着医修去看过沈池月,她身子是并无问题的。 说到底,这位毕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修士。即便昔日因派系之争存有隔阂,如今既成姻亲,景国公府自然要尽力拉拢。 若她和姜禄育有子嗣,只怕这婚还没那么容易成。 一旦有了亲生骨肉,便多了牵绊。 国公府亦或是说太子派系,何尝不是想用孩子拴住这个道元境巅峰的剑尊。 沈池月敛下眸中异样,声音并无多少波澜:“母亲教诲的是。” - 景国公是真提防江凛听墙角似的,让江唯将他约到了酒楼来。 江唯见江凛眼下一片青黑困得好似魂都要飞了,顿了顿,便也长话短说。 三日后便是天衍阁收徒大典,如今大周各地杰出的年轻修士都已汇聚天河镇,静候考核。 “我也要考核?”江凛懒洋洋地撑着额角,随口调侃,“还以为你们会直接让我这个关系户走后门。” 江唯挑眉:“你想得倒美。” 江唯简单说明了考核事宜,见江凛心思显然不在此处,便收了话头:“我的不是,新婚头日便把你请出来,快回去吧。” 江凛告别了江唯,却是在外面晃了一天,直到夜里才回去。 屋子里亮着灯,江凛推门进去,案旁烛光明亮,映衬着沈池月恬淡轮廓,更添几分柔美。她手中执着一枚玉简,指间刻刀流转着莹莹光晕,低头似是在雕琢着什么。 见他回来,手中动作微微一顿。 江凛不知这是在做什么,看她此刻也没有空闲,便将带回来的宵夜放在一旁,走过去问道:“今日爹娘他们没为难你吧?” 声线中隐隐含着一丝小心翼翼。 沈池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刹那间三房夫人那句“生上十个”的笑语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很快收敛心神,轻轻摇头:“只是聊了些家常。” 江凛点了点头,脱了外衣:“……我先去沐浴。” 江凛背影渐远,沈池月执着刻刀的指尖下意识紧了紧。 昨夜是他醉酒,她尚且难以招架,今夜…… 她微微吸了口气,素来沉静如镜的心湖微有些杂乱,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无力。 江凛沐浴完,将头发擦了个半干,回来见沈池月手头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她叫他:“江凛。” 江凛走到她面前,手中被递来了那只玉简,上面还残余着暖玉般的温度。 他眼睛睁大,这是……以神识刻下了游龙剑法,只需他往玉简中注入神识,便能自行领略融汇这些剑招的奥妙。 这等秘法,对她神识的损耗自然也大。 江凛抿住唇,抬眸看着沈池月,一时有些语塞:“你……” “江凛,你的方式……我还是不能认同,”她微微侧首,心底矛盾,眼底却维持着平静,“但这就当是答谢你的帮助” 抛开别的不谈,她心非草木,是能看出江凛的初衷是包含着对她的体贴——她好似也触碰到一丝带着温度的、属于这年轻男子的真心,哪怕只是一时,哪怕她依旧无法接受。 江凛低头看着玉简许久未说话,沈池月歪了歪头,轻声问道:“是不知道怎么用吗?” “不是,”江凛吸了吸鼻子,抬眸时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是觉得和你在一起真好。” 沈池月没接他这话,江凛却还是笑:“累了吗?陪我吃点宵夜嘛。” 他从食盒中端出宵夜,都是照着她素日偏爱的冰品与辣口买的。 沈池月迟疑片刻,见江凛已在桌前坐下,终是妥协,在他身侧坐下。 江凛不爱吃葡萄,他知道沈池月爱吃,果不其然她目光好像先看到了那碗冰沙堆成小山的葡萄酥山。 “我不吃葡萄的。”他说着端起另一碗杨梅口味的,“我吃杨梅。” 他随意寻了些闲话,多是他在说,沈池月听着,依旧一副大家闺秀的端雅仪态,背脊挺直,细嚼慢咽。 江凛也跟着她放慢些速度。 侧首时,他的目光微微一滞,落在她唇上。 水色莹润了她绯色的唇瓣,一张一合时能看到一小节柔软的粉色舌尖,仿佛带着馨香甘甜的味道。 好一会儿才吃完。 沈池月见夜色已深,轻声道:“你歇息吧,我来收拾。” 江凛却未动,沈池月眼中掠过一丝不解。 安静在空气中蔓延。 江凛忽然向前倾身,声音放得很软: “知念,”他轻唤她小字, “可以亲你吗?”《 》 26、轻浮 烛光摇曳,江凛凑近过来,又黑又亮的双眼盯着她。 说完那句话后,空气中只剩下交织的呼吸声。 江凛离得太近,几乎占据了视线,将身后那些烛光遮住,影子笼罩了她。 逆光的他目光更显幽深,落在她唇上,沈池月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指尖微微蜷起。 江凛俯身靠近那一刻,她轻轻闭上了眼。 “可以吗?”他又问了一遍。 沈池月蜷起的指尖无意识收紧,又缓缓松开。 她几不可察地点头。 她并非不能接受如今这个现实,只是身份转换得太快—— 来自江凛的每一次靠近,都让她感到难堪、羞恼、以及一丝陌生又熟悉的……恐惧? 理智告诉她,自己应该尽快融入这段关系,可身体却仍难以接受这种转变。 泾渭分明仿佛还在昨日,如今就要履行妻子的义务接受他的亲密。 每每感受到他气息时,想要抵抗却又无力抗拒的矛盾仿佛一只手攥紧心弦,只能任他为所欲为。过往的记忆也随之涌现,化作无声的谴责。 江凛的气息停在她唇前寸许,再次抬眸看了她一眼,伸出舌尖又快又重地舔了一下她的唇瓣,然后猛地攫取住她柔软的唇,撬开齿关,舌头伸了进去。 他在里面翻搅着,汲取她嘴里的香甜。 上次在玄河宗虽是他的初吻,但情况紧急,除了事后的愧疚,他几乎没能记住任何感受了。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唇舌相交传来的温度,很暖也很湿润,带着丝丝的甜。 她的体温好似比他凉上一些…… 他试探着,一边亲一边伸手抚上她一侧脸颊,手指慢慢滑过耳廓。 沈池月颤了一下,氤氲着水雾的眼眸睁开一线,那一眼眸光破碎,像娇嗔又像是恳求。 江凛眼底漾开淡淡笑意,眼尾的弧度都旖旎起来。 “知念,”他呼吸灼热,换了口气,又扶着她下颌吻住她,“好舒服……” 嘴里好甜…… 他快要吻得她喘不过气了。 沈池月的手如溺水般无力搭上他的肩,轻轻推了一下。 江凛喘着气退了出去。 那一条晶莹的丝线快速拉开断掉。 沈池月低头喘着气,双颊漫开动人的绯红。更让她难堪的是,羞于启齿的温热在下方汇聚,她双腿无意识并拢了些。指尖深深陷入他肩头的衣料,连耳根都红得滴血。 江凛看不见她表情,直到目光落在她红透的耳垂上,他眨了眨眼,有些新奇又惊讶,心里漫起一阵细密的酥痒。 沈池月还没缓过神,天旋地转间就被江凛托着腰身放在床榻上,男人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朝她压下来。 她小腹突然紧缩。 “别,江凛……”沈池月轻轻推他胸膛。 江凛顿住。 沈池月眉心微蹙,眼睫低垂着,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还没沐浴。” 江凛愣了愣,心尖似被羽毛轻轻扫过一般,他轻声道:“就亲会儿。” 说着,他再次吻住她,辗转吮吸,更为深缠。 这个姿势下身体贴的更近,她衣襟都被蹭乱了,江凛只觉得有股气在身体里憋得疼,尤其是柔软蹭过胸膛时仿佛有粉色的泡泡撞在心口上,让他呼吸急促起来。 他实在是不行了,大口大口喘着气从她身上退开。 为何她光是往那儿一躺就跟春///药似的,体质原因吗? 天水灵根的人都这样吗?就像小说里的魅魔那样? 江凛不着边际地想。 沈池月雪白的脖颈薄汗涔涔,胸膛起伏渐渐平缓下来,这么激烈的亲吻她从未体会过。她轻咬下唇,江凛的舌头很灵活这件事她昨夜就领教了,亲吻时也有让人无力又酸软的侵略性。 酸软的却又不只是嘴腔。 “你……你要去洗吗?”江凛想到她刚刚的话,“你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江凛却不知道他的话在沈池月听来有了另一重意味。 “嗯……” 沈池月拉拢衣襟将胸前风光遮了个严严实实,起身走向浴间。 江凛等她彻底离开视线才终于敢大口大口喘气,他平复了好一会儿,抬眸看去,屋里此刻有些狼藉,桌椅移位,确实需要好好收拾一下。 他先拾掇了一下自己,确认自己干干净净了,又捻了个清洁咒将桌上吃完宵夜的空碗洗涤干净收进食盒。突然间心绪微动,葡萄……好像确实挺甜的。 江凛身上只穿着里衣,做完这些,停下来就有点冷了。他掀开被子躺进去,把玩着沈池月给他雕的玉简,眼中漫上温软的暖意。 这之后又过了大概一刻钟,卧房门被推开,沈池月一身素白寝衣,款式简洁也难掩优雅身段,行走间连衣料褶皱都衬着她一身风韵。 眉眼如冰雕玉琢,修长漂亮的脖颈连着一段雪白锁骨,肩线清晰优越,肌肤白皙如玉,雪色影影绰绰。 江凛只看了一眼,那熟悉的悸动又卷土重来,他心虚地别开视线。 江凛特意睡在床榻外侧给她暖床,她来了,他也就缩进了里侧。 “帮我灭下蜡烛吧。”他道。 “一盏都不留吗?”沈池月问道。 “嗯,有光我就睡不着。”江凛点头。 ……睡不着? 沈池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灭掉了所有蜡烛。 她上床睡在江凛身侧,黑暗中,江凛窸窸窣窣地靠近,她心跳快了些,轻阖上眼眸,似是认命。 江凛的声音和气息近在咫尺,却是突然说:“等去了天河镇,我们分房睡吧。” 沈池月睁开眼。 江凛继续道:“其实那天之后,我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的,一直没见面就没有机会。” 这番话在心里演练过一遍,真说出来江凛还是有些紧张,他缓了一口气:“剑尊,我知道我从前混账,现在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信,但这一次我是真心的。不是想玩玩,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过完这一生一世。” “或许是我太贪心,娶了你进门,还想要你的心。我知道你还接受不了我……”他顿了顿,“今后除了我功法反噬的时候可能真的控制不住,别的时候,我便不强迫你和我做那事。” 黑暗中,沈池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他花那些手段娶了她,不就是为了……那样吗? 江凛察觉到沈池月的沉默和惊愕,她信也好不信也罢,亦或是当做是他的诡计也无所谓,他无法说服自己在这种时候做出那最后一步。 若真那样做了,在她眼中,他与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想过很多种逃避的方式—— 编造一个半年前遇刺后“不举”的谎言; 或者干脆告诉她,自己已经对她“腻了”。 但最终他还是决定将心中所想如实说出来。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懦弱的人,这段时间以来,他好似看清了自己内心,却始终没有直面的勇气,到头来,还是只能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上。 江凛似是觉得现在氛围太沉默了,他忽的好像想到什么:“但你不能看上别的男人。” 他真的很在意也很怕这个。 现在的情况有些超乎沈池月一贯的认知。 她沉默片刻,声音平静:“江凛,你介意我的身份可以直说,我们还有机会……” 即便是令旨赐婚,这桩婚事也并非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江凛那边的被窝窸窸窣窣,他撑起来,翻了个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垂眸在一片漆黑中看着她,压低声音不悦道:“你要再说这种话,我就像昨晚那样对你了。” 沈池月:“……” 江凛压低身子,嘴唇抵着她耳畔:“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快要五品了,我那功法很猛的……只怕你见识过后,便再也离不开我和我的功法了。” 轻浮露骨的话语让沈池月微微蹙眉。 她思绪纷乱,一时竟分辨不出,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先前那些话……是真的在乎她的感受,亦或是说,是像个猎手一般,更享受慢慢玩弄猎物的过程么。 江凛感受着氛围的凝固,心里叹气,唯有如此说话,才能打消她一点疑心吧。 做戏做全套,他在身下女人的唇上啄了一口,感觉到她身子一僵,这才翻身躺了回去。 “睡吧。”他说完,便再无声音和动作。 沈池月微微侧身,目光复杂地落在睡在对面这人的脸上。 不知为何,尽管江凛最后那番话看似说得凶狠,她的直觉却更倾向于前面的那些话才是发自他真心。 她轻抿红唇,一个念头悄然浮上心头。 若真是如此,他方才那一番作态,莫非是要等她……主动么? ……这种事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