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 第181章 安安的“顿悟时刻” 在奶茶店打工的第二十五天,安安迎来了“顿悟时刻”。 那天暴雨,客人稀少。刘姐在柜台后算账,安安在擦玻璃。雨砸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一个老太太推门进来,浑身湿透,拎着个破旧的布袋。她站在价目表前看了很久,最后小声问:“最便宜的奶茶多少钱?” “原味奶茶,小杯八块。”安安说。 老太太犹豫了下,从布袋里掏出个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皱巴巴的零钱。她数出八块,递过来:“要一杯,热的。” 安安接过钱,那钱是湿的,带着体温。她下意识看了眼老太太的手——粗糙,开裂,指甲缝里有泥。 奶茶做好,老太太接过,没走,坐在窗边的位置小口喝。喝得很慢,很珍惜,像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安安忍不住问:“奶奶,您很喜欢喝奶茶吗?” 老太太抬头,笑了,笑容里有很多皱纹:“给我孙女买的。她今天生日,在城里上学,回不来。我说去看她,她不让,说车费贵。” “那您这是……” “我坐公交来的,不要钱,老年卡。”老太太有点得意,“奶茶贵是贵,但孩子喜欢。她爸妈走得早,跟我过,苦了她了。” 安安鼻子一酸。她想起自己生日,妈妈总会做一桌子菜,爸爸会买蛋糕,虽然不大,但很甜。她曾经嫌弃蛋糕奶油太少,水果不新鲜。现在想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老太太喝完奶茶,把杯子洗干净,装进布袋。“杯子好看,拿回去给孙女看,告诉她奶奶喝过奶茶了,可甜了。” 她走了,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雨里。安安站在门口,很久没动。 “看什么呢?”刘姐问。 “那个奶奶……真好。” 刘姐哼了声:“好什么好,八块钱够买斤肉了,非买这没营养的东西。” “但她孙女会开心。”安安说。 刘姐愣了下,看她一眼:“你倒挺懂。” 那天晚上,安安在日记本上写:“今天看到一个奶奶,为了给孙女买杯奶茶,坐两个小时公交。我突然想,我妈妈是不是也这样,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在背后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写到这里,她哭了。不是委屈的哭,是醒悟的哭。她想起妈妈手上的茧,想起爸爸晒黑的背,想起他们省吃俭用却从不亏待她。她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的一切,原来都这么沉重,这么珍贵。 手机响了,是妈妈发来的天气预报:“明天降温,记得加衣服。” 安安回复:“妈,你也是。我爱你。” 发送成功。她盯着那三个字,脸有点热。从小到大,她很少说“爱”,觉得肉麻。但今天,她特别想说出来。 一分钟后,妈妈回复:“???手机被偷了?” 安安破涕为笑。果然,她妈还是她妈。 收到“我爱你”三个字时,碧华正在剥毛豆。手机震了下,她瞥了眼,愣住了。 毛豆从手里滑落,滚了一地。 王强从报纸后抬头:“怎么了?” “安安……她说爱我。”碧华的声音在抖。 王强凑过来看,笑了:“闺女懂事了。” 碧华捧着手机,像捧着圣旨。她把那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截图,保存,设为聊天背景。然后开始纠结:回什么?回“我也爱你”太肉麻,回“嗯”太冷淡,回“好好工作”太扫兴…… 最后她回:“???手机被偷了?” 发完就后悔了——万一伤孩子心呢?但撤回已经来不及,安安回复了:“妈!!!” 三个感叹号,碧华仿佛看见女儿鼓着脸的样子。她笑了,笑着笑着眼睛湿润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决定:改变战略。 之前是“远程操控”,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现在,她要学会“战略放手”。具体做法是: 第一,减少联系频率。从一天五次减为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内容从“吃饭了吗喝水了吗累不累”简化为“早安”“晚安”。 第二,不问细节。除非安安主动说,否则不问工作、不问同事、不问累不累。问就是“相信你能处理好”。 第三,分享生活。拍家里的花开了,拍爸爸做菜糊了,拍楼下的猫打架了……让安安知道,家里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这个战略执行起来很难。比如早上七点,她习惯性想发“记得吃早饭”,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又删掉。比如中午十二点,她坐立不安,想象安安是不是又忙得没空吃饭。比如晚上十点,她盯着手机,等那句“晚安”。 但她在忍。因为她知道,真正的放手,是从忍住不联系开始的。 周末,安安主动打来视频。镜头那边,她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背景是狭小的宿舍。 “妈,你看我胖了没?”她把脸凑近镜头。 碧华仔细看——好像真胖了点,脸颊有肉了。 “胖了好,胖了好看。”她说,“工作累不累?” “累,但还好。”安安擦头发,“今天店里搞活动,卖了三百杯,我做了两百杯,手都快废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语气是抱怨,但眼睛亮晶晶的,透着骄傲。 碧华的心像被温水泡过,软成一滩。“注意休息,别逞强。” “知道啦。”安安吐吐舌头,“妈,我发工资了,一千八!店长还多给了我两百,说我表现好!” “真的?我闺女真棒!”碧华由衷地高兴,“钱别乱花,存着。” “知道,我存了一千五,剩下五百……”安安神秘兮兮地笑,“给你和爸买了礼物,保密!” 视频挂了,碧华还对着黑屏傻笑。王强凑过来:“乐什么呢?” “闺女长大了。”碧华抹抹眼角,“会给我们买礼物了。” “瞧把你美的。”王强也笑,笑着笑着叹口气,“这孩子,懂事了。” 是啊,懂事了。懂得工作的辛苦,懂得钱的不易,懂得父母的心。而这懂得,是用汗水、眼泪,和一个个不眠之夜换来的。 值得吗?碧华问自己。 值得。她回答。 在奶茶店打工的第四十五天,安安对“坏人”和“好人”有了新的理解。 店里有常客,一个纹身大汉,满脸横肉,说话粗声粗气。第一次来,安安吓得手抖,差点打翻奶茶。大汉瞪她一眼:“小心点!” 后来熟了,知道他叫刚哥,在隔壁修车店工作。他每次来都点最便宜的柠檬水,坐最角落的位置,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次小孩在店里跑闹,撞翻了他的水,他不但没发火,还帮店员收拾,逗小孩笑。 也有看起来体面的客人,西装革履,彬彬有礼,却因为等了三分钟就破口大骂,把奶茶砸在柜台上。还有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偷东西被抓住,哭得梨花带雨,说妈妈病了没钱买药。调监控才发现,她天天来偷,偷了转手卖钱买口红。 最让安安震撼的,是刘姐。她平时严厉,扣钱狠,说话难听。有次安安感冒,硬撑着上班,被刘姐骂“装可怜”。安安委屈得躲在仓库哭,刘姐进来,扔给她一盒药:“吃了,别传染给客人。” 后来小芳告诉她,刘姐离婚了,自己带个脑瘫的儿子。医药费、康复费、学费……压得她喘不过气。所以她对员工严,对自己更严,店从早开到晚,一年无休。 “她也不容易。”小芳说,“这店要是垮了,她和她儿子就得喝西北风。” 安安想起妈妈的话:“坏人也有好的一面,好人也有干坏事的时候。”当时她觉得这话矛盾,现在懂了——人不是非黑即白的,大多数人是灰色的,在善恶之间摇摆,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挣扎。 就像刚哥,看起来凶,其实心软。就像刘姐,说话难听,其实心善。就像偷东西的女孩,可恨,也可怜。 世界不是童话,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只有在这个泥泞人间,努力活着的人。 这个认知,让安安一夜之间成熟了很多。她开始学会不轻易评判,不随便站队,不把话说满。她开始理解妈妈的嘱咐:“无论是谁都只说三分话。不要得罪人!” 以前觉得这是世故,是圆滑。现在明白,这是保护色,是在复杂世界里生存的基本技能。 安安打工的第六十天,碧华迎来了“终极考验”。 那天是周六,她在家大扫除,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南城区号。她心一紧,接通。 “请问是王珞安的妈妈吗?”是个女声,很急。 “我是,怎么了?” “我是派出所的。王珞安涉嫌打架斗殴,请您马上来一趟。” 电话挂了。碧华脑子嗡的一声,腿一软,瘫坐在沙发上。 王强从厨房跑出来:“怎么了?谁的电话?” “派、派出所……”碧华嘴唇哆嗦,“安安打架……” “什么?!”王强抢过手机,回拨,没人接。 夫妻俩慌了神。碧华第一反应是“我马上过去”,被王强按住:“你先别急,我打电话问问。” 他打给表侄女小玲,小玲也懵了:“我不知道啊,我问问。” 十分钟后,小玲回电:“姨,问清楚了,是误会!安安没打架,是见义勇为!” 事情是这样的:便利店夜班,有个醉汉骚扰女顾客,安安按了报警器,醉汉恼羞成怒要打她,被保安制服。派出所来做笔录,需要监护人。 碧华听完,半天没说话。王强松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去一趟。”碧华站起来,脸色苍白但坚定。 “我陪你去。” “不用,你看家。爸今天要复查,你带他去。” “可是……” “我去就行。”碧华换鞋,手在抖,但声音很稳,“我闺女没做错事,我去接她回家。” 三个小时车程,碧华一秒没合眼。她想象了无数场景:安安被打,安安被吓坏,安安哭……越想心越揪。 到了派出所,看见安安坐在长椅上,低着头,手绞在一起。旁边坐着个女警,在说什么。刘姐也在,正在跟警察解释。 “妈……”安安抬头看见她,眼圈瞬间红了,但没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碧华走过去,没抱她,没安慰她,只是站在她面前,问:“伤着没?” 安安摇头。 “害怕吗?” 点头,又摇头。 碧华转向警察:“同志,我女儿……” “您女儿很勇敢。”女警笑着说,“那个醉汉是老色狼了,专挑夜班女店员下手。您女儿及时报警,还协助我们取证,立了功。” 碧华松口气,但没完全放松。她看向刘姐,刘姐忙说:“王姐,(王姐这个称呼是随着王强的姓氏来的,也是碧华。张姐是碧华娘家这边来称呼她的。)这事儿怪我,不该让她上夜班……” “不怪你。”碧华打断她,“她自己选的。” 手续办完,走出派出所,天已经黑了。安安一直低着头,等走到没人的地方,突然抱住碧华,哇一声哭出来。 “妈,我害怕……他扑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 碧华紧紧抱住她,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妈妈在。” “但我没退缩……”安安抽噎着,“我记得你的话,先保护好自己,再想办法解决……我按了报警器,还拿防狼喷雾喷他……” “你做得对。”碧华声音哽咽,“做得非常好。” 路灯下,母女俩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碧华想起安安小时候,摔倒了要她抱,打针了要她哄,做噩梦了要她陪。现在,女儿长大了,能独自面对危险,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 她该高兴的。可心里那点高兴,全被后怕淹没了。 “妈,”安安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我不想打工了。” 碧华心里一紧:“那你想……” “我想回家。”安安说,“我想上学。” 回去的大巴上,安安靠着碧华的肩膀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睡梦中偶尔抽噎一下。碧华轻轻拍着她,像拍婴儿。 手机震了,是王强发来的微信:“接到闺女了吗?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事,别担心。” 碧华回:“接到了,在回去路上。爸没事就好。” 想了想,又补一句:“安安说想上学了。” 那边秒回:“好事。回家说。” 放下手机,碧华望向窗外。夜色如墨,繁星点点。她想起两个月前,送安安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夜。那时她满心不舍,满心担忧。现在,女儿回来了,带着一身伤,也带着一身铠甲。 值吗?值。这身铠甲,是学校给不了的,是她教不了的,是必须用汗水和眼泪,亲手锻造的。 安安动了一下,喃喃:“妈……” “嗯?” “我错了。”声音带着睡意,但很清晰,“我不该任性,不该不上学。” 碧华鼻子一酸:“知道错了就好。” “打工好累……”安安往她怀里蹭了蹭,“上学……真好。” 这句话,碧华等了两个月。等得心焦,等得憔悴,等得白发都多了几根。但现在听到了,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只有满满的心疼。 “累了就睡吧。”她柔声说,“到家妈叫你。” “嗯。”安安含糊应着,很快又睡去。 碧华看着女儿的睡颜,想起她刚出生时,也是这么小小的一团,靠在她怀里,睡得天昏地暗。那时她想,我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 现在她知道了,最好的不是锦衣玉食,不是无忧无虑,而是一身本领,一颗强心脏,和无论走多远都知道回家的路。 车到站,安安醒了,揉着眼睛下车。看见等在外面的爸爸,她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爸,我回来了。” 王强紧紧抱住她,喉结滚动,没说话,只是拍她的背,一下,一下。 一家三口往家走。路灯把影子拉长,缩短,又拉长。安安在中间,左手牵妈妈,右手牵爸爸。 “妈,”她突然说,“我以后不喝奶茶了。” “为什么?” “太甜了,腻。”安安说,“还是白开水好喝。” 碧华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是啊,白开水最好喝。平淡,但解渴;寻常,但必需。就像生活,轰轰烈烈终究会归于平淡,而能在平淡中品出滋味,才是真的长大。 到家了。灯亮着,饭在锅里热着,床铺好了。一切如常,一切又不同。 安安洗了澡,换上家居服,坐在书桌前。桌上还摊着两个月前的卷子,分数刺眼。她看了会儿,开始收拾。 碧华站在门口看。女儿的背影挺直了,肩膀宽了,举手投足间有了大人的模样。那两个月的苦,没白吃。 “妈,”安安回头,“我明天去学校,找李老师。” “好。” “我想从初二重新读。” 碧华愣住:“为什么?” “落下的课太多,跟不上了。”安安很平静,“重读一年,打好基础。” 碧华走过去,摸摸她的头:“你想好了?” “想好了。”安安握住她的手,“妈,谢谢你让我去打工。这两个月,比我读十年书都有用。” 碧华的眼泪又涌上来。但这次,是甜的。 夜深了,安安睡了。碧华和王强躺在床上,都睡不着。 “真重读?”王强问。 “嗯。孩子自己有主意,是好事。” “那……打工的钱?” “她说了,留着交学费。”碧华笑,“还说,以后寒暑假还去打工,挣生活费。” 王强也笑:“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以疼痛为代价,以眼泪为学费,跌跌撞撞地,长大了。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很圆,很亮。碧华想起那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的安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虽然弯了点,远了点,但终究,是向前走了。 这就够了。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2章 重返之路 九月一号,开学日。安安换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对着镜子仔细梳好马尾。镜中的女孩眼神沉稳了许多,脸颊晒出淡淡的小麦色,那是两个月奶茶店生涯留下的印记。 碧华站在房门口看着,手里攥着户口本和休学证明,指甲掐进掌心而不自知。 “妈,我好了。”安安转身,笑容有点僵硬。 母女俩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晨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老旧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光影。这条路安安走过上千遍,今天却觉得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李老师的办公室在三楼东头。她们到时,已经有几个家长在排队办理复学手续。碧华排在最后一个,手心全是汗。 轮到她们时,李老师从眼镜上方抬起眼,目光在安安脸上停留片刻,看不出情绪。 “王珞安,想清楚了?” 安安点头:“想清楚了,老师。我想回来读书。” 李老师抽出厚厚一沓文件:“这是程序。你休学两个多月,按学校规定,需要参加入学测试。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四门主科都要考。” 碧华急急地问:“什么时候考?” “下周一下午。”李老师推过一张表格,“这里是考试范围。安安,你要知道,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果成绩不合格……”她顿了顿,“就不能复读,只能降级,或者……考虑其他出路。” 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却像重锤砸在碧华心上。 “我们考。”碧华抢着说,“一定考。” 走出办公室,安安盯着手里那张考试范围表。密密麻麻的知识点,很多她看着眼生——初二下学期的内容,她一天都没学过。 妈,”她声音发干,“我可能……考不过。” 碧华接过表格,仔细折叠好放进口袋:“还有五天,来得及。” 接下来的五天,王家陷入一种近乎疯狂的备考状态。 碧华做了三件事: 第一,把所有积蓄拿出来,请了三位家教——语文、数学、物理。英语她自己教,年轻时她在纺织厂当过翻译,底子还在。 第二,制定作战计划表。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每小时做什么,精确到分钟。吃饭十五分钟,上厕所五分钟,连喝水的时间都标了出来。 第三,后勤保障。炖汤,煲粥,切水果,准备夜宵。安安学到几点,她就陪到几点,在客厅缝手工活,针脚细密得像在绣女儿的未来。 王强看不下去了:“碧华,孩子这样学,要垮的。” “垮也比没书读强。”碧华头也不抬。 其实她知道王强说得对。第四天夜里,安安在做数学题时突然干呕,跑到卫生间吐了半天,出来时脸白得像纸。 “妈,我记不住……”安安抱着头,声音里满是绝望,“三角函数,力的分解,宾语从句……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碧华搂住她,像搂着一片随时会碎的玻璃。“慢慢来,不急。” 可她心里比谁都急。墙上挂钟的秒针每走一格,她的心跳就快一分。 第五天凌晨三点,安安终于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碧华轻轻走过去,看见练习册上未干的泪痕,混着墨水洇开一团团蓝。 她没叫醒女儿,只是拿了毯子给她盖上。然后坐在对面,翻开那些教材。公式,定理,单词……像天书一样排列着。她突然理解女儿为什么想逃——这些东西,对某些孩子来说是阶梯,对另一些孩子来说,是高墙。 而她的安安,正用单薄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撞向这堵墙。 考场的六十分钟 周一下午两点,安安走进考场。那是间空置的生物实验室,甲醛和福尔马林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刺鼻得让人头晕。 监考的是教务处主任,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看表,机械地宣布:“考试时间六十分钟。开始。” 试卷发下来,四门合成一份,厚厚的八页纸。安安拿起笔,手在抖。 第一题是语文古诗填空。“_______,病树前头万木春。”她知道答案,是“沉舟侧畔千帆过”,刘禹锡的。可手不听使唤,“畔”字怎么写?右边是“半”还是“辛”? 汗水从额头滑下来,滴在试卷上。她慌忙去擦,把“舟”字擦花了。 数学部分更糟。二次函数图像,她盯着那些抛物线,像盯着扭曲的毒蛇。最后一道大题要求证明两三角形全等,她只写了“解:”后面一片空白。 交卷时,主任收走试卷,面无表情地说:“明天下午来办公室看成绩。” 安安走出教学楼,夕阳正浓,把操场染成血色。她看见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球,欢笑声随风飘来,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碧华等在门口,手里拿着保温杯。“怎么样?” “……还行。”安安接过杯子,水温刚好,是她喜欢的柠檬蜂蜜水。 母女俩沉默地走回家。路过奶茶店时,安安下意识看了一眼——新招的店员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在笨拙地封杯,奶茶洒了一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突然想,如果考不过,自己是不是又要回到那里? 不,不会的。她在心里摇头。妈妈不会允许的。 可如果是学校不允许呢? 周二下午,碧华请了假陪安安去学校。她们坐在教务处外的长椅上,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办公室门开了条缝,李老师探出头:“王珞安,进来一下。” 安安站起来,腿有点软。碧华握住她的手,很紧。“别怕。” 办公室里,教务处主任和李老师都在。主任面前摊着那份试卷,红色批改痕迹触目惊心。 “总分240,及格线144。”主任推了推眼镜,“你考了132分。” 空气凝固了。 安安盯着那个数字,132分。离及格差12分。如果那道古诗填空写对了,如果数学最后大题哪怕写个“同理可证”,如果…… 没有如果。 “按照规定,不能复读。”主任的声音平板无波,“你可以考虑降级到初一,或者……”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李老师轻咳一声:“主任,孩子这两个月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也懂事了很多。您看能不能……” “规定就是规定。”主任打断她,“如果每个休学的孩子想回来就回来,学校还怎么管理?” 碧华突然开口:“主任,再给孩子一次机会行吗?她真的很想读书……” “这位家长,我理解您的心情。”主任皱眉,“但学校不是慈善机构。教育资源有限,我们要保证在校学生的学习质量。” 话说到这份上,再无转圜余地。 走出办公室时,安安回头看了一眼。墙上贴着优秀学生照片,笑容灿烂,眼神明亮。那些曾经离她很近的东西,现在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楼梯转角,她终于哭出来。不是抽泣,是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 碧华搂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呢?说“没关系”?说“还有机会”?都是谎言。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差一分,就是差一个世界。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3章 风暴来临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整个家族微信群。 先是二婶发来语音,语气满是不可思议:“安安真不能上学了?哎呀,这孩子,当初怎么就那么倔呢……” 然后是姑姑的文字:“我就说嘛,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打工挣钱是正经。” 最伤人的是婆婆打来的电话。老人家在电话那头叹气:“碧华啊,不是娘说你,当初你要是管严点,孩子能跑出去打工吗?现在好了,书读不成了,将来怎么办?” 碧华握着手机,手指关节泛白。她想起安安出走那天,自己整夜没合眼;想起女儿在奶茶店洗杯子洗到手开裂;想起那个醉汉扑过来的夜晚,自己在派出所外发抖…… 所有这些,在亲戚们口中,简化成一句:“都是你没教好。” 王强抢过电话:“娘,这事不怪碧华!” “不怪她怪谁?”婆婆声音提高,“孩子是她带的,学是她管的,现在弄成这样,她不负责谁负责?” 电话挂断,屋里死一般寂静。 安安蜷在沙发上,把脸埋进膝盖。她听见了,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她心上。可她不敢哭,怕妈妈更难过。 碧华站起来,走向厨房。“我去做饭。” “妈……”安安声音嘶哑。 “没事。”碧华背对着她,“你去写作业。” “我没有作业了。” 碧华切菜的手停在半空。是啊,没有作业了,没有考试了,没有明天要交的练习册了。她的女儿,在十六岁这年,突然被剥离了“学生”这个身份,像一个被卸下盔甲的士兵,赤裸裸地站在人生的荒野上。 菜刀落下,切到手。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土豆片。她愣愣地看着,不觉得疼。 安安冲进来,抓住她的手往水下冲,翻出创可贴贴上。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这两个月,她照顾自己,也学会了照顾别人。 “妈,对不起……”安安的眼泪终于决堤,“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任性,如果我没去打工,如果我再努力一点……” “不怪你。”碧华擦掉女儿的泪,“是妈妈没本事,没能给你铺好路。” 这话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安安崩溃。她跪下来,抱住妈妈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不是的……是我不好……我让你丢脸了,让全家人都笑话你……” 碧华蹲下身,把女儿搂进怀里。两个女人的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窗外,夕阳彻底沉下去了,夜色像墨汁一样漫进来。 那晚碧华没睡。她坐在安安床边,看女儿即使在睡梦中仍然蹙着眉,偶尔抽噎。 凌晨四点,她轻轻起身,走到阳台上。城市还在沉睡,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远处建筑工地的塔吊上,红灯一闪一闪,像在呼吸。 王强走出来,给她披上外套。 “睡不着?”他问。 “在想安安以后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王强握住她的手,“当年我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不也活到现在?” “那不一样。”碧华摇头,“她是女孩子,没学历,没技能,将来要吃多少苦?” “那你说怎么办?” 碧华沉默了。许久,她轻声说:“我想让她学个手艺。” “什么手艺?” “烘焙、美容、会计……什么都行。只要她喜欢,只要她能养活自己。” 王强叹气:“学费呢?现在学什么都贵。” “我去借。”碧华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总能借到的。”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碧华做了个决定:今天,她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生活。该做饭做饭,该工作工作,该笑就笑。 因为如果她倒了,安安就真的没有依靠了。 六点半,她像往常一样敲响安安的房门:“起床了,吃早饭。” 安安红肿着眼睛出来,看见桌上摆着豆浆油条——她最爱吃的。妈妈系着围裙在煎鸡蛋,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妈……”安安愣住。 “快去洗脸。”碧华回头,露出一个笑容,“吃完早饭,妈带你去看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 那笑容太平静,太自然,让安安一时恍惚——昨天那个痛哭的母亲,和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吃完早饭,碧华带着安安坐公交,转了三次车,来到城市另一端的职业培训学校。那是一栋五层的旧楼,墙上爬满爬山虎。 招生办公室的老师很热情:“我们这里有烘焙班、西点班、咖啡师班,还有美容美发、电脑维修……” 碧华仔细询问每个课程的时长、费用、就业前景。最后在烘焙班的宣传册前停留了很久。 “这个,学三个月,包就业?” “是的,我们和多家面包店有合作。” “学费呢?” “六千八,包含材料费。” 碧华在心里飞快计算:六千八,她做手工活要攒一年多。但可以分期,可以先付一半…… “安安,你看这个怎么样?”她把宣传册递给女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安安看着那些精致的蛋糕图片,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妈,太贵了。” “贵不怕。”碧华转向老师,“可以先试听一节课吗?” “可以可以,下午就有试听课。” 从培训学校出来,安安一直沉默。直到公交车上,她才小声问:“妈,你真的要让我学做蛋糕?” “你喜欢吗?” “……喜欢。”安安顿了顿,“但学费……” “妈有办法。”碧华望向窗外,“你还小,总得学点什么。不上学,不等于不学习。” 车窗外,城市在晨光中苏醒。上班族匆匆赶路,学生背着书包奔跑,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每个人都在奔赴自己的战场,用不同的方式。 安安突然明白,妈妈的眼泪不是在昨天夜里流干的,是在无数个像今天这样的清晨,被生生咽下去的。咽下去,变成力量,变成笑容,变成一句轻描淡写的“妈有办法”。 她握住妈妈的手。那只手粗糙,温暖,有细小的伤口。 “妈,”她说,“我一定好好学。” 碧华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角细细的皱纹舒展开,像阳光下的涟漪。 公交车继续前行,穿过隧道,穿过桥梁,穿过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城市。车载广播里在放一首老歌: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但有路可走,有人相伴,就够了。 安安把头靠在妈妈肩上,闭上了眼睛。 前路依然未知,但至少这一刻,她知道要去往何方——不是学校定义的康庄大道,而是妈妈用血肉之躯为她踏出的一条小路。 窄,但坚实。 足够了。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地一百八十四章 美容院风云 安安在“伊人阁”美容院当学徒的第三个月,已经能熟练地说出“姐,您这皮肤底子真好,就是有点干,我给您推荐我们新到的玻尿酸原液”这种标准话术了。 美容院开在老城区的商业街二楼,粉色的招牌,粉色的窗帘,连空气中都飘着甜腻的玫瑰精油味。老板娘姓金,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看人时眼角总带着三分笑七分打量。 碧华第一次去,是安安上班的第二个周末。她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给女儿炖的鸡汤。 “妈,你怎么来了?”安安正在给客人敷面膜,手上还沾着海藻泥。 “给你送点汤。”碧华把保温桶放前台,“工作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安安压低声音,“就是金姐要求严,敷面膜时间要精确到秒……” 话没说完,里间门开了。金姐走出来,穿着香槟色的真丝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她看见碧华,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这位是?” “金姐,这是我妈。”安安赶紧介绍。 “哟,阿姨好。”金姐走过来,目光在碧华身上扫了一圈——洗得发白的棉布衫,有些开胶的皮鞋,手里廉价的保温桶。“来看安安啊?孩子在这儿挺好的,您放心。” 话是客气话,语气却疏离。碧华点点头:“麻烦您多照顾了。” “应该的。”金姐转身吩咐安安,“12床的客人该起膜了,别让客人等。” 安安应声去了。碧华在休息区坐了会儿,看着女儿忙进忙出——端水,递毛巾,调面膜,脚步轻快,笑容甜美。她稍稍安心了些。 走时,金姐送到门口:“阿姨慢走。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安安还在学徒期,工资不高。您要是方便,这月的生活费……” “我明白。”碧华从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这是一千,不够您跟我说。” 金姐接过,笑容真了几分:“您太客气了。放心,我一定把安安当亲妹妹带。” 第二次去,是月底。碧华来送生活费,正赶上金姐在训人。 “跟你说多少次了?推销要讲究技巧!客人说考虑考虑,你就不能再推一把?嘴甜点,笑甜点,钱不就来了?” 挨训的是个和安安差不多大的女孩,眼圈红红的。安安在旁边低头擦瓶子,大气不敢出。 看见碧华,金姐瞬间变脸,笑意盈盈:“阿姨来了?快坐。安安,给你妈倒水。” 这次碧华没多留。她把钱给了,嘱咐安安注意身体,起身要走。金姐送到楼梯口,突然说:“阿姨,安安这孩子,模样是真好。就是……太招人了。” 碧华脚步一顿。 “这几天老有小伙子在门口转悠,说是等安安下班。”金姐叹气,“我这店做的都是女客,男人老在门口晃,影响生意。您得说说她,让她注意着点。” 碧华回头,看着金姐妆容精致的脸:“金老板,安安才十七。” “十七不小啦。”金姐笑,“我十七时都定亲了。您呀,得教教她,怎么跟男人打交道。这社会,女孩子太单纯容易吃亏。”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明白:你女儿招惹男人,影响我生意了。 碧华没接话,点点头走了。下楼时,她看见确实有个染黄毛的小伙子在对面奶茶店门口张望,手里还拿着杯奶茶。 桃花朵朵开 安安确实招人。这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直到金姐第三次提醒她“裙子别穿太短”。 “我没穿短裙啊。”安安低头看自己的及膝A字裙,“这不挺长的吗?” “长什么长?”金姐用指甲敲敲她的膝盖,“都露出来了。去,换条裤子。” 安安莫名其妙,但还是去更衣室换了条牛仔裤。出来时,听见前台小妹在偷笑。 “笑什么?”她问。 小妹凑过来,挤眉弄眼:“刚才那个黄毛,又来了。问你几点下班。” 安安皱眉。黄毛叫小杰,是隔壁理发店的学徒,三个月前来理过一次发,之后就天天来“等朋友”。每次来都带杯奶茶,说是“请安安喝”,但安安从来没接过。 “你别理他。”小妹说,“金姐说了,这种小混混,搭理他就黏上了。” 安安当然知道。妈妈嘱咐过八百遍:陌生男人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她每次看见小杰,都假装没看见,快步走开。 可小杰只是追求者之一。还有对面网吧的网管小李,隔三差五来问“要不要一起打游戏”;送外卖的小哥,总“顺路”给她带份宵夜;甚至有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自称是某公司经理,说要“资助她上学”…… 安安很苦恼。她跟妈妈诉苦:“妈,我是不是脸上写着‘好骗’两个字?” 碧华正在缝衣服,头也不抬:“你脸上写着‘年轻好看没心眼’七个字。” “那怎么办?” “两条路。”碧华咬断线头,“第一,学你妈,把自己吃胖二十斤,穿得灰头土脸。第二,学聪明点,眼睛放亮点,脑子转快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安安选了第二条路。她开始观察这些追求者,很快就发现了规律: 小杰请奶茶,但只请三块钱的柠檬水;小李约打游戏,但从不提请客;外卖小哥的宵夜,是店里快过期的处理品;至于那位“经理”,连名片都是复印店两块钱一盒的那种。 “呵,男人。”安安跟小妹吐槽,“想空手套白狼。” 小妹深有同感:“我前男友,请我吃麻辣烫都要AA。” 吐槽归吐槽,工作还得做。安安学得很快,三个月出师,已经能独立操作基础护理。金姐看她能干,渐渐把一些老客分给她。 其中有个王太太,五十来岁,丈夫做生意,家境殷实。每周来做一次全身护理,顺便跟安安唠家常。 “安安啊,有对象没?” “没呢,阿姨。” “阿姨给你介绍一个?我侄子,大学毕业,在银行工作……” 安安笑着敷衍过去。但王太太很执着,第三次来时,直接把人带来了。 那天下着雨,店里没什么客人。王太太做完护理,打电话:“小陈啊,你到了没?上来坐坐。” 五分钟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上楼了。个子不高,戴金丝眼镜,手里拎着公文包。王太太热情介绍:“这是我侄子陈栋。小陈,这就是安安,我跟你说过的,手可巧了。” 陈栋推推眼镜,打量安安。那眼神让安安很不舒服——不像在看人,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你好。”他伸出手。 安安碰了碰指尖就缩回来:“您好。王阿姨,我先去收拾一下。” 她逃进操作间,心跳得厉害。不是心动,是害怕。陈栋看她的眼神,让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屠夫看待宰的羔羊。 前台小妹溜进来,压低声音:“这男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刚才在楼下,盯着对面女学生的腿看了半天。” 安安更慌了。收拾完出来,王太太已经走了,陈栋还坐在休息区,翻着宣传册。 “安安小姐,”他抬头,“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不好意思,我晚上要上课。”这是真话,碧华给她报了夜校的电脑班。 “那明天?” “明天也有课。” 陈栋笑了,笑容里有种“我看穿你了”的意味:“安安小姐很爱学习啊。不过女孩子,学太多没用,找个好男人才是正经。” 这话安安不爱听。她想起妈妈的话:女孩子要有本事,本事是自己的,男人是靠不住的。 “陈先生,我要工作了。”她下逐客令。 陈栋站起来,走近两步。安安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太浓,呛人。 “别这么冷淡嘛。”他声音压低,“我姑姑很喜欢你。我也觉得你不错,懂事,勤快,长得也周正。跟我处对象,不会亏待你。” 说着,手就要搭上安安的肩。 安安猛地后退,撞在柜子上,瓶瓶罐罐哗啦作响。金姐从里间出来:“怎么了?” “没事。”安安脸色发白,“我不小心碰倒了东西。” 陈栋已经恢复斯文模样:“金老板,那我先走了。安安,改天再约。” 他走了,留下满室令人作呕的古龙水味。 事情发生在那周周五。店里做活动,营业到晚上十点。最后一个客人走时,已经十点半了。 “安安,你收拾一下,我去锁后门。”金姐提着包,“对了,王太太的侄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我看着挺不错的,家境好,工作稳定……” “金姐,我不喜欢他。”安安打断。 “喜不喜欢重要吗?”金姐不以为然,“女孩子,趁年轻找个好归宿是正事。你妈没教过你?” 安安不说话了,低头擦桌子。金姐摇摇头,去后门了。 店里只剩安安一人。她关掉大灯,只留一盏小夜灯,开始清点产品。突然,后门传来响动。 “金姐?”她喊了一声。 没回应。脚步声却近了。 安安心里一紧,抓起手机。屏幕亮起,十点四十五。她快速拨通妈妈的电话,藏在身后。 陈栋从阴影里走出来。西装歪了,领带松了,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你、你怎么进来的?”安安声音发抖。 “后门没锁死。”陈栋笑,笑容扭曲,“我等你很久了。为什么躲我?嗯?” “陈先生,请你出去,我们要关门了。” “关门?”陈栋逼近,“关什么门?今晚,就我们俩……” 他扑过来。安安尖叫,手里的手机飞出去,撞在墙上。她拼命挣扎,指甲划破了他的脸。陈栋吃痛,动作顿了一下,安安趁机抓起柜台上的修眉刀。 “别过来!”她挥舞着小小的刀片,眼泪糊了一脸,“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这话是唬人的,但陈栋被镇住了。他盯着那截寒光,又看看安安决绝的脸,啐了一口:“装什么清高?一个美容院打工的,还以为自己是公主?” 他退后两步,整了整西装,居然笑了:“行,你狠。我们走着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门砰地关上。安安腿一软,瘫坐在地,修眉刀掉在旁边,刀刃上沾着血——他的,还是她的,分不清。 手机在墙角响,是碧华打回来的。安安爬过去接,手抖得按了几次才按对。 “喂?安安?刚才怎么了?我听见……” “妈……”安安一开口,崩溃大哭。 碧华在电话那头急疯了:“你在哪儿?别怕,妈马上到!” 金姐的“道理” 碧华是和王强一起来的。他们冲进美容院时,看见安安蜷在墙角,脸上有伤,衣服被撕破一块,手里死死攥着个修眉刀。 “安安!”碧华扑过去,抱住女儿,全身都在抖。 王强眼睛红了,四处看:“那畜生呢?” “跑了……”安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后门跑了……” 碧华检查女儿,还好,只是皮外伤,衣服破了,吓坏了。她脱下外套给安安披上,声音冷得结冰:“报警。” “别!”金姐的声音响起。她站在楼梯口,显然已经来了一会儿,“不能报警。” 碧华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阿姨,您听我说。”金姐走过来,语气平静得可怕,“报警了,这事就闹大了。对安安名声不好,对我们店影响也不好。而且,”她顿了顿,“陈栋是王太太的侄子,王太太是我们大客户。得罪了她,我们这店还开不开了?” 碧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女儿差点被欺负,你跟我说这个?” “我不是那个意思。”金姐叹气,“但您想想,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说出去谁信是强迫的?人家会说安安勾引客人,为了钱……” “放屁!”王强暴喝一声,拳头砸在柜台上,玻璃裂开蜘蛛网。 金姐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王叔,您别激动。我是为安安好。女孩子名声要紧,这事闹大了,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嫁不嫁人关你屁事!”安安突然吼出来,眼睛通红,“他差点强奸我!你还要我忍?还要我顾名声?名声比我命还重要吗?!” “安安!”金姐沉下脸,“怎么说话呢?我是为你好!你穿成这样,天天招蜂引蝶的,不出事才怪!” 碧华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金姐。她比金姐矮半个头,瘦弱,但此刻眼神里的冷意,让金姐下意识后退。 “金老板,”碧华一字一句,“我女儿穿的是工作服,是你店里的衣服。她在这里工作,你作为老板,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现在她差点出事,你不怪施害者,怪我女儿穿着打扮?怪我女儿招蜂引蝶?” “我……” “我告诉你,”碧华打断她,“我女儿没错。错的是那个畜生,错的是你这个不作为的老板。报警,必须报。店开不开得下去,是你的事。我女儿的名声,轮不到你操心。” 她转身,搂住安安:“走,妈带你去医院,去派出所。这工,我们不打了。” “等等!”金姐急了,“安安还压着半个月工资呢!” 王强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摔在柜台上:“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一家三口下楼。夜风很凉,安安裹着妈妈的外套,还在发抖。碧华紧紧搂着她,低声说:“不怕,妈在。天塌下来,妈给你顶着。” 警车来了,红蓝灯光划破夜空。做笔录时,年轻女警听得直皱眉,给安安倒了杯热水:“妹子,你做得对。这种人渣,就要让他受到惩罚。” 从派出所出来,天快亮了。碧华带安安去吃了早点,热腾腾的豆浆,炸得金黄的油条。安安小口小口吃着,突然说:“妈,我想回家。” “好,回家。” “我还想……学点别的。” “学什么?” “学能保护自己的本事。”安安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美容我不学了。我想学法律,或者学散打。总之,要让人不敢欺负我。” 碧华笑了,笑着笑着哭了:“好,妈给你找最好的老师。” 朝阳升起来,照亮城市的街道。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伤,带着痛,也带着重新出发的勇气。 安安回头看了眼“伊人阁”粉色的招牌,轻轻说:“再见。” 再也不见。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5章 回村的安安 腊月二十三,小年。碧华带着安安回村过年。 公交汽车在村口停下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把村头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树下蹲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看见她们下车,齐刷刷抬起头。 “哎哟,这不是碧华吗?回来过年啦?” “安安也回来啦?长这么大了!” “在城里过得还好吧?听说不上学啦?” 最后一句是村东头的赵奶奶问的,声音不大,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像丢进湖面的一颗石子。 碧华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赵婶,天冷,您老多穿点。” 她拉着安安快步往家走。可那些目光黏在背上,如芒刺。 村里的“问候” 第二天一早,拜年的就来了。第一个是前院的二大娘,提着半篮子鸡蛋,话里话外都是打探: “安安啊,听说你在城里上班啦?做什么工作呀?” “美容院学徒。”安安低着头剥瓜子。 “美容院?”二大娘提高音量,“哎哟,那可是伺候人的活计!你说你,当初学习多好,年年拿奖状,怎么说不念就不念了呢?” 瓜子壳在安安指尖碎裂。碧华接过话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有主意也不能这么由着她呀!”二大娘拍大腿,“碧华,不是我说你,当妈的就得管着点。你看我家小娟,去年考上县一中,将来是要上大学的!” 这话说得响亮,院里院外都听得见。隔壁正在晾衣服的三婶探过头:“就是,安安多好的苗子,可惜了。” 安安猛地站起来,瓜子撒了一地。碧华按住她的手,笑着对二大娘说:“您说得对。鸡蛋我收下了,谢谢您啊。我还得去准备午饭,您慢走。” 送走二大娘,安安蹲在地上捡瓜子,眼泪一颗颗砸在手背上。 “妈,对不起……”声音闷闷的。 碧华也蹲下,一颗一颗帮她捡:“傻孩子,道什么歉。路是自己选的,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 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中午去小卖部买盐,老板娘一边找零一边叹气:“安安这孩子,当初多出息啊。全村就数她奖状多,我家虎子还说要以她为榜样呢。这下好,榜样没了。” 下午去井边打水,遇上前排的水生娘。女人上下打量安安,对碧华说:“女孩子家,还是得读书。不读书,将来能找什么好婆家?我娘家侄子,在县里当老师,本来还想介绍给安安呢。现在……唉。” 一声“唉”,叹得百转千回。 晚饭时,王强从地里回来,脸色不好看。碧华问怎么了,他扒拉着饭,半天才说:“下午在村口,碰见老支书了。问安安怎么不念书了,说村里好不容易出个读书苗子,就这么断了,可惜。” 筷子“啪”地掉在桌上。安安站起来:“我吃饱了。”转身进了屋。 碧华想去劝,被王强拉住:“让她静静。” 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碧华坐在堂屋,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事情在腊月二十八那天爆发了。 按村里习俗,这天要去祠堂祭祖。碧华带着安安去时,祠堂里已经聚了不少人。香火缭绕中,祖先牌位沉默地俯视众生。 轮到王家上香时,掌管祠堂的七叔公突然开口:“安安,来,给祖宗磕个头,求祖宗保佑你找个好人家。” 这话平常,可语气里的怜悯,像根针。 安安跪在蒲团上,看着那些陌生的牌位,突然想起小时候。每年祭祖,七叔公都会摸着她的头说:“好好念书,给祖宗争光,给王家争气。” 现在,她不念书了,是不是就让祖宗蒙羞了? 上完香,人群没散。几个长辈坐在祠堂门口晒太阳,话题不知怎么又转到安安身上。 “现在的小年轻啊,吃不了苦。念书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非要去打工。” “就是。碧华你也太惯孩子了,她说不上就不上?要是我家孩子,打断腿也得让她去学校!” “听说在美容院工作?那种地方,乱得很……” 话越说越难听。碧华脸色发白,想拉安安走。可安安站着没动,手指掐进掌心。 “要我说,”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是村西头的快嘴刘婶,“就是当妈的没教好。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好好的学不上,去伺候人,丢不丢人?” “够了!”安安突然转身,眼睛通红,“我说了多少遍了,是我不想上学!是我自己选的!跟我妈没关系!” 祠堂前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个从小文文静静、见人就笑的姑娘,此刻像只炸毛的猫。 “安安……”碧华想拉她。 安安甩开她的手,走到刘婶面前。她比刘婶高半个头,低头看着这个矮胖的女人,一字一句: “刘婶,您儿子去年中考,二百八十分,连高中都没考上,是您托关系送去技校的,对吧?” 刘婶脸色一变。 “您女儿前年出嫁,要了二十万彩礼,说给弟弟买房,对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您家的事,我管不着。我家的事,也轮不到您指手画脚。”安安声音在抖,但很清晰,“我不想上学,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妈妈尊重我,支持我,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爱我!” “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刘婶恼羞成怒,“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安安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为我好就是当着全村人的面,指责我妈?为我好就是往我们心口捅刀子?这样的好,我不要!” 她转身,看向围观的乡亲。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面孔,此刻都写满惊愕、不解,或许还有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各位叔伯婶子,”安安擦掉眼泪,声音大得整个祠堂前都能听见,“我知道,我让很多人失望了。那个年年考第一的安安,那个被当成‘别人家孩子’的安安,不见了。你们惋惜,你们不解,我都懂。” “但这是我的人生。书,是给我自己读的;路,是给我自己走的。读不下去,我不硬撑;走不通,我换条道。我不偷不抢,靠自己的手吃饭,有什么丢人的?” “我妈,”她看向碧华,眼泪又涌出来,“我妈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过得好。我想上学,她砸锅卖铁供我;我不想上,她放手让我飞。我打工受欺负,她第一个冲过来保护我;我被人指指点点,她默默承受所有非议。” “这样的妈妈,你们凭什么指责她?” 风穿过祠堂前的古柏,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叹息,也像呜咽。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碧华站在那儿,看着女儿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安安三岁,在村口被大孩子抢了糖,她不敢哭,跑回家才哇一声哭出来。碧华问她为什么不当时哭,她说:“我怕给妈妈丢脸。” 现在,这个怕给妈妈丢脸的孩子,为了维护妈妈,站在全村人面前,撕开自己的伤口,展示给所有人看。 “安安……”碧华走过去,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我们回家。” “等等。”一直沉默的七叔公忽然开口。老人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到安安面前,看了她很久。 “你刚才说,不后悔?” “不后悔。” “哪怕被人指指点点?” “指就指,我不疼。” 七叔公笑了,满是皱纹的脸像风干的核桃:“行。有你这句话,祖宗不会怪你。人这一辈子,路千万条,读书是正道,但不是唯一道。走吧,回家吧。”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碧华牵着安安,一步一步走出祠堂。夕阳把母女俩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紧紧依偎,像一个人。 身后,窃窃私语还在继续: “这孩子,脾气还挺犟。” “不过说得也在理,人家自己的事……” “碧华也不容易,一个人带孩子……” 声音渐渐远了。走到村口老槐树下时,安安突然腿一软,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大哭。 这一次,她哭得毫无顾忌,哭得撕心裂肺。为逝去的校园时光,为那些失望的眼神,为妈妈承受的非议,也为自己再也回不去的、那个“别人家孩子”的人生。 碧华蹲下,轻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像小时候哄她睡觉。 “妈,”安安哭得打嗝,“我、我真的努力过了……数学题我就是不会,物理课我就是听不懂……我每天熬到半夜,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可是成绩就是上不去……我、我受不了了……” “妈知道。”碧华声音哽咽,“妈都知道。” “他们说我不上学,你会被人笑话……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安安抬起头,满脸泪痕,“妈,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不任性。”碧华擦掉她的眼泪,“我闺女,是勇敢。敢做选择,敢承担后果,敢为了维护妈妈,跟全世界对抗。” 她扶起安安,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认真地说:“安安,你记住。妈不怕被人笑话,妈只怕你过得不开心。路还长着呢,咱们慢慢走。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谁爱说什么说什么。” 远处,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饭菜的香味。有母亲在喊孩子回家吃饭,声音拖得长长的,在暮色里回荡。 安安握住妈妈的手。那双手粗糙,温暖,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也有刚刚因为紧张而渗出的冷汗。 “妈,我饿了。” “回家,妈给你做红烧肉。” “要多放糖。” “行,多放糖。” 夕阳彻底沉下去了,天边还剩最后一抹酡红。母女俩牵着手往家走,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长得像要走一辈子。 快到家时,安安突然说:“妈,等过完年,我想去学点别的。” “学什么?” “还没想好。但我想学一门手艺,实实在在的,能养活自己,也能养活你。” 碧华笑了,眼角泛起细细的皱纹:“好。妈陪你一起想。” 院门开着,堂屋的灯亮着,昏黄的,温暖的,像在等晚归的人。王强在厨房炒菜,油锅刺啦作响,香味飘出来,是家的味道。 安安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忽然明白:读书也好,打工也罢,所有的路,最终都是为了回到这里——这个亮着灯、飘着饭香、有人在等你的地方。 而妈妈,永远会在灯下等她。 这就够了。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6章 七爷爷的下午茶 腊月二十九,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王强家堂屋的八仙桌擦得锃亮,上面摆着四样点心:碧华炸的麻叶,自己晒的地瓜干,赶集买的花生酥,还有——这是安安的主意——一包奥利奥。 “你七爷爷牙口不好,能咬动这个?”王强拎着那包饼干,一脸怀疑。 “这叫中西合璧。”安安抢过饼干,仔细拆开,在瓷盘里摆出花朵形状,“七爷爷年轻时走南闯北,肯定见过世面。” 碧华在厨房炖鸡,香味飘满院子。她探头问:“真要请七叔公?他老人家可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古板。” “要的就是老古板。”安安神秘一笑,从书包里掏出个小玩意儿——黑色,火柴盒大小,带个小红灯。 “这啥?”王强凑过来。 “录音笔。”安安按下开关,红灯亮了,“我同学借我的,说是采访神器。等会儿七爷爷说的话,我一句不落全录下来。” 碧华擦着手出来,皱眉:“你这孩子,搞什么鬼?” “妈,你放心。”安安把录音笔藏在条几的花瓶后面,角度刚好对着主座,“我就是想留个纪念。万一七爷爷说得精彩,我以后还能复习复习。” 王强和碧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三个字:不靠谱。 但闺女难得这么郑重其事,当爹妈的只能配合。 下午三点,七叔公拄着拐杖来了。老爷子今天特意穿了件藏青色对襟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拎着个布口袋。 “七叔,您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王强赶紧接过来。 “自己晒的柿饼,给安安尝尝。”七叔公在堂屋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点心,在奥利奥上停留两秒,眉毛动了动。 安安端着茶出来,笑得像朵向日葵:“七爷爷喝茶,我特意泡的茉莉花,香得很。” “嗯。”七叔公接过,抿了一口,没评价茶,先看安安,“听你爸说,你有话要跟七爷爷说?” 开门见山,不愧是老江湖。 安安深吸一口气,在七叔公对面坐下。碧华和王强默契地退到厨房门口——既能听见,又不过分显眼。 “七爷爷,”安安坐得笔直,“是我让我爸请您来的。您别嫌我小辈不懂事,我就是有些心里话,憋得难受,想找您这位有见识的长辈说道说道。” 七叔公放下茶杯,眼皮抬了抬:“说吧,七爷爷听着。” 藏在花瓶后的录音笔,红灯规律地闪烁着。 “七爷爷,您知道我妈是城市姑娘吧?”安安开场。 “知道。当年你妈嫁过来,全村都轰动了。”七叔公慢悠悠地说,“都说强子走了狗屎运,娶了个天仙。” 厨房门口,王强老脸一红。碧华抿嘴笑。 “那您觉得,我妈要不是为了我,她的成就是不是远不止现在这样?”安安问得很认真。 七叔公捋了捋胡子:“这话不假。你妈有文化,有见识,当年先跟你姥爷在肉联厂干,后来又在纺织厂是技术骨干。要不是为了生你养你,现在说不定是厂长喽。” 花瓶后的录音笔,默默记下这句“厂长”。 “那您觉得我妈这人,人品怎么样?”安安继续。 “这还用问?”七叔公瞪眼,“你妈嫁过来时,你家什么光景?你家房子虽好,却欠一屁股债。换别的姑娘,早跑了。可你妈呢?白天教书,晚上做手工,硬是把家撑起来了。这样的人品,没得说。” 安安眼睛亮了:“所以啊七爷爷,我妈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她要是嫌贫爱富,能看上我爸这一穷二白还欠债的?” “咳咳!”厨房传来王强的咳嗽声。 七叔公笑了,露出稀疏的牙:“丫头,你绕这么大圈子,到底想说啥?” 安安坐直身子,表情严肃起来:“七爷爷,我想说,因为我不上学这事,让我妈受了太多委屈。” 堂屋里安静下来。连厨房炖鸡的咕嘟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些天,我听了太多难听话。说是我妈没教好,说我妈惯孩子,说……”安安声音哽了一下,“说我妈丢人。” 碧华在厨房门口,背过身去擦眼睛。 “是我不孝。”安安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楚,“可七爷爷,我想问问您,也问问我录……问问我自己的心:读书,就只是上学吗?” 七叔公没说话,等着下文。 “我觉得不是。”安安自问自答,“读书是让人明理,让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是七爷爷,您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人比我吃过的米都多。您说,读书人就都是好人吗?” “那当然不是。”七叔公摇头,“旧社会那些地主老财,哪个不识字?可心黑着呢。” “对嘛!”安安一拍大腿——这动作学她爸的,“所以有句话叫‘斯文败类’,还有‘文化流氓’。有的人,不管读不读书,骨子里是坏的。这种人书读得越好,危害越大,还让你有冤没处说——人家有文化,会说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七叔公点头:“是这个理儿。” “所以我认为,”安安竖起一根手指,“人的品德,是第一位的。品德不好,书读得再多,路也走不远。您说对不对?” “对。”七叔公眼里有了笑意,“接着说。” 安安受到鼓励,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其次才是读书学知识。这个我也知道重要,可是七爷爷,我真学不会啊。那些数学公式,在我眼里跟鬼画符似的;物理题,我做得想撞墙。我不是不努力,我每天熬到半夜,头发大把大把掉……” 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后来我妈带我出去,让我看看不读书的人怎么活。您猜怎么着?她带我去捡瓶子卖。” 七叔公愣住了。 “那天我们捡了一天,卖了十三块八。”安安比划着,“中午我妈买了两个馒头一包榨菜,我俩坐在马路牙子上吃。七爷爷,您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妈平时就吃那些。晚上她卖豆浆,凌晨三点起来磨豆子,五点出摊,就为了多挣十块钱。” 碧华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围裙上。 “就这样,我妈还没放弃。”安安声音发抖,“她去找老师,求老师给我留个机会。老师答应了,但要考试。我妈花光了积蓄给我请家教,自己熬夜陪我复习……最后我没考过,差十二分。” 她伸出双手,翻过来,掌心向上:“七爷爷,您看我妈的手。以前是拿笔的,现在是拿针的、拿锅铲的、拿锄头的。这双手,为我付出了一切。” 七叔公盯着那双年轻的手,很久,轻轻叹了口气。 “我妈这个人,”安安擦掉眼泪,笑了,“特别有意思。她不管在哪儿,只要给她舞台,她就能发光。在村里,她教妇女认字;在城里,她做手工活养活家;在我这儿,她是我永远的后盾。” “所以七爷爷,我今天请您来,就是想告诉您,也告诉我自己: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妈问过我,不上学后不后悔。我说不后悔,现在还是这句话,不后悔。”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因为我妈说过,不管干什么,都要学习。只是换了个地方——不在学校学了,在社会上学,在工作中学。我会好好学,学本事,学做人,学怎么在这个世界上,不靠文凭,也能活出个人样来。”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堂屋里静得能听见阳光移动的声音。 七叔公端起茶杯,手有些抖,茶水漾出来几滴。他放下杯子,看着安安,看了很久。 然后,老爷子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矜持的笑,是开怀的、露出牙床的笑。 “好!”他一拍桌子,震得奥利奥都跳了一下,“说得好!安安啊,你这孩子……你妈把你教得太好了!” 厨房里,碧华已经哭成泪人。王强搂着她,眼睛也红红的。 安安站起来,走到条几前,关掉录音笔。红灯灭了,刚才的一切都被封存在那个小黑盒里。 “七爷爷,谢谢您听我说这么多。”她鞠了一躬,“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好久了,今天说出来,舒服多了。” 七叔公也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她面前。老爷子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枚铜钱,用红绳穿着。 “这个,”他递给安安,“是七爷爷年轻时候,在城里当学徒,师傅给的。保平安,也保脑子清醒。七爷爷今天送你一句话:路是走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你有这个心性,差不了。” 安安双手接过,铜钱还带着老人的体温。 “还有,”七叔公转身,对着厨房方向,“碧华啊,出来吧,别躲了。你这闺女,比你当年还厉害。你呀,该骄傲!” 碧华擦着脸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七叔,让您见笑了。” “见什么笑?”七叔公瞪眼,“我高兴!咱们村,后继有人了!” 那顿晚饭吃得格外香。七叔公吃了三块鸡,夸碧华手艺好;吃了两块奥利奥,评价是“洋玩意儿,太甜”;还喝了二两白酒,脸泛红光。 临走时,老爷子在院门口站住,回头对安安说:“丫头,你那录音笔,回头给七爷爷也听听。我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被小辈‘采访’,新鲜!” 安安脆生生应了:“好嘞!等我学会了剪辑,给您加个背景音乐,《英雄交响曲》!” 七叔公哈哈大笑,拄着拐杖走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晃晃悠悠的,像在跳舞。 关上院门,安安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自己的声音流出来,在暮色里回荡: “七爷爷,您知道我妈是城市里姑娘吧……” 碧华听着,又哭又笑。王强搂着妻女,感慨:“这丫头,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安安按下暂停,抬头看父母,眼睛亮晶晶的:“爸,妈,我决定了。过完年,我去学烘焙。学成了,在镇上开个小店,就叫……‘安安的甜’。你们说好不好?” “好。”碧华摸摸她的头,“你想做什么都好。” “那,”安安狡黠一笑,“我能用刚才的录音,当店里的背景音乐吗?循环播放,让所有客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你敢!”碧华作势要打。 安安笑着跑开,录音笔里,自己的声音还在继续:“……读书是让人明理,让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暮色四合,炊烟四起。这个腊月二十九的下午,在一支小小的录音笔里,在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勇气里,在一家人的眼泪和笑声里,被永远地记住了。 而路,还长着呢。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7章 年关麻将局风云录 腊月廿六,碧华开着那辆借来的二手面包车回城接父亲。车后座塞满了年货:自家灌的香肠、腌的腊肉,还有婆婆特意做的虎头鞋——老太太最近迷上了做手工,声称要给“安安将来的孩子”提前准备。 父亲站在小区门口,身上那件藏蓝色羽绒服洗得发白,但浆洗得笔挺。看见车来,他下意识挺直腰杆,努力做出“我身体好得很”的姿态。 “爸,您又瘦了。”碧华下车,不由分说接过行李。 “瞎说,我昨晚称还重了两斤。”父亲嘴硬,但上车的动作明显迟缓——类风湿又犯了。 车里飘着《恭喜发财》的旋律,安安调的。小姑娘从副驾回头:“姥爷,今年村里有庙会,可热闹了。还有,二大爷家买了台自动麻将机!” 父亲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麻将啊……好久没打了。” 碧华从后视镜里看见父亲的表情,心里明镜似的。去年过年那场“麻将风波”,老爷子嘴上说“没事”,可憋屈了大半年。 回忆杀:去年的“麻将经济学” 去年大年初三,父亲被几个老伙计拉去打麻将。开局前,村西头的赵老四笑嘻嘻说:“张叔,咱们玩小点,一块两块的,图个乐呵。” 父亲老实,真以为就是“图个乐呵”。结果三圈下来,他赢了一百二,赵老四脸就拉下来了。 “张叔手气真旺。”赵老四阴阳怪气,“到底是城里退休的,有钱。” 第四圈开始,局势逆转。父亲连点三炮,其中两炮是“杠上开花”,一把就输八十。他掏钱时手有点抖——不是心疼钱,是觉得邪门。 更邪门的在后头。每次父亲赢钱,赵老四就说“记账记账,回头一起算”。可等他输了,赵老四立马伸手:“张叔,这把现结吧?” 一来二去,到散场时,父亲倒欠赵老四三百。老爷子脸涨得通红:“不对啊,我明明赢过的……” “您老记错了吧?”赵老四掏出小本本,上面鬼画符似的记着账,“您看,这都写着呢。” 父亲是老花眼,本子凑到鼻尖也看不清。周围几个牌友打哈哈:“算了算了,大过年的。” 那三百块钱,最后还是王强去还的。回来时,碧华问怎么回事,王强憋了半天,吐出一句:“咱爸被人当冤大头了。” 这事成了父亲的心病。之后大半年,谁喊打麻将他都推,说“没意思,还不如看电视”。 今年战略:武装到牙齿 车进村时,鞭炮声此起彼伏。安安兴奋地指指点点:“妈你看,小卖部门口挂了红灯笼!诶?赵四爷家怎么贴白对联?” 碧华瞥了一眼,淡淡道:“他老娘去世了,孝还没满。” 父亲闻言,叹了口气:“老赵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碧华打方向盘,“他算计您的时候,可没想容不容易。” 到家安顿好,碧华把王强拉到厨房,开家庭作战会议。 “今年麻将局,咱爸还得去。”碧华系上围裙,开始剁肉馅。 “还去?”王强瞪眼,“去年还没吃够亏?” “就是吃了亏,今年才要去。”碧华刀法凌厉,肉馅飞溅,“不然咱爸这口气,得憋到什么时候?” 安安举着手机加入:“妈,我查了,最新款防作弊麻将机,带摄像头,三千八。” “太贵。”碧华否决,“而且显得咱们小家子气。” “那怎么办?” 碧华停下刀,露出神秘的微笑:“今年,咱们玩阳谋。” 初三大戏:麻将桌旁的“亲友团” 大年初三下午,赵老四果然又来了。今年他穿了件簇新的唐装,头发抹得油亮,进门就嚷:“张叔!三缺一,就等您了!” 父亲本能地往后缩。碧华从里屋出来,笑得像朵花:“赵叔来啦?坐坐坐,吃瓜子。” “不吃了不吃了,牌局要紧。”赵老四眼睛往屋里瞟,“强子,走啊?” 王强正在院子里劈柴,头也不抬:“你们先玩,我劈完柴就来。” 这是计划第一步——不跟牌局,避免去年“旁观者清”的尴尬。 父亲被赵老四半拉半拽地带走了。碧华解下围裙,对安安使个眼色:“走,咱也去‘看热闹’。” 牌局设在村委活动室。除了赵老四,还有两个“牌搭子”——一个是总输钱的李老汉,另一个是村里有名的“牌精”周寡妇。看见碧华和安安进来,三人脸色都微妙了一下。 “碧华也来玩?”周寡妇试探。 “我不玩,我看我爸玩。”碧华搬个凳子坐在父亲身后,“您几位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赵老四干笑,“就是……观棋不语真君子啊。” “那是自然。”碧华笑眯眯的,从包里掏出一把南瓜子,慢悠悠地磕。 安安更有创意。她拿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架在窗台上,镜头正对麻将桌。 “安安这是干啥?”李老汉紧张了。 “拍vlog呀。”安安一脸天真,“我们拍‘家乡年俗’视频没事回味一下,我觉得打麻将挺有年味的。放心,我不拍脸,就拍手和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赵老四嘴角抽搐。但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开局。 第一回合:数学的力量 前两圈风平浪静。父亲手气一般,小输小赢。碧华磕着瓜子,偶尔“提醒”:“爸,您该吃药了。” “等这把打完。” “不行,到点了。”碧华递上保温杯,又拿出个小药盒。父亲吃药时,她自然而然地瞥了眼父亲的牌——清一色,听牌了。 赵老四显然也看出来了,他打出一张九条。这是安全牌,按理父亲该摸牌,可碧华突然“哎呀”一声。 “爸,您水洒了!” 父亲低头看,碧华已经拿纸去擦。就这么一打岔,轮到下家摸牌了。周寡妇摸上一张,犹豫再三,打了张二筒——正好是父亲要胡的牌。 “胡了。”父亲推倒牌,笑容满面。 赵老四脸色不好看。算账时,他嘟囔:“张叔这药吃得真是时候。” 碧华接话:“可不是嘛,医生说这药得按时吃,不然伤肝。对了赵叔,您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肝不好?要不要我也给您拿点药?” 赵老四被噎得说不出话。 中场休息时,安安拿着手机过来,假装看视频,声音开得老大:“妈,这视频说,有种麻将手法叫‘袖里乾坤’,能在袖子里换牌,你看……” 桌上四人都竖起耳朵。 “瞎说。”碧华一本正经,“咱们村都是老实人,哪会那些歪门邪道。对吧赵叔?” 赵老四干笑:“对,对。” 第二回合:心理战术 下半场开始,气氛明显不一样了。赵老四每次摸牌前,都下意识看看窗台上的手机。周寡妇出牌也慢了,生怕被录到什么“证据”。 父亲反而放松了。有女儿和外孙女坐镇,他腰杆挺得笔直,出牌果断,颇有几分大将风范。 战至酣时,赵老四使出了“杀手锏”——他开始欠账了。 “张叔,这把先记着,下把一起算。” 要是去年,父亲就含糊答应了。但今年,碧华抢在父亲前面开口:“赵叔,咱们还是现结吧。我爸记性不好,回头又算不清。” “这点小钱……” “小钱也是钱。”碧华笑容可掬,“我爸的退休金,每一分都是国家发的,不能不清不楚。您说是吧?” 这话说得漂亮——既点明父亲是“国家退休干部”,暗示不好惹,又占住了理。 赵老四没法,只能掏钱。可一摸口袋,脸色变了——钱不够。 场面一度尴尬。最后还是李老汉打了圆场:“我借你,我借你。” 可碧华不依不饶:“赵叔,要不咱们改天再玩?我看您今天状态不好。” 这是逐客令了。赵老四脸上挂不住,讪讪起身:“那……那改天,改天。” 牌局不欢而散。回去路上,父亲一直没说话。到家门口,他突然说:“华,爸是不是太窝囊了?” “爸,您这叫厚道。”碧华挽住他胳膊,“但厚道是对厚道人。对不厚道的人,咱也不用客气。” 第三回合:年度总结大会 当晚,王家召开了“年度麻将工作总结会”。参会人员:碧华、王强、安安,列席:父亲。 会议第一项:成果展示。安安播放白天的视频,慢放,定格,分析: “姥爷你看,这里赵四爷摸牌时,小指头动了一下,我怀疑他袖子里有牌。” “这里,周寡妇每次碰牌都特别慢,可能在记牌。” “这里最明显,李爷爷明明能胡牌,却拆了打,明显是放水。” 父亲看得目瞪口呆。他打了一辈子麻将,从来是“乐呵乐呵得了”,哪想过这么多门道。 会议第二项:经验总结。碧华发言: “第一,牌桌如战场,知己知彼。赵老四为什么盯上您?因为您退休金高,人实在,好拿捏。” “第二,该硬气时要硬气。今天您要是不坚持现结,明天他就能欠您一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碧华握住父亲的手,“爸,您不是一个人。有我们在,谁也不能欺负您。” 父亲眼睛红了,别过脸去:“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啥……” 会议第三项:未来展望。王强难得正经:“爸,以后打牌,要么我在,要么碧华在。再不然,咱们自己组局,请真正爱玩牌的,不请那些心眼歪的。” 安安举手:“我建议购置专业设备!我看了,有种麻将机,能自动洗牌发牌,绝对公平!” 碧华瞪她:“你出钱?” “我从压岁钱里扣!” 全家大笑。笑声中,父亲擦了擦眼角,也笑了。 尾声:正月十五的“和解局” 正月十五,赵老四居然又来了。这次他提了箱牛奶,进门就喊:“张叔,我赔罪来了!” 原来这几天,村里风言风语传开了。有人说赵老四“欺负老实人”,有人说他“牌品差,人品更差”。他儿子在城里打工,听说这事,打电话把他臭骂一顿,说“你再这么干,我过年不回来了”。 赵老四真怕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张叔,去年是我不对。那三百块钱……”他掏出一个红包,“连本带利,还您。” 父亲看看碧华。碧华微微点头。 “钱不重要。”父亲说,“重要的是,咱们老伙计,别为这个生分了。” “是是是。”赵老四连连点头。 “不过老四啊,”父亲慢悠悠地说,“打牌就是图个乐。你要是想玩,咱们光明正大地玩。要是动歪心思……” “不敢了不敢了!”赵老四指天发誓。 那晚,王家真的组了局。牌搭子是李老汉、周寡妇,还有闻讯赶来的村支书——他是真来调解矛盾的。 牌桌上,碧华端茶倒水,安安录像(这次是经过允许的)。王强坐在父亲身后,偶尔指点:“爸,这张打得好!” 父亲手气出奇地好,连胡三把。但他赢得坦荡,输得大方。该给钱时一分不少,该收钱时也大大方方。 散场时,村支书感慨:“老张,您这家风,是这个。”他竖大拇指。 赵老四红着脸说:“张叔,以后我跟您学。” 送走客人,父亲站在院子里看月亮。正月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照得小院一片清辉。 碧华走过来,给他披上外套。 “爸,想什么呢?” 父亲沉默良久,轻声说:“碧华,爸以前觉得,做人要忍让,吃亏是福。现在觉得,该硬气时就得硬气。这不是争强好胜,是……是活得有尊严。” 碧华眼圈一热,用力点头。 屋里,安安正在剪辑视频。她把今天的录像和去年的对比,配上音乐,字幕上写:“从忍气吞声到挺直腰杆,我姥爷的硬核成长史。” 王强凑过来看,笑骂:“你这丫头,天天就知道整这些。” “这是家族史料!”安安理直气壮,“等将来我有了孩子,就给他们看:瞧,你太姥爷多厉害!” 窗外,月亮越升越高。院子里,父女俩的影子依偎在一起,长长的,暖暖的。 而属于这个小家的故事,还在继续。在每一张牌桌上,在每一顿年夜饭里,在每一次“该硬气时就硬气”的选择中。 日子还长,但有了彼此做靠山,多长的路,也不怕。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8章 张家“变脸”绝技传承史 在张家,有个流传多年的“科学未解之谜”:为什么同样一句话,从碧华嘴里说出来能把老爷子气得摔茶杯,从安安嘴里说出来就能让老爷子笑出眼泪? 比如上周三,碧华说:“爸,您该吃药了。” 当时老爷子正看电视里唱戏,闻言脸一沉:“知道了!催什么催!我看完这出!” 同一时间,同样场景,换安安来说。小姑娘从厨房蹦出来,手里端着药,嘴里哼着戏腔:“老~爷~子~,药~来~咯~!您是先喝药啊,先喝药啊,还是先喝药啊?” 她故意把“药”字拖得百转千回,还学电视里甩了个不存在的袖子。 老爷子噗嗤笑了,接过药一饮而尽,末了还点评:“这句甩腔没学到位,得这样——”他示范了个花腔,差点呛着。 碧华在厨房门口看着,手里的锅铲差点捏断。她转头对王强嘀咕:“你说我爸是不是双重人格?” 王强正在剥蒜,头也不抬:“这叫隔代亲,科学解释不了的。” 童年阴影与喜剧天赋 碧华对父亲的“骨子里的惧怕”,是有历史渊源的。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七岁那年,她把父亲最宝贝的钢笔拆了——想看看为什么能写出字。结果装不回去,零件撒了一地。 父亲下班回来,看见惨案现场,脸黑得像锅底。碧华至今记得那个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凌子。她被罚跪了半小时搓衣板,膝盖上的印子三天没消。 二十五年后,同样的场景重演。安安把姥爷的老花镜拆了——想看看为什么能让字变大。零件撒了一地,比当年钢笔还碎。 碧华吓得魂飞魄散,冲过去就要教训孩子。父亲却摆摆手,蹲下来,捡起一块镜片:“安安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吗?” 安安摇头。 “这叫凸透镜成像。”老爷子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图,“你看啊,光线这么走……” 一老一小蹲在院子里,研究了半小时光学原理。最后老爷子一拍大腿:“走,姥爷带你去配副新的,这副太老了!” 碧华站在门口,觉得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她问王强:“我爸是不是被魂穿了?” 王强深沉地说:“可能当年我老丈人想生的是儿子,结果生了你。现在安安补上了这个遗憾。” “滚!” 张氏“变脸”大法详解 经过多年观察,碧华总结出了张家祖孙的互动规律: 第一式:精准踩雷与巧妙避雷 碧华踩雷示范:“爸,医生说您不能吃咸的。”(语气严肃,像医生下医嘱) 结果:老爷子把筷子一摔:“我吃了一辈子咸的,也没见死!” 安安避雷示范:“姥爷,您尝尝这个,我特意少放了盐,怕盖住您最爱的香菇鲜味!”(夹菜,眼睛亮晶晶) 结果:老爷子尝一口:“嗯,是鲜。再来点。” 第二式:硬碰硬与软刀子 碧华硬碰硬:“爸,您腿脚不好,别老往外跑。” 结果:“我腿脚不好?我还能跑马拉松!” 安安软刀子:“姥爷,我新学了套按摩手法,专治腿酸。您试试,舒服了明天我陪您去公园,您给我讲讲那棵老柏树的故事?” 结果:老爷子乖乖坐下,享受按摩,第二天真的去了公园——虽然走到一半就要歇。 第三式:讲道理与耍无赖 碧华讲道理:“爸,保健品都是骗人的,您别买了。” 结果:“你知道什么!隔壁老李吃了,血压都正常了!” 安安耍无赖:(抱住姥爷胳膊晃)“姥爷~您要把钱给骗子,不如给我买那条花裙子!我穿了肯定比骗子好看!” 结果:老爷子笑骂“小无赖”,转头真给买了裙子。至于保健品?早忘了。 名场面回顾 场景一:吃药攻坚战 碧华版:(严肃脸)“爸,三点该吃药了。” 老爷子:(瞥钟)“才两点五十。” “提前十分钟,药效好。” “你比钟还准?” 僵持十分钟,碧华败退。 安安版:(蹦跳进屋)“姥爷姥爷!快来吃药!吃了药我给您变魔术!” 老爷子:“又变那个‘硬币消失’?我早看穿了。” “今天新的!您吃了药,我能让药瓶自己回抽屉!” 老爷子将信将疑吃了药。安安拿着空药瓶,煞有介事地念咒语,然后——自己走到抽屉前,把药瓶放回去。 “看!自己走回来的!” 老爷子愣了三秒,拍腿大笑:“你个臭丫头!” 场景二:戒烟拉锯战 碧华版:(直接抢烟)“别抽了!” 老爷子:(瞪眼)“反了你了!” 安安版:(蹲旁边,托腮)“姥爷,您抽烟的样子特别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 老爷子得意:“那可不。” “但许文强最后死了。” “……” “肺癌。” 老爷子手一抖。安安趁机抽走烟,换上根棒棒糖:“这个好,甜的,还能练肺活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后来老爷子真减少了抽烟,虽然理由是“棒棒糖比烟便宜”。 碧华的“顿悟时刻” 今年过年,碧华终于鼓起勇气问父亲:“爸,为什么安安说什么你都笑,我说什么你都怼?” 老爷子正在贴春联,闻言手停了停。夕阳从门外照进来,给他的白发镶了层金边。 良久,他慢慢说:“你小时候,咱家什么光景?我那时候染上了打麻将的瘾了,除了厂里天天加班,就是打麻将把你当出气筒。心累啊,累得笑不出来。” “你很懂事,从来不闹。我那时候就想,这孩子真好,不让人操心。”他贴上横批,退后一步看,“可现在想想,你要是闹腾点,该多好。” 碧华鼻子一酸。 “安安像你妈。”老爷子突然笑了,“你妈当年就这样,气人的时候能把你气死,哄人的时候又能把你哄活。我啊,是在安安身上,看见你妈年轻时的样子了。” 原来不是双重人格,是时光倒流,是故人归来。 传承与创新 正月十五,安安搞了次“模仿秀”。她穿着碧华的衣服,梳着碧华的发型,往老爷子面前一站,板着脸: “爸,该吃药了。” 老爷子正喝茶,一口喷出来。 “像不像我妈?”安安一秒破功,笑出鹅叫。 老爷子抹着嘴,眼里有泪花——笑出来的。“像,太像了。你妈当年就这么管我。” 碧华在厨房听见,握着锅铲发呆。王强凑过来:“想什么呢?” “我在想,”碧华慢慢说,“也许我爸不是讨厌我管他,是讨厌我管他的方式。” “那你也学学安安?” 碧华想了想,摇头:“不学。我是我,安安是安安。她有她的法子,我有我的路子。” 但她确实变了。第二天老爷子不肯吃降压药,碧华没像以前那样硬劝。她坐下,慢慢削苹果,削好了切成小块,插上牙签。 “爸,您知道昨天安安为什么模仿我吗?” 老爷子瞥她一眼。 “她说,她最佩服的人就是姥爷和妈妈。姥爷能把妈妈培养得这么能干,妈妈能把安安教育得这么懂事。”碧华递过苹果,“她说,这是张家女人的传承。” 老爷子愣住,接过苹果,半天没说话。最后嘟囔一句:“这丫头,嘴真甜。” 然后,自己把药吃了。 碧华转身进厨房,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原来有些东西不用学,它就在血脉里,在岁月里,在每一次欲言又止和心照不宣里。 窗外,安安正在教老爷子用手机拍短视频。老爷子笨手笨脚,安安急得跳脚:“哎呀姥爷,不是这样!是这样!” “这样?” “不对不对!这样!” “到底哪样?!” 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碧华看着,突然明白了:惧怕也好,亲密也罢,都是爱的不同形态。像阳光,有时候炽烈得让人想躲,有时候温暖得让人想留。但无论如何,它都在那里,照着一代又一代人,走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而她,终于敢走到阳光下了。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9章 村里来了个“老宝贝” 安安奶奶最近有个重大发现:自从亲家公来了之后,她每天的快乐指数直线上升,比村口小卖部新进的山楂卷还甜。 倒不是因为亲家公多会说话——实际上老爷子话不多,但架不住他有个“人形开心果”外孙女啊! 每天早上,王家院子里准时上演祖孙相声。今天这场是“吃药脱口秀”: “姥爷,请用您的续命神仙水!”安安双手捧着药杯,单膝跪地,表情庄重如献传国玉玺。 老爷子端着架子:“平身。今日这水,味儿不对啊?” “回禀陛下,今日加了新款蜂蜜,乃是西域进贡的……槐花蜜!” “哦?待朕尝尝。”老爷子抿一口,皱眉,“怎么有股怪味?” “因为……”安安凑近,压低声音,“我偷喝了一口。” “好你个小贼!”老爷子作势要打,安安早笑着跑开了。奶奶坐在门槛上择菜,笑得豆角都掉地上了。 下午是“养生武术课”。安安非要教姥爷打太极拳,美其名曰“延年益寿”。结果老爷子一套“野马分鬃”做成“老猫洗脸”,“白鹤亮翅”做成“母鸡扑腾”,把来看热闹的邻居笑得前仰后合。 “张叔,您这太极拳打得……很有创意!”村东头老李头竖大拇指。 老爷子一本正经:“我这是张氏改良版,结合了五禽戏和第八套广播体操。” 晚上更精彩。祖孙俩在院子里看星星,非要研究星座。老爷子指着一片星:“那是北斗七星,像勺子。” 安安认真看了半天:“姥爷,我觉得像咱家漏水的瓢。” 奶奶在屋里纳鞋底,听着外头的笑声,针脚都走错了三次。她跟碧华说:“你爸这一来,咱家跟开了戏班子似的。” 碧华在厨房洗碗,笑着摇头:“妈,您不知道,我爸在城里可严肃了。也就安安能把他逗成这样。” 全村“抢人大战”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正月十六一大早,老爷子开始收拾行李。其实就一个小背包,但他收拾得特别慢——毛巾叠了又叠,牙刷摆了又摆,像是在进行某种告别仪式。 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的是奶奶。她正在喂鸡,看见亲家公把降压药一盒盒装进包里,心里“咯噔”一下。 “他叔,这就要走啊?”奶奶放下鸡食盆,在围裙上擦擦手。 “嗯,该回去了。”老爷子拉上背包拉链,“花该浇水了。” “花?”奶奶愣住,“什么花这么金贵?” 老爷子如数家珍:“阳台那盆君子兰,马上要开花了,得盯着。窗台的吊兰该分盆了,书桌上的文竹该修剪了,还有厨房那盆小葱,再不割就该老了……” 奶奶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知道城里人爱养花,但不知道能爱到这程度——敢情那些花花草草比大活人还重要? “再多住两天呗。”奶奶使出第一招,“你看安安多舍不得你。” 话音刚落,安安就像个炮弹似的冲进来,抱住姥爷的腰:“姥爷不走!” 老爷子摸摸她的头:“姥爷的花……” “我帮您浇!”安安举手,“视频浇!我每天跟您视频,您指挥,我操作!” 老爷子被逗笑了,但态度坚决:“不行,有些花娇气,必须我亲自来。安安你现在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还撒娇啊?” 这时,院门外传来喧哗声。以老李头为首,七八个老头老太太涌进来,手里还拎着东西——鸡蛋、红枣、自家腌的咸菜,甚至还有一坛子米酒。 “老张,听说你要走?”老李头嗓门洪亮,“不行不行,再住几天!咱们老年秧歌队缺个领队,就等你呢!” 老爷子哭笑不得:“我哪会扭秧歌?” “不会可以学嘛!”隔壁赵奶奶挤进来,“你扭得可好了,那天我看你在院子里那个步法,有模有样的!” 老爷子回忆半天,才想起那天是被安安追着打,躲闪时蹦跶了几下。这也能算秧歌? 村支书也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红袖标:“张叔,我们治安巡逻队缺个顾问。您是市里的有经验,指导指导我们?” 老爷子看着那个“治安巡逻”的袖标,嘴角抽搐——他一个退工人,能指导什么治安? 最绝的是小卖部老板娘,直接推着自行车来了,后座绑着个纸箱:“张叔,我这进了批新货,您帮我看看账本呗?上次您看了一眼,就找出三处错!” 好家伙,这是把他当免费会计使了。 老爷子的“花式拒绝大法” 面对众人的热情挽留,老爷子使出了毕生绝学——婉拒的艺术。 第一招:以花为盾 “真得回去,我那盆君子兰……” “我帮您看着!”老李头拍胸脯,“我女婿是开花店的,懂花!” “你那君子兰什么品种?我让我女婿送盆更好的来!” 老爷子卡壳了。总不能说“我就喜欢我那盆丑的”吧? 第二招:以猫为剑 “还有,我喂的那只流浪猫,我不在,它该饿着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猫好办!”赵奶奶说,“我家大黄刚下了一窝,送你一只!天天在家陪你!” “不是,我是说野猫……” “野猫更好办!”小卖部老板娘接话,“我天天剩饭多,我来喂!” 老爷子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三招:终极杀器——女儿召唤 眼看要招架不住,老爷子祭出大杀器:“碧华说了,再不回去,她该着急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碧华。碧华正倚在门框上看戏,突然被点名,愣了两秒,接收到父亲求救的眼神,赶紧上前:“是啊,我爸的药快吃完了,得回城开药。” 这理由充分。众人不说话了,但脸上都写着“舍不得”。 安安的“绝地反击” 就在老爷子以为胜利在望时,安安出招了。 小姑娘默默回屋,十分钟后,抱着个纸箱出来,往姥爷面前一放。 “姥爷,您看。” 老爷子低头,愣住了。 纸箱里是个微缩盆景:用火柴盒当花盆,里面插着几根狗尾巴草当“君子兰”;瓶盖里种着一撮葱苗;牙膏盒剪成的“花架”上,缠着几缕绿色毛线当“吊兰”;最绝的是,还有个用橡皮泥捏的小猫,蹲在“阳台”上。 “您的花,您的猫,都在这儿了。”安安眼睛红红的,但努力笑着,“您把它们带回去,就不会想家了。” 院子里安静了。连最聒噪的老李头都闭了嘴。 老爷子蹲下身,仔细看那个简陋的盆景。狗尾巴草在风里轻轻摇晃,葱苗绿得鲜亮,橡皮泥小猫憨态可掬。 许久,他抬头,摸摸安安的头:“这君子兰……长得挺别致。” “我每天浇水了。” “这猫……胖了点。” “我多捏了二两橡皮泥。” 老爷子站起来,看着满院子期待的脸,终于松口:“那……再住三天?” “耶!”安安跳起来。 “但说好了,就三天。”老爷子竖起三根手指,“三天后,天上下刀子我也得走。” “成交!”众人欢呼。 奶奶笑眯眯地往厨房走:“我再去割块腊肉,中午加菜!” 后记:那盆“君子兰”的命运 三天后,老爷子还是走了。走时背包鼓囊囊的——塞满了乡亲们送的东西。当然,还有那盆“微缩花园”。 安安送他到村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姥爷,您要每天视频。” “行。” “要按时吃药。” “知道。” “要跟您的真君子兰说,它有个乡下亲戚,虽然丑,但很坚强。” 老爷子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也红了:“好。” 车来了。老爷子上了车,从车窗挥手。车子开远,变成一个小点。 安安回家,看见奶奶在收拾院子。阳光很好,鸡在散步,狗在打盹,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 “奶奶,”安安突然说,“我想学养花。” “学那干啥?” “等姥爷下次来,我送他一盆真正的、开得特别好的君子兰。” 奶奶停下扫帚,看着孙女认真的小脸,笑了:“行,奶奶教你。咱家后院,想种啥种啥。” 远处,回市里的车上,老爷子打开背包,小心地拿出那个纸箱。狗尾巴草有些蔫了,他用手蘸了点矿泉水,轻轻洒在上面。 旁边的乘客好奇:“大爷,这什么宝贝?” 老爷子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我外孙女送的,无价之宝。” 车子驶过田野,驶过村庄,驶向城市。背包里的腊肉很香,咸菜很鲜,但最重的,是那个轻飘飘的纸箱。 因为里面装的不是草,是一个孩子全部的爱,和一个村庄全部的暖。 而这些,足够让一个老人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撑过很多个,没有笑声的日子。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0章 村里的“职业猎头” 村里的老奶奶姓韩,但没人叫她韩奶奶,都叫“韩祖奶奶”——不是因为她年纪大,而是辈分实在太高。她今年虚岁四十九,可安安得恭恭敬敬喊一声“祖奶奶”,因为论辈分,她比王强的爷爷还高一辈。 韩祖奶奶在城里的“金玉满堂大酒店”后厨工作,专职杀鱼。据说她杀鱼的功夫了得,能在三分钟内把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变成整齐的鱼片,鱼骨还能完整拼回一条鱼的样子——这手艺是她在酒店屹立十五年的资本。 这天下午,韩祖奶奶拎着个红色塑料袋,踩着碎步来了。塑料袋里是两条还在扑腾的鲫鱼,说是“刚下班顺的”,其实是特意带来当“面试样品”的。 “碧华在家不?”她在院门口探个头,嗓门洪亮——长期在后厨跟油烟机比嗓门练出来的。 碧华正在院子里晾衣服,闻声赶紧迎出来:“韩祖奶奶,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不坐了不坐了,我身上腥。”韩祖奶奶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放,鱼在袋子里蹦跶得正欢,“有个好事,来问问你们娘俩。” 她说话语速快得像报菜名:“我们酒店招服务员,办婚宴端盘子的。一个月一千八,管两顿饭,加班有加班费。正规大酒店,不拖欠工资!” 碧华听得一愣一愣的。韩祖奶奶继续“推销”:“我看你手巧,安安也机灵,正好招两人。活不累,就是腿脚勤快点。怎么样?去不去?” 这时安安从屋里出来,看见塑料袋,好奇地蹲下看:“祖奶奶,鱼还活着呢!” “可不嘛,新鲜!”韩祖奶奶来了精神,“安安啊,祖奶奶在的后厨,天天有这样的鲜货。你要是去了,下班我给你留条鱼尾巴,炸着吃可香了!” 这“员工福利”的描述方式十分清奇。安安眼睛亮了——不是为工作,是为炸鱼尾巴。 碧华稳住心神:“韩祖奶奶,谢谢您惦记。这事我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明天给您回话行不?” “行!但得快!”韩祖奶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这职位抢手着呢,我好说歹说才给留了两个名额。你是不知道,前台小刘她表妹,削尖了脑袋想进……” 她做了个“你懂的”表情,留下两条扑腾的鱼,风风火火走了,留下院门口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和面面相觑的母女俩。 家庭会议:去不去? 晚饭桌上,那两条鲫鱼成了红烧鲫鱼。但谁也没动筷子——都在琢磨韩祖奶奶的“职业邀请”。 王强先开口:“碧华,你这手,”他指了指妻子还贴着膏药的手腕,“端得动托盘吗?那可是婚宴,一托盘十来碗汤,洒了要赔钱的。” 碧华活动了下手腕:“我觉得能行。再说,不是有安安嘛。” “安安是去工作的,不是去给你当拐杖的。”王强放下筷子,认真分析,“韩祖奶奶那人我了解,热心肠,但说话爱夸大。她说‘活不累’,我估计是‘累不死’。她说‘正规’,我信,但婚宴那强度……” 他顿了顿,看向女儿:“安安,你说实话,想去吗?” 安安正在和鱼刺斗争,闻言抬头:“爸,我想试试。但要是妈去,我得跟着。” “为什么?” “韩祖奶奶杀鱼那么厉害,”安安认真地说,“万一妈做错事,她一生气,把妈当鱼杀了怎么办?” 全家静默三秒,爆笑。 碧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祖奶奶是杀鱼,不是杀人!” “那万一她杀顺手了呢?”安安坚持,“我得去保护您。” 这理由虽然离谱,但感人。王强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拍板:“行,你娘俩一起去。碧华,说好了,撑不住就回家,不丢人。安安,看好你妈,但也别逞强。” “那这工作……”碧华问。 “去试试。”王强夹了块鱼肚子肉,放到妻子碗里,“就当见见世面。但记住了,你俩是去工作的,不是去玩的。尤其是安安,别光惦记炸鱼尾巴。” 安安吐吐舌头。 韩祖奶奶的“岗前培训” 第二天碧华去回话,韩祖奶奶正在院子里磨刀。是真的磨刀——一块磨刀石,一把锃亮的菜刀,磨得“嚯嚯”响,在阳光下反着寒光。 “想好了?”她头也不抬。 “想好了,我和安安都去试试。” “好!”韩祖奶奶“啪”地把刀插在磨刀石上,那架势,不像厨子像侠客,“来,祖奶奶给你们培训培训。” 所谓的“培训”,就是在韩家堂屋里进行的。 第一课:仪容仪表。 韩祖奶奶背着手,围着碧华娘俩转圈:“头发,扎紧,不能有一根掉下来。指甲,剪短,不能藏污纳垢。衣服……”她皱眉,“你们这身不行,得穿黑裤子白衬衫,酒店统一发,但要交押金,一人一百。” 碧华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挣钱先交钱。 第二课:服务用语。 “客人来了要说‘您好’,上菜要说‘请慢用’,客人叫要说‘来了’,客人骂要微笑说‘对不起’。”韩祖奶奶示范了一个标准的酒店式微笑——嘴角上扬,眼睛微眯,但眼里没笑意,像戴了张面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安安小声问:“要是客人找茬呢?” “找茬?”韩祖奶奶笑容瞬间消失,变脸比翻书快,“那得看情况。要是喝醉了耍酒疯,你就躲;要是故意刁难,你就叫我。我在后厨,拎着刀就出来了。” “这……不好吧?”碧华冒汗。 “吓唬人的!”韩祖奶奶又笑了,“我们酒店保安可不是吃素的。但你们记住,在酒店,后厨的人,没人敢惹。为什么?” 她抄起桌上的黄瓜,“咔”一刀切成两段:“因为我们会用刀。” 第三课:实战技巧。 “端托盘,要稳,要平。”韩祖奶奶不知从哪变出个塑料托盘,放上几个空碗,“这样,手腕用力,手臂伸直。来,试试。” 碧华试了试,手腕生疼。安安试了试,托盘直晃。 “不行不行。”韩祖奶奶摇头,“晚上回去练,用字典当碗,练一百遍。” 培训结束,韩祖奶奶从屋里拿出两套工作服——洗得发白,但熨得笔挺。 “先借你们,明天上班穿。记住,早上六点到酒店后门,我在那等你们。迟到了,我也保不住。” 走出韩家,安安抱着工作服,小声说:“妈,祖奶奶好像黑社会大姐大。” 碧华捏捏女儿的手:“是像。但人不错。” 酒店初体验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还黑着,碧华和安安就出发了。坐最早一班公交,晃悠一个小时到城里,又走了二十分钟,终于看见“金玉满堂大酒店”金光闪闪的招牌。 后门在小巷里,韩祖奶奶果然在那等着,围着油乎乎的围裙,正在抽烟。看见她们,把烟一掐:“还行,没迟到。跟我来。” 穿过油腻腻的后厨通道,耳边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厨师的吆喝声、油锅的刺啦声。空气里混合着油烟、鱼腥、葱姜蒜的复杂气味。 更衣室很小,挤满了换衣服的服务员。看见生面孔,大家都打量。一个胖大姐问:“韩姐,新人?” “我重孙女和重外孙女。”韩祖奶奶说得理所当然,虽然辈分全乱了。 胖大姐“哦”了一声,对碧华说:“今天三场婚宴,够你们受的。新人一般派去传菜,累,但不用直接对客。你们姐俩是一起来的?”安安说:“妈你又和我平辈了。”胖大姐吃惊的说:“你们是亲母女?不像不像。”安安说:“那只能怪我妈妈长了一张娃娃脸,又随了我姥爷的不老基因。我随我爸成熟的基因了。”胖大姐说:“难怪会误会。过几天有个新人聚会,要上台发言的。还有军训,这些能撑下来的才会有机会留下。撑不住的自己就会走了。” 这算是善意的提醒。碧华道了谢,和安安换好衣服。白衬衫有点大,黑裤子有点长,但还算干净。 六点半,晨会。领班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涂着鲜红的口红,说话像打机枪:“今天三场婚宴,午宴两场,晚宴一场。都给我打起精神!谁出了岔子,扣工资!谁被投诉,卷铺盖走人!” 她目光扫过碧华和安安:“新人跟着李姐,传菜。记住,不准偷吃,不准偷懒,不准顶嘴!” 被点名的李姐就是那个胖大姐。她朝碧华招招手,小声说:“别怕,跟着我。少说话,多干活。” 七点,第一场婚宴的准备工作开始。碧华和安安被分到传菜组,负责从后厨把菜端到宴会厅门口的备餐台。 第一道菜是凉菜拼盘。碧华端起托盘,手腕一沉——八个大盘子,每个盘子里四种凉菜,加上托盘自重,少说二十斤。 “妈,我帮你。”安安要来接。 “不用,你端你的。”碧华咬牙,深吸一口气,迈步。托盘在手里微微颤抖,但没翻。 走廊很长,铺着红地毯。碧华盯着前方的路,一步一步,走得比当年结婚时还小心。耳边是心脏砰砰的跳动声,还有领班在远处喊:“快点!磨蹭什么呢!” 终于到了备餐台,放下托盘时,碧华手一软,差点把盘子摔了。旁边的服务员眼疾手快扶住,瞪她一眼:“看着点!” “对不起对不起。”碧华连声道歉。 回到后厨,安安也刚送完一趟,小脸通红,额头冒汗。韩祖奶奶正在杀鱼,抬头看了一眼:“还行,没洒。继续。” 一上午,母女俩像两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在后厨和宴会厅之间往返。端过油汪汪的红烧肘子,端过滚烫的佛跳墙,端过颤巍巍的杏仁豆腐。手臂从酸到麻,从麻到没知觉,到最后完全是靠意志力在撑。 午宴间隙有二十分钟吃饭时间。员工餐是大锅菜,白菜炖粉条,一人两个馒头。碧华和安安蹲在后门台阶上吃,手抖得拿不住筷子。 “妈,您手疼不疼?”安安看着母亲红肿的手腕。 “不疼。”碧华撒谎,“你呢?” “我也不疼。”安安也撒谎。 母女俩相视苦笑。这时韩祖奶奶端着饭盒过来,挨着她们坐下,从饭盒里夹出两块炸得金黄的东西:“给,鱼尾巴,答应你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安安接过,咬了一口,外酥里嫩,确实香。 “怎么样?累吧?”韩祖奶奶问。 碧华老实点头。 “这才刚开始,晚宴那场更大,五十桌。”韩祖奶奶扒拉着饭,“但你们今天表现还行,没摔盘子。记住,在这干活,手脚要快,眼睛要亮,嘴巴要甜。熬过一个月,就习惯了。” 她顿了顿,看着碧华:“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但人呐,有时候就得逼自己一把。不逼,不知道自己能扛多重。” 碧华嚼着馒头,没说话。远处,宴会厅传来司仪激情澎湃的声音:“请新人交换戒指——” 音乐响起,掌声雷动。是别人的热闹,她们的战场在后厨,在走廊,在那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里。 下午的太阳很晒,透过小巷照进来,在油腻腻的地面上投出一块光斑。碧华看着那光斑,突然想: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在油腻和辛劳中,偶尔能吃到一块炸鱼尾巴,就觉得,还能再撑一会儿。 “妈,”安安小声说,“晚上回家,我给您揉手。” “好。”碧华笑了,笑得眼睛有点湿,“晚上回家,妈给你做炸鱼尾巴——祖奶奶的方子,我偷师了。” 韩祖奶奶听见了,哼了一声:“小贼。” 但眼里有笑意。 巷子外,城市的喧嚣远远传来。巷子里,三个女人,蹲在台阶上,吃着简单的午饭。阳光慢慢移动,照亮她们沾着油渍的工作服,照亮她们疲惫但坚定的脸。 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在酒店的油烟里,在沉重的托盘里,在一声声“借过”“小心烫”的吆喝里。 很累,但至少,她们在一起。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1章 酒店“魔鬼训练营” “金玉满堂大酒店”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新入职的员工,无论前厅后厨,都要先参加为期三天的“军训”。美其名曰“培养团队精神”,实际上是领班想出来的折磨人新法子。 韩祖奶奶提前给碧华娘俩打预防针:“那娘们儿(指领班)以前是体校毕业的,后来没当上教练,心理变态了,就爱折腾人。你们俩,做好脱层皮的准备。” 军训首日:身高一米五的“悲剧” 军训地点在酒店后院——一块巴掌大的水泥地,平时用来堆空酒瓶。教官就是领班本人,穿着不知从哪淘来的迷彩服,腰带勒得死紧,肚子上的肉被勒成三层,像个人形瑞士卷。 “立正!”领班嗓门洪亮,“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战士!酒店就是战场!客人就是首长!” 底下站了十二个新人,有十七岁的小姑娘,有四五十岁的大姐,还有碧华和安安这对母女兵。大家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酒店统一发的,最小号穿在碧华身上都像袍子,得用皮带扎三圈。 第一个项目:站军姿。 “挺胸!收腹!提臀!眼睛平视前方!”领班背着手走来走去,像只巡视领地的公鸡。 碧华站得笔直。这不是装的,是真有底子——当年在肉联厂,她连续三年被评为“军训标兵”,奖状现在还压箱底呢。 问题出在身高。 领班排队列,按身高。碧华左边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一米六五;右边是个二十岁的小伙,一米七八。碧华站在中间,像凹下去的山谷。 “那个谁,你,出列!”领班指着碧华。 碧华上前一步。 “你多高?” “一米四八。”碧华如实汇报。 “什么?”领班掏掏耳朵,“一米四八?我们酒店招服务员有身高要求,一米五五以上,你不知道?” “知道。”碧华不卑不亢,“但招聘启事上写的是‘条件优秀者可适当放宽’。我端托盘能端二十斤,走百米不洒汤,算优秀吗?” 全场寂静。连在后厨窗口偷看的韩祖奶奶都竖起大拇指。 领班被噎住,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挥挥手:“入列!下次说话前打报告!” “是!” 正步走的“历史阴影” 第二个项目:正步走。 这是碧华的强项。当年在学校,她正步走得最好,教官说“有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儿”。可那也是她的心理阴影。 因为肉联厂那次。 “齐步——走!”领班下令。 碧华迈步,步幅标准,手臂摆到位。可没走两步,问题来了——她步子小。 左边姑娘一步顶她一步半,右边小伙一步顶她两步。为了对齐,碧华只能加快步频,于是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别人是“左右左”,她是“左右左右左右左”,像在跳踢踏舞。 “停!”领班脸黑了,“那个谁,你,会不会走路?” 碧华立正:“报告!会!”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蹦迪呢?” “报告!我步子小,为了对齐,只能走快点!” 领班走过来,蹲下,用粉笔在碧华脚前画了条线:“看到没?从这儿,到前面那条缝,是你的标准步幅。走!” 碧华迈步,精准落在线上。 “好,保持这个距离。其他人,适应她的步幅!” 这下轮到其他人难受了。一米八的小伙得像踩高跷一样挪,一米六的姑娘得走小碎步。整个队列走得歪歪扭扭,像群喝醉的企鹅。 “停!”领班崩溃了,“你,出列!单独练!” 碧华被罚在角落里单独练正步。阳光很晒,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迷彩服后背湿了一片。但她走得很认真,每一步都标准得像尺子量出来的。 安安在队列里看着,心疼得不行。休息时,她偷偷溜过来,给妈妈递水:“妈,要不咱不练了?我去跟领班说您手疼……” “别。”碧华抹了把汗,“妈能行。这点苦,算什么。” 她说得轻松,可手指在微微发抖——手腕的旧伤在抗议。但她咬牙忍着,像当年忍着肉联厂厂长的刁难,忍着生活所有的难。 跑步,永远的痛 如果说正步是碧华的强项,那跑步就是她的死穴。 第三天,最后一个项目:三公里跑。绕着酒店后院,跑二十圈。 哨声一响,众人开跑。碧华起步就落后——腿短,先天劣势。但她不放弃,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追。 第一圈,还能跟上大部队尾巴。 第二圈,被甩开半圈。 第三圈,已经有人在超她第二圈了。 安安跑在中间,时不时回头:“妈,您慢点,别着急!” 碧华没说话,咬着牙,盯着前方。汗水糊了眼睛,呼吸像拉风箱,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每一步,脚腕都在疼;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要炸开。 但她没停。 跑到第十圈时,已经有人放弃了。一个胖大姐瘫坐在地上:“不行了不行了,要死了……” 领班拿着喇叭喊:“放弃的,去那边站着!跑完的,今天晚饭加鸡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碧华听到“鸡腿”,眼睛亮了一下,但脚步没停。她想起安安爱吃鸡腿,想起家里的开销,想起韩祖奶奶说的“熬过一个月就习惯了”。 “妈,我陪您跑。”安安慢下来,跟在母亲身边。 “不用,你跑你的。”碧华喘着粗气,“妈能行。” “我就要陪您。” 母女俩并排跑,一个脚步沉重,一个脚步轻盈。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长一短,但紧紧挨着。 跑到第十五圈,碧华眼前开始发黑。王强的嘱咐在耳边响起:“撑不住就回家,不丢人。” 可她已经撑了三天了,就差最后五圈。 “妈,我拉着您。”安安伸出手。 碧华犹豫了一下,握住女儿的手。那只手很软,但很有力。借着那股力,她又提起一口气。 最后三圈,最后两圈,最后一圈…… 冲过终点线时,碧华腿一软,差点跪倒。安安紧紧扶住她。 领班走过来,看看秒表,又看看碧华惨白的脸,难得说了句人话:“还行,没死。去休息吧。” 碧华坐在花坛边,抱着膝盖,全身都在抖。但她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妈,您笑什么?”安安给她擦汗。 “妈想起……当年在肉联厂,军训跑步……我跑了倒数第一,厂长说我是‘全厂的耻辱’……”碧华喘着气笑,“可今天,我不是倒数第一。有三个人在我后面呢。” 安安也笑了,笑着笑着,眼圈红了。 新人大会:意外登台 军训结束,直接开新人大会。会议室里,十二个新人加上领班,挤得满满当当。 领班换上了正常衣服,但语气还是那副德行:“今天,大家互相认识认识。上台做个自我介绍,说说叫什么,从哪来,为什么来这儿。别害羞,都是自己人。” 话是这么说,可第一个被点名的小姑娘,上台就说了一句“我叫王小美”,然后捂着脸跑下去了。 第二个是个小伙子,紧张得同手同脚走上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又同手同脚下去了。 第三个是那个胖大姐,倒是大方:“我叫刘桂花,四十六,以前在纺织厂,下岗了。来这儿就为挣口饭吃。完了。” 干脆利落。 轮到碧华。她站起来,理了理衣角,走上台。步态平稳,不疾不徐。 “各位好,我叫碧华,四十岁,来自王家村。”她声音不大,但清晰,“来这儿工作,一是为生活,二是为学本事。我这个人没什么大能耐,但肯吃苦,守规矩。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说完,微微鞠躬,下台。 整个过程,不卑不亢,从容得像在自家客厅。底下静了两秒,突然爆发出掌声——是这半天来最热烈的一次。 领班也愣了,多看了碧华两眼。 轮到安安,碧华用眼神示意她上去。安安拼命摇头,往椅子里缩。领班摆摆手:“不想上就不上,下一个。” 最后轮到大姐发言。大姐姓赵,四十八岁,以前是公交售票员,嘴皮子利索,上台说了三分钟单口相声,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 自我介绍完,领班宣布:“以后你们十二个人住一个宿舍,方便管理。现在,选个舍长,管管卫生、纪律这些杂事。谁想当?” 底下鸦雀无声。谁也不想揽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没人自荐?那就投票。”领班拿出纸笔。 投票结果出来:碧华六票,赵大姐五票,剩下一票弃权。 碧华愣住了。赵大姐也愣住了。 “我不同意。”赵大姐先举手,“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当什么舍长?让年轻人当。” “我也不同意。”碧华赶紧说,“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 “可你在台上多稳当啊!”一个姑娘小声说,“我们都服你。” “就是,赵大姐虽然能说,但太能说了,我们怕她念叨。”另一个小伙嘀咕。 赵大姐瞪眼:“小兔崽子,说谁呢?” 最后还是领班拍板:“既然碧华票多,就碧华当。赵大姐当副的,协助。有意见保留,散会!” 赶鸭子上架的舍长 散会后,碧华被留下“谈话”。领班办公室很小,堆满杂物。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领班翘着二郎腿。 碧华摇头。 “因为你稳。”领班点了根烟,“这帮人,一盘散沙。得有个稳得住的人管着。我看你行。” “可我……” “别可是了。”领班说“一个月,试用期。管好了,给你申请补贴,一个月多一百。管不好,换人。行就行,不行现在说。” 碧华沉默了。一百块,能买三十斤大米,能给安安买件新衣服,能交半个月水电费。 “我试试。” 走出办公室,安安在门口等着,一脸担忧:“妈,您真要当啊?多累啊。” “试试吧。”碧华摸摸女儿的头,“妈也没想到,能走到今天。” 她想起军训时那些放弃的人,想起自己咬牙跑完的三公里,想起台上那些或胆怯或紧张的面孔。也许,她真的比想象中能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到宿舍——其实是酒店顶楼加盖的简易房,十二张上下铺,挤得转不开身。大家正在收拾东西,看见碧华进来,都停下动作。 “舍长。”有人喊了一声。 碧华脸一热:“别这么叫,还是叫我碧华吧。” “那不行,规矩要有。”赵大姐插话,“舍长,先说好啊,我睡觉打呼,谁都别嫌。嫌就自己买耳塞。” 大家都笑了。气氛缓和下来。 碧华站到屋子中间,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也不会当官。咱们就约法三章:一,按时熄灯,不影响别人休息;二,轮流值日,保持卫生;三,有事说事,别在背后嚼舌根。行不行?四,我们男女住的房子最好分开这样大家都方便,也都舒服,大家同意吗?大家回答都同意。五,这个轮流值日我会写个轮班表,大家记住自己是哪天值日的。如果有人不小心忘记了,谁有空就顺手打扫了,我们是一个小团体。行不行?” “行!”众人应和。 “那,现在分配床位……” 夜幕降临,城市华灯初上。在“金玉满堂大酒店”的顶楼,在简陋的宿舍里,十几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女人,开始了她们共同的、未知的旅程。 碧华躺在硬板床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手腕还在疼,腿还在酸,心还在为白天的一切怦怦直跳。 但她知道,这条路,她选对了。再难,也要走下去。 因为身后无路可退,因为身前有光可追,因为身边,有女儿温热的手,紧紧握着她的。 窗外的月亮很亮,像在为她加油。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2章 碧华的“佛系”宿舍管理大法 开完会的当天下午,碧华站在宿舍中央,看着十二张光秃秃的木板床,陷入了沉思。 床板上连个稻草垫子都没有,硬得像太平间的停尸板。窗户漏风,三月倒春寒的风“呜呜”往里灌,吹得人脑门疼。 “姐妹们,”碧华清了清嗓子,“床铺被褥,得咱们自己解决。” 底下顿时炸了锅。 “啥?还得自己买铺盖?” “我出门就带了个包袱,以为酒店包住就是包铺盖呢!” “附近哪有卖的?贵不贵?” 碧华早有准备。她从兜里掏出张小纸条——是韩祖奶奶偷偷塞给她的“生存指南”,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出后门右拐二百米,老陈杂货铺,棉花被五十,草席二十,脸盆五块。可讲价,说韩姐介绍的。 “有从家里带被褥的,现在去铺。没有的,”碧华扬了扬纸条,“跟我走,组团采购,批发价。” 话音刚落,呼啦啦站起七八个人。剩下几个要么是本地人有亲戚接济,要么就像赵大姐——她从大包袱里掏出条厚棉被,得意洋洋:“我早打听了,酒店抠门得很,连卫生纸都得自己买!” 安安拉了拉碧华衣角:“妈,咱俩也去吧?” “去。”碧华刚要起身,手机响了。 是王强。声音透过听筒都能听出担忧:“华,我刚打听过了,那宿舍条件差得很。你手腕还没好利索,别搬重物。我明天给你送被褥去,你别买了。” “不用,我……” “听话!”王强难得强硬,“你要累倒了,谁照顾安安?谁管那帮姑娘?” 碧华看着一屋子眼巴巴等着她带路的姑娘,咬了咬牙:“行,那你送两套。要厚的,安安怕冷。” 挂断电话,她对众人说:“我家那口子明天送被褥来,我今天先陪你们去,认认路,砍砍价。” 老陈杂货铺砍价风云 老陈杂货铺藏在巷子深处,门脸小得像个老鼠洞。老板是个秃顶老头,正坐在柜台后打瞌睡,听见动静,眼皮掀开一条缝。 “买什么?” 碧华把纸条拍在柜台上:“韩姐介绍的,买被褥,八套。” 老头眼睛“唰”地亮了,睡意全无:“好说好说!棉花被,市场价六十,给你们五十五!草席二十五,给你们二十!脸盆……” “等等。”碧华打断他,“韩姐说,棉花被五十,草席二十,脸盆五块。” 老头脸一僵:“那不行,我这进价都……” “那我们走。”碧华转身,“听说前面老李家也卖,还能送货上门。” “别别别!”老头急得从柜台后窜出来,“五十就五十!二十就二十!但脸盆得六块,真不能再低了!” “五块五。”碧华寸步不让,“我们八套,还要买暖水壶、毛巾、牙刷。做不做这笔生意?” 老头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哭丧着脸:“做!我做还不行吗?韩姐介绍的人,一个比一个精……” 最终成交:棉花被五十,草席二十,脸盆五块五,暖水壶十五,毛巾三块,牙刷两块。八套下来,老板差点哭出来。 回去的路上,姑娘们对碧华佩服得五体投地。 “碧华姐,您这砍价功夫,跟谁学的?” 碧华拎着两个暖水壶,笑了笑:“生活教的。当你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的时候,自然就会了。” “无为而治”的值班哲学 铺盖问题解决后,宿舍面临第二个难题:卫生值班。 领班发下来一张值班表,排得密密麻麻:周一谁扫地,周二谁拖地,周三谁倒垃圾……跟排兵布阵似的。 碧华拿着表看了三分钟,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碧华姐,您这是……”新来的小姑娘吓坏了。 “这表不行。”碧华说,“有人早班,有人晚班,有人来例假,有人感冒。硬按表来,最后就是互相推诿,满地鸡毛。” “那怎么办?” 碧华从兜里掏出支粉笔,在门后黑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心形。 “从今天起,咱们不排表。谁看见地脏了,就扫;看见垃圾桶满了,就倒;看见洗手池堵了,就通。做一次,在黑板上画一笔。月底咱们看,谁画的正字多,我有奖励。” 底下鸦雀无声。半晌,赵大姐举手:“奖励啥?” 碧华眨眨眼:“奖励……我亲手做的辣椒酱一瓶。独家秘方,韩祖奶奶都说好。” “成交!”众人异口同声。 从此,宿舍出现诡异一幕:有人下班回来,看见地有点灰,默默拿起扫帚扫两下,然后屁颠屁颠跑到黑板前,给自己画一笔。有人倒垃圾回来,非要拉着室友作证:“你看见我倒垃圾了吧?快给我证明,我要画正字!” 黑板上的正字你追我赶,像在赛跑。宿舍干净得能照镜子,领班来检查时,拿着白手套到处摸,愣是没摸出灰。 “邪门了。”领班嘀咕,“以前这层楼卫生扣分最多,这个月居然满分。” 碧华的“赤脚医生”日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如果只是会管理卫生,碧华顶多算个优秀舍长。但她最让人服气的,是那份“多管闲事”的热心肠。 三月中旬,倒春寒来袭。宿舍里好几个姑娘感冒了,咳成一片。 最严重的是小玲,才十七岁,家里穷,出来打工挣学费。她发着高烧,还硬撑着要去上班,说是“怕扣全勤奖”。 碧华把她按回床上,手往额头一贴,眉头就皱起来了。 “多少度?” “不、不知道……”小玲烧得迷迷糊糊。 碧华从自己行李箱底层掏出个东西——居然是个旧体温计,水银的,用铁盒子装着,里面还有棉花。 “妈,您连这都带了?”安安惊讶。 “有备无患。”碧华甩了甩体温计,让小玲含着,“你妈我当年在肉联厂,工友受伤发烧是常事。厂医态度差,我们就自己备药。” 一量,三十九度二。 “得吃药。”碧华翻出个铁皮药盒,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常用药:退烧的、止痛的、治拉肚子的、治过敏的……每盒都手写了标签,字迹工整。 “小玲,你对什么药过敏吗?青霉素?头孢?” “不、不知道……” “以前吃过阿莫西林吗?” “吃过,没事。” 碧华这才拿出退烧药,又掏出个退热贴——这是给安安备的,日本代购,死贵。她毫不犹豫撕开,贴在小玲额头。 “今天别上班了,我给你请假。”碧华拨通领班电话,语气温和但坚定,“刘姐,小玲发高烧,去不了。对,三十九度二。嗯,我照顾她。全勤奖?人都烧糊涂了还要全勤奖?行,扣我的吧,我补给她。” 挂断电话,小玲眼泪“唰”地下来了:“碧华姐,我不能扣您的……” “别废话,躺好。”碧华给她掖好被角,“钱能再挣,命就一条。等你病好了,给我画十个正字抵债。” 小玲破涕为笑。 那一晚,碧华几乎没睡。隔两小时量一次体温,喂一次水,换一次退热贴。凌晨三点,小玲体温终于降到三十八度,碧华才靠在床头眯了会儿。 天快亮时,小玲醒了,看见碧华靠着墙打盹,手里还握着体温计,眼泪又下来了。 “哭什么,退烧了是好事。”碧华睁开眼,摸摸她额头,“还行,不烫了。今天再休息一天,我给你熬粥。” “按摩大师”的副业 除了当“赤脚医生”,碧华还有个隐藏技能:按摩。 酒店服务员一站就是一天,腿脚肿胀是常态。尤其是婚宴旺季,姑娘们下班回来,一个个瘫在床上“哎哟哎哟”叫唤。 碧华看不下去了。她让安安打来热水,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宿舍中央。 “来,脚肿的,过来泡脚。腿疼的,过来我给你按按。” 起初没人好意思。直到赵大姐第一个尝试——她有关节炎,站久了膝盖肿得像馒头。 碧华让她躺下,卷起裤腿,倒上红花油,双手搓热,从脚踝开始,一点点往上按。手法专业得像老中医:点、按、揉、推,力道恰到好处。 “哎哟……舒服……”赵大姐发出满足的叹息,“碧华,你从哪学的?” “自学的。”碧华手下不停,“以前我爸类风湿,我天天给他按。按久了,就会了。” 按完一条腿,赵大姐站起来活动活动,眼睛瞪圆了:“神了!真轻快多了!” 这下炸了锅。姑娘们排着队等按摩,宿舍成了免费理疗馆。碧华来者不拒,谁疼给谁按。按到后来,连隔壁宿舍的都闻风而来,端着小板凳在门口排队。 “碧华姐,我这肩膀疼……” “碧华姐,我腰酸……” “碧华姐,我脖子落枕了……” 碧华成了酒店的红人。连后厨的韩祖奶奶都听说了,特意跑来:“给我也按按,杀鱼杀得手腕疼。” 碧华给她按完,韩祖奶奶甩甩手,啧啧称奇:“你这手艺,在酒店屈才了。出去开个按摩店,保证火。” “开什么店,这样挺好。”碧华笑笑,“大家舒服了,我也高兴。” 从未扣分的奇迹 月底发工资时,领班拿着考勤表,表情像见了鬼。 “你们宿舍……这个月卫生检查,一次分没扣?” 碧华点头:“嗯。” “夜不归宿记录,零?” “嗯。” “违纪吵架,零?” “嗯。” 领班上下打量碧华,像在研究外星生物:“你怎么做到的?” 碧华想了想,认真地说:“把大家当人看,别当机器管。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她好,她自然对你好。” 这话说得朴实,但领班听了,愣了很久。 工资发下来,碧华多了两百块——一百是舍长补贴,一百是领班自掏腰包的“管理奖金”。 碧华用这两百块,买了肉和菜,在宿舍搞了次火锅聚餐。十二个人挤在狭小的房间里,围着电磁炉和一口锅,吃得热气腾腾,笑声不断。 小玲端着饮料敬碧华:“碧华姐,我以后也要成为您这样的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有什么好学的。”碧华给她夹了片肉,“你好好读书,将来做体面的工作,不用站得腿肿。” “不。”小玲摇头,“我要学您的善良,学您的担当,学您……把苦日子过出甜味儿的本事。”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屋内,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映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她们来自天南地北,各有各的难处,但此刻,在这个简陋的宿舍里,她们是一家人。 碧华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这一个月受的累,值得。 手腕还疼,腿还酸,但心里是满的。 安安凑过来,小声说:“妈,您真厉害。” “厉害什么。”碧华揉揉女儿的头,“妈只是知道,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活。你照亮别人,别人也会照亮你。”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不太像碧华平时的风格。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夜深了,姑娘们陆续睡去。碧华检查完门窗,关掉最后一盏灯。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干净的地面上,洒在一张张熟睡的脸上。 她轻轻爬上床,躺在安安身边。女儿睡得正香,嘴角还带着笑。 碧华也笑了,闭上眼。 明天还要早起,还要工作,还要继续这平凡又滚烫的生活。 但没关系,她不怕。 因为她的心里,装着十二个人的温暖。这份温暖,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寒。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