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边虎卒》 第1章 靖海辅兵 “嫂子,这样太不卫生了,我还是先洗洗吧?” “都是一家人还洗啥!直接插进来就行了!” “那…好吧。” 杨骁面露犹豫,但看着嫂子迫不及待的眼神,他还是不做任何防护地插了进去。 味道有点大,好在嫂子并不嫌弃,反而柔声问道:“舒服吗?” “舒服!嫂子,这也太舒服了!” 不紧不松,尺寸刚刚好,包裹性强,又暖和。 而且针脚细密,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这布鞋穿着可比军中发的草鞋舒服多了。” “呵呵,你穿着舒服,嫂子就高兴!” 林慧娘会心一笑,顺手拿起针线替杨骁缝补兵服上的破洞,眼中满是慈爱:“我家虎子一表人才,以后肯定能当大将军。”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脯,正在杨骁的胳膊上蹭来蹭去。 杨骁手按腰刀刀柄,不禁有些恍惚失神。 这里是普宁乡临海村,位于大炎王朝南海边境的一个小村落,今天是他穿越到这里第十天。 前身是距此十五里外靖海堡中的辅兵,十天前因为在屯堡内讨要粮饷,遭到战兵王雄毒打重伤。 回家后不久就断了气,这才让穿越而来的杨骁捡了个现成。 这小子活得挺窝囊,但还挺有福气。 居然有个这么温柔贤惠的嫂子。 当然,现在这个嫂子归自己了! 前世杨骁是个孤儿,从未体会过家人的关怀,而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好嫂子,对他如此体贴入微,心里说一点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而且嫂子长得很像前世某个姓刘的女明星,笑起来明眸皓齿,甜美动人,腮边还有两个小酒窝,女人味儿十足。 看着嫂子为自己缝补衣服的贤惠模样,杨骁心里莫名亢奋。 手指轻抬,真想替嫂子撩一撩鬓角垂下的秀发。 就在这时,一个刺耳的大嗓门从门外响起:“我说‘大将军’,你们家的秋粮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交齐啊?总不能拖到明年开春吧……” 门帘被从外掀开,一个身着缎衣,身形肥大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两个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民壮,大摇大摆,下巴高扬。 杨骁认得此人名叫刘济民,是普宁乡第一大族刘家三爷,兼任本地甲长,负责替官府催缴普宁乡下辖几个村子的赋税。 杨家原本有十多亩田产,加上大哥在靖海堡应募做辅兵,每月能得五斗月粮和一钱三分盐菜银。 家中虽不算富裕,但在往日太平年节,缴纳完夏税秋粮,倒也可以勉强混个温饱。 可自从三年前,倭寇肆虐海境,大哥惨死于倭寇屠刀之下,不仅家里的收入有所减少,还缺少了一个劳动力。 加之这几年台风频发,海水倒灌,导致大量土地盐碱化,普宁乡也是重灾区,粮食种下去几乎颗粒无收。 不少人家卖儿卖女,甚至易子相食。 前身虽然顶替大哥杨勇,做了辅兵,但上面却一直拖欠粮饷,眼看家中积蓄已经见底,哪里还有余钱缴纳秋粮税? 杨骁本着凡事好商量的态度,一团和气拱了拱手:“刘甲长,你也知道如今正逢灾年,我家中并无积蓄,你再宽限一些时日,等我回堡里领了粮饷,一定马上完税。” 刘济民还未发话,身侧民壮却先冷笑出声:“哼,谁不知道你们靖海堡连去年的粮饷都拖着没发,等你发粮饷,只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多嘴!” 刘济民横了民壮一眼,民壮立时脖子一缩,不敢再吱声。 “杨骁,不是本甲长不近人情!我也是替官府办事,若是到了期限交不齐税粮,我可担当不起!” 刘济民背着手,佯装无奈打起官腔:“这样吧,本甲长给你指条明路。” “你大哥已经过世三年,不如让你嫂子改嫁于我,我可以给三两银子作为聘礼。” “或者,将你家的田宅典卖于我,不仅可以完税,还能让你家日子好过不少,你考虑考虑吧!” 刘济民语气看似平和,眼底却闪过一丝贪婪。 尤其是看向林慧娘时,喉头下意识滚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杨骁双目微眯,下意识握紧了腰间刀柄,将嫂子护在身后。 趁人之危,吞并农户田土吃绝户,这便是刘家发家的手段! 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农户,被刘家坑得家破人亡! “刘老三!你明知道我们家遭了灾,家中境况不复往日,偏偏在这时候苦苦相逼!不就是趁人之危,想吞并我杨家的田宅祖业吗?” 一个年纪不到五十岁,却已是满脸皱纹的妇人,提着一把菜刀气势汹汹从灶间冲了过来: “我告诉你!只要我柴氏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允许你染指杨家的田宅祖业!更休想打我家慧娘的主意!” 林慧娘抄起一根扁担,和婆婆柴氏站在一起:“娘,儿媳生是杨家的人,死是杨家的鬼,今天就是死,也绝不会改嫁他人!” “好,好得很!你们这些刁民,敬酒不吃吃罚酒,竟敢公然抗税!” 刘济民面色瞬间阴沉下去,语气冷硬,全然没了先前的和善: “依照大炎律例,凡有逃税抗税者,必当重罚!” “不仅你杨家的田宅全部都要充公!家中女眷也要一律充作官妓!” “刘彪,刘猛!给我把这个骚娘们儿抓起来!” “是!” 刘济民一指林慧娘,两个民壮面目狰狞,撸起袖子应声上前。 “你们……你们别过来!不然我跟你们拼了!” 林慧娘娇小身影护在婆婆柴氏身前,双手紧紧攥着扁担,俏脸涨得通红。 两个民壮面带不屑冷笑,一步步朝着林慧娘逼近。 面对两个身形粗壮,满脸横肉的民壮,林慧娘双手发抖,一不留神手里的扁担便被对方夺去,紧接着一个套牲口的套索从头顶飞来。 “啊……” 林慧娘一声惊叫,被套索套个正着。 “啊!老婆子跟你们这些畜生拼了!” 柴氏举着菜刀,还没来得及挥出,就被“咣当”打落在地,肚子上更是狠狠挨了一脚,往后栽倒在地。 见儿媳被两个民壮抓住,她连忙爬起来,抱住民壮刘猛的大腿就咬。 刘猛大怒,扬起棍棒,眼中凶光乍迸:“老不死的!还敢咬我,老子打死你!” “住手!” 眼看棍棒就要朝着柴氏头顶落下,一声断喝骤然响起。 两名民壮和刘济民同时循声扭头看去。 只见杨骁不知何时已然拔刀在手,面容凛然,身形挺立。 破旧兵服衬出猿臂狼腰,虽然个头中等,比不上北方兵士那般高大,却给人一种精悍之感。 手中的腰刀,头戴的藤盔,更为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辅兵平添了几分威势。 刘济民略微一怔,显然没想到杨骁竟然有拔刀的胆量,随即不屑冷笑:“杨骁!你拿把破刀吓唬谁呢?” “区区一个屯田种地的辅兵,你会用刀吗?真当自己是大将军呢?” “来来来,本甲长借你十个胆子,你有种就砍个人给老子瞧瞧!” 刘彪、刘猛对视一眼,也都跟着嗤笑起来。 身为普宁乡第一大族刘家三爷,刘济民在这一带颇具威望。 就连靖海巡检司的巡检官也是他的侄儿,区区一个屯堡辅兵,他们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杨骁一向胆小怕事,逆来顺受,是普宁乡公认没卵子的窝囊废。 别说杀人了,鸡都没见他杀过! 但刘济民并不知道,曾经那个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窝囊辅兵,早已在十天前魂飞天外。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在佣兵世界有着“死神”之称的家伙。 在惨无人道的残酷训练之下,在一次次血腥的暗杀任务中,暴力和厮杀的本能,早已深刻杨骁的骨髓。 经过十天的熟悉,杨骁已经完全掌握了这具身体。 见杨骁举刀不动,刘济民以为对方被自己镇住了,故意伸长脖子,挖苦杨骁:“来呀?有本事往这儿砍呐?” “没卵子的窝囊废!也敢在本甲长面前耍刀子,活腻了你!” “我刘家家大业大,在这普宁乡向来说一不二!” “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能让你们杨家从此在普宁乡消失!” 看着眼前刘济民愈发嚣张的嘴脸,杨骁眼底锐气瞬间攀升至顶峰。 第2章 杀人如割草 “嗨!” 一声暴喝如雷迸出。 杨骁吐气开声,举刀直劈。 刷! 刀光一闪间,腰刀径直削掉了刘济民半边耳朵,并顺势劈在了他的肩头。 “啊!” 腰刀劈进骨肉的瞬间,刘济民面色瞬间惨白,整个人如遭雷劈,惨嚎倒地。 肩头和左耳鲜血涌流,瞬间染红了大半衣襟。 “三爷?!” 两个还在看戏的民壮见状,瞳孔骤缩,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杨骁已经一把将倒地的刘济民提了起来,锋锐刀刃顺势抵住对方咽喉。 “赶快把我嫂子放了!如若不然,我宰了你!” 杨骁目光冷锐,手腕用力一压,刀刃嵌入刘济民皮肤,渗出一线血痕。 “好汉饶命!放,我这就放……” 刘济民肝胆欲裂,抖若筛糠,完全没想到杨骁居然真的敢动手砍人。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有种了? “快!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人放了!你们两个饭桶想害死老子不成?” 刘济民吓得连声大叫,他是真怕杨骁手一抖,自己的小命就这么没了。 两个民壮面面相觑,连忙松开了林慧娘身上的套索。 “嫂子,带娘出去挖点野菜!太阳落山再回来!” 杨骁冲林慧娘使了个眼色。 “啊?挖野菜?” 林慧娘早已被杨骁凶猛如虎的样子镇住,听到杨骁叫她,方才回过神来。 自己这个小叔子,一向性格温和,甚至可以说是窝囊,今日这是怎么了? 虽然不明白杨骁为什么突然叫她出门挖野菜,但她还是搀扶着同样吓坏的柴氏,朝着门外走去。 婆媳二人走后,杨骁的刀依旧没有放下,相反面色更冷了几分。 “杨骁!我们已经把你嫂子放了,赶快放了三爷!” 两个民壮用棍棒指着杨骁,暗中交换了眼色,只等杨骁放开刘济民,二人便一拥而上,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放了他?” 杨骁却是冷哼一声,眼中平添了一抹残酷: “你刘家仗着人丁兴旺,又有人在巡检司做官,一向仗势欺人,横行乡里!” “我若是就此放你们回去,你等必定召集人马前来报复,使我杨家家破人亡!”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个也休想走脱!” 杨骁话落,刷,手中腰刀如割草般顺势划过,一股血浆顷刻飞迸而出,撒落一片血雨。 刘济民双目圆瞪,口中“嗬嗬”两声,连忙捂住脖子,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汩汩涌流的鲜血,只能扑倒在地,殒命当场。 他到死也没想到,自己仗着刘家三爷的身份,在普宁乡欺男霸女威风了大半辈子,到头来竟然死在了一个他从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蝼蚁手中。 两个民壮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子疯了! “快跑!” 两个民壮夺路便逃,哪里还敢和杨骁叫板。 他们平日只敢跟着刘济民欺负欺负老实巴交的村民,哪里见过这种杀人如割草的狠人,胆都被吓破了。 “哪里走!” 然而杨骁刀已出鞘,岂有手软姑且之理。 提着刀便朝二人扑了过去,犹如恶虎扑食。 血雨飞溅中,二人接连扑倒在地,皆是背后中刀,一击毙命。 杨骁踏着刘猛的尸体,将刀从他的体内拧转拔出,随即甩臂收刀,鲜血脱刀飞出,撒落点点红梅。 环视地上三具尸体,杨骁仰头呼出一口浊气,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痛快!” …… 当天晚上,杨骁家里肉香四溢,一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锅子,吃得满嘴流油。 “虎子,你这肉从哪里来的?” 饭桌上,林慧娘从陶锅里夹起一块排骨,好奇问道。 “当然是买的啊。” 杨骁咧嘴一笑,尽显温良憨厚。 林慧娘柳眉轻蹙:“可你哪里来的钱呢?” “说出来你们不信,今天下午刘济民他们走后,有三条野狗给咱家叼来一包碎银子,足有二三两呢。” “我就用这些银子,买了些肉和粮米,足够咱家吃用一段时日了。” 杨骁早已想好了说辞。 他当然不会告诉娘和嫂子,自己把刘济民宰了,买肉的银子,也是从刘济民身上摸出来的。 林慧娘面露狐疑:“野狗叼来银子?竟有这等奇事?” 柴氏却道:“或许是老头子在天有灵,保佑咱家,托野狗送来这笔偏财。” “娘,难得吃上一回肉,你多吃点。” 见婆婆这么说,林慧娘也不再多疑,夹起排骨放进婆婆柴氏碗中。 “慧娘,你也多吃点,好好补补身子,娘还指望你为杨家传宗接代呢,虎子也不小了,娘之前跟你说的那事儿,你也该认真考虑考虑了。” 林慧娘羞红了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用余光偷瞥杨骁。 杨骁并不知道婆媳二人说的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看着婆媳和睦的样子,颇觉温馨。 正因为有这个家的存在,才让他决定好好地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娘,嫂子,你们放开肚皮吃!以后我挣了钱,让你们顿顿吃肉!” 热气腾腾中,一家人笑容灿烂。 没人注意到,饭桌底下干涸的血迹。 吃罢晚饭。 天已黑透。 柴氏一边借着窗外的微弱月光缝补渔网,一边与杨骁说起心中的忧虑。 “虎子,你今日护着嫂子和娘的样子,倒有几分你爹当年的影子了,为娘的很是欣慰。” “只是你今天得罪了那姓刘的,只怕那小人日后会嫉恨上咱们家!” “刘家向来无法无天,娘担心他们胡来!” 杨骁用麻绳搓着弓弦,语气温和:“娘,你放心吧,我跟他们谈好了,他们不会再来闹了。” “对了娘,儿要跟你说个事!” 杨骁坐直身子,说出了自己以后的打算:“我的伤也痊愈了,明天就打算回堡!” “回堡后,我想考战兵!当了战兵每月就有五钱饷银,九斗粮米,若是杀敌立了功,还能免税!到那时,你和嫂子就不用那么操劳了!” “好!不愧是杨大胆的儿子,有志气!娘支持你!” 柴氏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小儿子。 看着看着,眼眶不由湿润。 自从老头子和大儿子杨勇死后,杨家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小儿子杨骁又胆小怕事,性子懦弱,家里的事儿全靠两个女人来扛。 但自从在堡里挨了打回来养伤这几天,自己这个小儿子却好像是变了一个人,知道心疼娘和嫂子了,越来越像个爷们儿! “或许是儿子长大了吧!”柴氏心里这样想。 “虎子,当战兵虽然粮饷给得多,但也太危险了!那些倭寇,刀利船快,杀人如麻,可凶着呢!” 林慧娘端着一麻篮碎布头,走了进来,眼底满是担忧:“嫂子多做些布鞋去集上卖,总饿不着娘,你别去冒那个险!” “嫂子,你放心吧!我自有对付倭寇的法子!不怕他们凶,就怕他们不敢来!” 杨骁拿起经过自己改良的战弓,开始组装弓弦。 这几日,他已经完全消化了前身残留的记忆。 这个世界正处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动荡时期。 大炎永祯七年,东海倭贼泛波而来,仗着倭刀锋利,蹂躏城郭,荼毒百姓,甚至燔烧官府,屠村害民,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而自己正身处大炎镇海十二卫中的观海卫。 观海卫下辖五个千户所,建立一百零八个耕战一体的屯堡,共同戍守粤东海境各乡县,背后更是护卫着南海重镇惠州府。 虽说倭寇近几年主要在东海为祸,南海除了三年前出现过一支大股倭寇外,便少有倭寇主力登陆。 但杨骁深知,一旦风向改变,倭寇迟早会乘风而来。 强烈的危机感,宛若一把无形利剑,时刻高悬于杨骁头顶。 身处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乱世,当辅兵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只有成为战兵,自己才能一展前世所学。 那刘家不过是有人在巡检司做个芝麻绿豆巡检官,便在这普宁乡耀武扬威,自己若是杀敌立功,受了封赏,便可以光耀门楣,壮大杨家,从此不再受人欺压! 为此,他从十天前就开始改良父亲杨大胆留下的遗物——飞鸟战弓! 也不知怎么的,一想到杀倭寇,杨骁浑身热血直往上涌,心里又麻又痒。 杀鬼子,立军功! 博个出人头地,族谱单开一页! 试问哪个华夏男儿能够抵御这样的诱惑? 第3章 破甲箭 翌日,秋雨绵绵,村路一片泥泞。 杨骁撑着桐油纸伞,背负行囊,挎着战弓,在嫂子和母亲柴氏挥泪目送下,暂时告别了这个贫苦却温馨的小家。 嫂子新纳的布鞋,杨骁没舍得穿,脚上已经换上了军中发放的木屐。 晴天草鞋,雨天木屐,这是大炎南方边军士卒的常态。 大炎的木屐,与倭寇的木屐有所差别。 倭寇的木屐通常做工精细,由多层硬木拼接,嵌有铜钉,用皮革捆绑脚踝,使其可以在滩涂上稳步行进,战斗时踢击对手,甚至可以绑在手上格挡兵刃。 而大炎的木屐做工粗糙,用料多为杂木,用麻绳简单连接,仅在雨天用于防滑,穿起来并不舒服。 唯一的优点是成本低廉。 不过就算如此,也是三年才发放一次,以至于穿到后面鞋底木齿都磨平了,失去了原有的防滑功能。 “军备如此落后,难怪打不过倭寇。” “也不知道朝廷拨的那些军费,落到了谁的口袋里。” 杨骁摸了摸弓,只有这把亲手改良的飞鸟战弓,能带给他些许安全感。 这把弓,原本有效杀伤射程只有四十步。 经过鱼胶粘合竹片加强弓臂,烤制弓臂调整弧度等一系列改进加强后,如今可以抛射百步开外,有效射程七十步,算得上一把劲弓了。 劲弓需配利箭。 大炎军中发放的传统箭头,威力实在有限,碰上倭寇的胴丸铠难以造成有效杀伤。 弓可以自己改进,箭头却是无可奈何。 他对打铁一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只得画下图纸,另寻高手匠人打造。 从前身记忆来看,整个普宁乡手艺最好的铁匠,便是自己那个在乡集开铁匠铺的便宜大舅了。 但因为父亲杨大胆当年和大舅闹了别扭,两家已经好些年没有往来了。 也不知道,这个大舅肯不肯帮自己的忙。 杨骁来到普宁乡乡集时,雨已经停了。 路面上铺有贝壳和卵石,比乡下的土路好走许多,街道两旁零星有一些商铺。 大海横前,群山拥后的特殊地理环境,赋予了这个沿海集市独特气质。 朦胧水雾映着远处黛色的山影,赶集的人们背着竹篓,赶着鸡鸭,熙来攘往。 空气里不仅能够嗅到海风的腥咸,还充斥着浓烈的香烛烟火气。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庙宇、祠堂。 最气派的祠堂当属刘家祠堂,两进式的大院,白墙灰瓦,脊若龙船,门廊立有两根方型麻石檐柱,大门上方悬挂牌匾,两侧有石刻对联。 此时刘家祠堂门前,人头攒动。 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妇人的哭声。 “大爷,你一定要替咱三房做主啊,我家老三到现在还没回来,刘彪、刘猛也不见了,怕不是遇到了强人……” 对面凉茶铺里,有人对店里伙计问道:“刘家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伙计回道:“害,刘家三爷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被黑鲨岛的海盗劫了去!刘家正召集族人,张罗着救人呢!” 杨骁听在耳中,不动声色,正欲走开,却听前方街道喧嚷,一阵急促马蹄声随之传来。 “闪开!闪开!巡检大人到!” 一匹马飞驰而来,马背上骑士马鞭高扬,策马直奔刘家祠堂,全然不顾街道上的行人。 行人大惊纷纷闪避,鸡鸭四散。 唯独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想是吓得腿软,僵在原地来不及闪避,手中竹篮掉落在地,里面的秋梨满地乱滚。 “啊!” 一声惊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周围路人全都大惊失色,凉茶铺里的茶客们也都站了起来,暗叫不好。 就在大家以为小姑娘要被那马硬生生撞飞之际,街边一道身影突然飞掠而出,一把抱住小姑娘,闪身避了开去。 而就在这刹那之间,马蹄已然踏着小姑娘刚才所立之处冲了过去。 若是稍晚一步,非把那小姑娘撞飞不可。 “这人是谁?好身手啊!” “不认识!看打扮像是当兵的!” “当兵的还会救咱老百姓?真是稀奇!” 见有人救下小姑娘,周围路人全都松了口气,同时也难免对这救人之人升起好奇之心。 小姑娘瘫软在杨骁怀中,惊魂未定,额头上沁满冷汗。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她矮身一礼,正要对杨骁道谢,但看清杨骁的脸,却是突然怔住:“表哥?怎么是你?” 杨骁嘴角微扬,笑了笑。 眼前这小姑娘名叫柴小娥,正是大舅柴铁山的女儿。 方才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便宜表妹,所以才出手相救。 “说来话长,我正要到你家去,咱们边走边说。” “好啊!不过刚才我脚崴了,表哥你能不能背我?” 柴小娥撅起小嘴,委屈巴巴地望着杨骁。 杨骁无奈,只得背过身去:“上来吧!” “嘻嘻!表哥最好了。” 柴小娥紧紧搂住杨骁脖子,趴在杨骁背上,脸上委屈顿时烟消云散。 …… “杨骁,你不用再说了!” “我柴家不欢迎你们杨家的人,你赶快走吧!” 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动静格外响亮,一个年近五旬的赤膊壮汉,使劲抡砸着铁锤。 通红的铁块,在壮汉的捶打之下就像面团一样服帖,逐渐具备了镰刀的雏形。 杨骁站在铁匠铺前,恭敬揖手,说明来意,壮汉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他一眼,说的话也是一句比一句扎心。 “你就算给我再多钱,我柴铁山也不会帮你!谁知道你的钱干不干净!” “你和你那个爹一样,这辈子当个辅兵注定是没什么出息的,还打什么破甲箭头,简直是笑话!你懂什么箭头能破甲吗?” “真见到倭寇,就你这样的怂包蛋子,早踏马吓尿了!”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表哥!他可是你的亲外甥!” 柴小娥替杨骁帮腔道:“刚才在街上要不是表哥救我,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给我闭嘴!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柴小娥满脸委屈,埋着头不敢再吭声。 淬火的刺啦声中,一股白烟腾起。 锻打、淬火、回火、打磨,柴铁山动作娴熟,一套流程下来如同行云流水。 普通铁匠打一把镰刀,怎么也得花上两三个时辰,而柴铁山仅仅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一把刃口锋利的镰刀便宣告完成。 “大舅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不愧是普宁乡第一铁匠!” 杨骁看在眼中,由衷赞叹。 柴铁山却是毫不领情:“哼,别以为你小子夸我,我就会帮你!你怎么还不走?非要我赶人是吧?” 杨骁叹了口气:“也罢!大舅这门手艺好是好,不过到底是只能打些农具,我这破甲箭工艺复杂非同一般,大舅就是想帮,想必也是有心无力……” “既然舅舅不欢迎我,我再另想法子便是,就不叨扰舅舅了!” 杨骁摇了摇头,收起图纸,转身离去。 “站住!” 走出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杨骁脚步一顿,嘴角微扬,回头看去,果然看见柴铁山满脸恼怒。 柴铁山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图纸,不服气道:“你小子瞧不起谁呢?”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破箭头,我柴铁山还能打不出来?” 柴铁山气冲冲地展开图纸,初看只是不屑冷笑,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柴小娥不由好奇,她还从来没见过爹这幅表情。 表哥的图纸上,到底画了什么? 她凑上前偷瞄一眼,只见那图纸上所绘的箭头,与大炎传统的制式箭头完全不同。 箭头呈锥形,刃口锋利且带有虎牙状棱边和倒钩。 图纸左上角,标明“虎牙箭”三个大字。 柴家作为普宁乡公认手艺最好的匠户,除了打造农具外,还时常替附近屯堡的边军士卒打造箭头。 柴小娥从小耳濡目染,因此对武器颇有几分了解。 但她还从没见过如此狠毒的箭头! 能不能破倭寇的胴丸铠她不知道,但这种箭头要是射在人身上,肯定能剜下一大块血肉! “这图纸真是你画的?” 柴铁山抬眼看向杨骁,面色严肃了不少。 “正是!” 杨骁不卑不亢,点头回应。 “嘶……” 柴铁山低眉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把图纸小心卷好,收入怀中,声音依旧粗哑,但已没了先前的冷硬: “三天后,你带二两银子过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爹,你怎么能收表哥钱呢?二两也太贵了!” 柴小娥还想说些什么,杨骁却已经欣然答应下来:“好!就这么说定了!” 破甲箭头工艺复杂,用料讲究,不同于寻常制式箭头,二两银子已算是公道价钱。 “三天后,无论大舅打不打得出这箭头,外甥都一定备好礼品再来看望大舅!” 被杨骁这么一激,柴铁山瞬间脸色铁青:“你小子少瞧不起人,三天后我柴铁山要是打不出这箭头,我就关了这铺子!” “那外甥就恭候大舅的好消息了!” 见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杨骁笑着拱了拱手,满意离去。 刚走到街角,柴小娥便快步追了过来:“表哥,等一等!” 第4章 饥民 “表哥,刚才我爹太过分了,你别往心里去。” 柴小娥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塞进杨骁手里:“军中日子苦,这两个鸡蛋你拿去吃。” 鸡蛋上,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 杨骁心中一暖,在这个年月,平常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鸡蛋。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鸡蛋呢?” 杨骁顺手将鸡蛋揣进了怀里,目光则是看向柴小娥裙摆下方微露的绣鞋。 “对了,你的脚不是崴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呃,这个嘛……” 柴小娥小脸一红,垂下头看向自己鞋面。 “行啦,快回去吧!现在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别到处乱跑!” “表哥下次再来看你。” 杨骁早就看出柴小娥之前崴脚是装的,但他并没有揭穿,而是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个小表妹,挺可爱的! 身处这个封建时代,柴小娥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顿时娇躯一颤,脸红到了耳根子。 “表哥……” 柴小娥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马蹄声打断。 “驾!” 杨骁连忙拉着柴小娥,退到街边。 只见刚才险些撞到柴小娥的那匹马从刘家祠堂方向奔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二十多名手持长枪,气势汹汹的民壮。 那马上骑士年近三旬,穿着巡检司的官服,胸前绣着海鸟纹绣,腰配长刀,满脸傲气。 与杨骁二人擦肩而过时,见杨骁穿着兵服,那人居高临下瞥了杨骁一眼,冷哼一声,带队扬长而去。 “这人是谁?竟如此骄横?” 对于此人杨骁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揣测,但不敢确定。 柴小娥眼中满是忌惮:“他就是刘家大爷的长子,刘成栋!” “原来是他!” 望着那马上之人的背影,杨骁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刘成栋,永祯三年武举人,官拜靖海巡检司巡检官,统领五十民壮,维护地方治安,缉捕盗贼,防范寇乱。 这巡检官虽然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县属低级武官,但在普宁乡乡民眼中,已经是十分威风的大官了。 柴小娥叹道:“那刘家三爷刘济民昨夜一宿未归,刘家到处找人,至今杳无音讯,坊间传闻是被黑鲨岛上那伙海盗劫了去!” “看刘成栋这架势,只怕是要去剿灭那伙海盗了!” 杨骁轻握腰间刀柄,故作惊奇:“哦?有这事儿?这群海盗,真是太猖獗了!” “谁说不是!如今这世道,海盗越来越多了,表哥你在靖海堡一定要多加小心!” 与表妹柴小娥分别后,杨骁便离开乡集,前往靖海堡。 道路又变得泥泞难行,不时还能看见一些搭在路边的窝棚,住在这里的,多是一些被大户豪强吞并田宅无家可归的流民和破产农户。 窝棚旁边,经常能够看见“长睡不起”的男女,任凭苍蝇蚊虫叮咬,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些长眠之人,大都四肢瘦得像竹竿,肚子却鼓得老大,想必是吃多了观音土活活撑死的。 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静静地坐在窝棚里,只用茅草遮住下半身,露出的皮肤上全是红疹和烂疮。 杨骁不敢想象这么小的女娃为何会染上梅毒,直到对方朝他投来乞求的目光,稚嫩小脸上挤出一丝讨好式的媚笑,他才后知后觉。 这个该死的世道,真是令人恶心! 杨骁心中暗骂,摸了摸兜里,从刘济民身上得来的碎银已经所剩无几。 便将包袱里嫂子临行前装的炒米和熏肉干分出一些,连同碎银,放在小女娃的窝棚前。 小女娃熟练躺下,岔开双腿,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等来客人的摧残。 她疑惑起身望去,发现杨骁早已走远,只留下了食物和碎银。 小女娃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朝着杨骁离去的方向,重重磕头。 …… 一路上,杨骁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小女娃的凄惨模样,以及刘成栋鲜衣怒马,飞扬跋扈的嚣张气焰。 刘家宗祠的兴旺香火背后,不知葬送了多少贫寒农家的累累白骨! 区区普宁乡的地头蛇,便如此欺压乡民,那些真正的豪强望族剥削起民脂民膏来,只怕是比起倭寇海盗,也不遑多让! 外有倭贼为患,内有门阀倾轧! 老百姓命如草芥,苦不堪言! 杨骁抬眼看向前方不远处,屹立于礁石之上的靖海堡,紧握腰间刀柄,眼中锐气陡增。 这个世道,是该变上一变了! …… 沿海屯堡作为大炎海防的第一道防线,北至辽东半岛,南到珠江洋畔,皆有分布。 上千座屯堡在这万里海疆之上共同筑起一道“海上长城”,为大炎守望海境。 靖海堡坐落于巽寮湾临海的山岗上,地基深扎礁石岩层,周长七百米,寨墙高达九米。 墙身以海泥和贝壳灰夯筑而成,每隔五尺便开一处箭孔,攻击范围覆盖方圆百步的滩涂。 寨门后建有瓮城、烽火台,门楼上的瞭望塔可以瞭望十里外的海面,一旦发现倭寇帆影,便可以点燃烽火狼烟,通知相邻的屯堡卫所。 从外面来看,靖海堡的夯土寨墙颇为雄伟,但杨骁很清楚,如今的靖海堡早已是徒有其表,败絮其中。 “快开门,我回来了!” 杨骁一连喊了好几声,门楼上才懒洋洋探出一个脑袋,看到是杨骁,那人笑道:“哟,这不是杨大草包吗?被我堂哥揍个半死,还敢回来?” 杨骁认得此人名叫王飞,和打伤前身的战兵王雄是同族堂兄弟。 据说那王雄还有个亲哥,官至百户,充任吉水围卫所管队官。 卫所比屯堡更高一级,仗着王霸的势,王家子弟平日在靖海堡,行事颇为嚣张。 只要没闹出人命,堡内把总韩九爷对他们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说王哥儿,都是一个堡的弟兄,何必为难人家!快把门打开,放他进来吧!” 替杨骁说话的是老兵马景天。 虽然也只是辅兵,但他进堡已有三十多年,又是草药先生出身,兼通兽医,堡内兵士牲畜,凡有跌扑损伤,伤寒杂病,都要经他的手,哪怕是王飞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行行行,看在老马的面子上,今天就暂且放过杨大草包一马!” 不多时,寨门左侧开了一扇小门。 大寨门只有战兵出战,或是迎接上官来访时,才会开启,平时辅兵进出只开小门。 “杨小哥,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给杨骁开门的,正是马景天。 马景天年近五旬,又黑又瘦,身上的青布兵服同样破旧,腰间挎一个药囊,身上一股子马粪和草药混杂的味道。 鼻梁上架着一副昏黄的眼镜,两个镜片如钱币大小,没有现代眼镜的镜腿,只用绫绢系在脑后。 镜片后的双眼,正上下打量着杨骁,像要把他整个人看穿。 “多亏了马伯的草药,我的伤才能好得这么快。” 对于马景天,杨骁印象还算不错,前身被王雄打伤后,就是马景天给他上的药。 虽然前身回去就断了气,但马景天已经尽力了。 杨骁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向堡内走去。 目送杨骁健步走向堡内营房,精神抖擞,完全不像是受过重伤的人,马景天捋了捋下颌山羊胡,暗自啧声:“真是奇了!明明伤得那么重,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难道是老夫的医术又精进了不成?” “嗯,定是如此!” 马景天老眸一亮,沾沾自喜,全然不知以前的杨骁已经死了。 靖海堡原有战兵二十,辅兵三十,但因为长期拖欠粮饷,加上土地盐碱化,大量军田荒废,不少军户逃亡。 堡内战兵减员至十名,辅兵只剩下不到二十,且大多是些老弱病残和未经整训的流民。 别说抵御倭寇了,堡内军士连日常温饱都成问题。 军纪废弛的后果,便是堡内乌烟瘴气,一团乱糟。 屯堡中央的校场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也没人清理。 一台投石机被遗弃在角落,有几个妇人正在上面晾萝卜干和被褥,沿海地区就是这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完雨马上就是大太阳。 杨骁认得这几个妇人都是堡内战兵随军的妻子。 家属随军,居住堡内,这是老兵的特权之一。 王雄的妻子邓氏,是这几个妇人的主心骨。 “哟,邓姐,你快看!那不是被你家男人打得满地爬的杨大草包吗?” “呵呵,他还有脸回来呢。” “……” 听着妇人们的笑声,杨骁并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走向校场旁的营房。 堡内最好的几间盖着陶瓦的石屋,都被把总韩九爷和王雄这几个有背景的战兵占着。 而像马景天这种当了几十年辅兵,又有一技之长的老兵,则可以住在校场左侧土坯垒成的矮房里。 至于杨骁这种年纪轻资历浅,又没有家属随军和特殊技能的杂役辅兵,只配挤竹棚通铺。 杨骁走进营房内,一股混杂着霉味、汗臭、脚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落泪。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难民营,哪里还有半分兵营的样子。 几名辅兵正围着一个破陶罐,不知哄抢着什么。 第5章 袍泽 “老张,你别全喝完了,给弟兄们留点!” “去去去,老子自己还不够吃呢!有本事你们自己抓去!” “张士勇你也太不仗义了吧!咱们说好要同甘共苦的,下回你再和邓氏干那事儿,我们可不替你把风了!” “行行行,每人分半碗汤,多的可没有!” 他们身上的兵服不仅破旧,而且脏得发亮,已是很久没有洗过。 尤其是张士勇,裤腿明显短了一截,露出黝黑的小腿,上面全是蚊虫叮咬的红肿和劳作留下的疤痕。 杨骁路过瞄了一眼,发现几人哄抢的陶罐里像是老鼠肉炖的汤。 “沃日,这汤可太香了!” 他们用破陶碗轮流舀着汤,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味什么绝世珍馐。 见杨骁过来,几人纷纷把碗护在怀里,那个名叫张士勇的高个辅兵更是赶忙将陶罐端走,防贼一样看着杨骁。 杨骁径直来到属于自己的铺位,解开包袱,从里面取法宝一样掏出肉干和鸡蛋,瞬间引来几道惊异羡慕的目光。 “杨小哥,你发达了?” “你吃的这是……肉干?还有鸡蛋?!” 同屋辅兵们全都围了过来,看着杨骁手里的肉干和鸡蛋直咽口水,瞬间感觉碗里的老鼠汤不香了。 “杨二蛋,你这又是鸡蛋,又是熏肉干的,这伙食快赶上地主老财了啊!” 张士勇端着陶罐,推开其他人凑了过来,满口关东口音,不怀好意地笑道:“我用老鼠汤,换你的肉干和鸡蛋,怎么样?” 陶罐里干的早就捞完了,只剩下不到半碗清汤寡水的残汤。 杨骁又不傻,当即摇头:“不换!” 说罢,便一口将鸡蛋塞进嘴里,鸡蛋壳随手往地上一丢,顿时引得一群辅兵哄抢,只为了舔上一口蛋壳上残留的蛋白。 “哼,换不换,你说了可不算!” 张士勇瞅准杨骁包袱里的肉干,仗着个子高大,伸手就要明抢。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杨骁的包袱,便被杨骁一把擒住。 杨骁使劲一扭,张士勇顿时如遭电打,整个关节瞬间错位。 “啊哟!啊哟喂!!” 杨骁单手制住张士勇,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样轻松,疼得张士勇嗷嗷大叫。 其他蠢蠢欲动的辅兵,见此一幕,全都愣在了原地。 杨骁环视周围众人,朗声说道:“大家都是一个铺上的弟兄,我知道大伙儿兜里没粮,日子过得清苦。” “实不相瞒,这次回来我带了不少肉干,若是好声好气与我相说,就是送与你们吃些,又有何妨?” “可若要蛮不讲理地明抢,那就休怪杨某不留情面!” “杨老弟,哥哥知道错了!先前是哥哥不对!咱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放了行吗?” 张士勇一个大男人,被杨骁弄得泪水横流,叫苦不迭。 他感觉杨骁只要稍微一使劲,自己的胳膊就会被硬生生掰断。 杨骁并不想把张士勇怎么样,这帮子辅兵和前身一样,都是走投无路的苦命人,在这靖海堡里都是受战兵排挤压迫的对象。 今后自己若想与王雄那帮大族子弟抗衡,这帮子人说不定能用上。 “看在都是袍泽的份儿上,今天就放你一马!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杨骁几根指头捏住张士勇的肩膀,往上一提,只听嘎巴几声弹响,张士勇脱臼的关节便重新复位。 疼痛瞬间缓解,张士勇可算松了口气,看杨骁的眼神,平添了几分畏惧。 “杨老弟,你放心,我老张以后再也不敢了!” 辅兵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 这还是以前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的杨大草包吗?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猛了? 经此一事,辅兵们再也不敢招惹杨骁,连张士勇这种关东大汉,都不是杨骁的对手,他们就更加不敢撩虎须了。 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辅兵看着杨骁就着炒米,大口大口嚼着肉干,眸中满是羡慕。 他是新来的,和张士勇不熟,因此并没有分到张士勇的老鼠汤,只能从怀里掏出半块发霉的糠饼,将表面发霉的饼皮撕掉。 掰下一小块硬邦邦的糠饼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嚼得龇牙咧嘴,满口掉渣。 而那些分到半碗老鼠汤的老兵,也并没有吃饱,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哎,这鸟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而就在这时,杨骁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 在别人饿得屁都打不出的时候,他却吃撑了! “吃不下了。” 杨骁抓起一把肉干:“谁要吃?” 此言一出,众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骁哥,我吃!” 直到有人真的领到了肉干,辅兵们方才一哄而上,一声声“骁哥”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骁哥,以后你说啥是啥,你就是咱们辅兵营的头儿!” “骁哥,这肉干可真香!比张士勇那破老鼠汤强多了!” 都说人穷志短,在这个年月,谁能给口吃的,谁就是老大! 甲字号辅兵营里,一共八个杂役辅兵,张士勇是关东人,个头最高大最能打,又是长白山猎户出身,时不时能弄到一些蛇虫老鼠之类的猎物给大家打牙祭。 因此以前大家都以他为主心骨,而现在张士勇的位置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杨骁取代。 张士勇给的老鼠汤,远不如杨骁的肉干实在! 而且杨骁一只手就把张士勇制服了,孰弱孰强,大家分得清楚! “这帮瘪犊子玩意儿,有奶就是娘!杨老弟你可得防着他们点,就这帮玩意儿,没一个好饼!” 张士勇看着那些“背叛”自己的辅兵,没好气地骂着。 “你瞅我干啥?” 其他人都不搭腔,唯独孙振武满脸不屑地看着他。 孙振武操着一口湘西口音,戏谑冷笑:“你张大胡子还有脸港我们呢?你莫不是厚起脸皮找骁哥要肉恰?” 孙振武和张士勇素来不和,以前孙振武搞不过张士勇,现在杨骁当众煞了张士勇的威风,孙振武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 张士勇顿时炸了,他可以向杨骁低头,但决不允许孙振武也挑战自己的威严:“我瞅你小子就是皮紧了!信不信老子撅了你!” “来噻!怕你!我硬是不姓孙!”孙振武从床上跳了下来。 “瘪犊子,老子整死你!” 张士勇和孙振武摆出起手式互相对峙,像模像样,可扭打在一起后,却是互抡王八拳,又撕又咬,毫无章法,就像村口抢食的疯狗。 其他辅兵见怪不怪,蹲在边上看戏。 “几爷子当真是吃多咯,都有力气玩架咯!” 罗怀义嘴一咧,露出大板牙,眼中闪过一抹近乎市侩的精明,怂恿大家下注:“哥老倌些,来赌一盘噻?” “我押一把谷糠,赌孙麻子嬴。” “麻子赢不了,俺押一只草鞋,赌老张嬴。” 刘大傻脱下一只鞋。 “一只草孩?亏你说得出口!干脆点!要押就押一双嘛……” 罗怀义直接把刘大傻另一只鞋也薅了下来。 另外两个名叫周强、周威的亲兄弟,也纷纷跟着下注。 杨骁并没有理会这帮濒临崩溃、苦中作乐的疯子,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新来的瘦小辅兵身上。 虽说辅兵一个个都挺瘦,但那是因为长期吃不饱导致的,从骨架子不难看出全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而这个新来的辅兵,却是天生骨架细小,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人缩在角落啃着糠饼,也不跟人说话,看模样细眉细眼,皮肤白净,颇有几分江南文人的气质。 靖海堡兵源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马景天这样的堡内军户,另一种则是堡外募兵。 以往募兵只招募良家子,杨骁就属于这一类募兵,本地农户,家世清白。 近几年军户大量逃亡,才放宽了募兵条件。 因此一个靖海堡里,聚集了来自天南地北的流民。 张士勇是关东人,孙振武是湘西人,罗怀义则来自川西,刘大傻是从中原逃荒来的。 周强、周威两兄弟,本是听澜堡的军户,因靖海堡军户大量逃亡,他们二人才被调了过来补缺。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只有真正走投无路的人才会踏上这条不归路。 这个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天涯沦落人! 瘦小辅兵的画风,却和他们这些糙汉子格格不入,这不禁引起了杨骁的好奇。 “你叫啥名儿,哪儿人啊?” 杨骁将一根肉干放在瘦小辅兵陶碗里,紧挨着他身旁坐下,想探探对方底细。 瘦小辅兵看着肉干咽了口唾沫,可就在杨骁挨着他坐下的瞬间,他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浑身汗毛倒竖,吓得直往后退。 “你,你别挨这么近,行吗?” 见瘦小辅兵反应如此激烈,杨骁不由一怔。 这家伙,什么毛病? 都是大老爷们,挨一下怎么了? 还能掉块皮不成? 第6章 欺压 “行,我不挨你。” 杨骁笑了笑,与对方保持距离:“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应该是哪家大户的公子哥吧,怎么会到这靖海堡来当辅兵?” “我叫柳青,昆山人士。” 见杨骁笑容和善,瘦小辅兵这才怯生生接过了他的肉干,话仍是不多,声音也是细若蚊吟,像个娘们儿一样。 “昆山?” 杨骁眉头轻掀:“莫不是永祯八年被倭寇屠城的那个‘昆山’?” 柳青撕肉干的手猛地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眶一下就红了。 永祯七年,倭贼入寇东海,不仅在沿海一带为患,甚至沿长江、淮河深入内陆,仅仅一年时间便兵掠苏州府。 昆山和太仓作为苏州府重要港口,经济繁荣,自然成为倭寇劫掠的首要目标。 倭寇多次围攻昆山,遭到昆山军民顽强抵抗,城破之日,倭寇下令屠城,城中数万军民尽皆惨死于倭寇屠刀之下。 就连身怀六甲的孕妇,他们也不放过。 竟然当着满城父老的面,取出孕妇腹中胎儿,用倭刀高高挑起,蹂躏至死。 史称“昆山之屠”。 柳青抹起了眼泪。 杨骁也不再多问,对方家中肯定在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之中,遭遇了不幸。 不然也不会独身流落至此,成为辅兵。 “我爹和我大哥,也是死在了倭寇的屠刀之下。” 杨骁拍了拍柳青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与其在这里掉眼泪,倒不如振作起来,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报仇?” 柳青抬起泪眼,怔怔看着杨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倭寇的残忍和疯狂,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就连大炎军中精锐,面对那群魔鬼,尚且节节败退! 区区辅兵,又谈何报仇? 但杨骁的眼神十分笃定,仿佛他真有报仇的把握。 “赢咯!” “麻子赢咯!” 就在这时,罗怀义兴奋大叫起来: “哈哈,刘大傻,你的草孩归我咯!” 杨骁扭头看去。 只见张士勇捂着裤裆在地上哀嚎:“孙麻子你个瘪犊子!你玩阴的你!” 孙振武两个眼睛已经被打成了熊猫眼,却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叉腰道:“这个,就叫兵不厌诈呢!” 说完,便瘫坐在地,已是力竭。 “俺的鞋……俺就这一双鞋啊!” 刘大傻失魂落魄,他唯一的一双草鞋,输给了罗怀义。 周强、周威两兄弟也都叹着气,他们全都押的张士勇嬴,没想到张士勇今天不仅被杨骁收拾了一顿,连孙振武都没打过。 孙振武和张士勇打架,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坐收渔利的却是罗怀义。 他将嬴来的草鞋,谷糠,野菜,全部收到了自己的铺位下面。 那里面藏着足足半袋子谷糠,三双草鞋,简直就像是松鼠屯粮的树洞。 “罗耗子,你这狗屎运也太旺了吧!每次打赌都是你赢!”刘大傻光着脚,不服气道。 罗怀义两只手抄在袖子里,咧嘴笑道:“不是我运气好,是你们太哈咯!” “放在平常,麻子肯定弄不赢张士勇噻。” “但今天老张先遭骁哥收拾了一顿,手杆不灵活,等于是用一只手和麻子打。” “麻子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平时又憋了气,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肯定要对张士勇下狠手!” “所以我赌麻子嬴!” 刘大傻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杨骁暗笑,这罗怀义还真是个人精! “孙麻子,老子不服!有种再来!老子今天非整死你不可!” 张士勇从地上爬了起来,拽住孙振武,正要一雪前耻,却听一声尖细厉喝从门外传来: “闹什么闹!” “这么有精神,都吃饱了是不是?” 营房内嬉闹之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自觉回到了自己的铺位前站好。 就连张士勇和孙振武,也都收敛了个性,松开彼此,乖乖站着,低下了头。 一个身着暗红棉甲,腰佩战刀的粗猛军汉,带着两名手持长枪,穿着红色战袄的战兵,出现在营房门口。 军汉腰间悬着木牌,刻着“靖海堡战兵营乙队伍长”字样。 杨骁目光一凛,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此人正是导致前身惨死的罪魁祸首——战兵王雄! 跟随王雄左右的战兵,其中一个便是先前在门楼刁难过杨骁的王飞。 他捏着鼻子扫了眼屋内,扯着尖细嗓子,趾高气扬道: “所有人听着,天上云都散了,今天下午不会再有雨了,全都给我到地里干活!” “王伍长,咱靖海堡的军田不都让海水泡了吗?哪儿还有地种啊?” 张士勇揉了揉裤裆,冲王雄问道。 王雄没有搭理张士勇,反倒是王飞狠狠瞪了张士勇一眼:“让你种地就种地!哪那么多废话?” “这个怕不对头哟!屯田的事情,要把总说了才作数,也不归你们战兵营管噻!——哎哟!” 罗怀义话还没说完,肚子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整个人倒在地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姓王的,你怎么随便打人啊!” 张士勇和孙麻子连忙上前将罗怀义扶了起来,瞪眼看着王飞。 “牛马畜牲不听话,该打!” 王飞手按腰间战刀刀柄,环视营房内众辅兵:“韩九爷昨天就带着甲队战兵到吉水围去了,临走前特地交代过,靖海堡内一切事务,都由我堂哥王雄代管!” 他冷哼一声,刷,拔出战刀,满脸恫吓:“现在我哥的话就是军令,你们谁敢不从,就是违抗军令,一律军法伺候!” 几名辅兵面面相觑,不敢再吭声。 “不白让你们干活,种完地,本伍长管你们一顿饱饭吃。” 王雄轻飘飘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临走前,王飞还对众人威胁道:“都听到了吧?别不识抬举!赶快收拾收拾,带着干活的家伙什到校场集合!谁要是敢不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见王飞等人走远,罗怀义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狗馹的灾舅子!想把老子们当家奴用嗦?” 刘大傻皱着眉问道:“老罗,啥球意思嘞?” “你们还懂不起迈?这些灾舅子,摆明了是想让我们帮他王家干私活!” 罗怀义这么一说,其他人方才反应了过来。 靖海堡周边的军田大都重度盐碱化,已经荒废,根本无法耕种,受灾较轻的几块肥田,则被韩九爷和王雄这几个战兵占有,早已沦为了他们的私产。 王雄分明是想让他们这些辅兵,充当免费牛马,给他耕种私田。 以往这种事情,韩九爷经常干,但韩九爷是堡内把总,他的命令大家不得不从,这也算是大炎军中的潜规则。 而现在韩九爷不在,王雄区区一个战兵伍长,居然也想压迫辅兵给他干活! “那这会儿俺们咋弄嘞?”刘大傻问道。 “还能咋着?认栽呗!” 张士勇没好气道:“谁让咱是辅兵呢,辅兵就是孙子,谁都能过来踩一脚!” “孙麻子,你攥个拳头顶个屁用啊?就你那小猫钓鱼两三下,能打得过王雄还是咋滴?” 孙振武一咬牙,心里头就算有一万个不服气,也只能把拳头松开。 战兵的武器比辅兵的精良,吃的也比辅兵好,再者不用干杂活,天天就举石锁,舞刀弄枪的,一个个长得身强体壮,压根就不是他们这些辅兵能随便碰瓷的。 “走吧走吧,韩九爷不在,王雄代管堡内事务,他的话就是军令,咱们不得不从。” “再说了,有一顿饱饭吃,干干活也没啥,总比喝西北风强吧?” “说是有顿饱饭吃,但依王雄的尿性,估计就是一碗清汤寡水的野菜粥。” “水饱也是饱,别抱怨了,总比挨打强吧。” 几名辅兵唉声叹气,苦笑不已,纷纷扛起锄头,准备出门。 “你们当真甘愿做王雄的奴隶吗?”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不平之鸣。 几名辅兵如被施了定身咒,闻言止步,纷纷扭头看向身后发话之人。 阳光透窗而入,杨骁按刀肃立于光幕之中,缓缓抬头,环视一张张不明所以的黄瘦面孔。 目光如炬,如狼似虎。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难道你们就打算一辈子受人奴役!” “浑浑噩噩,度过余生吗?” 第7章 火并 “骁哥,不是我们甘愿受王雄奴役,只是王雄之流,仗着其兄王霸官至百户,在这靖海堡一向行事乖张霸道。” “咱们要是敢反抗,少不了一顿毒打啊。” 十天前,杨骁因讨饷一事被王雄打个半死,整个靖海堡无人不知。 有了前车之鉴,辅兵们没有不惧怕王雄的。 “都是两个肩膀上顶一个脑袋,咱们也不比他们少个卵子!” “怕他们作甚?” 杨骁语气激昂。 众人却垂下了头,皆是不吭声。 “你们两个,刚才不是挺能打的吗?” 杨骁冷笑一声,目露嘲讽: “怎么?只敢窝里横,对外人就怂了?” 孙振武和张士勇脸上挂不住,面皮泛红。 “眼下韩九爷把甲队战兵带走了,堡里就只剩下乙队五个战兵,咱们甲字号辅兵营有八个人,只要大家联起手来,未必就不如王雄他们。” “若是错失此等良机,今后咱们更无翻身之日!” “你们是想一辈子扛着锄头,受人欺压,当牛做马?” “还是像个爷们儿一样,随我去校场,轰轰烈烈地跟这帮孙子干上一场!” “选择权在你们手里,你们好好想一想吧!” 留下这句话,杨骁提刀挎弓,率先迈步跨出营房。 辅兵们面面相觑,怔怔失神。 “疯了吧?” “王雄他们穿的是什么?咱们穿的又是什么?他们的战刀,可比咱们的腰刀锋利得多!” “跟他们对着干,不就是去送死吗?” …… 杨骁走出营房,回头看了一眼。 无人响应。 他不禁叹了口气。 “也罢!” 他本就不指望这些辅兵,能帮上自己什么忙,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些人还有几分血性。 现在看来,这帮人早已是一堆烂泥,无药可救了。 杨骁独自朝着校场方向走去。 前身之死,皆拜王雄所赐! 这个仇,他必须报! 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一道道意想不到的身影,陆续出现在他的余光视野之中。 孙振武。 张士勇。 罗怀义。 刘大傻。 甚至还有新来的柳青。 八个辅兵,来了五个。 没有人拿锄头。 手里都握着刀。 这倒是有些出乎杨骁的预料。 “都来了?你们不怕王雄?” 张士勇骂骂咧咧道:“老子早就看姓王的瘪犊子不顺眼了!杨老弟你说得对,大丈夫身居天…天…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哎呀不管了!反正干就完了!” “对头!跟这帮龟儿子些拼咯!” “搞!人死卵朝天,怕个锤子!” “中!弄死这帮信球!” 罗怀义、孙振武、刘大傻皆是情绪激动,涨红了脸。 相比之下,柳青的声音低细了不少:“自幼家父就告诉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给我肉干吃,我,我听你的!” “好!都是好样儿的!待会儿王雄交给我,你们拖住那些战兵就行!让他们看看,咱们辅兵营的弟兄,也不是泥捏的!” 杨骁目光如炬,声音陡然拔高。 辅兵们浑身热血上涌,只觉内心沉寂已久的斗志,都被点燃了。 “干!” …… “你们的锄头呢?” “不带锄头,怎么挖地?” 王飞早已在校场上等得不耐烦,见杨骁带着五个辅兵过来,手里却没拿锄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问你们话呢?全都哑巴了?” “赶快滚回去拿锄头!” 见辅兵全都立在原地,对自己的话恍若未闻,王飞顿时火大了。 “啪!” 甩手一鞭子抽在刘大傻身上,兵服上撕开一条口子,棉絮纷飞。 面对咄咄逼人的王飞,刘大傻沉着脸,不吭声。 “老子让你们滚回去拿锄头,没听见吗?杵这儿干什么呢?想造反不成?” 王飞扬起鞭子,还想再抽。 “我草你姥姥!” 暴喝声中,张士勇一脚猛踹而出。 “啊哟!” 王飞捂着肚子,整个人像掉进油锅里的红虾,瞬间弓起身子后退倒地。 他刚想爬起来,却看见孙振武嘶吼着扑了上来,骑在他身上就是一顿王八拳伺候,打得王飞鼻血四溅,门牙都飞了两颗。 刘大傻连忙上前摁住王飞双腿,薅下他脚上的布鞋:“哈哈,俺又有鞋穿了!” 柳青则是抬脚猛踩王飞的手指,疼得王飞嗷嗷乱叫。 “你们这帮混蛋……我宰了你们!” 王飞腾出一只手想要拔刀反击,却抓了个空。 他腰间的战刀,早已被罗怀义顺走,转手落入了杨骁手中。 锵,杨骁拔刀出鞘,雪亮刀身之上,映出一双犀利虎目:“刀不错,我就收下了。”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校场上杀猪一样的动静,王雄带着三名战兵,从靖海堡把总官厅里气势汹汹冲了出来。 左侧土坯营房里的辅兵和军妇,也都纷纷出来围观。 校场上人群聚集,议论纷纷。 周强、周威两兄弟也挤在人群里观望,见王雄出来,吓得腿发抖,心想这下杨骁他们完蛋了,同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参与这次火并。 “哥…这帮辅兵造反了!” “你看他们把我打得!” “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王飞满脸都是鼻血,拖着哭腔告状。 因为门牙被磕掉,说话漏风,看上去狼狈又滑稽。 “造反?就凭他们?” 王雄冷哼一声,压根没把这些辅兵放在眼里。 “王义、王宽、王进,给我上!狠狠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牲!” “区区辅兵,不老老实实当牛做马!还想翻天不成?!” 刷刷刷,三名战兵齐齐拔出腰间战刀。 阳光下,刀光森然,杀气凝结。 “孙麻子、罗耗子、刘大傻,还有那个谁!分头跑!!” 张士勇突然一声大吼,骑在王飞身上疯狂输出的辅兵们立时撒腿四散,不战而逃。 “想跑!没那么容易!给我追!” 王义等三名战兵立即分头追去。 “哈哈哈!一群乌合之众!” 见辅兵落荒而逃,王雄放声大笑。 “嗯?你这小子……” 笑着笑着,王雄脸上笑容一敛,因为他发现校场上还立着一道身影,非但没有逃跑,反而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其他人都跑了,你怎么还不跑?” “难道又想挨揍了?” 杨骁停下步子,斜身而立。 刷,手中战刀平举,刀锋直指王雄眉心,眼中寒芒乍迸: “王雄,你的手下都已中了我辅兵营弟兄的调虎离山之计!” “如今你只剩孤家寡人一个!” “该跑的,是你!” “哈哈哈!” 王雄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气极反笑: “杨骁!”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笑容中透着狠毒: “看来上次揍得还是太轻了,不长记性啊!” “也罢,今天我就再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还有那些跟着你闹事的辅兵,我会让你们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价!” 刷! 王雄拔出腰间战刀,踏前一步,浑身气场全开! 第8章 雪耻 “完了!” “这下杨家小子真完了!” 周威、周强看着杨骁近乎疯狂的举动,吓得双腿直哆嗦。 军妇和其他营房的辅兵们,也都交头接耳,对着杨骁的背影指指点点。 “这小子吃错药了吧?” “居然还敢招惹王伍长!” “十天前挨那顿打,还不长记性!” “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日上中天,却感受不到温暖。 海风拂过,官厅前的军旗猎猎作响。 靖海堡校场上,聚集着十多名辅兵和军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校场中央对峙的二人身上。 王雄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身形粗猛如熊,身着暗红棉甲,脸上一道疤痕,颇具凶悍之气。 相比之下,杨骁身形精瘦得多,年仅十七岁,满脸少年气,个头略矮于王雄,身上穿着破旧兵服,怎么看也不可能是王雄的对手。 但没人注意到,这个十七岁少年的眼底,暗藏着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辣和残忍。 二人四目相对,眼神在空气中对撞的刹那,战意迅速攀升到极致。 短暂对峙片刻后,王雄眼中凶光乍迸,率先发难。 “嗨!” 一声洪喝,王雄掠步举刀劈来。 杨骁双目微眯,后撤闪避。 王雄一刀落空,猛然向上挥刀抢攻,锋锐战刀径直朝着杨骁面门削去。 锵! 却不料杨骁后发制人,以刀背格开王雄刀势,顺势一刀划过王雄脸颊。 王雄脸上一道血线渗出。 他略微一顿,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溢出的热流,看着手上沾染的鲜红,顿时红了眼。 本以为收拾一个杨骁,完全是手拿把掐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却没想到这小子几天不见,竟是长本事了。 围观人群骚动起来。 显然都没想到一番交锋之下,杨骁非但不落下风,反而让王雄挂了彩。 “嘶!邓姐,我没看错吧?你男人居然被那杨大草包给伤了!” “看这架势,杨家小子不比王伍长弱啊!” “这小子几天不见,长本事了?” “堂堂战兵营伍长,要是输给了一个辅兵,这可就要闹笑话了!” 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王雄腮帮子咬得鼓鼓的,恶狠狠地瞪着杨骁。 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不拿下这小子。 以后自己还怎么在靖海堡立足? “啊!看刀!” 羞怒交加之下,王雄眼中杀意凛然,刀势愈发横猛霸道,企图速战速决。 “嗨!” 一声轻喝,杨骁目光冷锐,拧腕转刀,踏步迎敌而上。 锵! 二人错身之间,双刃交击,火星四溅。 迸发出的金属爆鸣声,震得人头皮发麻,心惊胆战。 “啊……” 王雄瞳孔骤缩,顿觉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道从对方刀上传来,震得他虎口撕裂,战刀险些脱手。 反观杨骁,却是气定神闲,眼中锐气丝毫未减。 王雄面色大变,眼中再也没了先前的傲气。 眼前的杨骁,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这还是十天前那个被自己打得满地爬的杨大草包吗? 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围观人群看见场中的一幕,也是全都呆住了。 …… 而与此同时,距离靖海堡不远处的山道上,扬起阵阵沙尘,八名骑士策马而来,勒马立于海崖之上,俯瞰崖下辽阔海面。 人人身着铁甲红袄,人强马壮。 为首一名女子更是身披武将墨色官袍,胸前绣着象征正六品百户官衔的银色獬豸图案,胯下骑着一匹雄壮枣红战马。 马脖子上挂十三个银铃,跑动之间哗楞楞直响。 得胜钩上挂着一杆柳叶尖的丈六长枪,走兽壶中箭簇森然。 弓刀齐备,气宇非凡。 “秦大人,真是辛苦您了,还专程到咱们靖海堡这种穷乡僻壤来视察!” 靖海堡把总韩九爷骑着一匹杂毛瘦马,带着四名靖海堡战兵,紧赶慢赶追上前方八人,控马上前,对女子低头拱手说道。 说话之时,有意无意透出几分谄媚之态。 秦如冰头也不回,望着前方大海,云鬓随风飘逸:“本官刚刚接任吉水围管队官一职,巡视下辖屯堡本是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韩九爷道:“秦大人,军田的情况你也看过了,不是我们刻意荒废,实在是被海水泡过后的土地,种不活庄稼!” “这里风大,还请大人和诸位力士移步普宁乡,小人已命人在听雨楼备好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 “哈哈!喝酒好哇!要是有几个小娘们儿陪着就、就更好了!” 一听有酒喝,秦如冰身侧,一个面膛黝黑的彪形大汉顿时来了精神。 “嗯?” 秦如冰横了他一眼,黑脸大汉干咳一声,顿时缩着脖子不敢再吭声。 “韩把总,喝酒就不必了!” “我还想看看你们堡内军务如何,带路吧!” “啊?这……那好吧!秦大人这边请!” 韩九爷脸上谄媚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本想蒙混过关,没想到这新任管队官,居然如此严格,不仅亲自下来巡视军田荒废的情况,连堡内的军务也要管。 一想到靖海堡里乌烟瘴气的样子,韩九爷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但愿王雄那帮孙子别在家里给我搞事! 片刻后。 领着秦如冰一行八人,来到靖海堡寨门前,韩九爷心里突地一跳,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呃啊!” 校场之上,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王雄被杨骁一脚踹翻,手中战刀“咣当”落地,刀口早已崩口卷刃。 他浑身上下体无完肤,就像刚打完花刀马上要上锅的清蒸鱼。 而杨骁却是毫发无伤,提着刀,一步步朝着王雄逼近。 看着杨骁朝自己走了过来,王雄脸色惨白,如同见了鬼:“你别过来……你不要过来鸭!!” 一番交锋下来,杨骁一刀一刀劈碎了他的狂妄自大。 王雄早已升不起半分斗志,只想逃离这里。 至于面子? 哪有活命重要! 王雄匍匐在地,拖着血淋淋的残躯在地上拼命蠕动,在地上拖出一道很长、很长的血痕。 可爬着爬着,他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双穿着木屐的脚。 顺着那双脚抬头看去,只见杨骁手里垂着刀,俯瞰着他,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怜悯。 鲜血沿着杨骁的刀刃淌流汇于刀锋,随后滴沥而下,“啪嗒”落地的瞬间,晕开点点暗红。 王雄嘴唇颤抖,心如死灰。 脑海中瞬间闪过以往欺负杨骁的种种画面,他知道,以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杨骁绝不可能饶恕自己! “……” 围观人群瞪大双眼,如同哑巴了一般,鸦雀无声,场中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周强、周威两兄弟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实发生的。 曾经不可一世的战兵王雄,竟然像一只蛆虫一样在地上卑微蠕动。 而在大家眼中视作草包的杨骁,却成为了可以随时取其性命的虎狼。 “往日之耻,今日洗雪!” “王雄,纳命来!” 杨骁朗声高喝,战刀高扬。 杀身之仇,即将得报! 胸中块垒,尽数扫除! 所谓快意恩仇,概莫如是! 尿骚味瞬间弥漫开来,王雄已经吓到失禁,心中百般后悔当初万不该欺压杨骁,但这世上最于事无补的就是后悔。 “杨家兄弟!且慢动手!” 悲泣声中,扑通,王雄妻子邓氏跪在了杨骁面前。 这个往日下巴高扬从不把他们这些杂役辅兵放在眼里的军妇,此时却抱住了杨骁大腿,拖着哭腔卑微哀求起来: “都是一个堡里的弟兄,何必闹成这样!看在嫂子的面子上,你就饶你王哥一命吧!” “只要你饶了他,嫂子什么都答应你!你看看,他都伤成这样了,就算治好也是个废人,你就可怜可怜他,饶他这次吧!” “我可怜他?” 杨骁冷哼一声,一脚踹开邓氏。 咔嚓,反手一刀捅在了王雄大腿上,刀锋扭转,狠狠往里绞去,硬生生将王雄的脚筋绞断。 “呃啊啊啊啊!!” 惨叫之声听得人毛骨悚然,围观人群吓得直哆嗦,全都被杨骁残暴的手段镇住了。 “当日王雄把我打个半死,有谁踏马的可怜我啊?” “那时节,怎么没人想过一堡弟兄的情谊?” 杨骁环视周围众人,怒声喝问。 众人默然。 邓氏张了张嘴,却也是哑口无言。 “杨骁,你……你可得想清楚了!” 王雄强忍心中恐惧,搬出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我哥可是吉水围管队官,你若是杀了我,你也别想好过!” “死到临头,还敢威胁我!” 杨骁眼中锐气凝聚。 “去死!” 刀锋高举的刹那,天上日光仿佛都为之黯然。 “住手!”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突然传来,紧跟着是一阵如雷的马蹄声。 铛! 疾风呼啸间,一支利箭横空而至,击中杨骁刀身,擦出一串火星。 杨骁刀锋一斜,举目望去。 只见五十步外,一名身骑枣红战马,身着百户官袍,俏脸如冰的女子,正举着弓。 “杨骁,你在干什么?!” 女子身旁,韩九爷翻身下马,带着四名战兵气势汹汹赶了过来。 围观人群纷纷自觉闪开。 看着满地的血和奄奄一息的王雄,韩九爷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不过才走了一天,这群活爹,在家里干啥呢? “韩九爷,你可算回来了,你可得给民妇做主啊!” 见了韩九爷,邓氏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上前哭哭啼啼,将事情经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韩九爷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勃然大怒: “好你个杨骁!往日只道你憨厚本分,没曾想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教唆辅兵,聚众造反,还敢当众行凶,格杀战兵!” “来人,给我将这反贼拿下!” 第9章 总旗 “我看谁敢!” 韩九爷话音刚落,杨骁的刀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四名战兵顿时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杨骁,你今天发什么疯!” 韩九爷瞬间汗流浃背,脸色发白,声音软了下来:“快把刀放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当着秦大人的面,你别让我难做……” “老子没疯!老子清醒得很!” 杨骁冷笑一声,握刀的手臂青筋鼓动:“往日,王雄之流,仗势欺人,在这堡内肆意欺压殴打我等辅兵!你韩九爷身为把总,可曾约束过他们半分?” “这……” 回想起王雄等人往日在堡内的所作所为,韩九爷顿时哑口无言。 “今日,非是我杨骁蓄意造反!” “实是他王雄欺人太甚,竟要强迫我辅兵营弟兄,为他王家耕种私田!” “我来当兵,为的是有朝一日,杀倭荡寇,保境安民,而不是做他王家的家奴!” 杨骁最后这句话,声音刻意拔高。 语气激昂,掷地有声。 包括韩九爷在内,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杨骁用余光瞥了眼五十步外那名身着百户官袍的女骑。 对方刚才于五十步外,一箭射中自己手里的刀,足见其弓马射艺不凡。 一个女人能够傲视群雄,官至百户,定然不是凡俗之辈。 他想赌一把。 秀一秀自己的肌肉和忠心。 要是能傍上“富婆”,自己说不定能少奋斗几年。 然而那女人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反倒是她身旁的黑脸大汉两眼放光:“好!说得好哇!老大,这小子挺有种啊,是个好苗子,何不……” 不等黑脸大汉说完,秦如冰却是冷声说道:“目无尊长,私斗火并,这样的人,本官不喜欢。” “您不要?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黑脸大汉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像捡了大便宜,翻身下马,带着两名力士,朝着人群走去。 见黑脸大汉身着青缎官袍,胸前绣着黑色犀牛图案,靖海堡众辅兵军妇愣了愣:“这黑大汉是何人?” “这是总旗大人,正七品大官!大家快跪下!” 有识得官衔的老卒说了一句,众人方才反应过来,匆忙下跪行礼。 这些军妇辅兵平日在堡内能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把总韩九爷,不过是区区小旗官衔。 而总旗,正七品官衔,仪同县尉,他们平日根本见不到,所以即便看见也认不得。 “唐总旗,快……快救救小人!” 见黑脸大汉过来,韩九爷慌忙求助。 “韩九哇韩九,亏你还是把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上这个位置的,居然连一个辅兵都拿不下!” 唐牛儿冷嗤一声,挖苦了韩九几句,随即抬手摁下杨骁的刀:“喂小子,先把刀放下,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在此私斗?” 杨骁本想傍富婆,没想到却引来了个黑大汉。 不管了,如今自己身份低微,想要在这乱世之中站稳脚跟,必须抱大腿。 黑大汉就黑大汉吧! “总旗大人,在下实在是屈呀!” 杨骁双手拄刀单膝跪地,将心中的委屈全都说了出来。 说到被王雄打得十天下不来床的时候,杨骁声泪俱下,抹起了眼泪。 周围人群全都看傻了眼。 刚才杨骁绞断王雄脚筋的残暴一幕仍旧历历在目,和现在委屈哭诉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韩九爷更是直呼内行,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会演? 都快赶上我了! “岂有此理!” 听了杨骁一番哭诉,唐牛儿黑脸瞬间涨红: “本总旗最看不惯的就是恃强凌弱的小人!今日既然被我撞上这事,本总旗绝不姑息!” 他踏前一步,环视周围众人,洪声喝道:“战兵王雄以大欺小,殴打辅兵,以权谋私,罪不可恕!” “从今日起,革除王雄战兵伍长之职,降为辅兵!” “原辅兵杨骁,空怀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今不畏霸凌,悍勇可嘉,可替任战兵伍长之职!” “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是这样戏剧性的结局。 邓氏两眼一黑,只觉天塌了一般。 周强、周威对视一眼,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杨骁不仅没有受罚,居然还升了官。 而韩九爷眼珠子一转,却是迅速上前,拽下王雄腰间木牌,转手递给杨骁。 面上露出颇为赏识的笑容:“杨骁,从今日起,你便是战兵营乙队伍长,还不快感谢唐总旗提拔之恩!” 杨骁一怔。 这韩九爷也是个戏精啊! “谢大人!大人英明!” 双手捧过腰牌,杨骁豁然起身,朗声喝道:“在下定然不负大人厚望!恪尽职守,瞭望海疆,日夜操练,为国戍边!” “好!很有精神!” 杨骁站得笔直,脸部线条犹如刀削斧劈。 身上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哪里像是一个辅兵。 分明就是一个天生的杀才! 如今朝廷腐败,海防废弛,这一路走来也视察了四五个屯堡,无不是一片死气,宛若一堆烂泥。 像杨骁这样有血性,敢拼杀的好苗子,不多了! 唐牛儿两眼放光,拍了拍杨骁的肩膀,哈哈笑道:“三个月后观海卫秋狩大考,但愿你别让老子失望!” “属下定不辱命!” 杨骁拱手回应,目光却是越过唐总旗的肩膀,望向远处的百户秦如冰。 感受到杨骁的目光,秦如冰平静如冰潭的眼眸之中,竟是微微起了一丝变化。 直觉告诉她,这小子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但当她想要探知更多,杨骁的目光却已经移开。 …… “都给我麻利点!把草全拔了!” “以后谁再敢在投石机上乱晒萝卜干和肚兜子,打十军棍!” 两天前,秦如冰视察了靖海堡内军务后,把韩九爷叫进把总官厅,关上门训了足足一个时辰。 没人知道秦如冰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秦如冰走后,韩九爷一个大老爷们儿蹲在墙角哭了半个钟头。 然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召集堡内辅兵军妇,清理校场上的杂草,整理军中内务,勒令所有辅兵把兵服洗干净。 包括王义、王宽、王飞等人在内,所有人都得乖乖干活,若是谁敢偷懒,韩九爷甩手就是一鞭子。 唯独对待杨骁,韩九爷总是笑脸相迎,说话也是温言细语,和和气气,仿佛二人之间从没有过矛盾。 还将原本属于王雄的房间腾出来,让给杨骁住。 至于王雄,已是彻底成了废人,虽是在马景天的治疗下勉强吊着一口气,却根本下不来床,连喝粥都费劲。 邓氏及王飞等人见韩九爷如此差别对待,心中不服,搬出王雄大哥王霸的名头想要敲打韩九爷。 以往只要搬出王霸的名头,一切都能摆平。 但这次,韩九爷却是冷笑一声,满脸不屑:“你们还不知道吧?” “王霸犯了事儿,已经被镇刑司带走调查!现在吉水围已经由秦百户带兵换防!” “这秦百户,曾在台州临海、黄岩、温岭一带,与倭寇主力打了不少硬仗,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我可不敢得罪她!” “而杨骁,如今被唐总旗看中,今后前途无量,奉劝你们别去触他霉头!人呐,要懂得审时度势,该低头就得低头……” 说完,韩九爷背着手,大摇大摆离去。 而邓氏则是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地。 王飞等人更是心如死灰。 以往王霸在位时,他们这些王家子弟在靖海堡可以说是随心所欲,胡作非为。 如今王霸人走茶凉,他们没了靠山,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最令他们难受的是,往日被他们欺压戏弄的草包杨骁,如今顶替了王雄,任了战兵营乙队伍长,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伍长虽无官衔品阶,但在靖海堡里的地位却是仅次于把总韩九爷,并且可以自行选拔手下战兵。 他们身上这身战袄,怕是穿不了几时了…… 第10章 选兵 经过两天整治,堡内空气清新了不少,总算有了几分兵营该有的样子。 但杨骁却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光是表面上的整洁,并不能改变靖海堡已经烂透了的事实。 他虽然抓住机遇,成为了战兵营伍长,算是抱上一条大腿,但处境依旧很危险。 以靖海堡现在的实力,倭寇若是突然来犯,靖海堡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寻常三五个倭寇,自己还可以应付自如! 但若是遇上大股倭寇登陆,就是站着让他砍,只怕也会活活把自个累死。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是时候组建自己的班子了。 “那几个家伙,也不知道这几天咋样了。” 杨骁决定,去辅兵营看看那几个“老战友”。 两天前校场火并,还得多亏这几个家伙,把王雄的几个手下引开,才让自己有机会刀劈王雄,一雪前耻。 …… “哎呀!杨老弟现在是发达咯!遭总旗大人看起了,当了战兵营伍长!” 罗怀义一边拿着抹布擦桌子,嘴里一边说个不停:“十七岁的战兵营伍长,嫩竹扁担挑千斤——不得了哇!” “一个人住一间房,想想就安逸!” 张士勇接茬:“可不咋滴!撸管子都不用避人了!” “哈哈哈……” 此言一出,辅兵们顿时哄笑起来。 “冇名堂!你以为骁哥跟你一样咯?一天到晚只晓得搞那样歪事!” 孙振武嘴里叼着根点燃的木棍,鼻子里喷出两道白烟,揶揄道。 张士勇反怼:“孙麻子你装什么犊子呢!你昨天晚上还在被窝里撸管子,弄得床板一震一震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孙振武猛咳几声,瞬间脸红到了耳根子:“下回老子弄你嘴巴里克!” 张士勇回道:“有种你来呀!信不信老子把你那破玩意儿撅了!” 二人习惯性互呛,大家见怪不怪,笑得更大声了。 “几位仁兄,方才一语‘撸管子’,在下也算饱读诗书,竟未闻此说,不知是何典故?” 柳青整理着自己的被褥,难得地插了句嘴。 经过两天前“并肩作战”,辅兵们都已接纳了这个看似文弱,实则爷们儿的新人。 看着柳青满脸求知若渴的样子,几个老油条都愣了愣。 “撸管子还有莫子典故?就是自己打手铳咯!”孙振武随口解释了一句。 “手铳?” 柳青闻言一怔,随即追问:“在下只听说过火铳,这手铳又是何物?恕小弟愚钝,孤陋寡闻,实未解其详,还望仁兄不吝赐教一二。” 看着柳青文绉绉的样子,张士勇一帮糙汉憋笑憋得直发抖。 孙振武叉着腰杆,无奈摇头走开:“咯伢子长得人模人样的,啷咯脑壳不对劲咯?” “来来来,刘大傻,你给这小秀才演示一下什么叫做撸管子,让他开开眼界!” 张士勇起哄道。 “俺不干!凭啥叫俺弄嘞?你自个儿咋不弄嘞?” 刘大傻名字叫大傻,人可不傻。 “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你怕个蛋呐!” 张士勇伸手就要扒刘大傻裤子。 砰! 就在这时,只听猛地一声巨响,甲字号辅兵营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营房里嬉闹之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规规矩矩在自己铺位前站好。 这几日,韩九爷严抓堡内军士内务,辅兵营同样是重点关照对象。 韩九爷每天都会派人来查房。 几人下意识以为又是有人来查房了,一个个站得板板正正:“兵服已经洗净,被褥已经叠好,请把总放心……” 然而话说到一半,大家却发现,出现在营房门口的,并不是韩九爷,而是一个身着暗红棉甲,提刀挎弓,虎背狼腰的精悍少年。 “骁,骁兄!” 柳青怯生生叫了一声。 “杨伍长好!” 其他老油条则是十分上道地喊着杨骁的职务,站姿却变得歪歪扭扭,已没了先前的紧张。 杨骁手按腰间刀柄,迈步踏入营房内,目光一一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除了柳青白净一些之外,其他人依旧面黄肌瘦。 但身上的兵服已是干净了不少。 屋内的臭味也淡了下去,至少不会熏得人掉眼泪了。 “看来整改得不错嘛。” 杨骁点了点头,随即深意一问:“知道今天,我来干什么吗?” 几人面面相觑,都是面露不解,摇了摇头。 “总不能是来发媳妇儿的吧?”张士勇嬉皮笑脸,扣了扣屁股。 “你在想些么子好事咯!杨小哥他自己都还冇堂客嘞!还给你发个?” “显着你啦!哪都有你?”张士勇回怼孙振武。 杨骁脸色一沉,二人方才乖乖闭上了嘴。 “两天前,就在你们现在所站着的这个地方,我曾问过你们一个问题……” 杨骁环视几名辅兵,声音充满磁性:“是想一辈子扛着锄头,受人欺压,当牛做马?” “还是像个爷们儿一样,随我去校场,轰轰烈烈跟王雄那帮孙子干上一场!” “你们中有的人去了,有的人没去。” “去了的,都是爷们儿!没去的,我也能理解。” 周强、周威两兄弟闻言,只觉脸上无光,全都低下了头。 杨骁指了指脚下的地面,眼中精芒乍迸,声音陡然拔高:“但是今天,还是在这个地方,我要再最后问你们一次!” “你们是想一辈子窝在这个辅兵营里,浑浑噩噩,不学无术,度过余生?” “还是像个爷们儿一样,随我拿起刀枪,操练武艺,来日征战沙场,杀倭荡寇,轰轰烈烈干上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选择权依旧在你们手里。” “机会只有这一次,希望你们好好想清楚!” 杨骁话落,辅兵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周威、周强二人听到杀倭寇,脸色发白,腿都软了。 而张士勇、孙振武、罗怀义、刘大傻几人,则是重新站得笔直,呼吸急促,眼神一个比一个灼热。 柳青也是咬着牙,眼中闪过一抹仇恨。 注意到这些微妙变化,杨骁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刷,当即拔刀出鞘,目光如炬,朗声高喝: “有志随我杀倭者,上前一步!” 杨骁语气激昂,战刀高扬。 话音刚落,噔噔噔,五道身影几乎是同一时间挺身而出。 杨骁目光一扫,心下了然。 “好!都是爷们儿,没有让老子失望!!” 他掏出一本战兵花名册,对几人中唯一识字的柳青喊道:“柳青,你来登记!” “把他们的名字,年岁,籍贯,出身,履历,特长,一一详细记录入册!” “记好了,带他们到校场集合!” 杨骁交代完,毅然转身离去。 临出门之前,余光瞥了眼缩在众人身后,呆若木鸡的周强、周威两兄弟,眼神黯然,心中已将他们的名字彻底抹去。 这二人,算是彻底没救了! 第11章 欢迎来到地狱 靖海堡校场上,两大锅高粱粥在柴火土灶的沸煮下升起腾腾热气。 旁边的石墩子上,还摆着满满一竹筐的黑荞麦饼子。 粮食的甜香,顺着热气弥漫开去,像一双双无形的小手,将堡内所有人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张士勇、孙振武、罗怀义、刘大傻、柳青五人,在校场上站成一排,一个个喉头滚动,嘴里像涨了潮水一样,咽口水都来不及。 但杨骁不发话,他们没一个敢轻举妄动。 其他营房的辅兵和军妇,也都站在远处,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毕竟杨骁的残暴手段,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杨骁用木勺搅和着锅里的高粱粥,往陶碗里盛了半碗,吹了吹热气,溜着边儿吸了一口。 “嘶溜……嗯!!太是那个味儿了!” 张士勇等人眼都看直了。 他们不敢想象,这口高粱粥得有多香。 大炎南方的主要农作物本来是水稻,但因为海水倒灌,导致土地盐碱化,包括水稻在内的许多农作物,根本无法种植。 只有受灾较轻的肥田,可以种植高粱、荞麦这类耐盐碱的作物。 而这些肥田,往日都被韩九爷和王雄等王家子弟吞并占有。 如今王霸倒台,王雄残废,王家子弟犹如被去了势的阉鸡,再也打不起鸣来了! 他们占有的肥田,自然也就转移到了杨骁的名下。 王雄这些年积攒的存粮,也都成了杨骁的囊中之物。 不给? 打到你给! 但即便是王雄等人,以往也都是偷偷开小灶,绝不敢在校场上如此明目张胆的吃这些好东西。 太馋人了! 这让那些吃糠咽菜的辅兵们怎么想? 就连韩九爷也忍不住提醒杨骁:“杨伍长,大灾之年,过分啦!” 杨骁却是笑着摆手:“无妨!我自有打算!” 韩九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反正杨骁吃的也不是他的粮,他爱怎么弄怎么弄吧。 “柳青,我方才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吗?” 杨骁放下陶碗,看向柳青。 柳青立即上前一步,呈上乙队战兵花名册:“骁兄,方才所嘱之语,小弟已尽数录于簿册,敢请一览。” “好,我看看!” 杨骁接过花名册,随手翻开,顿时眼前一亮。 “哟,字写得还挺娟秀啊,像娘们儿的字。” 柳青闻言,脸色微红垂下了头。 杨骁继续往下看,起初倒还好,一切正常,但是看到特长一栏,脸色刷的一下就黑了。 “镇北关张士勇,三十岁,猎户出身,特长能吃能睡。” “保靖州孙振武,二十七岁,棒匪出身,特长能睡能吃。” “龙安县罗怀义,二十九岁,商贩出身,特长吃了就睡。” “南阳府刘大傻,十九岁,农户出身,特长睡了就吃。” “昆山柳青,十六岁,士绅出身,特长擅文墨字画。” 能吃能睡,也算特长? 合着除了柳青,其他几个人全是饭桶是吧?! 杨骁气极反笑,随手将花名册丢回给柳青,目光一一扫过张士勇等人:“都饿了是吧?” “嗯嗯嗯!” 几人点头如捣蒜。 “想吃吗?” 杨骁随手拿起一个荞麦饼子,掰开成两半,在几人鼻子底下溜了一圈。 “想吃!那可太想吃了!!” 张士勇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想吃啊?来,我喂你呀!” 杨骁把饼子递到张士勇嘴边,张士勇欣喜若狂,张开嘴就要咬,却不料杨骁脸色骤变: “你吃个屁你吃!” 猛地一脚踹出。 张士勇“啊哟”一声惨嚎,整个人像个球一样在地上翻滚。 “老子不养饭桶!” 杨骁一声大喝,唾沫星子均匀地溅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这些粮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杨骁咬了一口饼子,嚼得腮帮子鼓鼓的,猛然跳上石墩子,抬手指天,高声喝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贼老天眼里,芸芸众生和狗崽子没什么区别!” “人,和畜牲一样!” “活着,只为吃喝拉撒!” “你们见过野狗抢食吧?” “只有最凶,最恶的野狗,才配吃上热乎的!” “而那些贪生怕死、缩头缩脑的废物,连口热乎屎都别想吃上!” 看着杨骁近乎癫狂的模样,周围瞅热闹的辅兵,全都躲得远远的,埋头干自己的活,生怕杨骁突然发疯乱打人。 “倭寇,是一群饿狗!” “东瀛四岛,弹丸之地,土地贫瘠,养不活它们这群饿狗!” “它们饿疯了!所以,只能向外掠夺!” “我炎夏神州,地大物博,倭寇窥视已久,亡我之心不死!” “它们要抢我们的土地,抢我们的粮食,抢我们的女人,抢我们的活路!” “要想对付这些疯狗!” “要想保住我们的土地和女人!” “要想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们必须变成更凶,更恶的疯狗!!!” 杨骁面目狰狞,声嘶力竭,近乎是在咆哮怒吼。 他的声音时而尖锐如豺狼嘶吠,时而雄浑如猛虎啸林,回荡在校场之上,闻者无不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韩九爷腿都吓软了,连忙躲进了把总官厅,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粥,这饼,它就在你们的眼前!” 杨骁环视眼前孙振武几人,目光冷锐: “想吃!就给我打起精神来!” “谁站得最直!” “谁坚持到最后!” “谁才有资格,喝这碗粥,吃这口饼!” “听清楚了吗?饭桶们!!” 张士勇捂着肚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道:“老子听清楚了。” 孙振武、罗怀义、刘大傻也纷纷大叫回应:“听清楚了!” “你们是娘们儿吗?声音小得好像蚊子叫!老子再问最后一遍,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这次,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喉咙喊破,把撸管子的气力都使了出来。 “哈哈哈,恭喜你们!欢迎来到,我的地狱!” 杨骁哈哈狂笑起来,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接下来一连数日,张士勇五人就像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 当战兵,杀倭寇,不是喊喊口号那么简单。 杨骁的严酷和疯狂,堪比魔鬼。 张士勇几人顶着太阳站军姿,一站就是一上午。 下午,则是枯燥的队列训练。 一天下来,骨头都快累散架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杨骁敲着破盆强行从床上拽了起来,背着三十斤重的沙袋,沿着靖海堡附近的礁石跑圈。 到了晚上,杨骁对他们进行疯狂洗脑,给他们灌输倭寇随时可能来犯,哪怕是睡觉也要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几天下来,当他们以为自己逐渐开始适应杨骁的摧残时,却被杨骁一头摁进海里憋气练水性,每个人都喝饱了海水,体验了窒息濒死的感觉。 挖坟与白骨同眠练胆气。 跑山穿林打猎练体能。 除此之外,还有藤牌、长枪、镗钯各种阵型协同训练。 尽管杨骁的练兵之法,强度远不如他前世在佣兵组织里受到的那些自杀式训练,但对于张士勇等人而言,已经是要了老命了。 他们的身体,长期营养不良,光靠高粱粥、荞麦饼和偶尔猎到的猎物,根本无法支撑更高强度的训练。 别说张士勇几人心里打了退堂鼓,想不通杨骁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他们,就连其他营的辅兵们私底下都管杨骁叫“疯子”,“活阎王”。 但杨骁很清楚,大炎军队常规的练兵之法,对付倭寇根本不顶用。 他不知道,倭寇到底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要想对付倭寇,他必须打破常规,在最短的时间内,练出一支能战、敢战的强军。 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大家能够在倭寇的屠刀下活下去! 时间不等人,战争随时都有可能到来。 训练肯定不能停,强度更不能减弱,但张士勇等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看来,是时候上点科技与狠活了。” 看着瘫在海滩上奄奄一息的战兵们,杨骁目光深邃,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第12章 猛药、银瓜、铜钱 “马伯,原来你在这儿,让我一顿好找。” “哦?杨伍长来了?找我老马有什么事吗?” 杨骁找到马景天的时候,马景天正在药坊给王雄换药。 王雄妻子邓氏见杨骁进来,顿时坐立难安,身子都忍不住发抖。 “嫂子,你别怕,我又不吃人。” 王雄只剩下一口气,完全是个活死人了。 前身大仇已报,王家子弟又没了靠山,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 王飞、王宽等人也已经被杨骁剥去战兵资格,踢到辅兵营下苦力去了。 对于邓氏这样一个妇人,杨骁并不想为难她。 “杨小哥,以前的事儿,是我们不对……” 邓氏声音颤抖,心里还是害怕。 杨骁身上那股疯劲儿和狠辣,全堡上下无人不惧。 杨骁洒脱摆手:“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那,那就好。” 见杨骁和马景天好像要说事儿,邓氏自觉地抱着孩子,带上房门出去了。 “马伯,怎么样,他这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吧?” 杨骁瞅了眼躺在床上,被包成木乃伊,一动不动的王雄,担忧问道。 “岂止一时半会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马景天叹了口气,心说杨骁哪有外面传的那么残忍,还是挺有良心的,还知道来关心一下伤者。 “哈哈,那就好。” 却不料,杨骁得知王雄好不了,高兴得像个几百斤的大胖子。 “……” 马景天嘴角一抽: “我说杨伍长,你来这儿,该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的吧?” “那倒不是。” 杨骁笑容一敛,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正色道:“我是想问问,你这里有没有这几味药?” “哦?你还懂药?” 马景天随手接过药方,展开一看:“巴戟天、淫羊藿、菟丝子、枸杞子、杜仲、牛膝、熟地黄、当归、山药、覆盆子、骨碎补、磁石、炙甘草……” “嘶!” 马景天倒吸了口凉气,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方子,尽是些猛药,我怎么从没在方书上见过,治什么病的?” “这个嘛,暂时保密!” 杨骁神秘一笑: “马伯,你有办法弄到这些药吗?” “这些药,倒是不难找!尤其这巴戟天,本就是粤东的道地药材,后山就有!” “但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种方子,你可不要乱吃,当心出大问题啊!” “马伯这个你放心,您只管替我寻来这几味药,炮制成蜜丸,药钱我绝不少你的。” 说完,杨骁往马景天袖子里塞了几块从刘济民那里顺来的碎银。 触到那冰冰凉凉的硬块,马景天老脸上顿时有了笑容:“嘿嘿,真拿你小子没办法……行,不就是炮制几颗蜜丸嘛,包在老夫身上便是!” 杨骁离开马景天的药坊,不禁叹了口气。 兜里的银子这下全用光了。 军饷又没着落。 就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 得想办法,搞点钱花! “邓嫂子,我可以进来吗?” 杨骁询问的同时,已经推开了邓氏的房门,邓氏正坐在床前奶孩子,见杨骁进屋,慌忙遮住胸前的雪白。 “杨小哥,你……你想干吗?” 邓氏眼神恐惧,身子发抖。 “嫂子,我记得王雄平时没少带着王飞他们,到附近的村子里收保护费吧?” “还有那些地主逢年过节给的孝敬钱,这些年应该也攒了不少。” “我考你个问题,你答上来了,我马上就走。” “要是答不上来,嘿嘿……” 杨骁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猛地一巴掌拍在邓氏的屁股上。 “啊!” 邓氏身子一颤,脸都吓白了: “杨小哥,你……你别胡来,什么问题你就问吧!嫂子知无不言!” “王雄这些年攒的不义之财,放在哪儿了?” 杨骁一步步将邓氏逼到墙角。 “杨小哥,你在说些什么,我,我听不懂。” 邓氏泪水横流,身子抖若筛糠。 “听不懂?” 杨骁用手背轻拂邓氏颇有几分熟韵的脸蛋,玩味一笑:“我会让你懂的。” 话落,杨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底只剩下一种随时要吃人的冷意。 “杨小哥,可不敢胡来!让人听见可怎么得了!……啊哟!可怼死我嘞!” “杨小哥,你饶了嫂子吧,嫂子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笔钱……” 在杨骁疯狂的摧残下,邓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诶,这就对喽!” 杨骁提上裤子,满意一笑。 杨骁虽然知道王雄这些年肯定攒了不少不义之财。 但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战兵伍长,家底居然如此丰厚。 足足一百五十两白银,铸成一个银瓜。 除此之外,还有十多贯铜钱。 全部藏在床底下。 “这些钱,我们自己都舍不得花,真的,一分都不敢花呀,我们也是苦出身,穷怕了……” 邓氏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哭得嘴唇发乌: “杨小哥,求求你行行好,给我们娘俩留一些吧!” “行,我可以给你们母女俩留下一点过日子的钱,但是今天的事情,你必须对外保密。” “若是我在外面听到一丁点风声,你知道我会干什么!” 撂下狠话,杨骁给邓氏留下两贯铜钱,用麻袋把银瓜和剩下的铜钱全部打包带走。 杨骁走后,邓氏嚎啕大哭,引来其他军妇询问。 她又不敢说出真相,唯恐杨骁知道后对她施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最可耻的是,从那之后,她每晚做梦都会梦见杨骁那张刀削斧劈一般的俊脸…… 午夜梦醒之时,想起杨骁对她干的那些事情,心中竟也生出别样的滋味。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外人道的秘密。 …… “哎哟!好恼火哟!龟儿脚杆也痛,手杆也痛,脑壳也痛,腰杆也痛……全身都痛!” “俺不中嘞!可难受毁嘞!” “难受得冇法!快不行哒!” 每当人们路过乙队战兵营营房,都能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不绝于耳的哀嚎。 张士勇一声大吼:“号丧呢你们?多大点事儿?大老爷们儿这点苦都吃不了?” “杨伍长的粮食,白给你们吃了!” “别号了!打扰老子办事儿!” 罗怀义、刘大傻、孙振武三人强忍浑身筋骨肌肉酸痛,齐齐扭头看向张士勇。 只见张士勇裤子半褪到膝盖,正对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女人红肚兜,飞速上下其手,梗着脖子,脸色憋得通红。 此刻,不说其他二人,就连一向和张士勇较劲的孙振武,也彻底折服了。 这张大胡子,简直就是牲口。 被杨骁一顿折腾,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他还有力气撸管子。 哥们儿虽然不是神,但已经离人很远了。 …… 柳青脸色通红,站在门外,压根不敢进去。 他总算知道所谓的“撸管子”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后悔知道。 在他眼里,这帮糙汉子,太可怕了。 “好不容易让你们休息半天,你不睡觉,站在门口干什么?” 就在这时,杨骁的声音突然响起,柳青抬起头,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把抱住了杨骁: “骁,骁兄,我不想跟他们住一间屋了。” “干啥呢!男男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杨骁一把将柳青推开,心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娘们儿唧唧的,还抱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演川剧呢。 “啊啊啊!要来了!!!小鬼子,看我火铳的威力!” 屋内,突然传来张士勇杀猪一样的大吼声。 “干什么呢?什么要来了?” 杨骁推门而入,突然一道白箭朝他射了过来。 他顿时瞳孔骤缩,连忙闪身避过,那道白箭射在了门板上,化作星星点点,先是凝固如炼乳,而后化作清水淌流而下。 身为一个男人,杨骁太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了。 “杨……杨伍长?” 见杨骁突然出现在门口,张士勇虎躯一震,慌忙提上裤子。 当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孙振武三人则是幸灾乐祸,给了张士勇一个“你小子完了”的眼神。 “张士勇!” “你给老子舔干净!!!” 杨骁冲上去摁着张士勇就是一顿胖揍。 然后把他从床上拽下来,逼着他把门板清理干净。 “从今天开始,张士勇三个月内不准撸管子!” “所有人监督!” “一旦发现他撸管子,立即上报给我!若敢包庇,军棍伺候!” 第13章 无能的丈夫 “伍长你放心咯!我们一定好生看管,绝对不得让咯伢子打手铳啵!” 几人中,孙振武声音最大,麻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张士勇则是满脸生无可恋,三个月不让撸管子,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杨骁一把扯下孙振武嘴里冒烟的木棍,眉头轻掀:“这是什么玩意儿?” “咯是,桉树杆子,叭上一口,提神醒脑呢。” “没收!” 杨骁对着墙上摁灭了燃烧的桉树木棍: “营中不准私自用火,以防走水!你也一样,三个月不准撸管子!” “啊?我也不能打手铳?” 孙振武顿时笑不出来了,却又无可奈何。 “哈哈哈!瘪犊子,让你搁那儿幸灾乐祸!火石砸到脚背上,这回知道疼了吧!” 这次轮到张士勇笑了出来。 “我知道,大伙儿这些天都累坏了,都想解解乏。” 看着苦瓜一样憔悴的几人,杨骁声音软了下来: “今天,我给大伙儿加餐!” “咱们,喝羊肉汤!” “羊肉汤?” 几人面面相觑,两眼放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随即,几人又心存忌惮。 总觉得杨骁这个活阎王不会这么“好心”。 “马伯,可以进来了!” 杨骁喊了一声,门外顿时响起脚步声,马景天端着一个陶罐,乐呵呵走了进来:“羊肉汤来咯!” “来,大伙儿都别愣着了,赶快趁热喝!” 杨骁亲自给每个人盛了满满一碗汤。 闻到汤里散发出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刘大傻眉头皱得老高:“咦!这,这羊肉汤,咋恁黑啊?” 张士勇揭开陶罐,瞅了一眼:“这罐子里也没羊肉啊,全是草根、树皮、石头,这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啊?” 话说到一半,张士勇连忙闭上了嘴,因为杨骁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行行行,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张士勇捏着鼻子,一仰脖,将碗里的黑汤子喝干净。 “呵!啧啧啧……啊呀!这哪是羊肉汤啊!这是裹脚老太太洗脚水吧!” 张士勇甩着舌头,感觉嘴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个怕是有点苦哦!” 罗怀义看着碗里的黑汤子,面露苦色。 张士勇五官扭曲:“不苦,好喝!骗你我是你爷爷!” “喝!” 杨骁冷声一喝,几人虎躯一震,只能捏着鼻子,强忍恶心,把碗里的黑汤子喝下了肚。 这汤一入口,确实不苦,但是又涩、又咸、又酸、又腥,简直不是一般的难喝。 “这可是好东西!” “比肉还贵呢!” “今晚,你们自会知道它的威力!” 杨骁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一口喝干,面不改色。 “马伯,有劳您了,在蜜丸炮制好之前,每天早晚,给他们熬上一碗‘羊肉汤’!” “督促他们喝完!” “啊?还要喝?!我滴个亲娘啊!杀了我吧!!” 听闻此言,张士勇掐着人中,两眼一黑,一头倒在了床上。 其余几人更是生无可恋。 “行了,今天下午就好好休息吧,晚上好好睡一觉,明日卯时,咱们老地方继续操练!谁要是敢赖床迟到,哼哼……” 杨骁冷哼一声,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你们知道老子尿有多黄!” 几人闻言皆是瑟瑟发抖。 站得笔直,齐声喝道:“伍长放心,明日我们绝不会迟到!” 两天前,张士勇偷懒不想训练在营房里闷头大睡,结果被杨骁直接用尿滋醒,那股味儿到现在还没散完呢。 大伙儿可不想步老张后尘。 “最好是!” 见几人身形笔挺,比前几天精神面貌好了不少,杨骁满意点了点头。 看来这几天的魔鬼训练,还是有些成效的,不枉他起早贪黑陪练。 离开营房后,杨骁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面色大变,胸中泛起一股恶心,扶着墙差点把刚才喝的药汤子全呕出来。 张士勇确实没说错,这药汤确实像裹脚老太太的洗脚水,不是一般的难喝。 “还剩一点,倒了可惜了。” 某个无人角落,马景天看着陶罐里剩下的一点药汤起了心思:“老夫也尝尝,看看怎么个事儿。” 当天晚上。 有人听见马景天的房间里,传出马妻赵氏求饶的嗨叫声。 “老坑,唔好搞我啦,我顶唔顺啦!” “钓你个蟹啊!老坑,你要咗我条命啦!” “搞到我唔似人形啦!” 年近五旬的马景天,老夫聊发少年狂。 老两口摸着黑,硬生生钓了大半夜的蟹。 至于乙队战兵营里,更是鬼哭狼嚎,几个光棍钓不到蟹,只能大喊大叫,宣泄自己的精力。 柳青缩在自己的被窝里,瑟瑟发抖。 要是被这帮牲口,发现自己是女儿身,她不敢想象自己得有多惨。 也不知道杨骁给他们喝的“羊肉汤”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因为长期吃不饱,停了几个月的月事,居然又来了。 而且量特别大。 …… “杨小哥,你,你怎么又来了?我家真的没钱再给你了。” 后半夜,看着脸色涨红,喘着粗气的杨骁突然推门闯入,邓氏吓得脸色煞白,还以为杨骁又要来要钱。 却不料杨骁只是伸手摸她的脸:“邓嫂子,我不是来要钱的!快把嘴张开,我有点急事。” 邓氏脸色刷的一下就红了,身为一个过来人,她立即明白了杨骁想干什么:“杨小哥,可不敢!你王大哥在呢!” 杨骁瞥了眼躺在床上,形如死尸的王雄,兴趣更浓了: “没事儿!他又不知道……” “那你等一下,嫂子去取鱼鳔!” “我不喜欢鱼腥味!就这一次,不戴也没关系,不会中的!” “别啊……万一中了怎么得了!” 邓氏轻轻推了杨骁几下,便不再反抗,任由杨骁压了下来。 原本紧闭的双腿,也不争气地自觉分开。 月色撩人,海潮汹涌。 床板吱呀作响。 邓氏从一开始的咬牙抗拒,到中途的沉默妥协,最终变被动为主动,开始闭眼轻哼享受这美好的钓蟹时光。 “……” 一滴泪水,从王雄脸上无声滑落。 他虽然身体不能动弹,意识却十分清楚。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听得见看得见。 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 无能的丈夫,竟是自己。 突然,邓氏身子一弓,紧紧抱住杨骁,摇头摆尾亢奋嗨叫起来: “正到痹啊!正到痹啊!就嚟泻啦!” “好威好猛!劲到爆!劲过我老公不知几多倍啊!” “……” 妇人指甲在杨骁的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红的抓痕。 可真正受伤的却是王雄。 亲眼目睹自家的蟹被人家狂钓,他气得急火攻心,口鼻溢血,两眼一黑,一头昏死了过去。 …… 翌日,卯时,天都还没亮。 校场之上,却已准时立着四道人影。 晨风袭骨,几人却是并不觉寒冷。 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觉醒来,身上筋骨肌肉间的酸痛便彻底消失了,浑身上下只觉有使不完的精力。 几人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身形笔挺如松,仿若雕塑一般。 直到一轮金乌浮出海平线,阳光普照大地。 沉寂一夜的靖海堡,又恢复了喧嚷。 辅兵们纷纷起床,砍柴挑水,各行其事。 军妇们则是忙着到海滩去赶海,捡些海蛎子、虾爬子之类的海产,或是浆洗被褥,缝缝补补。 王飞、王宽几人,穿着破烂的辅兵兵服,挑着大粪,替韩九爷的荞麦地施肥,这几日下来,吃不好穿不暖,累得灰头土脸,他们方才知晓辅兵的不易。 路过校场时,看见张士勇等人站军姿,从卯时站到了辰时,足足两个时辰,仍旧没有任何动作,王飞放下扁担,冲同伴冷笑道: “你们瞧瞧,傻不傻!” “咱们大粪都挑了几个来回了,他们还在这儿傻站着!” “就这么傻站着,能杀倭寇?真是笑话!” 往日王雄带着他们乙队战兵训练,多是训练举石锁和长枪阵。 基本上三天到五天才练一次,每次最多练一个时辰。 哪有像杨骁这么瞎胡来的,把人往死里折腾! 一站就是一上午。 “依我看,这杨家小子压根不懂选兵,更不懂练兵!你看看这几个家伙,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不是老兵油子就是流民破落户,能练出来个什么名堂?” “可不是嘛!” “还不如咱们呢!” 几个王家子弟或站或蹲,在角落里对着张士勇等人指指点点。 若是以往,听到这些话,张士勇他们早就火冒三丈冲上去跟这帮孙子大打出手了。 但经过几日磨炼,他们早已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 在杨骁没有下令进行下一步训练之前,他们谁都不敢动一下。 哪怕是蚊子叮,哪怕是毒蛇从脚边滑过,也绝不动弹分毫。 “一个个都被杨骁忽悠瘸了,跟个木头疙瘩一样!” 见张士勇几人不搭理自己,王飞顿觉无趣。 他本想激起对方火气,私斗一场,好让张士勇等人受罚。 却不料对方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飞哥,快别说了!活阎王来了,咱们快走!” 突然,王宽叫了一声,只见一道身影,从邓氏的营房里推门而出,几人顿时眼含忌惮,连忙闭嘴,挑着粪桶埋头开溜。 唯恐走晚一步,又会被杨骁狠狠收拾一顿。 没走多远,王飞突然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对呀,杨骁怎么会从咱嫂子的房间里出来?” “嘶!该不会……” 几名王家子弟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显然大家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第14章 两仪阵 “阿骁,今夜再来钓蟹咩?阿嫂留门给你!” 杨骁正要出门,邓氏追出来,替杨骁披上衣服,拉着杨骁的手语气亲昵。 眉眼间,平添了几分媚态,面上犹自带着潮红。 “你叫我啥?阿骁是你能随便叫的吗?” 杨骁却是满脸无情,一把甩开邓氏的手: “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昨晚的事情,纯属意外。”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别想多了。” 说完,杨骁迈步朝着校场走去,只留给邓氏一个冷酷绝情的背影。 “……” 看着杨骁如此绝情,邓氏内心说不出的失落和沮丧,却又无可奈何。 也罢,权当昨夜是一场美梦吧! 自己都是当妈的人了,哪能留得住这种年轻俊杰。 昨夜与杨骁大只佬一夜快活,胜过跟王雄小斑鸠三年,也不枉做一回女人了。 ……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站军姿吗?” 杨骁背着手来回踱步,高亢激昂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之上: “站军姿,不在于形式!而在于磨炼耐性和定力!” “要练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稍瞬!” “只有这样,方可在面对倭寇之时,气定神闲,从容应对!” “两军交战,士气为先!气定者胜!气浮者败!” 杨骁陡然大喝:“明白了吗?” 张士勇等人昂首挺胸,扯着嗓子,齐声回应:“明白!!!” 声音竟是大得盖过了杨骁的声音。 “好,很有精神!” “看来昨天的‘羊肉汤’没有白喝!” “接下来,咱们开始练习两仪阵!” “若是掌握此阵,你们就真正具备了与倭寇一战的底气!” 听闻此言,几人全都打起了精神。 这些天训练虽然枯燥辛苦,让大家叫苦不迭,但大家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尤其是在喝了杨骁的“羊肉汤”后,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腰板硬,眼睛亮,身子暖,气血足,就连撒尿都能迎风尿三丈。 他们虽然私底下也会抱怨杨骁的严酷,但绝不会像外人那样,怀疑杨骁会不会练兵。 因为杨骁这些练兵之法带来的效果,只有他们这些练过的人才能切身体会! “跟我到兵器库,领兵器!” 杨骁招了招手,张士勇领头,四人排成一队齐步前进,跟着杨骁来到堡内兵器库。 “这几天,我也带着你们练过几次器械!现在,你们自己选一样最趁手的兵器。” “选好了,到门口集合。” 杨骁背着手说道。 不多时,几人选好兵器重新在门口空地集合。 杨骁扫了一眼。 张士勇和孙振武选的都是长枪。 罗怀义选的是镗钯。 刘大傻选的是藤牌和短刀。 就差狼宪和火器了。 武器库里有一杆老式火铳,但压根没人敢用。 这玩意儿工艺粗糙,准头不行,容易炸膛,一遇到刮风下雨,火种还容易熄灭。 据说三年前倭寇登陆时,堡内有个老战兵,就是用这杆火铳应敌,结果遇上海上刮风,火种被吹熄。 倭寇冲到近前时,老战兵还没来得及点着火,就被倭寇一刀劈成了两截。 从那之后,“火铳”彻底沦为笑柄,在大炎军中完全不受待见。 因此在这个世界,火器有也等于没有,还不如弓箭靠谱。 只可惜训练弓箭手门槛极高。 这些天杨骁找韩九爷摸过底,整个靖海堡,弓手不超过三个。 王雄算一个,但已经残废。 张士勇猎户出身,算一个,但箭法平平,勉强能射个野鸡兔子。 剩下一个,就只有自己了。 想在短时间内训练出合格的弓箭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相比之下,火器容易掌握得多。 但未经改良的老式火铳,肯定不能直接让战兵拿去用。 若是能够改良点火方式和制作工艺,制造出精度更高,更实用的“鸟铳”,对付倭寇就更有把握了。 不过,以目前自己的地位和官职,私造“鸟铳”,怕不是嫌米饭太香。 而且一杆鸟铳造价可不便宜,怎么也得十多两白银,这个小地方也不一定能找到能够制造鸟铳的工匠。 “等会儿,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两仪阵,是鸳鸯阵的变体。 鸳鸯阵需要十二人一组,而两仪阵只需要六人。 之所以选择重点练习两仪阵,就是因为现在杨骁手里只有五个战兵,加上自己刚好六个人。 但现在杨骁突然发现,自己的队伍里竟然有人掉队了。 张士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哦,杨伍长,忘跟你说了!小秀才他身体不舒服,托我给你请个假。” “岂有此理!” 杨骁脸色一沉: “让你们训个练,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老子昨天怎么说的?” “谁今天要是敢耍赖不来训练,不管是谁,老子绝不客气!” “你们先去校场等着!老子亲自去请他!” “这个公子哥,在兵营里还想搞特殊?不好好收拾收拾,还得了?!” 说完,杨骁提刀挎弓,大步流星,朝着战兵营营房走去。 “杨伍长,小秀才他是真的不舒服……” 望着杨骁火冒三丈的背影,张士勇摇了摇头:“完犊子!小秀才这次也要被尿滋了!”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无可奈何,只能遥祝柳青好运了。 …… “怎么这么多呀。” 看着屁股下面的褥子,晕开一大片鲜红,柳青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以前每次来月事,娘亲都会教她该怎么做,还会给她熬姜茶。 可现在,娘亲不在了。 在这个全是糙汉子的兵营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大家都出去训练了,营房里只有自己。 哭了一会儿。 柳青强压下心头崩溃的情绪,用布条擦了擦身上的血,又在裤子里垫了块麻布。 就在她准备换下被褥和脏裤子,偷偷拿出去洗掉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紧接着,杨骁的咆哮声传了进来: “柳青!你怎么回事,老子的训练,你也敢不来!” “是不是想被尿滋……滋……” 杨骁话说到一半,整个人直接愣住了,嘴巴张着,到嘴边的脏话却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啪嗒,柳青手里的木盆掉落在地。 她显然也没想到,杨骁会突然闯入,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看着杨骁,就像做坏事被撞破的孩子,不知所措,无地自容。 “你,你……” 注意到木盆里被鲜血染得通红的被褥和裤子,杨骁瞳孔震颤,难以置信地看向柳青:“原来你……” “骁兄,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 既然已经被撞破,柳青点了点头,索性也不装了。 “哎!” 杨骁叹了口气,原本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上前拍了拍柳青的肩膀,柔声安慰起来: “没事儿,不就是痔疮破了吗?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回头我去马伯那里给你弄点药,给你抹一抹就好了!” “嗯……” 柳青含着泪点着头,但忽然间她发现有些不对劲,双眼瞬间大睁:“痔、痔疮?” 杨骁一本正经道:“你流这么多血,不是痔疮破了,总不能是撸管子撸出了血吧?” “啊,对,是痔疮。” 柳青捂着屁股,强行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痔疮破了,就别瞎跑了!” 杨骁已没了半分火气,当仁不让端起木盆,语气出奇地温柔:“哥给你洗就行了!你好好躺着休息,当心撕裂伤口!我给你放几天假,好好养身子,训练的事你就别担心了!” “骁,骁兄,不用了,我自己洗就行!” 见杨骁要给自己洗带了红潮月水的裤子和被褥,柳青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子。 “那哪儿成啊!你现在是病人,我身为你们的伍长,体恤伤病是应该的!赶快躺着休息,这是军令!” 杨骁说完,端着木盆转身出了门。 柳青扭不过他,只能乖乖回到床上躺着。 透过窗户,看见杨骁在井边打水搓洗着裤子上的血迹,柳青心里既感动,又觉得难为情,心湖之中也是不由得泛起阵阵涟漪。 骁兄这个人,还真是奇怪! 凶起来像豺狼虎豹,好像要吃人一样! 关心起人来,又是如此的真心实意,掏心掏肺! “卧槽!这哥们儿痔疮得有多大啊!流这么多血!” “人不大点,血倒是不少!我真是个煞笔,怎么会主动提出给他洗这个……做孽啊!” 杨骁洗得满头大汗,心里吐槽连连。 而且他刚才还不小心闻了一下。 总感觉这血味道怪怪的,有股淡淡的海鲜味道。 这哥们儿该不会有什么别的怪病吧。 “下次再也不装好人了。” “呜呜呜。” 第15章 虎卒 “真的不用我给你抹药吗?” “你自己怎么抹?” 晚上,杨骁找马景天拿了治疗痔疮的药膏,来找柳青,本着好人做到底的想法,他本想亲自给柳青上药。 却不料柳青说什么也不肯脱裤子。 杨骁本来还想看看这家伙的痔疮到底有多大,但人家不愿意,他也不能强求,留下药膏便走了。 此后三日,柳青都在营房内休息。 杨骁则带着张士勇四人操练两仪阵。 因为少了一个人,杨骁既要担任旗手指挥,又要充当弓箭手,提供远程压制。 张士勇练了两天长枪后,居然把那根岁数比杨骁都大,太久没保养的长枪给硬生生撅成了两截。 杨骁只好带着他去后山竹林砍竹子,制作狼筅,此后便充当阵中狼筅手。 孙振武依旧为长枪手。 罗怀义为镗钯手。 刘大傻为刀盾手。 柳青在月事走干净后,也主动归队加入了训练,充当阵中弩手。 两仪阵的精髓,就在于藤牌防、狼筅挡、长枪刺、短刀补、火器或弓弩远程压制,形成攻防一体、可攻可守的闭环,从而对擅长单兵作战的倭寇起到克制作用。 日夜操练之下,几人从一开始手忙脚乱找不到北,互捅对方腚眼子,到后来已经逐渐具备了默契。 虽然距离杨骁心目中真正的精锐,还很远。 但放在现在这个时代,已具备一战之力! 除了每天早晚喝药汤,吃蜜丸,进补身体之外,杨骁还花钱向附近渔村的渔民,购买生蚝、海鱼、虾蟹,保持战兵们的蛋白质摄入。 训练依旧十分辛苦,但张士勇等人的怨言却是越来越少,甚至开始主动加练。 一个是吃得好,让他们觉得日子有盼头。 再一个就是杨骁给他们喝的那药汤子,让他们整宿整宿睡不着。 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劲儿,几个光棍又没个娘们儿在身边,除了刻苦训练,他们没有其他的宣泄渠道。 只有榨干自己的精力,把自己累趴下,才能睡个踏实觉。 晨操踏碎阶前露,夜哨巡残岭上烟。 不知不觉,十五天光阴就在这日夜苦练中飘然而逝。 检验大家训练成果的时候,终于到了。 …… “乙队战兵,集合!!!” 又是一日清晨,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整个靖海堡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 笃笃笃! 五名战兵脚步铿然,迅速在校场中央集结,列成一排。 他们身着红袄战衣,手中兵器各异,脊背却是如出一辙的笔挺。 脸上神情,镇定泰然,眼中精芒内敛,身似狼形,面带虎相。 闻声而出的辅兵军妇,全都看傻了眼。 当他们还在睡梦中时,这五个战兵已经在杨骁的带领下,进行了一番负重越野,晨间操练。 但他们的精神依旧饱满,没有半分疲倦之态。 “我是不是没睡醒啊。” 王飞擦了擦眼屎,看着校场上立着的五道身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几个流民辅兵吗? 一个个怎么都好像打了鸡血一样,龙精虎猛,昂首挺胸,与十五天前面黄肌瘦,萎靡不振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是,咱靖海堡的兵?” 就连韩九爷都坐不住了,他知道杨骁在练兵,但起初他也和王飞等人一样,以为杨骁纯粹是瞎折腾,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短短十五天时间,原先那五个流民辅兵,居然就大变了模样。 这小子,使了什么妖法不成? “只怕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韩九爷妻子周氏缠着线团,插了句嘴。 另一边,王宽等王家子弟也都说着同样的话:“哼,就算他们练得再刻苦,又能怎么样?” “就凭他们这么几个人,真碰上倭寇,还不是吓得尿裤子,难不成还真敢和倭寇真刀真枪地干?” “呵呵,宽哥说的是!他们也就瞎咋呼咋呼罢了,那杨骁以前是什么货色?不过是普通农户出身,哪里懂什么排兵布阵……” “走走走,挑粪去!” 几人正准备拿着扁担离开,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高喝骤然响起: “两仪阵,开!” 几人心头一震,闻声止步,循声看去。 只见杨骁立于点将台上,一身暗红棉甲,猿臂轻舒,双手红旗挥舞。 顿时之间,校场上五名战兵迅速散开,变换阵形。 刘大傻藤牌居前。 张士勇狼筅前探。 孙振武枪锋犀利。 罗怀义镗钯殿后。 柳青举着一把快弩,远程策应。 “前进!” 杨骁双手令旗向前平举。 笃!笃!笃! 五名战兵目光坚毅,脚步铿然,前进之时,阵型竟是丝毫没有紊乱之象。 他们脚上的木屐,打上了铁钉,行走之间,牢牢抓地。 前方,出现十多个早已摆好阵型的木人。 每个木人身上,明晃晃写着“倭寇”二字。 木人手臂上都安插了长枪、刀剑。 “敌袭,迎击!” 杨骁目中精芒乍迸,双手令旗高举。 “杀倭!!!” 刷刷刷,柳青一连三箭射出,一箭正中木人咽喉,其余两箭射中木人眼窝,而后迅速退入阵中。 “杀倭!!!” “砰”的一声巨响,刘大傻举着藤盾朝着木人撞了上去,直接将一个木人撞飞,手中短刀顺势挥砍,劈断一个木人手臂。 “王八犊子,给老子死!” 张士勇狼筅前探,横扫直挡,绞落三个木人手中兵器。 “小东洋,老子送你下地狱克!!” 紧接着孙振武枪出如龙,满脸杀气,见缝插针,配合狼宪进行攻击,每一枪扎出,无不是精准刺中木人眼窝、咽喉、心口。 这两个平日不对付的冤家,此时却是一防一攻,默契十足。 阵型最后,罗怀义手中镗钯挥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钯尾猛扫木人小腿、脚踝、裆部,专攻下三路,默默护卫着所有队友的后方。 木屑纷飞间,一具具木人接连倒下,不是断手断脚,就是劈成两半。 阵型继续向前推进,柳青重新补充箭簇,时不时放出冷箭。 几人配合无间,攻防杀补,势如破竹。 不消片刻,所有“倭寇”全部诛杀。 喊杀声已经停止,却仿佛还在校场上回荡,在堡内所有辅兵军妇的心中萦绕,久久挥之不去。 咣当,王飞等人手里的扁担掉落在地,整个人呆呆地看着校场上威猛凶悍的五名战兵,嘴巴大张,目光震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九爷和妻子周氏对视一眼,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婆子,你快,快掐我一把!老夫是不是在做梦啊?” “咱们靖海堡的兵,什么时候这么生猛了?” 邓氏抱着孩子,在自家门后,透过门缝偷偷望着杨骁挥斥方遒的身影,心里如同小鹿乱撞。 当妈的人了,竟如怀春少女一般潮红了脸。 再回头看看躺在床上,无能的丈夫王雄,只是叹气。 当初万不该眼瞎,嫁错了人。 人群之中,周强、周威二人更是心情复杂,感觉自己仿佛错过了改命的机会。 明明不久前大家还都是一个铺上的烂兄烂弟,大伙儿都烂得好好的。 却不料短短十五天,他们和张士勇等人就已经判若云泥。 但现在后悔,已经为时已晚。 有些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 阳光下,五名战兵昂然挺立,享受着众人羡艳敬畏的目光,只觉一切辛苦都值了。 阳光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甲,愈发显得英武不凡。 杨骁俯瞰着他们,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每个人的身形,都比十五天前壮了一圈,头发乌黑,睛明眼亮,精神面貌早已不同往日。 尤其是张士勇,骨架本就粗大,每日吃得又多,加上药石进补,日夜苦练,已是壮得跟头黑熊一般。 即便骨质细弱如柳青,眼中也多了一股锋芒,气色红润,挺着胸脯,再不是那个喜欢哭鼻子的文弱公子哥模样。 “集军随日晕,挑战逐星芒!” “阵移龙势动,营开虎翼张!” “你们刚才的演练,我很满意!!” 几名战兵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杨骁还是头一回,当众夸奖他们。 “十五天的辛酸血泪,你们自己清楚!” “我知道,你们肯定在背后骂过我,恨过我,认为我是一个疯子,一个以折腾人为乐的恶魔!” 杨骁背着手,走下点将台,来到几人身前: “我不否认!” “我是有一些,这方面的癖好!” 杨骁一笑。 张士勇等人皆是虎躯一震。 “折腾也好,折磨也罢,但成绩不会骗人!” “你们在太阳下挥洒的每一滴汗水,都将成为你们抵御倭寇屠刀最坚固的铠甲!” “你们在寒风中发出的每一次呐喊,都将化作你们往后征战沙场最雄厚的底气!” “十五天前,我说过,要把你们练成一群比倭寇还凶、还恶的疯狗!” “但很遗憾,我失败了。” 言及此处,杨骁低头长叹一声,脸色阴沉下去。 “啊?失败了……为什么?” “难道,我们还不够努力吗?” 不光张士勇五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就连围观的人群也都躁动了起来。 “明明他们已经那么拼命,那么出色了!” “为什么却说失败了呢?” 人群议论纷纷。 韩九爷也是愣住了。 要是杨骁手下这五个战兵,还算失败的话,自己手下的甲队战兵,那岂不是连狗屎都算不上? “哈哈哈!” 听见周围众人反应,杨骁忽然放声狂笑起来。 “这怎么又笑起来了?!” 还说不是疯子,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喜怒无常的。 就在大伙儿以为杨骁又要抽疯的时候,却见他笑容一敛,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看着眼前的战兵,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很遗憾,我的确失败了。” “我没能如愿把你们变成疯狗!” “你们不是疯狗,而是——” 杨骁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气力喝出两个字:“——虎!——卒!”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叫做——‘靖边虎卒’!” 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亢奋激昂: “我要你们像猛虎一样,瞭望海疆,震慑宵小!” “让窥视我炎夏神州的那群疯狗、恶狗、蠢狗,一见到我们,便夹着尾巴望风而逃!!” “若是明日战争降临,尔等,可敢与倭寇一战?” 杨骁的声音,犹如利剑出鞘,直插云霄,豪情万丈。 张士勇等人虎躯一震,瞳孔暴涨,杀气凛然,只觉浑身血液瞬间被点燃。 齐齐高举手中兵器,振臂高呼: “战!” “战!!” “战!!!” 虽然仅仅只有五个人,气势却宛若千军万马。 吼啸如雷,划破天际,随着海风传出很远、很远,最终融入海天之间,化作惊涛骇浪、鸥鸟啼鸣。 第16章 回乡 “杨骁老弟啊,你今日可真是让韩老哥我大开了眼界啊!我竟不知道,原来兵还可以这么练……” “以前是韩老哥我眼拙,险些埋没了你这匹千里马!想来真是惭愧!” “来来来,老哥我敬你一杯,以往若有对不住兄弟的地方,还望兄弟多多担待!” “今后咱这靖海堡,还要多多仰仗老弟!” 月色下,韩九爷亲自为杨骁斟上满满一杯色如琥珀的黄酒,倍加殷勤,满脸堆笑: “这还是中秋的时候,我那女儿,从惠州府托人送回来的荔枝酒。” “也就是杨老弟你啦,旁人我还舍不得给他喝呢!” 酒香诱人,杨骁举杯浅尝了一口,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喝酒。 口感酸甜,略带果香,不辣喉咙,很容易下咽。 “还有这个,你也得尝尝!正宗走地鸡,八分熟,靓啊!” 杨骁刚刚放下酒杯,碗里已经被韩九爷夹来一块皮黄肉嫩的白切鸡。 鸡肉淡粉,鸡皮金黄,脂肪呈啫喱状,淋上少许葱姜豉油,口感鲜嫩多汁,轻抿即化。 “确实很鲜!” 杨骁由衷赞叹了一句。 饭桌中央,炭盆上架着的石锅里煮着一锅清汤,已是热气腾腾,咕嘟沸响。 韩九爷放下筷子,扭头冲灶房喊道:“老婆子,鱼好了没有啊?” “来了来了!” 周氏端着两盘处理好的鲜鱼快步走了进来,冲杨骁笑了笑:“杨家兄弟,让你久等了。” “婶子!你也坐下一起吃吧。”杨骁客套了一句。 “不用不用,你们慢慢吃,我再去弄点小菜,给你们下酒。”周氏说完便带上房门出去了。 “好啦!重头戏来啦!” 韩九爷夹起一条处理干净的小鱼,浸入石锅中,冲杨骁笑道:“呢条黄雀鱼好嫩?,灼三滚就食得!唔好煮太耐,否则就浪费咗呢份鲜!” “慢慢浸讵,慢慢叹讵……好,有得食!” 这老头儿叽里咕噜说啥呢?没偷偷骂我吧? 杨骁有点懵。 前身祖上是从外地迁来的,不讲粤语,杨骁前世也不是粤东人,对粤语的了解大都来自前世那些三级片。 所以很多话他根本听不懂。 烫了三滚后,韩九爷立即将小鱼捞出,蘸上少许葱姜豉油,入口咀嚼,连鱼刺都不吐,嘴里跟念咒语一样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整返啖试试先!哇——好!鲜到上头啊!” “鱼肉滑溜溜,一点腥味都冇,仲带住少少清甜,蘸埋呢个灵魂葱姜豉油,简直系神仙味道!” 刚才吃白切鸡还先给杨骁夹菜,这会儿打边炉吃鱼,韩九爷只顾往自己嘴里塞,一口一条,吃得忘乎所以。 他也是难得吃上这种好东西。 今天为了宴请杨骁,也是下血本了。 韩九爷一连吃了五六条,方才反应过来杨骁一直没有动筷:“阿杨老弟,你睇我做咩啊?快啲起筷啦!” 杨骁无奈道:“韩九爷,咱们还是说官话吧。” “哦,好好好,我懂!在军中要说官话!还是杨老弟你守规矩啊!” “杨老弟,快吃,不然鱼就不新鲜了!这黄雀鱼啊,八月化为雀,十月才入水为鱼,肉质鲜嫩紧实,吃上一口赛神仙呐!” “骨头又软,不需要吐刺,越嚼越香啊!” 韩九爷说着,又开始猛吃起来。 杨骁吃了几筷子,确实不用吐刺,但作为现代人,什么东西没吃过,味道也就那么回事吧。 至于什么八月为雀,十月为鱼,纯属古人不懂科学,误将黄鲫和一种叫做黄胸鹀的候鸟搞混了。 八月,黄胸鹀大量飞来,捕食黄鲫,黄鲫因此数量减少,十月黄胸鹀飞走,黄鲫数量又逐渐增多。 于是古人就误以为它们是同一种东西,八月变成鸟,十月变成鱼,取名“黄雀鱼”。 “韩九爷,我吃好了,之前说的告假一事……” 杨骁放下碗筷,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豉油。 “咱们老哥俩,好说,好说!” 韩九爷看样子还没吃过瘾,但也赶忙放下筷子: “你回堡也半个多月了,也是该回去看看家小了,正好马上就是寒衣节,回去正好赶上给你爹和兄长烧纸送寒衣。” “明日几时出发?我来送你。” “有没有盘缠啊,没有的话,我这里有。” 杨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临行相送,又是好酒好菜,又是给盘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韩九爷是自己多年好友呢。 谁能想到,短短半个月前,自己还只不过是对方眼中无足轻重的一只小蚂蚁,如今却成了平起平坐把酒言欢的同僚。 怎么说韩九爷如今还算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这靖海堡名义上的一把手。 既然对方有意交好,男主自然也没必要刻意僵着。 和这老头儿打好关系,没事儿爆点金币也挺好。 “盘缠就不用了,马借我。” 如今自己如愿当上了战兵,还成了伍长,虽然官儿不大,但对于平头老百姓而言,也算是咸鱼翻身,衣锦还乡了。 走回去,多没面儿啊? 而且这次回乡,杨骁打算干几件事。 必须把排面安排到位。 “好说,好说!” 见杨骁不要盘缠,韩九爷暗自松了口气,他本就是客套一下,要是真要盘缠,他得老心疼了! …… “放假?!” 翌日,卯时。 校场之上,五名战兵一如往常准时集合,准备晨练。 却不曾想,杨骁居然要给他们放假。 “唉呀妈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士勇兴奋大叫: “孙麻子,快,赶紧用大巴掌抽我,我该不会还在做梦呢吧?” “咯是你自家港滴!我长这么大,从来冇见过咯号古怪要求!” “啪”的一声巨响,孙振武扭腰蹬腿,一巴掌甩了过去。 张士勇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往后倒退半步,耳朵嗡嗡响,脸火辣辣的疼。 “哎呀我草!你这瘪犊子还真下狠手啊!”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把抱住孙振武,对着孙振武的麻脸就是吧唧吧唧一顿猛亲: “瘪犊子,老子真是越来越稀罕你了!老子要草死你!!” “王八盖子滴!糊老子一脸口水?老子日死你个龟儿子!” 孙振武抹了把脸上的口水,一脚把张士勇绊倒在地,然后扑到对方身上,两个人在地上打着滚,互亲互啃,谁都不甘示弱…… “咦——!” 刘大傻满脸嫌弃,躲得远远的:“俩大男人家,光天化日嘞,恁也不害臊!” “麻子雄起!往老张屁嫣儿里头夺!哦对咯,夺进切,九浅一深,好安逸,好巴适哟!” 罗怀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咧着俩大板牙,双手抄在袖子里在边上坏笑起哄。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柳青双手捂着眼睛,压根不敢看,耳根子都红了: “堂堂七尺男儿,竟于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狎昵之举,实在是有辱斯文!” 杨骁默默看着这一切,也不阻止。 十五天!整整十五天生不如死的苦练,终于可以休息了! 紧绷的弦突然松开,战兵们全都乐疯了。 他们需要宣泄!需要释放! 只要不杀人放火抽鸦片抢民女,他们去嫖去赌无论做什么,杨骁都不会去管。 在几人的嬉闹声中,杨骁默默转身,背上收拾好的包袱,提刀挎弓,牵着韩九爷的那匹杂毛瘦马,离开校场,独自向寨门方向走去。 天边出现了一丝曙光。 杨骁走出寨门,除了值守寨门的两个甲队战兵在门楼上打瞌睡,寨门前一个人都没有。 韩九爷嘴上说要来送杨骁,结果却放了鸽子,估计昨晚喝多了还在呼呼大睡呢。 “先到普宁乡把王雄的银瓜换成银子,再去看看大舅到底打出破甲箭没有,然后再回家看望娘和嫂子,这么久没回家,也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杨骁翻身上马,心中盘算着假期需要办的琐事。 “骁兄,留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柳青追赶过来的脚步声。 第17章 可疑的渔民 “行,那就一起去吧!你们想吃啥啊?” 杨骁无奈苦笑。 还以为柳青追过来有什么大事儿呢,搞了半天是这帮活爹,想让他请客,去普宁乡搓一顿。 “俺就想怼一碗正儿八经的胡辣汤,再就着俺娘烙的油馍,咦!可不敢再提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说着,刘大傻忍不住擦了擦嘴角。 “我想恰我娘做的土家甑子肉和稻花鱼!” 孙振武摸着肚皮,一向泼辣强硬的语气竟也柔和下来: “每次寨子里打平伙,我娘总爱做这两样菜,那味道香圆了滴,满寨子人都欢喜恰,要是有瓢辣子就更如法了,我硬是能恰两大碗干饭!” “你几爷子好会吃哟!” 罗怀义搓着手,咧嘴一笑: “要是整得到碗耙东东滴‘烧白’,那更加不摆咯噻!哎呀遭不住喔,寡是说起老子清口水都跟到流哇!” “吾想吃蜜火腿呀!” 说起吃来,柳青也不再文绉绉,语气不经意间流露出江南水乡独特的温婉气质: “用蜜酒焐得酥烂的带皮火腿,轻轻一抿骨头就脱下来哉,火腿个咸鲜搭仔蜜酒个清甜,余味长煞唻!格可是阿娘个拿手菜呀,奈么阿娘勿在了,再啊吃勿到哉呀……” 一路上,几人边说边抹口水,口水还没擦干净,眼泪却已在眼眶里打转。 提到吃,就不免想到了家。 与其说是怀念家乡味,倒不如说是怀念那个做饭的人。 气氛安静下来,大家都低着头红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这帮活爹,把我当大户宰呢这是?” 见几人情绪有些低落,杨骁故作恼怒,高声笑骂: “我踏马又不是皇上!上哪儿给你们弄这些东西?干脆把我宰了给你们吃算了!” 几人闻言这才破涕为笑。 杨骁索性也不骑马了,让马驮着包裹,牵着马和几人并肩而行。 反正这匹杂毛老马,腿脚还没他们走路利索。 “对了,张士勇怎么没来?” “他平时不是总囔囔要吃小鸡儿炖蘑菇和大肉蛋儿饺子吗?” 杨骁扫了一眼,发现张士勇这个大胃袋居然没来,以往吃饭他是最积极的,这时候居然缺席,事出反常必有妖! “喔,他呀,克找他那个老情人幽会克哒咯。” 孙振武摸出一根桉树杆子叼在嘴边,笑道:“有鲍鱼恰,就不跟我们这帮光杆子弟兄裹了噻。” “老情人?” 杨骁意味深长地看了孙振武一眼: “你俩天天打情骂俏的,他的老情人不就是你吗?还用找别人?” 孙振武连忙摆手:“杨伍长莫要港这种笑话,我咋可能跟他是老情人呢?我身上又冇得鲍鱼给他恰!” “那还能是谁啊?” 杨骁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 “是咱们堡里的吗?男的还是女的?” 刘大傻插嘴道:“女嘞!还是有夫之妇呢,咦,不兴说,丢人得很!” “快说!到底是谁呀?” 靖海堡里的军妇,总共就那么几个。 杨骁好奇张士勇这家伙,到底把谁家的墙角给挖了? 孙振武讳莫如深:“那我要是港出来哒,杨伍长你千万莫跟别个港是我港的啵!” 他招了招手,示意杨骁把耳朵凑过来,压低声在杨骁耳边吐出两个字。 “啊?是她?!” 听到孙振武说出的这个人,杨骁心头一震,随即摇头苦笑。 这还真是出乎了自己意料。 …… “进了乡里,性子都给我收敛点。” 进入普宁乡集镇之前,杨骁骑在马上,对几名战兵嘱咐道: “武器都用布包好,别误伤了路人。” “还有,尽量不要说脏话,外面可不比军中。” 几人齐齐点头。 各自的长兵器都用布条包住,短兵器和战衣都放在包袱里。 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青布便服,除了藏在衣摆下的战兵腰牌之外,根本看不出他们是靖海堡的军士。 几人跟着杨骁,在茶楼里各点了一份濯锦,一碗云吞面。 濯锦是一种将米浆注入竹筒蒸制而成的早点,算是现代“肠粉”的早期雏形。 寻常平民百姓,一天只吃两餐,只有富商和官绅阶层才会吃三餐。 因此来茶楼里吃早茶的,多是普宁乡的财主和大族子弟小姐,一个个衣着得体,举止从容。 杨骁几人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一进茶楼,顿时引来了不少审视的目光。 “他们老瞅着俺们弄啥嘞?看上俺了?” 刘大傻说话的同时,端起盘子,意犹未尽地舔着上面残余的料汁。 他已经一口气加了四份濯锦,还没吃够。 “不恰辣子,嘴里快淡出个鸟来了!” 孙振武和罗怀义则是往盘子里狂加辣子,比谁吃得更辣。 几个人里,只有柳青吃相文雅一些,但是他竟然要往盘子里加糖。 越来越多异样的目光扫了过来,杨骁感觉人都麻了。 借用张士勇常说的一句话,跟这几个熊色组队,不如跟老鼠认亲戚! “伙计,结账!” 杨骁结了账,带着意犹未尽的几人,前脚刚走出茶楼,一高一矮两个渔民,正巧与他们擦身而过,其中一人不小心撞了杨骁一下,引得杨骁侧目。 这二人穿着短褐衣和宽大水手裤,戴着斗笠,打着赤脚,看打扮和附近村子里的渔民,别无两样。 杨骁也没在意,看了对方一眼,便带着几名战兵离去。 两个渔民就在杨骁等人刚才坐过的位置坐下,那矮子色眯眯地打量着周围财主家的夫人和千金,对高个坏笑道: “佐藤桑,大炎滴花姑娘,卡哇伊内……” “八嘎!” 高个冷着脸低喝: “不要轻举妄动,要是暴露身份,影响了海蛇大人的计划,你滴,死啦死啦滴!” “二位,要吃些什么?” 茶楼伙计笑着走了过来。 矮子下意识开口回道:“寿司……呃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高个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 高个环视四周,伸手指了指对面一桌客人桌上的东西,用蹩脚的汉话,对伙计点头哈腰笑道: “有劳您了!照着,他们吃的,给我们,来一份就可以了!” “好好,稍等,马上给你们上!” 伙计扭头走进后厨,无奈苦笑: “呵,今天这是怎么了?尽是招待一些奇葩!” “先是来一帮饿死鬼投胎的叫花子,现在又来俩臭打鱼的!” …… “现在渔民也有闲钱来吃早茶了吗?” 骑马走在街道上,脑海中回想起刚才撞到的那两个渔民,杨骁突然觉得有些可疑。 总感觉那俩人,和以往见到的渔民不太一样。 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啊……快跑啊!” “大虫来啦!!” 就在这时,前方街道突然传来哄闹之声,街道两边摆摊的摊贩纷纷忙着收捡摊位,行人更是四散而逃。 两边杂货商户、茶档伙计,无不是慌忙安插门板,关门打烊。 “大虫?” 杨骁闻言一怔。 这沿海集镇,怎么会有大虫跑到街上来? 几名战兵也是面面相觑,颇觉稀奇。 “伍长,俺们去瞧瞧吧?” “对头!要真有大虫伤人,我们也好为民除害噻!” “老子活这么大,还冇尝过大虫肉,逮只来干!” 若是放在以往,听见有大虫,几人只怕早就吓跑了。 但如今,几名战兵却是一个比一个兴奋。 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苦练十五日,霜刃未曾试! 年轻的军士们,无不渴望建功沥血! “好!” 杨骁提缰勒马,目光如炬,朗声高喝: “着甲!抄家伙!” 第18章 大虫 “别跑啊!小娘子!” 一个穿着书生绢袍,手拿折扇,挺着大肚腩的胖子,刚一出现在街道上,顿时犹如虎入羊群,引得满街惊叫之声此起彼伏,人群四散。 “站住!我让你们别跑!” 看着街道上紧闭的商户档口,飞速逃散的人群,胖子面目扭曲,脸色涨红,气得直跺脚,身上的肥肉都在跟着颤抖: “气死本公子了!” “这群臭娘们儿,为什么一见到本公子就跑!” “刘庄,刘谐!你们不是说本公子英俊潇洒,人见人爱吗?难道你们在骗我?” 胖子扭头看向身旁二人,这二人背着书箱,做伴读书童打扮。 其中一名名叫“刘庄”的书童回道:“二少爷,我们怎么敢骗你呢?” “你看看你,面如冠玉,朗目疏眉,俊逸出尘,芝兰玉树,端的是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啊!” 胖子闻言,脸上怒气这才消解了几分,扭头看向另外一名书童: “刘谐,本公子真有这么帅吗?” 刘谐拱手道: “公子,恕我直言,小人认为刘庄的话,并不全对!” 胖子脸上瞬间阴沉下去: “哦?你是说,刘庄在骗我,其实本公子并不帅?” 刘庄顿时变了脸色,不明白刘谐想干什么,敢说二少爷不帅,这不是找死吗? 前几天,府里两个丫鬟在背后笑话二少爷“猪头猪脑”,结果当天晚上就被扒个精光,全身每个洞都被插满儿臂粗的香烛,活生生烤成了肉干…… “非也!非也!” 却见刘谐摇头晃脑笑道: “二公子的帅气,早已超脱了只看外在形体外貌的低俗境界,而在于内在!” “二公子气宇轩昂,丰神俊朗,卓尔不群,风度翩翩,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二公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书生意气,言行谈吐之间……” “呵——!忒——!” 胖子往地里吐了一口浓痰:“啊,你继续说!” 刘谐脸不红心不跳,继续说道:“二公子言行谈吐之间自带豪迈气象!” “假以时日,二公子定然能够蟾宫折桂,一举高中,从此平步青云,仕途得意!到那时,只怕连大少爷见了二公子,都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大人!” “哇哈哈哈哈哈!” 刘谐这一番马屁,算是拍到了胖子心坎里,胖子脸上阴霾顿扫,拍手狂笑起来: “好哇好!还是你刘谐会说话!” “刘庄,学着点!” “是是是!” 刘庄连忙点头哈腰,心中可算松了口气。 “可是……” 胖子忽然又失落起来:“本公子如此有才华,又如此帅气,为什么那些臭娘们儿,一见我就跑呢?” 他随手从路边摊位上拿起一个果子,在刘庄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便随手丢开。 拿一个啃一口又丢开。 就在这时,他发现摊位上所剩无几的果子,竟在轻轻颤动。 胖子拿果子的手顿时停住了,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胖脸上挤出一抹近乎癫狂的笑容。 …… 摊位桌子底下,林慧娘搂着柴小娥,用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叫出来。 看着一道肥胖臃肿的身影,停留在摊位前,不停发出吭哧吭哧野猪啃白菜般的动静,一个个只啃了一口的果子就这样被丢弃,滚落到脚边。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娇躯止不住颤抖。 内心的恐惧,不断放大。 林慧娘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赶到乡集来抢摊位卖布鞋,正巧遇到柴小娥在这里卖秋梨,二人便把摊位摆在了一起。 没想到,布鞋还没卖出去一双,刘成良这个“活大虫”就来了。 这大虫,是刘家大爷的二公子,被刘家惯坏了,从小就心术不正。 七岁就会偷看女人洗澡,十二岁就把家里的丫鬟仆妇祸害个遍。 成年后,更是仗着他大哥刘成栋做了靖海巡检官,在街上横行霸道,吃饭喝茶从不给钱,还要店家倒给红包给他。 吃得肥头大耳,满脑子歪门邪道,看上谁家女儿、妻子,当街就要强上,甚至还逼迫丈夫在旁边亲眼看着他凌辱妻子。 半年前,一对夫妻不堪其辱,事后双双在家中吊死,事情闹得整个普宁乡无人不知。 刘成栋不得已将这大虫送到惠州府学馆念书,让他避避风头。 普宁乡这才消停没多久,不成想,这大虫竟又回来了。 “二少爷,怎么了?” “嘘!别说话!本公子发现了两只狡猾的小狐狸!” 林慧娘和柴小娥蜷缩在摊位下面,听闻此言,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她们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裙摆,露在了摊位的布帘外面。 咚咚咚,心跳声如同打鼓。 两个女人屏住呼吸,紧紧抱在一起,眼中无不是充满恐惧和慌乱。 刷! 突然,布帘一角被折扇猛地撩起,一双冒着冷光的绿豆眼,出现在二人眼前。 “哈哈……还真是两只水灵的小狐狸!既然被本公子发现,就要乖乖当本公子的宠物哦!” 一只胖大的手探了进来,抓住林慧娘的衣袖,就想强行把她拽出去。 “啊!!” 看着那张狰狞油腻,如同野猪成精的肥脸,两个女人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惊声尖叫起来。 柴小娥鼓起勇气,狠狠一口咬在那只野猪蹄一样长满黑毛的胖手上,“啊”的一声惨叫,胖手缩了回去。 “妹子!快跑!” 林慧娘拉着柴小娥,连忙从摊位底下钻出,撒腿就往街口跑。 “臭娘们儿!敢咬老子!啊啊啊!真是气死我了!” 刘成良看着右手虎口上血红的牙印,气得脸色涨红,本就丑陋的猪脸上更显狰狞: “刘庄!赶快给我叫人过来!搜遍整个普宁乡,也一定要抓住她们!” “我要草死这两个臭娘们儿!” “我要钓烂她们的蟹,把她们烤成肉干儿!!” “轰”的一声巨响,刘成良状若癫狂,一把掀翻了摊位,果子满地乱滚,被他一脚一脚踩得稀巴烂。 刘庄、刘谐二人瑟瑟发抖,连忙转身跑去刘家祠堂击鼓叫人。 “表嫂,你现在一个人回家太危险了!先到我家去躲躲吧!” 跑到街角分叉口,柴小娥对林慧娘说道。 林慧娘目露担忧:“可是舅舅他……” 柴小娥道:“哎呀,我爹脾气就算再怎么古怪,也不会在这时候为难你的!快跟我走吧!” “那,好吧!” 最终,林慧娘还是点了点头。 可就在这时,噔噔噔,一阵密集脚步声同时从街头街尾响起,十多名身着黑衣劲装,手持棍棒朴刀,腰系套索的民壮,气势汹汹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那两个臭娘们儿就在前面!” “莫要让她们走脱!” 刘庄喊话的瞬间,十几名民壮已经将林慧娘和柴小娥团团围住。 两个女人背对背靠在一起,看着周围群狼环伺刀锋如林,顿时花容失色,心沉谷底。 “糟了!” “我们跑不掉了!” 第19章 纸老虎 “呼哧呼哧!” “那俩臭娘们儿逮住没?!” 一阵拉风箱似的喘气声中,刘成良挪动着肥大的身躯,迈着小短腿,朝这边赶了过来。 双手拄着膝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仅仅一条街不到的距离,却好像比别人跑了十多里路还要累。 刘庄和刘谐两人连忙上前搀扶着他,给他拍背顺气,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死在这儿。 “二少爷你别急,人在这儿呢,她们跑不掉的!” “哎呀!那就好!这两个臭娘们儿,可气死我了……” 刘成良说着,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本公子好累!我要坐!” “公子请坐!” 刘谐连忙弯下腰,趴在地上,充当人形肉凳。 咚,刘成良一屁股坐下去,刘谐额头上瞬间青筋暴起,整个腰都塌了下去,好像身上驮着一座肉山。 “把那两个臭娘们儿带过来!” “跪下!” 两名民壮押着林慧娘和柴小娥,手中棍棒挥舞,重击二人腿弯,逼迫二人跪在了刘成良面前。 明明已是九月底交十月初的深秋天气,刘成良却是满头大汗,摇着折扇。 身上散发出一股子浓郁的汗臭和狐臭味。 就连刘家那些民壮,都不禁暗暗皱眉屏息。 而跪在他面前的林慧娘和柴小娥二人,更是被熏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刚才是谁咬的我?” 刘成良冰冷目光一一扫过两个女人一大一小的俏脸,问道。 “我!” 林慧娘和柴小娥异口同声。 啪啪! 刘成良甩手就是两巴掌,抽在二女脸上。 林慧娘身子骨弱,又被打中下巴,竟被这一巴掌震得昏了过去,整个人倒在地上,嘴角破了,唇瓣溢出一抹鲜红。 “嫂子?!” 柴小娥眸子一颤,一咬牙,捂着红肿的脸颊,冲刘成良怒声娇叱道: “你一个大男人,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刚才是我咬的你!跟我表嫂没关系!你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放了我嫂子!” 刘庄在一旁笑着插嘴: “呵,没看出来,这小娘们儿还挺烈!公子,要不咱们把那大的放了吧——呃啊!” 话音刚落,刘庄肚子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整个人像个球一样在地上翻滚。 “放!放!放!放你妈个头!” 刘成良像踩地上的果子一样,一脚一脚狠狠往刘庄头上踩: “本公子有让你这条狗说话吗?” “二少爷饶命,小人一时多嘴,下次再也不敢了……” 看着刘庄被踩得头破血流,血肉模糊的惨样,除了刘谐暗自咬牙,其余民壮们皆是面无表情,仿佛都已经司空见惯。 而柴小娥则是忍不住打起寒战来。 对待自己身边人,尚且如此凶狠,自己和表嫂落在这只“大虫”手里,哪里还能有活路? “狗奴才,就要有狗奴才的规矩!” 刘成良往刘庄脸上吐了一口浓痰,撸起袖子,环视周围众人: “听见了吗?” “听见了!” 众民壮齐齐点头应道。 街道两旁商户茶楼里,一双双藏在暗处的眼睛,透过窗户和门缝,看着街道上的一幕幕,无不是瑟瑟发抖,同时又不免庆幸。 万幸自己跑得快,要是落在这“大虫”手里,可就惨了! “嘿嘿,小狐狸,吓到你了吧?” 刘成良转过头来,俯瞰着跪在地上忍不住颤抖的柴小娥,肥脸上竟然挤出了一抹笑容。 只是这笑容,透着一股子瘆人的冷意。 “你刚才咬我,我不怪你!” 刘成良缓缓解开腰带,肥大的缎裤顿时滑落在地,肥壮大腿上长满了野猪般的黑毛。 “你不是喜欢咬我吗?本公子,让你咬个够!” “别过来……你别过来!” 意识到对方想对自己干什么,柴小娥内心防线瞬间崩溃了。 双目紧闭,想要推开对方,肩膀却被两名民壮死死摁住。 紧接着,她的头也被刘成良的胖手一把摁住。 一股浓烈的菜花糜烂的恶臭味,随之扑面而来。 “呜呜呜…畜牲!!” “这女娃子,惨咯!” 街道两旁的商户纷纷关死了窗户。 整个普宁乡,没有人敢得罪刘家,也没有人能治得了这无法无天的大虫。 报官? 刘成栋就是官! 这事儿就归他管,那些民壮,本来的职责就是维护地方治安,可现在却成了刘成良施暴的爪牙和帮手。 在这个黑白分不清,公道辩不明的末法时代,平头老百姓能做的,就是闭上眼装作看不见,给受辱的女娃子留下最后的体面。 “住手!” 可就在这时,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紧跟着“咻”的一声锐啸,一支利箭从街尾飞射而来,径直擦过刘成良左边胖脸。 “呃啊啊啊……” 鲜血飞溅之间,刘成良肥胖身子轰然倒地,胖手捂着左脸,指缝间鲜血横溢。 而他的半张脸皮连带着整个左耳,都被箭簇硬生生撕了下来,露出皮下厚厚的黄色脂肪和少量的红肉。 “二少爷?!”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刘谐和两名民壮连忙朝着倒地哀嚎的刘成良扑了上去,撕下衣服布条,匆忙为他包裹止血。 而其他十多名民壮,则是在一个脸带刀疤,穿着副巡检官官服的孔武汉子带领下,齐齐朝着街尾方向看去。 只见一名十七八岁,五官硬朗,虎背狼腰的精悍少年,刚刚垂下手中的飞鸟战弓,胯下骑着一匹杂毛瘦马。 最醒目的是,少年身着边军战兵制式暗红棉甲,腰间悬着银龙纹战刀。 而在他的身前两侧,分别立着两名身着红袄战衣的战兵。 手中长短兵器各异,刃部都被布条包裹着。 一个个皆是神情凶悍,如狼似虎。 “表哥?!” 看见杨骁,柴小娥瞬间从惊恐呆滞中回过神来,绝望的内心立时升起一抹希望。 趁着那些民壮注意力转移,柴小娥连忙扶起昏迷在地的林慧娘,偷偷朝街角挪去。 “哪来的兵油子,敢到这里来撒野?” 见对方只有区区五个人,刀疤脸孔武汉子刘横心中顿生轻蔑,领着一众民壮,气势汹汹朝着杨骁等人压了上去: “你们难道不知,普宁乡归我们靖海巡检司管吗?” “竟敢在此行凶伤人!” “哦,原来是刘成栋的人!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一群海盗贼寇呢!” 杨骁勒缰坐马,胯下瘦马打着响鼻,目光如炬,朗声高喝: “竖直你们的狗耳朵听好了!我乃大炎永祯天子座下,镇海十二卫观海卫治所,吉水围靖海堡战兵营乙队伍长——杨骁是也!” 话音落下,场中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阵阵潮水般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刘横等人笑得前仰后合,直抹眼泪: “兄弟们,你们听见了吗?伍长……一个小小的伍长!多大的派头呀!哈哈哈!” “看他那架势,我还以为是哪来的大将军呢!” “区区伍长,手下就那么仨瓜俩枣,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孙振武、罗怀义、刘大傻、柳青四人,紧紧握着手中兵器,眼中杀意凛然,看着对方嚣张嘴脸,腮帮子咬得鼓鼓的,只等杨骁一声令下,几人便要大开杀戒。 杨骁却是目光平静,泰然自若,任由对方肆意嘲笑,兀自岿然不动。 “听闻普宁乡里出了大虫,害命伤人,本伍长急公好义,特地带兵前来打虎!” 待得对方笑声渐止,杨骁这才冷笑开口: “却不料,这所谓的大虫竟不是那山中的老虎,而是你们刘家的刘二少爷!” “你们靖海巡检司的人,本该维护地方治安!可现在,却为虎作伥,甘当走狗,残害乡民……” “我劝尔等好自为之,悬崖勒马,放下武器,交出‘大虫’,随我到县衙请罪自首,本伍长或可饶尔等不死!” 杨骁语气平淡而笃定,仿佛在他眼中,刘横等人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听见杨骁的声音,隐藏在暗处的一双双眼睛都朝街道上看了过来。 百姓们都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有胆……居然敢硬刚刘家的人! “我呸!” 刘横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手中朴刀刀锋直指杨骁: “杨骁!你少在这儿虚张声势!” “谁不知道你们靖海堡的兵,全都是纸老虎,形同虚设,一个比一个熊!” “就凭你手下这三瓜俩枣,还敢吓唬我们?要是王雄来了,我倒可以给他几分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大草包一个,也敢装横!” “识相的,赶快从马上滚下来,给我家二少爷磕头认罪!” 刘成良躺着地上捂着左脸,已是奄奄一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刘谐连忙把耳朵凑过去,只隐约听得一句:“蒜鸟蒜鸟,我们先回去吧,找大夫救我要紧。” 刘谐点了点头,转头朝着刘横等人大喊: “刘横!二少爷说,不要姓杨的磕头认罪!二少爷要他们死!你赶快把他们杀了!!” “嗯?” 刘成良本来都要失血过多咽气了,听闻此言,一双绿豆眼瞬间瞪得老大,但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杀了?” 刘横闻言也是一怔,虽说他不把杨骁等人放在眼里,但人家毕竟是靖海堡的边军战兵啊。 民壮杀边军,这可是株连三族的重罪! 刘成良就算再傻,他也知道这事儿干不得,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刘谐摇头。 刘谐却是仿佛看不见一样,一个劲儿冲刘横大吼: “刘横!你还愣着做什么?!” “赶快动手啊!不然二少爷都要被你活活气死了!二少爷死了,大老爷大夫人会放过你吗?别忘了你这副巡检的位置是怎么坐上去的……” 刘谐此言一出,刘成良顿时被气得口鼻溢血,这小子想干什么?!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刘横见状,还以为刘成良真被自己气吐血了,当即一咬牙,心中一横: “二少爷你只管放心,普宁乡永远都是我们刘家说了算!” “他姓杨的,算什么东西!也敢染指普宁乡!” 刘横举刀高喝,眼中起了杀意: “弟兄们,给我上,杀光这几个兵!!” 第20章 血洗长街 “杀呀!!!” 当刘横带着所有民壮挥舞棍棒朴刀,朝着杨骁五人冲过去时,刘谐拔出一把小刀,狠狠捅进了刘成良的喉咙里。 捅完之后,拖着地上被刘成良踩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刘庄,背着他直接扭头开溜: “哥,我给你报仇了。” “只要刘横杀了那几个屯堡边军,刘家就彻底完蛋了!” “咱们再也不用受刘家的奴役了!” 刘成良绿豆眼圆瞪,口中“嗬嗬”连声,鲜血一股接一股往外冒,在眼中生机彻底消逝的前一刻,他看着自己两个贴身书童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忽然想起,刘庄和刘谐是一对亲兄弟,他们本姓马,父母被倭寇杀死,走投无路,这才入了刘家为奴。 这些年,这兄弟俩白天陪读,晚上陪睡,没少被他折腾。 “狗,奴才,竟,敢,噬主。” 吐出最后几个字,刘成良嘴一张,直接魂儿飞天外,领了盒饭。 …… “杀啊!宰了他们,为二少爷报仇!” “也让那些躲藏在暗处,企图反抗我们刘家的阴沟老鼠好好看看,在普宁乡,我刘家就是天!不管是谁,忤逆我们,就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 随着刘横嘶声大吼,带头冲锋,十几名民壮齐齐朝着杨骁五人冲了过来。 躲藏在暗处的街坊百姓,见此一幕,无不是抖若筛糠,肝胆欲裂,心中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扑灭…… 刘家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居然连边军都敢杀! 这以后,普宁乡只怕更加暗无天日了! “表哥,你们快跑吧!他们人多,你们才五个人,挡不住他们的……” 柴小娥已经扶着林慧娘,躲到了杨骁身边,看着那些气势汹汹的民壮,瞬间小脸煞白,目露担忧。 杨骁也是真没想到,刘家的人居然真敢对边军下手。 不过,这倒是给了自己下杀手的正当理由! 这种乱咬人的疯狗,他可太喜欢了! “普宁刘氏家族,目无王法,公然反叛,企图袭杀边军士卒,罪同寇匪,按律当诛!” “今有靖海堡乙队战兵伍长杨骁,领兵剿灭,以彰天威!” “锵”的一声,杨骁猛地拔出腰间战刀,眼底锐气凝聚,胸中提气猛喝: “我大炎靖边虎卒,何在?!” “长枪手孙振武在!” “镗钯手罗怀义在!” “刀盾手刘定邦在!” “弩手柳青在此!” 四道声音,声调各异,却如出一辙的铿锵有力,犹如利剑出鞘,直插云霄! 几名战兵齐齐解开兵器上蒙着的布条,随手抛下。 眼中战意陡然攀升至顶峰。 所有人内心的怒火都已经积攒到了极致! “全军,列阵!” 随着杨骁战刀高举,一声虎吼,战刀在阳光下显现出森冷的银龙纹! 顿时之间,四名战兵迅速散开。 手中兵器第一次彻底暴露在了世人眼中。 刘大傻藤牌居前,手挽短刀,如拦路之虎。 孙振武长枪居左,枪锋冷锐,似穿林之狼。 罗怀义镗钯居右,三尖如叉,若探海之龙。 三名战兵列成三角阵型,如狼似虎,瞬间将整个街道口封锁。 而柳青则是举着一把快弩,立于阵中,迅速上弦瞄准民壮中领头的刘横,似翔空之鹰。 此阵乃是两仪阵变阵——小三才阵! 在训练阵法之时,杨骁早已想到过,在实战过程中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人手不够的情况,因此设计了多种变阵。 即便阵中缺了张士勇这个狼筅手,大家也可以自动补位,因地制宜,灵活变阵。 “前进!” 杨骁手中战刀平举,口中迸出一声清喝。 笃!笃!笃! 四名战兵目光坚毅,脚步铿然,犹如在校场操练一般,前进之时,阵型稳固,气势磅礴。 听见这铿锵的脚步声,再看杨骁等人非但没有恐惧慌乱之象,反而摆开阵势,气势凶悍,兵刃森寒。 刘横身后一众民壮顿时骚动起来。 不少人瞳孔骤缩,心生惧意,冲锋的脚步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 “刘横哥,咱们真的要跟这些边军,真刀真枪干吗?他们看上去,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好惹的啊!” “怕什么!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刘横也是愣了愣,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面带不屑冷笑: “就算他们再厉害,也只有区区五个人,咱们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还多!一人一刀也能把他们剁成肉酱!” “给我冲!谁要是敢当缩头乌龟,临阵脱逃,最好先想想你们的家小!” 在刘横的威胁之下,民壮们一咬牙,一跺脚,只能硬着头皮举起刀棍向前冲去。 “杀呀!!!” 他们的妻儿老小可都入了刘家祠堂。 说得好听是同一族人。 说得不好听,命根子都被族长刘家大爷握在手里,谁敢不听话,一家子都得被连根儿拔起。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民壮,孙振武四人忽然有些恍惚。 他们突然分不清,眼前这些喊叫着朝他们扑来的到底是真人,还是校场上训练用的木人。 同时又有一些紧张,手心都出了些汗。 实战和训练,有些相似,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最大的区别在于,眼前这些人,是真正的血肉之躯,一刀砍下去飞溅的是鲜血,而不是木头渣子。 真的要杀人了吗?! 第一次杀人,会是什么感觉呢…… “敌袭,迎击!” 待得敌人进入最佳攻击范围,杨骁目中精芒乍迸,手中战刀高举。 “杀!!!” 当杨骁最后的命令下达,什么恍惚、疑惑、紧张,全都去他娘的鸟蛋吧! 日夜苦练杀人技,只为今朝斩人头!! 杀死对方! 是战兵们心中唯一的念头! 刷刷刷,柳青一连三箭射出,一箭正中刘横咽喉,其余两箭射中另外两名民壮眼窝。 “呃!” 刘横双目圆瞪,捂着喉咙,轰然倒地,手中朴刀还没来得及挥出便“咣当”落地。 他本以为对付区区四个人,完全是手拿把掐,却没想到连对方的边儿都没沾上,就领了盒饭。 死得那叫一个窝囊。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说什么也不会干这种傻事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头儿死了!大家快跑呀!” 刘横倒下的瞬间,一众民壮瞬间大乱。 “窝日恁娘!” 然而当他们冲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失去了活命的机会。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刘大傻举着藤盾朝着最前排的民壮撞了上去,直接将一个民壮撞飞,手中短刀顺势挥砍,血雨飞溅,劈断了一个民壮的手臂。 “呃呀啊啊啊……” 这一切,仿佛和校场上操练的情景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木人是不会惨叫的,而这些有血有肉的活人一个叫得比一个大声。 一刀砍下去,血雾和肉沫子,不要钱似的往脸上扑来。 “麻子,快来哟!我给你掰起滴,你快来夺死嘞些猪儿虫!” 罗怀义紧跟在刘大傻藤盾右侧,手中镗钯从藤盾上方探出,利用镗钯的三个铁尖,锁住敌人手中的棍棒和朴刀。 “来咯,来咯,恰刨猪汤咯!!” 位于刘大傻藤牌左侧的孙振武,嘴里的桉树木棍裹着唾沫吐了敌人一脸,麻脸上带着杀猪匠杀猪般的狠劲儿,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洞,一扎一个准儿。 噗呲!噗呲! 每一枪扎出收回,都带起一串血花! 吃辣二人组配合密切,一个钩锁敌方兵器压住敌人头肩,一个趁机下狠手捅敌方心窝子脖颈子,前方又有刘大傻藤盾防护,短兵补刀,压根不给敌人任何近身的机会。 仅仅三个人,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硬生生挡住了民壮的去路! 即便偶尔有敌人想从后面绕过来,最终也难逃被柳青冷箭放倒的下场。 柳青眸光闪烁,像巡视天宇的猎鹰,绝不放走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在四名训练有素的边军战兵面前,民壮的人数优势,瞬间土崩瓦解,完全沦为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羊群数量再多,见到虎狼也只顾逃跑,绝对不敢反抗。 血肉飞溅,残肢遍地。 一个个民壮在惨叫中接连倒下,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突然胸口就被长枪捅了个窟窿眼。 后排的民壮见势不妙,扭头就跑。 “给我斩尽杀绝,一个都不准放走!” 杨骁一声令下,阵型继续向前推进。 当敌人背对自己时,四名战兵开始了分头猎杀,他们早已杀红了眼,只要是活物统统弄死,疯狂补刀。 因为杨骁在训练时不停往他们脑子里灌输一个铁一般的定律: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上了战场,我们就不再是人! 而是猛虎,是豺狼,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 “啊啊啊……” “饶命啊!” 在一声声求饶和惨叫声中,不消片刻,所有民壮全部成了地上的尸体。 长街的石板上,如泼墨一般淌满了血,红得耀眼。 阳光下,四名战兵拄着兵器,气喘吁吁,浑身浴血,立在那死人堆儿里,宛若一头头虎狼…… “……” 隐藏在暗处的一双双眼睛,看着街上这血腥一幕,无不是目光震颤,难以置信。 区区五个人,动手的还只有四个,竟然就把刘家十几名民壮切瓜剁菜般,全给宰了! 靖海堡的兵,啥时候这么猛了? “小娥!小娥!我的丫头啊……你在哪儿啊?” 就在这时,柴远山循着动静,从另外一条街赶了过来,手里握着打铁用的铁锤,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 “爹!我在这儿,我没事!”柴小娥连忙冲柴远山招手。 “闺女啊,快让爹好好看看……” 柴远山匆忙跑了过来,仔仔细细上下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女儿,发现除了脸有点肿并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 “你这死丫头,担心死爹了!爹说了多少遍,让你不要到处抛头露面,你非要出来摆摊卖果子!” “我听你张婶儿说,刘家那大虫上街了,别人都跑回来了,就你还没回家,爹还以为你被大虫逮住了呢!” 一向脾气火爆臭脸示人的柴远山,此时却是急得抹起了眼泪: “对了,那大虫呢?” “爹,你别哭了,我真没事!是杨伍长救了我,大虫已经被杨伍长和这几位军爷除掉了。” 柴小娥知道,自己这个爹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很心疼她这个闺女。 “大虫死了?真的假的?!” 柴远山这才注意到,满地都是尸体和鲜血,而刘成良的肥大尸体,格外显眼。 他先是感到难以置信,随即便要给骑在马上的杨骁,下跪磕头道谢: “多谢杨伍长和几位军爷,为民除害,救了小女,请受草民一拜!” “大舅!万万使不得啊!” 杨骁见状,连忙翻身下马,上前扶起柴远山。 “嗯?大……大舅?” 听到对方的声音,柴远山莫名觉得耳熟,抬眼定睛一看,顿时双目圆瞪,愣在了原地。 “怎么,是你小子?” 第21章 名震普宁 “嘻嘻!爹,刚才女儿忘记跟你说了,杨伍长其实就是你的亲外甥,怎么,你不认得我表哥了?” 看着爹这副呆住的模样,柴小娥捂嘴偷笑。 “你这丫头……简直是胡闹!这不是故意让你爹出丑吗?” 柴铁山哼了一声,顿时又恢复了一张臭脸: “我说普宁乡几时出了个杨伍长?原来是你这小子……” 看着杨骁身着暗红棉甲,身形比之半个月前魁梧了不少,面容也更粗粝英武,柴铁山几乎认不出他来。 直到看见杨骁腰间悬着的战兵伍长腰牌,和他身后的马,柴铁山这才相信杨骁真的当了伍长: “就你小子,竟然能当上战兵?还混了个伍长?真是走了狗屎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人家哎,你啷门咯样跟我们伍长讲话咯?” 孙振武见不得有人这么贬低杨骁,哪怕对方是杨骁的大舅,当即挺身说道: “我们杨伍长是靠自家实打实滴硬本事,得总旗大人提拔,才当上伍长滴!么子叫走狗屎运哦!莫乱讲空话咯!” “哪来的湖南猴子?!老子和我外甥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柴铁山一句话,直接把孙振武气得跳脚: “你娘……” “不可无礼!” 杨骁一抬手摁住即将爆粗口的孙振武,同时对柴铁山皱眉道: “大舅,这几位都是我的手足弟兄,方才若不是他们拼死搏杀,浴血奋战,还不知道刘家这帮大虫,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柴小娥也是连连点头: “表哥说得对!刚才要不是这几位大哥护在我们身前,我和表嫂说不定就被刘成良那帮混蛋欺负了!” 柴铁山闻言,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太过分了,注意到马背上昏迷不醒的林慧娘,他叹了口气,主动开口道: “大勇媳妇儿这是受伤了吧?” “都别杵这儿了,让人看了笑话,都到我家去歇歇吧,我去找郎中给她瞧瞧!” 说完,柴铁山扛着铁锤,拽着柴小娥扭头就走。 “杨伍长,你这个舅舅,是个嗷卵犟喔!” 罗怀义咧嘴笑道。 “哎!他就这臭德性!” 杨骁叹了口气,他虽然知道柴铁山和前身他爹闹了别扭,两家不对付。 但也不是很清楚,到底闹了什么矛盾,让本该是亲戚的两家形同陌路。 “老孙,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杨骁看了眼孙振武。 “冇事,冇事!这些小事情,我冇放在心上咯!” 孙振武摆摆手,倒也洒脱。 …… 铛铛铛! 街头巷尾响起喜庆洪亮的铜锣声。 “乡亲们,快出来看呐!大虫死了,大虫真的死了!!!” “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大虫祸害咱们了!” 听见铜锣声,街道两旁紧闭的商户档口,迫不及待重新开张。 长街之上,人群聚集,躲藏在暗处的男女老少,纷纷涌了出来,对着街道上的尸体指指点点。 有曾经被刘家迫害过的,更是一人一脚狠狠踢着地上刘家众人的尸体,发泄着心中对刘家的怨恨和怒火。 孩子们更是把刘成良的猪头扯下来当球踢。 看着满地的鲜血和死尸,老百姓非但不害怕,反而是喜大普奔,奔走相告,满大街欢喜得像过年一样。 因为在大家眼里,杨骁等人杀死的根本不能算是人,而是些残害百姓,嚼食民脂的大虫,死有余辜! 更有饿疯了的破产农户和受灾流民,上前瓜分尸体。 刘成良的尸体最抢手。 因为他最肥,脂肪最厚。 灾民肚子里全都缺油水啊! …… “乡亲们,大喜事,惊天动地的大喜事啊!” 刘成良被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靖海堡杨伍长为民除害,带兵除掉了‘大虫’!以后大家再也不用怕‘大虫’欺负咱了!” “杨伍长是咱们普宁乡的大英雄啊!” “真是老天开眼!总算有人能治治这刘家了!!” “真是大快人心呐!” 一片欢腾雀跃声中,忽有一位老者提议道: “乡亲们,静一静,且听老夫一言!” “咱们这些临街商户,哪个没受过那‘大虫’的欺压?如今杨伍长带兵为民除此大害!” “咱们是不是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杨伍长和那几位军爷,做上一面锦旗,聊表谢意才是啊?” 老者话落,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不少人纷纷响应。 “对对对!郑掌柜这个提议非常好,我出一贯钱!” “我出两贯钱!” “我会刺绣!” “我会写字!” …… “杨伍长,这是草民自家走地鸡下的土鸡蛋,一点小意思,你务必要收下!” 回到铁匠铺的路并不远,仅仅只是隔了一条街,但杨骁几人却是寸步难行,因为沿途全都是来送礼答谢的乡民街坊,以及想要亲眼瞻仰“打虎英雄”的男女老少。 “杨伍长,这双布鞋你收着!感谢你为我们老百姓除了那害人的大虫!” “杨伍长,几位军爷,上楼坐坐,喝壶花茶啊,不收您钱!” “……”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商户掌柜,嘴里都传颂着“杨骁”的名字。 杨骁骑在马上,目光随便一扫,尽是笑脸和奉迎。 甚至连花茶楼上的姑娘们,都一个劲儿甩着红袖冲他招手抛媚眼。 真是打马过长街,满楼红袖招。 阳光下,杨骁身上仿佛闪着金光,就连他胯下那匹杂毛瘦马此时也显得更加威武雄壮了几分,马尾巴一甩一甩的。 四名战兵跟在杨骁身边,亦是满脸沾光,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 柴小娥默默地仰望着受到人群敬仰的杨骁,心里如同小鹿乱撞,不知想到些什么,脸蛋儿竟是潮热起来。 就连一直和杨家过不去的柴铁山,此时看待杨骁的眼神也是有了些许变化: “这小子,比他爹强。” 目送百姓簇拥着杨骁一行人离去,一高一矮两道带着斗笠的身影从街角茶楼里缓缓走了出来。 “斯国一内!” 方才二人坐在茶楼里,将杨骁从容指挥战兵列阵,以四人之力击杀数倍对手,血洗长街的过程看了个真切。 矮子抱着胳膊,望着杨骁五人的背影,十分夸张地深吸了口气,目露惊叹,连连咂舌: “佐藤桑,那种程度的武艺和勇气,你都看到了吧?那四个炎朝兵士,即便是比之我们风神组的刀足軽,也是不遑多让啊!” 高个神色凝重,不由叹道: “那个年轻的指挥官,更是可怕的存在!”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的眼中竟然没有一丝恐惧!” “指挥那四个兵士击杀对手时,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好像这一切他都已经习惯了!那种漠视生命的眼神,我只在海蛇大人眼中看见过!” “这还真是令人感到棘手呢!” 矮子摸了摸后脑勺,觉得有些可笑:“没想到这种小地方竟然隐藏着如此出色的将领和悍勇的士兵!那惠州府的守军,恐怕只会更加强大吧!” 高个沉吟道:“如此看来,忍者之前送回的情报有误,咱们之前也太低估这边的海防实力了!” “我们必须赶快回去禀报海蛇大人,让他暂缓大军登陆!” 矮子闻言,点头赞同: “索得是内!” 两人转过身去,缓缓消失在人潮之中。 第22章 槟榔加烟 “喔啊!正到痹啊!阿仔你劲到爆啊!比你老豆劲多啦!” 普宁乡,刘家大爷外室别院。 香闺暖帐之中,刘成栋搂着老爹刚刚收房不久的戏班粉头小彩蝶,两个人脸色潮红,不亦乐乎。 “阿妈仔,你嘅窿好水,好夹,好正啊!简直系神仙洞府!我就算死喺你身上都抵啊!” 鸡翅木的雕花床像推磨一样被晃得哗哗直响。 “老爷,你不能进去!大少爷真的不在里面!” 二人正酣畅淋漓之际,门外响起丫鬟刻意拔高的声音,紧接着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坏了……老豆来了!” 刘成栋慌忙从被窝里抽身,捡起地上的裤子匆忙往腿上套,小彩蝶则是急忙用被子遮住身子,脸上香汗淋漓,满脸惊恐慌乱…… 看着出现在门口,两鬓斑白,脸色阴沉的老者,刘成栋想要解释,但这时候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老豆,你,你听我讲……我和阿妈仔……我们……只是在讲戏。” 本以为老爹会大发雷霆,却不料,刘家大爷只是沉着脸,冷声说了一句:“阿栋,你弟弟出事了!” “啊?他又犯什么事了?” 见老爹不是为追究自己和小妈乱来的事情而来,刘成栋顿时松了口气。 对于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猪头胞弟犯事,刘成栋并不觉得稀奇,反正他已经不是头一回给那个猪头三擦屁股了。 他索性在黄花梨椅子上坐下,摸出鼻烟壶,往掌心里倒出一点鼻烟粉,一口气吸进了鼻腔,舒服得一哆嗦,这才慢悠悠问道: “他是不是杀人啦?” 刘家大爷不答话。 “那就是强上人家老婆咯?这种小事情,没关系的啦。” 刘成栋满不在乎。 在普宁乡,刘家就是天,弄弄别人老婆,杀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谁料刘家大爷脸色愈发阴沉,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具茶水四溅: “你知咩啊?!你弟弟他死啦!” “连同刘横手底下十五个民壮,全部叫人杀死在大街上啊,全尸都没收回来!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寻欢作乐!” “啊?!” 刘成栋闻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老豆,你不是跟我说笑吧?我刘家在普宁乡向来说一不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们的人!周家还是陈家?该不会是黑鲨岛的海盗吧?” 刘家大爷长满铜钱斑的老脸上,法令纹因极度气愤而抖动,缓了缓,口中方才冷冷迸出一个名字: “杨骁!” “谁?”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刘成栋有些懵,他本以为敢对刘家下手的,再不济也是其他几家大族的人,没想到只是个根本没听说过的小角色。 刘家大爷身边随从武师洪铁脚,开口补充道: “大少爷,我们方才已经查明,那杨骁本是临海村农户出身,在靖海堡当辅兵,半月前新任了乙队战兵伍长!他只带了四个兵,当街杀我刘家十七口,连刘横都死在他们手里!” “顶你个肺啊!老虎唔发威,当我系病猫啊?!” 刘成栋取下腰刀,满脸杀气,大踏步向门外走去,语气强硬: “老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那几个当兵的扑街仔,血债血还!” 刘成栋前脚刚走,刘家大爷阴冷目光扫向床上瑟瑟发抖的小彩蝶,转身出门之际,拍了拍身边洪铁脚的肩膀: “阿洪老弟,将呢个姣婆斩去手脚,丢落海喂鱼!” “系,大佬!” 洪铁脚用力点头,随即一瘸一拐,面无表情上前,一把将光着身子的小彩蝶从床上拽了下来。 左腿刀状铁脚在半空中如灵蛇一般挥舞,虎虎生风,而后猛地如刀劈下,噶擦,竟是一脚劈断了小彩蝶的腿骨。 “呀啊啊啊!” 血色染红了床上蚊帐! 女人的凄厉惨叫之声,回荡于深宅大院之中,而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 “这位姑娘没什么大碍,就是身子骨太弱,喝些蜜水便好。” 郎中背着药箱走后不久,林慧娘便从柴小娥的闺床上醒了过来。 “嫂子,你可算醒了!” 柴小娥端着一小碗蜂蜜水,勺子递到林慧娘唇边:“快,再多喝几口,大夫说你身子太弱了……” “小娥,我这是在哪儿?我们不是被刘成良那个大虫抓住了吗?” 林慧娘轻抿了一口蜜水,清澈眼眸中满是疑惑。 “嫂嫂醒了?” 就在这时,杨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虎子?” 看见杨骁提刀挎弓推门进入,林慧娘眸子陡然亮了起来。 半个月不见,杨骁比往日壮了不少,个子也稍稍拔高,身上破旧辅兵兵服也已经换作战兵暗红棉甲,腰悬战刀,可谓是意气风发,满脸少年锐气。 林慧娘眸光闪烁,简直不敢相认。 这还是自家那个小叔子吗? 短短半个月不见,怎么长这么大只了! “虎子,快过来坐下,让嫂嫂好好看看你!” “诶!” 杨骁应了一声,紧挨着嫂子身边坐下,由嫂子握着手,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哎呀!我家虎子真是出息了,说要当战兵,就真的当上战兵了!” 林慧娘满脸慈爱,玉手抚摸着杨骁身上的棉甲:“瞧瞧这身行头,多气派呀,真像个大将军!” “表嫂,表哥不止是战兵,还是战兵伍长呢!” 柴小娥插了句嘴。 “真的?” 林慧娘双眸瞬间睁大,不敢相信。 “是真的嫂子。” 杨骁取下自己的腰牌,递给林慧娘,林慧娘摸着腰牌上刻着的字,有些难为情: “嫂子不识字,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柴小娥凑了过来,指着腰牌上的字,一个一个念给林慧娘听。 “靖海堡战兵营乙队伍长?天呐,我家虎子真的当上官儿了,老杨家祖坟冒青烟了!” 林慧娘高兴得抹起了眼泪,拿腰牌的手都激动得抖了起来: “娘要是知道他儿子当了官,那可不得高兴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她听人说过,当了战兵,每月有五钱饷银,九斗粮米。 而伍长管五个战兵,每个月可领足足一两饷银,一石粮米。 这笔收入,在那些大户人家眼中算不上什么,但对于挣扎在温饱线边缘的普通农家而言,却足以让全家得以温饱,度过灾年。 高兴之余,林慧娘不免又有些担忧: “虎子,你当上伍长本是好事,但如今世道乱,保不齐哪天就要打仗,你又不懂带兵打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嫂子你别担心!你是不知道,刚才在大街上,表哥有多威风……” 柴小娥把大街上发生的一幕幕,绘声绘色讲给林慧娘听。 当听到杨骁一箭射翻刘成良,带着四个战兵,杀穿刘家十七口时,林慧娘惊得合不拢嘴。 见两个女人聊得兴起,杨骁笑了笑,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 柴家铁匠铺后院里,几名战兵各忙各的。 孙振武蹲在屋檐下的石墩上,使劲儿叭他的桉树杆子,弄得周围云雾缭绕,没人敢靠近。 罗怀义抓着两只狗爪子,在教柴小娥养的大黄狗学人走路,嘴里一口一个:“嘞幺儿好灵性哦。” 刘大傻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吃多了,在旁边旱厕里拉屎,即便隔着一道布帘子,也能听见他在里面稀里哗啦一通狂飙,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嗯嗯啊啊的闷哼。 只有柳青不见踪影。 “你老抽这玩意儿,不觉得辣喉咙吗?” 杨骁拍了拍孙振武的肩膀。 桉树杆子里含有大量桉油,闻起来清凉刺鼻,燃烧时则会释放大量辛辣、呛喉的浓烟,比烟草刺激得多。 寻常人来上一口得头痛半天,孙振武却用这玩意儿提神,也是个狠人。 “冇事!我长期搞惯了滴!” 孙振武却是不以为意,咧开一口黄牙冲杨骁一笑: “要是有麻叶,就更如法咯!那个逮起来才攒劲!” “……” 杨骁嘴角轻抽。 这家伙,要是放在现代,都够判了。 “你还是悠着点吧!这东西有毒,偶尔抽一下冇事,抽多了当心倒沫子哟!” 杨骁学着孙振武的口音,在另外一个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坐了一会儿,杨骁忽然想起自己兜里还有几颗槟榔干果。 前几日闹肚子,不知道是不是饮食不洁长了寄生虫,他特地找马景天要了一把槟榔杀虫,吃了之后还剩下几颗。 “试试这个咯!” “么子东西?” 孙振武从杨骁手里接过槟榔,却是不认得这种黑乎乎的小果果。 “这个东西,攒劲得很,试试看嘛!” 杨骁说着,拿起一颗槟榔干果放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孙振武愣了愣,随即也学着杨骁的样子往嘴里塞了一颗,嚼得腮帮子鼓鼓的。 在大炎,槟榔属于四大南药之一,常被郎中入药用于杀虫避瘴,消积化痰,除了杨骁,并没有人直接用来嚼食。 原始的槟榔干果并不像现代槟榔经过软化处理,只经过简单烘烤,跟木头一样坚硬难嚼,也没有加香精和任何调味品,没有甜味。 嚼起来又苦又涩,而后便是一股子辛辣味在口腔里狂轰烂炸,让人舌尖发麻,喉咙发紧! 直到最后才会有一丝类似陈皮的微弱香气。 “嗯,这个东西有劲!” 孙振武越嚼眼睛越亮,一口槟榔,一口烟,整个中枢神经都在槟榔碱麻黄碱的刺激下亢奋了起来。 杀敌后浑身的疲乏沉重之感,瞬间烟消云散。 “杨伍长,这是么子东西啊?” 孙振武一下就爱上了这种黑色小果果: “还有没有哇?” 这时候,罗怀义和刚卸完货的刘大傻,也闻着味儿凑了过来,眼巴巴看着杨骁手里的槟榔干果。 “这个东西叫做槟榔,累的时候嚼上一颗,可以解乏提神。” 杨骁把剩下的槟榔干果分给了几人: “不过,千万不能多吃!这东西硬,嚼多了烂嘴巴!只是比桉树杆子好一点,至少毒性没那么大!” 几个人嚼着榔子,都来了精神,话也多了起来。 咣当,柴铁山从前面铺子里提着一包东西,走了过来,甩手将那包东西丢在杨骁脚边,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小子,你要的东西,全在这儿了。” 柴铁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如往常没什么好脸色。 第23章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杨骁立即上前,打开那包东西瞅了一眼,不由眼前一亮。 当初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柴铁山竟然真的把破甲箭打出来了。 “大舅这手艺真是一绝!” 杨骁拿起一个虎牙箭头看了看,不由啧啧连声,赞不绝口,当即便掏出五两银子以表酬谢: “这次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大舅买礼品,这些钱算是外甥孝敬舅舅的!” 五两银子,哪怕对于柴家这种匠户而言,也绝对不算是一笔小钱。 “把你的臭钱拿开!” 却不料,柴铁山一把将杨骁的手推开: “要不是看在你今天为民除害,除掉了那刘家大虫,救了我家小娥,我说什么都不可能让你们到我家里来!” “看看你手下那几个当兵的,像什么样子?尤其是那个湖南猴子,把我家搞得乌烟瘴气!” 柴铁山扫了一眼嚼着槟榔,抽着桉树杆子,弄得满院子刺鼻烟味的孙振武,没好气道: “现在东西给你了!你的钱我也不要!咱们算是两清!” “你赶快带着这帮猴子,从我家离开,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不会再帮你打任何东西!” “你娘……” 又被柴铁山叫湖南猴子,孙振武顿时压不住火,作势就要冲过去跟柴铁山拼命,罗怀义和刘大傻连忙抱住他劝道: “麻子,蒜鸟蒜鸟,不要冲动!看在他是老人家,又是杨伍长舅舅的份儿上,我们不跟他一般计较!” …… 回家的路上,杨骁无奈苦笑。 本以为自己当了战兵,又救了表妹,大舅对自己的态度应该会有所转变,可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想不通当年父亲杨大胆,到底干了什么事情,让柴杨两家从关系要好的亲戚,到如今势同水火的地步。 母亲柴氏似乎也有意回避当年的事情,从未向他们后辈具体谈过。 “嫂子,咱爹和大舅当年,到底闹了啥矛盾啊?这么多年了,大舅还没咽下这口气?” 杨骁回头对骑在马背上的林慧娘问道。 乡路崎岖,林慧娘骑在马上,鼓鼓囊囊的胸脯一晃一晃的,一双眼打量着牵马的杨骁,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都拉丝了。 杨骁忽然回头,正巧与她暧昧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二人都愣了一下,林慧娘更是闹了个大红脸。 “啊,虎子你刚才说什么?” 林慧娘急忙别过脸去,往耳后捋了捋鬓角秀发,不敢看杨骁的眼睛: “嫂子刚才没听见。” 直到杨骁又说了一遍,她方才正色道:“那件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娘也不准我告诉你。” 嫂子不肯说,杨骁没奈何,只能找机会问娘了。 看来当年的矛盾,并不是寻常闹别扭那么简单。 …… “娘!你快看,我把谁给你带回来了!” 杨骁一行人牵着马,回到临海村时,柴氏正在自家老井边上打水,准备到地里浇地洗盐。 土地被海水泡过后,盐分会残留在地里,只能通过灌溉洗盐使土地慢慢恢复,但是人工挑水效率极慢,没个两三年根本于事无补。 长期的劳作,熬白了柴氏的头发,压弯了她的腰,年仅四十八岁,却已老得像六十岁的老太太,营养不良导致她还有些耳背、眼花。 直到林慧娘拎着杨骁给柴氏买的零嘴、布匹,进了篱笆院子,她才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扶着腰,眯着眼看去:“什么税钱又要交了?” 林慧娘凑近柴氏耳边,高声说道:“娘,不是交税钱,是你儿子——虎子回来了!” “啊?虎子又被军中退回来了?他犯什么错了,是不是又挨打了?” 柴氏连忙放下水桶,满脸担心: “他伤得重不重啊?人在哪儿呢?!” 林慧娘搀扶着柴氏,扬起手里的东西,笑道: “娘,虎子没犯错,也没挨打,他是特地告假回来看望你老人家的!他现在啊,出息了!看,这些东西都是他孝敬你老人家的!” 正说着,杨骁已是牵着马,领着四名战兵,出现在自家院门口。 “娘!孩儿回来看您了!” 杨骁的声音高亢洪亮,即便耳背如柴氏,也是听了个真切。 她抬头望去,看直了眼,不敢相信眼前这气宇轩昂的雄壮军汉,竟是自己那个窝窝囊囊的小儿子。 “这是,我家虎子?” “慧娘啊,你莫要拿我老婆子寻开心,我家虎子还是个孩子呢,几时长得这般高大了。” 杨骁将马缰交给身边的柳青,上前拉起柴氏粗糙瘦削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娘,我真是虎子,不信你摸摸看!战兵营伙食好,我吃得多,长得快……” “是啊娘,虎子这个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啊呀,还真是我家虎子啊!” 柴氏摸着杨骁的眉眼鼻梁双耳,激动得合不拢嘴。 “咦!那这几位是?” 注意到杨骁身后跟着几个陌生人,柴氏皱起了眉头。 林慧娘笑道:“娘,虎子现在出息了!当了战兵伍长,这几位军爷都是他的弟兄!” “你说什么?!” 柴氏声音陡然拔高,撅着腚,吼得全村子都能听见: “你是说,我儿杨骁,当上战兵了,还是个伍长!!!” “你是说,我丈夫杨大胆的儿子杨骁,当上了战兵伍长?!” “你是说,我大儿子杨勇的弟弟杨骁,当上了战兵伍长?!” “你是说,我柴玉香的宝贝儿子,当上了战兵伍长?!” 柴氏至少连着吼了三四遍。 看似发问,实则“昭告天下”。 不多时,杨家院门外便挤满了前来瞧热闹的男女老少,都是被柴氏的大嗓门引过来的。 “他柴婶子,你家杨骁当上战兵了?还是伍长?” “听说想当战兵,要考武艺,想当伍长更要懂得带兵!咱们附近几个村子,一个战兵都没考上,你家杨骁还不到十八岁吧?居然就当上战兵伍长了,这以后前途无量啊!” “战兵可比辅兵待遇好得多,还不用干杂活!这以后,你们家可就是正儿八经吃上皇粮了!” “你们杨家这是要翻身了啊!” “……” 听着乡亲们的恭维,柴氏笑得合不拢嘴,腰不疼了,腿不酸了,眼也不花了,忙着招呼大家: “来来来,大伙儿都进来坐!尝尝我儿子给我买的零嘴儿!” 一向省吃俭用的她,竟是大方地将杨骁买的瓜子、糖块、茴香豆、果脯,抓出一盘给大家吃。 孩子们哄抢着糖块,乐得满院子跑。 柴氏则是搬出板凳,和村里的妇人们,剥着瓜子,有说有笑。 难得看见柴氏这么高兴,林慧娘和杨骁相视一笑,随后目光又迅速移开。 “虎子,你好好歇歇,嫂子给你做饭去!” 林慧娘红着脸,拎着杨骁买的一大包食材,往灶房里走。 “嫂子,不用你忙!让他们做就行了!” 杨骁接过食材,扭头冲几名有些局促的战兵喊道: “你们不是囔着要吃家乡味吗?现在到了我家,就当是回了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自己做!这些肉和菜,你们分分吧!” 几人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围了上来,挑选各自需要的食材。 “耶,这块五花肉安逸,正好拿来蒸烧白!” “这条鱼用辣子来烧,肯定如法!” “俺不会做菜,俺给你们烧火吧!” 三个大老爷们儿迅速瓜分了食材,一窝蜂涌进了食堂。 不多时,里面便响起咚咚咚切菜的声音。 罗怀义刀工最好,做起饭来得心应手,看样子是以前经常下厨。 相比之下,孙振武的烹饪方式就粗犷了不少,和他这个人一样,透着一股子草莽野劲儿。 刘大傻说是帮他们烧火,却弄得黑烟滚滚,呛得大家直咳嗽。 “这位军爷,火不是这么烧的,还是我来吧。” 林慧娘也进了灶房。 “抱歉,没买到你要的火腿。” 杨骁看向孤零零的柳青。 柳青笑着摇摇头:“骁兄,不碍事的。” 骁兄可真是个细心的人,他们之前不过是随口说了句,没想到骁兄就把每个人想吃的东西,全记在心上! “骁兄,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娘亲和嫂嫂。” 看着院子里和乡亲们有说有笑的柴氏,以及在灶房里忙活的林慧娘,柳青眼眶微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是啊!她们很好!” 杨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前世的自己,在黑暗的沼泽中野蛮生长,在拳头和鲜血的世界里像野兽一样活着,没有感情,只能与孤独为伍。 不知是不是老天补偿自己,重活一世,竟然有了这么一个温馨的小家。 不得不说,有家人的感觉,挺好。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老爱哭啊?” 注意到柳青又在落泪,杨骁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青抹了抹眼泪,眼巴巴望着杨骁,竟是不禁流露出一丝女儿态: “骁兄,我可以叫你一声,哥哥吗?” 第24章 兄弟你好香 “啊???” 身为一个钢铁直男,被一个大老爷们儿叫“哥哥”,杨骁瞬间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小子,该不会是个基佬吧? 难怪他一直觉得这柳青怪怪的,搞了半天这小子馋他身子。 现在更是演都不演了,图穷匕见了。 不得不说这些公子哥确实玩得花呀! 谁说古人保守的? 现代人玩的全都是古人玩剩下的! 杨骁正想着该如何拒绝对方,却听柳青抹着眼泪,头一次主动敞露心扉: “我有个大哥,年纪与骁兄相仿,从小他就特别疼我,看见骁兄,便不禁想起了哥哥来。” 杨骁闻言一怔,原来是这种哥哥呀,他还以为是那种哥哥呢! 看来是自己想歪了! 只听柳青继续说道: “永祯八年夏天,倭寇围攻昆山,听闻我爹在昆山略有几分名望,便派忍者潜入我家,企图利诱我爹成为他们的‘盟友’,帮他们蛊惑百姓,策反军民,在城中制造内乱……” “我爹虽是文人,却向来刚烈,非但没有答应倭寇,还散尽家财捐粮捐物,亲自上街鼓励军民共同抵抗倭寇。” “昆山沦陷后,倭寇为了泄愤,当众将我爹五马分尸,还将我娘扒光和发情的恶狗关在一个笼子里……我娘死的时候,七窍流血,体无完肤!” “大哥为了给我争取逃生的机会,主动暴露在倭寇面前,被射成了刺猬。” “最后……最后……” 说到这里,柳青已是泣不成声,杨骁也是变了脸色,暗自切齿,握紧双拳。 “最后,连同我大哥在内,全家三十一口,全部斩首示众。” “只有我逃出了昆山,跟着流民四处流浪,直到遇到骁兄你,才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骁兄!我没有哥哥了,没有娘亲,没有爹爹,没有家……我什么也没有了。” 柳青抽噎不止,哭得肩膀都在发抖。 突然,一只温和的大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 “胡说!” “谁说你没有哥哥了?” “以后我就是你哥!” “我娘,就是你娘!” “我家,就是你家!” 听到这温柔而笃定的声音,柳青身子一颤,抬起一双泪眼怔怔看着杨骁。 “愣着做什么?叫哥啊!” 杨骁一本正经。 柳青一怔,随即一把扑进了杨骁怀里,紧紧抱住他,拖着哭腔叫道: “哥!” “好弟弟!” 杨骁不疑有他,重重拍了拍柳青的后背。 …… “恰饭咯!” 随着孙振武一声公鸡打鸣一样高亢地吆喝,炊烟寥寥升起,一道道菜摆上了小院中央的饭桌上。 “来哟来哟!吃烧白哦!先来滴搞着,后来滴刹国!” 罗怀义口中的烧白,其实就是梅菜扣肉。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软糯可口,老少咸宜,就连牙口不好的柴氏也对这道菜赞不绝口。 除此之外,他还做了蒜薹炒回锅肉、肉沫烧豆腐,把杨骁买的那块黑猪肉做出了花来。 一个大老爷们儿,竟有这等厨艺,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尝尝我的剁椒鱼,也是相当如法!” 孙振武做的鱼,铺了满满一层红彤彤的辣椒,让人望而生畏。 “看起辣子多,其实一点都不辣!” 孙振武夹了一筷子鱼肉,就着浑浊的村酒,吃得满脸享受,面不改色。 林慧娘试着尝了一口,直接红温,白净俏脸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 刘大傻更是被辣得舌头都肿了,跑到井边猛灌凉水。 就连罗怀义都扛不住,但他愣是流着鼻涕红着眼,硬说不辣。 杨骁倒是没什么感觉,起初还觉得挺鲜辣下饭,但吃着吃着,却发现孙振武好像忘记去鱼鳞了。 而且他不小心在碗里夹出半截烧过的桉树木棍,再一回想孙振武做饭的时候好像也在抽这东西,顿觉胸中泛起一股恶心,再也吃不下去了。 一顿饭吃下来,已是临近傍晚。 虽然食材并不算地道,但在这大灾之年,这样的饭菜许多人家过年都吃不上,所以大家吃得都很满足,仿佛真的回到了家里。 吃饱喝足,孙振武背着手出去溜达了。 刘大傻可能是辣坏了肚子,一头冲进茅厕,又开始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罗怀义帮着柴氏收拾刷碗,和老太太聊得那叫一个高兴。 林慧娘则忙着给大伙儿铺床。 “虎子,明天就是十月初一了,记得早点起来,跟你爹和大哥烧纸送寒衣,也好告诉你爹,你现在有出息了,让他们在天上也高兴高兴。” “娘,儿知道了。” 晚上,鸡归笼,鸟归林,热闹的农家小院归于沉寂。 杨家住的是土房子,有三间卧房,柴氏一间,杨勇、杨骁两兄弟各一间,现在杨骁带了四个战兵回来,只能先挤一挤了。 柴氏和林慧娘婆媳俩挤一张床。 孙振武出去后就没有回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就懒得管他。 刘大傻、罗怀义睡杨勇的房间。 柳青则和杨骁挤一张床。 “咱这小门小户,不比兵营里的大铺,就这一床被褥,咱们两个晚上挨紧点,勉强也能盖上。” 月光下,杨骁解开衣袍往窗前的木凳上随手一丢,露出一身虬筋板肋的虎躯。 柳青杵在床边,不知所措,压根不敢看杨骁裸露的身躯,只觉得脸在发烫。 以往在辅兵兵营里,虽然睡的是大通铺,但每个人都有单独的被褥,彼此之间也保持着一定隐私距离,因此至今无人发现她是女儿身。 可杨骁家这张床本就不大,还只有一床被褥,这可怎么办? 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窝里,万一出点什么事情…… 柳青越想脸越发烫得厉害。 “你杵着干什么?” “赶快脱衣服睡觉啊!” “明天我还得早起去上坟呢!” 杨骁掀开被子,直接钻了进去。 然后,把裤子也丢了出来。 “骁兄,你脱裤子干什么?” 柳青彻底傻眼了。 “我习惯了,不脱光睡不着。” 杨骁却是不以为意: “反正咱俩都是大老爷们儿,怕个啥!” “你也试试吧,脱了睡很舒服的!” “话又说回来,我好像从来没见你光过膀子,也没见你撸过管子……哪像张士勇那几个叼毛,天天撸管子,都被老子逮住好几次了!” 在校场训练的时候,张士勇这几个家伙,一热起来就光膀子,而柳青却是从始至终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说实话,这几个刺头里,就你最让人省心!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确实比咱们这些乡野村夫有教养!” 面对杨骁的称赞,柳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喂,你到底睡不睡呀?” “哥,你先睡,我还不困。” 柳青在一旁凳子上坐下。 “你小子真是奇怪,老子不管你了。” 忙活一天杨骁也累了,困意上头,打了个哈欠,索性背过身去闭上双眼不再管柳青。 窗外月影西斜,凉意悄然来袭,柳青搓了搓手,只觉又冷又困。 听见杨骁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想是已经睡熟,柳青这才轻手轻脚来到床前,小心翼翼掀开被窝一角,钻了进去。 柳青原本刻意只睡床边,和杨骁保持着距离。 奈何杨骁的身体就像一个火炉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不知不觉间,柳青就贴在了杨骁身上,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的体温。 就在柳青热热乎乎快要睡着时,一双手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紧跟着一把枪顶了过来。 “唔呃……” 柳青被烫得猛地一哆嗦,双眼瞬间睁大,想要挣脱,却无论如何也掰不开杨骁的手。 “兄弟,你好香啊,你要是个妞儿该多好哇,老子肯定娶你!” 杨骁如同梦呓,呢喃了一句,抱得更紧了。 柳青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整整一宿她都没睡好,刚要合眼就被杨骁来上一枪。 慢慢地,她也就不再挣扎了,甚至主动贴紧杨骁,因为一种别样的滋味,正在被窝里悄然滋生。 那是她长这么大,从未体验过的美妙感觉。 第25章 说媒 “对不起啊兄弟,哥真不是故意的!” 翌日清晨,杨骁拿了一条裤子给柳青换上,嘴里一个劲道歉: “昨晚不知道咋回事,做个怪梦,梦见怀里抱着个妞儿!” “你先换上,我给你洗!” 柳青原来的那条裤子已经脏了。 “哥,没事,我自己洗就好了。” 柳青不怪杨骁,反而看杨骁的眼神,多了几分羞涩和愧疚。 其实脏裤子并不完全是杨骁的杰作,也有她自己的一份晕染。 …… “他爹,你儿虎子来给你烧纸送寒衣了,天冷了,你在那边记得添衣服,别着凉。” 坟头前,黄纸焚化的灰烬,随着热气旋飞升天。 柴氏一抹眼泪,扭头对杨骁说道: “虎子,快来跟你爹说说话,告诉他,你现在有出息了!” 杨骁将一件用黄纸剪成的冬衣投入火中,跪在坟头前,向这个素未谋面的“爹”隔空对话: “爹,你儿子我现在当上了战兵伍长!” “官不大,但从今往后,咱们家也不是别人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了!” “你在天有灵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娘和嫂子的!” “另外,儿要跟你商量个事,我打算把祖上留下的田宅卖掉,接娘和嫂子到靖海堡里去住!你若是同意,就告诉我,若是不同意,也告诉我……” 说着,杨骁凑近坟堆前竖着耳朵听,过了一会儿,他扭头对柴氏笑道: “娘,爹他同意了。” “以后你就和嫂子跟我一起到靖海堡随军,咱们一家人永远不用分开了。” 杨骁如今成了战兵伍长,已经有资格让家属随军。 自己带兵宰了刘成良和刘横,刘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保不齐会在背后耍一些肮脏手段,比如趁自己不在家,对他的家人下手! 他可不想被人从后面捅腚眼子,干脆就让娘和嫂子随军,刘家势力再大,总不能把手伸到靖海堡里吧! 柴氏抹着眼泪: “虎子啊,娘是真舍不得!这可都是杨家祖上几代人才攒下的地。” “娘,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杨骁缓缓起身: “如今时局动荡,外有倭寇暗窥我炎夏神州,内有盗匪作乱危害乡民,加上连年天灾,咱家那些田土守着也无用!” “待我荡寇杀贼,建功立业,受了封赏,有的是大房子给你住!” “正所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只要咱们一家子在一起,到哪儿都是家!” “再说了,爹也同意了。” 林慧娘扶着柴氏,柔声劝道: “娘,虎子这话没说错,树挪死,人挪活,咱们杨家祖上不也是从别地迁来的吗?” “如今这块土地已经无法养活我们一家子,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再说了,您忘了昨晚窗子外面那道人影子了吗?有人盯上咱家了,这里咱们已经不能再待了!” 想起昨晚扒窗户的那道人影子,柴氏也是有些后怕。 杨骁如今当了战兵伍长,大家表面上都是恭维道喜,但难免有人眼红使坏。 这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你们先去给勇儿烧纸吧,娘再跟你爹说说话!” 柴氏叹了口气,坐在杨大胆的坟头前,抚摸着坟土,又哭又笑: “老头子!虎子出息了,要带我们去享福了!等过年,我再回来看你和勇儿!” 趁着柴氏和杨大胆夫妻俩叙旧,林慧娘带着杨骁,提着剩下的纸钱和寒衣,来到了半山腰另一座坟堆。 杨勇之墓。 对于这个并无夫妻之实的丈夫,林慧娘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出于孝道,她依然没有改嫁,留在杨家照顾婆婆和小叔子,一直守身如玉,贤良本分。 “大哥,兄弟来给你送寒衣了!你在那边要好好保重!” 纸灰飞舞间,杨骁紧紧搂住了林慧娘的肩膀: “这边,娘和嫂子有我替你照顾,你别担心!” “我保证,把嫂嫂养得白白嫩嫩,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林慧娘闻言俏脸一红,却并未挣脱。 忽然间,山上狂风大作,把燃烧的纸钱吹熄了。 看着纸灰飘飞的方向,杨骁脸色凝重,眼底锐气陡增。 “风向变了。” 倭寇,又要来了吗? …… “他柴婶子,你家虎子也不小了,该成婚了……” 刚上完坟回到家,门口就有一胖一瘦俩媒婆堵门儿,抢着给杨骁说亲。 “正巧我张大哥家有个闺女,长得圆头大脸,膀阔腰圆的,要是嫁到你们家保准能生大胖小子!不如王婆子我替你们两家说和说和?” “王婆子你一边待着去!那张家闺女哪能配得上杨伍长这样的才俊?” 那胖媒婆话还没说完,就被瘦媒婆挤开: “柴大姐,周家庄老太公托我徐婆子来跟你家杨骁说亲,那周家闺女,年方十五,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儿,和杨伍长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去去去,人都还没见着,你徐婆子就胡吹吧你!” 胖的不甘示弱,拉着柴氏不肯放手: “柴婶子,俗话说娶妻娶贤,还是得张家闺女那样的,脚踏实地,娶回来过日子!” “柴大姐,你别听王婆子胡说八道!周老太公说了,只要杨骁愿意入赘周家,将来就把周家庄庄主的位置传给你家杨骁!” “去你的!狗嘴吐不出象牙!虎子年纪轻轻就当了战兵伍长,将来前途无量,你居然想让他当赘婿?” “柴婶子,听我的没错,张家闺女旺夫!” “柴大姐,你家杨骁要是不愿入赘,我这里还有王家闺女、李家闺女……” 两个媒婆拽着柴氏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把柴氏分成两半儿。 “徐婆子、王婆子,娶亲一事,讲求两情相悦,你们缠着我老婆子有什么用?又不是我娶亲!要问我家虎子有没有意中人!” 与寻常封建父母包办子女婚姻不同,柴氏对待姻缘一事颇为开明,毕竟她当年就是在爹娘的反对之下,一意孤行嫁给杨大胆的。 柴氏此言一出,一胖一瘦两个媒婆顿时撒开她的手,转而向杨骁发起了“攻势”。 “虎子,张家闺女踏实好生养!” “周家闺女水灵儿又懂事!” “还有李家闺女,烧得一手好茶饭……” 二人七嘴八舌,口若悬河。 杨骁听得头都大了。 往日自己当辅兵时,也没见谁上门说亲,如今不过是当上区区战兵伍长,竟成了媒婆争抢的香饽饽! “二位婶子,你们别说了,我还没打算成婚呢。” 杨骁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 王婆子仗着屁股大,一屁股顶开徐婆子,拉着杨骁不肯放手: “虎子,早成婚早享福啊!你娘岁数也不小了,她可还盼着抱孙子呢!你跟王婶子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婶子就是跑断腿也给你找!” “我喜欢……” 杨骁欲言又止。 林慧娘顿时心弦一紧,不知怎的,手心儿捏出了一把汗。 “我喜欢我嫂子这样的。” 杨骁目光扫了过来: “贤惠、孝顺、勤快、温柔,会疼人的!” 林慧娘直接僵在了原地,脸烫得能煎熟鸡蛋。 “最重要的是,跟我嫂子一样美!” 杨骁此言一出,王婆子和徐婆子也不争也不吵了,全都灰溜溜离去。 前几样,倒还可以找找,但这十里八村,像林慧娘这么漂亮的,那确实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毕竟,林慧娘的爹,当年可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后生。 女儿随爹,天生的美人胚子。 媒婆再怎么口若悬河,也不可能再找出一个林慧娘来! 第26章 忍者 打发走媒婆后,杨骁让柴氏和林慧娘赶紧收拾行李,自己则来到了早已废弃的牛棚前。 “招不招?到底是谁派你来嘞?!” “敢扒俺们伍长家的窗户,俺怼不死你!” 牛棚里,刘大傻几人正在轮番围殴一个反绑双手,吊在横梁子上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脸上糊满了血,牙都掉了好几颗。 但即便如此,他仍是咬着牙,绷着脸,一言不发,俨然是个不服打的硬骨头。 罗怀义叉着腰喘着气,没好气骂道: “狗日滴死娃子!老子手杆都打软了,他硬是日死哑巴不开腔!” “让开,我来!” 孙振武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条蜈蚣,故意在黑衣人面前晃了晃: “港!是不是刘家派你来滴?若不从实招来噻,我就把这条蜈蚣塞到你屁目艮子里头,咬烂你滴肚肠!” 刘大傻和罗怀义闻言,都是菊花一紧。 “麻子,还是你凶!” 罗怀义满脸佩服,冲孙振武竖起了大拇指。 然而黑衣人却是依旧沉着脸,毫无反应,仿佛没听懂孙振武的话。 “你娘卖匹!当老子跟你港起好耍咯?” 孙振武顿时来了火气: “把这王八盖子滴,裤子扯了!腿子掰开!” “要得!” 罗怀义和刘大傻二人连忙上前,扒光了黑衣人的裤子,一人抱着一条腿向左右两个方向掰开。 黑衣人顿时在半空中被迫做起了一字马。 “嘿嘿,老子硬是不信邪!你个屁目艮子是铁打滴,还怕蜈蚣钻不进去咯!” 孙振武咧开嘴一笑,掏出一根辣椒嚼烂之后,抹在蜈蚣头上,蜈蚣顿时剧烈扭动起来。 看着孙振武拿着蜈蚣,朝着自己一步步逼近。 原本一言不发的黑衣人,仿佛这时才明白过来孙振武想要干什么,顿时脸色骤变,口中嘶声怪叫一声: “阔诺呀咯!忒哦哈那塞!一尅呜七哒!(混蛋!有种放开我!我要跟你们决斗!)” 孙振武听得一愣,扭头看向刘大傻和罗怀义: “这狗东西,叽里呱啦港滴么子?” 二人都是一愣懵,摇了摇头。 “没听清!” 啪啪,孙振武甩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狠狠抽在黑衣人脸上: “你莫要给老子装疯日怪!港人话!” “狗日滴!弄他!” 罗怀义和刘大傻使劲猛掰黑衣人的双腿,孙振武趁机把蜈蚣塞了进去。 “呃啊啊啊!” 黑衣人顿时被折腾得嗷嗷乱叫: “萨阿阔咯塞!萨阿阔咯塞!!(你们杀了我吧)” 一番折磨后,黑衣人耷拉着头,昏死了过去。 屁股下面一摊子黑血。 “杨伍长!你上坟回来嘞?” 就在这时,刘大傻叫了一声,几人方才注意到站在牛棚外的杨骁。 “伍长,这龟孙儿就是个二愣子,压根儿他就不会说人话!” “我们哥仨白忙活半天,也没问出啥来!” 杨骁不语,背着手走进牛棚,来到黑衣人面前,孙振武三人自觉让开在一旁。 “哦对了,这些东西都是从这龟孙儿身上搜出来的!长得怪模怪样嘞,俺们也不认识!” 刘大傻指了指地上的东西,杨骁扫了一眼,一把形如峨眉刺的苦无,几枚飞镖,还有一根吹箭,再一看黑衣人身上的夜行衣,对方的身份昭然若揭。 这不就是电视里演的鬼子忍者吗? 昨晚后半夜,这小子跑来扒窗户,多半就是想用吹箭杀人,幸好被在外面溜达晚归的孙振武撞见,一声大吼,叫醒了大伙儿,方才合力将他拿下。 杨骁前世在境外执行任务,精通多国语言,小鬼子的话他也略懂一些。 当即上前,扯着黑衣人的耳根子,一声大吼: “八嘎呀路!哦咳以咯!(蠢货,醒一醒)” 仿佛听到了家中亲爹的呵斥,黑衣人猛地睁开双眼,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英武俊俏的炎朝少年。 同样错愕的,还有孙振武三人。 接下来,杨骁和黑衣人展开了一番云里雾里的对话,孙振武三人一个字都听不懂。 只知道那黑衣人让杨骁像爸爸训儿子一样训哭了。 “兄弟们,发财了!” 当杨骁带着孙振武几人从牛棚里出来时,目光难掩兴奋: “那小子是个鬼子忍者!就相当于北方鞑子的斥候,我大炎边军的夜不收,负责渗透、刺探、暗杀、侦查!这小子栽在咱们手里,可是送上门的军功啊!” “搞了半天,不是刘家的人,是个小鬼子?” 刘大傻闻言恍然大悟: “难怪俺们听不懂他说话嘞!” 刷,孙振武拔出腰间战刀,气势汹汹,就要返回牛棚。 “老孙,你想干什么?” 杨骁见势不对,一把摁住孙振武肩膀,却见孙振武红着眼,腮帮子咬得鼓鼓的: “我要宰了咯小东洋!给我二弟三弟报仇雪恨!” “麻子,你先阔到,让老子先弄!” 就连一向乐乐呵呵的罗怀义,此时也是握刀在手,满脸杀气: “老子婆娘娃儿,都是遭嘞些畜牲整死滴!老子要喝他滴血,吃他滴肉!” 杨骁一只手摁住孙振武,另一只手拽住罗怀义: “你们两个给我冷静点!” “忍者不同于寻常倭寇,能当忍者的都是倭寇里的精锐!咱们押着他去吉水围,找唐总旗领赏,说不定能问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根据《大炎筹海兵志》明确规定,活捉一名下忍,赏银三十两,中忍五十两,上忍百两,但若是死了可就……” 话还没说完,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从牛棚里传出,而后瞬间归于沉寂。 杨骁急忙扭头看去,只见柳青不知何时出现在牛棚前,手里举着一把快弩,清秀脸庞上满是仇恨之色。 而被吊在牛棚里的忍者,此时已经胸口中箭,耷拉着头,领了盒饭。 “卧槽……我怎么忘了还有你这么个活爹!” 杨骁一拍脑门,无奈摇头。 眼看到手的百两赏银,就这么没了! “啊啊!” 孙振武和罗怀义大叫着冲进了牛棚,一阵血雨飞溅而出。 片刻后,二人满脸是血,提着一个人头走了出来: “杨伍长,死的,能换多少赏银?” “换个灯儿。” 杨骁气笑了: “忍者的价值在于其掌握的机密情报。” “活捉赏几十上百两,死了就和寻常倭寇杂兵没区别了,一级首级赏格也就三两、五两,最多十两。” “啊?” 发泄完怒火之后,罗怀义突然有些心疼银子,提着人头准备回牛棚: “我试哈看,能不能给他把脑壳拼回去!” “还拼个啥!都剁成酱了,拼上他还能活过来不成?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杨骁理解大家心中对倭寇的仇恨,那是一种刻在骨头里的仇恨。 “小鬼子忍者已经冒头,倭寇的大部队应该也不远了。” “到那时,杀不完的鬼子,领不完的军功!就看你们有多少本事了!” 杨骁话落,几名战兵面面相觑,眼中都凝聚着一股子锐气和狠劲儿。 “哥,那鬼子忍者,是怎么找到你家的?” 下午,回靖海堡的路上,柳青忽然凑近杨骁身边,问道: “他又为什么偏偏来找我们呢?” 柳青提出的这个问题,也是杨骁一直在琢磨的疑点。 忍者,作为倭寇中的精锐,执行的多是渗透暗杀,侦查情报的机密任务。 暗杀的对象,多是大炎军中要员。 怎么会大费周章跑到一个农户家来,暗杀区区几个屯堡战兵? 难道说,自己做了什么让倭寇感到忌惮的事情? 所以想要派出忍者,除掉自己? 莫不是…… 杨骁虎目微涨,忽然想通了什么,对柳青反问道: “你还记得那两个渔民吗?” 第27章 镇刑司来人 “哥哥是说,我们之前在茶楼里撞上的那两个渔民?” 柳青细眉微挑。 “对!当时我就觉得那两个渔民不对劲,只是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现在我想明白了,那两人身上透着一股子鬼气。” 杨骁目光灼灼,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估摸着,那两个渔民其实就是倭寇伪装的,他们在茶楼,凑巧目睹了我们和刘横等人厮杀的场面,或许就是因此对我们产生忌惮,所以派出忍者,企图将我们除之而后快!” 柳青闻言,低眉沉思片刻,方才点头: “哥哥这个猜测倒是说得通。” “哼,倭寇还真是瞧得起咱们!” 杨骁冷声一笑。 自己不过才当上一个小小的战兵伍长,就被倭寇盯上了。 以后还得了? 这也是杨骁为什么要急着把娘和嫂子接走的原因,家里已经不能再待了。 不仅是要提防刘家报复,更可怕的是隐藏在暗处的倭寇。 “哥,你说,以后咱们靖海堡是不是也可以培养一些类似忍者的兵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柳青此言一出,杨骁眉头轻掀,不由得高看了这个秀秀气气的小兄弟一眼。 “不愧是读书人,脑瓜子就是活泛,这个提议很不错。” “只可惜你哥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伍长,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以哥哥的能力,很快就能当上把总了,就是总旗也不是没可能!” “哈哈!” 柳青这马屁,算是把杨骁拍高兴了: “你小子瞎说什么几把大实话呢!” “等老子当了总旗,高低给你们每人弄个小旗当当!” 杨骁牵着马,扭头冲替柴氏挑行李的孙振武几人喝道: “哥几个,你们说好不好?” “好!!!” 累得吭哧瘪肚的几人,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腿不酸了,腰不疼了,肩上担子好像也变轻了,走路都开始飘了。 “也不知道这两天,张大胡子在堡里搞么子呢?” “咱们走快些,杀他个措手不及!看看这个王八盖子滴,有没有背着我们干坏事!” 孙振武挑着行李,走在最前面,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那个“死对头”了。 …… “老张,快些弄,杨伍长他们也该收假回来了,被他撞见不好。” 靖海堡,营房内。 床板嘎吱作响。 张士勇两只手搂着邓氏的腰,卖力晃着腰板。 “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杨伍长?” “咱们干咱们的,被他们撞见又怕个啥?” 邓氏眉头紧皱,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 “我…哦哦…我不想…哦齁齁齁…让别人…噫哦哦…知道咱俩之间的……哦吼吼…关系。” “那哪儿成啊?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等王雄那瘪犊子一咽气,我就风风光光把你娶过门!” “小月月再怎么说也是我老张的种,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娘俩受苦!” 张士勇话音刚落,猛地往前一冲。 “啊哟!”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四起,两人赤条条地扑在了地上,连同床上的王雄也一同摔在了地上。 床塌了。 “死老张,你看你干的好事!” 邓氏大叫,张士勇却是不以为然,索性一把将邓氏抱了起来,挑着她满屋走。 “啊呀呀!你这个牲口!” 哪怕没有床,也丝毫不影响张士勇发挥! 跟杨骁学的那点儿狼筅招式,全用在邓氏身上了,折腾得邓氏半条命都快没了! 王雄躺在地板上,泪流满面,难受得直抽抽。 他和邓氏成婚三年,邓氏肚子一点动静没有。 一年前邓氏却突然有了身孕,生下女儿王月。 王雄为此很是高兴了一阵,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 可现在才知道,王月竟然是张士勇这个混蛋播的种! 若不是被杨骁打残,他恐怕还一直被邓氏蒙在鼓里,要替张士勇养一辈子女儿! 王雄想不通,自己输给杨骁也就认了,谁让那小子又年轻又帅气又有本事。 可张士勇算个什么东西? 自己到底哪里比他差了! 就在张士勇临门最后一哆嗦的紧要关头,砰,猛地一声巨响,身后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几道身着锦衣的人影涌了进来。 施法被中途打断,张士勇顿时火冒三丈,张口就要破口大骂:“我草你……” “姥姥”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一阵雪亮的刀光,便晃得张士勇花了眼。 紧接着一块生铁腰牌,怼到了眼前。 “镇刑司办事!” “谁是杨骁?” “跟我们走一趟!” 听到“镇刑司”三个字,张士勇瞳孔骤缩,瞬间没了脾气。 …… “几位大人,不知你们找杨伍长何事?小人是靖海堡把总韩九,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 片刻后,韩九爷恭恭敬敬将几位镇刑司锦衣使请进把总官厅,奉茶落座,自己则是低眉顺眼陪着笑站在一旁。 “我镇刑司代天巡狩,监察军纪,行事无需知会任何人,你们不需要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只需要把杨骁交出来便是!” 说话之人端坐首位,面白无须,声音尖细,身着镇刑司监军官服,端起茶杯时翘着兰花指。 语气虽是轻柔,却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意。 “这……” 韩九爷恭敬拱手,诚惶诚恐: “监军大人有所不知,杨伍长告假探亲尚未回堡!” “无妨,本监军就在这儿等他!” 吴养廉端起茶杯一口没喝,又重重将茶杯放下。 韩九爷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校场上,辅兵军妇们远远看着把总官厅里的几名锦衣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杨伍长这是犯什么事了?” “怎么会把镇刑司的人招来了?” “进了镇刑司,就是神仙也得脱层皮啊!” “……” “嘿嘿,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王飞放下扁担,得意洋洋往石墩子上一坐,一副知情人的模样。 众人闻言,纷纷朝他围了上去,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王飞笑道:“我也是打听到的小道消息,不一定准确,但八九不离十!” “据说是昨天,杨骁带着战兵营乙队四个战兵到普宁乡吃饭,因为在街边与人发生了一点口角,便大开杀戒,滥杀平民!整条街上全是血,死了十几个人……影响极其恶劣,这才惊动了镇刑司!” “啊?!” 辅兵们闻言,全都变了脸色。 “王飞,你胡说什么呢!杨伍长怎么可能滥杀平民!” 邓氏冷着脸走了过来: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嫂子!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啊?” 王飞看见邓氏替杨骁说话,顿时想起那天早上,看见杨骁从邓氏门里出来的场景: “杨骁那个疯子,一向残暴,什么做不出来?” “你难道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待我王雄大哥的?” “现在王雄哥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再说了,镇刑司都来人了,点名要带走杨骁,他要是不犯事儿,怎会惊动镇刑司?你们还觉得,我是在胡说吗?” 辅兵们面面相觑。 邓氏也皱紧了眉头。 “大伙听我说!那杨骁,就是个疯子!是个杀人魔!他杀人都不眨眼的!——啊哟!” 王飞正说到兴头上,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整个人向前扑去,摔了个狗啃泥。 “我草你姥姥!你个瘪犊子玩意儿!杨伍长不在,你就在背后乱嚼舌根!妖言惑众!当我老张耳聋是吧?” 一声如雷怒喝,张士勇像一头披着人皮的黑熊,出现在校场之上。 辅兵们看见他这块头,全都心生畏惧,自觉散开。 “啊哟!” 王飞刚要从地上爬起来,又被张士勇一脚踩了回去。 “老子告诉你,杨伍长是什么人,老子比你清楚!他决定不可能平白无故,滥杀无辜!” 张士勇急头白脸一顿踩,脸上胡子都气得发抖: “你小子要是再敢在背后乱嚼舌根,说杨伍长坏话,信不信老子整死你!” “张大哥,别打我,别打我……我知道错了!” 王飞满脸委屈,感觉屎都快被张士勇踩出来了: “都说了是小道消息,我也是挑粪的时候,听别人说的啊!” “别人咋说你咋信呗?” “别人放个屁你咋不跟后面吸呢?别人拉屎你咋不用嘴接着?” “我看你纯是个欠抽欠削的玩意儿!” “邓春花,还愣着干啥?” 张士勇骑在王飞身上,冲邓氏一抬手: “给老子拿把剪刀来,老子今天非把这瘪犊子舌头绞咯不可!看他以后还怎么嚼舌根子……” “啊呀张大哥,饶命呐!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说杨伍长坏话了!” 王飞闻言都快吓尿了。 “杨伍长回来了!” 就在这时,门楼上传来一声高喝。 第28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别瞎囔囔!” 听见杨骁回来了,张士勇一把撒开王飞,第一时间朝着寨门跑去。 “王八盖子滴!张大胡子硬是兔子变滴,跑得才快咯!” 杨骁一行人有说有笑,正要进入靖海堡,却见张士勇像家里着了火一样火急火燎冲了出来。 “张大胡子,你这么想我们咯?跑这么快?” “去去去!老子没工夫跟你闹!” 张士勇一把推开挡路的孙振武,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杨骁面前,喘着粗气赶忙说道: “杨伍长,你们快走!” “镇刑司的人在里面,点名要抓你啊!” “么子东西?” 孙振武伸手摸了摸张士勇的额头,嬉皮笑脸:“你也冇害病,怎么说起胡话来咯?好端端滴,镇刑司抓杨伍长干么子?” “不止杨伍长,还有你们几个!!” 张士勇一把拍开孙振武的手,完全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思。 “凭啥嘞?俺们也没干啥呀?就放了几天假,就要抓俺们?” 刘大傻梗着脖子说道。 “对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又没干啥子见不得人滴事,怕他们做啥子?” 罗怀义挑着行李,就要进堡。 “哎呀!你们这帮瘪犊子,咋就听不懂人话呢!王飞说,你们在外面杀了人……” 张士勇急得直跺脚: “不管你们杀没杀人,进了镇刑司,白的也给你屈打成黑的!你们以为逛澡堂子呢,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见张士勇神情凝重,几名战兵方才意识到他没开玩笑。 杨骁脸色一沉。 自己和镇刑司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好端端地会派人来抓自己? 莫不是,刘家在背后使了手段? “虎子,娘问你出什么事了?” 林慧娘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 杨骁扭头看向坐在马背上的柴氏,老人家正面露担忧望着他。 杨骁冲柴氏笑了笑:“娘!没事儿!可能是有些小误会!” “柳青,你先带着我嫂子和娘,找个客栈安顿一下。” 柳青点点头,从杨骁手里接过银子,牵着马,领着林慧娘,调头离去。 “虎子,真没事儿吗?” 林慧娘走出几步,回头看着杨骁,目露担忧。 “嫂子,真没事!等这边误会解开了,我就去接你们!”杨骁故作轻松,笑了笑。 待得柳青带着婆媳二人走远,杨骁脸上笑容一敛,眼中锐气凝聚。 “孙振武、罗怀义、刘定邦!” “在!” 随着杨骁一一点名,三名战兵齐齐应声,站得笔直。 “今天这事儿,只怕是刘家使了手段,买通了镇刑司,要颠倒黑白,拿我们几个!” 杨骁环视三人,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咱们有缘江湖再见!” 若是放在半个月前,遇上这档子事,几人早就作鸟兽散,各奔东西了。 然而经过这半个月的磨炼,几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态,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杨骁话落,三人没有一个认怂的。 “杨伍长,你把俺们当啥人嘞?” 刘大傻拍着胸脯: “你不走,俺们也不走!” “对头!” 罗怀义丢了个拐子(袍哥会手势),眼睛噌亮: “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刷,孙振武更是直接拔出腰间战刀,怒目圆瞪,满脸匪气: “要是冇得你杨伍长,哪里有今天滴我们?” “刘家那帮挨千刀滴,打不过我们,就在背后耍阴招!”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既然他们要搞,我们就跟他们搞到底!!” 短短半个月,杨骁把他们从一潭烂泥里拽了出来,让他们重拾斗志,让他们敢于面对曾经不堪的过往,重新找回了活下去的意义! 让他们从任人宰割的牛马,变成了一个堂堂正在的人,甚至是令人畏惧的虎狼! 几人早已在心中认定,这辈子要跟着杨骁,杀倭荡寇,轰轰烈烈干上一番大事业!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谁若是挡杨骁的路,就是挡他们所有人的路! 必须干他丫的! “你们……” 杨骁不由一怔,看着三人坚毅的面孔,从未掉过眼泪的他,竟是眼眶微红。 他没想到,几人竟然会选择留下来。 “好兄弟!!!” 杨骁一把搂住了三人的肩膀。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而是生死弟兄! 就像罗怀义说的那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这份兄弟情谊,是杨骁前世从未拥有过的,怎能不让他为之动容。 “不是,你们搁这儿拜把子呢?” 张士勇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过来几人到底干了什么事儿,但还是一个熊抱,抱住了几人: “拜把子不带我,这像话吗?” …… “弟兄们,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片刻后,杨骁带着四名全副武装的战兵,气势汹汹出现在校场上,在王飞等辅兵军妇的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毅然朝着把总官厅走去。 “谈得拢,谈!” “谈不拢,杀!” “咱们摔杯为号!” “大不了弄死那几个狗官,从此浪迹江湖,落草为寇!” “干!” 四名战兵目光冷锐,尤其是孙振武三人,见过血后,面相都变了。 踏踏踏! 听见脚步声,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韩九爷,连忙迎了上去,见到杨骁开口第一句便是: “杨老弟,你糊涂呀!你怎么敢对刘家的人下手?还杀了刘家大爷的二公子?” 尽管那监军吴养廉不肯说明来意,但韩九爷是何等圆滑之人? 通过一番旁敲侧击,他还是从那些锦衣使口中,探出了口风,得知了杨骁在普宁乡当街格杀了包括刘成良在内的刘家十七口壮丁,闹得整个普宁乡翻了天。 杨骁原本就早有预料,听了韩九爷这番话,算是坐实了自己先前的揣测。 刘家还真有本事,竟然真的把手伸到了靖海堡! 看来之前自己低估刘家的能量了! “杨老弟,你年纪轻轻就当了战兵伍长,本来是前途无量啊!老哥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可你得罪了刘家,无异于自毁前程呐!” “里面那位吴监军吴大人,是刘成栋的姐夫,虽然是表的……但毕竟沾着亲,你懂我的意思吧?” 韩九爷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杨骁就算再傻也明白其中的言外之意了。 “多谢老哥提点。” 杨骁拱了拱手,随即领着四名战兵,正要入内,却被两名锦衣使伸手拦住: “大人有令,只准杨骁一人入内!” “你娘……” 孙振武眼中凶芒乍迸,作势就要拔刀,却被杨骁按了回去。 “你们几个在外面等着。” 留下这句话,杨骁独自跨入门槛,进入了官厅之内。 房门随之紧闭。 孙振武几人刚才都看见了杨骁的眼色,全都按捺下性子,按刃肃立于门前,只等杨骁摔杯为号,便一拥而入,大开杀戒。 当然,那是最坏,最坏的打算。 不到万不得已,几人皆是按兵不动。 第29章 吴监军 “你就是杨骁?” 官厅内,瞥了眼立于下首的杨骁,吴养廉高高在上,只觉可笑: “我还以为你真有三头六臂呢,竟能当街格杀刘家十七口!原来只是个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毛头小子!” “刘家那帮废物……真是没救了,连一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 “居然还要劳烦本监军亲自出手。” 吴养廉并不避讳自己和刘家的关系,直接开门见山对杨骁说道: “杨骁,本监军跟你没仇。” “我跟刘家,也谈不上有多亲近。” “昨日,刘成栋给了我三百两白银,买你的命!” “你想活,还是想死?” 吴养廉此言一出,杨骁心下了然。 这家伙不摆明是想两头拿钱吗? 自己若是出价比刘成栋更高,他就可以随便找个冤大头顶替自己。 反之,则是死路一条。 杨骁踏前一步,眉头轻掀:“大人觉得,小人拿得出三百两吗?” “那看来你是不打算活了。” 吴养廉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企图用目光震慑杨骁。 “大人,昨日普宁乡一事,是刘家先动的手,民壮杀战兵,按律当诛!” 却不料,杨骁手握腰间刀柄,目光如炬,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我们只不过是依国法行事,以彰天威!你收受刘家贿赂,颠倒黑白,助纣为虐,就不怕圣上知道,株连九族吗?” 四目相对,仿佛无形刀剑碰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哼!蝼蚁一样的东西,也配提圣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吴养廉冷哼一声,背过身去,懒得再多看杨骁一眼,就好像在他眼里,杨骁已经是个死人。 刷刷刷,雪亮刀光晃得杨骁心底一寒。 三名面冷如冰的锦衣刀客,已是悄然从暗处现身,封锁住了他的去路。 “看来大人并不打算秉公办事,那就恕在下无礼了!” 杨骁眼中锐气骤然凝聚,从怀中掏出一只破碗,甩手往地上一砸,啪,一声爆响瞬间响彻官厅内外。 “腊月里撸管子——冻手!” 随着张士勇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四名战兵犹如蓄势已久的虎狼,举刀冲进官厅,反将三名锦衣刀客迅速包围。 “大人,咱们要动手吗?” 三名锦衣刀客顿时变了脸色。 “杨骁……你好大的胆子!莫非想杀官造反不成?” 吴养廉看着场中的局势,亦是瞳孔骤缩,心中惊愕。 他万没想到杨骁竟然早有准备,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真有人愿意跟着他一个小小的伍长,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这小子,到底给这些战兵灌了什么迷魂汤? “吴大人,小人不想造反,只想讨个公道!” 杨骁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直勾勾逼视着居身上位的吴养廉。 “哼!” 吴养廉冷哼一声: “你真以为,就凭你手下这几个阿猫阿狗,就能反了天不成!” “我手下锦衣使,哪个不是军中精锐?” “给我上,让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虫,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精锐!!” 三名锦衣刀客紧握手中绣春刀,眼中冷光骤凝,吴养廉一番话,瞬间让他们心中自信陡增。 “杀!!!” 锵,杨骁拔刀在手,浑身杀气凝于刀锋之上。 “杀!!!” 孙振武四人齐声大喝,一个个犹如披着人皮的虎狼一般,瞬间红了眼。 顿时之间,三名锦衣刀客竟是心惊胆寒。 刚刚迸发出的气势瞬间被他们眼中的“臭虫”压了下去。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强悍凶恶的屯堡战兵。 尚未交战,心下已是怯了三分。 “秦百户到!”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声高喝陡然从寨门前传来。 “秦如冰?” 吴养廉闻言一惊: “这母大虫来做什么?” 他虽是惠东镇刑司监军,与正六品百户平级,甚至在百户违反军纪时,有权稽查百户。 但秦如冰乃是忠州名将之后,十七岁便随父出征,北伐鞑虏,南扫倭寇,年仅三十一岁,便凭借赫赫战功,提名参将,只可惜为人太过直爽,得罪了不少人,官运不佳,屡遭贬谪。 如今竟不知为何被贬到吉水围暂任百户,但也不是吴养廉能够随便碰瓷的。 自从这女人上任后,吴养廉一直跟她井水不犯河水。 哪怕这次收了刘成栋的银子,来靖海堡拿人,也是低调行事,就是不想惊动秦如冰,可她怎么会这么巧,突然出现? “秦百户来了,杨老弟,快快随我出去迎接!” 韩九爷满脸堆笑小跑进来: “说是有大喜事等着你呢!” “喜事?” 杨骁闻言一怔,垂下了刀。 几名战兵面面相觑,也都归刀入鞘。 三名锦衣刀客更是全都松了口气,早已是汗流浃背,暗道侥幸。 要是真打起来,他们感觉死的未必是对方,而更可能是自己。 …… “轰……” 靖海堡紧闭多时的大门缓缓升起。 尘土飞扬中,八人八骑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山道上,身后还跟着一条浩浩荡荡的锣鼓队,一路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快快快,秦百户她们来了!” 韩九爷带着杨骁等战兵以及堡内十几名辅兵军妇,连忙迎出门外。 不多时,百户秦如冰、总旗唐牛儿领着手下亲卫力士,控马来到靖海堡寨门前。 唐牛儿一抬手,示意身后那些锣鼓队先别敲了,锣鼓声戛然而止。 “杨骁在哪儿?!” 唐牛儿板着脸,粗声喝问。 杨骁看了眼身边的韩九爷,韩九爷冲他笑了笑:“去吧,好事儿。” 杨骁这才越众而出,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恭敬拱手: “属下在!” “你小子,才刚当上伍长多久?一个月还不到吧?净给老子整些幺蛾子!” 唐牛儿黝黑的面膛上,黑里透红,骂骂咧咧道: “你可知道,我们这次过来干什么吗?!” “属下不知,还望总旗大人明示。” 杨骁低着头。 “我问你,你是不是带着手下战兵,在普宁乡当街杀了人?” 唐牛儿声音粗哑,极具威慑力。 “是!” 杨骁坦然承认。 “杀了多少人?” “十七口。” 此言一出,堡内辅兵军妇面面相觑,无不惶然,原来王飞说的是真的,杨骁真的在外面杀了人,还杀了足足十七口,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王! 唐牛儿又问:“杀的何人?” “普宁刘氏二公子刘成良,靖海巡检司副巡检刘横,以及其手下十五名民壮!” 杨骁话音刚落,堡内辅兵军妇们又是一阵骚动。 “是哪几个动的手?让老子看看!” 唐牛儿声音陡然拔高,吼得人心惊胆战。 孙振武、罗怀义、刘大傻三人齐齐踏前一步,挺身而出,立于杨骁身侧。 唐牛儿目光一一扫过三人面孔,脸色阴沉得可怕。 场中气氛凝重,所有人心里都在打鼓,仿佛将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 “完犊子,这回哥几个全得歇菜。” 张士勇心里拔凉拔凉的。 邓氏也是为杨骁揪着心,虽然她和杨骁只有一夜露水情缘,杨骁也早已明确和她撇清关系,但她心里早已被杨骁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王飞等一帮王家子弟则是猫在人群后面,幸灾乐祸。 “姓杨的这次算是活到头了……” “还有那几个战兵,跟杨骁这个疯子混,能有好下场才怪!” “谁让他们之前那么拽的!居然敢杀刘家二公子,这不是找死吗?” 只有韩九爷气定神闲,仿佛早已看破一切。 “哈哈哈!你们这帮兔崽子!还真他娘有种!” 就在大家以为杨骁等人在劫难逃之际,沉闷的气氛,突然被一阵粗犷的大笑声打破。 唐牛儿翻身下马,脸上阴沉之色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赞赏,用力拍了拍杨骁几人的肩膀: “手下就这么几个鸟人,就敢跟刘家对着干?” “还把刘家十七口宰猪一样宰了!” “不愧是老子亲自提拔的伍长,没有让老子失望!” 见此一幕,王飞等一众辅兵军妇全都看傻了眼。 杨骁带兵在外面杀了人,非但没有受罚,反而还得到总旗赞赏。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们疯了? “唐总旗,这恐怕不合军纪吧!” 就在这时,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吴养廉带着手下几名锦衣刀客,背着手款款走来。 “你手下这名伍长,带兵滥杀手无寸铁的平民,你身为长官非但不严加惩处,竟然当众大加赞扬!” “如此逆行倒施,莫非当我们镇刑司不存在?” 第30章 民心所向 见吴养廉出现在这里,唐牛儿顿时没了好脸色:“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吴养廉直言不讳:“实不相瞒,本监军早已知悉此事,今日就是特地来捉拿杨骁的!” 唐牛儿瞪眼道:“杨骁是我手下的人,你们要捉他,我怎么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我镇刑司代天巡狩,行事无需知会任何人!” 吴养廉下巴高扬,冷哼道: “更何况,你唐总旗,只不过是一个七品的下官,见了本监军,你应该下跪行礼,而不是在这里质问上官!” “你个死太监,信不信老子……” 唐牛儿黑脸涨红,抓起狼牙棒,正要发作,却被秦如冰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吴监军,你觉得我有资格过问此事吗?” 一直处于沉默中的秦如冰,罕见开口,声音像融化的冰泉,悦耳动听,却又冷彻骨髓。 被唐牛儿当众骂“太监”,吴养廉恨不得把这黑大汉活剥了,但秦如冰发话,他只能强压心头怒火,和和气气拱手道: “秦大人乃正六品百户,又是百战老军,当然有权过问。” “那好,我问你,你远在惠东镇刑司,如何得知杨骁率兵在普宁乡当街滥杀平民?” 秦如冰此言一出,吴养廉顿时心头一沉。 这女人,果然难缠! 他定了定神,面不改色,随口应付: “我镇刑司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任何有关违反军纪之事,都逃不过我们的监察。” “好,既然你们镇刑司消息如此灵通,那怎会不知,杨骁率兵杀人,实乃无奈之举!” “什么意思?” 吴养廉明知故问。 秦如冰扭头看向杨骁:“杨骁,你来告诉他们,你为何杀人!” 杨骁闻言一怔,听秦如冰的口气,她分明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事情原委。 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杨骁还是应声上前,如实交代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秦大人明鉴,刘成良当街欺辱属下表妹、亲嫂,属下出面制止,奈何刘家无法无天,仗着人多势众,非但拒不伏法,反而意图率众格杀我等!” “属下万不得已之下,方才下令反击!” 听闻此言,辅兵军妇们面面相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杨骁杀人不假,但他并非滥杀无辜,是刘家的人先动的手。 “吴监军,你听见了吧?” 秦如冰面若冰霜,眸光如剑,纤眉轻挑: “普宁刘家,胆大妄为,企图格杀战兵,按律当诛!” “杨骁此举,非但没有违反军纪,反而是依法行事,以彰天威!” “镇刑司该查办的,不是靖海堡,而是靖海巡检司,是普宁刘家!” 吴养廉脸色骤变,张了张嘴,还想狡辩,秦如冰却并未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 “另外,我有必要提醒你,惠东镇刑司可不是你吴监军的一言堂!” “若是此事你查不明白,到时候,会有人替你查明白!” 秦如冰这句话一出口,吴养廉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这句话言外之意,秦如冰在镇刑司里也有人,而且地位远在他吴养廉之上。 再一联想到秦如冰的背景,吴养廉不由得脊背发寒…… “秦大人放心,此事确实是本监军有所疏忽了,待本监军回去之后,一定秉公办理,让人彻查此事!” 吴养廉看了杨骁几人一眼,哪怕心中有再多不甘,也只能就此罢手: “到时候,本监军定会还杨伍长一个公道!” “撤!” 留下这句话,吴养廉带着几名锦衣刀客,翻身上马,灰溜溜跑了。 看着秦如冰三两句话,就把吴养廉给镇住了。 杨骁目光灼灼,不由得心生向往。 这个“富婆”肯定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正六品百户。 这条大腿不简单! 虽然秦如冰看上去岁数不小了,得有三十来岁吧,但足可用风韵犹存来形容。 如果有机会,杨骁还是想争取一下。 无关美色,他纯粹就是太想进步了。 “呸!死太监!” 唐牛儿朝着吴养廉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扭头对秦如冰抱怨道: “老大,你变了!放在两年前,要是遇到这种货色,你早就让我一棒子敲死他了!” “住口!你我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有点城府!” 秦如冰一个眼神扫过来,唐牛儿顿时脖子一缩,不敢再吭声。 “秦百户,唐总旗,我们可以给杨伍长献花送锦旗了吧?大伙儿可都等急了!”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白衣,精神矍铄的白须老者,笑着上前拱手问道。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百姓,有人手拿锣鼓、鞭炮、红花,还有人拉着板车,车上是杀好的猪、羊和成袋的米面。 最前排的三人尤为出众,一个是气质儒雅的公子哥,一个是穿金戴银的雍容少妇,一个是戴着眼镜举止板正的老学究。 公子哥和老学究共同捧着一面叠好的锦旗。 少妇手里捧着一段红绫,绣着“打虎英雄”四个大字,上面还缀着一朵大红花。 秦如冰点了点头,命令手下几名力士让开在一旁。 得到秦如冰许可,白衣老者笑着冲身后的百姓招手:“乡亲们,点炮,敲锣!” 咚咚咚! 砰砰砰! 霎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子烟硝味。 喜庆的气氛,刺挠一下就上来了! 靖海堡的辅兵军妇们全都蒙了,这是干啥呢这是? 杨骁也是愣了愣,这些人貌似是冲着自己来的? “杨伍长,老朽乃是百仁堂药行掌柜郑仕通!” 白衣老者领着公子哥、少妇、老学究三人,捧着锦旗、红花,来到杨骁身前,向杨骁一一介绍: “这位是周氏船厂大少爷周远宁!” “这位是普宁乡学大先生陆怀瑾!” “这位是陈家织造行少奶奶陈玉娴!” “这面锦旗,是由老朽领头、周少爷出资、陆先生题字、陈少奶奶刺绣,连同普宁乡三街九巷一百七十五户大小商贩、乡民街坊各家出一块布,共同缝制出这面杏黄金边锦旗!” 随着老者的介绍,哗啦,公子哥和老学究同时扯开锦旗,一面由百家布缝制的大旗顿时展现在众人眼前。 “锦旗之上,绣有‘替天行道,靖边卫民’八个泥金大字!以答谢杨伍长率领四位军爷,为民除害,除暴安良的英雄壮举!” 阳光下,杏黄旗面上八个泥金大字,金光耀眼。 靖海堡内一众辅兵军妇,全都看直了眼。 他们在靖海堡待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见过百姓给当兵的送锦旗的! 杨骁也是不由一怔,原来这就是韩九爷说的喜事? “还有这些米面猪羊,都是乡亲们答谢杨伍长和军爷们的一片心意!” “打虎英雄!” “打虎英雄!” 随着郑仕通话音刚落,锣鼓声愈发响亮,献花送礼的百姓已是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七手八脚给不知所措的孙振武几人戴上红花,将现场的气氛推向高潮…… “好哇!没想到我们靖海堡,也有被百姓送锦旗的一天!” 韩九爷笑得合不拢嘴,身为靖海堡把总,颇觉与有荣焉: “都别愣着,赶快搭把手啊!今天可是咱们靖海堡大喜的日子!” 辅兵军妇们闻言,这才从呆滞错愕中回过神来,慌忙上前帮乡亲们搬抬猪羊米面。 所有人都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脸上情不自禁洋溢起笑容。 而这一切,都是沾了杨骁他们的光! “哈哈哈……没想到俺们也有戴大红花的一天嘞?” 刘大傻看着胸前的大红花,乐得像个二傻子一样。 罗怀义也是笑得两颗大板牙都露在了外面。 孙振武则是叉着腰,在干瞪眼的张士勇面前炫耀自己的大红花: “张大胡子,你看这是么子咯?你咋个冇得呀?” “你臭屁个啥啊!要是老子当时也在场,这些红花全都是我的!” 张士勇嘴上不服气,心里却后悔自己贪念女色,没有跟着杨骁一起去普宁乡,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杨伍长,这朵大红花,是奴家亲自给你做的!就让奴家亲自为你戴上吧!你这次可真是替大家伙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一片喧闹声中,陈玉娴捧着大红花款款来到杨骁身前,珠圆玉润的圆脸上笑意盈盈。 “杨伍长,这是小可的一点心意,万望杨伍长收下!” 周远宁命仆从捧着一个箱子,递到杨骁手边: “刘家向来行事霸道,几次三番想要豪夺我周家的船厂生意,多亏杨伍长狠狠杀了杀他们的锐气,他们如今已顾不上我们周家了!” 罗怀义连忙替杨骁接过箱子,沉甸甸的,压手,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等杨骁拒绝,陆怀瑾也凑了过来: “杨伍长,老夫没什么可送你的,只是日后杨伍长若是有子女需要念书,尽管送到普宁乡乡学来,老夫虽然才疏学浅,但对于英雄的后人,定然倾囊相授……” 杨骁拱手正要道谢,郑仕通带着几名伙计,抬着一箱箱药材,笑着走了过来: “杨伍长,你们行伍之人,靖边守境,难免磕磕碰碰,老夫没什么好送的,特地带来几箱药材,送与你们,也算是为靖边海防一事略尽绵薄之力!” “哎呀!有心了,四位真是有心了!” “杨骁何德何能,受此恩惠!日后定当恪尽职守,保境安民,以谢诸位乡亲厚爱!” 杨骁嘴上客套,实则心中暗爽。 这大虫,杀得值啊! 也是那刘家行事太过猖狂霸道,百姓们心中早已积怨,杨骁率兵当街杀死刘家十七口,百姓们心中无不痛快! 见杨骁和普宁乡几位有钱有势有名有望的人物有说有笑,谈笑风生。 王飞等王家子弟看在眼里,暗自咂舌: “你们说,杨骁这小子,运气咋就这么好呢?” “那陈家、周家,可都是仅次于刘家的普宁乡大族啊!” “那陆先生也是出了名的眼光高,一向自诩文人,从来看不起粗鲁武夫!现在居然也跟杨骁有说有笑的!” “那郑掌柜就更不用说了,救人无数,堪称神医,在普宁乡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前咱们见都见不着,现在却对杨骁客客气气的……” “杨骁他一个小小伍长,他凭什么啊?” 王飞几人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却又无可奈何。 第31章 升旗礼 “老大,我没看走眼吧?这小子,确定有点意思!” 看着被百姓簇拥的杨骁,唐牛儿黑脸上浮现出老父亲一般的笑。 秦如冰冰潭一般的眼眸中,略微泛起一丝涟漪,但仅仅一瞬便又恢复平静。 “还行吧。” “比起我的羽儿,差远了。” “呵呵,老大你真会说笑,虎母无犬子,这小子哪能跟秦羽比!一杆霸王枪,天下扬名,谁人不识小霸王秦羽!” 听着唐牛儿的话,秦如冰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慈母般的笑容。 但那丝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悲伤,眼神也随之黯然下去。 她自十七岁时便随父出川,南征北战,一生大半时间都在戎马军帐中度过,以至于一生未婚未孕。 朝中那些世子王孙,得不到她,便在永祯帝面前诋毁她,还设计害死了她的父亲。 她从此愈发厌恶那些想要靠近他的男人。 唯一一个倾心培养的义子,也因为她的一次决策失误,战死于台州城外。 她亲手培养了他,却也亲手葬送了他。 如今已有三年没有出现大股倭患。 无敌可杀,只剩下无休无止的官场内斗。 她累了。 她玩不过那些老狐狸! 于是主动调离东海卫,来到了观海卫,远离权力中心,做个清闲百户,倒也快活。 “郑掌柜,你们为何会和秦百户他们同行?” 瞥了眼正在远处说话的秦如冰和唐牛儿,杨骁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今日若不是秦如冰出面,镇刑司的人还真不好打发,可她为何会出现得这么巧,还跟这些普宁乡的乡民一同前来? “害,说来惭愧!” 郑仕通老脸一红,想来就觉得荒唐: “原本,我们今天一大早就打算带着乡亲们来靖海堡给你送锦旗的!” “结果在半路上遇到一个岔道,老夫带着大伙儿走错了路,误打误撞把锦旗送到了吉水围卫所去!” “在吉水围我们没有见到您,反而见到了秦百户和唐总旗,于是向他们说明了你为民除害一事,唐总旗是个热心肠,这才硬拉着秦百户,给咱们大伙儿带路……” 杨骁闻言点头,心下了然。 难怪秦如冰他们来得这么巧,还提前知道了自己带兵格杀刘家十七口的原委,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小插曲。 “秦百户、唐总旗,属下斗胆,想请二位大人移步校场,观摩我们靖海堡的升旗礼!” “礼毕之后,属下还有重要军情汇报!” 秦如冰和唐牛儿正要策马离去,身后却响起杨骁的声音。 “军情?” 秦如冰剑眉微挑,和唐牛儿对视一眼。 观海卫已有三年不曾发生过大规模战事,有何重要军情? 哪怕偶有海盗作乱,也都是些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重要军情。 但见杨骁眼神笃定,并非说笑,秦如冰点点头,决定留下,想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 “靖海堡升旗礼,现在开始!” 校场上,人群聚集。 随着杨骁“刷”的一声,拔出腰间战刀,刀锋高扬,一声高喝。 两名唢呐匠鼓着腮帮子,额头青筋暴起,铆足了劲,将肺里积攒的一股气宣泄而出。 振奋人心的唢呐声瞬间响彻云霄。 在秦如冰、唐牛儿两名上官,以及郑仕通、周远宁、陈玉娴、陆怀瑾为代表的普宁乡乡民,和韩九爷带领的靖海堡全体辅兵军妇的见证下,锦旗在官厅前的旗杆上冉冉升起,迎风舒卷。 替天行道,靖边卫民! 杏黄旗面上,八个泥金大字,与日同辉。 孙振武、罗怀义、刘大傻、张士勇,以及匆忙闻讯赶回的柳青,五名战兵立于旗下,每个人都是昂首挺胸,身姿笔挺,脸上都写满了荣耀。 往日日复一日的军姿训练,赋予了他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惊人定力。 往那一站,犹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如狼似虎的震慑感。 别说郑仕通一众乡民看傻了眼,就连秦如冰身边那几名亲卫力士,眼前也都陡然一亮。 他们皆是追随秦如冰多年的百战老军,心中自有一股傲气,看谁都像是新兵蛋子。 但此时此刻,他们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自愧不如之感,要让他们打仗他们不带怕的,但要他们站成这样,他们还真站不住。 且不提这些战兵打仗怎么样,光是这军容和气势,就够其他屯堡的战兵喝一壶了。 “从今天开始,这面由百家布缝制的锦旗,便是我靖海堡的战旗!” 杨骁立于点将台上,目光如炬,声音激昂: “战旗之前,是万里横波!” “战旗之后,是万家灯火!” “当我们看见这面旗帜,就应该想到旗下的这片土地,想到这片土地之上的黎民百姓!” “假如战争明天来临,尔等,可敢为了捍卫这面旗帜,捍卫旗下的这片土地,捍卫这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与倭寇一战?” 几名战兵眼中锐气凝聚,齐声振臂高呼: “靖边卫民,战无不胜!” “靖边卫民,战无不胜!” “靖边卫民,战无必胜!” 一道道充满血性的呐喊,回荡于校场上,回荡在在场所有人心中。 无论男女老少,贫贱富贵,文人武夫,都被这呐喊声,唤醒了心中的血性,挺起了民族的脊梁…… 看着这些战意凛然如狼似虎的战兵,老百姓心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头一回生出了信任和安全感。 “好哇!” 一向稳重古板的老学究陆怀瑾,竟是激动得一拍大腿: “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杨伍长忠肝义胆,一心为民,军纪整肃,靖边守土,真乃虎士也!” “咱们普宁乡的老百姓,得此正义之师护佑,何其幸也!” 周远宁目光灼灼,亦是浑身热血沸腾: “只恨小可自幼体弱,又有家业缠身,如若不然,真想弃商从戎,随杨伍长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陈玉娴注视着点将台上豪情万丈的杨骁,圆脸上悄然染上了一片红晕,不由自主夹紧了双腿。 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狼形虎相,双目有神,血气方刚,真伟丈夫也!” 郑仕通捋着下颌白须,老眸精芒内敛,对身边青衫少女说道: “灵儿,你以后找夫君,就照着杨伍长这样的找,准能生大胖小子!” “爷爷,你说什么呢,灵儿只想随您学医……还不想嫁人呢。” 郑湘灵红了脸,嘴上虽是这般说,但余光却偷偷瞥了杨骁好几眼,心里如同小鹿乱撞。 从杨骁高挺的鼻梁,威风的双耳,青筋虬结的手臂,洪亮的嗓音来看,他的肝肾气血绝对差不了,而且宗筋充血能力非凡。 还真是个伟丈夫! “阵列演练,开始!” 接下来,杨骁带着战兵们,进行了队列训练和阵型演练,更是看得乡民们拍手叫好,呼声如潮。 不少年轻汉子,都为之血脉偾张,恨不得自己也能成为杨骁手下的一员战兵。 听着周围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叫,杨骁知道自己这肌肉没有白秀。 他就是要借此机会,让大家都看见自己的实力,只有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百姓的拥护,吸引更多的热血男儿加入靖海堡。 也让那些家底殷实的金主们,高看他一眼,将来爆点金币,军费不就有着落了吗? “老大,你看见了吧?” 唐牛儿搓着手,连连咂舌,看杨骁的眼神,像是捡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这小子,不仅有种!带兵也有一套啊!” “瞧这几个兵让他给训的,简直嗷嗷叫!啧啧啧……这他娘才叫做练兵!” “当个伍长真是屈才了!” 秦如冰余光一扫,发现韩九爷和靖海堡的辅兵军妇们,竟是颇显淡定,就好像已经司空见惯了。 可见杨骁他们并非临时作秀,而是每日如此操练,否则这些辅兵不可能如此习以为常。 “的确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再次看向杨骁时,秦如冰冷若冰霜的脸上,头一回浮现出了一抹母亲看小孩子般的赞许之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在杨骁的身上,看见了秦羽的影子。 但杨骁和秦羽又不太一样。 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身上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和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 但那具体是什么东西,秦如冰却始终看不透。 她越发好奇,杨骁到底发现了什么重要军情。 方才杨骁提到了倭寇。 难道,这军情和倭寇有关? …… 第32章 秦姨 半个时辰后,操练结束,升旗礼告一段落。 郑仕通等人陆续带着乡民们告辞,回去的路上,大伙儿都还是意犹未尽,兴奋地交谈着这次在靖海堡里的所见所闻。 “我回去就跟我娘说!我也要投军!” “杨伍长他们真是太威风了!” “没想到当兵还可以这么威风!和咱们以前见到的那些兵,完全不一样!” “……” 相比男人们热血沸腾,一路上大声囔囔,谈论着杨骁的练兵之法和战兵们的武艺军阵。 妇人们则是内敛许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她们的关注点也不在武艺军阵上,而更多的是杨骁本人,和杨骁手底下那几个战兵。 说到兴起,已婚妇人们便前仰后合大笑两声,而未婚的少女,则是红了脸。 “我喜欢那个大高个,看他那股子劲儿,那玩意儿肯定老冲了!” “我倒更钟意那个模样秀气的小个子,看样子应该是个读书人,竟也有如此血性!看上去好像才十五六岁,我就喜欢这种小奶狗!” “徐二娘,你又在这儿胡说!就不怕你家掌柜的知道了?” “害,我不就是说说,过过嘴瘾还不行?” 随着乡民们陆续回到普宁乡,杨骁这场升旗礼带来的效果,还在持续发酵。 …… “这是何物?” “难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重要军情?” 靖海堡,官厅内。 秦如冰目露疑惑,看着桌上摆着的一个黑布包裹。 “秦大人请看!” 杨骁伸手一扯,黑布之下赫然显现出一个用石灰腌制过的人头。 双目圆睁,五官狰狞。 “啊!” 陪立于一旁的韩九爷,顿时吓得一哆嗦,好悬没一屁股坐翻在地上。 看见人头第一眼,秦如冰只是微微一怔。 但当她注意到人头头顶前额光秃无发,只留两鬓蓬草似的乱发,如同传说中的精怪河童一般,冰眸陡然睁大: “这莫不是……” “秦大人好眼力,此人正是倭寇!而且是一名倭寇忍者!” 杨骁拱手说道: “昨夜这厮潜入属下家中,欲行不轨,幸被手下几名弟兄察觉,合力缉拿!” 秦如冰与唐牛儿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复杂。 倭寇忍者出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难道战争,真的又要来了吗? “你说这是倭寇忍者,可有随身证物?” 唐牛儿上前问道。 “有!” 杨骁一抬手,柳青立即捧着从倭寇身上剥下来的夜行衣,以及苦无、飞镖、吹箭、绳钩等随身武器。 唐牛儿里里外外翻看了夜行衣的衣袖、腰带,冲秦如冰摇头:“没有任何家纹标识,只是个不入流的下忍。” “慢着……” 不等唐牛儿说完,秦如冰已是伸手拿起那柄苦无。 她若有所思打量着苦无末端双菱交叉的绳结,双目微眯,眼底陡然闪过一抹精芒: “双菱结……看来是风魔家族的人。” “还真是!” 唐牛儿凑上前看了眼,黝黑面膛上陡然杀气凝结: “风魔忍者,那可都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恶狗!” “当初在东海卫老子可没少和这帮恶狗交手!” “没想到这帮家伙,贼心不死,竟然又卷土重来,跑到观海卫来了?” “哼!来得好!风魔半左卫门那条老狗,还欠老子一根指头呢,再让老子遇见他,正好十倍奉还给他!” 杨骁闻言,目光不由瞥向唐牛儿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 “你小子可以啊!” 不等他细看,唐牛儿那只手已经拍到了他的肩上,黑脸上露出几分赞许: “风魔忍者素来以体术著称,来去如风,如鬼似魅,竟然栽在了你们手里!” 杨骁谦逊拱手:“都是弟兄们合力所擒,并非我一人的功劳。” “那也得你带兵有方才行啊!” 唐牛儿一把抓起桌上的忍者人头,捏开嘴巴,薅着头皮,里里外外恶狠狠地打量着: “寻常兵士,碰上风魔忍者,只怕小命都不保了,擒斩首级更是想都别想……” “老大,没毛病,是真倭。” 说话间,唐牛儿已是仔细检查完忍者首级,拎着人头冲秦如冰说道: “瞧这口烂牙,还有这秃头,这张小老鼠脸子,都是货真价实的倭寇!” 他指了指杨骁,笑道:“这小子还行,没有杀良冒功。” 秦如冰点点头:“带回去吧!” 唐牛儿拔出腰间小刀,在忍者头皮上划出一个叉,随手交给了身边的力士,同时还不忘对杨骁嘱咐道: “小子,你赶紧写个折子,详细记录斩杀倭寇的时间、地点、敌况,不能有半点虚假。” “上点心,字写好看点!到时候,这些东西可都是要上交入库的!” “你能不能当上小旗,就看这折子了。” 小旗? 自己这是要升官了? 杨骁闻言一怔,随即心中一喜。 “总旗大人放心,我这就写,保证写得漂漂亮亮的!” 杨骁说完,扭头看向身边的柳青,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伍长放心,我这就写,保证写得漂漂亮亮的!” 柳青满脸无奈。 “羊肉汤熬好了……开饭咯!”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喧嚷声。 “都别挤,排好队,拿着碗等着!杨伍长说了,今天高兴,辅兵每人也能分一碗羊肉汤和白面馍馍!” “这羊肉和白面馍馍,可都是沾杨伍长的光大家才能吃上!杨伍长不出来,咱们谁都不准先吃!” 即便隔着门,也能闻见羊肉汤的香味。 咕嘟,唐牛儿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听见这动静,韩九爷眼珠子滴溜一转,连忙上前对两位上官讨好道: “秦百户,唐总旗,正好赶上饭点,留下吃顿便饭再走吧。” “好好好!本总旗正饿着呢!” 不等秦如冰开口拒绝,唐牛儿就已经跟着韩九爷,朝着门外走去,高兴得像个几百斤的大胖子。 “饭桶。” 秦如冰无奈摇头。 她可没心思留在这里吃饭。 忍者出现,是倭寇卷土重来的前兆。 她必须赶快回去上报此事。 “柳青,折子写完,你也出去吃饭吧,叫大家伙不用等我。” 柳青点点头。 官厅里,只剩下杨骁和秦如冰二人。 “秦百户,折子写好了,请过目。” 杨骁将折子双手递给秦如冰,秦如冰随手接过埋头翻看,并未注意到杨骁距离她站得很近,一双眼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这还是杨骁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端详这个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女人。 他甚至能够看清楚秦如冰眼角的细纹,微翘的唇珠,以及皮肤上细小的瘢痕。 常年的军旅生涯,赋予这个女人一双英挺的剑眉和沉静如潭的双眸,还有小麦色的肌肤。 然后,杨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 宽阔的肩,发达的胸,精悍的腰肢,结实的臀股,简直就是一具为肉搏而生的绝佳体魄,像母狮一样充满原始的野性和爆发力。 再配上那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脸,杨骁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反应。 老A8也是A8! 这样的女人,可比那些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迷人多了! 在杨骁脑子里,秦如冰老惨了。 “嗯,折子写得不错。” 当秦如冰合上折子抬起头时,正好对上杨骁滚烫的目光,四目相对间,二人都是愣了一下。 杨骁被秦如冰目光深处的冰冷刺得脊背发寒,而秦如冰则是被杨骁灼热的目光烫得心头猛跳。 “你个小屁孩儿,盯着我看什么?” 秦如冰像抓到孩子干坏事的严厉母亲,瞪着杨骁。 “我,我……” 一向能言善辩的杨骁,此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他注意到秦如冰头顶有一根白发,顿时灵机一动,伸手替她拔了下来: “秦大人,你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操劳!属下方才看见秦大人这根白发,便不由得想起母亲来,她老人家也是一生操劳,不到五十岁便已是满头雪发。” 杨骁说着,一滴眼泪滑落脸颊。 看着杨骁手里那根白发,又见他潸然落泪,秦如冰面色方才恢复如常,满不在乎道: “几根白头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有白头发很正常。” “不过倒是没看出来,你竟是个孝子,第一次见你时,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喜欢顶撞长辈,目无尊长的人。” 秦如冰看着眼前这个为母亲落泪的少年,顿时就有了几分喜欢。 或许是想起自己那个义子了吧。 “如果是您这样的长辈,我确实想要狠狠顶撞一番。” 杨骁嘴里嘀咕着。 “什么意思?” 秦如冰剑眉微挑,眸冷如冰: “你想顶撞我?小崽子,老娘杀倭寇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想挑战我,先下去练几年吧!” “呃,不是,秦姨,我没那个意思……” 杨骁没想到秦如冰耳朵这么灵,自己那么小声嘀咕居然被她听见了。 幸好这女人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真意。 不然自己可就惨了。 “那就好,年轻人,要稳重。” 秦如冰把折子收进怀里,拍了拍杨骁的肩膀,一甩红袍,转身离去。 嘶! 走出门外,秦如冰方才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刚才那小子管我叫什么? 秦姨? 好大的胆子,还跟我套上近乎了! 秦如冰本想回去教训一下杨骁,但不知为何,却又释然一笑: “也罢,这死小子,还真有点机灵劲儿。” 这一声秦姨,算是叫到秦如冰心坎上了。 初听刺耳,细品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