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锋莫宁》 第一章 雨夜遗命、血染归途 凄风冷雨,抽打着旌剑门高耸的檐角,发出噼啪的哀鸣。门派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肃杀与绝望。 掌门寝殿外,大师兄焕柏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任凭雨水打湿衣襟,眉宇间紧锁着化不开的焦虑与担忧。良久,门扉轻启,一位挎着药箱、神色疲惫的女子缓步走出。 “夕青姑娘,家师她……怎么样了?”焕柏急迎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名为夕青的女子缓缓摇头,语气沉重:“莫掌门先是中了奇毒,紧接着又与强敌动武,如今毒素已侵入心脉,遍及全身,回天乏术了。你们……还是早做准备,看看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 “你说什么?!”焕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一旁,掌门莫馨的女儿莫凝本就苍白如纸的脸颊更是血色尽失,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呕出几口鲜血,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阿凝!”焕柏惊呼。 夕青迅速上前扶住莫凝,探其脉息:“她本就元气虚弱,再也受不得刺激了。我先送她回房,再设法配些药稳住情况。你们先进去看看莫掌门吧,或许……她还有话要交代。” 焕柏强忍悲痛,对旁边一个眼神浑浊、嘿嘿傻笑的中年男子道:“姜进九师叔,劳烦您和夕青姑娘一起送阿凝回房。” 姜进九仿佛没听懂,只是蹦跳着在前面引路,浑然不顾后面扶着莫凝的夕青是否跟得上。焕柏看着他那疯癫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转身推开了师父的房门。 房间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药味。莫馨无力地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焕柏、一旁神情哀戚的苏挽晴(莫馨故友之女,因家变被收留,与莫宁有婚约)、以及眼神复杂的章若萱(莫宁初恋,现已嫁与詹明远)围拢在床边,人人面带悲戚与茫然。掌门若去,强敌环伺的旌剑门该何去何从? 唯有同样在场的詹明远,虽面色看似平静,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一闪而逝的得意,却难以完全掩饰。自元老姜进九莫名疯癫后,身为七星堂卧底的他,在门内愈发肆无忌惮,无人敢直撄其锋。 “阿凝……她好些了吗?”莫馨的声音细若游丝。 焕柏连忙俯身:“师父放心,师妹已经安顿下去了。” “咳咳……那就好……”莫馨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勉力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大限将至了……” “师父您别这么说……”焕柏哽咽道。 莫馨无力地摆摆手,打断他:“听我说完……我死后,旌剑门不可一日无主……你们需去找一个人……让他回来……接任掌门……” 众人的心一下子被提起,屏息凝神,期待着那个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名字。 莫馨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两个字:“莫宁。” 满室皆惊!焕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困惑。莫宁?那个数年前于掌门接任大典前夕神秘失踪、据说早已遇害、且武功尽废的莫宁?让他回来对抗如日中天的七星堂?这岂不是…… 莫馨似乎看穿了众人的疑虑,但她苍白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招手让焕柏再靠近些,低声吩咐了几句。焕柏听着,眼神从震惊逐渐变为一种复杂的沉重,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莫馨的目光移向章若萱,手指微动。 焕柏会意,示意章若萱上前。章若萱迟疑一瞬,走到床边。莫馨艰难地握住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掌心缓缓划下几个字。 章若萱身体猛地一颤,脸颊瞬间绯红,眼中充满惊愕与一丝慌乱,看向莫馨。莫馨却露出一个极淡、近乎虚无的笑容,低声道:“无妨……过几日再去……地方不远……下去吧……让我静静……” 众人心情各异地退了出去。詹明远面色铁青,立刻追上章若萱,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强制:“你要去哪?我陪你,外面危险。” 章若萱挣脱了一下,低声道:“不必了,不是今日就去,还需准备几日。” “我只是不放心你……”詹明远语气中的不安愈发明显。 “呵,我看你不放心的,是别的事吧。”焕柏冷笑着打断,目光如刀。 詹明远怒目而视,手按向剑柄,却被章若萱按住。未等他反驳,房内猛地传出莫馨虽虚弱却威仪尚存的声音:“够了!我还未死!谁想生事,不妨试试!” 詹明远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杀意自身后房间弥漫开来,绝非焕柏所能拥有。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房门,心中骇然:难道是莫馨装出来的?不可能!她的毒和伤做不得假……莫宁的死讯更是他亲手确认……他强压下惊疑,对焕柏冷哼一声:“懒得与你争执。”又深深看了章若萱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章师妹,师父交代的事,早做准备,切记保密。”焕柏意有所指地提醒。章若萱无奈点头,匆匆离开。 此时,莫馨又唤道:“挽晴,你进来。” 苏挽晴立刻步入内室。良久,她才出来,眼角犹带泪痕,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默默走远。 …… 距离旌剑门百里外,一方名为“休息之乡”的隐秘之地。这里并非寻常旅店,而是供人抛却伪装、宣泄情绪的场所。 其后院一间静室内,莫宁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角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 梦中,冰冷刺骨的河水,四肢百骸碎裂般的剧痛,死亡的阴影紧紧缠绕。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一个戴着诡谲笑面面具、华服曳地的身影(戏诏官)无声出现,宛如观赏戏剧般俯视着他的绝望。 “啧啧,旌剑门的少主,这般狼狈模样,真是……有趣。”戏诏官的声音带着玩味的笑意,直接穿透水流,烙印在他灵魂深处,“想活吗?本座阴诏殿戏诏官,可予你重生。代价嘛……你的余生归吾殿所有。” “给你半月之期。了却尘缘,杀尽该杀之人。届时捏碎魂印,自有人接引你入殿,享永寿……或是永罚。” “若逾期未至……”戏诏官的笑声愈发愉悦,“便是戏不好看,罚你……魂飞魄散,如何?这赌约,岂不刺激?”一枚冰冷刻有幽文的黑色玉符(魂印)被强行塞入他手中。 无尽的冰冷与戏谑的恶意几乎将莫宁吞噬,另一道清冷柔和的身影(暮红)悄然浮现。她面覆轻纱,唯有一双沉静眼眸带着悲悯,轻轻握住他另一只手,一股温和的暖流涌入,奇异地抚平了他灵魂的颤栗与躁动。 “暮红……”莫宁无意识低喃,猛地睁开眼,重回现实。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魂印的冰冷与那虚幻的暖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 房门被推开,暮红端着药碗走进,见他神色,柔声道:“又做噩梦了?”她的声音总能奇异地安抚他的戾气。 莫宁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腕。暮红熟练地为他换药,动作轻柔。正在此时,窗外传来轻微响动,一道身影(夕青)悄无声息地潜入。 “他恢复得如何?”暮红问道。 夕青检查了一下莫宁的伤势,面色凝重:“比预想的慢。而且……旌剑门那边,莫馨掌门恐怕就这几日了,他们很快会派人来找你。” 莫宁闻言,眼神骤然锐利,猛地起身,牵动伤口令他闷哼一声。暮红连忙扶住他。 “晾他们几天。”莫宁冷笑,语气冰寒,“现在回去,戏台还没搭好呢。很多人……正盼着我娘死呢。” “你丝毫不知吸取教训。”夕青皱眉。 “时间不多了。”莫宁看向暮红,“把东西给我。” 暮红叹了口气,取来一根乌木拐杖。莫宁接过,支撑着身体,一步步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他回头冷冷道:“若有人来找,就说我不在。” …… 数日后,荒驿客栈。 莫宁坐在最阴暗的角落,斗笠压得很低,听着大堂中央一个酒客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旌剑门莫馨濒死的消息,言语间极尽轻佻与不敬。 莫宁握着酒杯的手背青筋隐现。 “吵死了。” 冰冷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冻结了所有喧嚣。 下一瞬,竹筷如毒蛇般发出,精准地刺入那酒客的面门!惨叫声撕破寂静。 几名大汉怒吼着扑来,莫宁信手拈起花生米,指尖轻弹。 噗噗几声轻响,大汉们应声倒地,心口微小的血洞竟无多余鲜血溅出。 满堂死寂,唯有恐惧蔓延。 莫宁丢下铜钱,起身离去。刚出客栈不过十步,一辆悬挂旌剑门徽记的马车疾驰而来,精准地停在他面前。 车帘掀开,章若萱跳下车,脸上写满急切与忧虑:“莫宁!掌门……伯母她……她快不行了!遗命让你立刻回去继任掌门!门内现在乱成一团,焕柏师兄、苏挽晴妹妹他们都盼着你回去!” 莫宁看着她,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充满了讥诮:“哦?需要我这个‘死人’回去稳定局面了?还是需要一个傀儡,或者……替罪羊?” 章若萱脸色煞白:“莫宁,你怎能如此说……大家是真的需要你……” “需要我?”莫宁低笑,笑声中毫无暖意,“我是要回去。但不是为了当什么掌门。”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嗜血的寒芒:“我是回去……讨债的。欠我的,欠旌剑门的,一笔一笔,都要用血来偿!” 他不等章若萱反应,径直走向马车,冷冷道:“不是要回去吗?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章若萱看着他冷漠决绝的背影,一股远比夜风更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她隐约意识到,这次接回的,或许并非旌剑门的救星,而是一头自幽冥归来的复仇修罗。 马车碾过沉沉夜色,驶向命运的漩涡中心。车内的莫宁闭目假寐,掌心那枚冰冷的魂印,仿佛正在微微发烫。 半月之期,已经开始流逝。 第二章 残垣血色烬 旌剑门,在凄风苦雨中更显凋敝。马车碾过山门前积水的石板路,吱呀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车帘掀开,莫宁拄着乌木拐杖,一步步踏入了这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未觉。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前来查看的门徒。那些弟子认出随后下车的章若萱,又看向她身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步履蹒跚却眼神骇人的男子,一时竟不敢上前盘问。 “是……是莫宁师兄?”一个胆大的弟子试探着问,声音被雨声压得极低。 莫宁没有回答。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拐杖上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痕迹,一丝残酷的快意和冰冷的厌恶同时在他心底翻涌。 章若萱找到他时,那副奉命行事、却又带着几分施舍与怜悯的姿态让他作呕。她那句“师父需要你”听起来如此空洞。他提出等一晚,根本不是为了考虑,而是因为他有一件必须优先处理的“私事”——一份送给七星堂的“见面礼”。他需要时间,也需要章若萱的等待来彰显他的掌控力,挫一挫她那自以为是的姿态。 那一晚,他去了欧阳枭的私邸。看到欧阳枭发现他“死而复生”时那副骇然欲绝、如同见鬼的表情,莫宁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愉悦。 “我死了,我妹妹阿凝怎么办?” 他邪笑着拿出那张刺眼的婚讯,“看来,当年活剐了我那份,也有你和你爹的‘功劳’?” 欧阳枭的攻击徒劳无功。徒手抓住刀刃而毫发无伤,甚至引导对方将刀刺入自己“心脏”却无血流出,莫宁享受着对方认知被彻底摧毁的恐惧。 “奇怪么?” 他低语,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手下动作却残忍无比。挑断脚筋让他无法逃跑,搅碎满口牙让他无法呼救,最终割舌断手,让他彻底陷入无声的绝望。 “旌剑门九戒…我就一条一条‘说’给你听。” 他慢条斯理地将欧阳枭的佩刀折断成九块碎片。“当年你是怎样将我一刀刀凌迟的,如今我就怎样还给你。你看,很公平,是不是?” 最后一块碎片没入咽喉时,欧阳枭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希望七星堂的两位,喜欢我这份大礼。” 他对着尸体轻笑,身影融入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也为了宣告:他莫宁,从阴诏司回来了,带着来自幽冥的力量与仇恨。 回程马车上,章若萱那副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更是让他恶心。 她质问他为何杀人,带来麻烦。他却只想冷笑——她带来的麻烦和痛苦,远比欧阳枭更多! 若不是她当年若即若离,一边接受他的好,一边又与詹明远暗通曲款,他怎会心灰意冷独自出走,以至遭人围杀? 她口口声声说“师父需要你”、“只有你能阻止混乱”,仿佛一切都是为了门派大义,却绝口不提自己的愧疚与过错,将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种茶而不自知的姿态,比直接的恶毒更令人反感。 当她再次拿出那套“我曾经以为我们是朋友”、“我现在有了爱情和姐妹很幸福”的说辞时,莫宁只觉得无比讽刺。“不知道是谁说的自己不想被任何人喜欢,又是谁一次次的陷入爱情里面?找到真爱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对吧?”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戳破她虚伪的平静。 她的眼泪落下时,他心中只有两个字:“下贱。” 这眼泪,和她的道歉一样,廉价又虚伪。 “哼。”一声冷嘲热讽从前方的廊柱阴影下传来,打断了莫宁血腥而厌烦的回忆。詹明远缓步走出,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我当是谁这么大排场,原来是我们‘已故’的莫宁少主回来了?怎么,在外面混不下去,又想着回来捡现成的掌门之位了?” 莫宁的目光瞬间聚焦,冰冷地钉在詹明远身上。所有的回忆带来的躁动与恨意,似乎找到了一个现成的宣泄口。尤其是看到这张脸,就让他想起章若萱,想起背叛,想起他所遭受的一切。 “捡?”莫宁的声音比雨更冷,“我回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清理一些……垃圾。”尤其是你这种,披着同门外衣的毒蛇。他在心里补充道。 “垃圾?”詹明远笑声放大,“就凭你现在这副瘸腿的模样?还是凭你当年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我看你是回来送死……” “死”字刚出口,詹明远的声音戛然而止。 莫宁动了。没有预兆,没有残影。仿佛只是雨幕晃动了一下,那根乌木拐杖冰冷的前端已经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快!快到极致!诡异地快! 詹明远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他身后的弟子更是骇得连退数步。 莫宁的脸近在咫尺,眼神深不见底,只有纯粹的冰冷和杀意:“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永远闭嘴。试试?”他声音低沉,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胁。 詹明远额头青筋暴起,屈辱和恐惧交织,他能感觉到那拐杖尖端传来的力量。 “莫宁!住手!”焕柏的声音急切传来。他和苏挽晴、赛云昙等人闻讯赶来。 莫宁瞥了焕柏一眼,缓缓收回了拐杖,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他甚至懒得再看詹明远一眼,转身继续走向主殿,丢下一句:“带我去见她。” 焕柏快步跟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和他手中的拐杖:“莫宁,你……”他想问什么,最终咽了回去,“师父她……一直在等你。” 苏挽晴看着莫宁冰冷疏离的侧脸和蹒跚却异常坚定的步伐,眼中满是心痛与担忧。赛云昙则敏感地瑟缩了一下,她从莫宁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恐惧的黑暗与混乱气息。姜进九不知从哪里又蹦了出来,围着莫宁嘿嘿傻笑。 莫宁对周遭的一切反应视若无睹,径直走入灵堂(亦是莫馨弥留之所)。 灵堂内烛火摇曳。莫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艰难地睁开眼。当她看到莫宁时,眼中爆发出一点微弱却复杂的光彩。 “宁……儿……”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莫宁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回来了。”他淡淡地开口。 莫馨吃力地抬起颤抖的手,似乎想去触碰他。莫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她的手最终无力地落下,落在莫宁的手背上,指尖冰冷。她用尽最后力气,在他手背上划下几个模糊的符号,嘴唇嗡动,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九……刃……诅……七星……堂……苏……信……物……” 莫宁的眼神骤然收缩!掌心那枚魂印似乎微微发烫。 莫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充满了无尽的嘱托与未尽的言语,最终,那一点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抬起的手无力垂落,气息彻底断绝。 “师父!” “掌门!” 焕柏、苏挽晴等人悲呼出声,瞬间跪倒一片。 唯有莫宁,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他缓缓抽回手,看着手背上那残留的划痕,又看向榻上已然逝去的母亲,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却都被强行压下,归于死寂的冰冷。 他转过身,无视满堂悲声,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章若萱和詹明远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哭声,冰冷地宣布: “戏,看完了。” “现在,该算账了。” 说完,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出灵堂,走入门外无尽的雨幕之中。 灵堂内的众人,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竟无一人敢出声阻拦。一股寒意比这秋雨更加刺骨,悄然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他回来了,带着一身谜团、满腔恨意和来自阴诏司的令人恐惧的力量,旌剑门的命运,从此走向未知的深渊。 第三章 伪善之刃 莫宁的身影消失在灵堂外的雨幕中,但那句冰冷的“该算账了”却如同实质的寒气,萦绕在每个人心头,压过了淅沥的雨声。 詹明远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咽喉,屈辱和愤怒最终压过了那一瞬的恐惧。尤其是在章若萱面前被如此折辱,他必须挽回颜面! “站住!莫宁!”詹明远厉喝一声,身形如鹞子翻身,疾射而出,长剑“铮”然出鞘,剑身震颤,发出清越龙吟,带起一片雨帘。“叛门逆徒,也敢在此放肆!今日便以旌剑门门规第一戒——‘逆’ 戒,行‘正法’之刑,拿你归案!” 剑光如金色长虹,堂堂正正,直刺莫宁后心要害,气势凛然,仿佛代表了绝对的正义与门规。这一招“正法”,他练了千百遍,姿态完美无瑕,就是要做给身后所有人看。 不少弟子见状微微点头,觉得詹师兄果然正气凛然,出手便是门规大义。焕柏眉头紧锁,觉得詹明远太过急躁,却也觉得需先制止莫宁。章若萱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嘴唇微张,眼中流露出对詹明远的担忧以及对眼前冲突的惊慌。 莫宁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讥诮的嗤笑:“‘逆’戒?‘正法’?披着人皮念邪经,你也配?” 他看似随意地将乌木拐杖向后一递,手腕以一个极小幅度急速抖动,拐杖尖端并非硬格,而是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点”在詹明远剑势力量流转最核心的节点上——这一“点”,隐约带着旌剑门基础剑诀中“引流”式的卸力精髓,却更加诡异刁钻,劲力阴柔冰冷! “叮!”一声脆响,并非硬碰硬,而是巧劲破巧劲! 詹明远只觉剑身上一股极其黏滑阴冷的螺旋力道传来,自己那沛然刚猛、占尽大义名分的一剑,竟像砸入一团无处着力的淤泥,被带得不由自主偏向一旁,“轰”地一声狠狠斩在廊柱上,木屑混着雨水纷飞。 惊呼声四起。谁也没想到莫宁如此轻描淡写就化解了这凌厉一击。焕柏眼中闪过惊疑,他发现莫宁的手法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更危险。章若萱的担忧变成了错愕,她看不懂莫宁那轻飘飘的一“点”何以有如此效果。 “哼,躲得倒快!再看这招——第二戒 ‘怠’ 戒!惩尔怠惰废功、不思进取之罪!”詹明远脸上挂不住,强自镇定,剑势陡然一变,从刚猛转为绵密急促。长剑挥洒间,化作无数道细密如雨的金色丝线,缠绕绞杀而来,正是“金丝缠”! 此招专破内家真气,看似华丽,实则阴柔歹毒,一旦被缠上,便如坠蛛网,内力运转滞涩,正合“怠”戒惩戒之意。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手下却尽是阴损功夫。 莫宁身形依旧不紧不慢,甚至那条伤腿都未见丝毫迟滞。他手中拐杖舞动,不再有任何旌剑门的影子,化繁为简,每一次格挡都精准无比地点在金色剑网力量交织最薄弱、最滞涩的节点,发出“噗、噗、噗”的沉闷声响,如同戳破一个个气泡,将那张绵密剑网点得千疮百孔。 “怠惰?”莫宁的声音透过雨幕,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我的‘功’,早已超脱你的认知。倒是你,这‘金丝缠’练得如此阴柔歹毒,心思都用在这上面了么?” 一些有眼力的弟子看出门道,脸色开始发白。詹明远的“金丝缠”竟被完全看破、轻易化解!章若萱脸色微白,她似乎听出了莫宁话外的讽刺,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詹明远阴狠的侧脸,心中莫名一颤。苏挽晴紧紧攥着衣角,眼中满是对莫宁的担忧和对这诡异武功的恐惧。 詹明远久攻不下,焦躁渐生,尤其是莫宁那看透一切的眼神和冰冷的话语让他心慌。剑法再变,带上了明显的狠辣与酸意:“那就尝尝第五戒 ‘妒’ 戒!你这废物,也配让我心生妒恨?笑话!”剑招变得极其刁钻狠毒,专攻下盘阴私之处,名为“蛇噬”,剑光如毒蛇出洞,透着浓浓的嫉妒与怨毒之气。 “妒?”莫宁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厌烦和戾气。他不再一味格挡,拐杖猛地向前一递,动作骤然变得迅疾无比,带着一股一往无前、惨烈决绝的气势,直捣黄龙!这一击,隐隐有旌剑门攻坚剑法“破阵”式的影子,却毫无其堂皇正大之意,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与杀戮意志,仿佛要将他心中所有因背叛和不公而积郁的妒火彻底倾泻而出! “砰!”拐杖与长剑再次硬撼!这一次声音沉闷如雷! 詹明远只觉一股蛮横霸道、却又夹杂着阴寒死气的力道排山倒海般涌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整条右臂酸麻不堪,手中长剑几乎脱手,人更是被震得踉跄后退五六步才勉强站稳,体内气血翻腾,脸上终于露出骇然。 一片哗然!詹明远竟然被击退了!章若萱掩口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记忆中的莫宁绝无如此强悍甚至可怕的力量。焕柏脸色凝重无比,下意识地握紧了拳,他看出莫宁用的力量绝非正道。赛云昙害怕地向后缩了缩。 “还有第七戒 ‘傲’ 戒!伏膺!”詹明远强行压下喉头腥甜,羞怒交加,将剩余内力疯狂注入长剑,剑身金芒大盛,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血色!他使出了目前所能掌握的最强一招,剑势变得大开大合,气势凌人,剑光如瀑,仿佛要凭借绝对的力量将莫宁的傲慢狠狠碾碎! “傲?”莫宁眼中红芒一闪而逝,竟不闪不避!他左手猛地探出,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肉眼可见的、仿佛来自九幽的黑色寒气,直接抓向那凌厉无匹、足以开碑裂石的金色剑瀑!这一抓,诡异、狠辣、霸道,全然不是旌剑门路数,带着一种无视规则、践踏一切的疯狂傲慢!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詹明远那灌注了全身功力的长剑,竟被莫宁徒手生生抓碎了一截!碎片混合着逸散的真气,四溅飞射! 死寂!绝对的死寂!空手碎白刃?!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章若萱脸色煞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看着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巨大的陌生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焕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挡在了苏挽晴和赛云昙身前。姜进九停止了傻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 詹明远看着手中断剑,心神俱震,恐惧终于彻底淹没了他。他看着步步紧逼、眼神冰冷如同看着死人的莫宁,猛地想起自己最阴私的罪状,尖叫着将半截断剑如同暗器般掷向莫宁面门,同时身形狼狈暴退:“第八戒 ‘谗’ 戒!止尔谗言谤语!”这是他最心虚的一戒。 “谗言?”莫宁轻易一歪头便避开了断剑,身影如同鬼魅般模糊了一下,下一刻已如瞬移般贴近詹明远,速度快得超乎想象!“需要我把你如何向欧阳烬摇尾乞怜、如何出卖同门、如何在我水囊下药、如何泄露我行踪致我于死地的细节,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锥子,穿透雨幕,清晰地钉入每个人的耳中,更钉入詹明远的心脏! 全场哗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詹明远惨白的脸上。章若萱如遭雷击,猛地看向詹明远,眼中充满了震惊、怀疑和巨大的冲击。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但詹明远那瞬间崩溃的表情似乎印证了什么。 “你血口喷人!”詹明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精神彻底崩溃,体内剩余真气疯狂燃烧,使出了透支生命、看似悲壮实则绝望的最后一击,如同疯狗般扑向莫宁:“第九戒 ‘叛’ 戒!与你同归于尽!” “叛?”莫宁看着状若疯虎扑来、空门大开的詹明远,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嘲讽和冰冷。他甚至没有再用拐杖,而是并指如刀,指尖凝聚着极致的阴寒死气,看准其丹田气海之处,一指点出!简洁,高效,冷酷,如同执行一场迟来的审判! “噗——!” 一声闷响,仿佛饱胀的气囊被戳破。 詹明远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疯狂和绝望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虚无。他清晰地感觉到,苦修多年的内力正从丹田处被那股阴寒歹毒的气劲疯狂撕扯、彻底溃散!旌剑门九诫,他几乎犯遍,最终,自己也倒在了这执行“门规”般的冰冷一指下。 “呃啊……”他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嗬嗬声,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蜷缩着剧烈抽搐,武功尽废,前途尽毁。 莫宁缓缓收回手指,看也没看地上的废人,目光冷冷地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包括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章若萱。 “第一个。”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拄着拐杖,转身,继续向雨幕深处走去,脚步声在死寂的雨中格外清晰。 雨,冰冷地冲刷着地面,却冲不散这弥漫开的刺骨寒意和巨大震撼。旌剑门九诫,以这样一种残酷而扭曲的方式,在归来复仇的莫宁手中,得到了令人胆寒的诠释。章若萱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又看看地上废掉的詹明远,只觉得天旋地转,往日认知彻底崩塌,心中一片冰凉的混乱。 第四章 烬夜微光 莫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留下灵堂前死一般的寂静。雨水冲刷着石板地上詹明远呕出的血迹,却冲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刺骨寒意和难以置信的震撼。 “明远!”章若萱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切的惊呼,踉跄着扑到詹明远身边。只见他面如金纸,浑身剧烈抽搐,丹田处气息涣散,显然武功已被彻底废掉!她试图运功为他疗伤,却发现自己的真气输入如同石沉大海,被一股阴寒死寂的力量阻隔在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章若萱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周围呆若木鸡的众人,声音颤抖,“他……他怎么能下如此重手!明远他……”她想为詹明远辩解,想说莫宁残忍暴戾,但方才莫宁那句句诛心的揭露,却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回荡,让她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助的哭泣。 焕柏脸色铁青,快步上前检查了一下詹明远的伤势,眉头锁得更紧。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吩咐道:“来人!先抬詹师弟回房,小心照料!”他又看向一旁脸色苍白的苏挽晴,“挽晴师妹,麻烦你去请最好的大夫,无论如何,先保住他的性命再说。” 苏挽晴点了点头,担忧地看了一眼莫宁离去的方向,最终一言不发,转身快步离去。 “焕柏师兄!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必须让莫宁...”有与詹明远交好的弟子忍不住愤然出声。 “必须什么?”焕柏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清理门户?你去?还是我去?”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立刻封锁消息!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令者,严惩不贷!”焕柏压下心中的混乱,迅速下达指令。他现在必须稳住局面。 …… 雨势渐歇,夜色如墨。莫宁拄着拐杖,并未在旌剑门内停留,而是身影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门,朝着山下小镇那处名为“烬夜居”的隐秘之地行去。 “烬夜居”今夜似乎格外冷清。莫宁推开那扇熟悉的、仿佛能隔绝外界一切喧嚣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淡淡酒香和冷冽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堂内灯火昏暗,只有最角落的柜台后,一点暖光映照着暮红沉静的面容,她正低头擦拭着一只白玉般的酒杯。 听到门响,她抬起头,看到一身湿气、眼神比夜色更冷的莫宁,并未露出丝毫惊讶,只是浅浅一笑,宛如深夜悄然绽放的白色睡莲:“回来了?看你这身杀气,想必是‘账’已开了头。” 莫宁没有答话,径直走到柜台前,将拐杖靠在一边,坐了下来。他身上的血腥气和雨水的潮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存在。 “酒。”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 暮红也不多问,转身从身后的酒架上取下一个看似朴素的黑色陶坛,拍开泥封,一股清冽却后劲十足的醇香立刻弥漫开来。她为他斟满一杯深琥珀色的酒液:“‘忘川’,喝慢些,这酒性子烈,后劲足,专浇块垒,也最伤身。” 莫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一路滚入胃中,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却似乎怎么也暖不透他那颗冰冷的心。他将空杯重重顿在台面上。 暮红默默地再次为他斟满,目光掠过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那抹难以化开的疲惫与狂躁。 “废了?”她轻声问,指的是詹明远。 “嗯。”莫宁哼了一声,再次饮尽杯中酒,仿佛喝的不是烈酒,而是仇敌的血,“便宜他了。” “看来,旌剑门的九诫,被你用了最直接的方式执行。”暮红语气平和,听不出是褒是贬,“感觉如何?复仇的快意,可曾让你轻松些许?” 莫宁猛地转头看她,眼中红芒骤现,带着被看穿心事的恼怒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戒备心:“你想说什么?觉得我残忍?还是想来当说客?” 暮红迎着他迫人的目光,眼神依旧沉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悲悯:“我说过,‘烬夜居’只提供歇息,不论是非。你的选择,自有你的道理。我只是问你,感觉如何?”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腕间一枚温润的玉镯,“杀戮若不能让你解脱,反而让你更陷囹圄,那这复仇之路,你可想清楚了?” 莫宁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他避开暮红的视线,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半晌才冷冷道:“解脱?从未想过。我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我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轻松?呵……唯有看着他们痛苦恐惧的模样,才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具从地狱爬回来的行尸走肉!”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偏执的恨意,却也透出一股深深的孤寂与迷茫。 暮红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她又为他倒了一杯酒,这次却没有推给他,而是放在了自己面前:“酒能暂忘忧,亦能灼人心。莫宁,别忘了你回来的初衷,也别让你母亲用命为你换来的这次机会,只剩下无尽的杀戮。” 听到“母亲”二字,莫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猛地夺过暮红面前那杯酒,再次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将几枚铜钱拍在柜台上。 “我的事,不劳费心。”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仿佛刚才短暂的失控从未发生。他拿起拐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略显虚浮,却依旧挺直背脊。 在他推门而出前,暮红的声音轻轻传来,如同梦呓:“孤挺花……你母亲最喜欢的那种,后园墙角似乎冒了几株新芽,倒是顽强的很。” 莫宁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最终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 暮红看着重新关上的门,低头看着桌上那几枚沾着湿气和血腥味的铜钱,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知道,有些路,只能他自己走,有些结,只能他自己解。“烬夜居”能给的,不过是一时栖身,一盏薄酒,片刻宁静。 …… 与此同时,旌剑门内,夜色渐深。 章若萱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毫无睡意。詹明远重伤昏迷,大夫说即便醒来,武功也全废了。莫宁那冷酷的身影和话语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寒冷。 而在另一处院落,焕柏屏退左右,独自站在院中。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莫馨临终前悄悄塞给他的一枚小巧古朴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九”字印记。他回想起师父最后的低语:“……去找……‘九刃’的……真相……护好……阿凝……等宁儿……” 这一切,似乎都与莫宁的归来和那诡异的“九刃”诅咒有关。焕柏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无比。 夜空中,乌云散去,露出几颗疏冷的星,漠然地注视着下方这片重归“平静”,却暗流汹涌、危机四伏的山门。莫宁的归来,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第五章 旧伤与新痕 夜色中的旌剑门,并未因莫宁的暂时离去而恢复平静,反而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表面沉寂,内里却翻滚着不安与恐惧。 莫宁从“烬夜居”返回时,身上的酒气已被夜风吹散大半,只余下眼底更深沉的冰冷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无视沿途弟子惊惧躲闪的目光,径直朝着自己从前居住、如今早已荒废的院落走去。 然而,在穿过一片竹林时,一个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焕柏。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手中紧握着一柄出鞘的长剑,剑身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寒芒。他的脸色依旧凝重,眼神复杂地看着莫宁。 “莫宁。”焕柏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我们需要谈谈。” 莫宁脚步未停,仿佛没有看见他。 “站住!”焕柏长剑一横,拦住了去路,“你今日废了詹明远,难道不该给门派一个交代吗?即便他真有罪过,也该由门规审议,岂能由你私自动刑?!” 莫宁终于停下,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眼睛盯住焕柏:“交代?门规?”他嗤笑一声,“焕柏,你还是这般天真。旌剑门的门规,能让他吐出如何勾结七星堂?能让他承认如何下药害我?能让他说出如何将我的行踪卖给天璇星欧阳枭,让他们将我乱刀分尸?!” 他的声音字字如冰锥,刺得焕柏脸色发白。 “若他真有罪证,我自会……” “你会怎样?”莫宁打断他,步步逼近,“收集证据?上报长老?然后等着七星堂天枢星欧阳烬再派人来灭口?还是等着像姜进九师叔一样被逼疯?焕柏,看看周围!旌剑门早已从根子里烂掉了!温和的手段?那只会让好人死得更快!” “那也不是你滥用私刑、变得如此残忍的理由!”焕柏痛心道,“师父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她绝不会安心!” “闭嘴!”提到母亲,莫宁情绪剧烈波动,猛地出手,一把抓住了横着的剑刃!徒手握利刃! 焕柏瞳孔骤缩,但预想中的鲜血并未流出。莫宁的手掌仿佛覆盖着一层无形屏障,牢牢钳制着剑身。 “不要在我面前提她!”莫宁的眼神骇人,“她若真有心,当年就不会逼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到最后,想的也只是让我回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她凭什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愤。 焕柏震惊地看着他,那些斥责和说教都哽在了喉咙里。他意识到,莫宁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莫宁……”焕柏语气放缓,“师父她……有她的苦衷。她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苦衷?”莫宁猛地甩开他的剑,力道之大让焕柏踉跄了一下。“谁的苦衷不是苦衷?但这世道,只认强弱,只论生死!” 他不再看焕柏,转身欲走。 “等等!”焕柏急忙叫道,掏出那枚刻有“九”字的古朴令牌,“这是师父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让我去找‘九刃’的真相!莫宁,这到底是什么?和你身上的变化,和你要杀的九个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莫宁的目光落在令牌上,眼神微动,但随即恢复冰冷:“想知道?那就自己去查。别来烦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焕柏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握令牌和长剑,心中一片混乱。 …… 莫宁回到荒废的院落,推开发出吱呀声响的木门,一股陈腐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走到墙角,那里曾放着他的床榻,如今只剩一堆朽木。 忽然,他目光一凝。在那堆朽木旁,地面似乎比其他地方干净一些。而且,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熟悉的药草清香。 他猛地回头。 只见苏挽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和一包草药。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沉静和温柔,只是此刻多了几分担忧和小心翼翼。 “我……我看这里很久没人住了,想着你回来可能需要……”她轻声开口,声音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举起手中的东西,“一些吃的,还有……治疗内伤和外伤的药。我新配的,药性温和,应该……应该对你的身体有帮助。” 莫宁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幼与他定下婚约、性情温婉坚韧的女子,心中最坚硬冰冷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在手背划下的“苏……信……物……”,想起自己当年的不告而别,想起她这些年在门派中想必也经历了诸多艰难。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其中最深切的,竟是一份他从未想过会再次感受到的——愧疚。 他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冷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不必。我很好。” 苏挽晴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退缩,她向前走了几步,将食盒和药包轻轻放在屋内唯一还算完整的破旧木桌上。“吃不吃,用不用,自然随你。我只是……只是做了我觉得该做的事。” 她抬起头,勇敢地看向莫宁那双深不见底、让人畏惧的眼睛:“莫宁哥哥,我知道你变了很多,经历了很多我无法想象的痛苦。我不想追问你什么,也不想劝你什么。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哪怕……哪怕只是为了伯母……” 听到“伯母”二字,莫宁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那些东西,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 苏挽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酸楚,却也不再多说。她微微欠身:“东西我放这里了。你……万事小心。”说完,她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那淡淡的药香和桌上那份沉默的关怀。 莫宁的目光终于落在那食盒和药包上,久久没有移动。他冰冷的面具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这份无声的、不带任何要求的关怀,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沉重的愧疚。 …… 与此同时,七星堂总坛。 “枭儿!我的枭儿!”天枢星欧阳烬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咆哮声震得大殿梁柱都在嗡鸣。欧阳枭惨死的消息和詹明远被废的消息几乎同时传来,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和丧子之痛。 “大哥!息怒!”一个面容与欧阳烬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阴沉冷静的中年男子上前劝阻,正是七星堂天玑星欧阳玄,亦是欧阳烬的族弟,堂中智囊。“那莫宁死而复生,手段诡异,竟能轻易斩杀枭侄,废掉明远,其实力深不可测!此刻贸然前去,恐有诈!不如从长计议,或请左辅、右弼二位长老定夺?” “从长计议?!定夺?!”欧阳烬猛地转身,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欧阳玄,“死的不是你的儿子!欧阳玄!你让我怎么息怒?!怎么从长计议?!左辅右弼?那两个老怪物除非七星堂塌了才会露面!我等不了!” 他一把推开欧阳玄,对着殿下厉声吼道:“天璇、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点齐你们的人马!随我亲自去旌剑门!我要亲手撕了莫宁那个小杂种!用他的人头祭奠枭儿!我要让旌剑门上下,鸡犬不留!” 被点到的五堂堂主(天璇星之位暂由欧阳烬亲信代领)齐齐躬身领命,煞气冲天。欧阳玄见状,知道再也无法劝阻,只得暗叹一声,退到一旁,眼中闪过一丝忧色。盛怒之下的欧阳烬,如同一把失控的烈火,恐怕会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片刻之后,以天枢星欧阳烬为首,天璇、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五星堂主紧随其后,数十名七星堂精锐弟子组成的复仇队伍,如同黑色的洪流,带着滔天杀意,趁着夜色,直扑旌剑门! 危机,以前所未有的凶猛态势,如同泰山压顶般砸向刚刚经历内乱、人心惶惶的旌剑门。 而刚刚经历了一番内心波折、回到冷清院落的莫宁,缓缓闭上眼,掌心那枚魂印灼热得发烫。他感受到了,那来自远方的、毫不掩饰的澎湃杀意和强大气息。 他知道,真正的血腥盛宴,即将开场。 第六章 潜龙之抉 夜色被凌厉的杀气撕裂。 天枢星欧阳烬一马当先,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陨星,轰然砸落在旌剑门广场中央!落地瞬间,以其足心为中心,磅礴刚猛的气劲呈环形炸开,坚硬的青石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龟裂、翻飞!靠得最近的几名旌剑门弟子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那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骨裂之声令人牙酸! “莫宁!给老子滚出来受死!”欧阳烬的咆哮声蕴含着滔天怒火与雄浑内力,如同实质的音波冲击,震得整个山门嗡嗡作响,瓦砾簌簌落下。他屹立于废墟之上,周身气息如同沸腾的火山,又似深不见底的怒海,其威势之盛,让所有感受到的人都心生渺小,几欲窒息。 天璇、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五星堂主的身影如影随形,悄无声息地落下,精准地占据五个关键方位,气机交织,瞬间将广场核心区域化为无形牢笼。数十名黑衣精锐弟子如潮水般散开,刀剑寒光映照着惨淡的月色,反将闻讯赶来的旌剑门众人包围,杀气凝如实质。 焕柏、章若萱、苏挽晴等人迅速收拢弟子,结成的防御剑阵在如此强敌环伺下显得摇摇欲坠,人人脸色煞白,手心冒汗。 “欧阳烬!你七星堂深夜闯我山门,伤我弟子,意欲何为!”焕柏强提一口气,剑尖遥指,声音因内力灌注而微微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意欲何为?”欧阳烬狞笑,赤红的双目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扫过众人,“老子来给我儿枭儿报仇!来拿莫宁那个小杂种的狗头!再把你们旌剑门屠个干净!这就是老子要干的!识相的,立刻自裁,省得老子费劲!” “放肆!”焕柏气得目眦欲裂。 “老狗,吠得这么响,是急着下去陪你那废物儿子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传来。 莫宁拄着乌木拐杖,缓缓自阴影中步出。他脸色在月光下更显苍白,但眼神却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眼前剑拔弩张、强敌压境的恐怖场面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小杂种!拿命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欧阳烬理智彻底被复仇的火焰吞噬,甚至懒得再说一句废话!身形原地猛地一模糊,下一瞬,竟已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莫宁面前!——缩地成寸! 毫无花巧,一拳直捣!七星拳·天枢崩! 拳出的瞬间,空气仿佛被抽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拳锋之上凝聚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仿佛真能一拳崩碎山岳! 莫宁瞳孔急缩!弃拐!双足猛地蹬地,身形微侧,双掌刹那间变得漆黑如墨,阴寒死气缭绕,交叉于胸前,硬封这一拳!——阴诏司·冥狱守! “轰!!!” 拳掌交击,发出的却更像是陨石对撞般的恐怖巨响! 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呈环形疯狂扩散,卷起漫天烟尘碎石!莫宁身形剧震,如同被洪荒巨兽正面撞上,双脚离地,向后倒滑而出,所过之处,石板被犁开两道深深的沟壑,直至十余丈外才勉强稳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出,双臂衣袖尽碎,露出其下微微颤抖、肌肤下隐现黑色纹路的双臂。 欧阳烬身形亦微微一晃,眼中惊异之色更浓。他感觉自己的拳劲如同打入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虽将其击退,却被那诡异的阴寒死气反噬,拳骨隐隐作痛。“果然邪门!但也到此为止了!结北斗天罡阵!” 最后三字,如同惊雷炸响! 五星堂主闻令,瞬间动作!步伐踏斗布罡,玄奥无比!五人真气毫无保留地冲天而起,与中央的欧阳烬的气机完美融合! 嗡——轰! 一道璀璨夺目的星光光柱猛然自阵法中心冲天而起,搅动风云!夜空之上,北斗七星似乎都明亮了数分!一个巨大无比、由星光和磅礴真气凝结而成的复杂阵法虚影笼罩了整个广场!浩瀚、威严、肃杀、冰冷的星辰威压如同天倾般碾压下来! “呃!” “啊!” 顿时,所有旌剑门弟子都感觉仿佛陷入了万丈深海!无形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动作变得无比迟滞,体内内力运转晦涩艰难,如同陷入了凝固的琥珀之中!修为稍弱的弟子直接瘫软在地,口鼻溢血! 焕柏脸色惨白如纸,他感觉自己仿佛背負了一座大山,手中长剑变得重若千钧!他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师父莫馨曾无比忌惮的的力量——“北斗天罡……除了师父,无人能正面抗衡……” 阵法加持下,五星堂主身影变得模糊不定,仿佛融入了星光之中。攻击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 天璇星一指點出,指风凝练如钻,无声无息洞穿了一名旌剑门长老的咽喉! 天权星巨印凌空砸落,直接将三四名弟子连人带剑砸成肉泥! 玉衡星剑光如雨,缥缈莫测,瞬间在人群中带起一蓬蓬血花! 开阳星拳出如火,狂暴炽烈,所向披靡! 摇光星身法如鬼魅,短刃翻飞,专攻要害! 旌剑门的防御瞬间土崩瓦解!惨叫声、哀嚎声、兵刃折断声不绝于耳!焕柏被天权星隔空一掌震得吐血倒飞,长剑脱手。章若萱的剑招被玉衡星轻易看破挑飞,冰冷的剑尖直刺其心口,她吓得花容失色,闭目待死! 而苏挽晴,此刻正被一名七星堂精英弟子逼得连连后退。那弟子刀法狠辣,力量在阵法加持下大增,每一刀都震得苏挽晴手臂发麻,虎口崩裂,险象环生。她咬紧牙关,施展着旌剑门的基础剑法,左支右绌,香汗淋漓,呼吸急促。 她的心在狂跳,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都异常艰难。体内的内力在阵法压制下运行得无比滞涩。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 ——不能用!绝不能暴露! ——可是……再这样下去,会死!大家都会死! ——学海有涯的“瀚海分流诀”最擅化解外力、寻觅气机节点……或许能稍稍抗衡这阵法压力?还有那式“萍踪掠影”步法,定能避开这绝杀…… ——不行!父亲叮嘱过,至死不能暴露身份,否则会引来更大的灾祸!会给旌剑门带来灭顶之灾! ——但若不试……现在就是灭顶之灾!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莫宁的方向。他正被欧阳烬如同疯魔般的攻击完全压制! 在阵法加持下,欧阳烬的七星绝学威力暴涨!天璇指刁钻狠毒,专破气海;天权印厚重如山,碾压一切;玉衡剑(以掌代剑)缥缈凌厉,防不胜防;开阳拳至刚至猛,烈焰灼空;摇光步诡异莫测,如影随形! 莫宁将阴诏司的诡异身法催动到极致,如同一缕在黑夜间挣扎的幽魂,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艰难穿梭。他偶尔以蕴含死气的指力(冥狱指)还击,点向阵法运转的细微节点或欧阳烬的破绽,却大多被那浩瀚磅礴、浑然一体的星辰之力轻易震散或化解。他的嘴角不断溢出新的鲜血,旧伤未愈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动作似乎也慢了一线。 “小杂种!我看你能躲到几时!摇光噬魂!”欧阳烬狂笑一声,身影陡然一化为三,从三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同时攻向莫宁,掌风凌厉,虚实难辨! 莫宁瞳孔一缩,气息瞬间锁定三个方向,身形急退,却似乎已无法完全避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心!”一声清叱传来! 是苏挽晴!她看到莫宁遇险,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她几乎是本能地,脚下步伐猛地一变,不再是旌剑门的步法,而是变得极其轻盈玄妙,仿佛踏波而行,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对手致命一刀,同时手中长剑一颤,剑尖幻出数点微不可查的寒星,并非攻敌,而是精准地点在对手刀势力量流转的几个薄弱节点上! 叮叮叮! 几声极轻微的脆响!那精英弟子只觉得手中刀势一滞,一股柔和却极具渗透力的奇异劲道传来,让他气血微微一岔,攻势不由得缓了一瞬! 正是学海有涯的瀚海分流诀的初步运用!虽然极其隐晦,并未完全展露,但与旌剑门武功路数已截然不同! 就是这一缓之机!苏挽晴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做了什么,也顾不上对手惊疑的目光,她借势向后飘退,目光焦急地看向莫宁那边。 然而,就是她这略显突兀、精妙超乎寻常的化解方式,以及那声蕴含关切的“小心”,却让陷入苦战的莫宁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她的步法……她的运劲方式…… 就在这分神的电光石火间! “死!”欧阳烬的真身捕捉到了莫宁这瞬间的迟滞!三道幻影合而为一,凝聚了全身功力与阵法星辰之力的一掌——天枢诛魔!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莫宁匆忙回防的交叉双臂之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噗——!”莫宁鲜血狂喷,身体如同被投石机抛出般,向后狠狠砸断了一根粗大的石柱,烟尘弥漫!他瘫倒在碎石中,气息瞬间萎靡下去,双臂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显然已经骨折! “莫宁哥哥!”苏挽晴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懊悔!是因为自己让他分心了吗? “游戏结束了!小杂种!”欧阳烬面目狰狞,一步步逼近,巨大的、凝聚着恐怖星辰之力的手掌再次抬起,对准了似乎已失去反抗能力的莫宁头颅,就要狠狠拍下!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旌剑门人,眼中都露出了彻底的绝望。 苏挽晴娇躯剧震,贝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暴露?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巨大的挣扎如同两只巨手撕扯着她的内心! 第七章 苦舟现世,双星破阵 欧阳烬那凝聚着星辰毁灭之力的一掌,带着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朝着莫宁的头颅狠狠拍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旌剑门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越却带着决绝的娇叱划破了凝滞的空气!是苏挽晴! 她眼中所有的挣扎、恐惧、犹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无比的坚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莫宁死!绝不能! 只见她猛地将手中那柄普通的旌剑门佩剑往地上狠狠一插!剑身嗡鸣颤抖!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她双手猛地合十,体内一股截然不同的、深沉如海、温润却又蕴含着磅礴力量的内力轰然爆发!那内力精纯浩瀚,与旌剑门的凌厉刚猛截然不同,更带着一种书卷般的古老与沉淀感! “瀚海潮生,苦舟自渡!” 随着她一声低吟,那柄插在地上的普通佩剑竟承受不住这股突然爆发的、性质迥异的内力冲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剑身之上瞬间布满了裂纹! “咔嚓……嘭!” 佩剑骤然崩碎!无数金属碎片四溅飞射! 而在那纷飞的碎片中央,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水蓝色光华自苏挽晴合十的掌间流淌而出,迅速凝聚、延伸、固化! 一柄剑,悄然显现! 此剑长约三尺二寸,剑身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一丝如同波浪般的微妙弧度,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蔚蓝色,仿佛是由万载寒冰与深海玄晶共同铸就,剑格处雕刻着如同书卷翻卷般的奇异纹路,剑刃看似并不锋利,却流动着一种能化解万物、承载一切的奇异韵味。剑身周围,隐隐有水汽氤氲,仿佛有细微的海浪声环绕。 ——苦舟剑!学海有涯传承之剑! 这一刻,苏挽晴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再是那个温婉柔弱、需要庇护的女子,而像是一位从浩瀚书海中走出的智者,沉静、深邃,周身环绕着渊渟岳峙般的气度!她手握苦舟剑,剑尖斜指地面,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欧阳烬! “什么?!” “那是什么剑?!” “她的内力……怎么回事?!” 全场哗然!包括七星堂的人在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焕柏瞪大了眼睛,章若萱掩住了嘴,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挽晴,也从未感受过如此奇特而强大的内力! 欧阳烬拍向莫宁的手掌也不由得微微一顿,惊疑不定地看着气质大变的苏挽晴:“你……你是谁?!” 瘫倒在废墟中的莫宁,原本闭合等待死亡的眼睛猛地睁开,他看着那柄熟悉的蔚蓝色长剑(或许在母亲留下的某些图录或记忆中见过),感受着那独特而浩瀚的内力气息,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学海……有涯?!”他几乎是无声地吐出这四个字,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明白了母亲临终那“苏……信……物……”的含义!明白了苏挽晴为何始终给人一种隐忍坚韧的感觉!巨大的震惊之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其中夹杂着一丝了然,以及更深的……愧疚。她为了救他,竟不惜暴露隐藏多年的身份! 就在欧阳烬这一顿的刹那! 苏挽晴动了! 她的身法不再是旌剑门的任何一式,而是变得无比飘逸灵动,仿佛脚踏碧波,身影一晃,便如流水般绕过了几名试图阻拦的七星堂弟子,直冲北斗阵法的摇光星位!——萍踪掠影步法! 同时,她手中苦舟剑划出一道湛蓝色的弧线,并非直刺,而是如同流水般拂向摇光星堂主!剑势绵密柔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渗透力和牵引力,仿佛能化解一切刚猛力道,正是瀚海分流诀的精髓! 摇光星堂主正全力维持阵法运转,猝不及防被这诡异剑势缠上,只觉自己的阴柔力道如同泥牛入海,竟被对方轻易引偏分散,身形不由得一滞! 就是现在! 几乎在苏挽晴出手的同时,莫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厉芒!他强忍着双臂骨折的剧痛,体内阴诏司的阴寒死气和一股不屈的意志疯狂燃烧!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胸前的魂印之上! 魂印骤然幽光大盛!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死寂、却又带着决绝毁灭意味的力量瞬间充斥他的四肢百骸!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与疯狂交织的低吼,凭借这股骤然爆发的力量,竟然强行暂时接续了部分断骨,身体如同从地狱冲出的恶鬼,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直扑因摇光星受扰而出现一丝微弱迟滞的阵法运转节点——正是开阳星与摇光星气机联结的关键之处! 他的目标,不是欧阳烬,而是开阳星堂主! “老大小心!”天玑星欧阳玄一直在阵外观察,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急声提醒! 但已经晚了! 莫宁将所有爆发的力量凝聚于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食指指尖,那指尖变得漆黑如墨,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死亡与冰冷!——阴诏司·黄泉指! 一指点出,无声无息,却快得超越了思维! 直刺开阳星堂主因阵法瞬间波动而露出的护身气罩最薄弱之处! 开阳星堂主大惊失色,他正全力输出刚猛内力维持阵法,根本没想到重伤垂死的莫宁还能爆发出如此诡异迅疾的一击!更没想到那女子的诡异剑法竟能影响到阵法的运转! “噗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黄泉指力如同烧红的烙铁遇到了冰雪,轻易地洞穿了开阳星堂主的护体真气,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他的心脉之上! 开阳星堂主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狂野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个并没有流出多少鲜血的小洞,又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眼神冰冷疯狂的莫宁。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体内磅礴的阳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飞速泄去,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下一刻,他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气息全无! 七星陨落一星! 开阳星位,瞬间黯淡无光! 嗡——! 整个北斗天罡阵猛地一阵剧烈摇晃!那璀璨的星光虚影如同接触不良般疯狂闪烁明灭!原本浑然一体、浩瀚无边的星辰之力瞬间变得混乱不堪,施加在旌剑门众人身上的恐怖压力骤然减轻了大半! 阵法,被破了!虽然只是破了一角,但完美的循环已被打破! “不!!!”欧阳烬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眼睁睁看着一位堂主在自己面前被杀,阵法被破,他几乎要气疯! 而所有幸存下来的人,无论是旌剑门还是七星堂,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两个身影—— 一个手持蔚蓝苦舟剑,周身水汽氤氲,气质如海般深邃的苏挽晴。 一个站在开阳星堂主尸体旁,右手滴着血,浑身散发着地狱般死亡气息,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莫宁。 他们竟然……真的联手杀掉了一位强大的七星堂主?!破掉了那无人能敌的北斗天罡阵?! 这一刻,苏挽晴的突然爆发与莫宁的绝地反击,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中,成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传奇开端! 第八章 旁观者清 距离旌剑门广场十数里外的一座陡峭孤峰之巅。两块巨石如同鬼斧神工般耸立,恰好将远处那场惨烈的厮杀尽收眼底。 一块巨石上,一个身影如同铁铸般矗立。他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中,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冰冷铁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他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与脚下的岩石融为一体,正是阴诏司掌刑使——冥渊。 另一块巨石……的边缘下方。一只白皙的手突然扒住了石缘,接着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少女像只灵巧的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从悬崖外侧翻了上来,轻飘飘地落在冥渊身旁,仿佛她刚才只是去崖下散了趟步。她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摘来的紫色野花,眼睛很大,瞳孔却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倒映出万兽影子的浅金色。一只羽翼漆黑如墨的夜枭正安静地蹲在她的肩头。少女便是阴诏司通灵令——鸢紫。 “哇哦~打得好热闹呀!”鸢紫的声音清脆又带着点跳跃的语调,她似乎完全没把远处的生死搏杀当回事,“那个蓝汪汪的剑好看!像会流动的冰块!诶,冥渊大叔,你说那剑能敲出好听的声音吗?”她肩头的夜枭似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如果鸟会的话)。 冥渊(铁面)毫无反应,如同真正的雕塑。过了片刻,他那经过特殊改变、异常沙哑低沉的声音才从铁面下缓缓传出,每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瀚海苦舟……学海有涯的传承之剑……竟现世于此。” “学海?是有很多很多水的地方吗?那他们是不是都会游泳?”鸢紫的注意力瞬间被带偏,开始思考水下呼吸的问题。 冥渊无视了她天马行空的问题,铁面微微转动,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刚刚爆发、击杀了开阳星堂主的莫宁身上。 “……黄泉指……形似而神散,戾气冲心,控意不足。”他的点评冰冷而苛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隐晦地指出了莫宁所学并非完美,似乎缺少了某种关键的、用于控制心性的配套法门。“……只知杀戮,不通驾驭,终遭反噬。” “诶?小莫宁的手指看起来好痛的样子!”鸢紫的关注点果然不同,她歪头对肩上的夜枭说,“小黑小黑,快去问问附近的蚂蚁,有没有办法帮他把碎掉的骨头搬回去?”那夜枭用喙嫌弃地啄了一下她的头发,显然拒绝参与这种荒谬的医疗建议。 “……无妨。”冥渊沙哑道,“……死不了。戏诏官大人要看的戏,才刚刚开始。……只是这‘学海’余孽现身,搅乱了棋盘。” “搅乱了?会变得更好玩吗?”鸢紫兴奋地踮起脚尖望向远方。 冥渊没有再回答,铁面下的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旌剑门,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冷漠地审视着棋局的每一步变化。 …… 视线拉回旌剑门广场。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北斗天罡阵因开阳星堂主的猝然陨落而剧烈波动,星光虚影明灭不定,那浩瀚如海的星辰威压骤然减轻了大半! “噗!”压力一松,不少原本被压制得吐血的内门弟子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但眼中却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然而,阵法的削弱并不意味着危机的解除,七星堂剩余的力量依旧可怕! “挽晴师妹……你……”焕柏捂着胸口,震惊无比地看着手持蔚蓝苦舟剑、气质大变的苏挽晴,又看了看不远处浑身死气却眼神锐利的莫宁,以及地上开阳星堂主的尸体,心神剧震。 “你们……你们竟敢……私斗致死?!还是七星堂的堂主!”一名七星堂精英弟子又惊又怒地嘶吼道,“未经天律殿准许的厮杀皆属私斗!你们旌剑门是想被从天律殿除名,引来天律殿责罚吗?!” 这话语中带着恐惧,也带着一丝色厉内荏的威胁,试图用天律殿的规则来震慑对方。 但杀红了眼的欧阳烬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啊!!!老五!”欧阳烬愣了一瞬,随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丧子之痛未平,又亲眼目睹一位结拜兄弟被杀,滔天的怒火和恨意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对规则的恐惧! “天律殿来了老子也要先宰了你们!杀了他们!碎尸万段!!”欧阳烬彻底疯狂了,他不再顾及任何后果,周身真气如同燃烧的烈焰般爆发出来,双目赤红如血,率先如同疯魔般冲向莫宁!他要将这个罪魁祸首生吞活剥! 剩余的天璇、天权、玉衡、摇光四位堂主也是又惊又怒,阵法被破,兄弟惨死,让他们同样陷入了狂怒之中!虽然阵法威力大减,但他们四人加上暴怒的欧阳烬,依旧是足以碾压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恐怖力量!战斗瞬间进入更加惨烈和白热化的阶段! “护住莫宁和苏师妹!”焕柏强忍伤势,厉声大喝,挣扎着提起长剑,试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此刻无论苏挽晴身上有多少秘密,他们都是同一战线! 失去了阵法的绝对压制,旌剑门弟子虽然依旧处于绝对劣势,但至少有了勉强招架和周旋的余地。双方陷入了更加残酷的混战之中,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倒下,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怒吼声交织成一片地狱绘卷。 莫宁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双臂骨折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强行催动黄泉指的反噬让他体内气血翻腾如同刀绞,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眼神中的疯狂和锐利却丝毫未减,死死盯着冲来的欧阳烬。 苏挽晴手持苦舟剑,护在莫宁身前。她的剑法不再隐藏,瀚海分流诀施展开来,剑光如同绵绵不绝的海潮,看似柔和,却总能将敌方猛烈的攻击巧妙地引偏、化解,一时间竟将数名扑上来的七星堂精英弟子挡在外围。但她显然缺乏生死搏杀的经验,脸色苍白如纸,守得惊险万分,全凭剑法精妙和内力奇特苦苦支撑,每一次格挡都让她手臂酸麻,内腑震荡。 欧阳烬如同人形暴龙,天枢星的恐怖实力完全爆发,直接撞飞了两名试图阻拦的旌剑门长老,掌风凌厉,目标直指莫宁! “小杂种!给我死来!”七星掌·天枢碎岳再次轰出,威力甚至比之前更盛,完全是不顾自身消耗、同归于尽的打法! 眼看莫宁就要被这含怒一击吞噬。 苏挽晴一咬牙,苦舟剑划出一道湛蓝水幕,试图再次运用化解之力牵引这毁天灭地的一掌! 但盛怒下的欧阳烬全力一击,岂是那么容易化解?水幕剧烈震荡,瞬间出现无数裂痕!苏挽晴闷哼一声,虎口崩裂,鲜血染红剑柄,嘴角溢出鲜血,眼看就要连人带剑被一并摧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带着决绝和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悲愤,从侧面猛地撞向了欧阳烬! 是姜进九! 他一直在一旁嘿嘿傻笑,状若疯癫,此刻却不知为何,眼中骤然闪过一瞬极其清明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仇恨的光芒!他体内残存的内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燃烧起来,整个人如同投石机发出的巨石般,不顾一切地撞在了欧阳烬的侧肋之上! “老狗!还我师兄命来!”他发出了一声模糊却充满极致恨意的嘶吼! 第九章 星烬律临 姜进九那凝聚了所有残存力量与无尽恨意的搏命一撞,结结实实地轰在了欧阳烬的侧肋! “嘭!”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擂鼓! 欧阳烬周身燃烧的烈焰真气剧烈震荡,前冲的凶猛势头被这意想不到的干扰猛地一滞,侧肋处传来清晰的骨裂之声!他狂怒的咆哮被打断,变成了痛苦的闷哼,身形一个踉跄。虽然姜进九的力量不足以重创全盛状态的他,但在旧力已发、新力未生、且心神激荡的瞬间,这一撞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必杀的一击! 这电光火石的干扰,对于莫宁和苏挽晴而言,已是千载难逢的生机! 苏挽晴压力骤减,苦舟剑湛蓝光华流转,顺势将残余掌力引向一旁,地面被轰出一个深坑。 而莫宁,那双因痛苦和力量反噬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没有浪费这用巨大代价换来的、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强忍着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将所能调动的最后一丝阴诏司死气与自身所有的精神力,通过那枚灼热的魂印疯狂燃烧、压缩、凝聚! 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并指如剑,隔空朝着身形不稳、心神因受创和愤怒出现瞬间空隙的欧阳烬,虚虚一点! 阴诏司·无间念!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光华。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彻骨、直透灵魂深处的精神念力,如同最纤细却又最坚韧的毒针,瞬间跨越空间,无视了欧阳烬强横的护体真气,狠狠刺入他的识海之中! “呃啊——!” 欧阳烬猛地发出一声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惊悸与痛苦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被一柄冰冷的凿子狠狠刺入并搅动!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变色! 在他的感知里,周围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瞬间远去、变调,化作了无数冤魂的哀嚎与哭泣。被他亲手杀死的敌人、因他命令而覆灭的门派亡魂,仿佛都从地狱中爬出,环绕着他,伸出苍白虚无的手,无声地控诉。 他脚下的土地变得泥泞、粘稠,仿佛是由凝固的血液铺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铁锈味。 更可怕的是,他看到了他的儿子欧阳枭。 欧阳枭就站在他不远处,身体却如同破碎的瓷器般布满裂痕,眼神空洞地望着他,嘴唇无声地开合,反复诉说着同一句话:“爹……我好痛……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 “枭儿!不!不是的!”欧阳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试图驱散幻影,却只是徒劳。他强大的真气此刻仿佛打在空处,无法伤害到这些源自他内心恐惧与愧疚的幻象分毫。 他看到自己毕生追求的七星堂霸业如同沙堡般在眼前坍塌,看到他敬畏的左辅、右弼二位长老对他投来冰冷失望的目光。 现实中的他,如同陷入了梦魇,时而抱头嘶吼,时而对着空气疯狂攻击,时而又跪地痛哭流涕,语无伦次。他强大的力量因为精神的崩溃而变得混乱不堪,四溢的真气反而伤到了几个靠近他的七星堂弟子。 这诡异恐怖的一幕,让激烈的战场都出现了片刻的凝滞。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那位不可一世的天枢星,如同中了最恶毒的诅咒般,在众人面前飞速地崩溃、疯癫。 莫宁在做完这一指后,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眼前一黑,向前栽倒。苏挽晴急忙上前扶住他,看向欧阳烬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她紧紧握住苦舟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剩余的天璇、天权、玉衡、摇光四位堂主心神剧震,看着疯癫的欧阳烬和倒地不起的莫宁,一时间进退失据,战意大减。 就在这片混乱与血腥达到顶峰之际—— 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而冰冷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天幕,骤然笼罩了整个旌剑门广场! 这股威压并非针对某人,却让场中所有还在厮杀的人,无论是旌剑门还是七星堂,都感到浑身一僵,体内的内力运转瞬间变得滞涩无比,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和恐惧油然而生,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连陷入疯癫的欧阳烬,也仿佛被这股力量震慑,动作变得迟缓,茫然而恐惧地看向威压传来的方向。 只见广场边缘,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三个身影。 他们皆身穿式样统一的银白色长袍,长袍上绣着极其繁复而玄奥的深蓝色纹路,仿佛象征着天地运行的至理。脸上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只露出毫无感情波动的嘴唇和下颚。 为首一人,气息最为深邃,仿佛与周围的天地融为一体。他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疯癫的欧阳烬、重伤的莫宁以及死去的开阳星堂主,冰冷的嘴唇缓缓开启,声音平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奉天律殿谕令。” “此地大规模私斗,触犯天律第七条,第三款,第十一项。” “即刻起,所有争斗行为,止。” “涉事主犯,天枢星欧阳烬,开阳星(已伏诛),及……”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莫宁和手持异剑的苏挽晴身上,微微停顿,“……相关人等,需接受天律殿调查裁断。” “违令者,视同挑衅天律,由律刃……当场格杀。”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所有人心头猛地一寒,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利刃已经悬在了头顶。 天律殿的人,终于来了!而且一来,便是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掌控了全局! 那名为首的律刃缓缓抬起手,指向疯癫的欧阳烬和昏迷的莫宁:“将此二人,带走。” 他身后两名律刃无声颔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欧阳烬和莫宁身边。一人轻易制住了仍在喃喃自语的欧阳烬,另一人则无视了苏挽晴警惕的眼神和焕柏欲言又止的神情,手法娴熟地检查了一下莫宁的状态,然后将其扶起。 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在天律殿的绝对权威和力量面前,方才还打生打死的双方,此刻都只能沉默。 一场惨烈的血战,竟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强行画上了休止符。 那名为首的律刃最后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战场和惊恐的众人,淡淡地道:“其余人等,留待后续传讯。” 说完,他与另外两名律刃,带着欧阳烬和莫宁,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般,悄然变淡,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只留下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片狼藉。 遥远的孤峰上,冥渊(铁面)缓缓收回目光,沙哑道:“……戏,暂歇。” 鸢紫歪着头:“呀,被‘律刃’捡走了呢。不知道天律殿的牢房有没有窗户,能不能看到小鸟?” 风声呼啸,无人回答。 第十章 律刃止戈,幽冥显踪 旌剑门广场之上,血腥与肃杀之气尚未完全散去,却被一股更加宏大、更加冰冷的秩序威压所覆盖。三名天律殿的律刃矗立于此,仿佛三尊来自九霄之上的银色神祇,他们的存在本身,便强行给这场惨烈的私斗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为首的律刃身上。他的银白色面具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毫无感情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被同伴制住、仍在喃喃自语、状若疯癫的欧阳烬,以及昏迷不醒、被另一名律刃扶着的莫宁身上。 “记录。”他开口,声音平直无波,仿佛不是在处理一场死伤惨重的冲突,而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公务。他身后那名扶着莫宁的律刃微微颔首,空着的那只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枚剔透的水晶片和一支闪烁着灵光的笔,准备记录。 “私斗双方:七星堂,旌剑门。” “案由:寻仇私斗,波及甚广,致七星堂开阳星堂主陨落,天枢星欧阳烬心神重创,旌剑门多人死伤。” “现场勘验:能量残余驳杂,涉及旌剑门功法、七星堂北斗阵力、以及……”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似乎再次掠过莫宁,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种未登记在案的阴寒属性力量。以及,另一种浩然绵柔之力。”他的目光又扫过苏挽晴手中的苦舟剑。 苏挽晴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将剑往身后藏了藏,但这个动作在律刃面前显得徒劳而可笑。 那名为首的律刃继续道:“依据《天律》第七卷第三条第十一款,未经报备之大规模宗门私斗,扰乱四方秩序,当严惩。首要目标:欧阳烬,莫宁。次要关联者:苏挽晴。”他直接点出了名字,显然在到来之前或就在刚才,已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掌握了基本信息。 “现将首犯带回天律殿受审,余者听候传讯……”他的话语例行公事,仿佛下一刻就要带着人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那名负责记录和扶住莫宁的律刃忽然发出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带着疑惑的鼻音。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手指虚按在莫宁的额头(并未直接接触),一丝极其细微的探查灵力探入。 下一刻,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他那一直平稳无波的气息,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和停顿!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为首的那名律刃,眼神中传递出某种难以置信的讯息。 为首的律刃立刻察觉到了同伴的异常。他那平直无波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何事?” 那名律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仔细地、更加小心地探查了一次。这一次,他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收回手,用一种几乎是气声、却又足以让为首者听清的音量,急促地说道: “……队长……他……他体内有……归冥契印!是……是阴诏司的人!而且……是五方印级别的魂印!” “什么?!” 即便是那位气息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律刃队长,在听到“阴诏司”和“五方印”、“魂印”这几个词的瞬间,周身那冰冷的威压也控制不住地波动了一下!虽然他立刻强行压制住,但那一瞬间的失态,依旧被感知敏锐的焕柏和苏挽晴捕捉到了。 阴诏司! 这个名字,对于普通人乃至许多宗门子弟而言,可能极其陌生,甚至闻所未闻。但对于天律殿这种执掌天道律法、触及世界深层规则的组织而言,这个名字代表着一种极其特殊、极其神秘、甚至某种程度上需要他们谨慎对待的存在。那是一个游走于生死边界、执掌灵魂权柄、行事诡秘莫测的幽冥势力。他们与天律殿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甚至在某些层面存在一丝微妙的默契。 而五方印,更是阴诏司内部的核心掌权者,每一位都拥有着匪夷所思的能力和权柄。其地位,几乎等同于天律殿中高层中的实权人物。 现在,这个在私斗中重伤昏迷、看似来自旌剑门的年轻人,竟然是阴诏司的五方印之一——魂印?! 这消息的冲击力,甚至比看到欧阳烬发疯还要让这两位律刃感到震惊。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宗门私斗”的范畴,涉及到了另一个庞大而神秘的超然组织! 为首的律刃队长沉默了足足三息的时间。面具之下,他的眼神急速闪烁,显然在飞速权衡着利弊和规则。 最终,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平直,但说出的内容却让所有竖起耳朵的人目瞪口呆: “案情有变。”他淡淡道,“涉及第三方超然势力成员,依据《天律》秘密补充条例第九条,此事需另行裁定。” 他目光转向扶着莫宁的那名律刃:“解除对他的强制措施,予以基本伤势稳定。” 然后,他看向焕柏、苏挽晴以及残余的旌剑门众人:“旌剑门众人,于此案中情节暂定为被动防御。现予以警告处分,责令你等严守门规,不得再主动挑起事端,并需配合后续可能之问询。此次调查,暂告一段落。” 他又看向剩余那四个惊疑不定、敢怒不敢言的七星堂堂主:“七星堂,主动挑起大规模私斗,致人员严重伤亡,罪责难逃。然首犯欧阳烬已遭反噬,予以收押。余者,立刻退出旌剑门地界,回转本堂,听候天律殿最终发落!若再滞留生事,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他灌注了一丝冰冷的杀意,让天璇等四位堂主浑身一颤,再也兴不起任何反抗或质疑的念头。连堂主都被抓了,对方还是什么阴诏司的大人物,天律殿明显不想深究了,他们还能怎样? 那名扶着莫宁的律刃依言,取出一枚散发着清凉气息的银色符箓,轻轻拍在莫宁胸口。符箓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晕渗入其体内,暂时稳住了他严重的伤势,至少不再恶化。然后他松开了手。 苏挽晴见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莫宁接了过来,搂在怀中,感受着他微弱的气息和冰冷的体温,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他身份的无比震惊和茫然。 律刃队长不再多看众人一眼,单手提起依旧疯癫痴傻、流着口水的欧阳烬,如同提着一件垃圾。 “走。” 一声令下,三名律刃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空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残留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以及广场上的狼藉和尸体,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一场足以覆灭旌剑门的惊天危机,竟然就因为莫宁那意想不到的身份,以这样一种虎头蛇尾、近乎儿戏的方式,被天律殿象征性地调查了一下,便草草收场了。 广场上一片死寂。 幸存下来的旌剑门弟子们面面相觑,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前一刻还在生死搏杀,下一刻就被绝对力量压制,然后又被莫名其妙地放了?阴诏司?魂印?这些词汇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和陌生。 焕柏捂着胸口,走到苏挽晴身边,看着昏迷的莫宁,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出来,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先……先救人,收拾残局吧。” 章若萱看着被苏挽晴抱着的莫宁,眼神中的情绪更是复杂难明,有恐惧,有后怕,有一丝残留的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隔阂。她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姜进九又恢复了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在一旁拍手傻笑,仿佛刚才那个爆发出惊天恨意和力量的人根本不是他。 远方的孤峰上。 冥渊(铁面)将广场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包括律刃发现莫宁身份时的细微失态和后续处理。 “……反应尚算迅速,合乎规矩。”他沙哑地评价道,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漠然。 鸢紫歪着头,逗弄着肩上的夜枭:“啊呀,被发现了呢。小莫宁睡觉的样子被看光光了,下次见到天律殿的那些银闪闪,会不会不好意思呀?” 冥渊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开始收拾残局的旌剑门,转身,身影如同墨汁滴入水中,悄然消散。 “任务完成,复命。” 鸢紫嘻嘻一笑,也抱着她的夜枭,如同灵猫般从悬崖边上一跃而下,身影没入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旌剑门的灾难似乎暂时过去了,但留下的谜团、震撼以及天律殿那最后的“听候发落”,却像一片新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而莫宁那深不见底的幽冥身份,也终于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中,显露出了冰山一角。 第十一章 残垣温情 旌剑门主殿侧翼,一间被打扫出来、点燃了安神香料的静室内,气氛凝重而压抑。莫宁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干净被褥的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胸口那枚银色符箓散发出的柔和光晕正在缓缓修复着他体内的创伤,呼吸虽微弱,却已平稳了许多。 苏挽晴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中拿着一块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莫宁额角的冷汗和血迹。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苦舟剑静静倚在墙边,深邃的蔚蓝剑身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心事。 焕柏处理完外间的紧急事务,拖着疲惫且带伤的身躯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暗自叹息。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苏挽晴。 “挽晴师妹,你也受伤不轻,歇息一下吧。这里我先照看着。” 苏挽晴轻轻摇了摇头,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目光未曾离开莫宁:“我没事,焕柏师兄。外面……怎么样了?” “伤亡统计出来了……”焕柏的声音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弟子折损二十七人,重伤十九人,轻伤无数。刘长老、王长老……也战死了。”每报出一个数字,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这些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师弟师妹,是旌剑门的根基啊! 苏挽晴闻言,眼圈微微泛红,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而急促的咳嗽声,以及侍女焦急的劝阻:“掌门,您还不能下床!您的身子……” “让开……我……我要见哥哥……”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的声音响起。 静室的门被推开,莫凝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艰难地站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外面勉强披着一件斗篷,脸色比莫宁好不了多少,透明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瘦弱的身躯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她刚刚从昏迷中苏醒,听闻了广场上发生的惊天巨变和莫宁重伤的消息,便不顾一切地挣扎着要来。 “阿凝!”焕柏和苏挽晴同时惊呼出声,连忙上前。 “胡闹!你怎么能起来!”焕柏又急又心疼,想将她扶回去。 莫凝却挣脱了他们的手,目光死死地盯在床榻上的莫宁身上。她一步步,踉跄着走到床边,看着哥哥那毫无血色的脸、骨折变形的手臂,眼泪瞬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哥……哥哥……”她哽咽着,伸出那双半透明、冰凉颤抖的手,想要触碰莫宁,却又怕弄疼他,最终只是轻轻抓住了他未受伤的手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大家……”无尽的愧疚和悲痛淹没了她,她伏在床沿,失声痛哭起来。 她的哭声悲切而绝望,充满了对自己病弱之躯的怨恨和对兄长的深切担忧。 也许是这哭声的刺激,也许是天律殿符箓起了效果,床榻上的莫宁睫毛颤动了几下,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痛苦的**,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充满了重伤后的虚弱。但很快,那深邃的眼底便重新凝聚起冰冷的警惕和锐利,仿佛一头受伤的孤狼。 “哥!”莫凝看到他醒来,惊喜交加,哭声稍歇。 莫宁的目光扫过床边的莫凝,看到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和透明得吓人的脸颊,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和暴戾。他的视线又掠过一脸担忧的苏挽晴和神色复杂的焕柏,最后落回到莫凝身上。 “哭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难以辨认,“我还没死呢……” 他试图动一下,却立刻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尤其是双臂骨折处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大量冷汗,脸色更加难看。 “别动!”苏挽晴急忙按住他未受伤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医者威严,“你的伤势很重,双臂骨折,内腑受创,真气反噬,必须静养!” 莫宁皱了皱眉,似乎不习惯被人这样呵斥,但终究没有再强行动作。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莫凝身上,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那种别扭的冷硬:“……回去躺着……你在这里……碍事……” 这话听起来冰冷不近人情,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他是不想莫凝拖着病体在这里耗着。 莫凝用力摇头,抓着他衣袖的手更紧了:“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看着哥哥!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她想问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又怎么会和那可怕的阴诏司扯上关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满眼的泪水和担忧。 苏挽晴也看向莫宁,眼神复杂。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阴诏司,关于魂印,关于他消失的这些年。但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莫宁避开了她们的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多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好说的……活下来而已。” 静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默,只剩下莫凝低低的啜泣声和几人沉重的呼吸声。一种混合着亲情、担忧、隔阂与巨大秘密的复杂氛围在空气中弥漫。 良久,莫宁忽然又开口,眼睛依旧闭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焕柏说:“……七星堂的人……撤了?” 焕柏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天律殿的律刃下令,他们不敢不从,已经退出山门了。只是……欧阳烬被带走了,欧阳玄和另外三位堂主还在,此事……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莫宁冷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嘲讽和一丝疲惫:“……罢休?……呵……这才刚刚开始……” …… 与此同时,七星堂临时驻地。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残存的弟子们个个带伤,面带惊恐和悲愤。营帐内,天璇、天权、玉衡三位堂主围坐在一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天玑星欧阳玄独自站在帐外,负手望着旌剑门的方向,夜空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冷峻和深邃。与另外三位堂主的愤怒不同,他眼中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一丝……恐惧。 大哥欧阳烬疯了,被天律殿带走,生死未卜。五弟开阳星战死。七星堂七去其二,实力大损,更重要的是,他们招惹了一个根本惹不起的存在——那个叫莫宁的小子,竟然是阴诏司的魂印! 天律殿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明显不想为了七星堂去深究阴诏司的人。这所谓的“听候发落”,最后很可能不了了之,甚至七星堂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好一个旌剑门……好一个莫宁……好一个阴诏司!”欧阳玄喃喃自语,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知道,七星堂这次踢到了铁板,不,是踢到了深渊!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再指望天律殿的“公正”了!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回营帐。三位堂主立刻看向他。 “三位兄弟,”欧阳玄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收拾东西,带上所有伤员,连夜撤离!返回总坛!” “什么?撤离?”天璇星堂主猛地站起,怒道,“老三!大哥和五弟的仇就不报了吗?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 “报仇?”欧阳玄看着他,眼神冰冷,“拿什么报?去找阴诏司的五方印报仇?还是去挑战天律殿的权威?你想让七星堂彻底覆灭吗?” 天璇星被他问得一窒,脸色涨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立刻执行命令!”欧阳玄厉声道,“回去之后,紧闭山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外出!一切,等我去请出二位长老再说!” “二位长老?”天权星和玉衡星同时惊呼,脸上露出敬畏之色,“左辅和右弼长老?他们……他们会出手吗?” “不知道。”欧阳玄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但这是唯一的希望了。若是连二位长老都认为不可为……那我七星堂,或许真的大限将至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出营帐,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七星堂总坛深处那禁地之外,去尝试叩请那两位早已不问世事、仿佛与七星堂一同沉睡了的守护神——左辅与右弼。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欧阳玄的心脏。他预感,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旌剑门静室内的温情与悲伤,七星堂驻地外的仓皇与决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遥远的七星堂禁地,那两位如同化石般的存在,是否会因为欧阳玄的叩请而再次睁开睥睨世间的双眼? 夜空越发深沉,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神秘与杀机。 第十二章 九刃露谜踪 七星堂总坛深处,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过古老石缝发出的呜咽之声,如同大地沉沉的呼吸。这里已是门人禁足之地,一座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古旧石殿孤零零地矗立在悬崖之畔,仿佛已被时光遗忘。 天玑星欧阳玄独自一人,踏着布满青苔的石阶,一步步走向那座石殿。他换下了一身星袍,仅着素色麻衣,神情肃穆到了极点,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与敬畏。他的手中,捧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托盘。 托盘之上,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三件看似寻常却意义非凡之物: 一壶窖藏超过百年的“七星魂”酒,乃是历代堂主即位时方能启封一滴的极品。 一枚温润剔透、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玉佩,那是左辅长老早年随身之物,后来赐予了欧阳烬的父亲。 一卷以金线绣着北斗七星图案的陈旧帛书,上面是以血为墨书写的、关于七星堂古老荣耀与誓言的经文。 这三件物品,代表着七星堂的传承、情感与信仰。欧阳玄以此表明,他并非为一己私利或一时意气而来,而是为了七星堂的存续根基! 来到石殿那扇仿佛与山岩融为一体的石门前,欧阳玄停下脚步。他没有呼喊,没有叩门,而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跪了下去,将托盘高举过顶,额头深深抵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 “不肖后辈欧阳玄,”他的声音因紧张和敬畏而微微颤抖,却清晰地在寂静的山崖间回荡,“叩请左辅、右弼二位长老圣安!” “今我七星堂遭逢数百年未有之巨劫!堂主欧阳烬身陷囹圄,神智蒙尘;开阳星战陨旌剑门;强敌环伺,宗门威望扫地,根基动摇,已至生死存亡之秋!” “敌手非比寻常,乃幽冥之属,阴诏司之魂印!其力诡谲,其势难挡。天律殿亦袖手偏袒。晚辈无能,穷尽智计,已无路可走!” “为宗门香火不灭,为历代先辈心血不付诸东流,玄,斗胆惊扰二位长老清修!恳请长老慈悲,垂怜晚辈一片赤诚,为七星堂,指明前路!” 他的话语悲怆而恳切,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血泪。说完之后,他便维持着跪伏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石雕,唯有山风卷动他的衣角。 时间一点点流逝,石殿内外死寂一片,仿佛里面根本空无一人。欧阳玄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二位长老真的已经……或者完全不愿再理会世俗纷争了吗?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那扇沉重的、仿佛千年未曾开启过的石门,内部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足以让欧阳玄心跳骤停的——“咔哒”声。 仿佛某种机括,或者只是一个小小的石子滚动。但这细微的声音,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不啻于惊雷!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苍茫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般,一丝丝、一缕缕地从石门的缝隙中弥漫出来。这气息并非刻意释放威压,却让跪伏于地的欧阳玄瞬间感到自身的渺小如同尘埃,灵魂都在这气息下微微战栗。 没有言语,没有现身。 但欧阳玄明白了。这是回应。二位长老,听到了他的恳求! 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激动与敬畏,再次深深叩首:“晚辈……叩谢长老!”他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门前,然后起身,一步步后退,每一步都充满了敬畏,直至退出很远,才敢转身,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他知道,接下来,他只需等待。等待二位长老做出决定。 …… 旌剑门内,气氛依旧压抑,但总算暂时脱离了刀兵之灾。莫宁的伤势在天律殿符箓和自身强悍体质的支撑下,恢复速度快得惊人,骨折处已开始愈合,虽离痊愈尚早,但已能勉强下地行走。 这一日,他拄着拐杖,缓缓踱步到院中晒太阳,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冰冷似乎被阳光融化了一丝。恰巧,章若萱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低头匆匆走过,似乎想避开他。 莫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章若萱耳中:“章师姐这是要去给谁送药?莫非是那废人詹明远?还真是情深义重,令人感动啊。” 章若萱身体猛地一僵,停下脚步,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她转过身,看着莫宁那讥诮的眼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莫宁!你何必如此刻薄!明远他……他已经那样了……” “刻薄?”莫宁轻笑一声,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比起你们当年做的,我这区区几句话,算得了什么?我只是好奇,章师姐你这般尽心尽力,不知你那昔日情郎詹明远,如今还能不能认得你,会不会又把你的关心当成什么别有用心?” 他的话像毒针一样,精准地刺在章若萱最痛的地方。她想起詹明远如今疯傻呆滞、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模样,又想起过往种种,眼圈顿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你……” “我什么?”莫宁逼近一步,虽然拄着拐杖,气势却依旧迫人,“我该死?我回来了?我破坏了你们的好事?章若萱,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前或许有用,现在……”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轻蔑,“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你的眼泪和关心,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比如,想想怎么跟天律殿解释,你那位好情郎,是如何与七星堂里应外合的。”说完,他不再看她那摇摇欲坠、惨白如纸的脸,拄着拐杖,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 章若萱站在原地,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手中的药碗“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滚烫的药汁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浑身冰冷。 莫宁没有回头。对他而言,与章若萱的旧情,早已如同那打翻的药汁,冰冷污秽,不值一提。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找到了焕柏,直接道:“给我妹妹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 焕柏苦笑:“阿凝的病……非寻常药石能医,这些年……” “我知道。”莫宁打断他,“所以我不找寻常大夫。”他取出那枚一直贴身携带的、冰冷的魂印,指尖在其上某个特定符文处轻轻摩挲,注入一丝微弱的神念。 不过半日功夫。 夕阳西下时,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旌剑门内,没有惊动任何弟子。 一人红衣如血,身姿高挑,面容冷艳,正是赤令暮红。她先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莫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又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随即目光转向迎出来的焕柏和苏挽晴,微微颔首,“人在哪?带我去看看。” 另一人气质温婉,身着青绿相间的衣裙,药箱上铭刻着繁复的生机符文,乃是绿令碧蘅。她与苏挽晴对视一眼,似乎感受到对方身上那同源却不同流的生机气息,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并未多问,只是柔声道:“病人在何处?劳烦带路。” 暮红径直去了莫凝的房间。她看似冷硬,但坐在莫凝床边,握住她那冰凉的手时,动作却异常轻柔。她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一种沉静的力量安抚着莫凝不安的情绪,并仔细询问了她的感受,眼神锐利地检查着她的气色和身体状态。 而碧蘅则在仔细为莫凝诊脉后,秀眉微微蹙起。她的探查方式与夕青不同,更侧重于生命本源的感知。 “奇怪……”碧蘅喃喃自语,“这位姑娘的元气并非简单的虚弱枯竭,倒像是……被某种极其阴毒的力量不断蚕食吞噬,但同时,又有一股异常强大的生机强行吊住了她的性命,这两股力量在她体内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 她抬起头,看向莫宁和随后赶来的夕青(夕青也被莫宁悄然请来):“你们可知,她这病根,是因何而起?” 焕柏沉声道:“师父……前掌门莫馨曾提过,似乎与一柄名为‘九刃’的古剑有关……” “九刃剑?!”暮红和碧蘅几乎同时出声,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暮红看向莫宁,语气严肃:“莫宁,如果涉及‘九刃’,那事情就绝不简单。那并非简单的兵器,而是一个极其古老恶毒的‘诅咒容器’。据说此剑蕴含九种极致恶念,需杀九人祭剑方能暂时平息反噬,但最终持剑者亦不得善终,且会祸及血脉亲缘!你母亲她……”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莫馨的早逝,莫凝的怪病,很可能都与这九刃剑诅咒有关! 莫宁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母亲临终前在他手背划下的“九”、“诅”等模糊字眼,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母亲逼他练功,让他接任掌门,或许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他,更是为了……让他有能力去应对这可怕的诅咒?甚至……成为祭剑的第九人,或是斩断诅咒之人? 就在这巨大的谜团和震惊笼罩众人之时,一名守山弟子急匆匆跑来,面带惊惶:“报!山下……七星堂天玑星欧阳玄求见!他……他孤身一人,未带兵刃,说是……来谈判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莫宁身上。 刚从左辅 右弼那里得到一丝回应的欧阳玄,竟然如此快就去而复返,而且是以这样一种低姿态前来“谈判”? 莫宁眼中的震惊迅速被冰冷的锐利所取代。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 “谈判?有意思。让他上来。” 第十三章 谈判桌下的暗流 旌剑门那间还算完整的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烛火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幢幢鬼影,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即将开始的、极不对等的谈判。 莫宁坐在主位之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手臂也仍用夹板固定着,但那股由内而外的冰冷气势却丝毫未减。他甚至没有刻意摆出姿态,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来的不是一方豪强的重要人物,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访客。暮红抱着手臂,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她的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宣示着莫宁背后那令人忌惮的力量。焕柏坐在另一侧,眉头紧锁,全神戒备。 苏挽晴本想留下,却被莫宁一个眼神制止,让她去照看莫凝。她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过多暴露在天律殿可能还在暗中观察的视线下,只得担忧地退了出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天玑星欧阳玄独自一人,缓步走进了议事堂。他依旧穿着那身素色麻衣,脸上没有任何倨傲或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审时度势的冷静。他目光扫过堂内三人,在暮红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最终落在莫宁身上。 他拱手,行了一个平辈之礼,姿态放得极低:“欧阳玄,见过莫……公子,焕柏掌门,这位姑娘。”他刻意回避了“魂印”这个称呼,也模糊了暮红的身份。 莫宁抬了抬眼皮,语气淡漠:“欧阳堂主孤身深入‘敌营’,倒是好胆色。就不怕我一声令下,让你下去陪你大哥和五弟?” 这话说得极其直接且充满恶意,连焕柏都觉得有些过分了,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欧阳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他甚至苦笑了一下:“莫公子说笑了。若是要杀我,方才在山下便可动手,又何须让我上来。玄今日前来,是抱着一丝化干戈为玉帛的奢望,是为求生,而非求死。” “哦?化干戈为玉帛?”莫宁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七星堂死了堂主,折了星主,掌门疯了被抓,你跑来跟我说化干戈为玉帛?欧阳玄,你是觉得我傻,还是你自己吓疯了?” 欧阳玄深吸一口气,似乎早料到会面对这种局面。他沉声道:“莫公子,冤冤相报何时了。此番冲突,确是我七星堂有错在先,大哥他……报仇心切,行事过于酷烈,方有此劫。我七星堂认栽。”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莫宁毫无反应的表情,继续道:“玄此次前来,并非空谈。愿代表七星堂,做出赔偿,只求莫公子与旌剑门,能给我七星堂一条生路。” “赔偿?”莫宁终于有了一丝兴趣,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说说看,你们那条破船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入我的眼?” 欧阳玄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礼单,双手呈上。暮红上前一步,接了过来,并未立刻递给莫宁,而是自己先快速扫了一眼,确认无毒无害后,才放到莫宁面前。 礼单上罗列的东西确实堪称厚重:黄金万两,灵丹妙药数箱,稀有矿产若干,甚至还包括几处七星堂名下收益颇丰的商铺地契。这份赔偿,足以让任何一个中型门派眼红,甚至能让伤筋动骨的旌剑门缓上好大一口气。 焕柏看到礼单内容,呼吸都微微急促了一些,下意识地看向莫宁。 莫宁却只是瞥了一眼,便嗤笑一声,将礼单随手扔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一张废纸。 “欧阳玄,”他声音冰冷,“你是在打发叫花子,还是觉得我妹妹的命,我旌剑门死去的那些弟子的命,就值这点东西?” 欧阳玄心中一沉,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对方根本不在意这些世俗的财富。 “莫公子……”他还想再说什么。 莫宁却直接打断了他,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寒潭般盯住欧阳玄:“想要谈和?可以。拿出点真正的诚意来。” “第一,我要知道,当年是谁,通过詹明远,把我的行踪透露给欧阳枭的。除了詹明远和欧阳枭,还有谁参与了那次围杀?名单,我要详细的名单。” “第二,我要知道,‘九刃剑’的一切。你们七星堂传承久远,别告诉我你们对这东西一无所知。把你们知道的所有关于它的记载、传说、还有它现在可能在哪里,全部说出来。” “第三,”莫宁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告诉那两位藏在石头后面的老家伙,我不管他们是左辅还是右弼,想插手,就亲自出来划下道来。派你一个‘天玑星’来探路,还不够格。” 最后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欧阳玄耳边!他脸上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瞬间变色,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莫宁,对方竟然知道他去请了长老?!而且还如此直白地点了出来! 一股寒意从欧阳玄的脚底直窜上天灵盖!他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对方,不仅仅是实力,还有那深不可测的情报能力和无所顾忌的疯狂!对方根本不是在谈判,而是在逼宫!是在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和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议事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欧阳玄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对方提出的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一个比一个致命!出卖内部名单、泄露核心机密、甚至直接牵扯到两位至高长老……这任何一个条件,都不是他能做主的! 他原本带来的“诚意”,在对方眼中,果然成了笑话。 看着欧阳玄惨白的脸色和剧烈波动的气息,莫宁知道,他猜对了。欧阳玄的背后,果然站着那两位老怪物。他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看来欧阳堂主做不了主。那就回去,问问能做主的人。我的条件就这些,答应,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答应……”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话语中蕴含的冰冷杀意,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恐惧。 欧阳玄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内心在天人交战。许久,他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无比:“莫公子的条件……玄,需要时间……禀报。” “可以。”莫宁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给你一天时间。滚吧。” 欧阳玄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几乎是踉跄着行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去,背影充满了仓皇和沉重。 看着欧阳玄消失的背影,焕柏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他看向莫宁,眼神复杂:“莫宁,这样逼他们……万一那左辅右弼真的……” “就怕他们不来。”莫宁打断他,眼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暮红在一旁淡淡开口:“左辅右弼之名,我曾听司内老人提及,确是非同小可。你若对上,需万分小心。” 莫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沉吟片刻,忽然对焕柏道:“师兄,带我去宗门藏书阁的秘库。尤其是关于历代掌门记载,以及……所有封印类古籍的地方。” 焕柏一愣:“你要找什么?” “找答案。”莫宁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关于‘九刃剑’的答案。母亲一定留下了什么……她不会什么都不做。” 他必须知道,这诅咒究竟该如何破除。是为了救莫凝,也是为了解开母亲以生命为代价留给他的最后谜题。 而此刻,仓皇逃离旌剑门的欧阳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马上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二位长老!这个莫宁,比他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七星堂,真的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谈判的第一回合,在莫宁绝对强势的逼迫下结束。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短暂而压抑的平静。左辅右弼的态度,将决定接下来的一切。 第十四章 蚀骨印记 议事堂内的烛火燃至半截,蜡泪堆积如同苍白的小丘。欧阳玄离去后,堂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焕柏看着莫宁冷硬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默默退了出去,吩咐弟子不得靠近。他需要时间去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去思考旌剑门在这场越来越深的漩涡中,该如何自处。 暮红没有离开。她安静地立在阴影里,如同莫宁的一道沉默的影子。她的目光落在莫宁的后背,那里,隔着衣料,似乎能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冰冷的悸动。 莫宁依旧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的敲击早已停止。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极度疲惫,又像是在内视着什么。外人看来,他只是在闭目养神,抵抗伤势带来的虚弱。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体内,尤其是后背肩胛骨之间,正发生着诡异而令人不安的变化。 那里,曾被他母亲莫馨以巨大代价生生植入皮肉之下、与脊柱紧密相连的九刃剑的虚影,或者说,是那诅咒的核心烙印,正在微微发烫,并且……蠕动着。 仿佛沉眠的凶兽,在尝到了两颗高质量祭品的鲜血与灵魂后,苏醒了过来,开始舒展它贪婪的触角。 一种蚀骨钻心的、却又混合着诡异快感的疼痛,正从烙印中心一点点弥散开来,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骨骼,渗入他的骨髓。这疼痛与双臂骨折的钝痛截然不同,更加深邃,更加……难以抗拒。 他能“看”到,那原本只是模糊轮廓的九刃剑烙印,此刻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幽暗,几乎如同一个微缩的黑洞,镶嵌在他的血肉之中。而在那剑形烙印靠近剑锷处的两个微小凹槽,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却冰冷刺目的红光。 两个凹槽。对应着欧阳枭和开阳星堂主。 每杀死一个目标,这诅咒便会吞噬其部分灵魂本源,填补一个凹槽,并反馈给他更强大的、属于阴诏司的幽冥死气,同时,也将那目标临死前的恐惧、怨毒与绝望,一丝不落地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力量在增长。他对幽冥之力的掌控似乎更加得心应手,神魂也变得更加凝练。但代价是,那诅咒与他生命的捆绑也越发紧密,如同共生又相互憎恶的毒藤与古树。他能感觉到,属于自己的某些部分,正在被那冰冷的印记缓慢地蚕食、同化。 还差七个。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诱惑和……深深的厌倦。 杀戮能缓解诅咒对妹妹的侵蚀,能让他变强,能完成复仇。但每杀一人,他自己向着最终的毁灭也更近一步。当九个凹槽全部被填满之时,或许就是这诅咒彻底爆发,将他连同周围一切彻底吞噬的时刻。 或许……那样也好。 一个极其黑暗、疲惫的念头,如同深渊下的水泡,悄然浮上他的心湖。当所有的债都清偿,当妹妹得以解脱,当这具早已从里到外都布满伤痕和污秽的躯壳再无用处之时,彻底的消亡,或许是一种难得的仁慈和解脱。一种……最终的清净。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平静,甚至冲淡了那蚀骨的疼痛。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是一片望不到底的虚无和疲惫。 “你的印记……在躁动。”暮红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对于各种能量气息的感知极为敏锐。 莫宁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杀戮会加速它的苏醒,也会让你与它的联系更深。”暮红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同寻常的潮红(那是疼痛与力量交织的反应),“你需要学会控制,而不是被它控制。否则,不等你杀完九人,你自己就会先被它吞噬殆尽。” 控制?莫宁嘴角扯起一个微弱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如何控制?用母亲封印在他体内的残余力量?用阴诏司那同样冰冷诡谲的功法?还是用这早已千疮百孔、只剩下仇恨和执念支撑的意志? 他这条路,从一开始,就不是通往生路。所谓的控制,或许也只是延缓最终结局的到来罢了。 “碧蘅和夕青呢?”他转移了话题,不愿再深入这令人绝望的讨论。 “还在阿凝那里。碧蘅需要时间仔细探查本源。”暮红答道,“情况……比预想的复杂。那诅咒根植太深,与她的生命本源几乎缠绕在了一起。强行拔除,可能会……” 可能会直接导致莫凝死亡。后面的话暮红没说,但莫宁明白。 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刚刚那个黑暗的念头又一次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只有彻底满足那诅咒最原始的、贪婪的欲望,杀够九人,才是唯一能保证莫凝活下去的方法。 一条用鲜血和灵魂铺就的,通往毁灭,却也可能是唯一能带来一线生机的绝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碧蘅和夕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凝重和疲惫。 “怎么样?”莫宁立刻问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碧蘅与夕青对视一眼,由碧蘅开口道:“莫姑娘的情况,确是由一种极其古老恶毒的诅咒之力引发。此力并非单纯削弱生机,而是……转化。它将她的生机转化为另一种阴蚀属性的能量,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使得她既无法健康存活,又不会立刻死去,如同……被精心饲养的蛊。”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与夕青师妹联手,或可尝试以金针渡穴,辅以我的‘固本培元丹’和夕青师妹的‘回春手’,暂时稳住情况,甚至能让她短期内恢复些许气力,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 “但这只是扬汤止沸,无法根治。”夕青接话道,语气带着医者的无奈,“根源在那诅咒之上。不破除它,一切治疗都只是拖延。而且,每次治疗都需耗费极大心力,且一次比一次效果减弱。” 莫宁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嵌入手掌的绷带之中。果然……还是绕不开那最终的答案。 “关于‘九刃剑’的记载,”碧蘅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我曾在一部极其古老的药典残篇中见过寥寥数语,提及此物并非实体兵刃,更像是‘怨念与誓约的结晶’,需以特定血脉之魂与极端情绪为引方能驱动。其诅咒……似乎也与一个古老的‘讨债’契约有关。” 怨念结晶。讨债契约。血脉之魂。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莫宁心上。母亲……你到底做了什么?我们又背负了什么? “我知道了。”莫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麻烦二位,先尽力为我妹妹施治。至少……让她少些痛苦。” 碧蘅和夕青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继续忙碌。 暮红看着莫宁:“你打算怎么做?” 莫宁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沉闷和药味。远处山峦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狰狞而模糊。 “等。”他望着无尽的黑暗,缓缓吐出两个字。 等欧阳玄带回左辅右弼的答复。 等一个彻底了结的机会。 等那条唯一可见的、通往黑暗终点的路,变得再清晰一些。 至于路的尽头是什么,他已不愿去多想。或许是一片虚无,或许是他早已预订好的、永恒的安眠。在那之前,他只需走下去,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无比孤寂,仿佛一座即将投入无边大海的黑色孤峰,明知前路是毁灭,却只能义无反顾。 暮红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也只是归于沉默,如同这漫长而寒冷的夜。 第十五章 蚀骨之契 夜深如墨,万籁俱寂。唯有旌剑门内几处摇曳的灯火,如同受伤野兽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艰难地闪烁着。 莫宁并未回到安排的客房,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宗门后山一处废弃的练功石窟。这里僻静、荒凉,石壁上还残留着多年前剑痕掌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旧日汗水混合的气息。他需要绝对安静的地方,来应对体内那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变故。 石窟深处,他盘膝坐下,并未调息,只是缓缓褪去了上身破碎的衣衫,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以及……那狰狞诡异的后背。 冰冷的空气触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但他后背肩胛骨之间的那块区域,却散发着与此地阴冷格格不入的、一种诡异的灼热。 他无法亲眼看到,但神识感知中,那九刃剑的烙印前所未有的清晰。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幽暗质感,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却又带着活物般的邪异。 烙印的形态也略微发生了变化,边缘处延伸出些许极其细微、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色纹路,微微蠕动,正试图向着周围的皮肉缓慢渗透。而剑锷处那两个原本只是散发微光的凹槽,此刻竟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散发着持续而刺目的猩红色光芒,将周围一小片皮肤都映照得隐隐透亮。 蚀骨灼心。 莫宁的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才能勉强抑制住那并非源于外伤、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痛苦。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将烧红的钢针,一根根刺入他的脊椎骨缝,并不断搅动,同时还伴随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寒意,与灼热感交织冲突,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部撕裂。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诡异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为那贪婪的烙印泵送着养料。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确实增强了。丹田内那属于阴诏司的幽冥死气更加磅礴精纯,运转间如臂指使,甚至隐隐触摸到了更高一层次的门槛。神魂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石窟外夜风吹过草叶的细微声响,远处巡夜弟子压抑的交谈,都清晰可辨。 但这力量的提升,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寒意和厌恶。这力量,是用他人的性命和灵魂换来的,是用自身永堕深渊的代价换来的。每一次使用这份力量,都像是在将自己更快地推向那个既定的、黑暗的终点。 还差七个……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诱惑,仿佛魔鬼的低语在耳边回荡。只要再杀七个人,或许妹妹就能得救,这无尽的痛苦也能结束。 结束……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起来。结束这一切。当最后一个仇敌倒下,当妹妹恢复健康,当这具躯壳最后的价值被榨干……或许,他可以用这身换来力量,去做最后一件事——彻底毁灭这该死的烙印,连同他自己。 这个念头带来一种病态的平静,甚至让他暂时忽略了那蚀骨的疼痛。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幽冥死气缭绕,轻轻地在身前坚硬的石地上划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石地上却留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划痕,边缘光滑如镜,散发出冰冷的死亡气息。 这力量,足以在最后时刻,完成一场干净利落的……了断。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微风无异的脚步声自石窟外传来。 莫宁眼神瞬间恢复锐利,几乎是本能反应,扯过旁边的衣衫披上,将那异状惊人的后背遮住,周身气息瞬间收敛,变得如同蛰伏的凶兽。 暮红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她手中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散发着浓烈药味的汤药。她的目光扫过莫宁苍白的脸和额角的冷汗,最终落在他刚刚披上衣服、掩盖了后背的动作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碧蘅新配的药,能缓解一些……印记的反噬之痛。”她将药碗递过来,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送来一碗普通的茶水。 莫宁没有拒绝,接过来,一饮而尽。药汁极苦,且带着一股奇特的冰寒,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那灼热与冰寒交织的剧痛竟真的稍稍平息了几分,虽然那如附骨之疽的侵蚀感依然存在,但至少变得可以忍受。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 “不必。”暮红看着他,“感觉如何?” “死不了。”莫宁的回答简短而冰冷,带着他一贯的风格。 暮红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有时候,最快的刀,并非最好的选择。尤其是……指向自己的时候。” 莫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看向暮红。她的眼神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他内心深处最黑暗的念头。 她知道了?她看出了他那一闪而逝的自我毁灭的倾向? 暮红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阴诏司的人,对死亡的气息总是格外敏感一些。尤其是……一个人对自己萌生的死意。” 她走上前一步,距离莫宁更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莫宁,记住,你的命,现在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它连着阿凝的希望,也连着……司内某些人的布局。戏诏官大人,不会喜欢他的棋子提前出局。而慈诏使大人,或许更不愿看到一颗蒙尘的魂印,未曾绽放便已黯淡。” 她的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点明了他如今身处棋局的身不由己,也隐晦地提及了阴诏司内部可能存在的、对他不同的态度。 “活下去。”暮红看着他,眼神复杂,“哪怕只是为了看到这盘棋的终局,看看那些将你我置于此地的人,究竟想得到什么。或者,只是为了等到……或许存在的、另一种破局的可能。”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悄然离去,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石窟内再次只剩下莫宁一人。那碗药的效力仍在持续,背后的剧痛减弱了许多。但暮红的话,却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棋子?终局?另一种可能? 他嗤笑一声,觉得这些想法虚无缥缈且可笑。他的路早已注定,清晰得只剩下血腥和黑暗。 但……那枚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并未立刻消失。 他重新闭上眼,不再去思考那遥远的终局或虚无的可能,而是将心神沉入体内,开始尝试按照冥渊曾经冰冷指点过、以及暮红方才隐晦提醒的方式,去引导、去控制那股因杀戮而暴涨、几乎要失控的幽冥死气,以及背后那躁动不安的诅咒烙印。 这个过程同样痛苦,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试图保持灵台的清明,又像是在悬崖边走着钢丝。但他别无选择。 要么控制它,要么被它吞噬,要么……提前自我了断。 在彻底的毁灭和短暂的苟延残喘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并非因为看到了希望,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仇恨和那一点点对妹妹的牵挂,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命运的不甘和愤怒。 他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那些仇人,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那些将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和事。 至少,在弄清楚一切,在让所有该付出代价的人都付出代价之前,这副残破的躯壳,还得继续在这无间地狱里,挣扎下去。 石窟外,遥远的云层之上,一道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碍,落在了那座孤寂的石窟上。 冥渊静立虚空,沙哑的声音低不可闻:“……死气凝而不散,怨蚀加深……控制力,稍有提升……看来,暮红的提醒,他听进去了一点……” “……继续观察。” 声音消散,他的身影也随之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长夜漫漫,蚀骨之契如同跗骨之蛆,与宿主一同在痛苦中等待黎明的到来,而那黎明之后,或许是更大的风暴。 第十六章 长老之谕 翌日,天色灰蒙,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旌剑门上空,仿佛也承载着无形的重量,令人喘不过气。昨日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尽,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弥漫在宗门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弟子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主殿附近。巡逻的队伍更加频繁,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和警惕。 莫宁一夜未眠,但在汤药和强横意志力的支撑下,他背后的剧痛已被强行压下,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却锐利如淬火的寒冰。他依旧坐在议事堂的主位。暮红依旧站在他身侧的阴影里。 掌门莫凝并未到场,她的身体经不起如此波折,此刻仍在静养。焕柏作为大师兄,代掌门主持事务,坐在下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显示出内心的极度焦虑。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日上三竿之时,一道身影再次出现在旌剑门山道之上。依旧是天玑星欧阳玄,依旧是一身素色麻衣。他的步伐沉稳,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某种不可改变的命运。 他走入议事堂,目光平静地扫过堂内三人,最后落在莫宁身上。 “莫公子,焕柏兄。”他拱手行礼,姿态放低,但语气沉稳,不卑不亢,“玄,已将莫公子昨日所言,一字不差,禀明二位长老。” 堂内空气瞬间绷紧。焕柏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暮红的眼神微凝。莫宁只是抬了抬眼皮,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欧阳玄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句清晰:“二位长老言:天地有规,万物有序。七星堂此番行事,确有逾矩之处,合该受罚。” 开场第一句,便让焕柏心中猛地一沉!这竟是先认错了? 但欧阳玄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然,”欧阳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杀戮过甚,有伤天和。开阳星之殒,天枢星之疯,加之此前天璇星之死,此等代价,于七星堂而言,已是伤及根本之痛。冤冤相报,终无了期。”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莫宁,语气带着一种仿佛源自更高层次的规劝意味:“二位长老之意,过往仇怨,可否至此为止?七星堂愿付出加倍代价,弥补旌剑门一切损失,并立下血誓,永不再犯贵门一草一木。至于莫公子所提名单……涉及堂内诸多隐秘与人心稳定,实难从命。望莫公子,能以大局为重,体谅我等难处,予天下武林一个喘息之机,也予彼此一条生路。” 他以退为进,言辞恳切,甚至搬出了“天下武林”的大帽子,试图站在道义制高点,话语间隐隐带着二位长老的威压,仿佛不答应便是罔顾大局、穷凶极恶之徒。 莫宁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冰寒。 “体谅?生路?大局?”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仿佛在品味什么极其可笑的东西,“欧阳玄,你,还有你背后那两块不敢见光的老石头,是不是在这深山老林里躲得太久,把脑子也躲坏了?” 欧阳玄脸色微微一变,但强自忍住。 莫宁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盯住欧阳玄,一字一句地道:“你七星堂杀我门人,逼我母亲,害我妹妹,将我逼至死地之时,可曾讲过规矩?可曾想过秩序?可曾有过半分体谅?可曾给过我一星半点的生路?!”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万载寒冰,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杀意,一字字砸在欧阳玄的心头。 “现在死的人多了,知道痛了,扛不住了,就想起来讲规矩、谈大局、求生路了?”莫宁嘴角的嘲讽愈发浓烈,“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猛地一拍桌面,虽然并未用力,但那冰冷的杀意却让整个议事堂的温度骤降! “告诉我那两块老石头!”莫宁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无比,“他们的规矩,护不住他们想护的人!他们的秩序,今天由我来定!我再说最后一遍:名单!九刃剑的一切情报!少一样,都不行!” 他目光如刀,刮过欧阳玄瞬间苍白的脸:“至于生路?我可以给。日落之前,把我想要的东西放在我面前,然后带着你们七星堂所有的人,滚出东荒,永远别再让我看见。这就是我给的生路!” “否则……”莫宁顿了顿,眼中血色一闪而逝,“日落之时,便是你天玑星陨落之刻!我会拿着你的人头,去敲你们总坛那扇破石头门!看看那两只老王八,到底能缩到几时!”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霸道!疯狂!丝毫不将两位深不可测的长老放在眼里! 欧阳玄被这扑面而来的狂暴杀意和侮辱性言辞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那故作沉稳的姿态再也维持不住。他指着莫宁,声音都有些变调:“你!你竟敢如此辱及长老!莫宁!你不要欺人太甚!二位长老若是震怒……” “那就让他们怒给我看!”莫宁猛地打断他,声冷如铁,“滚回去!传话!日落,是我最后的耐心。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无形的精神冲击,震得欧阳玄耳中嗡嗡作响,心神摇曳!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看着莫宁那双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一丝被彻底羞辱的愤恨。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议事堂,比昨日更加狼狈。 …… 堂外远处,一根廊柱之后,章若萱悄然缩回身子,脸色煞白,手心全是冷汗。她听到了里面所有的对话。莫宁的疯狂和强大让她恐惧,而欧阳玄最后那句“二位长老若是震怒”却又让她心底滋生出一丝扭曲的希望——希望那两位传说中的人物,能真的降下雷霆之怒,将莫宁这个恶魔彻底毁灭! 她咬了咬牙,眼神闪烁不定,最终悄无声息地朝着软禁詹明远的偏僻小院走去。 小院内,詹明远呆呆地坐在窗前,眼神空洞,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都浑然不觉,偶尔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嗬嗬声,武功尽废的他,似乎真的彻底疯了。 章若萱走进来,反手关上门,看着詹明远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但很快被一种急切取代。她蹲下身,抓住詹明远的肩膀,压低声音急促地道:“明远!明远你听我说!机会来了!欧阳玄去请左辅右弼长老了!他们一定会出手的!只要长老出手,莫宁就死定了!到时候……到时候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我们……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她的话语混乱而激动,既像是在对詹明远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然而,詹明远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痴傻的模样,只是喉咙里的嗬嗬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章若萱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恐惧交织的情绪里。 …… 议事堂内,欧阳玄离去后,压抑的沉默再次降临。 焕柏脸色难看,忧心忡忡:“莫宁,如此逼迫,万一左辅右弼真的……” “没有万一。”莫宁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们要么妥协,要么死战。师兄,不必心存侥幸。” 这时,暮红轻声开口:“我去看看阿凝和挽晴姑娘。”她似乎有意留给他们兄妹独处的时间,悄然离去。 过了一会儿,在苏挽晴的搀扶下,莫凝缓缓走进了议事堂。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昨日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气色,显然是碧蘅和夕青治疗的成效。她看着莫宁,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哥……”她轻声唤道,声音依旧虚弱,“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又和他们吵架了?是不是很危险?要不……要不我们算了吧……我不想你再为了我……” “傻话。”莫宁打断她,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看着妹妹虚弱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和痛楚,“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哥不会有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扶着莫凝的苏挽晴,眼神变得更为复杂。愧疚、感激,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极其隐晦的情愫。 “挽晴,”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谢谢你……照顾阿凝。还有昨日……多谢你出手。”他指的是昨日广场上她冒险施展学海有涯武功之事。 苏挽晴微微摇了摇头,低下头,轻声道:“莫宁哥哥不必言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她的话语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矜持。她知道他的感谢是真心,但也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太多的东西——时间、经历、还有他那深不可测的幽冥身份。 莫宁看着她们二人,一个病弱需人扶持,一个温婉却因他而卷入风波,心中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是他将她们拖入了这危险的境地。尤其是对苏挽晴,那份源于幼年婚约、却被现实碾得粉碎的复杂情感,此刻更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保护好自己。如果……如果事不可为,带着阿凝,跟着暮红离开这里。”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无力却也最真心的安排。 苏挽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却坚定:“我不会走的。这里是我的家,阿凝是我的妹妹。”她没有说“你也是我的家人”,但那未尽的话语,却让莫宁的心猛地一揪。 莫凝也紧紧抓住苏挽晴的手,用力点头。 莫宁看着她们,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缓缓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背后的烙印,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夕阳,正不可抗拒地向着西山坠落。 残阳如血,将旌剑门染上一片凄艳的红色。 欧阳玄能否带回最终的答复?左辅右弼,究竟会作何选择?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渐渐西沉的落日,不断下沉。 第十七章 孤注一掷 残阳一寸寸沉入西山,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中,天际蔓延开惨烈而壮丽的血色晚霞,将旌剑门的断壁残垣染上一层悲壮而凄艳的色彩。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得格外缓慢,又仿佛快得抓不住。 议事堂内,无人离去。莫宁闭目凝神,仿佛老僧入定,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指尖和过于苍白的脸色,显露出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焕柏坐立难安,不时起身走到门口张望,又失望地退回。暮红依旧隐在阴影中,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莫凝被苏挽晴搀扶着,也坚持留了下来。她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几乎未曾从哥哥身上离开过,眼中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苏挽晴静静站在她身旁,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神情,只是那紧握着莫凝手臂的、微微泛白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压得人心脏沉甸甸地坠痛。 就在那最后一缕阳光即将被地平线吞没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山门,出现在了议事堂外的广场上! 是欧阳玄! 他比前两次更加狼狈,发髻散乱,素色麻衣上沾满了尘土和草屑,脸上毫无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一种仿佛被巨大恐惧攫住后的虚脱。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议事堂门口,声音嘶哑尖利,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嚎叫出来: “来了——!他们——来了——!” 仅仅是这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凝滞的空气,击中了堂内每一个人! 焕柏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暮红的身影瞬间从阴影中凝实,眼神锐利如刀。苏挽晴下意识地将莫凝护得更紧。莫凝惊得捂住了嘴。 莫宁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漠然的冰冷,以及一丝……终于来了的残酷了然。 “谁来了?说清楚!”焕柏一个箭步上前,厉声喝道,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点。 欧阳玄瘫倒在门槛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向山下的方向,语无伦次:“长老……长老的法旨……他们……他们不肯……他们……派来了……‘巡天卫’!是‘巡天卫’啊!” “巡天卫”三个字,如同带着某种可怕的魔力,让焕柏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欧阳玄还要苍白,甚至连暮红的眉头都几不可察地紧紧蹙起。 巡天卫!并非左辅右弼亲自前来,但却是七星堂最高等级的武力象征!直属于二位长老,轻易不出,一旦出动,便代表着长老意志的最高执行,代表着……毁灭性的清扫!其成员皆是七星堂历代培养或网罗的、对长老绝对忠诚的冷酷强者,实力最弱者,也堪比一堂之主! 这便是左辅右弼的最终答复!不是妥协,不是谈判,而是最直接、最冷酷的镇压和抹杀! “他们……他们到了哪里?”焕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就在山下……转眼即至……”欧阳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完了……全完了……触怒长老……我们都得死……都得死……” 他的精神似乎已经完全崩溃。 莫宁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稳定感。那冰冷的杀意不再四溢,而是如同百炼精钢,凝练于内,却更加危险。 “巡天卫……很好。”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只是评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瘫软的欧阳玄,“看来,你那两位长老,是选择了一条死路。” 他不再看面无人色的焕柏和惊恐万分的欧阳玄,目光转向暮红:“带她们去后山秘密山洞,开启所有禁制。除非我亲自去,否则,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这是在安排后路。 暮红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好。”她立刻上前,对苏挽晴和莫凝道:“我们走。” “哥!我不走!”莫凝猛地挣扎起来,泪水夺眶而出,“我要和你在一起!” 苏挽晴也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莫宁:“莫宁哥哥,我们可以……” “走!”莫宁猛地打断她们,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严厉甚至是粗暴的意味,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更深的冰冷覆盖,“别让我分心!活下去!”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暮红不再耽搁,一手一个,几乎是半强制地带着莫凝和苏挽晴,迅速向后堂掠去。莫凝的哭声和苏挽晴回头望来的、充满担忧与复杂情绪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莫宁心上。 但他没有回头。 就在暮红带着两人身影消失的下一刻,山下,数道极其强横、冰冷、充满肃杀之意的气息,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毫不掩饰地朝着旌剑门主峰压迫而来!速度极快! “开启护山大阵!所有弟子,结阵自保!”焕柏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声嘶力竭地大吼道,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他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 轰!轰!轰! 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山门处传来!那传承了数百年的旌剑门护山光幕,在那几道恐怖气息的冲击下,竟然如同纸糊的一般,连一息都未能支撑住,便轰然炸裂开来,化作漫天流光碎片! 烟尘弥漫中,七道身影,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魔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广场尽头。 他们统一穿着暗沉如夜的星辰袍服,脸上覆盖着没有任何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死寂、不含丝毫人类情感的眼睛。每人手中所持兵器皆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和浓郁的血腥味。 七星巡天卫! 为首的巡天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议事堂门口的莫宁、焕柏以及瘫软的欧阳玄。 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波动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响起,回荡在死寂的广场上空: “奉长老法旨:旌剑门忤逆上宗,残害同道,罪无可赦,满门——诛绝!” “执行!” 最后两个字落下,七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散开,化作七道死亡的黑影,毫不留情地扑向那些仓促结阵、面露绝望的旌剑门弟子! 杀戮,瞬间开始! 惨叫声、兵刃切割肉体的声音、绝望的怒吼声,顷刻间取代了所有的死寂! 焕柏目眦欲裂,怒吼着拔剑冲了上去,试图阻挡,却被一名巡天卫随手一挥,一道凌厉无匹的星光气劲便将他狠狠震飞出去,口喷鲜血,重重砸在墙壁上,一时难以起身! 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冷酷的屠杀! 而为首的那名巡天卫,以及另外两人,则径直朝着始终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的莫宁,步步逼近。 巨大的、令人绝望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向莫宁! 莫宁缓缓抬起了头,看着眼前三名实力深不可测的强敌,看着周围如同炼狱般的惨状,看着那缓缓沉入地平线以下的最后一抹残阳。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极其轻微、却冰冷残酷到极点的笑容。 他体内,那一直被强行压制的、来自幽冥的死气和背后那躁动贪婪的诅咒烙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 漆黑的、如同实质的幽冥死气冲天而起,将他周身笼罩,那气息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君临般的恐怖威压! 他背后,那两个猩红的凹槽疯狂闪烁,仿佛饥饿了万年的凶兽,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也好……” 他低声自语,声音湮灭在周围的惨叫声中。 “那就……先从你们开始……” 他眼中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滤镜。理智在消退,杀戮的本能和那蚀骨的仇恨,彻底主导了一切。 他不再是他,而是化身为一件只为毁灭而存在的……人形兵器。 孤注一掷,向死而生。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黑色闪电,主动迎向了那三名代表着死亡与绝望的巡天卫! 最终的毁灭盛宴,终于开场。 第十八章 血萼绽于修罗场 旌剑门广场已成一片焦土。残阳早已彻底湮灭于西山之后,唯余冲天的火光与纵横肆虐的真气光芒,将漆黑的夜幕撕扯得支离破碎,映照出满地狼藉的尸骸与肆意流淌的温热血液。三名巡天卫,如同三尊自九天降临的杀戮神祇,以绝对的武力碾压着残存的抵抗。每一次星芒闪烁,必有一名旌剑门弟子殒命,惨嚎声与兵刃撕裂肉体的闷响交织,奏响了一曲冰冷的死亡挽歌。 焕柏背倚着焦黑的断壁,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胸腹间火辣辣的剧痛,他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宗门子弟如秋叶般凋零,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却连拾起脚边长剑的力气都难以凝聚。 为首的天枢卫,金属面具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其目光如实质般钉在始终未动的莫宁身上。他抬手,止住了身后略显躁动的天璇卫与天玑卫,沉闷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魂印归冥使。长老法旨,若你此刻束手,可暂保性命,交由天律殿与阴诏司定夺。” 言语似是给出生路,实则气机早已如牢笼般将莫宁周身锁死,那是久居上位、视众生为蝼蚁的绝对自信。在他眼中,即便对方背景特殊,在雷霆手段下,亦唯有俯首或灭亡二途。 莫宁缓缓抬起头。周身那原本躁动不安的漆黑死气,此刻竟诡异地向内坍缩凝练,紧附于体表,宛若一件流动的暗影甲胄。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唯有深不见底的寒渊。 “定夺?”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不如让我来定夺——送你们下去,亲自向阎罗陈情!”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模糊! 并非直冲向前,而是足下踏着玄奥步法,原地留下一道逼真残影,真身却如鬼魅般倏然出现在侧翼——那名正挥掌将一名年轻弟子天灵盖震碎的天玑卫身后!速度之快,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天玑卫身为巡天卫,灵觉敏锐,骇然回身,战斧带着凄厉罡风横扫而出!但莫宁的目标并非硬撼!乌木拐杖如毒龙出洞,并非击向天玑卫,而是狠狠砸向其脚前地面! 轰! 一股磅礴阴冷的幽冥死气透过拐杖悍然灌入地底!刹那间,以落点为中心,方圆数丈的地面骤然变得漆黑泥泞,宛若化为幽冥沼泽,无数只由死气凝聚的苍白鬼手破土而出,疯狂抓挠缠绕范围内一切生灵的足踝!——阴诏司·黄泉鬼沼! 此术虽难以重创巡天卫,却足以瞬间打乱其杀戮节奏,五六名本必死的弟子侥幸滚逃开去,而首当其冲的天玑卫与稍近的天璇卫身形皆是一滞! “冥顽不灵!”天枢卫冷嗤一声,丝毫不受鬼沼影响,身形一动便已迫近莫宁,简单一拳直捣而出!拳风凝练如微缩星辰,蕴含着崩山裂石的恐怖伟力,正是七星战法至刚至猛的天枢崩! 与此同时,天璇卫身影如轻烟飘忽,悄无声息绕至莫宁左侧,双指并拢,指尖凝聚一点极寒星芒,无声无息直刺莫宁太阳穴,阴毒刁钻至极!天璇指! 天玑卫虽被鬼沼所困,怒吼一声,战斧罡风暴涨,强行撕裂脚下鬼手,一记势大力沉的开山斩拦腰斩向莫宁! 三大强者,联手合击,默契无间,拳、指、斧封死了上下左右所有闪避空间,杀意凛然,竟是要一击绝命! 所有目睹此景之人,心皆沉入谷底。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一根断裂的梁柱后,赛云昙踉跄扑出。她面色惨白如纸,双眸因强行通灵感应那无边杀孽与痛苦而布满血丝,双手死死抱住头颅,纤细的身躯剧烈颤抖,仿佛正被无数冤魂嘶嚎撕裂神魂。她看到了,看到了莫宁记忆深处的冰河绝望,看到了笑面下的无尽冰冷,更清晰“看”到了眼前这三名巡天卫身上缠绕的、浓得化不开的血煞怨念! “啊——!停下!好多……好多声音!”她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这尖叫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对抗着那几乎将她逼疯的精神洪流。 这蕴含着紊乱却强大精神力的嘶喊,如同尖针刺入平静湖面,虽微弱,却让天璇卫那必杀一指的轨迹产生了毫厘偏差,也让天玑卫狂暴斧势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界! 莫宁战斗本能何其敏锐,于绝境中精准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破绽!他做出了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抉择——以伤换命! 只见他身体以一个超越常理的角度诡异扭动,竟以那初步愈合、依旧脆弱的左肩胛骨,硬生生迎向天璇卫偏差了毫厘的指尖! 噗嗤!阴寒星力瞬间洞穿皮肉,直透骨骼!莫宁左半身霎时麻痹,但他借这一撞之力,身体如无骨之柳向右疾旋,险之又险地让天枢卫那崩山一拳擦着右肋掠过,火辣辣的剧痛传来,却避开了正面冲击! 面对拦腰斩来的战斧,他竟不格不挡,猛地抬头,双眼之中血色与幽光疯狂交织,背后衣衫下那灼热烙印剧烈跳动,仿佛有活物要破体而出! “滚开!”他发出一声低沉咆哮,精神力量如冰锥般顺着目光狠狠刺入天玑卫识海!——阴诏司·无间念! 天玑卫浑身剧震,斧势猛地一僵,虽瞬间以雄厚内力震散大半精神攻击,但这刹那的失神已足够! 莫宁的乌木拐杖如早有预判,自下而上疾撩,并非硬挡斧刃,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在战斧侧面力量流转最薄弱之处! 叮!一声脆响!凝练死气爆发,竟将势大力沉的战斧荡开尺余! 轰!战斧擦着莫宁腰际劈入地面,碎石爆裂! 电光石火间,莫宁以左肩重创、右肋刮伤的代价,于三大高手绝杀合围中,悍然撕开一线生机! “云昙!”焕柏见赛云昙力竭瘫倒,七窍皆有细微血丝渗出,显然神魂遭受重创,不由痛呼出声。 天枢卫面具下的目光彻底冰寒,杀意盈野。他未料到对方如此难缠,更未料到那看似弱小的女子竟有干扰战局之能。 “先诛首恶,清剿余孽!”天枢卫冰冷下令,三人气机再次锁定莫宁,攻势更添三分酷烈。 混战再起!剑罡、拳风、指影、杖影疯狂碰撞,气劲四溢,卷起满地烟尘碎石。莫宁将幽冥死气与身法催至极致,乌木拐杖化出重重黑影,时而如毒蛇点穴,专攻功法节点,时而如重岳压顶,硬撼刚猛拳斧。他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次交锋都险象环生,伤口不断增添,左肩伤势更是让他动作渐显滞涩。 但他眼中冰冷与疯狂却愈燃愈炽。背后烙印灼热如烙铁,那两点猩红凹槽疯狂闪烁,传递出对杀戮与灵魂的无尽渴求。 “不够……还远远不够……”他在心中咆哮,感受着体内奔腾却仍被对方联手压制的力量。 砰!硬接天枢卫一记重拳,他再次被震得踉跄后退,喉头腥甜上涌,又被他狠狠咽下。 天璇卫如影随形,指风无声无息点向他后心死穴! 危急关头,莫宁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狠厉!他猛地一咬舌尖,一口饱含精元与磅礴死气的热血狂喷在乌木拐杖之上!同时,彻底放开了对背后那诅咒烙印的压制! “以血为媒,以魂为饲,九刃……噬灵!” 乌木拐杖骤然发出妖异嗡鸣,漆黑杖身浮现无数扭曲血色符文,喷溅的精血如活物般被迅速吞噬吸收!一股远比幽冥死气更加恐怖、阴邪、充满了无尽怨毒与饥饿气息的力量,自他背后烙印狂涌而出,顺臂注入拐杖! 那力量,已夹杂了九刃剑诅咒的掠夺本源! “嗯?!”疾扑而来的天璇卫首当其冲,只觉一股冰冷彻骨、能冻结神魂的吸力自那妖异拐杖传来,内力运转瞬间凝滞,魂魄仿佛都要被扯出体外! 他大骇失色,强行扭转身形欲退,却已迟了半分! 莫宁反手一杖点出,速度似缓实疾,仿佛锁定了其灵魂本质! 杖尖并未触及身体,但在距其胸口半尺之遥时,天璇卫便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护体星芒如同脆玻璃般寸寸碎裂,周身气血瞬间逆冲,七窍溢出黑血,身体软软栽倒在地,虽未立刻毙命,但眼神涣散,神魂已遭重创,形同废人! 一击之下,重创一名巡天卫! 全场皆惊! 天枢卫又惊又怒:“邪魔手段!合力诛之!” 他与天玑卫再无保留,杀招尽出!天枢拳引动星辰之力,刚猛无俦;天玑战斧开山裂海,罡风狂啸!两股毁灭性的力量交织成网,誓要将莫宁彻底碾碎! 莫宁感受着体内因吞噬了部分天璇卫灵魂本源而暂时暴涨、却更加狂暴难控的力量,以及背后那满足嗡鸣、催促他继续杀戮的烙印,他眼中最后一丝波动彻底湮灭,化为纯粹的、冰冷的杀戮意志。 他不退反进,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怨恨、所有的诅咒,尽数灌注于妖异拐杖之中,向着那毁灭洪流,正面硬撼而去! 如同陨星撞击大地! 轰隆隆——!!! 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海啸般疯狂扩散,残存建筑如同沙堡般倒塌,地面被层层掀起,离得稍近之人无论敌友皆被狠狠抛飞! 烟尘冲天而起,弥漫四方,遮蔽了一切。 当烟尘稍散,众人骇然看到,莫宁单膝跪地,乌木拐杖深插身前支撑着身体,浑身浴血,口中鲜血汩汩涌出,显然已至强弩之末。 而他对面,天枢卫与天玑卫亦被那反震之力震得连连后退,气息翻腾,尤其是天玑卫,虎口崩裂,鲜血染红斧柄,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合两人之力,竟未能将其瞬间格杀,反而被其重创一人,自身亦受反震! 莫宁缓缓抬起头,血污沾染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骇人,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疯狂而冰冷的笑容: “巡天卫……不过如此。” 他的声音沙哑不堪,却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天枢卫面具下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死死盯着莫宁,又瞥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天璇卫,心中萌生退意。今日已方折损严重,目标棘手远超预估,再战下去,即便能杀对方,恐怕代价也难以承受。 而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一直于战场边缘徘徊、看似疯癫的姜进九,看到天玑卫因受反震而退至离他不远之处,且心神正值激荡之际,他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狗贼!偿命来!”他发出一声沙哑的、积郁了不知多少年的怒吼,将怀中视若珍宝的酒葫芦狠狠砸向天玑卫面门,同时干瘦的身躯如同扑火飞蛾,合身撞向天玑卫!他体内残存的所有内力不计后果地疯狂燃烧,竟是要自爆气海,与敌偕亡! 天玑卫刚挡开酒葫芦,便见姜进九合身扑来,那决绝的气势与狂暴的能量波动让他心头一凛,下意识便是一斧劈出! 噗! 战斧轻易劈入姜进九干瘦的胸膛,但姜进九却凭借最后一股狠劲,死死用双手抓住斧刃,不让其抽出,同时体内燃烧的内力已至临界! “宁小子……酒窖……第三……”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话语未尽—— 轰! 一声闷响,姜进九身躯猛地炸开,狂暴的气浪虽未能重创天玑卫,却也将其震得气血翻腾,狼狈不堪,更打断了其下一步攻势。 “姜师叔!!”焕柏目睹此景,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呼,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这突如其来的自爆,也彻底击垮了不远处勉强支撑的赛云昙,她看着姜进九粉身碎骨,最后的精神支柱崩塌,发出一声微弱哀鸣,彻底昏死过去。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章若萱搀扶着痴痴傻傻、口角流涎的詹明远,悄然退至山门废墟边缘。她脸色惨白如纸,看着如同修罗降世的莫宁,看着惨烈自爆的姜进九,无边的恐惧彻底淹没了她。 留下必死无疑!她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走……明远我们走……”她声音颤抖,几乎是用尽全力拖拽着詹明远,趁着一片混乱,天枢卫正死死盯着莫宁、天玑卫狼狈调息的空档,踉跄着冲入山道旁的黑暗密林,向着远离旌剑门的方向亡命奔逃。詹明远目光呆滞,脚步虚浮,任由她拖拽,只是在经过一具焦尸时,他空洞的眼神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脚下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 “快走啊!”章若萱惊惶回头,用力拉扯,两人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黑夜色之中,竟是慌不择路,朝着可能有七星堂据点存在的方向逃去。 战场中心,天枢卫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冰冷果决。今日已不可为。 “撤!” 他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抓起地上昏迷的天璇卫,身形如电,向后疾退。天玑卫亦不敢恋战,狠狠瞪了莫宁一眼,紧随其后。 三名巡天卫,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随着他们的离去,广场上残存的旌剑门弟子几乎虚脱倒地,劫后余生的啜泣声与痛苦的**声此起彼伏。 焕柏挣扎着爬到姜进九自爆之处,却只看到一片焦黑与零星碎片,这位守护宗门多年的师叔,连具全尸都未能留下,他不由伏地痛哭。 莫宁依旧单膝跪在原地,拄着拐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看着巡天卫退走的方向,又瞥了一眼章若萱二人逃离的黑暗山道,眼中冰冷杀意一闪而逝,却并未追击。 他缓缓闭上眼,内视着体内近乎枯竭的经脉、沉重的伤势,以及背后那因饱食魂能而暂时沉寂、却更深烙入骨的诅咒印记。 废墟之中,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孤寂而染血的身影,如同一株在修罗场中倔强绽开的血色孤萼,凄艳而绝望。 夜风吹过,带来浓重的血腥与焦糊之气,也带来了远方隐约的、更深沉的风暴气息。 第十九章 烬墟下的低语 巡天卫退走的阴影,并未带走旌剑门的绝望,反而留下了更深沉的死寂与破碎。广场上,火光摇曳,映照着满地狼藉与横七竖八的尸首,血腥与焦臭混杂的气息浓郁得令人作呕,侥幸存活的弟子们瘫坐在地,或低声啜泣,或目光呆滞地望着这片曾经的家园化为焦土。 焕柏跪在姜进九自爆的那片焦黑之地,十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肩膀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受伤的野兽。这位素来刚毅的大师兄,此刻被巨大的悲痛与无力感彻底淹没。元老战死,宗门精锐十不存三,而敌人……仅仅三人,便带来了近乎毁灭的打击。 莫宁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拄着那根吸收了精血与魂能、此刻已恢复乌黑古朴模样的拐杖。剧烈喘息牵动着全身伤口,尤其是左肩那个被天璇指洞穿的血洞,以及背后那灼热如烙铁、仿佛与骨骼血肉长在一起的诅咒烙印,带来一阵阵撕裂灵魂的剧痛。他尝试运转幽冥死气疗伤,却发现经脉因过度透支而滞涩不堪,那诅咒之力在饱餐一顿后虽暂时沉寂,却像盘踞根基的毒藤,与他自身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难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这片惨烈的废墟,扫过悲痛欲绝的焕柏,扫过远处昏死过去的赛云昙,最后落在那两个叛逃者消失的黑暗山道方向。眼中冰寒刺骨,却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与一种近乎虚无的漠然。 几名伤势较轻的弟子,强忍着恐惧与悲痛,开始小心翼翼地救治伤员,收敛同门遗骸。无人敢靠近莫宁,他周身散发的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比眼前的废墟更让他们感到畏惧。 良久,焕柏终于缓缓抬起头,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与血污,踉跄着站起身。他走到莫宁身前,眼神复杂至极,有感激,有悲痛,有不解,更有一种深深的隔阂。 “你的伤……”焕柏声音沙哑干涩。 “死不了。”莫宁打断他,声音同样沙哑,却冷硬如铁。他试图依靠拐杖站起,却因牵动伤势而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焕柏下意识伸手欲扶,却被莫宁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去看看云昙和阿凝。”莫宁移开目光,语气不容置疑,“这里,我会处理。” 焕柏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又想起姜进九临终那未说完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向昏迷的赛云昙和莫凝所在的后山方向走去。他知道,现在的莫宁,不需要也无谓接受任何形式的怜悯或帮助。 待焕柏离去,莫宁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再次投向那黑暗的山道。 章若萱,詹明远…… 杀意如同毒蛇般在心底噬咬。但他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贸然追击并非明智之举。那二人慌不择路,逃往七星堂方向,前路是自投罗网或是另有生机,尚未可知。而旌剑门此刻,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 他缓缓闭上眼,神识沉入体内。情况比预想的更糟。经脉多处受损,幽冥死气消耗殆尽,而那九刃诅咒在吞噬了部分天璇卫的灵魂后,虽反馈给他一股强大的力量助他击退强敌,却也更深地侵蚀了他的生命本源。那烙印不再仅仅是发烫,而是传来一种持续的、细微的吮吸感,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根须,正贪婪地汲取着他的一切。 还差七个……不,经过方才一战,或许是六个?这种以灵魂为食粮的进步方式,令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厌恶与冰寒。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直接响在脑海深处的啜泣声,打断了他的内视。 是赛云昙! 即使相隔一段距离,即使她已昏迷,她那过度开发且遭受重创的通灵体质,依旧无意识地将她的痛苦与混乱散发出来,如同投入莫宁这片死寂心湖的石子。 莫宁皱眉,强忍不适,将一丝微弱的神念投向赛云昙的方向。 刹那间,无数混乱、破碎、扭曲的画面与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感知! ——冰冷刺骨的河水!碎裂般的剧痛!戏诏官那张诡谲的笑面!暮红掌心传来的微弱暖流…… ——姜进九师叔平日里疯疯癫癫、偷喝劣质酒水的傻笑,与方才那决绝自爆、嘶吼着“酒窖第三……”的悲壮身影不断交错重叠! ——还有……还有更久远的、被尘封的……属于姜进九的、断续的、充满恐惧与愤怒的记忆碎片:黑暗的密室!闪烁的幽光!一柄被无数符文锁链缠绕、不断扭曲震颤、散发出极致恶念的古老剑影!以及……一个背对着光、身形模糊、正对着那柄剑艰难结印的……女子的背影?!那背影……依稀有些熟悉…… 画面戛然而止!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的核心,一股强大的反噬力沿着那丝神念猛地撞向莫宁! “呃!”莫宁猝不及防,识海如同被针狠狠刺了一下,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猛地睁开了眼睛。 而远处的赛云昙,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一声痛苦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嘴角再次溢出血沫。 “酒窖……第三……”莫宁喃喃自语,重复着姜进九的遗言,眼神变幻不定。 姜进九知道九刃剑的秘密!他一直在伪装,一直在守护!他临死前拼命想传达的,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信息!而赛云昙无意中通灵到的那些碎片……那个女子背影…… 一个惊人的猜想,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亮了他的脑海! 难道……母亲莫馨当年……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周身剧痛,目光锐利地扫向宗门深处那已被半毁的建筑群。旌剑门的酒窖,并不起眼,甚至很多新弟子都不知道其具体位置。但它确实存在,而且,姜进九师叔生前最大的爱好,便是去那里“偷”酒喝…… 必须立刻去查看!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便席卷而来,眼前发黑,险些栽倒。伤势实在太重了。 他不得不停下,依靠拐杖支撑,剧烈喘息。此刻孤身前往,若酒窖中真有隐秘,难保没有机关或禁忌,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难以应对。 需要帮手。但焕柏需处理残局照顾伤员,暮红护送阿凝和挽晴去了后山禁地…… 就在他权衡之际,一阵轻微却迅疾的破风声由远及近! 莫宁瞬间警惕,强提所剩无几的死气,握紧拐杖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暮红那道红色的身影正从后山方向疾掠而来,身姿依旧矫捷,但脸上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她很快落到莫宁身前,目光快速扫过他满身的伤痕,眉头微蹙。 “后山禁制已开启,她们暂时安全。”暮红语速略快,“但我刚才在来的路上,感应到两股微弱却慌乱的气息正逃往西北方向,似乎是……” “章若萱和詹明远。”莫宁冷声道。 暮红点了点头,对此并未多言,似乎那两人的生死去留与她无关。她更关心眼前:“你的伤很重,诅咒的反噬也在加剧。必须立刻处理。” “我知道。”莫宁打断她,“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姜进九临死前提到了‘酒窖第三’,云昙的通灵记忆里也看到了一些……关于九刃剑和……我母亲的碎片。” 暮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姜进九?那个疯癫的长老?他竟然……”她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怀疑酒窖里有莫馨掌门留下的东西?” “不是怀疑,是确定。”莫宁语气斩钉截铁,“我必须立刻去查看。” 暮红看着他强撑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她深知莫宁此刻状态极差,贸然行动风险极大,但也明白,关于九刃剑和莫馨的线索,对莫宁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陪你下去。”暮红最终道,“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先稳住伤势。否则,就算下面真有东西,你也未必能承受得住冲击。” 她不等莫宁反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倒出两枚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碧色丹药,递到莫宁面前:“碧蘅留下的‘生生不息丹’,能快速恢复元气,稳住内伤。快服下。” 莫宁看着那两枚丹药,又看了看暮红不容置疑的眼神,终是接过,仰头吞服。丹药入腹,顿时化作两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迅速涌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缓解着剧烈的疼痛,连背后那烙印的灼痛感似乎都减轻了些许。碧蘅的医术,果然非凡。 药力化开,莫宁的脸色稍稍好转,虽然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有了行动之力。 “走!”他不再耽搁,率先朝着记忆中山腰处那个隐蔽酒窖的方向走去。暮红紧随其后,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一路上,断壁残垣,焦土血迹,无不诉说着方才那场战斗的惨烈。偶尔遇到幸存弟子,皆远远避开,目光畏惧。 酒窖的入口隐藏在一处不起眼的山壁藤蔓之后,此刻已被震落的碎石掩埋了大半。莫宁挥动拐杖,扫开碎石,露出那扇斑驳厚重的木门。门上有锁,却早已被姜进九不知用何种方法弄坏,虚掩着。 推开木门,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陈腐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窖内光线昏暗,借着从门口透入的微弱天光,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着数十个巨大的酒坛,大部分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莫宁径直走向深处。根据姜进九的习惯,他常“偷”喝的,都是最里面、年份最久的酒。 果然,在酒窖最角落,第三排酒坛摆放得略显凌乱,其中一个坛子甚至歪倒在旁,坛口有新鲜酒渍,似乎不久前还有人动过。 莫宁的目光落在那第三排正中央的一个其貌不扬、甚至比其他坛子更显破旧的陶土酒坛上。坛身没有任何标记,积满了灰尘。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坛身上的灰尘。触手之处,竟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 与幽冥死气不同,与星辰之力也不同,那是一种……更古老、更隐晦,带着一丝决绝与封印意味的力量残留! 莫宁与暮红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莫宁深吸一口气,双手抱住酒坛,尝试将其搬开。酒坛却纹丝不动,仿佛与地面融为一体。 他微微用力,催动一丝刚刚恢复的幽冥死气注入双臂。 咔嚓…… 酒坛依旧未动,但坛身底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却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紧接着,旁边那歪倒的空酒坛下方的地面,竟悄无声息地向下凹陷下去,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幽深石阶通道!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书卷和淡淡血腥气息的风,从通道口扑面吹出! 姜进九用这种方式,守护并指引着这个秘密! 莫宁没有任何犹豫,便要向下走去。 “小心!”暮红拉住他,指尖燃起一缕赤色火焰,屈指一弹,火焰落入通道,稳定地向下飘落,照亮了前方几级台阶,并未触发任何机关。“我走前面。” 她率先步入通道。莫宁紧随其后。 石阶陡峭向下,深入山腹。两侧石壁冰冷潮湿,刻着一些模糊古老的符文,似乎是很久以前布下的隔绝禁制,如今已大多失效。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间不大的石室。 石室中央,是一个简单的石台。石台上,并无想象中神兵利器的寒光,也没有卷帙浩繁的典籍。 只静静地放着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手札。 以及…… 一截黯淡无光、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折断的、焦黑色的……剑尖碎片。 那手札的封面,没有任何书名,只以干涸发黑的血液,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仿佛用尽全部力气刻下的字—— “馨”。 第二十章 星律无声照血痕 旌剑门深藏于山腹的秘密石室内,空气凝滞如冰,唯有那本泛黄手札封面上,以干涸血字书写的“馨”字,触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莫宁的指尖微微颤抖,几乎不敢触碰那本母亲留下的手札,更不敢去看那截焦黑断裂、散发着不祥死寂的剑尖碎片。 暮红的视线同样凝重,她指尖的赤色火焰微微跳动,将石室映照得明暗不定。“令堂……似乎预见到了什么。”她轻声道,语气中带着罕见的肃穆。 莫宁深吸一口那带着陈腐与淡淡血腥气的空气,终于伸出手,极其缓慢地翻开了手札的第一页。纸张脆弱,字迹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决绝的锋芒。 “余,莫馨,旌剑门第二十七代掌门,自知大限将至,油尽灯枯皆因强修‘九刃’禁法,反噬已深,无药可医。然,九刃之秘,关乎莫家血脉,更关乎凝儿性命,不得不录……” 开篇寥寥数语,便如重锤砸在莫宁心头!母亲果然主动接触并修炼了那邪恶的禁法! 他强压着翻腾的心绪,继续往下看。手札中的记载断断续续,字里行间充满了痛苦、挣扎、不得已的决断以及深沉的母爱。 其中提及,“九刃”并非实体剑,而是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以血脉与极端情绪为引的恶毒诅咒契约。它更像是一个活着的、贪婪的“债主”,会主动寻找契合的血脉寄生,不断吞噬宿主的生机与负面情绪,并强制宿主去“讨债”——即杀死特定的、身负强烈“恶业”或与宿主因果极深之人,以其灵魂平息诅咒的反噬。每杀一人,诅咒便稳固一分,宿主获得力量,但与之捆绑也更深,直至九人杀尽,宿主自身也将成为诅咒最终的祭品,魂飞魄散。 莫馨在一次探索古遗迹时意外被此诅咒侵蚀,发现时已晚。她尝试过无数方法想要解除,皆告失败。更可怕的是,这诅咒竟通过血脉,隐隐有延续到天生体弱的莫凝身上的趋势! 为减缓诅咒对女儿的侵蚀,也为获得足够力量保护宗门和子女,莫馨不得不做出痛苦抉择——主动迎合诅咒,修炼其中记载的部分禁法,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强行将大部分诅咒之力剥离并封印于自身,延缓其对莫凝的伤害。同时,她也在暗中调查那些被诅咒“标记”为“债务”的目标。 手札后半部分,字迹越发凌乱,显然是在极度痛苦和虚弱下书写。 “……欧阳烬、欧阳枭、詹明远……七星堂……皆在名单之上……他们之恶业,早已注定……宁儿……娘对不起你……若有一日,你看到此书,说明诅咒已再次活跃……或许……唯有彻底满足它……或找到‘断刃’之法……” “姜师兄……唯有他知我苦衷……酒窖密道……乃当年共建……留下此物……或有一线生机……” “小心……左辅……右弼……七星堂最深处的……阴影……他们追求的……从来不止是霸权……” 手札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页似乎被什么污渍浸染,模糊不清。 莫宁死死攥着手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真相如同最冰冷的河水,将他彻底淹没。母亲的严厉,母亲的早逝,母亲的遗命……一切都有了答案。她并非不爱,而是爱得太过沉重与绝望,不得不将自己和儿子都推上这条染血的绝路。 那截焦黑的断剑碎片,触手冰凉,仔细感知,能发现其中残留着一丝与九刃诅咒同源、却更加狂暴古老、仿佛被强行撕裂的力量。这或许是母亲找到的、与“断刃”之法相关的线索? 就在这时,暮红忽然侧耳倾听,脸色微变:“上面有动静,很多人,气息……不像是旌剑门的人。” 莫宁猛地从沉重的真相中惊醒,眼中瞬间恢复冰冷警惕。他将手札与断剑碎片迅速收入怀中:“先上去!” 两人迅速沿原路返回。刚走出酒窖入口,便感到一股肃杀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旌剑门。 只见广场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多了十余名身着银白长袍、面带银色面具的身影——天律殿律刃! 他们并未像巡天卫那般散发滔天杀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分成两列,如同冰冷的雕塑,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与秩序感。残余的旌剑门弟子皆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焕柏站在最前面,脸色苍白,正与为首的一名律刃说着什么。 那名为首的律刃,气息渊深如海,远超之前前来调停的那一队,显然是更高级别的存在。他并未在意焕柏,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刚从酒窖出来的莫宁和暮红。 “魂印归冥使,赤令焚心使。”那律刃开口,声音平直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吾乃天律殿巡查处掌刑律刃,编号‘癸七’。关于七星堂巡天卫违反天律,私自袭击旌剑门一事,需二位配合调查,详述经过。”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的巡天卫留下的战斗痕迹以及那些未来得及收拾的七星堂弟子尸首,最后落在莫宁身上那明显的新伤之上。“根据现场能量残余、伤亡情况以及幸存者口供初步判断,七星堂主动寻衅,大规模私斗,证据确凿。” 莫宁心中冷笑,天律殿的消息倒是灵通,来得也“正好”。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证据确凿,律刃大人前来,是准备执行天律,惩戒七星堂了?” 癸七律刃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天律殿行事,自有法度章程。七星堂违律,自有惩处。然,过程需清晰记录,伤亡需明确统计,能量性质需分析归档。此乃程序。此外……” 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似乎扫过了莫宁怀中那隐约鼓起的位置(手札与碎片):“现场除旌剑门功法、七星堂星力、以及已知的阴诏司幽冥力外,尚检测到一种极其古老、未被记录的诅咒能量残余,能量等级极高,性质危险,需一并记录在案,查明来源。请归冥使予以说明。” 莫宁心中一凛,天律殿的检测手段竟如此厉害,连那短暂爆发的九刃诅咒之力都能捕捉到残留?他正欲随口搪塞,另一名律刃却快步从山门方向而来,手中托着一枚闪烁着微光的玉简,走到癸七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并将玉简呈上。 癸七律刃接过玉简,神识扫过,那一直毫无波动的气息,似乎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一顿。他抬起眼,再次看向莫宁,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最新情报,”癸七的声音依旧平直,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七星堂左辅长老闭关之地,于半个时辰前,传出异动,有极其隐晦而强大的力量波动外泄,其性质……与你身上残留的某种诅咒之力,有微弱相似。”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莫宁和暮红脸色骤变,连跪伏在地的焕柏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左辅长老?!七星堂最深处的定海神针,竟然也与这诡异的九刃诅咒有关联? 癸七律刃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地面:“鉴于此事可能涉及超然势力高层与未知古老禁忌,天律殿将启动‘深暗调查’程序。在调查清楚之前,旌剑门暂列受保护范围,七星堂不得再行侵犯。尔等亦需严守此地,不得妄动,随时配合问询。” 他目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莫宁:“归冥使,好自为之。” 说完,他竟不再多问一句关于那诅咒能量之事,转身一挥手下令:“收队。将现场能量样本及记录封存,即刻送回天律殿总堂。其余人,随我前往七星堂边界巡查施压。” 十余道银白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迅速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满场死寂和更加沉重的谜团。 焕柏长长舒了一口气,冷汗早已湿透重衣,天律殿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看向莫宁,眼神复杂无比:“左辅长老……这……” 莫宁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母亲手札最后的警告在耳边回荡——“小心左辅右弼……他们追求的……从来不止是霸权……” 天律殿的突然到来与离去,看似维持了秩序,实则将一潭浑水搅得更深。他们显然察觉到了九刃诅咒的不寻常,甚至可能将其与左辅长老的异动联系了起来,却选择暂时按兵不动,只是警告和“保护”,这背后…… 而左辅长老的异动,与九刃诅咒有关?他是另一个受害者?还是……他就是这诅咒背后的真正源头或推动者之一? 母亲留下的断剑碎片,又是否能斩断这纠缠数代的血色孽缘? 莫宁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手札与碎片,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山雨欲来风满楼。七星堂的威胁暂缓,但更庞大、更诡异的阴影,正从天律殿离去的方向,从七星堂深处,缓缓弥漫开来。 他抬眼望向西北方向,那是七星堂总坛所在,目光幽深如夜。 线索,似乎又一次指向了那里。 第二十一章 灰烬下的棋局 旌剑门在短暂的血色沉寂后,陷入了一种更为诡异的氛围之中。天律殿律刃的降临与离去,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投入一块寒冰,虽暂时压制了爆裂的厮杀,却让底下暗涌的漩涡变得更加凶险难测。残存的门人弟子在焕柏的强令下,开始默默清理废墟,收敛同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对那位周身散发着不祥与冰冷气息的少主的敬畏与疏离。 莫宁拒绝了焕柏安排的静室,独自一人回到了那间荒废的旧院。暮红沉默地跟随着,如同一道无声的影子。院中,那棵半枯的老树在夜风中发出沙哑的呜咽,更添几分凄凉。 怀中的手札与那截断剑碎片,如同烙铁般灼烫着他的胸膛。母亲的绝笔,真相的重量,以及左辅长老可能与九刃诅咒的关联,这些信息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试图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图景,却始终迷雾重重。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再次取出那本泛黄的手札,就着稀薄的月光,一字一句地重新研读,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暮红安静地立于一旁,指尖一缕赤焰无声燃烧,既为照明,亦是一种守护。 “……左辅……右弼……七星堂最深处的阴影……他们追求的……从来不止是霸权……” 母亲反复强调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两位早已不问世事、如同传说般的长老,他们所图为何?与这以灵魂为食的邪恶诅咒,又有何关联? 那截断剑碎片,触手冰凉死寂,无论他如何尝试用幽冥死气或神识探查,都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之前那微弱的共鸣。它似乎只是一块最普通的焦铁,但母亲郑重将其留存,必有深意。 “酒窖第三……”姜进九师叔的遗言再次回响。除了这密道,酒窖本身是否还有其他线索?欧阳玄的突然妥协与巡天卫的精准来袭,背后是否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就在莫宁思绪纷乱之际,暮红忽然微微偏头,望向西北方向的夜空,低声道:“有讯息传来,是司内的‘幽影雀’。” 只见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眼珠赤红的小雀,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滑翔而下,精准地落在暮红伸出的指尖上,雀喙开合,却未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段极其微弱的精神波动传递而出。 暮红静立片刻,接收完讯息,指尖轻颤,幽影雀便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无踪。她看向莫宁,脸色略显凝重:“司内截获并破译了七星堂通过隐秘渠道传出的一段讯息。发出者,欧阳玄。接收方……指向天律殿内部某位‘观察者’。” 莫宁眼中寒光一闪:“内容?” “讯息经过多重加密,核心内容大致是:禀告尊者,旌剑门莫宁身负上古邪器‘九刃’之力,凶戾残暴,屠戮甚重,已致天璇星陨落,巡天卫重伤。其力诡谲,疑似与多年前‘流云殿’、‘听雨阁’等数宗灭门悬案能量残留相符。左辅长老感应邪力复苏,忧心天下苍生,不得已出关探查,却遭其暗中诅咒反噬,如今闭关之地异动,恐有不测。吾堂虽有心除魔卫道,然力有未逮,恐其坐大,祸乱东荒。望尊者明察,早定乾坤。” 暮红复述完毕,石阶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好一个欧阳玄!”莫宁的声音冷得能冻结血液,嘴角勾起极度讥讽的弧度,“好一招祸水东引,颠倒黑白,借刀杀人!” 他将所有罪责完美地推到了莫宁身上,将莫宁刻画成一个身怀邪器、滥杀无辜、甚至敢对左辅长老下手的绝世魔头。更阴毒的是,他将九刃之力与多年前几桩无头公案联系起来,增加了说服力。同时,又将左辅长老的异动包装成“忧心苍生”、“遭反噬”的受害者形象,彻底撇清关系。最后,假意示弱,将皮球踢给天律殿,看似请求主持公道,实则是逼天律殿对莫宁出手! 此举一石数鸟:既掩盖了七星堂屡次私斗违规的事实,又将莫宁置于整个东荒武林的对立面,更将天律殿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莫宁身上,为他七星堂,或者说为他欧阳玄自己,争取了喘息和操作的空间!甚至可能借此试探天律殿对左辅长老的真实态度! 好深的心机!好毒的算计! “天律殿那边有何反应?”莫宁压下翻涌的杀意,冷声问道。 “讯息是加密直达,破译需要时间。但以天律殿的风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涉及多年前悬案和左辅长老这等人物。”暮红分析道,“癸七律刃方才的态度转变,或许与此有关。他们暂时按兵不动,可能是在核实,也可能是在等待更高层的指令。但‘深暗调查’程序一旦启动,你的处境会非常被动。” 她看向莫宁:“欧阳玄此举,是将你架在火上烤。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或者……掌握能与之抗衡的筹码。” 筹码?莫宁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断剑碎片。母亲留下的,会是筹码吗?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焕柏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惊疑不定:“莫宁,山门外……有人送来一个密封的铁盒,指名要交给你。送东西的人丢下盒子就消失了,身法极快。” 莫宁与暮红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 “盒子呢?” 焕柏将一个尺许长、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色铁盒递了过来。盒子入手沉重,密封得极好,表面没有任何标记。 暮红上前一步,指尖赤焰缭绕,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明显的能量波动和机关陷阱。” 莫宁目光微凝,用拐杖尖端小心翼翼地挑开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毒烟或暗器。盒内铺着柔软的黑色绒布,上面只静静躺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呈星芒形状、材质非金非玉、边缘处有一道细微裂痕的深紫色令牌。令牌表面,刻着一个古老的、略显模糊的“弼”字。 “这是……”焕柏瞳孔一缩,“七星堂右弼长老的身份令牌?!据说见令如见人,仅次于左辅令!怎么会在这里?” 右弼长老的令牌?还带有裂痕? 欧阳玄刚把祸水引过来,紧接着就送来了右弼长老的令牌?这又是何意?示威?挑衅?还是……另有图谋? 莫宁仔细打量着这枚令牌。那裂痕看似陈旧,但以他的神识感知,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新近产生的能量残留。令牌本身的气息浩瀚而晦涩,却并无杀意,反而透着一种……沉寂? 忽然,他目光一凝,注意到令牌背面,那“弼”字的下方,似乎用某种极其淡的、近乎无形的香料,勾勒出了一个小小的、扭曲的符号。 那个符号,他刚刚在母亲的手札上看到过!是手札最后一页那些模糊污渍中,隐约可辨的一个标记!母亲在旁边空白处曾试图临摹,并标注了一个“疑”字! 这个符号,与九刃诅咒有关?! 欧阳玄送来这枚带有九刃关联符号的、右弼长老的裂痕令牌…… 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推测在莫宁脑中成型! 难道……七星堂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左辅与右弼并非同道?欧阳玄送来此令,是在暗示右弼长老可能遭遇不测,或其立场与左辅相左?甚至……是在隐晦地向他传递合作或求助的信号? 这可能吗?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欧阳玄这种老狐狸,会如此轻易地倒戈? 无数的疑问和可能性如同乱麻般交织。 莫宁拿起那枚冰冷的令牌,手指摩挲着背面那个淡薄的符号,又感受着怀中那截同样冰冷的断剑碎片。 山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飞向未知的黑暗。 棋局似乎越来越复杂,执棋者与棋子之间的界限,也开始变得模糊。 欧阳玄究竟在下怎样的一盘棋?这枚意外出现的令牌,是破局的曙光,还是更深地狱的入口? 莫宁缓缓握紧了令牌,眼中幽光闪烁,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第二十二章 暗芽滋蔓 七星堂总坛深处,阴森的地宫甬道内,火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将墙壁上狰狞的魔神壁画映照得如同随时会扑出噬人。章若萱搀扶着依旧痴痴傻傻、步履蹒跚的詹明远,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一名面无表情的黑衣弟子身后。潮湿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窒息般的压抑。 自那日从旌剑门修罗场逃出,一路惶惶如丧家之犬,终于被七星堂的巡逻弟子发现,带到了这如同巨兽巢穴般的总坛。想象中的庇护所并未带来丝毫安心,反而像是踏入了另一个更庞大、更令人绝望的牢笼。 引路的弟子在一扇雕刻着繁复星辰与诡异符文的黑石大门前停下,无声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门内是一间宽阔却压抑的石殿,光线昏暗,唯有中央一座青铜丹炉散发着暗红的光芒,炉内不知熬炼着什么,发出咕嘟的沉闷声响,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天玑星欧阳玄负手立于丹炉前,背对着他们,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下拉得很长。 “欧阳……堂主……”章若萱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眼前的欧阳玄,虽依旧穿着星袍,但周身的气息却比在旌剑门时更加阴郁难测。 欧阳玄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无怒容,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温和的审视,目光先是扫过痴傻的詹明远,最后落在章若萱苍白惊惶的脸上。 “章姑娘,詹师侄,一路辛苦了。”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迎接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旌剑门之事,我已知晓。莫宁此子,堕入魔道,手段酷烈,连累二位了。” 他绝口不提詹明远的卧底身份与过往罪责,反而将一切归咎于莫宁,言语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同情。 章若萱闻言,鼻尖一酸,多日来的恐惧、委屈和后怕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欧阳堂主……明远他……他被莫宁那魔头害成了这副模样……求堂主救救他……” 欧阳玄走到詹明远面前,伸出二指搭在其腕脉上,片刻后,眉头微蹙:“神魂受创,气海被一种极其阴寒歹毒的力量侵蚀崩毁……好狠的手段。”他叹了口气,看向章若萱,眼神中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詹师侄乃我七星堂俊杰,遭此大难,老夫岂能坐视不理?只是这伤势……寻常丹药恐难见效。” 章若萱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却听欧阳玄话锋一转:“不过,也算你二人机缘巧合。左辅长老近日参悟玄功,偶得一缕‘星髓本源’,或许能重塑詹师侄气海,甚至……因祸得福。” 星髓本源?章若萱从未听过此物,但听名字便知绝非寻常。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希望,却又伴随着强烈的不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欧阳玄岂会如此轻易赐下重宝? “堂主大恩……若萱……不知该如何报答……”她声音颤抖,下意识地护在詹明远身前。 欧阳玄微微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谈何报答。七星堂与旌剑门早已势同水火,莫宁更是你我共同之敌。助詹师侄恢复,亦是增强我方实力,应对未来之劫。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星髓本源力量霸道,融合过程需承受极大痛苦,且需心无旁骛,绝对忠诚于星辰之道,方能成功。詹师侄如今神智不清,需有人在旁引导护法,并以自身精血为引,助其稳定能量。章姑娘,你与詹师侄情深意重,此事,非你不可。” 章若萱脸色煞白。精血为引?这听起来绝非正道法门!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看着身旁目光空洞、嘴角流涎的詹明远,想到他昔日风采,想到两人曾经的情意,再想到莫宁那冰冷残酷的眼神……一股巨大的不甘和怨恨淹没了她。 凭什么莫宁就能拥有那般力量,将他们逼至如此绝境?凭什么她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亡?如果……如果明远能恢复,甚至变得更强…… 诱惑如同毒蛇,悄然噬咬着她的理智。 “我……我愿意!”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挣扎后孤注一掷的疯狂,“只要能让明远恢复,我什么都愿意做!” 欧阳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便在今夜子时,于此地进行仪式。你二人先去偏殿休息,我会让人送去固本培元的丹药,好好准备。” 章若萱搀着詹明远,恍恍惚惚地跟着弟子走向偏殿。身后的石殿内,欧阳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化为一片冰冷的算计。他走到丹炉旁,炉中暗红色的液体翻滚,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药材和……几块尚未完全融化的、带着血丝的骨骼。什么星髓本源,不过是左辅长老研究那邪门诅咒时产生的失败残渣,蕴含着暴虐的星辰之力与些许未被完全吸收的魂能,正好拿来废物利用,炮制两个有用的棋子。 子时,地宫深处一间布满星辰阵图的密室内。 詹明远被安置在阵法中央,赤裸的上身画满了诡异的符文。章若萱站在阵眼,手腕被割开,鲜血滴入一个盛满暗红色粘稠液体的玉碗中,与那所谓的“星髓本源”混合。 欧阳玄主持阵法,口中念念有词,阵法骤然亮起,道道星光混合着暗红色的邪异能量,疯狂涌入詹明远体内! “呃啊啊啊——!”詹明远即使神智不清,也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嘶嚎,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老鼠在窜动,青筋暴起,面目扭曲! 章若萱看得心惊肉跳,几乎要崩溃,但想到欧阳玄的嘱咐,只能强忍着恐惧和不适,不断将自己的精血滴入碗中,并以微弱的精神力试图引导那股力量。 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当阵法光芒渐渐黯淡,詹明远瘫软在地,浑身被一层腥臭的污垢覆盖,但原本空洞的眼神,竟然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神采,虽然依旧迷茫,却不再是彻底的痴傻。更令人惊异的是,他周身竟然开始散发出一种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内力波动!气海……真的开始重塑了! 章若萱虚脱般地坐倒在地,手腕伤口剧痛,脸色苍白如纸,但看到詹明远的变化,心中又涌起一股扭曲的喜悦。 欧阳玄走到詹明远身边,检查了一下,点了点头:“效果比预想的好。看来章姑娘的精血与詹师侄颇为契合。后续还需多次巩固,方能彻底恢复,甚至更胜往昔。” 他看向几乎虚脱的章若萱,淡淡道:“从今日起,你二人便正式入我七星堂。章姑娘,你于詹师侄有再造之恩,便在他麾下任职,助他尽快恢复并熟悉新的力量吧。” 章若萱跪在地上,喘息着,心中百感交集。她终于……和明远站在了一起,拥有了力量复仇的希望。但为何,心底那丝不安与寒意,却越来越浓?那暗红色的液体,那痛苦的过程,真的只是“星髓本源”吗?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随着精血,一同流走了。 …… 与此同时,旌剑门后山禁地。 一间临时收拾出的干净石室内,莫凝躺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往日那近乎透明的脆弱,竟隐隐多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她呼吸平稳,陷入了难得的沉睡之中,眉宇间那常年凝聚的痛苦似乎也舒缓了些许。 苏挽晴轻轻为她掖好被角,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对一旁的碧蘅和夕青低声道:“碧蘅,夕青姑娘,你们看……阿凝今天的气色,是不是好了一些?而且……她刚才竟然主动说有点饿了,喝下了小半碗米粥!” 碧蘅再次为莫凝仔细诊脉,秀眉微蹙,眼中充满惊奇:“奇怪……她体内那股阴蚀之力,竟然真的减弱了一丝……虽然微乎其微,但确确实实是减轻了。生机流逝的速度也放缓了。这……这简直不可能……” 夕青也检查了莫凝的状况,沉吟道:“我与碧蘅师姐联手,也只能勉强稳住情况,绝无可能令其好转。这变化……似乎是从今天清晨开始的?” 苏挽晴猛地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白,下意识地望向石室门口的方向。是……哥哥吗?他又…… 石室外,荒院中。 莫宁盘膝而坐,周身缭绕的幽冥死气比之前更加凝练深邃,颜色愈发漆黑,几乎要融入周围的夜色。但他脸上却并无喜色,反而眉头紧锁。 连杀天璇、欧阳枭,重创摇光,吸纳了他们的部分魂能,九刃诅咒的反哺让他的力量在短时间内暴涨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他对幽冥之力的掌控更加精妙,神识感知范围也扩大数倍,甚至能模糊感应到极远处一些强大的能量源。 但代价也同样明显。背后那烙印灼热异常,那两点猩红凹槽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饥饿与杀戮的欲望。脑海中,那些死者临死前的恐惧、怨毒与绝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试图侵蚀他的神智,需要耗费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压制。他的情绪也变得更加冰冷易怒,看待事物的角度愈发趋向于赤裸裸的弱肉强食。 母亲手札中警告的“戾气冲心,控意不足”正在应验。他甚至开始隐约理解,为何阴诏司那冥渊会评价他所学“形似而神散”。 力量带来了解救妹妹的希望,却也正在将他拖入更深的深渊。 他睁开眼,看向石室的方向,能清晰地感知到妹妹那原本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似乎变得稍微稳定了些许。这让他冰冷的心中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但随即又被更沉重的黑暗压下。 还需要更多……更多的杀戮,才能彻底稳住甚至逆转阿凝的病情。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右弼长老的令牌和那截断剑碎片上。欧阳玄的算计,天律殿的虎视眈眈,左辅长老的异动,以及这令牌与碎片可能隐藏的秘密……所有的线索,最终似乎都指向了七星堂最深处。 他必须去。但在那之前,必须尽快彻底掌控体内这股暴涨而危险的力量,并找到能克制乃至斩断诅咒的方法。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属于阴诏司的魂印,忽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并且传递出一段极其简短、却冰冷不容拒绝的意念波动—— “时机已至。速往‘寂灭之渊’外围等候。戏诏官有令,命汝接引‘新契’。” 新契?新的契约者?如同他当年那般? 莫宁瞳孔骤然收缩。 戏诏官……终于要再次落子了吗? 而这枚突如其来的指令,与他即将前往七星堂的计划,是巧合,还是……那双隐藏在幕后的眼睛,早已将一切都算计在内? 夜色更浓,山风呼啸,仿佛无数幽魂在低语,预示着更加莫测的前路。 第二十三章 渊畔戏言惑心途 魂印传来的冰冷意念,如同在莫宁本就纷乱的心湖中又投下一块坚冰。“寂灭之渊”——那是东荒大陆几处著名的生命禁区之一,传说曾是上古战场,空间紊乱,死气弥漫,寻常修士踏入九死一生。戏诏官竟让他去那里接引“新契”? 这指令来得突兀,且意味深长。是考验?是利用?还是那位乐子人单纯想看看,他这个“旧契”在力量增长后,于那等凶险之地会有何种表现?又或者,这与他接下来意图探查七星堂的计划,存在某种隐秘的关联? 莫宁目光幽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微微发烫的魂印。他无法抗拒戏诏官的命令,至少现在不能。阴诏司给予了他重生与复仇的力量,也早已将无形的锁链套在他的脖颈之上。 他看了一眼暮红。暮红显然也通过某种方式知晓了指令,脸上并无意外,只是淡淡道:“寂灭之渊外围凶险异常,且空间不稳定,大规模传送阵无法直达。需先前往黑风隘口,再从那里徒步穿越枯骨荒原,方能抵达边缘。” “黑风隘口……”莫宁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那是七星堂势力范围的西部边缘,由玉衡卫麾下的一支分坛驻守。” 玉衡卫,七星堂主之一,其麾下分坛……正好可以拿来祭剑,并测试一下新获得的力量,顺路补充一下那愈发贪婪的诅咒。一举多得。 “准备一下,即刻出发。”莫宁做出决定,语气不容置疑。 暮红看着他眼中那近乎漠然的杀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颔首:“我去取些必备之物。”她转身离去,身影略显沉默。 莫宁则闭上眼,继续熟悉体内奔腾的力量,尤其是那源自诅咒、充满掠夺性的诡异能量,他需要确保在接下来的杀戮中,能更精准地控制它,而非被它彻底控制。 半个时辰后,两道身影悄然离开死寂的旌剑门,融入浓重的夜色,向着西北方向疾行而去。 …… 数日后,黑风隘口。 此地如其名,常年刮着呜咽的黑色怪风,卷起砂砾碎石,击打在陡峭的岩壁和一座孤零零矗立在隘口处的黑色堡垒上。堡垒上悬挂着七星堂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更添几分荒凉与肃杀。 这里是七星堂监控西部荒原的前哨,也是收取过往商队“买路钱”的关卡。自从与旌剑门交恶以来,此地的守备明显增强了不少。 堡垒最高处的望楼里,分坛主曹亢正自斟自饮,脸色阴沉。他本是玉衡星麾下的得力干将,却被派来这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心中早已憋闷不已。尤其是近日堂内风声鹤唳,先是巡天卫铩羽而归,天璇大人重伤昏迷,紧接着又传来天律殿律刃在边界巡查施压的消息,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妈的,都是那该死的旌剑门余孽,还有那个叫莫宁的魔头!”曹亢狠狠灌了一口烈酒,低声咒骂。 就在这时,望楼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手下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坛主!不好了!下面……下面来了两个人!看样子来者不善!” 曹亢眉头一拧,带着酒气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堡垒那沉重的大门早已化为满地碎片,两名不速之客正缓缓走入广场。前方一人,身着黑衣,面容苍白,眼神冰冷,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拐杖,步履看似蹒跚,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跳的间隙,带来无形的压力。后方一名红衣女子,容颜冷艳,沉默跟随,仿佛一道冰冷的影子。 曹亢瞳孔骤缩!虽然未亲眼见过,但根据传回来的影像和描述,他一眼就认出了前方那人——旌剑门莫宁! 他怎么敢来这里?!这里可是七星堂腹地边缘! “开启所有防御阵法!所有人!准备迎敌!”曹亢瞬间酒醒,发出凄厉的嘶吼,同时一把抓起旁边的长刀,体内真气疯狂运转。 堡垒内外瞬间乱作一团,光芒闪烁,数十名弟子惊慌失措地试图结阵,各种攻击性的符文亮起。 然而,莫宁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些慌乱的身影。他的目光,直接锁定了望楼上的曹亢。 “玉衡卫麾下?正好。”他低声自语,仿佛在挑选一件合适的祭品。 他抬起乌木拐杖,并未指向任何人,只是轻轻往地面一顿。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幽冥死气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瞬间席卷整个广场!那些刚刚亮起的防御光幕如同被泼上浓墨的纸张,迅速黯淡、腐蚀、崩碎!正在结阵的弟子们只觉一股冰冷死寂的力量强行压入体内,内力运转瞬间停滞,浑身僵硬,如同坠入冰窟,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领域压制!这是力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对低阶修士的绝对碾压! 曹亢在望楼上看得亡魂皆冒,他发现自己竟然也无法调动丝毫天地元气,周围的空间仿佛变成了对方的领域! “魔头!受死!”曹亢毕竟是玉衡卫麾下悍将,凶性被激发,狂吼一声,强行燃烧精血,挣脱部分压制,手持长刀从望楼上一跃而下,刀身凝聚起全身功力,化作一道璀璨的星芒刀罡,如同流星坠地,直劈莫宁头顶!这是他搏命的一击! 面对这凌厉一击,莫宁甚至没有移动脚步。他只是缓缓抬起左手,五指微张,指尖缭绕着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死气与那诡异的血色诅咒之力。 他没有硬接,而是对着那劈落的刀罡,虚空一握。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那看似威猛无俦的星芒刀罡,在距离莫宁头顶尚有数尺时,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住,凭空寸寸碎裂、湮灭! 曹亢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反噬而来,虎口崩裂,长刀脱手,整个人如同被高速奔跑的巨兽撞上,胸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鲜血狂喷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堡垒墙壁上,嵌出一个深坑! 一招!仅仅一招!甚至算不上招式!玉衡卫麾下的分坛主,便已惨败! 莫宁缓缓走到奄奄一息的曹亢面前,眼神漠然,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下辈子,记得跟对主人。” 他并指如刀,指尖那融合了幽冥死气与九刃诅咒的掠夺性能量吞吐不定,轻轻点在了曹亢的眉心。 曹亢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恐惧,随即神采迅速黯淡,周身精气魂如同决堤般被强行抽离,涌入莫宁体内。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终化为一具枯槁的干尸。 莫宁闭上眼,感受着那股涌入的力量和背后烙印传来的满足悸动,以及脑海中又多出的一份充满恐惧与不甘的记忆残片。他周身的死气似乎又凝实了一分,颜色愈发深邃。 而堡垒内其他被领域压制的弟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暮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虑。莫宁杀伐越发果决,力量增长也快得惊人,但那份属于“人”的气息,也正在被冰冷的杀戮和诅咒逐渐侵蚀。 莫宁睁开眼,扫了一眼那些瘫软的弟子,并未再下杀手。这些杂鱼,还不配祭他的剑。他转身,向着堡垒后方那通往枯骨荒原的出口走去。 “走吧。” …… 与此同时,未知的维度,一片光怪陆离、仿佛由无数面扭曲水晶构筑的空间内。 戏诏官慵懒地斜倚在一张由星光与迷雾交织成的王座上,脸上那张诡谲的笑面面具似乎永远带着愉悦的弧度。他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波般荡漾的光镜,镜中清晰呈现出黑风隘口堡垒内发生的一切。 “啧啧啧,真是越来越熟练了。”戏诏官的声音带着玩味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戏剧,“这掠夺灵魂的本事,深得吾殿精髓。看来‘九刃’那小东西,还挺合他胃口。” 一旁垂手侍立的冥渊(铁面)声音沙哑冰冷:“力量提升过快,心性失衡,戾气深重,恐有反噬之危,亦可能脱离掌控。是否需加以约束?” “约束?为何要约束?”戏诏官轻笑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失控的火焰才更有趣,不是吗?看看他能把这潭死水搅得多浑,看看那些自诩正道、标榜秩序的家伙们会露出怎样精彩的表情……这才是最棒的戏码。”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莫测的深意:“至于反噬……那不是还有‘慈诏’那边操心吗?再说了,若连这点‘饲料’都消化不了,也不配执掌‘魂印’了。对了,那边那个‘新契’怎么样了?快到地方了吧?” 冥渊低头:“已抵达寂灭之渊外围指定区域,状态……尚可,怨气冲天,是块好材料。” “很好~”戏诏官满意地拍了拍手,“让咱们的魂印使快去接人吧。新旧‘契者’相遇,想必又会是一场好戏~真是令人期待啊……” 他的笑声在扭曲的空间中回荡,充满了愉悦与一种非人的冷漠。 …… 七星堂总坛深处。 欧阳玄很快收到了黑风隘口分坛被莫宁单枪匹马屠灭、曹亢战死的消息。他站在那闪烁着暗红光芒的丹炉前,脸上看不出喜怒。 “废物。”他淡淡评价了一句,不知是在说曹亢,还是在说别的。 一名心腹低声禀报:“堂主,玉衡星大人听闻麾下分坛主被杀,十分震怒,已亲自带人前往黑风隘口方向追击……” 欧阳玄摆了摆手,打断他:“让他去。正好试试那莫宁如今的成色。另外,章若萱和詹明远那边如何?” “詹明远恢复速度很快,已能初步运转功力,只是记忆似乎还有些混乱。章若萱……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嗯。”欧阳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加大‘星髓’的剂量,尽快让詹明远恢复战力。至于章若萱……让她多接触一下詹明远修炼的过程,让她明白,她们的力量和未来,早已与七星堂,与老夫,牢牢绑定在一起了。” “是!” 心腹退下后,欧阳玄看着丹炉中翻滚的暗红液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莫宁……你杀得越多,身上的嫌疑就越重,与各方结下的死仇就越深。等你帮老夫扫清一些障碍,吸引够所有的火力之后……你那身力量,还有你妹妹那特殊的体质,或许就是助老夫真正掌控七星堂,甚至窥探左辅右弼那至高力量的……最佳钥匙。 …… 天律殿,某间布满无数光符流转的秘殿内。 癸七律刃正站在一名气息更加渊深、袍服上银纹更加复杂的老者面前,汇报着黑风隘口的能量监测结果。 “……能量残余确认,与旌剑门现场、以及多年前流云殿灭门案残留的诅咒之力高度吻合。目标莫宁,危险等级提升至‘凶煞’级。建议启动‘观察者’就近监控,必要时可动用‘律锁’。” 老者沉吟片刻,缓缓道:“七星堂左辅异动尚未查明,右弼行踪成谜,欧阳玄心思难测。此子虽是变数,却也是搅动局面的棋子。暂缓动手,加强监控,重点记录其力量特性与诅咒关联。寂灭之渊……那里最近也不太平,正好让他去探探路。” “是。”癸七律刃躬身领命,身影缓缓退入阴影之中。 各方势力,如同黑暗中窥伺的巨兽,因莫宁的这一次出手而再次悄然调整着各自的策略与爪牙。 而莫宁,对此心知肚明,却毫不在意。他带着暮红,已然踏入了黑风隘口后方那片一望无际、死气沉沉的——枯骨荒原。 风沙漫天,白骨露于野。 在那荒原的尽头,寂灭之渊如同大地上的一道狰狞伤疤,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而在那片死亡区域的边缘,一个充满了怨恨与绝望的“新契”,正在等待着“前辈”的接引。 前方的路,注定更加血腥与扑朔迷离。 第二十四章 弦断星殒烬夜中 枯骨荒原的风,是刮骨的刀,卷着砂砾与腐朽的气息,永无止境地呼啸。莫宁与暮红的身影在其间跋涉,如同两粒渺小的黑点,走向天际那道吞噬一切的漆黑裂痕——寂灭之渊。越是靠近,空气中的死寂与混乱感便越是浓重,甚至开始隐隐排斥天地灵气的存在,唯有最精纯的幽冥死气或某些极端能量方能在此活跃。 莫宁周身的漆黑死气自主流转,抵御着环境的侵蚀,他背后的烙印甚至传来一丝微弱的兴奋悸动,仿佛游子归家。暮红则周身缭绕着一层淡淡的赤色光晕,将荒原的恶意隔绝在外。 两人沉默前行,一路无话。方才黑风隘口的杀戮,如同一个小小的插曲,未能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澜,只是那掠夺来的魂能仍在缓慢融合,带来力量的同时,也让那份冰冷的漠然更深了一层。 …… 与此同时,距离枯骨荒原万里之遥,一座位于三不管地带的繁华黑市深处,隐藏着一方截然不同的天地。 “烬夜居”。 今夜依旧宾客盈门,只是气氛略显微妙。大堂内灯红酒绿,喧嚣嘈杂,各色修士、妖灵、异族在此放纵声色,交换着见不得光的秘密与货物。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最角落的那个雅座。 那里,独自坐着一人。身着七星堂标志性的星辰袍服,袍角绣着代表“玉衡”的徽记。他面容阴鸷,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威压,令周围几桌的客人都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玉衡星,顾承影。七星堂主之一,以追踪之术和缥缈莫测的剑法闻名。他追踪莫宁至此,却并未急于行动,反而在这鱼龙混杂的烬夜居暂歇,似在等待什么,又似在观察什么。 他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让烬夜居今夜暗流涌动。 堂中高台之上,轻纱曼舞,暖香浮动。一道窈窕身影端坐其中,面前放着一架样式古雅的七弦琴。她身着鹅黄衣裙,面覆薄纱,只露出一双似嗔似喜、含情凝睇的眼眸,正是七令之一的“迷音令”黄笙。 她纤指轻拨,琴音淙淙,如幽涧流泉,瞬间压下了堂内的喧嚣。朱唇轻启,歌声婉转而出,却非寻常艳曲,而是一阕哀怨悱恻、令人闻之心魂摇动的古调。 “无端灵瑟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她并未直诵原诗,而是将词句拆解融化,以音律重新编织,歌声缥缈恍惚,似在追忆,似在叹息。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琴音变得迷离,歌声中透出梦幻与执念交织的凄惘,仿佛痴人梦呓,又似杜鹃啼血。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旋律转向空灵哀戚,如鲛人泣珠,似良玉生烟,美好却虚幻,温暖却易散,道尽世间美好之物终成惘然的宿命悲凉。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最后一句,歌声陡然拔高,凄厉欲绝,如同冰弦骤断,带着无尽的追悔与怅惘,狠狠砸落在所有听客的心头! 一曲终了,满堂死寂。不少人心神失守,黯然神伤,甚至有人默默拭泪而不自知。音律之道,竟至于斯! 雅座上的玉衡星顾承影,原本阴鸷的眼神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与迷离。他一生追逐力量与权位,剑下亡魂无数,早已心硬如铁,此刻竟也被这歌声勾起了深埋心底的、早已遗忘的某段破碎年华,某个模糊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与空虚感攫住了他。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高台上的黄笙,那双似嗔似喜的眼眸中,骤然掠过一丝冰冷的、非人的光芒! 她按在琴弦上的右手五指猛地一划!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的裂帛之音响起!并非琴音,而是无形的音波化作了最锋利的刃,切割空气,瞬间跨越数十步距离,直袭顾承影! 与此同时,顾承影面前的酒杯中,那琥珀色的酒液毫无征兆地沸腾炸开,化作无数滴尖锐的水针,罩向他面门!他座下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缠绕,死死锁住他的双腿!空气中弥漫的暖香陡然变得甜腻致命,疯狂钻向他口鼻! 音杀、水杀、影缚、毒香!四重绝杀,于瞬息之间同时爆发!精准、狠辣、诡异莫测! 顾承影毕竟是一堂之主,实力超群,虽心神被惑,但生死关头护体罡气本能爆发!星芒璀璨,试图震开这些攻击! 然而,那无形的音波利刃却仿佛无视了护体罡气,直接穿透而入,狠狠刺入他识海最脆弱之处!那是黄笙凝聚了全副精神力的致命一击,更是针对他方才心神漏洞的精准打击! “呃啊!”顾承影发出一声痛苦闷哼,识海如同被冰锥刺穿,剧痛之下,罡气瞬间溃散! 噗噗噗! 酒液所化的水针趁机穿透而入,虽大部分被护体真气抵消,仍有十数根刺入他双眼、咽喉! 阴影如毒蛇般缠绕收紧,勒入皮肉! 甜腻的毒香更是疯狂涌入肺腑! 顾承影身体剧烈抽搐,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绝望,他想怒吼,想挣扎,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鲜血从眼眶、嘴角、咽喉不断涌出。他死死盯着高台上那道依旧端坐的鹅黄身影,似乎想不明白,为何一个歌姬竟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又为何要对自己下此杀手? 黄笙缓缓起身,隔着轻纱,目光冰冷地俯瞰着他挣扎的惨状,朱唇微启,一丝极细微、却清晰传入顾承影耳中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嘲弄: “有人嫌你……追得太紧,太吵了。” 话音落下,她纤指再次于虚空中轻轻一拨。 顾承影周身经脉内的血液仿佛受到了某种指令,瞬间逆流暴冲!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血袋,无数血箭从周身毛孔喷射而出! 下一刻,他眼中的神采彻底黯淡,身体软软瘫倒在地,气息全无,死状极惨。 一位威名赫赫的七星堂主,竟在这笙歌曼舞之地,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歌姬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瞬间秒杀! 满堂宾客此刻才如梦初醒,发出惊恐的尖叫,场面顿时大乱! 黄笙却仿佛只是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轻轻抱起古琴,身影如同轻烟般融入后台帷幕之后,消失不见。唯有那空气中残留的哀怨曲调与浓郁血腥味,交织成一幅无比诡异的画面。 无人注意到,在顾承影毙命的瞬间,远在枯骨荒原的莫宁,怀中那枚魂印极其短暂地微微热了一下,随即恢复冰冷。 …… 旌剑门,后山禁地石室。 气氛依旧压抑。焕柏在一旁调息,眉头紧锁,显然宗门重建与外界的压力让他心力交瘁。苏挽晴守着依旧昏睡的赛云昙,脸上忧色不减。 突然,石榻上昏睡的赛云昙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额角青筋暴起,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云昙!云昙你怎么了?”苏挽晴惊慌失措,连忙试图安抚。 “痛……好痛……莫宁哥哥……好痛苦……黑色的……红色的……好多声音……好多血……”赛云昙语无伦次地嘶喊着,眼泪混合着冷汗不断滑落。她的通灵体质,再次被动地感应到了远方莫宁杀戮后残留的强烈精神冲击以及那诅咒带来的痛苦共鸣! 焕柏也被惊醒,急忙上前,却束手无策,赛云昙的精神创伤非药石能医。 就在这时,旁边榻上一直安静沉睡的莫凝,睫毛忽然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听到了赛云昙痛苦的**,目光瞬间聚焦。 看到赛云昙痛苦的模样,莫凝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焦急。她挣扎着,在苏挽晴惊讶的目光中,缓缓坐起身,伸出那依旧苍白纤细的手,轻轻握住了赛云昙紧抓着头部的双手。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温和的清凉气息,自莫凝掌心缓缓渡入赛云昙体内。 那气息并非内力,也非任何已知的能量,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初的、带着淡淡辉光的安抚之力。 奇妙的是,在这股微弱气息的抚慰下,赛云昙剧烈的抽搐竟然缓缓平息下来,紧皱的眉头舒展,痛苦的**也变成了细微的啜泣,最终再次沉沉睡去,只是眼角还挂着泪珠。 莫凝做完这一切,似乎耗尽了力气,脸色更加苍白,虚弱的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阿凝!你……”苏挽晴又惊又喜,连忙扶住她。 焕柏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莫凝:“阿凝,你刚才……” 莫凝微微摇头,声音虚弱却清晰:“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到云昙姐姐很痛苦……就想让她好受一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也充满了困惑,“好像……睡着的时候……身体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名弟子慌慌张张地跑到石室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掌门!大师兄!不好了!刚……刚从天律殿那边流传出来的消息……七星堂的玉衡星顾承影……在……在烬夜居……被……被一个歌姬杀了!” “什么?!” 焕柏和苏挽晴同时失声惊呼! 玉衡星?那可是七星堂真正的实权高层!竟然在烬夜居那种地方,被一个歌姬杀了?这怎么可能?! 唯有刚刚安抚下赛云昙的莫凝,听到“烬夜居”三个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复杂光芒,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一枚从未离身的、样式古朴的暖玉玉佩,那玉佩上,似乎有一个极淡的、与音乐相关的古老刻痕。 而她刚才安抚赛云昙时所用的那股微弱力量……其源头,似乎正来自于这枚悄然温热的玉佩。 远方的杀戮,身边的异变,看似无关的事件,却仿佛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某个更深沉的布局。 莫宁前往寂灭之渊,黄笙于烬夜居诡异出手,莫凝身上突然显现的未知力量…… 戏诏官的棋子,似乎早已布满了整个棋盘。而下一步,他又会将这混乱的局势,引向何方? 第二十五章 寂渊弦动撼星枢 枯骨荒原的尽头,寂灭之渊如同大地被巨神劈开的狰狞伤口,横亘于前。漆黑的裂隙深不见底,其中翻滚着并非纯粹黑暗的混沌气流,时而呈现出扭曲的、破碎的色彩,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湮灭气息与尖锐的、无声的精神嘶嚎。这里是生命的禁区,空间的疤痕,连最凶悍的荒原异兽都不敢靠近分毫。 莫宁与暮红立于深渊边缘,狂风吹得他们衣袍猎猎作响。那枚魂印的指引愈发清晰,指向深渊外侧一片相对稳定、却依旧怪石嶙峋、死气浓得化不开的扭曲地带。 “就在附近了。”暮红凝神感知着四周混乱的能量流,赤色光华在体表隐隐流转,抵御着无所不在的侵蚀。 莫宁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这片死寂之地的诡异共鸣中。背后的九刃烙印灼热异常,甚至传来一丝贪婪的悸动,仿佛饿殍见到了珍馐,疯狂地催促他汲取此地磅礴却危险的湮灭之力。他强行压制着这股冲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嶙峋的怪石与扭曲的枯木。 忽然,他目光一凝,落在数百步外一块形如跪地哀嚎鬼魅的巨岩之下。那里,蜷缩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两人悄然靠近。只见那是一个衣衫褴褛、浑身布满污血与伤口的年轻男子,他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与诅咒。更令人侧目的是,他周身缭绕着一股极其强烈、混乱且充满绝望怨毒的灵魂波动,其强度竟远超其本身修为,与这片深渊的气息隐隐呼应,显然正处于某种可怕的蜕变或崩溃边缘。 “新契?”暮红微微蹙眉。此人的状态极不稳定,像是被强行塞入了远超其承受极限的力量与怨恨。 那男子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双赤红如血、几乎看不到眼白的眸子,里面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仇恨与疯狂。“滚开!都滚开!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宗门……师傅……师妹……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用我祭阵!”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周身那混乱的能量因情绪激动而暴走,化作无形的冲击波四散炸开! 暮红抬手布下一道赤色光幕,挡下冲击,脸色微凝:“神魂破碎,怨念蚀心,又被此地环境催化,已近乎半疯魔。” 莫宁冷漠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物品。他能感受到魂印对此人的牵引,也能感受到对方那磅礴怨念对九刃诅咒的吸引力。戏诏官送来的,果然是个“大礼”。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 “魔头莫宁!果然藏匿于此!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只见五道身影裹挟着璀璨星芒,如同流星般坠落,呈半圆形将莫宁二人与那疯魔的新契者围在中间。为首者,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威严肃穆,手持一柄门板宽的巨剑,正是七星堂仅存的堂主之一,掌管“权柄”与“力量”的——天权星!其身后四人,亦是气息沉凝,星袍闪耀,皆是天权星麾下的精锐星卫。 天权星怒视莫宁,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接连残害我七星堂多位兄弟,今日更是设下毒计害死玉衡星!此仇不共戴天!左辅长老法旨,不惜一切代价,将此獠诛杀于此!” 他显然将玉衡星顾承影之死也算在了莫宁头上,并得到了左辅的明确指令。 莫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又一个送死的。”他甚至懒得解释玉衡星并非他所杀,这些人在他眼中,早已与死人无异。正好,天权星的力量属性刚猛厚重,其灵魂应是大补之物,足以让背后的烙印再满足一分。 没有丝毫废话,天权星巨剑一挥:“结天权镇魔阵!” 四名星卫立刻占据方位,体内星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天权星体内,同时引动此地混乱的星辰之力(寂灭之渊虽排斥寻常灵气,却奇异地对某些星辰之力有畸形的放大效应)!一个更加厚重、凝实、散发着恐怖镇压之力的星辰光阵瞬间成型,如同巨大的磨盘,朝着莫宁狠狠压落!阵法加持下,天权星的气势节节攀升,巨剑之上凝聚的光芒仿佛能斩开山岳! “你的对手,是我。”暮红冷喝一声,身影化作一道赤色惊鸿,莲蕊银刀出鞘,带起漫天焚心赤焰,主动迎向那四名结阵的星卫!她必须打断阵法,否则莫宁将承受巨大压力。 赤焰与星芒瞬间碰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暮红以一敌四,刀光如血莲绽放,竟暂时将四名星卫死死缠住! 而另一边,天权星的巨剑已携着万钧之力,撕裂空气,当头斩向莫宁!剑未至,那沉重的压力已让莫宁脚下地面寸寸龟裂! 莫宁眼中血芒一闪,不退反进!体内幽冥死气与那掠夺来的魂能疯狂奔涌,尽数注入乌木拐杖!拐杖瞬间变得漆黑如墨,表面血色符文亮起,带着呜咽的鬼啸与冰冷的诅咒之力,不闪不避,直直点向那斩落的巨剑剑锋最核心的一点! 以点破面!以幽冥破星辰!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响爆发!恐怖的能量冲击呈环形炸开,将周围怪石尽数震为齑粉! 莫宁身形剧震,虎口迸裂,脚下陷入地面尺余,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天权星在阵法加持下的力量确实刚猛无匹! 但天权星眼中却露出惊骇之色!他感觉自己那无坚不摧的星辰剑罡,在接触到对方拐杖的瞬间,竟像是斩入了无尽深邃的泥潭幽冥,力量被疯狂吞噬、消解!更有一股阴寒死寂、带着无尽怨毒与诅咒气息的力量顺着剑身反噬而来,疯狂侵蚀他的经脉与神魂! “邪魔外道!”天权星怒吼,强行催动更磅礴的星力,巨剑再次压下! 莫宁眼神冰冷,背后烙印灼热如烙铁,那两点猩红凹槽疯狂闪烁。他猛地张口,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阴诏司·丧魂啸! 针对神魂的无形攻击狠狠撞入天权星识海!天权星身形一僵,脑中剧痛,剑势不由得一滞! 就是现在! 莫宁弃杖!身体如同鬼魅般贴地疾进,瞬间闯入天权星中门!右手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浓缩到极致的幽冥死气与血色诅咒,直插天权星丹田气海!左手并指如刀,直刺其心脏! 天权星惊骇欲绝,仓促间回剑已来不及,只能凝聚护体星芒于胸腹! 噗!噗! 两声沉闷的撕裂声响起! 莫宁的右手五指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冰雪,轻易撕开了仓促凝聚的护体星芒,狠狠抓入其丹田!左手指尖更是精准地点在其心脉之上! “呃啊——!”天权星发出凄厉惨叫,感觉苦修多年的星力如同决堤般被对方五指疯狂抽吸吞噬!心脉剧痛,生机飞速流逝! “你的力量……归我了。”莫宁贴在他耳边,冰冷低语,如同死神宣判。 天权星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与绝望,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终眼神黯淡,化为一句枯槁干尸,被莫宁随手甩开。 又一名七星堂主,陨落! 那四名正与暮红缠斗的星卫目睹此景,吓得魂飞魄散,阵法瞬间溃散。暮红刀光一卷,趁机重创两人,逼退另外两人。 莫宁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又一股磅礴力量与灵魂本源涌入体内,背后那烙印传来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悸动,第三个凹槽骤然亮起猩红光芒!力量再次暴涨,周身死气几乎凝成实质,威压之盛,令那幸存的两名星卫瑟瑟发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就在他吸收力量、心神稍有松懈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下方那个一直蜷缩颤抖、处于半疯魔状态的“新契”者,似乎被天权星死亡时逸散的强大魂能与莫宁身上那同源的诅咒气息彻底刺激,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裂灵魂般的咆哮! 他体内那混乱磅礴的怨念能量骤然失控,如同炸弹般轰然爆开!但爆炸的方向并非向外,而是向内疯狂坍缩!一个扭曲的、不稳定的黑洞瞬间以其为中心形成,爆发出恐怖的吸力! 这变故太过突然!莫宁正处于力量吸收转化的关键瞬间,身形被那狂暴的吸力猛地一扯,竟不由自主地向那黑洞滑去!暮红脸色剧变,赤色刀光斩向黑洞,却被那扭曲的力场弹开! 眼看莫宁就要被吸入那疯魔新契者自爆形成的诡异黑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整个寂灭之渊边缘的空间,骤然凝固了! 风停了,飞扬的尘土凝固在空中,逸散的能量光芒静止不动,连那狂暴的黑洞吸力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两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其伟岸与古老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半空之中。 一左一右。 左侧一人,身形高大,笼罩在朦胧的星光之中,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眸如同包含亿万星辰,流转生灭,冷漠地俯瞰着下方,仿佛世间万物皆是蝼蚁。其周身散发着绝对的“秩序”与“掌控”之力,正是七星堂的至高存在——左辅! 右侧一人,身形略显模糊,仿佛存在于虚实之间,周身缭绕着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却又带着悲悯气息的灰褐色光芒。他的目光同样落在莫宁身上,却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在审视一件珍贵却又危险的艺术品的意味。正是另一位至高长老——右弼! 他们的出现,并非真身降临,而是强大的神念投影,却已然拥有改天换地的威能! “九刃之契……终于再次成熟到如此程度了……”左辅的声音响起,如同星轨运行般冰冷而精确,不带丝毫感情,“可惜,依旧充满了不受控制的杂质。” 右弼的声音则温和许多,却同样深邃莫测:“种子已然发芽,只待开花结果。强行采摘,未免可惜。” 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莫宁身上,尤其是他背后那灼热发烫的烙印之处,完全无视了一旁的暮红和那个正在坍缩的黑洞。 莫宁感觉自己如同被两座无形的大山压住,连思维都变得迟滞,体内奔腾的力量被彻底压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就是左辅右弼的真正实力?!仅仅一道投影,便让他生出无法抗衡的渺小感! 左辅缓缓抬起一只手(投影),指向莫宁,指尖星光汇聚,蕴含着足以轻易抹平山岳的恐怖力量:“失控的棋子,便没有存在的价值。这身力量,当归还于星辰。” 他竟然要直接出手抹杀莫宁,夺取九刃诅咒之力! 右弼却微微抬手,挡住了左辅的动作(投影之间的互动):“兄长且慢。此子与那物契合度极高,乃是难得的‘容器’。如今‘果实’未熟,强行夺取,恐损其根髓,得不偿失。不如再观察些许时日,待其自行成长,汲取更多养料……” 左辅的动作停顿下来,星辰般的眼眸微微闪烁,似乎在计算利弊。 右弼的目光则再次投向莫宁,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孩子,好好活下去,努力变得更强吧。当你体内的‘果实’真正成熟之时,我们会再来收取。在这之前,不要轻易死了,或者……被别的什么东西先摘了去。” 他的话语,仿佛将莫宁完全视为了一件栽种的作物! 说完,两位至高存在的投影缓缓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那凝固的空间瞬间恢复原状,狂风再起,能量奔流。 而那坍缩的黑洞,因失去了左辅右弼力量的压制,猛地加速坍缩,最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响,连同那疯魔的新契者一同湮灭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现场只剩下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的莫宁和暮红,以及两具星卫的尸体和天权星的干尸。 莫宁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那绝对的无力感与被视为“作物”的屈辱!左辅右弼的强大与漠然,远超他的想象。 暮红快步走到他身边,眼神凝重无比:“左辅右弼……他们竟然一直关注着你!他们所说的‘容器’、‘果实’……” 莫宁猛地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却浑然不觉。他眼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火焰。 “容器?果实?”他低声冷笑,声音沙哑却充满决绝的疯狂,“那就看看……到最后,究竟是谁吞噬谁!” 他弯腰捡起乌木拐杖,目光投向寂灭之渊那更加幽深黑暗的方向。 戏诏官的指令只是让他来接引,如今新契者已湮灭,但他直觉,那深渊之下,或许藏着能让他摆脱“果实”命运的东西! 没有丝毫犹豫,他竟迈开脚步,向着那连左辅右弼投影都未曾轻易靠近的、寂灭之渊的最深处走去! “莫宁!不可!”暮红惊骇阻止,那里是真正的绝地! 但莫宁的身影已然决然地没入了那翻涌的混沌气流之中。 暮红一咬牙,周身赤焰大盛,紧随其后冲入其中! 两人的身影瞬间被无尽的混乱与黑暗吞噬。 而就在他们消失后不久,一道模糊的、带着笑意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深渊边缘,正是戏诏官的投影。他望着深渊,面具下的嘴角愉悦勾起。 “跳下去了呢~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寂灭之渊最深处……连吾等都未曾完全探明的地方……小家伙,你这次,又会给吾带来怎样的惊喜呢?” “可千万别那么快就变成真正的‘寂灭’的一部分啊……” 笑声袅袅散去,只余下永恒的死寂与喧嚣并存的深渊,无声地等待着探索者的结局。 第二十六章 寂渊噬骨见残铭 寂灭之渊的内部,是言语难以形容的混沌与死寂。这里并非单纯的黑暗,而是充斥着破碎的色彩、扭曲的光影、撕裂的空间碎片以及永恒不绝的、能侵蚀神魂的湮灭之风。寻常修士在此,不需片刻便会被同化为这混乱能量的一部分,彻底消散。 莫宁周身那凝练如实质的漆黑死气自主狂涌,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护罩,艰难地抵御着无所不在的侵蚀。背后那三点猩红的烙印灼热得发烫,甚至传来一阵阵细微的、贪婪的吮吸感,竟开始自主地、缓慢地汲取着周围环境中的湮灭之力,转化为一种更加冰冷、死寂、却带着毁灭特性的能量补充自身。 连杀天璇、开阳、天权三位星主,吞噬其魂能,已让这诅咒成长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它不仅反馈给莫宁更强的力量,其自身的“胃口”和“活性”也大大增强。 暮红紧随其后,赤色光晕在混沌乱流中明灭不定,她看着前方莫宁那愈发深邃、几乎要与这片死寂深渊融为一体的背影,眼中的忧虑愈发浓重。她能感觉到,莫宁身上“人”的气息正在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规则的、冰冷的“死亡”与“掠夺”的具象感。 “这里的能量太过暴烈混乱,不可久留,必须尽快找到出路!”暮红的声音透过能量乱流传来。 莫宁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背后烙印传来的另一种奇异牵引力所吸引。那并非魂印的指令,而是九刃诅咒本身对深渊深处某种东西的渴望! “跟着我。”他声音沙哑,不容置疑,改变方向,朝着感知中牵引力最强的方位艰难行去。 越往深处,空间越是扭曲怪诞。时而看到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苍白骨骼悬浮其中,时而有破碎的宫殿残骸一闪而过,甚至能听到遥远时代留下的战斗回响与绝望呐喊。这里仿佛是一个世界的坟场,埋葬着无数时空的碎片。 终于,在一片相对稳定、由无数巨大黑色晶体构成的扭曲山峦中心,他们找到了牵引力的源头—— 那是一座半坍塌的、风格极其古老的祭坛。祭坛由一种暗沉的金色金属铸就,上面刻满了早已模糊不清的、并非这个时代的符文。祭坛中央,并非供奉着神像或法器,而是……斜插着半截剑尖! 那剑尖的材质与莫宁怀中那截断剑碎片极其相似,却更加古老,破损得也更加严重,只剩下不到小臂长短,通体焦黑,布满了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但它却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而威严的气息,勉强抵御着周围深渊力量的侵蚀,在这片祭坛周围形成了一个极小的安全区域。 而吸引九刃诅咒的,正是这半截残剑! 莫宁走近祭坛,怀中的那截断剑碎片竟自主嗡鸣起来,与祭坛上的残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背后的烙印更是灼热如同燃烧,传递出极度渴望又夹杂着一丝畏惧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伸出手,触摸向那祭坛上的残剑。 就在指尖触及那焦黑剑身的瞬间! 轰!!! 莫宁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洪流般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 一片辉煌鼎盛的古老宫阙,气象万千,远非当今任何门派可比。 —— 一场突如其来的、席卷天地的恐怖灾劫,天空碎裂,大地沉沦,无数强大的修士如同蝼蚁般陨落。 —— 一柄散发着无尽威严、却亦蕴含着极致悲怆与决绝意志的金色巨剑,横贯天地,试图阻挡那灾劫,最终却不堪重负,轰然断裂! —— 断裂的剑刃碎片四散飞溅,其中最大的一块,蕴含着剑灵最后的悲愿与不甘,坠入大地裂缝(即后来的寂灭之渊)。 —— 然而,在坠落过程中,那碎片竟被灾劫中弥漫的某种极致“恶念”与无数陨落强者的“不甘”与“怨恨”所污染侵蚀! —— 剑灵的悲愿与这庞大的恶念、怨恨结合,发生异变,化为了一个恶毒的“诅咒契约”——即是后来的“九刃”!它本能地寻找契合者,通过“讨债”杀戮来汲取力量,试图重组自身,甚至……复仇? 画面戛然而止! 莫宁猛地收回手,踉跄后退几步,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消化着这惊天动地的信息。 九刃……并非天生的邪物。它曾是某柄守护之剑的一部分,在对抗灭世灾劫中断裂并被污染异化!它的核心,竟还残留着一丝原初的、试图“守护”的悲愿,但这悲愿早已被无尽的恶念与怨恨扭曲成了最可怕的诅咒! 母亲手札中提到的“断刃之法”,或许真正的含义,并非毁灭,而是……“净化”?或者找到方法剥离那恶念,还原其本初的悲愿?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背后的烙印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警告般的灼痛!那三点猩红凹槽疯狂闪烁,散发出暴戾的情绪,仿佛在愤怒地驳斥这个想法! 诅咒本身,拒绝被净化!它已习惯了掠夺与仇恨的力量,并将莫宁视为它的一部分,或者说……新的“剑奴”! 就在这时,祭坛上那半截残剑似乎因刚才的共鸣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发出一声轻微的悲鸣,上面的裂纹迅速蔓延,最终“嘭”地一声,彻底化为了一捧飞灰,消散在混沌风中。 唯有一块指甲盖大小、颜色稍深、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碎片,从那飞灰中跌落,叮当一声落在祭坛上。它不再散发任何气息,看上去平平无奇。 莫宁默默上前,捡起那块微小的碎片。入手冰凉,与怀中那截较大的断剑碎片似乎同源,却更加内敛。 他隐隐感觉到,这或许才是那截残剑最核心的一点残留,是未来可能的关键。 …… 旌剑门,后山禁地。 石室内,气氛不再像往日那般死寂沉重。 莫凝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脸颊上多了些健康的红晕,呼吸悠长有力,甚至能在苏挽晴的搀扶下,缓缓在室内行走片刻。她体内那股阴蚀之力几乎感觉不到了,生机勃勃,仿佛从未受过那怪病的折磨。 “哥哥……他一定又做了很辛苦的事……”莫凝看着窗外荒芜的景象,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她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次好转,都伴随着远方兄长身上那股冰冷死寂气息的加重。 苏挽晴和焕柏既欣喜又不安。欣喜于莫凝的康复,不安于这康复背后可能付出的代价。尤其是焕柏,处理完宗门琐事后,常常独自一人对着姜进九留下的空酒壶发呆,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色。 而一直昏睡的赛云昙,在莫凝那次无意识的出手安抚后,状态也稳定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被那些恐怖痛苦的碎片记忆所折磨,陷入了真正的沉睡休养。 这一日,莫凝正尝试着自己端碗喝水,手腕却突然一抖,碗差点掉落。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只见那白皙的掌心皮肤之下,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如同叶脉般的金色细线,一闪而逝。 “怎么了,阿凝?”苏挽晴关切地问。 莫凝连忙握紧手掌,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略显苍白的笑容:“没什么,有点没力气。”她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一股极其陌生、却又无比温暖的微弱力量在体内流动了一下。 她没有声张,将这丝异样悄悄埋在了心底。 …… 寂灭之渊边缘,莫宁与暮红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裂缝,艰难地脱离了那片死地。 重见天日(虽然依旧是昏沉的天空),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莫宁的气息更加深不可测,周身弥漫的死寂寒意让周围的草木都隐隐枯萎。他怀中,藏着那两块断剑碎片。 “接下来去哪?”暮红问道。她知道,得知了九刃部分真相的莫宁,绝不会就此罢休。 莫宁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仔细感知着。背后那三点猩红的烙印在吸收了大量湮灭之力和得知真相后,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无尽的饥饿与杀戮欲望依旧存在,但在最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他的、冰冷的“审视”? 是左辅右弼留下的后手?还是那诅咒本身诞生出的初步灵智?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般射向七星堂总坛的方向! 通过那三点猩红烙印之间极其隐秘的联系,以及吞噬天权星魂能时捕捉到的零星记忆碎片,他模糊地感知到,在七星堂总坛的最深处,左辅闭关之地附近,存在着一个强大的、与九刃诅咒同源的能量核心! 那或许就是左辅长老用以控制或研究诅咒的关键!甚至可能……是另一块更大的碎片? 必须去那里!不仅要复仇,更要彻底弄清真相,找到掌控或者摆脱这诅咒的方法! “去七星堂。”莫宁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口中的“东西”,不知指的是复仇的代价,还是那诅咒的源头。 暮红心中一震,知道一场远比之前更加凶险的战斗即将来临。那里不仅有七星堂剩余的力量,更有左辅右弼那深不可测的至高存在。 但看着莫宁那双不容置疑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眸子,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身影化作流光,直奔七星堂总坛方向而去。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寂灭之渊那翻滚的混沌之气中,一双毫无感情、仿佛由纯粹星光构成的巨大眼眸缓缓睁开,淡漠地瞥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又缓缓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左辅的注视,从未离开。 猎物正主动奔向猎人的罗网。 而猎人或许并不知道,他所追踪的猎物,体内埋藏的利齿,已悄然对准了猎人的咽喉。 最终的碰撞,即将在那星辰汇聚之地爆发。 第二十七章 星骸铸炉饲魔种 七星堂总坛,坐落于聚星山脉主峰之上,殿宇巍峨,依山势而建,引九天星辉垂落,远远望去,宛若一片璀璨的星辰国度,气象万千,威严深重。然而此刻,这片星辰国度却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压抑的紧张氛围之中。巡山弟子数量倍增,各处明哨暗卡林立,防御大阵时刻处于半激活状态,星光流转间带着凛冽的杀机。 莫宁与暮红的身影出现在聚星山脉外围的一座孤峰之上,遥望那片灯火通明的星辰殿宇。越是靠近,莫宁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烙印传来的剧烈悸动,那是一种混合了贪婪、渴望、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的复杂情绪,清晰地指向总坛深处某个特定的方位——左辅闭关的“星枢秘殿”。 同时,一股沉重如山的威压感也从那片殿宇中弥漫开来,那是左辅右弼无形中散发的领域之力,警告着一切心怀不轨的靠近者。 暮红神色凝重:“总坛防御比之前严密了数倍,左辅右弼气息连成一片,几乎与整个山脉地脉及天穹星辉融为一体,强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莫宁沉默不语,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冰冷却炽烈的火焰燃烧得愈发旺盛。他能感觉到,那星枢秘殿中的东西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却也蕴含着极致的危险。左辅右弼显然正张网以待,等他自投罗网。 体内的力量在咆哮,催促着他去杀戮,去掠夺,去满足那贪婪的诅咒。但残存的理智又告诉他,冲动前往唯有死路一条。这种矛盾的撕扯,让他周身的死气都开始不稳定地波动起来,眼底不时掠过一丝暴戾的血色。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带着淡淡莲香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紧握拐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是暮红。 她没有说话,只是掌心那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缓缓渡入莫宁体内。这并非治疗,也非压制,更像是一种……安抚与引导。如同娴熟的驭手,轻轻梳理着躁动凶兽的鬃毛,引导其奔腾的力量归于可控的河道。 “凝神,内观。记住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而非被力量驱使着去做什么。”暮红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入莫宁纷乱的心神,“诅咒是刀,持刀的人,是你。” 莫宁身体微微一震,眼中暴戾的血色稍褪。他闭上眼,依言收敛心神,竭力对抗着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意志的杀戮欲望与负面情绪,引导着体内磅礴却混乱的力量缓缓归于掌控。 这个过程痛苦而艰难,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钢丝。但暮红的手始终稳稳地按在他手背,那股温和的莲香气息如同定海神针,让他不至于彻底迷失。 良久,莫宁缓缓睁开眼,虽然周身死气依旧冰冷,但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与冷静。 “多谢。”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 暮红收回手,淡淡道:“不必。你若失控,第一个遭殃的或许就是我。” 话虽如此,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缓和却并非作假。 …… 星枢秘殿深处。 这里并非寻常殿宇,而是一处巨大的、位于山腹核心的天然洞窟,洞顶镶嵌着无数夜明珠与能引聚星辉的特殊晶石,将整个洞窟照耀得如同白昼。洞窟中央,并非丹炉或法坛,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暗金色金属铸造的、布满无数古老符文的——熔炉! 炉中并非燃烧着火焰,而是翻滚着浓郁如实质的、呈现暗红与幽蓝交织色彩的星辰之力与一种更加诡异的、仿佛有生命的黑色能量!炉壁炙热,让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左辅的身影悬浮于熔炉正上方,周身星辉如瀑,与熔炉能量紧密相连。他依旧笼罩在朦胧星光中,看不清面容,但气息却比在寂灭之渊投影时更加浩瀚磅礴。 右弼则站在熔炉旁,手中不断打出各种玄奥法诀,调控着炉中能量的平衡。他的脸色略显凝重。 “那容器正在靠近,气息更加凝练了,看来寂灭之渊一行,他收获不小。”左辅冰冷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 “成长的速度超出预期。九刃的活性也大大增强,但其中的‘杂质’(指剑灵残存的悲愿)似乎也在试图影响他。”右弼缓声道,“欧阳玄的计划,是否过于冒险?若让那容器彻底失控,或提前被‘杂质’主导,恐生变故。” 左辅漠然道:“无妨。炉火已旺,只待投料。欧阳玄的心思,不过是为自己谋取出路,正好借他之手,完成最后的‘饲喂’与‘淬炼’。待果实成熟,一切皆在掌控。至于那点‘杂质’……待剥离果实之时,自会将其彻底净化抹除。” 他们的对话,俨然已将莫宁视为炉中正在被炼制的“大药”。 右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继续专注于调控熔炉。炉中那暗红与幽蓝交织的能量深处,隐约可见一截巨大的、焦黑的、形状不规则的剑刃碎片沉沉浮浮,散发出与莫宁怀中碎片同源却强大千百倍的恐怖气息!正是九刃剑最大的一块主体碎片! 左辅所谓的闭关,竟是在以整个七星堂总坛的星力与不知从何处汲取来的灵魂能量,日夜不停地炼化这块碎片,试图将其彻底掌控,并与莫宁这个“容器”建立更深的联系,最终实现完美收割! …… 总坛另一侧,天玑殿内。 欧阳玄看着面前悬浮的一面水镜,镜中清晰显示出莫宁与暮红在孤峰上停留的景象。他脸上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冷笑。 “果然来了……比预想的还要快。”他低声自语,“左辅右弼那两个老不死的,以为躲在星枢秘殿就能掌控一切,把我当成跑腿试探的棋子……哼,殊不知,你们那点心思,我早已看透。” 他转身,看向殿内另外几人。 欧阳烬坐在一旁,原本疯癫痴傻的眼神竟然恢复了清明,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暴虐与血色,气息也变得更加阴鸷凶戾,显然“病情”大好,但付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代价。 摇光星堂主也站在一旁,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神魂创伤已然稳固,实力恢复了七八成。 更令人惊讶的是,章若萱和詹明远竟然也在殿中!章若萱换上了一身星袍,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挣扎与隐忍,但周身气息却增强了不少,隐隐达到了堂主级的标准。詹明远站在她身后,眼神依旧有些空洞,但体内力量澎湃,竟也恢复了修为,甚至更胜往昔,只是那力量给人一种冰冷僵硬、仿佛被强行去灌输而来的感觉。 “诸位,”欧阳玄开口,声音充满了煽动性,“大敌当前,莫宁那魔头已至山门外,誓要覆灭我七星堂道统!左辅右弼长老正在闭关炼制对抗此獠的至宝,无暇分身。此刻,正是我等为堂尽忠,一雪前耻之时!” 他目光扫过众人:“经长老首肯,现擢升章若萱暂代‘天璇星’之位,詹明远暂代‘开阳星’之位!你二人新得长老赐予的‘星髓’之力,正需实战磨砺!” 章若萱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指甲深深掐入手心。她知道自己和明远的力量来得诡异,但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她已没有回头路。詹明远则面无表情,如同提线的木偶。 欧阳玄又看向欧阳烬和摇光星:“烬儿,摇光,你二人伤势已愈,随我一同主持‘周天星辰大阵’,定要让那魔头有来无回!” 他的安排看似合情合理,团结一切力量对抗外敌。但仔细琢磨,却处处透着诡异。让两个新人暂代重要星位?由他主持最强阵法?仿佛刻意地将自己放在了应对莫宁的第一线,也将左辅右弼完全摘了出去,置身事外。 欧阳烬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狠狠点头。摇光星也躬身领命。 欧阳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的布局正在生效。利用莫宁的压力,迫使左辅右弼默许他整合力量,甚至将新培养的“星髓”实验体(章若萱、詹明远)也推上前线。无论此战结果如何,莫宁与左辅右弼必将两败俱伤,而他,则将坐收渔翁之利,甚至有机会……趁机夺取那炉中之物! …… 孤峰之上,莫宁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总坛方向。 他背后的烙印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不再是单纯的渴望,而是夹杂了一丝微弱的、仿佛源自同类的……共鸣?与呼唤? 那感觉并非来自左辅所在的星枢秘殿,而是来自另一个稍弱一些的方位……似乎是……天玑殿? 与此同时,他怀中断剑碎片中的那块核心残片,也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欧阳玄?还是其他什么? 莫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警惕。 左辅的网,欧阳玄的局,新出现的共鸣…… 这七星堂总坛,已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未知的陷阱。 但他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眼中重新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走吧。” 他对着暮红说了一声,身形率先化作一道流光,不再是直冲星枢秘殿,而是朝着那传来奇异共鸣的天玑殿方向,疾掠而去! 他倒要看看,欧阳玄和那炉中之物,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决战的前奏,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悄然拉开帷幕。而漩涡中心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才是最终的执棋者。 第二十八章 星殒阵破见残心 天玑殿外的广场,以星辰玄石铺就,此刻每一块石板都亮起了繁复的星纹,与天穹垂落的道道星辉相接,构成一个庞大而森严的杀阵——周天星辰大阵!阵眼处,欧阳玄手持一杆星幡,面色肃穆,不断挥动,引导着浩瀚星力。欧阳烬、摇光星分居两侧要害阵位,煞气腾腾。而暂代天璇、开阳之位的章若萱与詹明远,则被安排在了阵法攻击序列的最前端,脸色苍白,周身被强行灌注的“星髓”之力鼓荡,显得虚浮而躁动。 莫宁与暮红的身影如同两道逆流的陨星,悍然闯入这片星光璀璨的杀场! “魔头!受死!”欧阳玄一声厉喝,星幡挥动! 轰隆隆! 大阵瞬间发动!无数道凝练如实质的星辰光柱,如同九天落下的审判之矛,携带着毁灭性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攒射向莫宁二人!光芒之盛,照亮了整个夜空,威压之强,让远处观战的一些七星堂弟子都窒息跪地! 暮红冷哼一声,莲蕊银刀出鞘,赤色焰光暴涨,化作一朵巨大的燃烧红莲,将她与莫宁护在中心,硬撼那漫天星矛!焰光与星芒疯狂碰撞、湮灭,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然而,周天星辰大阵借天地星力,威力无穷无尽,赤莲虽强,却在密集的轰击下不断摇曳,光芒渐黯。 “莫宁!今日便是你的葬身之地!”欧阳烬狞笑着,催动阵力,一道格外粗壮的星矛如同毒龙出洞,直刺红莲核心! 摇光星身影如鬼魅,融入星光之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侧翼,短刃带起阴冷星芒,直取暮红要害! 章若萱与詹明远也被阵法之力推动着,身不由己地攻上前来。章若萱剑招僵硬,眼中充满了挣扎与恐惧,那星髓之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带来力量的同时也带来剧烈的痛苦。詹明远则完全如同一具被操控的傀儡,面目呆滞,只知道疯狂催动力量,拳掌间星力澎湃,却毫无灵性。 莫宁的目光直接越过了欧阳玄兄弟,冰冷地落在章若萱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致讥诮的弧度: “章若萱,这就是你背叛一切换来的力量?像条被拴着链子的狗,被人推到前面送死?摇尾乞怜得来的骨头,啃得可还香甜?”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章若萱本就濒临崩溃的心防! 章若萱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剧颤,剑招顿时散乱!莫宁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最不堪、最卑微的模样! “不……不是的……我……”她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哦?不是吗?”莫宁一边信手挥动拐杖,点碎一道袭来的星矛,一边继续用那冰冷的、慢条斯理的语气凌迟着她的尊严,“忘了告诉你,你身边那个宝贝詹明远,他恢复得这么快,多亏了欧阳玄用那些死在巡天卫手中的、你昔日同门的残魂炼制的‘星髓’呢。怎么样?用焕柏师弟、姜进九师叔他们的魂力换来的力量,用起来可还顺手?” “什么?!”章若萱如遭雷击,猛地看向身旁目光呆滞、只会疯狂攻击的詹明远,又看向阵眼处面无表情的欧阳玄,最后看向远处旌剑门的方向……无边的寒意与恶心感瞬间淹没了她! “噗——!”急怒攻心之下,她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周身那虚浮的星髓之力瞬间反噬暴走,惨叫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半空栽落下去,经脉寸断,修为尽废! 詹明远受到气机牵连,动作也是一滞。 就在这阵法因两人变故出现一丝凝滞的刹那! “就是现在!” 一声清越而坚定的娇叱从天边传来! 只见两道流光急速掠至,骤然闯入阵中!正是莫凝与苏挽晴! 莫凝悬浮半空,她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她双手结出一个玄奥古朴的法印,胸前那枚暖玉玉佩散发出温和却浩瀚的辉光,一股奇异的力量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学海有涯秘传·瀚海定波诀! 这并非攻击法门,而是极其高明的领域稳定之术!辉光所过之处,那狂暴紊乱的星辰之力竟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抚平,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稳定与凝滞!虽然无法破阵,却硬生生为大阵的运转制造了一个微小的“停顿”! 与此同时,苏挽晴苦舟剑出鞘!湛蓝色的剑光如同清澈流水,并非强攻,而是精准无比地刺向摇光星那因阵法凝滞而露出的一个微小破绽!——瀚海分流诀! 摇光星正全力攻击暮红,猝不及防被这诡异剑势牵引,身形一个趔趄! 而一直蓄势的暮红岂会错过这等良机!赤色刀光如同火山爆发,瞬间撕裂了摇光星的护体星芒! 噗嗤! 血光迸溅!摇光星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持刀的右臂被齐肩斩断!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生死不知! “凝儿!挽晴!”莫宁看到妹妹和苏挽晴突然出现,心中一震,既惊且忧,但此刻绝非询问之时。 欧阳玄与欧阳烬又惊又怒!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女子竟能突破外围封锁,更拥有如此奇特的法门,瞬间搅乱了战局! “稳住阵脚!”欧阳玄狂吼,疯狂挥动星幡! 但莫宁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妹妹的援助如同最温暖的强心剂,驱散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因诅咒而生的冰冷与暴戾,让他重新找回了绝对的冷静与掌控! 他长啸一声,体内力量再无保留!幽冥死气、诅咒之力、以及那一丝得自寂灭之渊核心碎片的奇异力量轰然爆发!乌木拐杖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漆黑闪电,不再是点、刺、格、挡,而是最简单、最霸道、最纯粹的——砸! 目标直指阵眼处的欧阳玄! “拦住他!”欧阳烬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催动阵法,凝聚起剩余所有星力,化作一面厚实无比的星辰巨盾,挡在欧阳玄身前!同时自身也喷出精血,化作一道血色星芒,从侧翼撞向莫宁!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滚!” 莫宁甚至没有看他,反手一杖点出! 杖尖精准无比地点在欧阳烬扑来的血色星芒最核心处!那凝聚了其毕生功力的舍身一击,如同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冥铁山岳,轰然破碎! 欧阳烬惨叫一声,胸膛被杖尖蕴含的恐怖死气直接洞穿!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出现在他胸前,鲜血内脏狂喷!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不甘,身体软软栽倒,气息急速湮灭! 而莫宁的主攻之势毫不停滞!那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杖,狠狠砸在了星辰巨盾之上! 咔嚓——轰!!! 足以抵挡山岳撞击的星辰巨盾,如同纸糊一般轰然炸裂!恐怖的力量余势不减,狠狠轰击在措手不及的欧阳玄身上! “噗——!” 欧阳玄手中的星幡瞬间折断,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中狂喷而出,胸骨不知道碎了多少根,整个人如同败絮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天玑殿的立柱之上,缓缓滑落,瘫软在地,只剩下微弱的气息,眼中充满了震惊、怨毒与一丝……计谋得逞般的诡异光芒? 周天星辰大阵,破! 主持者一死一重伤,阵法瞬间崩溃,反噬之力让残存的七星堂弟子吐血倒地,一片哀嚎。 章若萱昏迷不醒,詹明远呆立原地,仿佛失去了指令的木偶。 转瞬之间,形势逆转! 莫宁落回地面,拄着拐杖,微微喘息。连破强敌,又全力击破大阵,对他消耗亦是极大。暮红、莫凝、苏挽晴迅速聚拢到他身边。 “哥!”莫凝担忧地看着他。 “我们没事,收到暮红姐姐的传讯,就立刻赶来了。”苏挽晴快速解释道,警惕地看着四周。 莫宁点了点头,目光冰冷地看向瘫倒在殿柱下的欧阳玄,一步步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到欧阳玄面前时,异变再生! 瘫软如泥的欧阳玄,忽然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鲜血与疯狂的笑容,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半截断裂的星幡,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 “以我之血……祭献星枢……恭迎……真正的……星辰之主!!!” 他发出凄厉而癫狂的嘶吼! 嗡——!!! 整个聚星山脉,猛地剧烈震动起来!所有残存的星辰之力,甚至包括那些死去的星卫、欧阳烬、摇光星逸散的力量,以及章若萱、詹明远体内暴走的星髓之力,都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向着山腹深处的星枢秘殿涌去! 天穹之上,垂落的星辉变得狂暴而混乱,不再是纯净的银色,而是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一股远比左辅右弼更加古老、更加恐怖、更加冰冷无情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缓缓自星枢秘殿中苏醒! 欧阳玄瘫倒在地,气息飞速消散,脸上却带着最终如愿的诡异笑容。他早就知道凭自己无法对抗左辅右弼,更无法掌控那炉中之物。他的真正目的,从来就不是击败莫宁,而是利用莫宁的压力和杀戮,收集足够的死亡与能量,并以自身生命和星辰幡为引,强行打破左辅的炼化,提前唤醒那炉中真正恐怖的存在——那被污染剑灵最深沉的恶念与星辰本源结合诞生的……怪物! 莫宁脸色骤变,猛地看向星枢秘殿方向! 他背后的九刃烙印传来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与恐惧!那是一种下级生物面对更高位存在的本能战栗! 怀中的两块断剑碎片疯狂嗡鸣,欲要脱体飞出! 星枢秘殿深处,传来左辅惊怒的吼声与右弼焦急的喝声,显然他们也未料到如此变故! 巨大的、布满符文的熔炉轰然炸裂! 一道无法形容其形态的、由纯粹暗红星力与无尽怨念恶意构成的扭曲身影,缓缓升起,其核心处,那块最大的九刃碎片如同心脏般搏动! 它贪婪地吞噬着汇聚而来的所有能量,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充满了饥饿与毁灭欲望的咆哮! 欧阳玄用所有人的性命,包括他自己的,完成了一场疯狂的献祭,释放出了一个真正的灭世恶魔! 所有人的目光,都骇然地望向那冉冉升起的恐怖存在。 莫宁握紧了拐杖,感受着那源自同根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极致威胁。 真正的决战,此刻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似乎都成了欧阳玄赌桌上,献给恶魔的祭品。 第二十九章 星殒魔噬真相明 聚星山脉在哀鸣。大地剧烈震颤,山石滚滚落下,无数殿宇楼阁在那恐怖意志苏醒的威压下吱呀作响,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天穹之上,星辉彻底紊乱,化作狂暴的暗红漩涡,仿佛一只巨大而不祥的眼眸,冰冷地俯瞰着世间。 星枢秘殿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扭曲膨胀的暗红能量光团。光团中心,那块最大的九刃碎片如同疯狂搏动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吞噬着海量的星辰之力与弥漫天地的死亡怨念。光团表面,隐约勾勒出一个扭曲不定、非人非兽的恐怖轮廓,散发出令万物战栗的饥饿与毁灭欲望。 欧阳玄那濒死的、疯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用自己的生命和整个七星堂的残余作为祭品,终于撕开了左辅的禁锢,提前唤醒了这头只存在于古老禁忌记载中的怪物——由被污染剑灵的极致恶念与星辰本源强行融合而成的,“星蚀”! “不——!” 暗红光团中,传出左辅惊怒交加、却充满恐惧的嘶吼!他与右弼的身影在光团中若隐若现,正被无数暗红色的能量触手死死缠绕,他们苦修千年、浩瀚无边的星辰之力,正被那怪物疯狂抽吸吞噬! 他们试图反抗,星光璀璨,法则交织,足以轻易碾碎山岳的力量轰击在光团上,却如同泥牛入海,反而加速了自身力量的流失!他们精心布置的熔炉,原本是为了剥离、净化、掌控这块核心碎片,此刻却成了他们自己的囚笼和食料! “孽障!住手!”右弼的声音也不再平静,带着一丝惊惶与绝望,他试图引动大地之力与悲悯星辉,却同样被那无所不噬的暗红之力污染、同化、吸收! 这怪物,以星辰为食,以恶念为魂!左辅右弼的力量,对它而言正是最滋补的养料! 莫宁、暮红、莫凝、苏挽晴骇然望着这如同末日降临的一幕。那“星蚀”散发出的威压,远超之前的左辅右弼,甚至让莫宁背后的九刃烙印都发出了痛苦的哀鸣,那是位阶上的绝对压制! “哥……那是什么……”莫凝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抓紧了莫宁的衣袖,她体内的那股温和力量在这恐怖威压下显得如此渺小。 苏挽晴紧握苦舟剑,剑身嗡鸣,却难以提起丝毫战意。暮红眼神凝重到了极点,赤焰在体表明灭不定,低声道:“麻烦了……这东西……已非寻常手段能敌。” 而莫宁,却死死盯着那疯狂吞噬左辅右弼的暗红光团,盯着其中那块搏动的碎片!他怀中的两块较小碎片嗡鸣震颤欲裂,背后的三点烙印灼痛得仿佛要将他灵魂点燃! 一个疯狂的、不受控制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吞噬它!趁它还未完全稳定,趁它与左辅右弼纠缠,吞噬它!夺回那最大的碎片,补全自身!唯有如此,才能获得抗衡甚至掌控它的力量!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压过了对怪物的恐惧,压过了对妹妹的担忧,甚至压过了他残存的理智!九刃诅咒那贪婪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占据了上风! “等我!” 他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扭曲,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疯狂决绝。下一刻,他猛地挣脱莫凝的手,周身死气与诅咒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漆黑流星,竟主动射向了那恐怖的暗红光团! “莫宁!” “哥!” 暮红、莫凝、苏挽晴同时惊呼,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桀——!!!” 那“星蚀”怪物似乎察觉到了莫宁的靠近,发出一声混合着兴奋与暴戾的尖啸!对于这个拥有同源力量、但弱小得多的“碎片”,它同样充满了吞噬的欲望! 无数暗红色的能量触手分出一部分,如同狂舞的毒蟒,铺天盖地地抽向莫宁! 莫宁眼中血芒爆闪,乌木拐杖狂舞,幽冥死气与诅咒之力化作重重杖影,将袭来的触手不断击碎、吞噬!每击碎一根触手,都能感受到一股精纯却暴虐的能量涌入体内,让他力量短暂提升,却也让那杀戮与吞噬的欲望更加疯狂! 他如同逆流而上的黑色凶鱼,悍然撞入了暗红光团之中! 一进入光团内部,仿佛坠入了无边炼狱!周围全是粘稠、冰冷、充满恶意的暗红能量,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身体与神魂!左辅右弼凄厉的惨嚎与诅咒声不绝于耳! 莫宁不管不顾,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光团最中心那块疯狂搏动的巨大碎片! 他疯狂挥舞拐杖,撕裂重重能量阻隔,一步步向着中心逼近!背后的烙印前所未有的闪亮,三点猩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怀中的两块碎片更是激动得快要破体飞出! 左辅看到了冲来的莫宁,那星辰般的眼眸中爆发出最后的不甘与怨毒:“容器!你这该死的容器!坏我大事!!”他试图调动最后的力量攻击莫宁,却被更多的暗红触手死死缠住,力量加速流失。 右弼则露出一丝惨然:“命数……皆是命数……挣脱不得……” 莫宁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近在咫尺的核心碎片所吸引! 终于,他冲到了碎片之前! 那碎片感受到他的靠近,搏动得更加剧烈,散发出既亲近又排斥的复杂波动! “是我的了!”莫宁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咆哮,伸出那只早已被死气与血色符文覆盖的手,狠狠抓向了那块巨大的碎片! 就在他手指触及碎片的瞬间! 轰——!!! 无法形容的庞大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瞬间冲入莫宁体内!这能量远超之前吞噬的所有魂能总和,浩瀚、磅礴、却充满了无尽的星辰冰冷与被污染的剑灵恶念! “呃啊啊啊——!”莫宁发出了痛苦与极乐交织的嘶吼,身体如同气球般膨胀起来,皮肤表面裂开无数血痕,又被瞬间涌入的能量修复!背后的三点猩红烙印疯狂闪烁、蔓延,最终竟然连接在了一起,化作一个完整的、狰狞的、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扭曲而成的剑形烙印! 九刃诅咒,在这一刻,因最大碎片的回归,趋近于完全体! 恐怖的力量在他体内奔腾,仿佛举手投足间便能撕裂天地!一种掌控万物生死的、冰冷无情的至高感充斥着他的心神! 左辅和右弼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而不甘的哀嚎,他们残存的力量连同神魂本源,被彻底吸干,化为了两具枯朽的干尸,随即被周围狂暴的暗红能量碾为齑粉! 称霸东荒无数岁月的两位至高存在,竟以如此凄惨的方式,形神俱灭! 而莫宁,在吞噬了核心碎片与左辅右弼最后的力量后,力量瞬间膨胀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他悬浮在光团中心,周身缭绕的已不再是单纯的漆黑死气,而是暗红与漆黑交织、星辰与幽冥共存的恐怖能量风暴!双眼彻底化为一片没有任何情感的、纯粹的暗红之色! 他,已然失控! 九刃完全体的力量与意志太过庞大,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将他化为了诅咒的完美载体,一具只知杀戮与毁灭的完美兵器! “桀——!!” 那“星蚀”怪物因核心碎片被夺,发出了暴怒的尖啸,整个暗红光团剧烈扭曲,化作一张吞天巨口,向着莫宁噬咬而来!它要夺回碎片,吞噬这个胆大妄为的“小点心”! “滚!” 失控的莫宁发出一声冰冷的、不似人声的怒喝,反手一拳轰出! 没有技巧,没有花哨,只有绝对的力量! 轰!!! 拳锋所过之处,空间层层塌陷!那由庞大能量构成的暗红巨口,竟被他一拳生生打爆!无数暗红能量四散飞溅! 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庞大的身躯都虚幻了几分! 莫宁凌空而立,暗红色的目光扫视着整个狼藉的七星堂总坛,扫过远处惊恐的暮红、莫凝、苏挽晴,眼中没有任何熟悉的情感,只有冰冷的、看待死物的漠然。 就在他抬起手,准备将视线内一切活物尽数抹去之时—— 被他吸收的那块最大碎片最深处,一丝被强行压制、几乎磨灭的、源自上古的悲愿残念,因左辅右弼的彻底消亡与“星蚀”怪物被暂时击退,得到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喘息之机,化作最后一点灵光,猛地撞入了莫宁那被杀戮充斥的识海最深处! 一幕幕被尘封的、属于那柄守护之剑的完整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在莫宁“眼前”! —— 辉煌的“巡天仙庭”,并非宗门,而是守护此界秩序的古老联盟。 —— 那柄金色巨剑,名为“巡天圣裁”,乃仙庭意志象征,执掌法则,裁决善恶,庇护苍生。 —— 灾劫并非天灾,而是域外“噬界魔魇”的入侵!它们无形无质,以世界本源与众生情绪为食! —— 巡天圣裁携仙庭众仙之力,与魔魇主力决战于九天之外,最终惨胜,圣裁崩碎,仙庭十不存一。 —— 最大的这块碎片,携着剑灵最后的“守护”悲愿与重伤的仙庭火种,坠向大地,却不幸被战死的强大魔魇残留的极致“恶念”污染! —— 污染后的剑灵悲愿与魔魇恶念结合,化为了“九刃诅咒”。它本能地寻找宿主,通过杀戮“恶业”深重者(魔魇喜爱的食粮)汲取力量,试图重组,其深层逻辑,竟是为了积蓄力量,对抗未来可能再次降临的魔魇!但这方式早已被扭曲,化为了纯粹的恶! —— 左辅右弼,竟是当年仙庭幸存者的后裔!他们知晓部分真相,却妄图剥离魔魇恶念,独吞纯净的“圣裁”之力,以图重掌霸权,甚至不惜以亿万生灵为柴薪!欧阳玄则窥得更多秘密,选择了更极端的献祭魔魇恶念之路! 所有的真相,在这一刻,彻底揭开! 九刃,既是灭世的魔刃,亦曾是救世的圣剑!其内核,竟是一个被污染扭曲的、绝望的守护悲愿! 莫宁那被杀戮充斥的、冰冷的识海,因这巨大的真相冲击,骤然出现了一丝剧烈的波澜与挣扎! 他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 暗红色的眼眸中,那绝对的冰冷漠然,开始如同冰面般碎裂,露出了底下深藏的、属于“莫宁”的痛苦、震惊、茫然与……一丝悲怆。 而下方,那被击退的“星蚀”怪物(纯粹的魔魇恶念集合体)再次凝聚,发出了更加暴怒与饥饿的咆哮,猛地扑向僵直的莫宁! 暮红、莫凝、苏挽晴见状,脸色煞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失控的边缘,真相的冲击,魔物的反扑,亲友的危机…… 莫宁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杀戮与一丝悲愿光明之间,剧烈地摇摆着。 补完的九刃,将走向毁灭,还是救赎? 第三十章 红莲绽血破星围 “星蚀”怪物那纯粹由魔魇恶念构成的咆哮,撕裂长空,带着吞噬一切的饥渴,猛扑向僵直在半空、意识陷入剧烈挣扎的莫宁!暗红的能量触手如同狂舞的魔蟒,眼看就要将其彻底吞没! “哥——!” 下方,莫凝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去,却被苏挽晴死死拉住! “来不及了!走!”暮红的反应快如闪电,她深知此刻的莫宁已非她们所能触及,那怪物的力量更是远超想象!她一把拉住莫凝和苏挽晴,赤色莲焰轰然爆发,化作一道惊鸿,就要向着总坛外围疾掠而去! “想走?留下陪葬吧!”一声阴冷的厉喝响起! 只见四面八方,那些原本惊慌失措的七星堂残存弟子、长老,在一些死忠分子的带领下,竟然红着眼眶,重新结成了战阵,虽然远不如周天星辰大阵,却也星光连片,死死堵住了去路!莫宁吞噬左辅右弼、引动怪物,已然成了他们眼中不死不休的灭门魔头,岂容其同党走脱? “滚开!”暮红眼神一寒,莲蕊双刀已然在手——是的,双刀!她平日只用单刀,此刻双刀齐出,可见形势之危! 刀光如血,莲焰焚空!她不再保留,刀法展开,不再是阴诏司的诡谲莫测,而是带着一种沙场喋血的惨烈、一种焚尽八荒的决绝!双刀翻飞间,赤焰化作朵朵怒放的红莲,所过之处,星光崩碎,兵刃断裂,残肢横飞! 她一人双刀,竟硬生生在密集的战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其刀法之霸道酷烈,与平日清冷姿态判若两人! “这刀法……刚猛惨烈,焚炎蚀骨……是北域的‘红莲焚狱刀’!”一名见多识广的长老惊骇欲绝地大叫,“你是北域暮家的人?!可暮家乃剑道世家,闻名天下的是‘暮雪千山剑’!你为何用刀?!” 北域暮家?那个镇守极北冰原、以剑称雄的古老家族?暮红竟是出身那里?可她为何不用家传剑法,反而使如此酷烈的双刀? 暮红闻言,冰冷的嘴角勾起一抹极致讥讽与苍凉的弧度,手下双刀却丝毫不停,反而更加狠辣,刀刀见血,莲焰所过,皆成焦土! “剑?”她冷笑,声音穿透喊杀声,“早在那年雪原之上,连同那可笑的姓氏一起,被我亲手折断了!如今只有刀,焚尽虚妄的红莲刀!” 话语间,她双刀交错,一记“红莲并蒂·碎星”,赤焰暴涨,如同两朵并蒂绽放的血色红莲,轰然撞碎了最后一道拦截的星阵,硬生生带着莫凝和苏挽晴杀出了重围!身后留下满地狼藉与燃烧的尸骸! 三人不敢停留,向着山下疾驰而去。 而半空之中,就在那“星蚀”怪物即将吞噬莫宁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莫宁与怪物之间!——竟然是本该形神俱灭的欧阳玄! 不,此刻的他,并非实体,而是一道由纯粹暗红能量与残存魂识凝聚而成的虚影!他竟然在最后关头,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与那“星蚀”怪物的本源短暂融合,成了某种特殊的能量体! “啧啧啧……真是感人至深的兄妹情谊啊,可惜,你那位好妹妹,注定要为你这哥哥陪葬了!”欧阳玄的虚影发出扭曲的怪笑,他竟能一定程度上影响那怪物的行动,让其扑势微微一滞。 他看向意识挣扎、力量暴走、处于失控边缘的莫宁,眼中充满了怨毒、快意与一种洞悉一切的恶意。 “莫宁,我亲爱的师侄,你以为你母亲莫馨,当年为何对你那般严苛?为何逼你修炼那无人能成的‘寂灭剑心’?又为何在你失踪后,迅速油尽灯枯?” 莫宁身体剧震,暗红色的眼眸中挣扎之色更浓。 欧阳玄的声音如同毒蛇,钻入他的耳中,钻入他混乱的识海:“因为她早就被九刃诅咒侵蚀!她发现这诅咒不仅针对她,更通过血脉,即将蔓延到你那先天不足、灵魂纯净的妹妹莫凝身上!” “为了救你妹妹,她不得不兵行险着!她以自身生命和全部修为为代价,施展禁术,将大部分诅咒之力强行剥离,但不是排出体外,而是……封印在了她另一个血脉至亲,也就是你的体内啊!哈哈哈!” “她把你,当成了容纳诅咒的容器!用你的身体,来延缓你妹妹的病情!她所谓的严苛,所谓的逼迫,不过是为了让你这容器变得更结实,更能承受诅咒的侵蚀,活得更久一点,好让她那宝贝女儿多活几年!” “而你妹妹莫凝,她根本不是什么病症!她是这诅咒原本的‘宿主’!她的灵魂纯净,对那魔魇恶念而言是无上美味,却也最能温和‘滋养’诅咒,使其缓慢成长而非暴走!莫馨将她体内的诅咒转移给你,等于掐断了诅咒的‘根’,这才导致她生机流逝!而你杀人汲取魂能,变相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喂养’她,所以她才会好转!” “可笑啊可笑!莫馨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却不过是延缓了悲剧!你,莫宁,从头到尾,都只是你母亲为了保护另一个孩子,而选中的牺牲品!一个被亲手推向地狱的替死鬼!” 欧阳玄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字一句,彻底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 莫宁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母亲临终那复杂的眼神,那未尽的话语……不是愧疚于对他的严厉,而是愧疚于将他当成了救莫凝的祭品!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命运的受害者,是宗门的弃子,却没想到,最深的伤害,竟来自于最亲的人,以“爱”之名! “啊——!!!” 莫宁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咆哮!周身那本就狂暴的力量彻底失控,暗红与漆黑的能量如同海啸般炸开,将逼近的“星蚀”怪物都震得微微一滞! 他的意识在巨大的痛苦与背叛感冲击下,几乎彻底崩溃!九刃那被污染的恶念疯狂滋长,要将他拖入彻底的黑暗! 欧阳玄的虚影发出计谋得逞的狂笑:“对!就是这样!愤怒吧!绝望吧!怨恨吧!这才是九刃真正的力量源泉!与我融为一体,成为这‘星蚀’的一部分,我们将获得无上的力量,足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 陷入极致痛苦的莫宁,猛地抬起头,那双暗红的眼眸中,所有的挣扎、痛苦、茫然尽数消失,化为一片死寂的、却又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绝对冰冷! 他看到了欧阳玄虚影与那“星蚀”怪物之间那细微的能量连接! 也看到了下方正担忧望来的妹妹那苍白却纯净的脸庞。 更看到了母亲那无奈却决绝的背影。 一瞬间,他仿佛明悟了一切。 牺牲……守护……扭曲……绝望…… 既然如此…… 那就让这一切,彻底结束吧。 他猛地张开双臂,不再压制体内那近乎爆炸的、趋近完全体的九刃之力,反而疯狂地将其压缩、点燃、导向一个最终的方向! 他看向狂笑的欧阳玄虚影,嘴角竟也勾起一抹冰冷而释然的弧度。 “欧阳玄……你不是想要这力量吗?” “那就一起……” “归于寂灭吧!” 轰!!!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极致璀璨、却又充满毁灭气息的暗红黑交织的光柱,猛地冲向了欧阳玄的虚影以及其后的“星蚀”怪物!竟是要以自身为引,引爆那趋近完全体的九刃之力,与他们同归于尽! 那光芒之盛,甚至盖过了天穹那暗红的漩涡! 欧阳玄的狂笑瞬间变成了惊骇欲绝的尖叫:“不!你疯了!!快停下!!” “哥——!!!”下方,被暮红死死拉住的莫凝,发出了绝望到极致的哭喊,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苏挽晴泪流满面。 暮红看着那决绝的、冲向毁灭的光柱,冰冷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情。 璀璨而毁灭的光柱,吞噬了一切。 第三十一章 残烬余温照孤途 旌剑门,残阳如血,将断壁残垣染上一层凄艳的暮色,却无法驱散那弥漫于每个角落的、深入骨髓的死寂与绝望。幸存的弟子们麻木地清理着废墟,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主殿虽经简单修葺,却依旧难掩破败,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暮红带着昏厥的莫凝和失魂落魄的苏挽晴,穿过一片狼藉的广场,走入殿中。焕柏立刻迎了上来,看到莫凝的模样,心头猛地一沉。 “莫宁他……”焕柏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敢问出口。 暮红将莫凝轻轻放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将七星堂总坛发生的一切,包括欧阳玄那恶毒的揭露、九刃诅咒的全部真相、以及莫宁最终选择与欧阳玄及那怪物同归于尽的决绝,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母亲莫馨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将长子作为容器牺牲的残酷真相;莫宁从小到大所承受的严苛与压力背后那血淋淋的目的;他一路挣扎求生、染血复仇,最终却发现自已从始至终都是一枚被设定好命运的棋子,甚至最后的牺牲,也仿佛是一场早已注定的悲剧…… 绝望与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大殿。 苏挽晴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掩面痛哭,哭声压抑而破碎。焕柏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柱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其他几位长老和弟子,也都红了眼眶,低下头,心中充满了无边的酸楚与悔恨。他们曾经的不解、非议,甚至暗中对莫宁的恐惧与排斥,此刻都化作了扎向自身的利刃。 原来,他们从未真正理解过那位少主。原来,他冷漠外表下,背负着如此残酷的命运。 “哥……哥哥……”一声微弱的呢喃响起。 莫凝悠悠转醒,泪水早已流干,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哥哥就不会……”她喃喃自语,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崩溃边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暮红,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被捏得有些褶皱、表面沾着些许暗红血迹的密封纸卷。 “这是他冲上去之前,塞进我手里的。”暮红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他说,如果他回不来,便把这个交给你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小小的纸卷上。 焕柏颤抖着接过,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 纸上的字迹凌厉而略显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下,却依旧带着一股熟悉的、不肯低头的倔强。 “焕柏师兄、阿凝、挽晴,及旌剑门诸位:” “若见此信,则宁已赴死。不必悲伤,此乃我自已抉择之路。” “九刃之事,真相残酷,母亲所为,于我而言,确为不公,然其爱女之心,亦是无措之下的绝望之举。我已释然,勿再怨恨。” “阿凝,吾妹,你从未是兄长之负累。见你安康,兄之所愿皆足。日后,忘掉过去,替兄长好好活下去,看遍世间风景,方不负我今日所为。” “焕柏师兄,旌剑门百废待兴,重任在肩,望师兄勉力为之,护佑同门,莫使旌剑之名蒙尘。” “挽晴……珍重。” “至于我……或许早已该死于那年冰冷的河底。多活的这些时日,手刃仇敌,护得想护之人片刻安康,已属侥幸。唯愿我身死之后,此等邪恶诅咒,能彻底消散,勿再遗祸世间。” “莫宁,绝笔。”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只有平静的交代与告别,却字字千钧,砸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释然、担当以及对妹妹、对宗门那深沉却从不宣之于口的牵挂,与欧阳玄那恶毒的挑拨形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 他早已知道真相,却选择了原谅与承担!他甚至不愿将这份沉重的真相留给生者背负,宁愿独自带入毁灭! “啊——!”莫凝猛地扑到信纸上,放声痛哭,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心痛与思念!“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误会你了!” 苏挽晴看着信上那“珍重”二字,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原来他什么都懂。 焕柏紧紧攥着信纸,指甲嵌入手掌,鲜血渗出却浑然不觉,他仰起头,闭上眼,两行热泪终于滚滚而下。殿内其余人等,无不哽咽落泪,巨大的懊悔与悲伤笼罩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极致的悲恸氛围中,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正伏案痛哭的莫凝,忽然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股自她懂事起便如影随形、抽取她生机的阴冷寒意,此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温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另一边,一直由侍女照顾、安静坐在角落的赛云昙,也轻轻“咦”了一声。她那双原本因通灵而总是带着些许朦胧与痛苦的眼眸,此刻变得异常清澈明亮,脑海中那些纠缠不休的、属于他人的痛苦记忆碎片,仿佛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净化、抚平,再也无法干扰她分毫。 九刃诅咒……随着莫宁的自我毁灭与欧阳玄的彻底消亡,那纠缠莫家血脉、牵连赛云昙通灵体质的邪恶契约……真的……彻底消散了! 然而,这份新生般的轻松,却因莫宁的逝去,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磨灭的悲恸与遗憾。 …… 与此同时,七星堂总坛废墟。 那场惊天动地的自爆核心,能量已然散尽,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深坑,以及弥漫在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毁灭气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在爆炸中化为齑粉。 深坑边缘,一片焦土忽然微微拱动。 一只焦黑、破损严重、几乎只剩下骨架的手,猛地从泥土中伸出! 紧接着,一个残破不堪、焦黑如同木炭般的身影,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从废墟中爬了出来。 是莫宁! 或者说,曾经是莫宁。 他的身体破损严重,许多地方露出了焦黑的骨骼,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然而,在他那焦黑破碎的胸膛深处,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幽光正在极其缓慢地闪烁着——那是阴诏司的魂印! 魂印保住了他最后一丝真灵不灭,并在缓慢地汲取着周围稀薄的幽冥之气,试图修复这具破败的躯壳。但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充满了痛苦。 他躺在焦土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沉沦于无尽的黑暗与虚无,唯有那魂印的冰冷,提醒着他尚未彻底消亡。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充满恨意的脚步声传来。 章若萱踉跄着走到深坑边。她经脉尽断,修为已废,但强烈的恨意支撑着她爬到了这里。她看到了坑底那具焦黑的、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躯体。 是莫宁!他竟然还没死透! 无边的怨恨瞬间淹没了她! “莫宁!你也有今天!”她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捡起地上一截断裂的、锋利的剑刃,一步步挪向莫宁,眼中充满了疯狂,“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为明远报仇!为我自已报仇!” 她用尽全身力气,举起那截断刃,狠狠朝着莫宁的心脏位置刺去! 就在那断刃即将刺入的瞬间! 一道冰冷、毫无预兆的铁灰色光芒闪过! 噗嗤! 章若萱的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停滞在半空。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已胸口透出的一截冰冷铁刃。 那铁刃样式古朴,没有任何花纹,却散发着绝对的无情与死寂。 她的生机迅速流逝,眼中的疯狂与恨意化为愕然与不甘,最终彻底黯淡,身体软软倒地,气绝身亡。 在她身后,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了一个身影。 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中,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冰冷铁面具——正是阴诏司掌刑使,冥渊(铁面)。 他看都没看章若萱的尸体一眼,那冰冷的目光落在坑底莫宁那残破的躯体上,沙哑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响起: “……魂印未熄,命不该绝。” “……任务完成,契约生效。” 他俯下身,如同拾起一件物品般,将那具焦黑的、?勉强活着的躯体提起,抗在肩上。然后转身,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缓缓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 只留下章若萱逐渐冰冷的尸体,和无言的废墟,诉说着方才那短暂而致命的插曲。 焦黑的躯体,在冥渊的肩上,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胸膛深处那点幽暗的魂印,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仿佛在预示着一场真正属于幽冥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莫宁的尘缘似已了断,但魂印的契约,正将他拖向另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命运漩涡。 第三十二章 幽冥殿内授铁令 意识如同沉沦在万载寒冰之下,冰冷、黑暗、死寂。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身体的感知,唯有一点微弱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印记,如同漆黑海面上的唯一灯塔,固执地维系着“存在”这个概念。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点冰冷逐渐扩散,开始重新勾勒轮廓。 痛。 撕裂般的、灼烧般的、碾碎般的剧痛,从虚无中涌现,瞬间席卷了每一寸刚刚凝聚的感知。仿佛整个身体被彻底摧毁后又强行拼凑起来,每一处连接都充斥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莫宁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地狱景象,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深邃冰冷的星空。他悬浮于虚空之中,身下是一座巨大无比、由不知名黑色金属构筑的圆形平台,平台上刻满了繁复幽暗的符文,缓缓流转,散发出维系灵魂的奇异力量。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完好无损。 皮肤光洁,肌肉饱满,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蕴含着某种内敛的、冰冷的力量。之前的焦黑、破碎、重创,仿佛只是一场噩梦。唯有胸膛正中央,那个原本只是隐约感应的魂印,此刻清晰地浮现于皮肤之下,形成一个拇指大小、复杂精密、不断缓缓旋转的幽暗符文,散发着绝对的冰冷与死寂。 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与这片虚空、这座平台、乃至整个未知之地紧密相连的感觉。 他,似乎成了这里的一部分。 “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莫宁转头,看到暮红静立在一旁,依旧是那身红衣,容颜冷艳,似乎并无变化。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她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缓和。 紧接着,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平台周围。 绿衣温婉的碧蘅,青裙柔和的夕青,抱着夜枭、歪着头好奇打量他的鸢紫,以及一身鹅黄、怀抱古琴、眼神似笑非笑的黄笙。 阴诏司七令,除了镇守各方的,竟几乎到齐了。 她们的目光都落在莫宁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好奇、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以及……同为“契者”的某种认同。 “啧啧啧,瞧瞧这是谁呀?我们英勇无比、差点把自己炸成烟花的魂印候补?”一个充满戏谑和愉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莫宁抬头望去。 只见戏诏官慵懒地斜靠在一张由星光与迷雾交织成的王座上,那王座凭空悬浮,他脸上那张诡谲的笑面面具似乎咧开了更大的弧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画面。 “真是感天动地的自我牺牲啊,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真的成功把自己作死了,可惜呐可惜~”戏诏官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幸灾乐祸,“怎么样?灰飞烟灭又活过来的体验,是不是特别新奇?是不是觉得天地辽阔,人生充满了无限可能?” 莫宁感受着体内那冰冷而强大的魂印之力,以及那如跗骨之蛆般、与“生”紧紧捆绑的绝对契约。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戏诏官,声音因久未开口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一贯的冰冷与讥诮: “托你的福,死得不够彻底,还得爬起来继续给你当牛做马。看来你这阴诏司是真缺人,连我这种‘差点炸成烟花’的残次品都急着回收利用。” “噗嗤。”鸢紫忍不住笑出声,又被肩上的夜枭啄了一下头发。 暮红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碧蘅和夕青则有些无奈地低下头。 黄笙面纱下的眼眸弯了弯,似乎觉得很有趣。 戏诏官被怼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在王座上拍着手:“对对对!就是这个调调!死了活过来,嘴还是这么毒!本座就喜欢你这副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比那些只会瑟瑟发抖或者哭哭啼啼的废物有趣多了!” 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莫宁面前,凑近了仔细打量他胸膛那旋转的魂印,语气变得玩味:“嗯嗯,融合得不错,不愧是本座看中的苗子。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什么九刃诅咒,什么血海深仇,都是过眼云烟?在永恒的‘存在’面前,那些渺小的爱恨情仇,是不是特别可笑?” 莫宁眼神骤然一寒,周身冰冷的死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即便经历了生死,即便看似释然,某些东西依旧是他不容触碰的逆鳞。 就在气氛骤然紧绷的瞬间,一个温和、包容、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声音缓缓响起: “戏诏,适可而止。” 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一位身着素白长袍、面带温和微笑、气息如同春风化雨般令人心安的身影出现在戏诏官身旁。正是慈诏使。 他的出现,瞬间冲淡了戏诏官带来的诡异压迫感和莫宁周身冰冷的死气。 “哎呀呀,慈诏你也来啦?真没劲,每次逗小孩儿你都要来扫兴。”戏诏官撇撇嘴,悻悻地退开两步,但面具下的眼神显然依旧兴致勃勃。 慈诏使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莫宁,温和道:“莫宁,恭喜你正式承接魂印,从此超脱凡俗生死之限。过往种种,皆为历练,望你善用此力,莫负机缘。”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莫宁心中因戏诏官挑起的戾气渐渐平复下去。 “慈诏使大人。”莫宁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他对这位温和的慈诏使观感稍好一些。 “好啦好啦,叙旧结束,该干正事了。”戏诏官打了个响指,重新跳回他的王座,翘起腿,语气变得懒洋洋却不容置疑,“既然没死成,那就还是我阴诏司的打工人。小子,你第一个任务来了。” 他目光转向一直如同雕像般沉默立在角落的冥渊(铁面):“铁面,把你的‘无常令’给他。” 冥渊沉默上前,没有任何犹豫,从腰间解下一块巴掌大小、触手冰冷、非金非铁、雕刻着狰狞鬼首与“拘魂索命”古篆的黑色令牌,递向莫宁。 无常令?冥渊的随身腰牌?这几乎是掌刑使身份的象征! 众人皆是一怔,连慈诏使都微微挑眉。 莫宁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冷冷地看着戏诏官:“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跑个腿,送个快递。”戏诏官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把这令牌,送去西川之地的‘苍龙军坟场’,交给坟场最深处那棵老槐树下睡着的那位。记住,必须你亲手交到他手上。” 西川?苍龙军坟场?那是一片传说中的古战场遗址,怨气冲天,生人勿近。坟场最深处?睡着的那位? 这任务听起来就充满了诡异与不祥。 “为何是我?”莫宁问道。 “因为你够硬核,死不透啊。”戏诏官理直气壮地说,“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怨灵遍地,煞气蚀魂,寻常人去一趟就算不疯也得折寿百年。你不一样,你现在有魂印护体,死了都能原地复活,最适合这种高危快递工作了。再说了……” 他拖长了语调,面具下的目光闪烁着恶趣味的的光芒:“……那位‘睡着’的老人家,脾气有点古怪,就喜欢见点生面孔,特别是你这种……嗯,死气沉沉又带着点不甘怨念的小家伙,说不定看你顺眼,还能给你点好处呢?” 莫宁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块沉重冰冷、散发着凛冽煞气的无常令。令牌入手瞬间,仿佛有无数冤魂的哀嚎涌入脑海,却又被魂印的力量轻易压下。 他知道戏诏官的话半真半假,这任务绝非简单的送信那么简单。但这或许是他深入了解阴诏司、掌控自身命运的第一步。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立刻,马上。”戏诏官挥挥手,“铁面会送你到西川边界。剩下的路,你自己走。记住哦,亲手交给那位‘老人家’,要是办砸了……呵呵,虽然你死不了,但本座有的是办法让你觉得比死还难受。” 莫宁握紧了无常令,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瞥了戏诏官一眼,转身看向冥渊。 冥渊铁面无声,只是微微颔首,转身向虚空一步踏出,一道扭曲的、散发着幽冥气息的门户悄然开启。 莫宁毫不犹豫,紧随其后,迈入了那扇门。 在他身后,戏诏官愉悦的笑声在星空中回荡:“一路顺风哦~期待你的好消息~” 慈诏使看着莫宁消失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戏诏,你此举是否太过……” “安啦安啦,慈诏你就是操心太多。”戏诏官懒洋洋地打断他,“这小子是块璞玉,得多磨砺磨砺。苍龙军坟场……可是个‘挖宝’的好地方呢,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和运气了。”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期待。 而莫宁的下一次“死亡体验”,或许就在那片怨灵盘踞的古战场等待着它。 第一章 铁令悬塔陷龙潭 西川边界,荒凉贫瘠,赤褐色的山岩如同巨兽的肋骨,嶙峋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狂风卷着砂砾,永无止境地呼啸,刮在人脸上生疼。 一道扭曲的幽冥门户无声无息地开启,莫宁与铁面冥渊的身影从中迈出。 脚下的土地干燥龟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铁锈与腐朽混合的沉闷气息。远方,地平线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笼罩在灰暗雾气下的巨大阴影,即便相隔极远,也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怨念与死寂。那里,便是苍龙军坟场。 冥渊停下脚步,铁面具转向那片阴影之地,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砾石摩擦:“送至此处。前方,需你自行前往。” 莫宁颔首,目光同样投向那片不祥之地。魂印在胸膛缓缓旋转,传递着冰冷的感知,他能清晰地“听”到从那片坟场传来的、无数亡魂交织的痛苦哀嚎与冲天的兵煞之气。 冥渊继续道:“坟场中央,有一处残破巨塔,乃苍龙军昔日点将台。塔身东南侧,离地三丈七尺处,有一凹槽,其形与令符相合。”他顿了顿,铁面具似乎微微转向莫宁,“以‘逆流溯脉’手法,将腰牌印入凹槽即可。无需寻找什么‘老者’。” 莫宁目光微凝。戏诏官的话果然信不得半句。真正的任务,只是将这无常令放置在指定位置。 冥渊抬起手,那覆盖着铁甲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在空中划出一个极其古怪、扭曲的轨迹,指尖带起细微的空间涟漪,一股晦涩难言、仿佛能逆转某种规则的意蕴一闪而逝。 “看清楚了。此法只演示一次。”冥渊沙哑道,“此手法并非强力破禁,而是‘钥匙’。塔身有古军阵残留之力守护,唯此手法可无声开启刹那缝隙。” 莫宁凝神记忆。他如今神识强大,虽觉此法诡异玄奥,远超寻常,但依旧将每一个细微动作、力量流转的节点强行记下。 演示完毕,冥渊放下手,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毫无波澜:“此外,为免你魂印气息过于显眼,惊扰坟场某些‘东西’,此行将暂时封禁你调用魂印之力,仅保留不死特性。” 话音未落,他铁甲手指闪电般点出,正中莫宁胸膛那旋转的魂印! 嗡! 莫宁只觉一股极其冰冷、绝对秩序的力量瞬间涌入,将他与魂印那浩瀚力量的连接强行切断、封堵!他周身那澎湃的、属于归冥使的强大气息骤然跌落,瞬间变得与普通人无异,唯有一股深植于灵魂本源的不灭特性,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此刻的他,空有不死不灭之躯,却无相应力量,如同一个打不死的凡人。 莫宁脸色一沉,看向冥渊。这无异于将他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冥渊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收回手指,声音毫无变化:“封印在你离开坟场后自会解除。现在,去吧。” 说完,他不再看莫宁,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缓缓变淡,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莫宁独自面对这片荒原与远方的坟场。 莫宁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力量和那依旧清晰的不死感知,眼神冰冷。他握了握拳,又缓缓松开。 罢了。既然是不死之身,龙潭虎穴,闯一闯又何妨。 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顶着风沙,向着那片灰暗的坟场走去。 越靠近坟场,空气中的怨煞之气便越是浓重,风声也变得更加诡异,仿佛夹杂着千军万马的厮杀与哀嚎。地面开始出现残破的兵器、生锈的甲胄碎片以及零星的白骨。 坟场的范围极大,一眼望不到头。无数残破的墓碑东倒西歪,有些甚至只是插在地上的断剑。灰雾在这里浓郁得化不开,能见度极低,神识也被严重压制。 莫宁凭借着魂印那一点微弱的指引和对煞气浓度的感知,艰难地辨认着方向,向着中心区域前行。途中,他遭遇了几波没有神智、只凭本能攻击一切生者的怨灵,但他如今虽无力量,战斗技巧和眼力仍在,加之不死之身,倒也勉强应付过去,只是过程颇为狼狈。 终于,在穿过一片插满断裂长枪的戈壁后,一座巨大的、残破不堪的黑色高塔,如同沉默的巨兽,出现在灰雾深处。 塔身由巨大的黑色岩石垒成,上面布满了刀劈斧凿、法术轰击的痕迹,许多地方已经坍塌,却依旧顽强地屹立着,散发着一种悲壮而苍凉的气息。塔的东南侧,果然如冥渊所说,有一处不起眼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凹槽,其形状,正与他手中的无常令隐隐吻合。 莫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四周怨煞之气带来的不适,仔细回忆冥渊所演示的那式“逆流溯脉”手法。 他凝神静气,调动起如今所能调动的、仅存于肉身的微薄气力,手指依照那诡异扭曲的轨迹,缓缓划出。 动作生涩,远不如冥渊那般圆融自然,甚至因为力量不足而显得有些颤抖。但就在他手指划完最后一个弧度,即将触及塔身凹槽的瞬间—— 嗡! 他指尖所过之处,空间泛起细微涟漪,那坚不可摧、散发着古军阵煞气的塔身,竟真的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恰好露出那凹槽的全貌! 就是现在! 莫宁毫不犹豫,迅速将手中那枚冰冷沉重的无常令,精准地按入了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 就在令牌嵌入的刹那,莫宁注意到,在这凹槽旁边,竟然还稀疏地分布着另外八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凹槽!其中三个,已经镶嵌着同样款式的无常令!加上自己这一枚,便是四枚! 九枚无常令?!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莫宁脑海!冥渊的令牌只是其中之一!需要集齐九枚? 然而,还未等他细想,异变陡生! 他嵌入令牌的那处凹槽,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幽暗光芒!整个巨塔随之剧烈震动起来!塔身上那些古老的战痕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流淌暗沉的血光!一股远比周围怨煞之气更加古老、更加精纯、也更加暴戾的军阵杀伐之气,如同沉睡的凶兽,轰然苏醒!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锋锐、带着无上威严与怒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了他! “逆流溯脉!苍龙炼血手!你是从何处偷学而来?!” 一声清冽却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叱喝,自塔顶上方传来! 莫宁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前所未有的致命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身体本能地就要向后暴退! 然而,一道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力场骤然降临,将他周身空间彻底锁死!他仿佛陷入了凝固的琥珀之中,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好强!远比冥渊带给他的压迫感更加强烈!更加直接! 他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巨塔顶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残破却依旧能看出昔日制式的暗青色铠甲,铠甲上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她身姿挺拔如松,背负一柄古朴长剑,一头青丝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拂过脸颊。 她的面容并非绝美,却线条分明,宛如刀削斧劈,眉宇间蕴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坚毅与肃杀,一双凤眸亮得惊人,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地盯着莫宁,仿佛要将他灵魂都洞穿! 她的目光,她的气势,她那仿佛与整个坟场、与这座巨塔融为一体的威压,无不昭示着她那恐怖绝伦的实力! 莫宁心中猛地一沉,瞬间明悟! 被坑了! 什么送令牌!什么无需寻找老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一个由戏诏官和铁面联手布下,利用这式手法引出此地真正主人的局! 这女子,恐怕才是苍龙军坟场真正的主人!而那式“逆流溯脉”,根本就是某种绝不外传的苍龙军核心秘技! 铁面教他此法,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悄无声息地完成任务,而是故意要让他被此人发现! “说!”那女子一步踏出,瞬间便从塔顶出现在莫宁面前,距离他不足一尺!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凤眸逼视着他,冰冷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眉心,磅礴的杀意如同冰海决堤,压得他几乎窒息! “苍龙军武学,从不外传!偷学者,死!你这手法,究竟从何而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帅便让你尝尝神魂被军煞之火煅烧千年的滋味!” 莫宁喉咙发干,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线生机,却发现在这绝对的实力差距和精心设计的陷阱面前,任何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能感觉到,对方是真的会下杀手!而且绝对有能力让他这个“不死者”,体验到比死亡恐怖千万倍的痛苦! 戏诏官……铁面……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章 军煞炼狱溯叛名 纪凌霜!苍龙军现任首领!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莫宁脑海中炸响!关于这支古老强军的零星记载瞬间浮现——据传其早已湮灭于上古战火,竟还有传承存世?且首领竟是一位女子,其实力更是恐怖到如此地步! 那磅礴的军煞之力如同无形巨山,压得莫宁周身骨骼咯吱作响,连思维都近乎凝固。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重,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冰冷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他的灵魂。 不能坐以待毙! 尽管力量被封印,但求生的本能和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战斗意识,让莫宁在极限压迫下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气血之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运转,竟强行在那沉重力场的缝隙中,挣得了一丝动弹之机! 脚下步伐猛地一错,身体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险之又险地偏开了纪凌霜那几乎点中他眉心的手指!同时,他并指如刀,依照脑海中冥渊所演示的、那名为“逆流溯脉”手法中蕴含的某种发力技巧,指尖带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劲风,直刺纪凌霜手腕脉门! 他竟在生死关头,将这门刚刚学来、本非用于攻伐的手法,化为了凌厉的杀招! “嗯?!”纪凌霜凤眸中寒光更盛,闪过一丝惊异,但更多的是被挑衅后的滔天怒火!“还敢用?!班门弄斧!” 她手腕一翻,五指如爪,后发先至,轻易便扣住了莫宁的手腕!动作简洁凌厉,带着沙场搏杀的狠辣精准,一股灼热如烙铁、却又冰冷刺骨的军煞之气瞬间透入莫宁经脉! 莫宁只觉整条手臂瞬间麻木刺痛,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他闷哼一声,另一只手却毫不停滞,化掌为刀,横切纪凌霜颈侧!这一式,隐约带着冥渊平日训练他时,那种无视防御、直击本源的冷酷风格! “找死!”纪凌霜似乎被这接连的、源自本军绝学的攻击彻底激怒,另一只手随意一拍,如同拍苍蝇般,却蕴含着崩山裂石的力量! 砰! 莫宁的手刀被轻易拍开,整个人如遭重击,踉跄着向后倒飞出去,喉头一甜,鲜血已然涌上口腔,又被他死死咽下! 差距太大了!即便对方可能未出全力,这种绝对力量与技巧的碾压,也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但他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他借着倒飞之势,强行扭转身形,双足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沟,止住退势。随即,他脑海中飞快闪过冥渊训练他时那些看似简单、却极其有效的身法步法,以及种种刁钻狠辣的近身搏杀技巧! 这些技巧,此刻在他忘我的施展下,竟隐隐与纪凌霜的军武战技有几分同源的味道,却又更加诡异、更加冰冷、更加不择手段! 他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将冥渊所“授”的一切,不管不顾地疯狂施展出来!指、掌、拳、腿、身法……每一招都阴狠毒辣,直攻要害,完全是纯粹的杀人技! 纪凌霜起初只是随意格挡,眼中怒火越来越盛。但随着莫宁施展的技巧越来越多,她的脸色从愤怒逐渐变得惊疑,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冰冷与……杀意! “破军步!戮魂指!断岳劲!……还有这阴毒的锁喉擒拿……你……你究竟是从何处学来这些?!”她的声音不再仅仅是愤怒,而是带上了一种深沉的、仿佛被触及逆鳞的震怒与寒意! 这些,无一不是苍龙军核心的不传之秘!甚至有些是唯有将级军官才有资格修习的杀招!此刻竟在一个外人身上,以这种似是而非、却得其精髓的方式施展出来! 她不再留手! 轰!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军煞之气如同火山般从她体内爆发!周围的空间彻底凝固,灰雾被排开,形成一个绝对的领域! 莫宁所有的动作瞬间被彻底锁死,连眼皮都无法眨动一下!他那些狠辣的杀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儿戏般被轻易瓦解! 纪凌霜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生生提离地面! “呃……”莫宁感到脖颈几乎要被捏碎,窒息感与死亡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拼命挣扎,却无法撼动那手指分毫。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当初冥渊训练他时,究竟放了多少水!不,那根本不是放水,那简直就是在陪婴儿玩耍!眼前这位,才是这些沙场杀招的真正威力! “最后问你一次!”纪凌霜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声音森寒刺骨,“这些武学,你究竟从何偷学而来?!还有……教你这些的人……是不是……明刑岳那个叛徒?!” 明刑岳?!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入莫宁几乎窒息的脑海! 叛徒?明刑岳?铁面冥渊之前的名字?! 铁面……竟然是苍龙军的叛徒?!而他教给自己的这些武学,竟然是苍龙军的不传之秘?!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戏诏官那乐子人的恶趣味!铁面那古怪的、专门针对苍龙军武学的训练!还有这故意让自己送来令牌、并施展手法激怒此地主人的任务! 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局!一个利用自己,来试探、或者说挑衅这位苍龙军首领的局!而铁面冥渊,那个沉默冰冷的掌刑使,其真实身份,竟是苍龙军的叛徒! 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一枚用来投石问路的石子! 莫宁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但他此刻被扼住咽喉,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那双充满震惊、愤怒与不屈的眼睛,死死瞪着纪凌霜。 纪凌霜从他的眼神中,似乎已经得到了某种确认。 她的脸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寒霜,那是一种混杂了极致愤怒、痛恨、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果然……果然是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但扼住莫宁喉咙的手指却更加用力,“那个背叛了苍龙军,害死无数兄弟,双手沾满同袍鲜血的叛徒!他竟然还没死?!他还敢让人用苍龙军的武学,来玷污这片英灵安息之地?!” 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压向莫宁,她似乎要将对明刑岳的所有恨意,都倾泻在这个“叛徒传人”身上! “既然你是他的学生,那便先替他……偿还一部分血债吧!” 她另一只手缓缓抬起,五指间军煞之气凝聚,化作一柄暗青色的、仿佛能斩断因果的虚幻战刀,对着莫宁的头顶,便要狠狠斩落! 这一刀若是落下,即便莫宁有不死之身,恐怕灵魂也要遭受重创,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莫宁瞳孔急缩,心中警铃狂响!拼命催动魂印,但那封印坚固无比,根本无法冲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纪帅,刀下留人。”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仿佛穿越了空间,轻轻响彻在这片被军煞领域笼罩的天地。 纪凌霜那即将斩落的虚幻战刀,猛地停滞在半空之中。 她霍然转头,看向声音来源之处,凤眸之中爆发出锐利如剑的光芒:“谁?!” 第三章 慈诏星落定军魂 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法则之力,竟穿透了纪凌霜那绝对掌控的军煞领域,轻轻拂过,让那柄即将斩落的虚幻战刀微微一顿。 纪凌霜凤眸之中锐光爆闪,猛地转头望向声音来源之处,厉声道:“谁?!胆敢插手苍龙军事务!” 只见巨塔一侧,那浓郁的灰雾如同被无形之手分开,一道身影沐浴着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辉,缓缓步入这片肃杀之地。 来人身着素白长袍,衣袂飘飘,面容被一层朦胧的光晕笼罩,看不真切,唯能感受到一种春风化雨般的温暖与包容,与她周身那浩瀚如星海、却又深沉内敛的气息形成了奇特的对比。正是阴诏司慈诏使。 她的出现,仿佛一滴清泉滴入滚油,瞬间打破了此地凝固的杀局。那纯粹的、带有净化与抚慰特质的力量,与纪凌霜霸道酷烈的军煞之气格格不入,却又奇迹般地并未引发直接冲突,只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纪帅,久仰。”慈诏使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此人乃我阴诏司新任魂印归冥使,莫宁。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纪帅看在吾司薄面上,高抬贵手。” “阴诏司?魂印使?”纪凌霜眉头紧蹙,眼中的警惕与怒意并未减少分毫,“慈诏使?你阴诏司的手,何时伸得这么长了?竟敢觊觎我苍龙军绝学,还派这小儿来此撒野?!” 她虽久居坟场,却也知晓阴诏司这等超然势力的存在,只是素无往来,更谈不上交情。 慈诏使轻轻摇头,光晕下的面容似乎露出一丝无奈:“纪帅误会了。此事并非阴诏司之意。莫宁所学,乃司内掌刑使冥渊私下所授。其今日前来,亦是奉冥渊之命送还此令,并施展那‘手法’,其中缘由,吾司亦在查证。” 她话语平和,却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了冥渊,并点出“送还令符”之举,暗示其中或有隐情。 “冥渊?掌刑使?”纪凌霜冷哼一声,扼住莫宁喉咙的手指却微微松了一丝,让莫宁得以喘息,“便是明刑岳那叛徒如今的名字?改头换面,藏头露尾,果然是他一贯作风!他如今投靠了你阴诏司,便可为所欲为了吗?偷学、亵渎英灵之地,此等行径,阴诏司是否该给我苍龙军一个交代?!” 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军煞之气再次升腾,显然并不完全相信慈诏使的说辞,甚至对阴诏司也产生了迁怒。 慈诏使周身白光微漾,将压迫而来的军煞之气悄然化解,声音依旧从容:“冥渊所为,乃其个人行径,自有司规惩戒。至于交代……” 她微微一顿,目光似乎扫过莫宁,又看向纪凌霜,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纪帅镇守此地多年,应比旁人更知‘渊底’之物的躁动日益频繁。苍龙军昔日荣光虽盛,然时至今日,还能独力支撑多久?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不是吗?” 纪凌霜闻言,脸色微变,凤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骄傲,有沉重,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她沉默了片刻,周身的杀气渐渐收敛了些许,但依旧冰冷。 “哼,危言耸听。我苍龙军纵只剩一兵一卒,亦能死战到底!”话虽如此,她的语气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决绝。 慈诏使轻轻叹了口气,白光愈发柔和:“纪帅忠勇,令人钦佩。然时代更迭,孤木难支。此子……”她再次看向莫宁,“虽被利用,却身负魂印,不死不灭,更难得的是,心性坚韧,历经磨难而未彻底沉沦。或许……于纪帅而言,亦是一份意想不到的‘援力’。” 莫宁被纪凌霜扼住咽喉,提在半空,听着两位强者的对话,心中波涛汹涌。慈诏使的话看似在为他开脱,实则处处透着引导,仿佛在将他推向某个预设的方向。而纪凌霜的沉默,更让他感到不安。 果然,纪凌霜的目光再次落到莫宁身上,那目光充满了审视、权衡,以及一丝冰冷的算计。 “不死不灭?魂印使?”她冷笑一声,“明刑岳教出来的东西,本帅信不过!谁知是不是那叛徒又一处心积虑的阴谋!” 慈诏使温声道:“魂印之力,做不得假。此子与冥渊,并非同路之人。纪帅若仍有疑虑,何不将其置于眼下?苍龙军军规森严,正好可磨砺其心性,戴罪立功。总好过……就此毁去一个或许对未来局势有用的‘种子’。” 置于眼下?戴罪立功?莫宁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把他扣在苍龙军? 纪凌霜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在飞速权衡利弊。慈诏使的话,确实戳中了她某些隐秘的忧虑。而那“不死不灭”的特性,在这片日益不稳定的坟场,或许……真的有点用处。 良久,她猛地一松手。 噗通! 莫宁重重摔落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纪凌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冰冷而威严:“慈诏使为你求情,本帅便暂且留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偷学苍龙军绝学,亵渎英灵之地,此乃大忌!” 她声音陡然严厉:“即日起,剥去你阴诏司使身份,打入苍龙军‘罪营’,从最低等的罪兵做起!以战功洗刷你的罪孽!何时本帅认为你赎清罪过,何时再论其他!” “你若应下,便是我苍龙军一卒,受我军规管辖,以往恩怨,暂且搁置。你若不服……” 她周身军煞之气再次微微升腾,其意味不言而喻。 莫宁半跪在地,缓缓抬起头,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看着眼前这位强势无比的女帅,又瞥了一眼旁边白光朦胧、看不清神情的慈诏使。 心中一片冰冷。 他明白了。从戏诏官、冥渊,到眼前的慈诏使,这些阴诏司的大人物,早已心照不宣地将他当作了一枚可以随意摆放的棋子。所谓的任务,所谓的开脱,最终目的,恐怕就是要将他“送”进这苍龙军坟场,送到纪凌霜的手下! 为什么?是因为那所谓的“渊底”之物?还是因为冥渊与苍龙军的旧怨,想借自己这个“传人”来刺激纪凌霜?亦或是阴诏司与苍龙军之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易或谋划?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根本没有选择。 拒绝,就是立刻被纪凌霜斩杀,即便不死,也必受无尽折磨。 答应,则是陷入一个更深、更陌生的泥潭,前途未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愤怒、不甘与疑惑,眼神重新归于死寂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尽管力量被封印,身形却依旧挺直,看向纪凌霜,声音沙哑却清晰: “莫宁,领命。” 没有称呼,没有敬语,只有简单的三个字,表明他接受了这个安排,却并未真正认同。 纪凌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她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她抬手打出一道暗青色的军符,印入莫宁胸口。那军符瞬间融入皮肤,形成一个简单的苍龙纹印,一股冰冷的束缚感随之传来,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与此地、与这位女帅联系在了一起。 “此乃‘军魂印’,既是你罪兵身份的标记,亦受我军规节制。好自为之!”纪凌霜冷声道,随即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慈诏使,“慈诏使,此间事了,请回吧。苍龙军内部事务,不劳外人费心。” 慈诏使周身白光微微波动,似乎轻笑了一下:“既如此,便不打扰纪帅整军了。望纪帅……善用此子。” 说完,白光渐淡,她的身影如同融入虚空般,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纪凌霜看着慈诏使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才重新将冰冷的目光投向莫宁。 “罪兵莫宁!” “在。” “即刻前往罪营报到!自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她挥手指向坟场某个煞气尤其浓重的方向,语气不容置疑,“记住,在这里,你只有一个身份——罪兵!若敢有异动,军法处置!” 莫宁面无表情,再次看了一眼那高耸的巨塔和上面镶嵌的四枚无常令,然后转身,向着那片煞气浓重的区域,一步步走去。 风沙依旧,怨魂哀嚎。 他从一个绝地,又踏入了另一个更深的绝地。 阴诏司的棋局,苍龙军的秘密,冥渊的过往,纪凌霜的强势……所有的谜团,如同这坟场终年不散的灰雾,层层笼罩下来。 而他,这枚不死不灭的棋子,被迫穿上了罪兵的戎装,开始了在这片英灵与怨魂共舞之地的救赎之路。 前路,是更加凶险莫测的炼狱。 第四章 罪营砺刃窥旧影 苍龙军坟场的罪营,位于整片古战场煞气最浓郁、怨灵最活跃的西北角。这里没有营帐,只有依着残破岩壁开凿出的一个个简陋洞窟,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永不消散的血腥与腐朽气息。被发配至此的,皆是苍龙军中犯下重罪、或以戴罪之身前来赎罪的兵卒,每日任务便是清理外围最凶戾的怨灵,修补破损的古老封印,死亡率高得惊人。 莫宁被一名面无表情、浑身煞气的老兵引至一处空着的、仿佛兽穴般的洞窟前,扔给他一套粗糙的暗青色罪兵服和一把豁了口、锈迹斑斑的铁剑。 “每日卯时点卯,清理西三区游荡的‘战鬼’,日落前需上缴十颗‘怨核’。完不成任务,军法鞭笞五十。逃跑或叛乱,形神俱灭。”老兵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毫无情绪,说完便转身离去,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晦气。 莫宁拿起那柄锈剑,手指拂过冰冷的剑身,感受着其中劣质的材质与残留的微弱怨念。他换上衣衫,将那枚冰冷的“军魂印”掩在粗糙布料之下。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无止境的厮杀与枯燥。 西三区是著名的凶地,那里游荡的战鬼并非普通怨灵,而是保留着部分生前战斗本能、煞气极重的古代军魂,凶悍无比。寻常罪兵需结队方能勉强应对,而莫宁,只有一人一剑。 力量被封印,他所能依靠的,唯有被冥渊磨砺出的战斗意识、以及那具不死不灭的身体。 每日,他拖着锈剑,踏入煞气迷雾之中,与那些嘶嚎着扑来的战鬼搏杀。动作因力量缺失而略显迟滞,但那精准到毫厘的眼力、狠辣刁钻的出手角度、以及以伤换命、甚至以“死”换命的冷酷打法,却让他在一次次险象环生中,艰难地完成任务。 锈剑崩断了,便捡起战鬼遗留的残刃;手臂被撕扯,便面无表情地接回;心脏被洞穿,便等待那缓慢而痛苦的愈合过程,然后再次爬起…… 纪凌霜偶尔会出现在罪营边缘,远远地,冷漠地注视着那片区域。她能看到那道孤独的身影,在怨灵群中笨拙却又顽强地厮杀,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浑身浴血,眼神却始终是那片死寂的冰冷,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也毫无畏惧。 每当看到莫宁下意识使出的、那些属于苍龙军核心战技却又带着冥渊特有风格的变招时,她纤细的手指便会猛地攥紧,指节发白,凤眸之中爆发出骇人的怒火与杀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下去将那人碎尸万段。 但当她看到莫宁因力量不足,被战鬼围攻,用出那式“破军步”的变种,以极其难看的姿势狼狈滚地,却恰好躲过致命合击,并反手将锈铁片刺入一名战鬼眼眶时,那怒火中又会不由自主地掺杂进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异。 那是一种对战斗本能和天赋的纯粹认可。 恨其师,却难以完全否定其材。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她对莫宁的态度愈发复杂。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增加西三区战鬼的密度,甚至偶尔会驱赶一些更强大的“百夫长”级战鬼过去,美其名曰“加大磨砺力度”,看着那罪兵在生死线上更加艰难地挣扎。 而莫宁,则在日复一日的厮杀与“死亡”中,逐渐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他发现,纪凌霜训练巡逻士卒时,所演示的某些基础发力技巧、身法要诀,其核心原理,竟与冥渊训练他时强调的要点,有着惊人的相似! 那种对力量极致的控制,对时机的精准把握,以及对自身弱点的绝对规避……其内核,同出一源! 只是,纪凌霜的技法,更加堂皇正大,带着一股凛然军威,如磐石,如洪流。而冥渊所授,则更加诡谲阴冷,如毒蛇,如暗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充满了个人风格的扭曲与改造。 一个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用于战阵杀敌的标准制式武学。 另一个,则像是被某个绝世天才(或疯子)基于同样的根基,硬生生扭曲、提炼出的、只为极致杀戮而存在的……个人版本。 更重要的是,莫宁在一次被数名百夫长战鬼围攻、濒临“死亡”的边缘,下意识地用出了一招冥渊曾演示过的、极其阴险的、专破军阵合击的步法(冥渊称之为“鬼影缠”)时,他清晰地看到,远处高坡上观战的纪凌霜,身体猛地一震! 她脸上那一刻的表情,并非纯粹的愤怒,而是夹杂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看到了某种绝不可能之事的……悸动?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偷学绝技的敌人,更像是在透过他,看到了某个她极其熟悉、却又无法理解的身影! 那一刻,一个念头如同种子般,在莫宁冰冷的心湖中破土而出—— 冥渊(明刑岳)的背叛……或许,并非如纪凌霜所言的那般简单? 若真是十恶不赦、背叛同袍的叛徒,为何其武学根基,与苍龙军正统战法同源至此?甚至在某些方面,显得更加……精炼与极端?仿佛是在原有基础上,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的极致? 而纪凌霜那又爱又恨的复杂态度,似乎也并非仅仅源于对叛徒的痛恨,更像是一种掺杂了被辜负、被背离、甚至可能……带有某种未能言明之情感的激烈反应? 这些念头让莫宁更加沉默。他依旧每日厮杀,上交怨核,承受鞭挞(虽然那对他而言只是无意义的痛苦),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但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纪凌霜,观察她治军的手法,观察她偶尔流露出的疲惫,观察她望向坟场最深处那口被称为“渊井”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黑洞时,那深藏的忧虑。 他也开始更加刻意地,在厮杀中尝试运用、拆解冥渊所授的那些技巧,并观察纪凌霜的反应。 果然,每一次他使出那些带有明显冥渊风格的变招时,纪凌霜的视线都会如同被灼烧般猛地投来,怒火与杀意中,那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悸动也愈发明显。 她甚至有一次,在他被一名强大的百夫长战鬼击飞,重重砸落在地,一时难以爬起时,忍不住冷声提点了一句:“气沉肘后三寸,力发腰脊,而非肩背!蠢材!” 那正是修正他刚才所用那式“戮魂指”变种发力错误的关键!而这式变种,完全源于冥渊的魔改! 她……竟然在指点他?指点一个使用“叛徒”武学的人? 莫宁缓缓从地上爬起,擦去嘴角的血污,深深看了一眼高坡上那迅速恢复冰冷、转身离去的背影。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冥渊……明刑岳……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你的背叛,背后是否藏着别的真相? 而你将我送到这里,让我使用这些武学,真的只是为了激怒纪凌霜吗? 还是说……你想通过我,向她传递什么信息? 亦或是,你想让我……看到什么? 这一日,莫宁照例在西三区清理战鬼。经过多日厮杀,他对此地的战鬼习性已颇为熟悉,动作越发简练有效,虽然依旧狼狈,但完成任务的时间已缩短不少。 就在他刚刚收集完十颗怨核,准备返回时。 突然! 整个苍龙军坟场,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那口位于坟场最中心、一直被重兵看守的“渊井”,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冲天的黑红色光柱!一股远比战鬼凶戾千百倍、充满了极致疯狂与饥饿意识的恐怖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 呜呜呜——! 苍凉急促的军号声瞬间响彻整个坟场! “渊井异动!所有人员!即刻归位!结镇渊军阵!”纪凌霜清冽却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通过军魂印,直接响彻在所有士卒的脑海! 高坡上,她的身影浮现,暗青铠甲在黑红光柱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面色无比凝重,手中已然握住那柄古朴长剑。 罪营这边顿时一片混乱,负责看守的老兵厉声嘶吼着,驱动罪兵们赶往指定的防御位置。 莫宁感受到那渊井中散发出的、令他魂印都微微颤栗的恐怖气息,又看到纪凌霜那如临大敌的模样,立刻意识到,这才是苍龙军镇守于此的真正原因!那井下的东西,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他不敢怠慢,立刻随着混乱的人流,奔向罪营被分配的防御区域——一段相对偏僻、但正对渊井方向的残破城墙。 然而,就在他刚刚踏上城墙废墟的瞬间! 渊井方向的黑红光柱中,猛地分离出数道速度快得惊人的黑影!它们如同有生命般,无视了正面结阵的主力军,竟然朝着防御相对薄弱的侧翼——也就是罪营负责的区域——电射而来! 其中一道黑影,恰好直扑莫宁所在的位置! 那黑影靠近,莫宁才看清,那竟是一团不断扭曲、由无数痛苦面孔构成的、散发着实质般恶意的能量聚合体!其威力,远超百夫长战鬼! 危机瞬间降临! 莫宁下意识地就要施展身法闪避,但立刻意识到以自己如今被封印的状态,根本躲不开! 电光石火间,他脑海中闪过冥渊训练他时,面对无法闪避的范围攻击,所强调的一种应对方式——并非格挡,也非硬抗,而是以攻代守,以极其精准的力量,点击其能量流转最核心的节点,瞬间破坏其结构! 但那一式,需要极强的力量和对能量本质的洞察! 此刻他力量被封印,眼看那恐怖黑影已扑至面前! 就在这时! “左三步,坎位,凝力于指尖,点其核心黑斑!”纪凌霜冰冷而急促的声音,再次通过军魂印,精准地传入他的脑海! 几乎是本能反应,莫宁毫不犹豫依言照做!脚下步伐一错,险之又险避开正面冲击,同时将全身所能调动的微薄气力尽数凝聚于食指,精准无比地点向那黑影中心一处不起眼的、微微闪烁的黑斑!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那气势汹汹的黑影猛地一滞,扭曲的面孔瞬间凝固,随即如同失去了支撑般,轰然溃散,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竟然……真的有效?! 莫宁心中剧震!纪凌霜竟然再次指点了他!而且是在如此危急的关头!她所指点的,分明是针对冥渊所传武学的一种……补充与修正?仿佛她极其了解冥渊那一套的优缺点! 他猛地抬头,望向高坡。 只见纪凌霜正收回望向他的目光,全力挥剑,引动军阵之力,镇压着渊井主通道冲出的更多、更强大的黑影,侧脸线条紧绷,仿佛刚才那声提点只是无心之举。 但莫宁分明看到,在她挥剑的间隙,她的目光极其隐晦地、再次扫过自己刚才击溃黑影的位置,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 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透过他在确认着什么的……急切? 仿佛在透过他的应对,急切地寻找着某个她熟悉的影子,或者说……验证着某个她心中的猜想? 冥渊……纪凌霜……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而这口躁动的渊井,又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莫宁站在残破的城墙上,看着远方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以及军中那位冰冷女帅的身影,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个巨大漩涡的边缘。 而冥渊将他送入此地的真正目的,也似乎渐渐显露出冰山一角。 第五章 幽雀衔秘窥往因 渊井的异动最终被纪凌霜引动整个苍龙军煞大阵,付出数十名精锐士卒重伤的代价后,强行镇压了下去。那喷涌的黑红邪光不甘地缩回深不见底的井口,只留下坟场中更加浓重的怨念与一片狼藉。 罪营损失惨重,负责那段城墙的罪兵几乎死伤殆尽,唯有莫宁,因纪凌霜那一声关键时刻的提点而侥幸生还。此事之后,纪凌霜对他的态度似乎更加微妙,依旧冰冷严厉,但那冰冷的审视中,探究的意味愈发浓重。她不再仅仅将他视为一个需要磨砺的罪兵,更像是在透过他,进行着一场无声的验证。 莫宁的日子愈发艰难。纪凌霜仿佛认定了他这块“顽铁”尚有锤炼的价值,训练强度陡然提升。不再是简单的清理战鬼,而是开始命令他跟随罪营中那些经验丰富、却因各种原因沦落至此的老兵,学习最基础的苍龙军战阵配合、煞气引导法门,甚至是一些粗浅的军纹绘制。 这些训练,对于力量被封印的莫宁而言,无异于酷刑。每一次引动煞气,那冰冷狂暴的力量都如同刮骨钢刀,冲刷着他脆弱的经脉;每一次战阵合练,他笨拙的动作都会引来呵斥与军鞭;每一次绘制那玄奥复杂的军纹,失败的反噬都让他头痛欲裂。 但他咬牙坚持了下来。一方面是不屈的意志,另一方面,他隐隐感觉到,纪凌霜似乎在通过这些最基础、最正统的苍龙军传承,有意无意地“矫正”着他身上那些属于冥渊的痕迹。她似乎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告诉他什么才是“正确”的苍龙军之路。 这种“矫正”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严格,却又隐含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期待? 莫宁沉默地承受着一切。白日里,他是不死不休、挣扎求存的罪兵莫宁。夜晚,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躯体回到那阴冷的洞窟,他则是冷静的分析者。 冥渊与纪凌霜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渊井深处那令人不安的恐怖存在,以及自已身负魂印却被送入此地的真正目的……这些谜团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 他需要情报。需要跳出纪凌霜和冥渊的棋盘,从更高的视角看清这盘棋。 他想到了阴诏司。想到了那个看似脱线、却掌管情报驭兽的紫令——鸢紫。 如何联系?他如今身陷军阵,军魂印在身,任何非常规的能量波动都可能被纪凌霜察觉。 沉思良久,莫宁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利用白日绘制军纹失败时收集的、那些逸散的、极其微弱的煞气残渣,混合着洞窟墙壁上的湿土,极其小心地,依照记忆中鸢紫肩头那只夜枭的模样,捏出了一个粗糙无比的泥偶。 他没有注入任何能量,只是凭借着魂印那一点对灵魂本质的微弱感知,将一丝极其纯粹的、不含任何杂念的“求助”意念,寄托在了泥偶之上。这更像是一种指向性的精神信标,而非传讯法术。 做完这一切,他将泥偶藏在洞窟最隐蔽的缝隙里,然后便是等待。 日子一天天过去,训练依旧残酷。莫宁对苍龙军基础战法的掌握日渐纯熟,身体也逐渐适应了煞气的冲刷,甚至能引动微薄的一丝为己所用。纪凌霜看在眼里,冷冽的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缓和,但随之而来的训练科目也越发严苛。 就在莫宁几乎要以为联系失败之时。 第七日的深夜,洞窟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噗噜”声,像是鸟儿扑扇翅膀。 莫宁猛地睁开眼。 只见一道小小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洞窟,精准地落在那藏匿泥偶的缝隙前。正是鸢紫肩头那只羽翼漆黑的夜枭! 夜枭歪着头,赤红的眼珠打量着那个粗糙的泥偶,似乎有些嫌弃,但还是张开嘴,吐出了一枚米粒大小、散发着极微弱萤光的奇异珠子,正好落在泥偶之上。 珠子触碰到泥偶的瞬间,便化作一缕青烟,融入其中。同时,一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信息流,直接涌入莫宁的脑海——正是鸢紫那特有的、带着点跳跃和兴奋的意念传讯! “哇哦~小莫宁你还活着呀!还以为你被那个凶巴巴的女元帅拆零碎了呢!黑炭头找到你留下的‘小泥巴’可费劲啦!(意念中传来夜枭不满的啄击声)” “长话短说哦,戏诏官大人忙着看乐子没空理你,不过慈诏使大人点头啦,让我帮你查查~” “你要查的那个明刑岳呀,来头可不小呢!他以前真的是苍龙军的人,还是超级厉害的那种‘龙骧将’哦!是那个纪凌霜女帅一手带出来的副将,听说当年关系铁得能同穿一条裤子(夸张的意念)!” “至于背叛嘛……记载很模糊欸,好像是说大概一百多年前,渊井有一次超级超级大的暴动,差点就关不住啦!明刑岳好像是在那场镇压里,突然临阵脱逃,还偷走了苍龙军一件超级重要的宝贝,导致镇压失败,死了好多好多人!纪凌霜好像也是在那场大战里受了重伤,之后脾气才变得那么爆的。” “不过呢(鸢紫的意念变得神秘兮兮),我偷偷翻了一些被封存的旧卷宗,里面提到一嘴,说当时有人看到明刑岳逃跑时,身上带着伤,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不像偷宝贝,倒像抢了什么东西跑路……而且他逃跑的方向,不是往外,反而是往渊井更深处去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还有还有哦,他偷走的那件宝贝,记载也很模糊,只说是‘钥匙’的一部分……具体是啥钥匙,没人知道。” “对了对了!还有个有意思的发现!明刑岳叛逃后没多久,阴诏司的冥渊掌刑使就上任啦!时间卡得刚刚好哦!而且哦,冥渊大人几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实力又强得离谱,还偏偏对你这个‘小幼苗’特别‘关照’……你说巧不巧呀?嘻嘻~”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那夜枭完成任务,嫌弃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那个已经失去灵性的泥偶,然后悄无声息地飞走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洞窟内,只剩下莫宁剧烈的心跳声。 鸢紫的情报,如同拼图般,将零碎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明刑岳,龙骧将,纪凌霜的副将,关系密切。 百年前渊井暴动,明刑岳“叛逃”,偷走“钥匙”,导致镇压失败,伤亡惨重。 但疑点重重:带伤、抱着东西、往渊井深处跑? 叛逃后不久,铁面冥渊上任。时间吻合。冥渊对他格外“关照”。 一个惊人的推测,在莫宁脑海中逐渐成型—— 明刑岳的背叛,或许并非真正的背叛!他可能是在那场惨烈的镇压中,发现了某种可怕的真相,或者为了某种更重要的目的,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夺走“钥匙”,甚至可能……深入渊井执行某项秘密任务?而他的“叛逃”,导致不明真相的纪凌霜和苍龙军对他恨之入骨。 而他后来化身为阴诏司冥渊,是否意味着阴诏司知晓内情,甚至可能与他达成了某种协议?他将自已送入苍龙军,是否并非单纯的挑衅,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纪凌霜传递某种信息?或者……借助苍龙军和自已这枚棋子,来完成他当年未竟之事? 那“钥匙”又是什么?与渊井下的恐怖存在有何关联? 莫宁感觉自已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轮廓。冥渊与纪凌霜,这对昔日的战友,如今的“死敌”,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极深的误会,甚至可能……有着共同的目标,却因某种原因无法互通,只能以这种扭曲的方式暗中角力、试探! 而自已,这枚不死不灭的棋子,恰好成了他们之间最特殊的连接点! 想通了这一点,莫宁再回想纪凌霜看他时那复杂无比的眼神——那不仅仅是恨,那其中分明夹杂着痛苦、不解、以及看到他使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技巧时的震惊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已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她是否也在怀疑?是否也希望从自已身上,找到那个叛徒副将的蛛丝马迹,求证当年的真相? 接下来的日子,莫宁的训练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而是开始更加主动地去理解、去揣摩纪凌霜所传授的一切。他甚至在一次煞气引导训练中,故意露出一个冥渊式的、效率更高却更危险的破绽。 果然,一直冷漠旁观的纪凌霜瞬间蹙眉,冷喝道:“蠢货!欲速则不达!稳守中庭,气走螺旋!你想被煞气撕碎吗?!” 她的喝骂依旧冰冷,但莫宁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急促与……关切?她纠正的,正是冥渊那套法门中过于激进、容易反噬的缺陷。 莫宁依言改正,心中却更加笃定。 又过了数日,纪凌霜突然下令,罪营需抽调一队人手,协助主力军修复渊井外围一处因上次异动而破损严重的古老封印。而带队的老兵中,赫然包括了莫宁。 这是莫宁第一次如此靠近那口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渊井。 巨大的井口如同大地的伤疤,由某种不知名的黑色金属浇铸而成,上面布满了无数复杂玄奥的封印符文,许多地方已经黯淡甚至断裂。井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浓郁到化不开的邪恶意念从中弥漫出来,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修复工作极其危险,需要顶着那无孔不入的邪念侵蚀,将精纯的煞气注入特定的符文节点。稍有不慎,便可能被邪念侵体,或引发符文反噬。 纪凌霜亲自在一旁督阵,面色凝重。 莫宁负责修复一处较低矮的破损符文。他小心翼翼地将煞气凝聚于指尖,按照所学,缓缓注入那黯淡的符文之中。 就在符文即将被重新点亮的前一刻! 异变陡生! 那处符文节点深处,猛地传出一股极其阴冷、狡诈的吸力,竟反过来疯狂吞噬他的煞气,更有一股污秽的邪念顺着煞气,直冲他的识海! 是陷阱!这处破损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井下的东西故意留下的诱饵! 莫宁脸色骤变,想要切断联系却已来不及!眼看那污秽邪念就要冲入脑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旁,一只覆盖着暗青铁甲的手掌猛地按在他的后心! 一股精纯、磅礴、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军煞之力瞬间涌入他体内,霸道无比地将那污秽邪念逼退、碾碎!同时强行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煞气! 是纪凌霜! 她脸色冰寒,另一只手快速结印,引动整个大阵之力,狠狠镇压向那处陷阱节点! 轰! 黑光闪烁,那陷阱节点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最终被强行抹平。 危机解除。 纪凌霜猛地收回按在莫宁背后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后退半步,脸色依旧冰冷,但呼吸却微微有些急促,额角甚至渗出细微的汗珠。刚才那一下,她显然动用了不小的力量。 她狠狠瞪了莫宁一眼,语气带着惯常的斥责:“废物!连最基本的符文陷阱都察觉不到!回去将《镇渊符箓详解》抄写百遍!” 然而,莫宁却怔怔地看着她。 就在刚才,那只手掌按在他后心,力量涌入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纪凌霜渡入的那股军煞之力的核心运转方式……那种对力量极致精妙的掌控、那隐藏在霸道下的某种独特流转韵律…… 竟然……与冥渊训练他时,那种冰冷死寂、却同样追求极致效率与控制的内核……有着惊人的、本质上的相似! 只是表现形式不同,一个如烈阳洪流,一个如九幽暗冰。 但他们力量的“根”,仿佛同出一源!甚至可以说,冥渊的力量,像是在纪凌霜这种正统军煞之力的基础上,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方向的变异! 这一发现,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彻底印证了莫宁的猜想! 纪凌霜似乎也察觉到了莫宁那异常的目光,她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厉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干活!再出差错,军法处置!” 说完,她猛地转身,走向别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丝仓促。 莫宁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渊井,最后感受着体内残留的那一丝属于纪凌霜的、与冥渊同源却又不同的力量波动。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笋,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冥渊与纪凌霜,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镇守渊井,一个潜伏阴诏司。 他们看似敌对,实则…… 目标,很可能都是这口渊井下的东西! 而自已,这个身负魂印、不死不灭、又同时与两人牵扯极深的“变数”,恐怕就是他们计划中,用来最终揭开真相、或者执行那最关键一步的……那把“钥匙”! 戏诏官知道吗?慈诏使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莫宁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却又带着一种接近真相的兴奋。 他看向渊井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 第六章 魔潮如沸旧怨新 天地失色,万物哀鸣。 那冲天的黑红邪光不再是喷涌,而是如同溃堤的洪流,疯狂地从渊井之中倾泻而出!无数扭曲、狰狞、由纯粹恶念与负面能量构成的魔物,如同蝗虫般嘶嚎着爬出井口,扑向结阵的苍龙军士卒! 苍龙军煞大阵瞬间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暗青色的军煞光幕剧烈扭曲,明灭不定,每一次魔物的撞击都让结阵的士卒脸色一白,甚至有人当场吐血倒地,随即被蜂拥而上的魔物撕成碎片! “顶住!死也要顶住!”纪凌霜的嘶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上回荡,她已亲自冲杀在最前线,手中古朴长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磅礴的军煞剑罡,将成片的魔物绞碎,但更多的魔物立刻填补上来,仿佛无穷无尽! 罪营所在的侧翼,更是瞬间化为了修罗场。防御工事如同纸糊般被撕裂,罪兵们惊恐地尖叫着,徒劳地挥舞着兵器,然后被黑色的潮汐吞没。 莫宁手持一柄从战死者手中捡来的完整制式长剑,将纪凌霜所授的军阵剑法施展到极致。但他力量被封印,仅凭肉身武技,面对这海啸般的冲击,立刻左支右绌。 嗤啦!一道阴影触手撕裂了他的肩胛,剧痛传来! 眼看更多魔物扑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咚——叮——咚—— 一阵空灵、悠远、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琴音,仿佛从天外传来,轻柔地拂过了喧嚣惨烈的战场。 那些扑向莫宁的魔物,动作猛地一滞,变得迟滞僵硬。周围汹涌的魔潮,其攻势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涩。 莫宁趁机剑光暴涨,绞碎身前魔物,惊疑望去。 只见战场边缘一处最高的断塔残骸上,黄笙慵懒地坐在断墙边,裙摆轻扬,怀中抱着七弦琴,纤指轻拨。 “啧,真是热闹呀。”黄笙的声音透过琴音,带着漫不经心的调侃,“纪帅,多年不见,你这迎客的阵仗,还是这么别致。” 纪凌霜一剑劈碎骸骨巨兽,抬头望去,凤眸之中瞬间爆发出震惊、厌恶与深深的忌惮! “黄笙?!你这惑乱人心的妖女!竟敢踏足我苍龙军驻地!”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显然旧怨极深。 “哎呀呀,纪帅这话说的可真伤人心。”黄笙故作委屈,指尖琴音一变,震碎几头飞行魔物,“我可是好心好意来帮忙的。毕竟,这口破井要是真的炸了,大家都不好过嘛。” 她目光扫过莫宁:“顺便嘛,来看看我家不听话的小学徒,有没有被纪帅你给折腾死。” 小学徒?纪凌霜目光猛地一凝,锐利如刀地射向莫宁! 莫宁心中一沉! 果然,纪凌霜的声音瞬间冰冷彻骨:“他是你的人?!阴诏司果然贼心不死!当年你们……” “打住打住!”黄笙懒洋洋打断她,琴音干扰着魔潮最凶猛的攻势,“陈年旧账就别提了。你们苍龙军一根筋,我们阴诏司嘛……只是比较务实而已。” 她指尖流淌出诡异的滑音,让一片魔物自相残杀,慢悠悠道:“说起来,纪帅你又何必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比起我这点‘小打小闹’,您当年为了心中那点念想,做的决断可也不小呢。” 纪凌霜脸色一寒:“妖女!休要胡言乱语!” “胡言?”黄笙轻笑一声,琴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讥讽,“我哪有您纪帅义正辞严?至少,我黄笙敢作敢当!为了救我挚爱之人,我敢剑挑东荒学海有涯,逼山门封禁,与掌门东君君天涯死战到底!纵然身败名裂,沦为你们口中的妖女,我也认了!可不似有些人,明明心里惦记得要死,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只会把恨意发泄在无关之人身上,自欺欺人!” 她的话如同毒针,狠狠刺向纪凌霜!直接点破了纪凌霜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对明刑岳复杂的情感! 纪凌霜浑身剧震,脸色煞白,仿佛被撕开了最深的伪装,厉声道:“黄笙!你找死!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为了私情便可罔顾大义,覆灭宗门,堕落成魔吗?!看看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就是你追求的结果?!” “我追求什么,不劳纪帅费心。”黄笙的声音冷了下来,琴音中透出一股森然寒意,“至少我活得真实。不像某些人,守着所谓的‘大义’,却连身边最重要的人都护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叛逃’,然后抱着那点可怜的恨意苟延残喘百年!” 这话无疑是在纪凌霜的伤口上撒盐! “你!”纪凌霜气得几乎要吐血,手中长剑都在嗡鸣! 黄笙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琴音再转,变得幽深难测:“至于我教出来的小学徒,好歹还知道些分寸。不像某些人的‘好副将’,教出来的尽是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亡命打法!怎么?自己走了极端,教出来的徒弟也只会往死路上逼?” 她这是在暗指明刑岳(铁面)训练莫宁的方式! 纪凌霜如遭雷击,死死盯着黄笙,又猛地看向莫宁身上那些尚未愈合的、带着明显极限训练痕迹的伤口,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她终于明白莫宁身上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那不仅仅是战斗风格的差异,更是一种训练理念的截然不同!一种近乎摧残的、追求极致杀伤与生存的……魔鬼训练! 是了!只有明刑岳那个疯子,才会用这种方式训练人! “他……”纪凌霜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黄笙嗤笑一声,指尖琴音如泣如诉,“或许和纪帅你一样,都想堵上这口破井呢?只是用的方法不同,走的路径不同,便成了你口中的叛徒?纪凌霜,百年过去了,你的眼光还是这么狭隘!” “苦衷?”纪凌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火再次被点燃,“他有什么苦衷?!临阵脱逃,窃取重宝,致使同袍惨死,这就是他的苦衷?!黄笙,你与那叛徒都是一丘之貉,休要在此巧言令色!” “是不是巧言令色,纪帅心中当真毫无疑虑吗?”黄笙逼视着她,琴音带着一种直刺人心的力量,“训练这小子的时候,我可没少费心思。他那身保命的玩意儿,一半算是出自我手。至于另外一半嘛……” 她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看着纪凌霜:“……教他另一半的那位,性子是别扭了点,手段是狠辣了点,但他做的事,未必就如你想的那般不堪。有些苦衷,不足为外人道也。就像我当年杀上学海有涯,你们谁又知道君天涯那老东西对我爱人做了什么?” 铁面!她再次强调铁面冥渊有苦衷! 纪凌霜踉跄着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失。黄笙的话,连同之前发现的种种疑点,如同重锤般一次次敲击着她的心防。那坚固了百年的仇恨壁垒,正在悄然开裂。 她看向莫宁,目光无比复杂。原来这把“刀”,是这样被锻造出来的……由两个她极度厌恶却又不得不承认其强大的人…… 就在这时,渊井的爆发再次加剧!更多的恐怖魔物嘶嚎着冲出! 军阵光幕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崩溃! 黄笙秀眉微蹙,指尖在琴弦上猛地一划! 铮——! 一声裂帛之音,无形音波如镰刀横扫,斩断数头庞大魔物!但她手指也微颤一下,负荷极大。 “纪帅!旧怨以后再算!先想想怎么把这窟窿堵上吧!”黄笙声音带上严肃。 纪凌霜猛地回过神,看着岌岌可危的防线,眼中闪过决绝。她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重新举剑:“苍龙军!死战!” “死战!”残存的士卒发出悲壮的怒吼。 黄笙摇了摇头,琴音再变,开始与苍龙军煞之气隐隐呼应,音波化作辅助、干扰、治疗效果,极大减轻了压力。 激战中,黄笙的传音单独落入莫宁耳中:“小子,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了。放心,你那个宝贝旌剑门,还有你那病恹恹的妹妹,好着呢。天律殿那帮死脑筋的家伙这会儿正派重兵‘保护’着他们,安全得很,短时间没人敢动。” 莫宁心中一直紧绷的弦骤然一松!旌剑门和阿凝没事! “至于为什么?”黄笙传音带着戏谑,“当然是因为你现在‘价值’不一样了嘛。阴诏司的魂印,苍龙军的罪兵,还牵扯到那口破井……啧啧,天律殿最讲究‘平衡’和‘观察’了。” 价值?香饽饽?莫宁心中冷笑。 “专心点!”黄笙传音陡然严厉,“别死了!你那位‘半个师父’(指铁面)为了把你塞进来,费了不少劲,别浪费了他的‘苦心’!” 半个师父?铁面的苦心? 莫宁眼神一凝,还想再问,但魔潮攻势再次加强,他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应对。 有了黄笙这名强援,苍龙军堪堪稳住阵脚,但渊井爆发依旧猛烈,双方陷入残酷拉锯。 纪凌霜、黄笙、莫宁,这三个关系复杂、旧怨新仇交织的人,在这末日战场上,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同盟。 而莫宁心中清楚,眼前的魔潮或许只是开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 这场战斗,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一场揭开所有真相的前奏。 他手中的剑,挥砍得更加坚决。而他的目光,则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口不断喷涌着黑暗的深渊——一切的起点与终点,似乎都在那里。 第七章 渊井倾天见故痕 战况惨烈到了极致。魔物仿佛无穷无尽,从渊井中涌出的速度甚至超过了被斩杀的速度。苍龙军士卒死伤惨重,军煞大阵的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点,只能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防线,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舟。 黄笙的琴音依旧稳定,却也不复最初的轻松慵懒。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每一次拨动都带起一圈圈实质般的音波涟漪,或绞杀魔物,或加固光幕,或抚平士卒躁动的气血。她的加入,无疑是雪中送炭,但面对如此规模的魔潮,个人的力量终究显得有限。 纪凌霜浑身浴血,大部分是魔物的,也有她自己的。铠甲上增添了数道深深的裂痕,握剑的手虎口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剑柄。但她依旧如同礁石般屹立在最前方,剑罡所向,魔物纷纷溃散。只是那挺直的背脊,微微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莫宁的情况更为糟糕。力量被封印,仅凭肉身和武技,他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身上遍布伤痕,最深的一道几乎洞穿了他的腹部,虽然在不死特性的作用下缓慢愈合,但那持续的剧痛和生命力流失的虚弱感却无比真实。他完全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和冥渊、黄笙所授的那些保命技巧在硬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黄笙的传音同时落入纪凌霜和莫宁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井里的东西躁动得不对劲!像是被什么刺激了!必须想办法暂时封住井口,否则我们都得耗死在这里!” 纪凌霜一剑劈开一头试图偷袭的阴影魔,喘着粗气,凤眸扫过那不断喷涌黑红邪光的渊井,脸色难看至极:“封印破损太严重!仓促之间,如何能封?!” “用‘那个’!”黄笙指尖猛地一划,琴音化作一道锐利的音刃,将一头扑向纪凌霜侧翼的飞行魔物切成两半,“别忘了,当年你们苍龙军为了应对最坏情况,留下的后手!” 纪凌霜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逆鳞’?不行!那需要至少三位龙骧将合力,并以‘龙魂’为引才能启动!如今……”她看了一眼周围死伤枕藉的士卒,声音苦涩,“哪里还有……” 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正在艰难搏杀的莫宁身上。 龙骧将……龙魂……后手…… 莫宁心中猛地一跳!他瞬间想起了冥渊(明刑岳)让他送入巨塔凹槽的那枚无常令!那令牌上的狰狞鬼首与“拘魂索命”古篆……难道所谓的“无常令”,其实就是苍龙军的“逆鳞”?!而冥渊让自己送来令牌,就是为了此刻?! 黄笙显然也知晓内情,急促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小子虽然是个半吊子,但他身上有‘魂印’,本质也是凝聚魂力之物,或许可以勉强替代‘龙魂’!再加上你我之力,未必不能一试!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这里彻底失控吗?!” 纪凌霜脸色变幻不定,看着步步紧逼的魔潮,又看看苦苦支撑的莫宁,最终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绝:“好!赌一把!” 她猛地对莫宁喝道:“罪兵莫宁!即刻脱离战阵,随我来!” 莫宁没有丝毫犹豫,奋力斩杀了面前几头魔物,拖着伤躯,紧跟纪凌霜,向着那口疯狂喷涌的渊井方向冲去!黄笙的琴音重点照顾他们前方,强行开辟出一条短暂的通道! 越靠近渊井,那恐怖的邪念威压就越发惊人,几乎要撕裂人的神魂!魔物也越发密集强大! 纪凌霜挥剑开路,剑势惨烈霸道,完全是以伤换路的打法!莫宁紧随其后,将身法施展到极致,躲避着无处不在的攻击。 终于,两人冲到了渊井边缘那巨大的、布满裂痕的黑色金属井沿之上! 向下望去,井深不见底,只有无尽的、翻滚咆哮的黑红邪能,如同沸腾的岩浆,无数扭曲的魔影在其中沉浮嘶嚎!那恐怖的景象,足以让心智不坚者瞬间疯狂! “就是这里!”纪凌霜指着井沿内侧一处相对完好的、刻满了复杂龙形符文的区域,“将你的魂力,注入这处主符文!不要保留!” 莫宁看着那符文,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被封印的、沉寂的魂印,苦笑:“我的力量被封印了。” 纪凌霜一愣,随即想起冥渊的作风,气得脸色发青:“那个混蛋!”她毫不犹豫,并指如刀,猛地点在自己眉心! 噗! 她竟逼出了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芒的、蕴含着磅礴生机与灵魂力量的本命精血!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以此为引,暂时冲开你的封印!快!”她将那滴精血弹向莫宁胸口魂印之处! 精血融入的瞬间,莫宁只觉一股灼热而强大的力量轰然涌入,狠狠撞在那冰冷的封印之上!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直被压抑的魂印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奔涌而出,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虽然远未恢复到全盛时期,但这久违的力量感,依旧让他精神一振! 不敢怠慢,他立刻依言将重新获得的幽冥死气混合着魂印之力,疯狂注入那井沿的龙形主符文之中! 嗡——! 主符文骤然亮起幽暗的光芒!仿佛沉睡的巨龙被惊醒了一丝! 与此同时,远处那巨塔方向,另外三处已嵌入无常令的凹槽,也同时亮起,与之遥相呼应! “黄笙!”纪凌霜厉声喊道! 塔顶的黄笙琴音陡然变得高亢激昂!她双手疾挥,七根琴弦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磅礴的音波之力不再是分散攻击,而是凝聚成一股,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敲”在了那巨塔之上! 咚——!!! 如同洪钟大吕敲响!整个坟场都为之一震! 巨塔顶端,那四枚亮起的无常令(包括莫宁嵌入的那枚)光芒大盛,投射出四道粗大的幽光光柱,跨越空间,精准地照射在渊井边缘那被激活的主符文之上! “以我之血,唤龙魂!逆鳞……启!”纪凌霜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井沿符文之上,双手急速结出一个个古老复杂的军印! 井沿上的龙形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沿着井壁急速游走!一个巨大、复杂、散发着苍凉古老气息的光阵,以那主符文为中心,在渊井口急速勾勒、成型! 光阵形成的瞬间,那喷涌的黑红邪光猛地一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强行压制、堵塞! 有效! 然而,就在众人刚松一口气之际! 那被压制的邪能仿佛被彻底激怒,井底深处传来一声更加恐怖、更加疯狂的咆哮!一股远超之前的、凝聚到极致的黑暗能量,如同蓄势待发的火山,猛地向上冲撞而来! 轰!!! 刚刚成型的逆鳞光阵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上面瞬间布满了裂痕! “不好!它要强行冲关!”纪凌霜脸色剧变! 黄笙也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琴音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光阵一旦被破,反噬之力足以将井口所有人重创,魔潮将再无阻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莫宁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感受到体内那被纪凌霜精血引动的、与逆鳞光阵隐隐呼应的魂印之力,又感受到井底那即将爆发的、足以摧毁一切的黑暗能量!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向前一扑,不是逃离,而是将双手狠狠按在了那即将破碎的光阵核心主符文之上! 然后,他不再试图向外输出力量,而是……疯狂地运转魂印,将自身作为一个通道,主动引导那即将爆发的、井底的恐怖黑暗能量,向着自已体内倒灌而入! 他要以自已这不死不灭的身体为容器,强行吸纳这足以毁灭光阵的能量洪流! “你干什么?!快停下!”纪凌霜惊骇欲绝!那种能量,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承受!即便有不死之身,灵魂也可能被彻底污染、撕裂! 黄笙也失声惊呼:“小子!别乱来!” 但已经晚了! 恐怖的、充满了疯狂与毁灭意志的黑暗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莫宁的手臂,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呃啊啊啊——!”莫宁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嘶吼!身体表面瞬间布满诡异的黑红色纹路,双眼变得一片漆黑,血管凸起,仿佛随时会爆裂!灵魂如同被扔进了绞肉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但他死死咬着牙,魂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拼命地消化、镇压、转化着这股外来之力!背后的三点猩红烙印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逆鳞光阵的压力骤然一轻,裂纹停止蔓延,暂时稳定了下来。 井口的危机,竟被他以这种自毁般的方式,强行延缓了! 纪凌霜和黄笙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以自身为堤坝、阻挡着毁灭洪流的的身影。 然而,就在莫宁的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痛苦与疯狂吞噬之际—— 涌入他体内的、那极致黑暗能量的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冰冷的意念碎片,伴随着能量的洪流,悄然触碰到了他的灵魂。 那意念碎片中,包裹着一幅模糊却震撼的画面: …… 无尽的黑暗深渊(似乎是渊井更深处)!…… 一个高大的、覆盖着残破铁甲的身影(冥渊?!)正背对着画面,他的面前,是一个由无数黑色锁链缠绕封印的、不断跳动着的、仿佛由纯粹黑暗构成的心脏状物体!…… 那“黑暗心脏”散发出与井底邪能同源却更加精纯恐怖的气息!…… 冥渊正徒手,疯狂地撕扯着那些锁链,似乎想要将那“黑暗心脏”彻底释放出来?!…… 画面一闪而逝!却让莫宁如遭雷击! 冥渊?!他不仅在井外布局,其真身……竟然在渊井的更深处?!他想要干什么?!释放那恐怖的源头?! 难道他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什么苦衷或牺牲,而是真的要彻底毁灭一切?! 就在莫宁心神失守的刹那! 井底的黑暗能量仿佛找到了更大的突破口,更加疯狂地涌入! 噗! 莫宁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彻底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似乎听到纪凌霜一声惊急的呼喊,以及黄笙陡然变调的琴音。 还有……一声仿佛来自九幽深处、冰冷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情绪的……叹息? 是幻觉吗?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第八章 幽冥觉醒砺刃窟 莫宁是在一种灵魂被反复撕裂又强行粘合的极致痛苦中恢复意识的。那种痛楚并非仅仅来源于肉身,更像是某种烙印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数看不见的伤口。他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吸入一口带着浓重药草和淡淡霉味的空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粗糙的岩石穹顶,壁角挂着几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微弱,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更远处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空气阴冷潮湿,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简陋石床,硌得他骨头生疼。 这里不是他那个罪营的洞窟。空间稍大,但也同样简陋,唯一的区别是石壁上刻画着一些黯淡的、早已失效的防御符文痕迹,显示这里曾经或许是一处小型哨所或指挥点,如今已被废弃。 他试图坐起,全身肌肉骨骼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尤其是腹部,那道被魔物洞穿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内部依旧残留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被掏空后的虚乏感。更让他心悸的是,体内那被纪凌霜精血强行冲开的魂印通道再次沉寂下去,那股令人安心的、澎湃的幽冥死气重新被无形的枷锁封禁,纹丝不动。铁面的封印,依旧坚固如初。 “啧,命真硬,这样都死不了。”一个慵懒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洞口方向传来。 莫宁艰难地偏过头,看到黄笙斜倚在洞口的石壁上,依旧抱着她那具七弦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她裙摆沾染了些许暗红色的污迹,不知是血还是泥,脸色似乎比之前苍白少许,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毫不在乎的神气。 “是你...救了我?”莫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救?”黄笙挑眉,嗤笑一声,“我可没那闲工夫。不过是纪大元帅嫌你死在井边太碍事,顺手把你拖回来了而已。至于你还没被残留的渊井邪能彻底逼疯...大概是你这魂印身子确实有点用处。” 莫宁沉默。他回忆起失去意识前那疯狂的举动——主动引导渊井邪能入体。那简直是自杀行为,若非不死之身和魂印的特殊性,他早已爆体而亡,甚至灵魂都可能被污染成畸变的怪物。此刻内视,虽然魂印之力被封,但经脉之中似乎仍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黑暗能量,如同蛰伏的毒蛇,与魂印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 “渊井...怎么样了?”他问道。 “暂时消停了。”黄笙懒洋洋地道,“你那一下虽然蠢得要命,但好歹争取了点时间,加上纪帅不惜耗损本源强行催动‘逆鳞’,总算把口子堵上了。不过...”她语气微沉,“也只是暂时的。那下面的东西,越来越不安分了。” 这时,洞口光线一暗,一个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煞气。 是纪凌霜。 她已换下一身破损的铠甲,穿着暗青色的常服,但依旧难掩眉宇间的疲惫与冰冷。她的目光先是扫过黄笙,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看热闹啊。”黄笙笑得没心没肺,“看看纪帅怎么处置你这新收的‘宝贝罪兵’。” 纪凌霜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石床上的莫宁。她的眼神极其复杂,审视、警惕、探究,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动摇。眼前这个青年,不仅身负那个叛徒的绝学,更在关键时刻做出了与那叛徒如出一辙的、疯狂却有效的抉择。这让她坚固了百年的恨意,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你能醒来,算你命大。”纪凌霜的声音依旧冷硬,“但你擅自引邪能入体,若非...哼,后果不堪设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 “罚我抄写《镇渊符箓详解》两百遍?”莫宁忽然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 纪凌霜一窒,凤眸中瞬间腾起怒火,但触及莫宁那双死寂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那怒火又奇异地滞涩了一下。她想起之前修复封印时,自己也是这般呵斥他。那时,她只当他是个偷学绝技、与叛徒有关的可恶小子。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黄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指尖无意识地勾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滑音。 纪凌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了冰冷的威严:“牙尖嘴利!既然还有力气顶嘴,看来是死不了。从明日开始,你的任务变更。”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罪营西北角,有一处废弃的‘砺刃窟’。那里曾是苍龙军新兵试炼之地,后来因煞气变异、滋生了一些难缠的‘刃魔’而被封闭。你的任务,就是清理砺刃窟,每日上交二十颗‘刃魔’核心。” 黄笙闻言,拨弄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却并未出声。 莫宁心中却是微微一沉。他虽然不知“砺刃窟”具体为何,但“煞气变异”、“难缠”、“封闭”这些词联系在一起,绝非善地。每日二十颗核心的任务量,远超之前清理战鬼。这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锤炼,或者说,试探。试探他的极限,试探他体内那股新生的、与渊井同源的力量,更试探他与冥渊之间那剪不断的联系。 “是。”莫宁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平静地应下。他知道,在这位女帅面前,任何质疑都是徒劳。 纪凌霜似乎对他的顺从有些意外,深深看了他一眼,甩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大步离开,仿佛不愿在此多停留一刻。 洞口只剩下莫宁和黄笙。 “啧啧,砺刃窟啊...”黄笙摇头晃脑,语气夸张,“纪帅这是打算把你往死里练呢?还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变成什么样的小怪物?” 莫宁没有回答她的调侃,而是忽然问道:“黄令使,你之前传音说...铁面,他有什么苦衷?” 黄笙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走到石床边,低头看着莫宁,眼神变得有些幽深:“苦衷?谁知道呢。或许有,或许没有。那家伙的心思,比渊井还深。”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虚点了一下莫宁的胸口,“但他选择了你,把你送到这里,教会你那些东西,总不会是让你来送死的。纪凌霜觉得他是在挑衅,我倒觉得...他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你,是他精心挑选,并且亲手送入棋盘最关键位置的那颗棋子。” “棋子的命运,通常不由自己掌控。”莫宁声音低沉。 “那你就想办法跳出棋盘,或者...”黄笙嘴角勾起一抹妖异的弧度,“反过来,成为下棋的人。你不是已经感觉到了一点吗?那股力量...虽然危险,但用好了,或许能让你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莫宁的小腹,那里残留着渊井的邪能。 莫宁心头一震。黄笙似乎总能轻易看穿他的状态。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黄笙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笑得风情万种,“因为好玩啊。看你们一个个爱恨情仇、纠结挣扎、布局破局,比弹琴有意思多了。更何况...” 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我和明刑岳那家伙,虽然道不同,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类人。都不太喜欢...规矩。” 说完,她不再多言,抱着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悠然走出了洞窟。 莫宁独自躺在石床上,消化着黄笙的话语。跳出棋盘?成为下棋的人?谈何容易。但体内那股冰冷的、属于渊井的力量,却隐隐给了他一种危险的预感,也带来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接下来的几天,莫宁便投入了仿佛无止境的厮杀与磨砺之中。 砺刃窟如其名,洞窟内部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布满了无数锋利如刃的煞气结晶,这些结晶受到变异煞气滋养,孕育出一种名为“刃魔”的怪物。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如同流动的、由无数细小刀刃组成的旋风,速度快,攻击刁钻,且物理打击效果甚微,唯有以煞气对抗煞气,或以强横力量震碎其核心才能消灭。 这对力量被封印的莫宁而言,难度极大。他不得不更加依赖冥渊所授的那些极限杀戮技巧,以及...体内那股蛰伏的黑暗能量。 他发现,在极度危险、身体濒临崩溃的边缘,那股渊井邪能会被刺激得微微活跃,虽然带来剧烈的痛苦和灵魂层面的污染感,却也能让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刃魔能量流动的轨迹。同时,纪凌霜所传授的正统苍龙军煞气运用法门,竟能对这股邪能产生一丝微弱的压制和疏导作用。 他仿佛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一边是冥渊赋予的、走向黑暗极致的杀戮之道,一边是纪凌霜强制的、堂皇正大的军武之路。而体内那第三股力量,则如同不受控制的变量,时刻可能将任何一方彻底倾覆。 纪凌霜来得越来越频繁。她不再只是远远观望,而是会出现在砺刃窟入口,有时会冷声指出他运用苍龙军战技时的谬误,有时又会对他下意识使出的、属于冥渊的阴狠变招发出冰冷的呵斥。但呵斥之后,往往又会强行压抑着怒火,将正确的、或者说她认为“正确”的发力方式演示一遍。 这种扭曲的“教导”,让莫宁对两种同源却不同路的力量有了更深刻的体会。他隐隐感觉到,纪凌霜似乎迫切地想要“覆盖”掉冥渊留在在他身上的印记,仿佛这样就能否定掉某些她不愿面对的事实。 这一日,莫宁在清理一处尤其狭窄、刃魔密集的侧洞时,意外触动了洞壁上一块松动的煞气晶石。 晶石脱落坠地,摔得粉碎,露出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人工开凿的小小壁龛。 壁龛之中,并无他物,只放着一枚令牌。 暗沉的色泽,冰冷的触感,正面狰狞的鬼首,背面古篆的“拘魂索命”四字。 无常令! 第五枚无常令! 莫宁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令牌取出。 令牌入手沉重,与冥渊交给他的那一枚一模一样,只是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煞气晶尘,显然在此放置了极其漫长的岁月。 这里怎么也会有一枚无常令?是当年苍龙军遗留在此的?还是...有人故意藏于此地? 他想起冥渊的话:“塔身东南侧,离地三丈七尺处,有一凹槽,其形与令符相合。” 巨塔上已有四枚,加上冥渊给予他的那一枚,应是五枚。但眼前这枚,却是第六枚! 难道冥渊也不知道这枚令牌的存在?还是说...他让自己来此的目的,不仅仅是将令牌嵌入高塔,更包含了...寻找这枚被隐藏的令牌? 莫宁仔细观察壁龛内部,发现内壁似乎刻着一些极浅的痕迹。他凑近前去,拂开尘埃,勉强辨认出那是几个刻得极深、仿佛带着无尽恨意与决绝的字迹: “刑岳藏钥于此,待后来者。若见,慎用之!” 字迹潦草,却力透石壁,透着一股惨烈的气息。 刑岳!明刑岳! 这是他留下的!他在百年前,就已经将一枚无常令藏在了这里!并留下了警示! “藏钥”?钥匙?是指无常令本身?还是指别的? “待后来者”?他算准了会有人来此?这个人...难道就是自己? “慎用之”?这钥匙...究竟能开启什么?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莫宁脑海。铁面的布局,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早!从百年前的“叛逃”,到如今的引导,他似乎在一步步地布置着一个惊天大局!而自己,果然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莫宁强压下心中的震撼,迅速将令牌收入怀中,并将壁龛恢复原状。 就在他做完这一切,准备继续清理刃魔时,怀中的令牌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冷意念,如同跨越了无尽空间,顺着某种无形的联系,试图向他传递而来! 是冥渊的意念?! 莫宁猛地抬头,看向渊井的方向。 那股意念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仿佛受到极强的干扰,只勉强传递了几个碎片化的词: “...井...心...锁...九令...归...” 随即,意念消失,令牌也恢复了沉寂。 井?心?锁?九令归? 九令归?! 九枚无常令?! 莫宁浑身一震,瞬间想起了巨塔上那九个凹槽!需要集齐九枚无常令?! 冥渊的真身就在渊井深处?他是在告知自己情况?还是在下达新的指令? 这枚意外发现的令牌,是计划之外的变量,还是...本就计算好的环节? 莫宁感到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更加幽深、更加危险的迷雾之中。铁面的棋局已经展开,而自己这枚棋子,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触碰到了棋盘的核心。 他握紧了怀中那枚冰冷的令牌,目光投向砺刃窟更深处那翻滚的变异煞气,眼神变得愈发深邃难测。 第六枚无常令已然现世。 剩余的三枚,又在何处? 集齐九枚之后,又将发生什么? 冥渊在井底,究竟意欲何为? 悬念如同无形的网,悄然收紧。 第九章 煞晶深处匿玄机 砺刃窟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与死亡一起共眠。莫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重复着杀戮、受伤、愈合、再杀戮的循环。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早已彻底报废,如今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从一头异常强大的“百夫长”级刃魔核心处凝聚出的、略带弧度的暗沉骨刃。这骨刃天生便能汲取煞气,锋利无匹,却又冰寒刺骨,握在手中,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侵蚀持刃者的心神。 纪凌霜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她依旧冷若冰霜,言辞苛刻,每一次指点都伴随着毫不留情的训斥。但莫宁能感觉到,她那冰冷的审视之下,探究的意味愈发浓烈。她似乎在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迫切地验证着什么,或者说,是在他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影子之间,寻找着重叠与差异。 “发力不对!腰脊为轴,力贯指尖,不是让你用死力!蠢材!”纪凌霜一鞭子抽在莫宁刚刚被刃魔划破的小腿上,火辣辣的疼。“你那‘偷’来的本事呢?只会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吗?” 莫宁闷哼一声,咬紧牙关,依言调整。他知道,她口中的“偷来的本事”,指的是冥渊所授。她在用激将法,也在用最直白的方式,逼迫他展现出更多与明刑岳相关的东西。 他有时会故意在险境中用出一两式冥渊的保命杀招。纪凌霜的反应总是极其剧烈,怒火几乎能点燃空气,但下一次,她演示纠正的苍龙军正统技法时,又会不着痕迹地覆盖掉那些招数中的致命破绽——那些冥渊用极端方式强行弥补、却留下隐患的缺陷。 这种扭曲的传授与学习,让莫宁对力量的本质有了更诡异的理解。他体内的三股力量——被封印的魂印死气、纪凌霜引导的军煞之气、以及那蛰伏的渊井邪能,在这种高压下,竟开始一种极其缓慢而危险的融合与对抗。他的战斗风格变得更加诡异难测,时而堂皇正大,时而阴狠毒辣,时而又会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纯粹毁灭气息。 这一日,纪凌霜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站在砺刃窟入口,看着莫宁清理完最后一波刃魔,收集那些黯淡的刃魔核心。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坚毅依旧,却难掩深深的疲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像平日那般冷硬,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响,“苍龙军,几乎死绝了。” 莫宁动作一顿,抬起头。 纪凌霜的目光并未看他,而是投向窟外荒凉的地平线,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百年前那场惨烈的景象。 “那场渊井暴动…根本不是记载中那般轻描淡写。”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血与铁的锈蚀感,“不是镇压失败,是…近乎全军覆没。冲出来的魔物,比你现在看到的,恐怖百倍。它们撕碎战阵,污染英灵,将同袍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发白:“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李叔,总是偷偷给我塞糖饼的老火头军…小刀,入伍时还没枪高,总吹嘘要当大将军…还有…”她的声音哽了一下,猛地顿住,凤眸中痛楚与恨意交织,最终化为更深的冰寒。 “活下来的,不足十一。许多重伤者,之后也因邪气侵体,陆续痛苦离世。苍龙军的建制,名存实亡。” 莫宁沉默地听着。他能想象那场景的惨烈,也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女人肩上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血海深仇与责任。 “重建?”纪凌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谈何容易。上古传承断续,精锐损失殆尽,资源匮乏,而渊井的威胁从未消失,甚至日益增强。朝廷?哼,他们早已视此地为弃子,巴不得苍龙军彻底消失,好让他们那套‘以和为贵’的天律能覆盖这片‘不祥之地’。” “我没有选择。”她的目光终于落到莫宁身上,那目光沉重如山,“只能用最严苛的方式,逼迫剩下的人变强。从各地抽调的囚犯、罪卒,成了主要兵源。用最残酷的实战筛选,用军魂印强行凝聚煞气,用死亡和军法逼出他们每一分潜力…一百年了,才勉强恢复到如今这般模样。” 她看着莫宁,眼神复杂:“你知道为什么罪营的死亡率最高吗?因为那里本就是筛选场。活下来的,才有资格成为新的苍龙军卒。而你…”她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你是那个叛徒送来的…变数。” 这是纪凌霜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对他袒露心声,虽然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无法消弭的恨意,却让莫宁看到了她那钢铁外表下,那几乎被责任与痛苦压垮的灵魂,以及重建这支铁军所付出的惨烈代价。 “他…”莫宁下意识地想问。 “闭嘴!”纪凌霜猛地打断他,瞬间恢复了平时的冰冷锐利,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幻觉,“你不配提他!你的任务,就是活下去,变强,然后用你这条命,去赎罪,去守护这片他用背叛玷污的土地!” 她甩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仿佛要将所有软弱的情绪彻底斩断。 莫宁站在原地,怀中那枚冰冷的无常令似乎变得更加沉重。纪凌霜的话语,让他对这片坟场,对这支残军,对那位女帅,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恨与责任,信任与背叛,在这里交织成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而冥渊,那个男人,他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的背叛,与这惨重的伤亡,这艰难的重建,又有着怎样直接的联系? 接下来的几天,莫宁在厮杀中更加沉默。他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战斗,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砺刃窟本身。纪凌霜的话语暗示了这里的废弃与煞气变异,而明刑岳在此藏下令牌,绝非偶然。 他刻意引导着战斗的路线,向着那些煞气最为浓郁、刃魔最为狂暴的区域深入。过程愈发凶险,好几次他都被逼入绝境,不得不同时调动军煞之气与那蛰伏的邪能,才险死还生。那股危险的平衡多次险些被打破,灵魂撕裂的痛苦如影随形。 但他也发现,越是深入,怀中的无常令就越是频繁地传来极其微弱的、几不可察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呼唤着它。 终于,在一处极其隐蔽的、被巨大煞气晶簇彻底封死的死胡同尽头,莫宁怀中的令牌再次剧烈震动起来,甚至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幽光! 就是这里! 莫宁仔细观察眼前的晶簇。这些晶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与他处不同,结构也更加致密坚硬。他尝试用骨刃劈砍,却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反震之力让他虎口发麻。 他沉吟片刻,回想起纪凌霜传授的一种专门用于破解顽固煞气节点的“震脉”技巧,以及冥渊那种将力量集中于一点爆发、不顾反噬的极端方式。 犹豫只是一瞬。他左手捏起纪凌霜所授的军印,引动体内那稀薄的军煞之气,右手则暗中运转起那丝危险的渊井邪能,将其强行压缩、缠绕在骨刃尖端。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时运作,让他经脉如同被撕裂般剧痛。他猛地低喝一声,左手军印按在晶簇根部,右手骨刃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向军印落点!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军煞之气的震荡与邪能的极致穿透力结合在一起,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效应!那坚不可摧的暗红晶簇,从内部发出一连细密的碎裂声,随即“咔嚓”一声,崩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一股远比外界精纯、却也更加狂暴混乱的煞气从中涌出!莫宁屏住呼吸,侧身钻了进去。 缺口之后,并非更大的洞窟,而是一个仅有丈许见方的密闭空间。这里没有刃魔,空气却凝滞得可怕。空间的中央,地面刻着一个早已黯淡无光的复杂阵法痕迹。而阵法的核心,并非能源,而是… 一具盘膝而坐的骸骨。 骸骨身上的暗青色铠甲早已残破不堪,布满了利器劈砍和腐蚀的痕迹,胸骨处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显然是被致命一击所杀。它低着头,双手却紧紧抱在胸前,似乎守护着什么东西。 岁月的力量几乎要将这具骸骨风化,但那依旧挺直的脊梁和紧紧守护的姿态,却透着一股令人动容的执念。 莫宁的目光,落在骸骨那双紧抱的手骨之间。 那里,露出一角暗沉的令牌。 第七枚无常令! 莫宁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缓缓上前,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具骸骨。指尖刚触及,骸骨便发出一声轻响,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悄然散落成一地粉末,唯有那副铠甲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形状,散落在地。 粉末之中,那枚无常令彻底显露出来。与之前的两枚一模一样,冰冷,沉重。 令牌之下,还压着一块同样材质的、边缘并不规则的黑色金属片,似乎是令牌的一部分,又像是某种信物。金属片上,用一种极其焦躁、仿佛濒死前用力刻画的笔迹,写着几行小字: “刑岳叛我!阵眼被破!渊魔将出!吾以残躯精血暂封此隙,然终难持久!后来者若见此令,速呈纪帅!万万不可…不可令九令归位…否则…大劫…至…”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模糊难辨,透着一股无尽的惊恐与绝望。 莫宁拿着这枚第七令和那片金属,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具骸骨,是百年前战死的苍龙军士卒!他死前留下的信息,与纪凌霜所言、与冥渊的布局,截然相反! 明刑岳(刑岳)并非只是临阵脱逃、窃取重宝!他是在关键时刻,背叛了同袍,破坏了某个关键阵眼(很可能就是这砺刃窟的封印阵眼),导致了渊魔大规模冲出,造成了惨重伤亡!而这名士卒,拼死用自己的生命暂时封堵了被破开的裂隙,并留下了警告! “万万不可令九令归位!否则大劫至!” 这与冥渊通过令牌传递的“九令归”信息,完全相反! 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这名士卒濒死的遗言,难道会是假的?那这枚他拼死守护的无常令,又该如何解释? 冥渊…铁面…他让自己寻找无常令,究竟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还是为了…完成当年未尽的、彻底释放“渊魔”的阴谋? 莫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巨大的信息量和截然相反的线索让他如同坠入冰窟。他一直以为自已是棋子,或许能窥得一丝真相,却发现自已可能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错误的一方,成为了毁灭的帮凶! 他收起第七枚令牌和那块金属片,刚想退出这个密闭空间。 突然! 整个砺刃窟,不,是整个苍龙军坟场,猛地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异动都要猛烈! 呜呜呜——!!! 凄厉急促的警报军号瞬间响彻每一个角落!远比上一次更加惶急!意味着最高级别的危机! 与此同时,莫宁怀中的两枚无常令(冥渊给的那枚和刚找到的这枚)同时变得滚烫,并且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鸣响!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召唤,要脱手而去! 窟外远处,那口深渊之井的方向,一道比以往更加粗壮、颜色更加深邃、几乎化为纯黑的能量光柱,裹挟着无数令人癫狂的嘶吼与扭曲魔影,冲天而起!仿佛有什么亘古的恐怖存在,正在井底彻底苏醒! 一个冰冷而充满无上威严的意念,如同风暴般扫过整个坟场,并非针对任何人,却让所有生灵灵魂战栗: “……钥……匙……归……来……” 莫宁脸色煞白,握紧怀中躁动不安的令牌,看向那毁灭光柱的方向。 钥匙…归来… 九令归位… 大劫,将至?! 第十章 紫鸢传讯暗流涌 砺刃窟的剧烈震动尚未完全平息,那冲天的漆黑光柱与恐怖意念带来的压迫感仍如实质般笼罩着整个苍龙军坟场。莫宁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那枚新得的第七令与警示金属片贴身藏好,迅速清理了现场痕迹,闪身退出那处隐秘空间。 他刚回到相对开阔的主窟道,刺耳的军号声和远处渊井方向传来的、更加密集激烈的厮杀轰鸣声,无不昭示着局势已危如累卵。纪凌霜那冰冷急促的命令通过军魂印不断响起,调动着所有能战之力奔赴前线,甚至罪营也被赋予了加固侧翼防御工事的任务,无人再有余暇关注他这个孤身深入的罪兵。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莫宁没有立刻赶往指定区域,而是凭借着多日来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隐匿技巧,避开混乱的人流,悄然返回了自己那处偏僻的洞窟。他需要时间消化那惊人的发现,更需要…验证。 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他再次取出那两枚躁动不安的无常令。来自冥渊的那一枚与来自无名骸骨的那一枚,此刻均微微发烫,表面的鬼首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幽幽的、令人不安的光芒。它们彼此之间,以及遥远处巨塔方向,产生着一种强烈的共鸣,似要挣脱束缚,飞向某处聚合。 “万万不可令九令归位…否则大劫至…” 骸骨濒死的警告如同冰锥,刺穿着他的认知。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冥渊的所有布局,所有引导,岂非都是为了促成这场“大劫”?自己从始至终,都在助纣为虐? 可冥渊为何要如此?他曾是苍龙军龙骧将,纪凌霜的副将,为何要毁灭自己誓死守护的东西?黄笙那隐约的暗示,纪凌霜那复杂的恨意,又该如何解释? 迷雾重重,而他深陷其中,能信任和借助的力量寥寥无几。阴诏司内部显然也非铁板一块,戏诏官乐见其成,慈诏使目的不明,冥渊更是最大的怀疑对象。他需要一个可靠的情报来源。 鸢紫。通灵令主,掌管情报驭兽。 如何联系她?上次那只夜枭能找到他,是因为那个蕴含魂印感知的泥偶信标。如今情况紧急,必须更快、更直接。 莫宁目光扫过洞窟角落。那里有几株在浓郁煞气环境下依旧顽强生长的、叶片呈暗紫色的怪异苔藓。他认得此物,名为“引魂苔”,本身并无大用,但其孢子对灵魂能量极其敏感,常被低阶修士用来追踪。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他小心翼翼地采集了一小撮引魂苔的孢子,放在掌心。随后,他凝神静气,不顾魂印被封的滞涩,强行挤压出一丝极其微薄、却无比精纯的魂印本源气息,缓缓注入孢子之中。 这个过程痛苦而艰难,额角青筋暴起。完成时,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接着,他取出那枚得自冥渊的无常令——他暂时不敢动用那枚新得的第七令——将沾染了魂印气息的孢子,极其小心地涂抹在令牌边缘那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铭文缝隙之中。 冥渊与阴诏司关系密切,他的令牌上,必然带有阴诏司特有的气息。而鸢紫作为情报主管,对这种官方信物的感知定然极其敏锐。魂印气息与无常令本身气息的结合,构成了一个独特且指向明确的信号。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洞口,将那一小撮孢子轻轻吹向阴冷的风中。这些孢子极其微小,会随风飘散很远,它们本身无法传递复杂信息,但那独特的“信号”一旦被鸢紫或其驭兽捕捉到,以她的聪慧和好奇心,定然会明白这是他在寻求联系。 这是一场赌博。赌鸢紫的关注,赌她的能力,也赌…她是否值得信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洞窟外喊杀震天,煞气波动剧烈,每一次震动都让心弦紧绷。莫宁耐心地擦拭着那柄骨刃,将所有的焦躁与疑虑强行压下,眼神恢复成一潭死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赌博失败之时。 噗噜噜… 极其轻微的振翅声,几乎被外面的轰鸣完全掩盖。但莫宁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 一道小小的、与阴影完美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入洞窟,精准地落在他面前的地上。依旧是那只羽翼漆黑的夜枭“黑炭”,但它此刻的眼神似乎更加锐利,口中还叼着一枚比上次更小、却流光溢彩的透明晶体。 黑炭歪头看了看莫宁,似乎确认了什么,然后张口吐出那枚晶体。 晶体在空中悬浮,瞬间化作一团朦胧的、不断变换色彩的光晕,鸢紫那带着明显兴奋和压低的嗓音如同爆豆子般直接响起在莫宁脑海: “哇哇哇!小莫宁你果然还活着!还搞出这么大动静!厉害厉害!黑炭说那边打得天都快塌了!你居然有空给我发‘加密信号’?啧啧,用冥渊大人的令牌做引子,胆子不小嘛!” 莫宁心中一凛,鸢紫果然什么都清楚。 “长话短说哦,戏诏官大人看乐子看得正开心呢,慈诏使大人好像有点担心,不过都没空管我。你要查的事情有眉目啦!超级劲爆!” 鸢紫的语速极快:“我顺着‘明刑岳叛逃’和‘渊井暴动’两条线往下挖,发现好多记载都被修改过或者直接销毁啦!特别是关于那场暴动的原因和朝廷当时的反应,干净得可疑哦!” “然后呢然后呢,我让我的小鸟们偷偷翻了天律殿几处不对外人开放的古老档案库(意念里传来夜枭得意地挺胸),发现一件超~~级奇怪的事情!” 她的声音变得神秘兮兮:“百年前那场暴动前大概十年,朝廷以‘协防’和‘研究古阵法’为名,秘密派遣过一支‘观星阁’的术士队伍进入苍龙军驻地,名义上是辅助,但实际上…他们的活动轨迹,很深地涉及到了渊井外围的好几处关键辅助封印节点!包括后来被明刑岳‘破坏’的那个主阵眼附近的几个点!” 莫宁的心猛地一沉。观星阁,朝廷直属、负责推演天机、维护律法平衡的最高术法机构。 “还有更奇怪的哦!”鸢紫继续道,“暴动发生后,朝廷最初的应对极其迟缓,给出的支援也杯水车薪,反而接连下了好几道严令,要求苍龙军‘不惜一切代价’‘原地死守’,甚至切断了多条可能的后撤和求援路线!就像是…生怕里面的什么东西跑出来,或者…怕外面的人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哦,关于明刑岳偷走的那个‘钥匙’的一部分,记载里提到过一个词,叫做‘律法之楔’…听起来是不是和天律殿那帮家伙的风格很像?好像那东西本来就不完全属于苍龙军似的…” 线索开始串联,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 “对了对了!”鸢紫又补充道,“我还查到,那支观星阁队伍的领队,好像姓…嗯…好像是姓‘君’?这个姓很少见呢…哦对了!好像和黄笙姐姐当年大闹的那个‘东荒学海有涯’的掌门君天涯是同宗哦!你说巧不巧?” 君姓?天律殿?观星阁?渊井封印?迟缓的支援?律法之楔? 一个模糊却庞大的阴影缓缓浮现。朝廷…天律殿…他们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恐怕绝非记载中那般光明正大! “我能挖到的就这些啦!再深就要被那些老古董发现啦!小莫宁你自己小心哦!感觉你掉进了一个超级大的坑里!比渊井还深!”鸢紫的意念传递结束,那光晕随之消散。 黑炭咕噜了一声,瞥了莫宁一眼,似乎嫌他事多,旋即振翅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洞窟内再次恢复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声。莫宁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朝廷…如果这一切的背后有朝廷的影子,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毁灭苍龙军?掌控渊井?还是…那井下的东西,本就与他们的“律法”有关?明刑岳的“背叛”,是否与此有关?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一阵虚浮却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慵懒的琴音,由远及近。 黄笙抱着琴,慢悠悠地踱进洞窟,她裙角沾了些许新的血污,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但笑容依旧那般漫不经心。 “哟,还没死呢?”她打量了一下莫宁,“看来纪帅的‘特殊关照’效果不错嘛。” 莫宁抬起头,看向她,忽然直接问道:“黄令使,观星阁…朝廷…和百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黄笙拨弄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哦?小莫宁知道得不少嘛。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是不是风言风语,黄令使应该比我清楚。”莫宁目光沉静。 黄笙与他对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笑容里却没了平时的戏谑,多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与…苍凉。 “朝廷啊…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平衡’和‘秩序’了。一切不受控制的、可能威胁到他们那套‘律法’的东西,要么被纳入掌控,要么…就被彻底清除。”她指尖流出一串冰冷的音符,“苍龙军镇守渊井千年,势力盘根错节,掌握着连朝廷都忌惮的古老力量和秘密…本身,就是一种‘不平衡’。” “至于那口井…”黄笙的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下面的东西,或许比所有的‘不平衡’加起来,还要让他们恐惧…或者…垂涎。” 她没有直接回答,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莫宁的心上。 “那明刑岳…”莫宁追问。 “明刑岳?”黄笙收回目光,看向莫宁,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他啊…或许是个看清了什么的傻子,或许是个野心勃勃的疯子,又或许…”她顿了顿,语气缥缈,“…只是个想打破某些东西,却用了最极端方式的…可怜人。” 她轻轻拨动一根琴弦,发出一声悠长而意味不明的叹息:“谁知道呢?这世上的对错,有时候并不像天律殿宣扬的那般非黑即白。就像我当年杀上学海有涯,在他们眼里是十恶不赦,在我这里,不过是…不得不为。” 说完,她不再看莫宁,抱着琴,转身向外走去,声音慵懒地传来:“与其想那些陈年旧事,不如想想眼下。井里的东西这次闹得格外凶,纪凌霜那女人快撑不住了。她要是倒了,这地方…呵…”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消失在洞口阴影处。 洞窟内,莫宁独自站立,手中紧握着那两枚滚烫的无常令。 鸢紫的情报,黄笙的暗示,如同碎片般拼凑出一个可怕的轮廓。 朝廷的阴影,天律殿的插手,渊井的秘密,明刑岳的真相,纪凌霜的坚守…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那口不断喷涌着黑暗的深渊。 而他自己,手握两枚关键的“钥匙”,却不知该开启的,是生门,还是死路。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两枚无常令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吸力,猛地从巨塔方向传来! 仿佛九幽之下的召唤,终于彻底苏醒! 莫宁脸色剧变,死死按住躁动的令牌。 结局,是毁灭,还是…? 第十一章 天律垂纶插手来 两枚无常令在莫宁怀中剧烈震颤,发出的嗡鸣声几乎要刺破耳膜,那源自巨塔方向的恐怖吸力不断增强,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锁链缠绕上来,要将他连同令牌一起拖向那深渊巨口。莫宁低吼一声,全身肌肉绷紧,魂印与军魂印同时亮起微光,死死对抗着这股力量。他不能去!至少不能在一切不明之前,让这两枚关键的令牌归于塔上!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异变再起! 渊井方向上空,那翻涌的黑红色邪云之外,极高的天穹深处,突然亮起了一点纯白的光芒。那光芒初时并不起眼,但旋即迅速扩大,仿佛一颗冰冷的星辰正在急速坠临! 一股截然不同的威压随之降临。不同于渊井的疯狂暴戾,也不同于苍龙军煞的惨烈悲壮,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带着绝对秩序与审判意味的强大气息!它所过之处,连躁动的煞气都仿佛被暂时冻结,空间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那是…?”有苍龙军士卒抬头,面露惊疑。 纪凌霜正挥剑斩碎一头庞大的骸骨魔物,感受到这股气息,凤眸骤然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那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与…深深的厌恶! “天律巡使!”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四个字,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百年的恨意,“他们终究还是来了!” 纯白光芒在战场上空停驻,化作一艘线条流畅、通体由某种白玉般的材质锻造而成的梭形飞舟。舟体表面刻满了繁复而严谨的符文,散发着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光辉,将下方战场的血腥与混乱映照得格外刺眼。飞舟之上,矗立着数十道身影,皆身着制式的银白袍服,袍袖与衣襟处绣着代表天律与平衡的星辰与天秤纹样。他们神情冷漠,眼神居高临下,如同神祇俯视着挣扎的蝼蚁。 为首一人,面容看起来约莫中年,五官端正却毫无表情,仿佛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他目光扫过下方惨烈的战场,扫过那冲天而起的漆黑光柱,最后落在纪凌霜身上,开口了。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战场的所有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冰冷: “奉天律殿谕令:苍龙军镇守渊井不力,致使邪秽之气大规模外泄,危及四方平衡。现由观星阁巡使接管此地防务,苍龙军上下,即刻放下兵器,接受审查,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残存的苍龙军士卒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天的怒火! “放屁!” “我们死战之时,你们在哪?!” “接管?凭什么?!” 纪凌霜猛地抬手,止住了麾下的骚动。她仰头看着那飞舟上的巡使,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燃烧,却硬生生挤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巡使大人来得真是时候。苍龙军浴血奋战百年,死伤殆尽,不见朝廷一兵一卒一粮一饷。如今危机稍现,天律殿倒是来得迅捷!这‘接管防务’,是来助战,还是来…趁火打劫?” 那巡使面色不变,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依旧用那平板无波的语调说道:“纪帅,请注意你的言辞。天律殿维持天地律法平衡,自有章法。苍龙军过往确有功绩,然如今玩忽职守,酿成大祸,已失其职。若再抗命,以叛律论处!” “玩忽职守?酿成大祸?”纪凌霜气得浑身发抖,手中古剑直指那巡使,“若非我苍龙军死守于此,这‘大祸’早已席卷天下!你们…” 她的话还未说完,渊井方向异变再生! 那漆黑的能量光柱中,猛地探出一只由纯粹负面能量构成的、庞大无比的巨爪,狠狠拍向苍龙军煞大阵! 轰!!! 本就摇摇欲坠的光幕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主持大阵的核心士卒纷纷吐血倒地!防线,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无数魔物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缺口疯狂涌入! “结阵!堵住缺口!”纪凌霜目眦欲裂,再也顾不上与巡使争辩,嘶吼着就要冲过去! 然而,那天律巡使却漠然一挥手。 飞舟之上,数十名观星阁术士同时举起手中如同量尺般的法器。纯白的光芒在他们之间流转,瞬间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结构极其复杂的立体法阵! “封!” 随着巡使一声令下,那纯白法阵并未落向魔物汹涌的缺口,而是…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瞬间将整个苍龙军主力,连同纪凌霜在内,笼罩其中! “你们干什么?!”纪凌霜惊怒交加,一剑斩在光罩之上,却只激起一片涟漪!这光罩并非强攻类型,而是极其坚韧的封印困阵! “为确保律法执行,防止变故,只得暂且委屈纪帅与诸位将士在此稍候。”巡使的声音依旧冰冷,“待我等清除邪秽,再行论处。” 他们竟然…直接将血战已久的苍龙军给封印了!任由那缺口处的魔潮肆虐! “混账!放开!!”纪凌霜疯狂攻击着光罩,眼中几乎滴出血来!她看着那些魔物从缺口涌入,扑向侧翼毫无准备的罪营和后方区域,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咆哮。 这一切,都被远处洞窟口的莫宁看在眼里。 朝廷…天律殿…他们果然来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绝情!他们根本不在乎苍龙军的存亡,甚至不在乎渊井是否爆发,他们在乎的,只有所谓的“律法平衡”,或者说,是趁机将苍龙军和渊井彻底纳入掌控! 而此刻,被那纯白困阵一激,怀中的两枚无常令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吸力再次暴增!莫宁一个踉跄,险些被直接拖出洞窟! 他死死抓住洞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得到令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慵懒却带着森然寒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啧,好大的官威啊。天律殿的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些?” 话音未落,一道无形的、却锋锐无匹的音刃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斩在那连接着莫宁与巨塔之间的无形吸力之上! 嗤啦! 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那强大的吸力骤然中断! 莫宁压力一轻,猛地喘了口气,立刻将两枚令牌死死按回怀中最深处。 只见黄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一块断裂的石柱上,依旧抱着她的琴,面色冷然地看着天上的白玉飞舟。 “黄笙?”那巡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不在你的阴诏司摆弄音律,插手我天律殿事务,意欲何为?莫非阴诏司也想违背天地律法?” “好大一顶帽子。”黄笙嗤笑一声,指尖轻抚琴弦,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滑音,“天地律法?我看是你们天律殿的私法吧?苍龙军在前面拼死挡着,你们在后面捅刀子,这就是你们维持平衡的方式?真是让老娘开了眼界。” “放肆!”巡使身后一名年轻术士厉声喝道,“妖女!休得胡言!” “妖女?”黄笙凤眸一眯,指尖猛地一划! 铮! 一道无形音波瞬间掠过,那年轻术士脸上的银色面具“咔嚓”一声碎裂开来,露出下面一张惊骇的面孔,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黄笙懒洋洋地道,仿佛刚才出手的不是她。 巡使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黄笙,你当真要与我天律殿为敌?” “为敌?”黄笙笑了笑,笑容却冰冷无比,“我可没兴趣。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行龌龊卑鄙之事。这渊井,这苍龙军,还轮不到你们来‘接管’。” 她话音落下,指尖琴音陡然变得急促激昂!不再是单音,而是一曲充满了金戈铁马、杀伐之音的战曲! 音波化作肉眼可见的涟漪,并非攻向飞舟,而是落向那些从缺口涌入的魔潮之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原本疯狂冲向罪营和后方的魔物,在音波的影响下,动作骤然变得混乱、迟滞,甚至开始互相攻击、嘶咬起来! 黄笙竟以一己之力,暂时挡住了魔潮的攻势! 飞舟上的巡使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与凝重。迷音令主的幻术音律,果然名不虚传,竟能直接影响如此规模的魔物心神。 “黄令主好手段。”巡使冷声道,“但凭你一人,又能支撑多久?违逆天律,阴诏司也保不住你!” “能不能撑住,试试不就知道了?”黄笙脸色微微发白,显然负荷极大,但笑容依旧带着那股慵懒的疯狂。 就在这时,又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轻轻响起: “李巡使,何必动怒。” 一团柔和的白光出现在黄笙身旁,光芒散去,露出慈诏使那朦胧而慈悲的身影。她看向飞舟上的巡使,微微颔首:“天律殿维护平衡之心,吾司深知。然此地情况复杂,渊井异动非同小可,非常时期,或需非常之法。苍龙军纵有过失,亦苦守百年,未有功劳亦有苦劳。不若暂且放下干戈,先共渡难关,如何?” 她的出现,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一缓。 那李巡使显然认得慈诏使,态度稍缓,但依旧强硬:“慈诏使大人,非是我等不近人情。天律如山,苍龙军失职是事实。且渊井之秘,关乎天下安危,岂能再交由一群败军之将看守?今日必须接管!” 慈诏使轻轻叹息一声:“如此说来,是无法通融了?” “律法无情!”李巡使斩钉截铁。 慈诏使沉默了片刻,周身白光微微荡漾:“既如此…吾司虽不愿与天律殿冲突,但也不能坐视此地彻底失控。黄令主,劳你暂且支撑。” 她这话,竟是表明了立场,要站在苍龙军一边! 李巡使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好!好!阴诏司果然要插手!那就休怪我等执行律法了!观星阁,布‘天罗律网’!镇压一切违逆之徒!” 飞舟之上,所有术士同时举起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庞大的纯白能量开始汇聚,一张笼罩天地的巨大光网缓缓成型,散发出镇压一切的恐怖威能! 而下方,黄笙琴音越发急促,嘴角已隐现血丝。慈诏使周身白光盛放,准备出手。 被封印的纪凌霜疯狂攻击着光罩,怒啸连连。 莫宁藏身洞窟,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三方对峙的混乱局面,心脏剧烈跳动。 朝廷的强势干预,阴诏司的明确站队,渊井的持续爆发…局势已彻底失控! 而他,怀揣着两枚足以影响局面的无常令,又该何去何从? 就在那天罗律网即将落下,黄笙与慈诏使准备硬抗的瞬间—— 呜嗷!!!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震彻灵魂的恐怖咆哮,猛地从渊井最深处炸响! 这一次,不再是能量冲击,而是实质性的音波!整个大地如同海浪般剧烈起伏!所有阵法,无论是苍龙军的、还是观星阁的,光芒瞬间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溃! 那艘白玉飞舟更是剧烈摇晃起来,船体发出吱呀的**! 井口那漆黑的能量光柱,骤然收缩、凝聚…最终,化作了一只巨大无比、纯粹由黑暗构成的…眼睛! 那只眼睛缓缓睁开,漠然、冰冷、充满了无尽的饥饿与毁灭意志,扫过了战场上的所有人! 目光所及,万物凝固! 李巡使那万年不变的冷漠脸上,首次出现了惊骇之色! 黄笙的琴音戛然而止! 慈诏使的白光剧烈波动! 纪凌霜的攻击僵在半空! 莫宁只觉得灵魂都被冻结,怀中的无常令灼热得如同烙铁! 那眼睛…看向了那艘白玉飞舟… 第十二章 邪眼睁开慑律网 那只由纯粹黑暗与无尽恶意凝聚而成的巨眼,漠然悬于渊井之上。它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却又仿佛倒映着世间所有的绝望与疯狂。当其“目光”扫过战场,时间仿佛被强行凝固,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艘高悬于天的白玉飞舟。 被那冰冷的“视线”锁定,飞舟周身流转的纯白符文瞬间黯淡,如同被泼上了浓墨的雪地,迅速失去所有光泽。船体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那由观星阁术士们合力维持的“天罗律网”尚未完全展开,便如同脆弱的蛛网般寸寸崩断,化作漫天飘零的光点,旋即被深渊的气息吞噬殆尽。 “呃啊!” 飞舟上的术士们齐齐闷哼一声,修为稍弱者更是直接口喷鲜血,踉跄后退,脸上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他们赖以维持秩序、审判万物的天律之力,在这最原始的黑暗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为首的巡使李大人,那万年不变的冷漠面具终于彻底碎裂。他脸上血色尽褪,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收缩,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一步,失声惊呼:“这…这是什么?!典籍中从未记载…渊井之下竟有如此…”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那只巨眼的“目光”微微移动,似乎更加“专注”地落在了飞舟之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船上每一个人,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彻底吞噬、湮灭,连存在的痕迹都会被抹去。 趁此间隙,下方被纯白困阵封印的纪凌霜猛地回过神。虽然那巨眼带来的压迫感同样令她心悸,但观星阁吃瘪、困阵因能量反噬而剧烈波动,对她而言却是天赐良机! “就是现在!苍龙军,听令!破阵!”她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呐喊,全身军煞之气毫无保留地爆发,手中古朴长剑发出惊天嗡鸣,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青剑罡狠狠斩向出现裂痕的光罩! “破阵!”残存的苍龙军士卒同样爆发出绝境求生的怒吼,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轰向光罩! 内外交困之下,本就因邪眼注视而紊乱的纯白困阵,再也无法支撑。 轰隆! 光罩彻底崩碎!狂暴的能量冲击将不少苍龙军士卒震飞,但也让他们重获自由! 纪凌霜脱困而出,甚至来不及喘息,凤眸第一时间扫向那可怕的邪眼和摇摇欲坠的飞舟,眼中闪过极度复杂的快意与更深重的忧虑。但她立刻压下所有情绪,剑指那被黄笙音律暂时阻隔的魔潮缺口,声音因力量透支而嘶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苍龙军!重整阵型!堵住缺口!快!” 此刻,什么朝廷,什么天律殿,都被她抛诸脑后!她的职责,永远是守住这口井! 黄笙与慈诏使也同时松了口气。黄笙指尖琴音再变,从之前的杀伐之音转为一种奇异的、带着混乱干扰意味的曲调,并非直接攻击邪眼,而是不断扰乱其周围溢散的邪能波动,仿佛在为其增添“杂音”,间接减轻了对全场的压迫感。慈诏使则双手结印,柔和的白光如同雨露般洒落,迅速治愈着苍龙军士卒身上的伤势,稳定他们因恐惧而动荡的心神。 两位阴诏使的配合默契无比,一个干扰,一个辅助,硬是在这绝境中,为纪凌霜争取到了一线重整旗鼓的宝贵时间。 而那艘白玉飞舟,则在邪眼的“重点关注”下,情况岌岌可危。船体表面的裂纹越来越多,防御符文不断炸裂,眼看就要彻底解体。 李巡使脸上闪过挣扎与绝望,最终化为一丝狠厉。他猛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形制古拙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星辰与锁链的图案。 “请‘律法锁链’!镇压邪妄!”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令牌之上! 令牌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光,一道虚幻的、由无数符文构成的青铜锁链虚影冲天而起,散发出远比之前“天罗律网”更加古老、更加威严的镇压之力,试图缠绕向那只邪眼! 这是天律殿赋予巡使的保命底牌之一,蕴含着上古律法的一丝真意! 然而,那邪眼似乎被这挑衅般的举动彻底激怒。 巨眼之中,那无尽的黑暗微微旋转,仿佛一个深渊漩涡开启。 下一刻,一道凝练到极致、漆黑如墨的光束,无声无息地从眼瞳中央射出,瞬间撞上了那道青铜锁链虚影!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心悸的湮灭。 青光与黑光接触的刹那,代表着秩序与律法的青铜锁链虚影,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被那纯粹的黑暗彻底吞噬! 青铜令牌在李巡使手中“咔嚓”一声,碎裂成齑粉! “不——!”李巡使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受到恐怖反噬,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萎顿下去。 而那道湮灭了律法锁链的黑色光束,其势不减,径直射向白玉飞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飞舟侧舷,一名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老术士,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决绝。他嘶哑地吼出一个古怪的音节,双手疯狂结印,周身气血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燃烧起来! “星轨…挪移!” 飞舟前方的空间骤然扭曲,形成一个临时的、极不稳定的漩涡。 黑色光束射入漩涡,竟被强行偏转了方向,擦着飞舟的边缘掠过,射向了遥远的天际,将那片天空的云层都染成了不祥的墨色! 但施展此术的老术士,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瞬间化为飞灰。而飞舟也因这强行挪移和光束边缘的擦碰,失去了所有动力,冒着黑烟,歪歪斜斜地向着地面坠落而去! 轰! 飞舟最终砸落在距离渊井数里之外的一片荒丘上,船体破裂,一片狼藉。上面的术士死伤惨重,哀嚎一片,再无之前的威严与冷漠。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短短十数息。 那只邪眼似乎对碾死这些“蝼蚁”失去了兴趣,或者说,刚才那一道光束消耗了它不少力量。它那漠然的“目光”再次缓缓移动,扫过奋力堵缺口的苍龙军,扫过弹琴的黄笙与散发白光的慈诏使,最后…竟然又一次地,定格在了莫宁藏身的那片区域! 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了他怀中那两枚灼热无比、躁动不安的无常令上! 那股之前被黄笙斩断的恐怖吸力,再次出现!而且比之前强烈了十倍不止! 莫宁所在的洞窟石壁瞬间布满裂痕!他整个人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拖拽而出,向着渊井方向滑去!他双脚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拼尽全力抵抗,却如同螳臂当车! “呃!”黄笙脸色一变,琴音试图再次干扰,但那吸力直接源自邪眼本体,她的音波此次竟难以斩断! 慈诏使的白光也照耀过去,试图稳固莫宁的身形,但那吸力之中蕴含着一种更高层面的规则力量,她的净化之力效果甚微! 纪凌霜也看到了被强行拖出的莫宁,眼中闪过惊急,但她正全力维持摇摇欲坠的防线,根本无法脱身! 莫宁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股力量撕扯出来,怀中的令牌滚烫得几乎要融化他的血肉!他知道,一旦被拖入井口,落入那邪眼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控,被拖离地面的瞬间—— 怀中最深处,那枚得自无名骸骨的第七枚无常令,以及那块写着警告的金属片,突然主动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凉气息! 这股气息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苍凉、悲壮、以生命为代价凝聚的决绝意志!它并非对抗那吸力,而是巧妙地萦绕在另外两枚令牌周围,如同给它们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隔膜。 刹那间,来自邪眼的吸力猛地一滞,仿佛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变得有些混乱和迟疑。 莫宁趁此机会,猛地向后一蹬,重重摔回地面,暂时摆脱了被直接拖走的厄运。 他剧烈喘息着,惊疑不定地感受着怀中那第七令散发出的冰凉气息。这枚令牌…竟能干扰邪眼的感应? 那无名骸骨留下的警告…“万万不可令九令归位”…这令牌本身,或许就蕴含着阻止归位的力量? 然而,还不等他细想,那邪眼似乎因目标的短暂“消失”而变得更加狂躁! 井口再次剧烈翻涌,更多的、形态更加扭曲恐怖的魔物嘶嚎着爬出,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体型庞大、散发着将军级别煞气的古老战魂怨念!它们一出现,便疯狂地扑向苍龙军防线,扑向黄笙与慈诏使,扑向…一切生灵! 战场局势瞬间恶化到极点! 而那只邪眼,在微微“困惑”了片刻后,那漠然的“目光”再次锁定了莫宁!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吸力,那无尽的黑暗眼瞳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一股足以彻底湮灭他灵魂的恐怖攻击,即将降临! 莫宁浑身汗毛倒竖,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重! 就在这绝望之际—— 一道覆盖着残破铁甲的高大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莫宁与那邪眼之间的半空之中! 他背对莫宁,面对着那恐怖的巨眼,周身散发着与纪凌霜同源却更加死寂、冰冷的军煞之气,以及…一股莫宁无比熟悉的、属于冥渊的冰冷死意! 铁面!冥渊! 他终于出现了! 冥渊甚至没有回头看莫宁一眼,他只是抬起那只覆盖着铁甲的手,对着那即将发动毁灭一击的邪眼,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 竖起了一根手指。 仿佛是一个无声的挑衅,又像是一个…沉寂了百年的信号。 邪眼的攻击,骤然停滞。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第十三章 铁影消弭护苍龙 冥渊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一块寒冰,瞬间冻结了战场的一切喧嚣。那覆盖着残破铁甲的高大身影,背对苍龙,直面邪眼,仅仅是竖指于前的姿态,便散发出一种亘古不变的冰冷与决绝。 那足以湮灭灵魂的恐怖攻击,在邪眼深处酝酿,却因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和那个简单到极致的动作,硬生生停滞。巨眼之中无尽的黑暗剧烈翻涌,仿佛在愤怒,在疑惑,在权衡。它认得这个气息,这个百年前曾深入井底、与它有过短暂交锋、却又带着某物仓皇离去的气息! 时间仿佛被拉长。所有幸存者,无论是挣扎求存的苍龙军卒,还是坠落飞舟上惊魂未定的观星阁术士,亦或是抚琴的黄笙与凝神的慈诏使,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道孤寂而强大的铁甲身影所吸引。 纪凌霜刚刚一剑劈碎一头扑上来的将军级怨灵,感受到那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冰冷陌生的气息,猛地转头望去。当她看清那道背影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凤眸之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痛恨、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剧烈悸动。 “明…刑…岳!”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她牙缝中挤出来,带着百年的血与恨。 然而,战场中心的冥渊(明刑岳)对她的呼喊充耳不闻。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只恐怖的邪眼之上。双方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对峙着,无形的气势碰撞让空间都不断扭曲。 但这种对峙并未持续太久。 冥渊那竖起的铁甲手指,指尖忽然弥漫出一缕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裂痕,仿佛瓷器即将碎裂的预兆。他周身那凝实的气息,也开始出现一丝不稳定的波动。 邪眼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那停滞的毁灭性能量再次开始缓慢汇聚,黑暗变得更加深沉。 冥渊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才传来的叹息。他不再犹豫,那竖起的指尖猛地向前一点! 并非攻击,而是…某种封印或驱散! 指尖点出的刹那,他整个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般剧烈晃动起来,变得透明!覆盖脸部的铁面具上,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剥落,露出其下…并非血肉,而是更加深邃的虚无! “分身?!”纪凌霜失声惊呼,瞬间明白了为何他的气息如此不稳定!这根本就不是冥渊的真身,仅仅是他不知以何种方式、跨越遥远距离投射而来的一缕力量分身!其目的,似乎仅仅是为了阻挡邪眼对莫宁的必杀一击! 而这一点指,显然耗尽了他这缕分身最后的力量! 一点幽暗的光芒自其指尖绽放,瞬间化作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符文锁链,并非射向邪眼,而是猛地缠绕在那道即将发出的毁灭光束之上! 嗤嗤嗤! 黑暗对黑暗,湮灭对湮灭! 那毁灭光束竟被这些看似脆弱的符文锁链强行束缚、压缩、最终在一声沉闷的爆响中,于邪眼之前不足丈许之地,提前引爆! 轰!!! 恐怖的能量冲击席卷开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冥渊的分身! 他的身影在这爆炸的强光中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变得支离破碎,那冰冷的铁面具彻底崩解,露出一张模糊不清、由光影构成的虚幻面容,依稀能看出昔日明刑岳那坚毅冷峻的轮廓,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他最后似乎…极其短暂地…朝纪凌霜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空洞,漠然,却仿佛带着千言万语,穿越了百年的时光与恨意。 旋即,分身彻底消散,化为缕缕黑烟,湮灭在能量风暴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邪眼似乎因攻击被阻而彻底暴怒,发出一声无声却震彻灵魂的咆哮,更多的魔物如同潮水般涌出!而它本身,那黑暗的瞳仁再次锁定了下方的莫宁!虽然冥渊的分身用最后的力量替莫宁挡下了一劫,但危机远未解除! “不——!”纪凌霜看着冥渊分身消散的方向,发出一声不知是愤怒还是绝望的嘶吼。百年的恨意与刚刚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心神失守。 而就在这时,数头被邪眼意志驱使的、格外强大的骸骨魔将,抓住了她这瞬间的恍惚,撕裂了侧翼的防线,带着滔天的煞气,直扑她毫无防备的后心! “元帅小心!”有士卒惊呼,却救援不及。 凛冽的杀机刺痛背心,纪凌霜猛然回神,却已来不及完全躲闪或格挡!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只能强行扭身,准备硬抗这致命的偷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以远超其现有力量的速度,猛地从侧面撞来,狠狠将她推开! 是莫宁! 他在冥渊分身消散、邪眼再次锁定的双重压力下,看到纪凌霜遇险,几乎是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他将那第七枚无常令散发出的冰凉气息催发到极致,暂时隔绝了邪眼的部分感知,同时调动起体内所有能调动的力量——那微薄的军煞之气、那危险的渊井邪能、甚至是被封印的魂印死气逸散出的丝丝缕缕,全部灌注于双腿,爆发出这超越极限的一撞! 砰! 纪凌霜被他狠狠推开,踉跄数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骸骨魔将致命的合击。 而莫宁自己,却因这全力一撞和强行调动多种冲突力量,彻底失去了平衡与防御,完全暴露在了魔将的攻击之下! 嗤啦! 一柄巨大的骨刀撕裂了他的胸膛,几乎将他斜劈成两半!另一只利爪则洞穿了他的腹部,狠狠一掏! 鲜血与内脏碎片瞬间喷涌而出! 莫宁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被击飞出去,重重砸落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埃。他躺在血泊之中,身体剧烈抽搐,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眼神迅速涣散。 那伤势,对于常人而言,足以瞬间死亡十次! 即便是他那不死之身,在这种程度的破坏下,愈合也变得极其缓慢而痛苦,生命气息飞速流逝。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远去,只剩下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喘息,以及心脏微弱却顽强的跳动。 纪凌霜被推开站稳,猛地回头,正好看到莫宁被重创击飞、血洒长空的那一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那为了救她而奋不顾身的身影… 那被魔将撕裂、鲜血喷涌的惨烈… 那倒在血泊中、生机急速消散的年轻面孔… 与她记忆中,百年前那个同样总是挡在她身前、无数次为她扛下致命攻击、最终却带着满身疑点与背叛之名消失的副将身影… 在这一刻,轰然重叠! 同样是那般决绝,同样是那般不顾自身,同样是那般…让她无法理解! 为什么? 明明身负那个叛徒的绝学… 明明可能是那个叛徒派来的棋子… 明明她对他只有严厉、斥责、甚至杀意… 为什么还要拼死救她?! 百年前明刑岳那最后“背叛”的背影,与眼前莫宁为她挡刀喋血的身影,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交叠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那坚固了百年的仇恨壁垒,在这一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碎裂声! 恨意、困惑、震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关切、还有那被她否认了百年的、深埋的情感…所有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心中爆发,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啊——!”纪凌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不再是愤怒,而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混乱! 她那双燃烧着烈焰的凤眸,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你们!都!该!死!” 磅礴浩瀚的军煞之气如同海啸般从她体内彻底爆发,不再是之前的暗青色,而是隐隐透出一丝毁灭般的血红!她手中的古朴长剑发出凄厉的嗡鸣,剑罡暴涨数十丈! 她如同疯魔了一般,不再防守,不再指挥,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旋风,冲入了那几头重伤莫宁的魔将之中! 剑光纵横肆虐,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与暴戾!那几头强大的魔将,竟在短短数息之间,被她硬生生斩成了无数碎片!彻底湮灭! 杀尽魔将,她猛地转头,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渊井上那只邪眼,以及其下汹涌的魔潮! “苍龙军!死战!死战!死战!!!” 她咆哮着,竟独自一人,率先向那无尽的黑暗发起了冲锋!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悲壮而绝望! 黄笙与慈诏使脸色同时一变! “她心神失守了!”黄笙急道,琴音试图安抚,却被纪凌霜那狂暴的气息直接弹开。 慈诏使白光涌动,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 纪凌霜已彻底陷入狂怒与混乱,不顾一切地杀入了魔潮最深处,所过之处,魔物纷纷溃散,但她自身的消耗也大到极致,完全是凭着一口不顾生死的戾气在支撑! 而此刻,倒在血泊中的莫宁,意识正在沉入无尽的黑暗。 弥留之际,他仿佛听到怀中有轻微的“咔哒”声。 那枚得自无名骸骨的第七枚无常令,似乎因沾染了他大量的、蕴含着魂印与渊井邪能的鲜血,表面那层冰凉的隔绝气息悄然消散。 令牌之上,那狰狞的鬼首双眼,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纯粹的…幽光。 一股与他之前感受过的、任何力量都截然不同的苍凉古老气息,自令牌中弥漫而出,缓缓渗入他几乎破碎的身体… 这气息,似乎正悄然唤醒着…某种更深沉、更久远的东西… 第十四章 血令醒魂撼渊心 莫宁的意识在无边黑暗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叶残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剧烈的痛苦已变得麻木,生命的流逝感却无比清晰,寒冷从四肢百骸蔓延而来,要将最后一点灵明也冻结。 就在这彻底的沉寂与虚无即将降临之际,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冰凉触感,自他胸膛紧贴之处悄然漾开。 是那枚第七无常令。 它沾染了莫宁滚烫的、蕴含着魂印死气与渊井邪能的鲜血,表面那层由无名骸骨以生命凝聚的隔绝气息,终于被彻底浸透、化开。令牌之上,那狰狞鬼首的双眼猛地亮起,不再是邪恶与冰冷,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沉淀了万古岁月的苍凉幽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自令牌中弥漫而出。它不同于渊井的暴戾疯狂,不同于军煞的悲壮酷烈,也不同于魂印的死寂幽冥,更不同于天律的冰冷秩序。那是一种更古老、更纯粹、仿佛源自大地血脉深处的厚重与蛮荒之力,带着一丝微弱的…龙吟之威? 这股苍凉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渗入莫宁几乎破碎的胸膛,流淌过他千疮百孔的经脉。所过之处,那肆虐的、属于魔将的毁灭性能量竟被缓缓中和、驱散;那因强行调动多种力量而造成的撕裂伤,也开始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愈合;甚至连那被铁面封印的魂印,在这股外来力量的滋养与刺激下,都微微震颤,表面的封印符文闪烁不定,仿佛有松动的迹象! 更奇妙的是,他体内那丝危险的、源自渊井的邪能,在这股苍凉力量面前,竟显得有些…瑟缩?仿佛遇到了某种更高层级的存在,不敢造次。 这第七枚无常令,似乎本身并非邪恶之物,反而蕴含着一种镇压与净化邪祟的古老正统之力!那无名骸骨留下的警告“慎用之”,或许并非指令牌本身的危险,而是指集齐九令可能引发的、某种不可控的巨变? 莫宁的意识被这股力量从毁灭的边缘强行拉回了一丝。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如同修罗地狱般的战场。 纪凌霜已然彻底疯狂。她周身缭绕着血色的煞气,原本暗青的铠甲被染成了暗红,长发散乱,凤眸之中一片赤红,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与毁灭欲望。她不再有任何章法,只是凭借着本能和那股近乎自毁的磅礴力量,在魔潮中疯狂冲杀。剑罡所过之处,魔物成片倒下,但她自己的气息也在飞速消耗,每一次挥剑都带出更多的鲜血,不知是魔物的,还是她自己的。 她正在燃烧自己的一切!生命,灵魂,乃至存在的根基! “阻止她!她快撑不住了!”黄笙的琴音已带上了明显的焦急,音波试图缠绕、安抚纪凌霜,却被她那狂暴的血煞之气一次次弹开,甚至险些被反噬。 慈诏使的净化白光也只能勉强护住她周身一小片区域,延缓她生命力流失的速度,却无法靠近其核心,更无法唤醒她沉沦的神智。 而渊井之上,那只邪眼似乎对纪凌霜这“蝼蚁”的疯狂反抗产生了些许兴趣,那漠然的“目光”更多地聚焦在她身上,无形的压力让她的行动越发艰难,周身的血煞之气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会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莫宁脑海中炸响。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能醒来,伤势为何在愈合,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强烈的冲动——必须阻止她! 他尝试动弹,身体却依旧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烈的痛楚。怀中的第七令依旧在散发着苍凉的力量滋养他,但这需要时间!而纪凌霜,已经没有时间了! 怎么办?! 如何能唤醒一个心神彻底被仇恨与痛苦吞噬的人?! 冥渊…明刑岳… 莫宁脑海中猛地闪过冥渊训练他时,那冰冷死寂却又精准无比的动作,闪过纪凌霜看到他使用这些技巧时那复杂无比的眼神,闪过那无名骸骨留下的、指控明刑岳背叛的遗言…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强行榨取出刚刚恢复的一丝气力,依照脑海中冥渊那式最为诡谲、用于绝境反击、与苍龙军正统战技截然相反的“逆鳞反噬”的发力方式,将怀中那第七令散发出的苍凉力量,混合着自身残存的所有力量,孤注一掷地…… 并非攻向魔物,也非用于防御。 而是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纪凌霜那疯狂杀戮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却刻意模仿了冥渊那冰冷死寂语调的断喝: “纪凌霜!停下!” 这一声嘶吼,力量微弱,在这喧嚣的战场上几乎微不可闻。 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经由第七令古老力量转化、模拟出的、与冥渊(明刑岳)同源却更加苍茫的气息,以及那完全复刻自冥渊的、命令式的冰冷语调…… 却如同最尖锐的锥子,狠狠刺入了纪凌霜混乱狂暴的心神深处! 正在挥剑劈砍的纪凌霜,动作猛地一僵! 那血红的眼眸中,疯狂之色剧烈波动,仿佛有什么被强行触动! 是谁?! 这个语气…这个感觉… 百年前,那个男人也曾用这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在她冲动冒进时呵斥她,在她陷入危局时命令她撤退… 为什么…会再次听到?! 她猛地转过头,血色的视野模糊地聚焦到声音来源——那个倒在血泊中、本该死去的青年。 是他? 不…不是他… 是…那种感觉… 就在她心神震荡、出现瞬间空白的刹那! 她怀中,那枚一直紧贴着她、从未离身的、属于明刑岳昔日的副将令牌(并非无常令),似乎因感应到第七令散发出的同源古老气息以及莫宁那模拟出的冰冷语调,竟自主地散发出微弱的温热! 与此同时,莫宁怀中的第七令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幽光再盛! 两股气息隔着遥远的距离,产生了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共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直抵灵魂的嗡鸣,同时在纪凌霜和莫宁的心湖中响起! 纪凌霜如遭重击,浑身剧震! 她眼中那厚重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了其下深深的迷茫、震惊、以及无法言喻的…剧痛! 冥渊…明刑岳…令牌…共鸣… 还有眼前这个青年…他为什么会…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恨与疑,在这一刻,因这突如其来的共鸣与那一声冰冷的呵斥,彻底在她脑海中爆炸开来! 她看着莫宁,看着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带着冥渊训练出的冰冷轮廓的脸,看着他那双死寂却在此刻流露出急切阻止意味的眼睛… 百年前明刑岳那最后离去时复杂难言的眼神… 百年间对背叛的恨与不解… 方才冥渊分身消散时空洞的一瞥… 还有这个青年拼死相救的身影… 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现、交错、碰撞! “噗——!” 极致的情绪冲击与力量的反噬让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瘀黑的鲜血,周身那狂暴的血煞之气瞬间溃散,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 “元帅!” “纪帅!” 黄笙与慈诏使同时惊呼,音波与白光瞬间卷至,堪堪托住了她坠落的身形。 莫宁看到纪凌霜终于停下,心神一松,那强提着的最后一口气也随之散去,眼前再次发黑,险些又昏死过去。怀中的第七令光芒渐渐收敛,那苍凉的力量也变得微弱,继续缓慢地修复着他的伤体。 战场因纪凌霜的突然倒下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渊井之上的那只邪眼,似乎因纪凌霜这个“有趣”的玩具突然失去反应而失去了耐心,也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它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莫宁身上。 或者说,回到了他怀中那两枚(此刻因第七令力量减弱而再次开始躁动的)无常令上! 这一次,它没有再凝聚毁灭光束,那无尽的黑暗眼瞳深处,旋转的漩涡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 诱惑? 一股微弱却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意念,如同情人的低语,悄然传入莫宁近乎崩溃的识海: “…来吧…归来…完整…汝将…得到…答案…力量…” 这意念充满了蛊惑,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与执念。同时,那强大的吸力再次出现,却变得柔和了许多,不再是强行拖拽,而是如同牵引,引导着他走向井口。 莫宁的意识本就模糊,在这蛊惑之音下,更是难以集中精神。对真相的渴望,对力量的追求,对摆脱棋局的不甘…种种情绪被无限放大。 他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挣扎着,想要从血泊中站起,向着那深渊之眼走去… “不好!那东西在蛊惑他!”黄笙脸色大变,琴音骤起,试图干扰那意念。 慈诏使也立刻将一部分白光笼罩向莫宁,助他稳定心神。 但邪眼的蛊惑之力极其诡异,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外在的干扰效果甚微。 莫宁的眼神变得迷茫而挣扎,身体摇摇晃晃,一步步走向深渊。 就在他的脚即将踏出安全区域的瞬间—— 咻!咻!咻! 三道颜色各异、却同样迅疾的光芒,突然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破空而来,精准地射向莫宁…怀中的无常令! 一道赤红如血,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一道橙黄诡谲,缠绕着无声的咒怨! 一道碧绿生机,却又蕴含着极致的锋锐! 三道光束的目标明确无比,并非攻击莫宁,而是要强行夺取他怀中的令牌! 是阴诏七令中的其他人?!她们终于也忍不住出手了?! 变故迭生! 莫宁本就濒临极限,如何能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抢夺? 眼看那三道光束就要触及他的身体… 第十五章 赤莲绽刃护幽冥 三道夺命光束破空袭来,一道赤红灼烈,一道橙黄诡谲,一道碧绿锋锐,目标直指莫宁怀中那两枚躁动不安的无常令!此刻莫宁心神受邪眼蛊惑,身体濒临崩溃,根本无力抵抗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一声冰冷清脆的叱喝如同惊雷炸响! 一道炽热如熔岩、快如闪电的赤影后发先至,猛地切入莫宁与那三道光束之间! 铿锵! 伴随着清越的金铁交鸣之声,两柄形制奇异的短刀骤然现身。刀身狭长,弧度优美,刃口流动着熔岩般的炽热光华,而刀柄处则精致地雕刻成含苞待放的赤莲形态——正是暮红的莲蕊双刀! 双刀舞动,化作一团焚灭一切的赤色风暴! 那道橙黄诡谲、缠绕咒怨的光束最先被卷入赤莲风暴之中,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其中的咒怨之力竟被那灼热的赤莲业火生生焚化、净化,发出一声无形的尖啸,骤然消散! 紧接着,那道碧绿锋锐、蕴含极致生机的光束也与双刀悍然相撞!生机与毁灭之力激烈对撞,迸发出刺目的光芒!然而那碧绿光束虽凌厉,却似后劲不足,在与赤莲双刀僵持一瞬后,便被那更加霸道酷烈的赤焰强行击溃,倒卷而回! 最后那道赤红如血、决绝焚寂的光束,本是同源之力,却在接触到暮红双刀的瞬间,被其以一种精妙绝伦的手法轻轻一引、一挑,竟改变了方向,擦着莫宁的衣角掠过,“轰”的一声将他身旁地面炸出一个焦黑的深坑! 电光火石之间,三道光束的袭击竟被暮红以一己之力尽数拦下! 赤影散去,暮红的身影傲然挺立在莫宁身前。她依旧一袭赤衣,面容冷冽,眼神如刀,扫视着光束袭来的方向,手中莲蕊双刀烈焰吞吐,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可怕威压。 “赤令!你要叛出阴诏司吗?!”一个气急败坏、略显尖锐的女声从远处阴影中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是那橙黄光束的主人。 另一个方向,则传来一声沉闷的冷哼,碧绿光束的主人似乎吃了点小亏,并未言语。 暮红眼神冰冷,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叛出?奉慈诏使令,护持魂印归冥使周全。尔等擅自出手,抢夺同僚信物,才是违背司规!” 她直接搬出了慈诏使的名头,显然早有准备。 “慈诏使?”那尖锐女声语气一滞,似乎有些忌惮,但仍强辩道,“此子身怀重器,却引动渊井异变,分明是灾祸之源!理应交由司内公议处置!其身上令牌更应收回!” “如何处置,自有戏诏官与慈诏使定夺。还轮不到你蛊咒令越俎代庖!”暮红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手中双刀赤焰更盛,“再不退去,休怪我双刀无情!” 暗处的气息一阵波动,显然被暮红的强硬态度激怒,却又摄于其赫赫凶名与那对莲蕊双刀的威力,一时不敢再出手。 就在双方对峙,气氛紧绷之际。 “哎呀呀,打打杀杀的多不好看呀。”一个脱线又带着点兴奋的声音突兀地插入,打破了僵局。 只见鸢紫骑着一只硕大的、羽毛斑斓的怪鸟,晃晃悠悠地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莫宁和暮红旁边。她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看重伤的莫宁,又看了看剑拔弩张的暮红和远处隐藏的两人。 “阿橙萝,碧蘅姐姐,你们也太心急了吧?”鸢紫歪着头,对着阴影处说道,“戏诏官大人还没说话呢,慈诏使大人也在这儿,抢东西吃相太难看了哦?小心黑炭下次去你们药园子里捣乱!”她肩头的夜枭适时地发出“咕咕”的威胁声。 被点名的两人气息一滞,显然对鸢紫这种不按常理出牌又掌握着情报资源的同僚颇为头疼。 暮红见到鸢紫出现,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并未放松警惕,双刀依旧指向暗处。 鸢紫跳下鸟背,凑到莫宁身边,蹲下来,看着他惨烈的伤势和怀中那两枚依旧散发着微弱光芒与波动的无常令,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啧啧,伤得真重…不过小莫宁你运气真好哦…”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说道,“…第七枚‘镇岳令’居然在你手里…还沾了你的血醒了…怪不得那东西急眼了…” 镇岳令?莫宁心中一动,原来这第七枚令牌叫这个名字? 鸢紫飞快地瞥了一眼渊井上方那只因为被暮红打断而再次变得躁动不安的邪眼,语速更快地传音道:“听着!这东西(指邪眼)不是冲你,是冲它(指镇岳令)来的!九令各有不同,‘镇岳’主‘封’和‘镇’,对它克制最大!它想收回或者毁掉这枚令!冥渊大人让你找令,恐怕不只是‘归位’那么简单…小心…”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邪眼似乎因屡次受阻而彻底失去了耐心! 井口再次疯狂翻涌,这一次,不再是喷涌魔物,而是那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邪能本身,如同粘稠的黑色潮水,向着岸边蔓延而来!所过之处,连空间都被腐蚀、吞噬! 而那只邪眼,更是猛地射出一道灰黑色的、扭曲的光束,并非攻击任何人,而是直接打向了…那艘坠毁的白玉飞舟残骸! 只见飞舟残骸中,那些受伤或昏迷的观星阁术士,被这灰黑光束照射,身体竟如同蜡像般迅速融化、扭曲,他们的血肉、灵魂乃至毕生修行的天律之力,都被强行抽取、吸收,化作一股混杂着纯白与漆黑、极其诡异混乱的能量流,被那邪眼吞噬吸收! “呃啊啊啊!”凄厉绝望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吞噬了这股力量后,邪眼的气息陡然暴涨!那弥漫而来的黑暗潮速度更快! “不好!它在吞噬天律之力补充自身!快退!”黄笙脸色剧变,琴音化为急促的警示。 慈诏使也立刻将白光收缩,护住昏迷的纪凌霜和附近少数苍龙军士卒急速后撤。 暮红眼神一凛,一把抓起几乎无法动弹的莫宁,对鸢紫喝道:“走!” 莲蕊双刀向后猛地交叉斩出,一道巨大的赤莲虚影绽放,灼热的火浪暂时逼退了涌来的黑暗潮水。暮红借着反冲之力,带着莫宁疾退。 鸢紫也赶紧跳上怪鸟,一拍鸟头,怪鸟发出一声尖鸣,振翅高飞。 然而,那邪眼在吞噬了观星阁术士后,似乎发生了一丝诡异的变化。它的“目光”不再仅仅锁定镇岳令,而是扫过战场,最终…竟然定格在了被暮红携带着后退的莫宁身上! 那目光中,除了之前的贪婪与毁灭,竟然多了一丝…疑惑?以及一种更加深沉、仿佛遇到天敌般的…忌惮? 它似乎从莫宁身上,感受到了比镇岳令更让它不安的东西! 是那残存的渊井邪能?是那被封印的魂印?还是…其他? 下一刻,邪眼之中猛地射出两道细长的、近乎透明的灰色触须!这两道触须无视空间距离,瞬间穿透了暮红布下的火浪,一道缠向暮红手中的莫宁,另一道,则更加诡异地…直接刺向了莫宁的眉心!目标直指他的灵魂! 这攻击太过诡异迅捷,暮红挥刀格挡,却只斩中了一道虚影!那触须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空间层面! “小心!”鸢紫惊呼。 暮红瞳孔急缩,想要将莫宁推开已来不及!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莫宁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属于冥渊的无常令,以及那枚刚刚苏醒的镇岳令,似乎因感受到宿主灵魂遭受的直接威胁,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冥渊之令爆发出冰冷的死寂幽光! 镇岳之令爆发出苍凉的厚重玄光! 两股性质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力量,自主地从令牌中涌出,交汇在莫宁身前,形成一个扭曲旋转的黑白双色漩涡,堪堪挡住了那道刺向眉心的灵魂触须! 嗤! 触须刺入漩涡,仿佛陷入了泥潭,速度骤减,但其蕴含的诡异力量依旧在顽强地穿透、逼近! 而另一道触须,则趁机缠绕住了莫宁的脚踝,一股冰冷滑腻、试图吞噬一切的可怕吸力传来! 暮红感觉到手中一沉,低头看到那诡异的灰色触须,眼中赤芒爆闪:“找死!” 莲蕊双刀上的赤莲业火瞬间暴涨到极致,她娇叱一声,双刀并拢,化作一道焚天煮海的赤色惊鸿,狠狠斩向那缠绕莫宁脚踝的触须! 与此同时,那黑白漩涡在灵魂触须的压迫下也到了极限,轰然爆开! 巨大的冲击力将莫宁和暮红同时震飞出去! 而在爆炸的光芒中,那根被削弱了不少的灵魂触须,终究还是有一丝最本源的、极其细微的灰色能量,穿透了防御,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莫宁的眉心! “呃!”莫宁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失去焦距,意识被拖入一个无比冰冷、充满无尽低语与扭曲画面的诡异空间!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 …无尽的黑暗深渊(渊井之底)… …冥渊(明刑岳)那残破的铁甲身影,正徒手撕扯着那些缠绕着“黑暗心脏”的锁链,动作疯狂而决绝… …而在那“黑暗心脏”更深处…似乎还束缚着另一道…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白色光影?… …冥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回头…那双透过无尽黑暗与距离望来的眼睛…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焦急与…警告?! 暮红一把抱住彻底失去意识、身体不断抽搐的莫宁,脸色难看至极。她感觉到怀中的青年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灵魂波动也变得极其混乱微弱! 她毫不犹豫,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赤玉小瓶,将里面仅有的三滴散发着浓郁生机与火能的赤红色液体尽数倒入莫宁口中,同时运转功体,精纯的赤莲元气源源不断输入其体内,护住他心脉与即将溃散的灵魂。 那诡异的灰色触须在爆炸和暮红的业火斩击下终于消散。邪眼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却没有再追击,那弥漫的黑暗潮水也缓缓退回井口附近,仿佛在积蓄力量。 战场暂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暮红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莫宁,落回地面,与带着纪凌霜后撤的黄笙、慈诏使汇合。 鸢紫也操控着怪鸟落下,看着莫宁的状况,小脸皱成一团:“糟了糟了…被那东西的‘本源蚀魂’擦中了点边…这下麻烦大了…” 慈诏使上前一步,柔和的白光照耀在莫宁身上,仔细探查片刻,秀眉紧蹙:“灵魂受损极重,且有异种蚀性能量盘踞,我的净化之力也难以根除,只能暂时稳住。” 她看向暮红喂给莫宁的赤红色液体,微微点头:“幸好有你的‘赤莲血髓’吊住性命。但他能否醒来,醒来后又会如何…难说。” 暮红脸色冰冷,紧紧抱着莫宁,感受着他体内那混乱不堪的气息以及两枚无常令渐渐平复却依旧残留的波动,眼神复杂无比。 黄笙看了看昏迷的纪凌霜,又看了看气息微弱的莫宁,叹了口气:“这下好了,两个最能打的都倒了。井里那大家伙还没搞定,朝廷那帮家伙死剩的估计也吓破胆了…接下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慈诏使。 慈诏使沉默地望着那再次沉寂却依旧散发不祥的渊井,又看了看莫宁,缓缓道:“先带他们回临时营地疗伤。此地不宜久留。”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或许…我们需要等待一个…变数。”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望向了未知的远方。 而此刻,在莫宁那陷入彻底黑暗的意识深处,那一丝侵入的灰色蚀性能量,正与他魂印深处某种沉睡的、来自旌剑门地宫的神秘烙印,以及两枚无常令残留的力量,发生着某种不可预知的诡异交融…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第十六章 赤莲护道返幽殿 临时营地位于苍龙军坟场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古代遗迹中,残破的石柱与穹顶勉强遮蔽着风雨,却挡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无孔不入的压抑与死寂。几盏昏黄的符灯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凝重的面孔。 莫宁被平放在一处铺着干净软布的石台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眉心的皮肤下,一丝极淡的灰色痕迹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暮红盘膝坐在他身旁,双掌抵在他背心,精纯的赤莲元气如同温暖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体内,与那盘踞在他灵魂深处的蚀性能量艰难对抗着,勉强维持着他一线生机不灭。她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极大。 鸢紫蹲在一旁,托着腮帮,小脸皱巴巴的,肩头的夜枭“黑炭”也难得安静地缩着脖子,赤红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宁。 另一边,纪凌霜在慈诏使的白光治疗下已悠悠转醒。她眼神依旧有些涣散,百年的恨意与方才那剧烈的冲击让她心神俱疲,但元帅的坚韧让她强行支撑着坐起。她目光扫过昏迷的莫宁,复杂的光芒在眼底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晦暗,沉默不语。 黄笙检查了一下遗迹外围那些摇摇欲坠的隔绝符文,摇了摇头:“挡不住太久。井里那东西虽然暂时缩回去了,但气息还在不断增强。天律殿那帮废物死得差不多了,但保不齐还有后续。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慈诏使身上。 慈诏使周身朦胧白光微微荡漾,她看着莫宁,又看了看远处渊井方向那令人心悸的黑暗天幕,温和的眉眼间染上了一层凝重。 “此地局势已非我等所能独力掌控。”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决断,“渊井异变远超预期,邪眼之力诡异莫测,更牵扯出无常令与上古秘辛。天律殿介入失败,但其背后代表的朝廷意志绝不会就此罢休。”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暮红和莫宁:“魂印使伤势极重,非寻常手段能救。其灵魂所受蚀魂之伤,唯有司内‘净魂莲池’或有一线生机。且冥渊之事、无常令之谜,乃至朝廷真正意图,都需立刻禀明戏诏官,由司内定夺。” 她的意思已然明了——必须有人立刻返回阴诏司幽冥殿! “我回去。”暮红头也未抬,声音冷冽却坚定,“我的赤莲元气最多再支撑他十二个时辰。必须尽快抵达净魂莲池。”她不能离开莫宁,输送元气的过程一旦中断,那蚀魂之力会瞬间反扑,吞噬他最后的生机。 “也好。”慈诏使微微颔首,“赤令战力卓绝,莲蕊双刀攻守兼备,由你护持魂印使返回,最为稳妥。沿途我会以慈诏印信为你开启最快路径的幽冥通道,但穿越两界壁垒时仍需小心,恐有余孽窥伺。” 她又看向黄笙和刚刚苏醒、状态极差的纪凌霜:“黄令主,纪帅伤势未愈,苍龙军亦需重整,此地残局,暂劳你与纪帅携手稳定。我会留下部分净愈符印,助你支撑。在我归来或司内新的谕令到达之前,务必守住此地防线,不可让渊井秽物大规模扩散。” 黄笙挑了挑眉,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纪凌霜,懒洋洋地拨了一下琴弦:“啧,麻烦事都丢给我们了。好吧好吧,谁让我心软呢。”算是应下了。 纪凌霜紧紧抿着唇,没有反对。她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苍龙军经此重创,确实需要时间喘息重整。她目光再次掠过莫宁,最终艰难地移开,哑声道:“…有劳。” 事不宜迟,慈诏使不再多言。她双手结印,周身柔和白光骤然变得强烈起来,一枚散发着慈悲与净化气息的复杂光印在她身前缓缓凝聚——正是慈诏印信。 “慈光普照,幽冥引路。开!”她轻喝一声,将印信打向前方虚空。 嗤啦! 空间如同幕布般被缓缓撕开一道口子,后面并非漆黑的虚空,而是一条流淌着柔和白光、由无数纯净灵魂能量构成的奇异通道——幽冥通道。通道深处,隐约传来庄严的梵唱与淡淡的莲香,令人心神宁静。 “速去!”慈诏使维持着通道,脸色微微苍白了几分,显然开启并维持这条直达幽冥殿核心区域的通道对她消耗不小。 暮红毫不迟疑,一把将昏迷的莫宁抱起,身形一闪,便化作一道赤影投入那通道之中。莲蕊双刀自动飞旋在她身侧,赤焰流转,警惕着通道内可能存在的任何危险。 通道入口在她们进入后迅速闭合,消失不见。 慈诏使轻轻舒了口气,周身的白光黯淡了些许。她看向黄笙与纪凌霜:“此间,便拜托二位了。我会尽快带回消息或援军。” 黄笙摆了摆手:“快去快回吧,慈诏使大人。这边还能撑一会儿。” 慈诏使点点头,不再多言,身影化作一团柔和白光,微微一晃,便如同水波般融入了虚空,直接向着阴诏司总殿的方向穿梭而去,速度极快。 遗迹内,只剩下黄笙、纪凌霜以及少数几名伤势较轻的苍龙军士卒。 琴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安抚与戒备,混合着遗迹外永不停歇的风嚎,显得格外萧瑟。 … 幽冥通道内,时光与空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四周是流淌的柔和白光,静谧而祥和,仿佛能洗涤一切污秽。 暮红抱着莫宁,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赤色流光在通道内划出一道惊虹。她能感觉到怀中青年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的残烛,在那丝灰色能量的侵蚀下越来越微弱。她不得不持续不断地输送着赤莲元气,自己的消耗也越来越大。 通道并非绝对安全。偶尔会有一些迷失在通道夹缝中的、扭曲的虚空生物或被吸引而来的恶念残魂试图靠近,但尚未近身,便被莲蕊双刀自动激发的赤莲业火焚为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点深邃的幽光。一股庞大、古老、森严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 幽冥殿快要到了。 暮红精神一振,再次加速。 然而,就在即将冲出通道的瞬间! 异变陡生! 通道侧壁那柔和的白光突然剧烈扭曲起来,一片巨大的、不祥的阴影毫无征兆地渗透进来,瞬间污染了大片通道区域,化作一只漆黑狰狞的巨爪,带着浓郁的、与渊井邪能同源却更加精纯古老的恶意,狠狠抓向暮红和她怀中的莫宁! 这一击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诡异!仿佛早已潜伏在此,等待多时! 其威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袭击,远超暮红的预料!这根本不是寻常虚空生物或残魂能发出的攻击! “哼!”暮红临危不乱,眼中赤芒爆闪,一直环绕飞旋的莲蕊双刀发出一声高亢的嗡鸣,瞬间合二为一,化作一柄巨大的赤莲怒放般的火焰巨刃,带着她焚尽一切的决绝意志,悍然迎向那漆黑巨爪! 轰——!!! 恐怖的能量碰撞在通道内爆发!赤莲业火与漆黑邪能疯狂互相侵蚀、湮灭!整个幽冥通道都剧烈震荡起来,仿佛随时会崩溃! 暮红浑身剧震,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她抱着莫宁被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连连后退,每一步都在光质的地面上踏出裂痕! 那漆黑巨爪也被赤莲巨刃斩得微微一顿,表面邪能溃散了不少,却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变得更加凝实,五指弯曲,再次抓来,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这东西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她怀中的莫宁!或者说,是他怀里的无常令,以及他本身! 是谁?!能在这幽冥通道内发动如此精准恐怖的袭击?还能调动与渊井同源的力量?! 暮红心中惊怒交加,但此刻容不得她多想。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将莫宁更紧地护在怀中,另一只手握住合一的莲蕊双刀,正要再次施展绝学硬拼—— 就在此时! 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莫宁,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眉心的那丝灰色痕迹骤然发亮,仿佛被外界的同源邪能刺激,变得异常活跃!与此同时,他怀中那两枚无常令也再次自主发光,尤其是那枚“镇岳令”,苍凉厚重的玄光试图压制那灰色能量,三者在他体内形成了剧烈的冲突! “呃啊…”莫宁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急速转动。 下一刹那,一股极其混乱、却又庞大无比的能量波动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开来! 那是魂印死气、渊井邪能、镇岳令玄光、以及那丝蚀魂灰色能量在他濒死状态下被迫交融后,产生的某种不可预知的异变之力! 这股力量并未受他控制,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四周无差别地猛烈冲击!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只抓来的漆黑巨爪和正要攻击的暮红! 轰!!! 混乱的能量冲击狠狠撞上巨爪和暮红的赤莲火焰! 那漆黑巨爪仿佛被这种完全出乎意料、性质混乱的力量打了个措手不及,猛地一滞,表面的邪能竟被冲散了不少,发出一种无声的、惊怒的嘶鸣,随即如同潮水般迅速缩回了通道壁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暮红也被这股来自莫宁的、突如其来的混乱能量冲击震得气血翻腾,再次后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看向莫宁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小子…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股力量…虽然混乱不堪,但其瞬间爆发出的强度,竟足以惊退那诡异的袭击者?! 然而,爆发出这股力量后,莫宁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下去,刚刚有的一丝微弱生机再次急剧消散,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那眉心的灰色痕迹却仿佛壮大了少许,蠕动的速度更快了! “该死!”暮红低骂一声,顾不上探查那消失的袭击者,也顾不上研究莫宁的异变,立刻将所剩不多的赤莲元气毫无保留地注入他体内,死死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她不敢再耽搁,抱着莫宁,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冲出了那即将因为刚才冲击而开始不稳的幽冥通道! 眼前景象骤然开阔。 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森然的巨大黑色宫殿,悬浮于无尽的幽冥虚空之中,寂静无声。殿门前,两尊巨大的、面目模糊的幽冥石像无声矗立,散发着亘古的威严。 这里,便是阴诏司核心——幽冥殿。 暮红刚冲出通道,落在冰冷的殿前广场上,早已接到慈诏使传讯在此等候的两名鬼印使下属便立刻迎了上来。 “赤令大人!您…” 暮红根本来不及解释,急声道:“快!净魂莲池!他快撑不住了!” 两名鬼印使看到莫宁那惨状,也是脸色一变,不敢多问,立刻在前引路。 暮红抱着莫宁,紧跟其后,疾步冲向幽冥殿深处。 而在她们身后,那缓缓闭合的幽冥通道缝隙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能量,如同附骨之疽,悄然渗透了进来,无声无息地融入幽冥殿那浓郁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殿门旁一尊幽冥石像那空洞的眼窝深处,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与那邪眼同源的…漠然黑光… 第十七章 渊底铁音透迷踪 净魂莲池位于幽冥殿最深处的禁地,池水并非寻常液体,而是由最精纯的幽冥之气与历代慈诏使的净化愿力凝聚而成,氤氲着淡淡的乳白色光晕,池中生长着几株静谧绽放的幽色莲花,散发出安抚灵魂、涤荡污秽的柔和力量。 暮红小心翼翼地将莫宁放入莲池之中。池水仿佛拥有生命般,温柔地托举住他残破的身躯,丝丝缕缕的乳白色能量开始自发地涌入他体内,滋养着千疮百孔的经脉,并与那盘踞在灵魂深处的蚀魂之力展开缓慢而持久的拉锯。 暮红并未离去,她盘膝坐在池边,莲蕊双刀横于膝上,一边调息恢复着自身巨大的消耗,一边警惕地守护着。尽管身处阴诏司核心禁地,但先前通道内那诡异的袭击让她不敢有丝毫大意。那漆黑巨爪的气息,与渊井同源却更加古老精纯,竟能渗透入幽冥通道,其背后代表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莲池的能量虽能稳住莫宁的伤势,驱散部分蚀魂之力,但那最本源的、侵入他眉心的那一丝灰色能量,却异常顽固,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抗拒着净化,甚至隐隐有与莫宁自身魂印以及那两枚无常令残留力量进一步融合的趋势。 莫宁的意识,则沉入了一片光怪陆离、冰冷彻骨的深渊幻境之中。 他感觉自己不断下坠,周围是无尽的黑暗与扭曲的低语。那邪眼的蛊惑之音时而响起,引诱他放弃抵抗,融入那永恒的寂静与虚无。纪凌霜浴血疯狂的画面、冥渊分身消散前空洞的一瞥、无名骸骨绝望的警告、以及那漆黑巨爪的恐怖袭击…无数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冰片,反复切割着他的神智。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片冰冷的黑暗彻底同化、消散之时… 一股熟悉的、冰冷死寂的意念,如同穿透无尽冰层的细微钢针,精准地刺入了这片幻境! “坚守…本心…” 是冥渊的声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微弱,仿佛来自极其遥远、被重重阻隔的彼岸。 “师…父…”莫宁的意识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黑暗中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回应。 “时间…不多…”冥渊的意念断断续续,似乎每传递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听好…” “吾之真身…不在阴诏…不在阳世…” 冥渊的意念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与压抑。 “…便在…那口井…的最底层…” “与那‘源暗之心’…同处…一地…” 井的最底层?!源暗之心?!莫宁的意识剧烈震荡起来!那口吞噬了无数苍龙军将士、散发着无尽邪恶与疯狂的渊井之底?冥渊的真身竟然一直在那里?!与那最恐怖的根源同在?!这怎么可能?! “为何…”莫宁艰难地发出疑问。百年前的“叛逃”,难道就是为了深入井底? “镇压…亦是…囚笼…”冥渊的意念变得更加模糊,仿佛受到了极强的干扰,夹杂着巨大的痛苦,“九令…非为…归位…乃…钥匙…” “镇岳…醒…汝…契机…” “小心…朝廷…观星…阁…彼等…所求…非…平衡…” “切记…勿…信…眼…” 冥渊的意念到此戛然而止,仿佛被某种可怕的力量强行掐断,最后残留的,只有一声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那冰冷的联系彻底中断。 莫宁的意识却因这惊天秘辛而剧烈翻腾,反而从那种沉沦的状态中挣脱出了一丝清明! 冥渊的真身在渊井最底层!他在镇压那所谓的“源暗之心”?同时自身也被困在那里,成为了囚徒?九枚无常令并非为了归位引发大劫,而是…钥匙?用来开启什么的钥匙?镇岳令的苏醒是自己的契机?朝廷和观星阁另有所图?勿信眼?是指那只邪眼?还是…别的? 无数的疑问和信息冲击着他,却也让他的求生意志变得更加坚定!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就在他意识挣扎着想要彻底苏醒之际—— 莲池边异变再生! 暮红猛地睁开双眼,莲蕊双刀瞬间入手,赤焰升腾,对准了莲池上方突然扭曲的空间! “谁?!”她厉声喝道。 只见那处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一道模糊的、由光影构成的虚影缓缓浮现。那虚影身着观星阁的银白袍服,面容却笼罩在星光之下,看不真切,唯有手中托着一面古朴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散发出干扰空间与灵魂的诡异波动。 “观星阁巡天镜灵,奉阁主之命,请魂印使前往一叙。”那虚影发出平板无波的声音,手中的罗盘光芒大盛,一道扭曲的、针对灵魂的摄取之力瞬间罩向莲池中的莫宁! 竟然是观星阁的手段!他们竟然能直接将力量投影到阴诏司的核心禁地?! 暮红眼中杀机爆闪,毫不迟疑,莲蕊双刀交叉斩出!“赤莲焚天!” 灼热的赤色刀罡撕裂空间,狠狠斩向那虚影和罗盘之光! 然而,那虚影似乎并非实体,刀罡掠过,竟直接穿透而过,未能造成实质伤害。但那罗盘发出的摄取之力却被赤莲业火灼烧,微微一滞。 “冥顽不灵。”虚影淡淡说了一句,手中罗盘再次转动。 就在这时! 异变又起! 另一侧,莲池浓郁的阴影之中,那先前随暮红潜入殿内、附着在石像上的那一丝微弱灰色能量,仿佛受到了罗盘力量的刺激,猛地活跃起来,骤然化作一根极细的灰色尖刺,无声无息地刺向莫宁的眉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那罗盘摄取之力! 这一下,竟是趁火打劫,精准狠辣! 暮红正全力应对观星阁的摄取,察觉到这来自背后的阴毒袭击,已然回救不及! “卑鄙!”她惊怒交加! 眼看那灰色尖刺就要刺入莫宁眉心,彻底湮灭他的灵魂! 一直沉寂的莫宁,体内那两枚无常令——尤其是那枚“镇岳令”——仿佛感受到了这同源却充满恶意的攻击,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与此同时,莫宁基于冥渊最后的警示和求生的本能,在意识中疯狂催动那枚“镇岳令”! “镇!” 一个模糊的意念从他灵魂深处爆发! 嗡! 镇岳令玄光大盛,那苍凉厚重的力量并非向外爆发,而是瞬间收敛,紧密覆盖于莫宁体表,尤其是眉心之处! 那根灰色尖刺狠狠刺在玄光之上! 嗤! 如同烧红的铁针刺入了冰水之中! 灰色尖刺剧烈震颤,与镇岳玄光疯狂互相湮灭!最终,尖刺在耗尽能量的前一刻,终究还是穿透了薄薄一层的玄光,但威力已十不存一,只是轻轻刺破了莫宁眉心的皮肤,留下一个极细小的血点,便彻底消散。 而莫宁也因此受到反震,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骤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充满了疲惫、痛苦,却燃烧着冰冷的、洞悉了部分真相后的愤怒与清明! 他醒了! 在冥渊的警示、观星阁的袭击、以及那诡异灰色能量的暗算三重刺激下,凭借着镇岳令的力量,他强行从濒死之境苏醒了过来! 他虽然依旧虚弱无比,但意识已然回归! 他看到了那观星阁的虚影,感受到了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天律之力,也瞬间明白了刚才那阴毒袭击的来源! “朝廷…观星阁…”莫宁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那观星阁虚影似乎没料到莫宁能醒来,更没料到自己的攻击会被以这种方式挡下,动作微微一滞。 暮红趁此机会,莲蕊双刀焰光大盛,彻底斩碎了那罗盘的摄取之力,刀势不减,狠狠劈向那虚影! “滚出幽冥殿!” 虚影被炽烈的赤莲业火逼得连连后退,手中的罗盘光芒明灭不定。它深深看了一眼苏醒的莫宁,又看了看杀气腾腾的暮红,似乎知道事不可为。 “阴诏司…果然包藏祸心…此事,不会就此罢休…” 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语,虚影连同那罗盘一起,缓缓淡化,最终消失在扭曲的空间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暮红收起双刀,立刻赶到池边,扶住摇摇欲坠的莫宁:“你怎么样?” 莫宁剧烈咳嗽着,擦去嘴角的血迹,感受着眉心那细微却阴冷的刺痛,以及体内依旧混乱却多了一丝镇岳之力平衡的状态,摇了摇头:“还…死不了…” 他抬起头,看向暮红,眼神锐利:“暮红大人…我必须尽快去渊井…冥渊的真身…在井底…” 暮红瞳孔一缩:“你说什么?!冥渊大人他…” 莫宁艰难地点头:“他一直在镇压井下的东西…但也被困住了…朝廷和观星阁…他们的目标恐怕不只是苍龙军和渊井…他们想要的…更多…” 他回想起冥渊最后的警告——“勿信眼”。 那只邪眼…究竟是什么?朝廷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那诡异的、能潜入幽冥殿的灰色能量…它似乎既属于渊井,又有着独立的恶意… 一切的谜团,似乎都指向了那口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此刻,在遥远的西川坟场。 黄笙百无聊赖地拨动着琴弦,加固着脆弱的防线。 纪凌霜服下丹药,脸色稍霁,正凝望着渊井方向,目光深沉如水。 突然,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 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属于明刑岳的副将令牌,此刻正散发出微弱的、却异常灼热的温度… 仿佛在呼应着…极远处…某个刚刚苏醒的存在… 第十八章 幽冥醒转赴深渊 净魂莲池的乳白色光晕缓缓流淌,滋养着莫宁千疮百孔的身体与灵魂。那眉心被灰色尖刺刺破的细微伤口处,一丝极淡的灰气依旧顽固地盘踞,与镇岳令的玄光以及莲池的净化之力形成脆弱的平衡,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却也让他保持着异常的清醒。 暮红扶着他,赤莲元气并未完全撤回,依旧小心地护持着他的心脉。听完莫宁那断断续续却石破天惊的话语,她那双总是冷冽如火的眸子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井底…冥渊大人竟在井底…”她低声重复着,握紧双刀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这消息太过震撼,彻底颠覆了她乃至整个阴诏司可能对冥渊的认知。镇压?囚笼?百年的“叛徒”之名背后,竟是如此惨烈的真相? “他情况…很不好。”莫宁喘息着,努力回忆着那冰冷意念中传递出的极致疲惫与痛苦,“那‘源暗之心’的力量在不断侵蚀他…朝廷和观星阁,似乎也知道些什么,他们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苍龙军和渊井表面的东西…” 他脑海中闪过冥渊最后的警告——“勿信眼”。那只邪眼,显然拥有独立的意识和可怕的力量,但它与“源暗之心”又是什么关系?与朝廷又是否有勾结?那诡异的、能潜入幽冥殿的灰色能量,是否就是邪眼力量的延伸? “我们必须去帮他!”莫宁挣扎着想从莲池中站起,却被剧痛和虚弱拉回,若非暮红扶着,险些跌入池中。 “就凭你现在这样?”暮红按住他,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平时的锐利,多了一丝复杂的考量,“渊井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那只眼睛盯着,魔潮汹涌,还有朝廷的窥伺!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那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困在下面?直到被彻底侵蚀?或者等到朝廷那些家伙找到方法下去,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莫宁猛地抬头,眼神灼灼,那是一种洞悉部分真相后产生的、近乎偏执的急切,“暮红大人!冥渊选择告诉我,是因为我是变数!是因为我身负魂印和这两枚令牌!这是我必须去的理由!” 暮红沉默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他依旧虚弱不堪,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骇人,那里面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任何阻碍都无法动摇他奔赴深渊的意志。这种眼神,她曾在冥渊身上见过,在那位大人决定执行某些极其危险、不为人知的任务时…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目光扫过四周寂静的幽冥殿禁地。观星阁的力量能投影至此,说明此地已非绝对安全。慈诏使尚未归来,司内情况不明。留在这里,或许能暂时保住莫宁的命,但无异于坐视冥渊大人陷入绝境,也等于将主动权交给了未知的敌人。 风险极大,但…值得一搏。 “净魂莲池只能暂时稳住你的伤,那蚀魂之力根深蒂固,非一时能除。”暮红终于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你要去可以,但必须听我的。在伤势恢复至少五成、并能初步掌控那‘镇岳令’的力量之前,哪里也别想去!” 她不等莫宁反驳,继续道:“我会用赤莲秘法,助你加速吸收莲池之力,暂时压制那蚀魂能量,并引导你熟悉镇岳令的运用。但这过程会极其痛苦,你若撑不住,一切休提!” 莫宁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我能撑住!” “好!”暮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化为绝对的严肃。她将莫宁重新按回莲池中心,自己则盘膝坐在他对面,双手结出一个个繁复古老的印诀。 “赤莲为引,焚脉锻魂!可能会有点疼,忍着!” 话音未落,她周身赤焰暴涨,两道精纯无比的赤莲火能自她掌心涌出,并非灼烧,而是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猛地打入莫宁体内! “呃啊啊啊——!” 莫宁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那赤莲火能霸道无比,瞬间冲入他几乎破碎的经脉,所带来的并非滋养,而是近乎毁灭性的灼烧与锻造!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被投入熔炉之中,剧烈的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伤势!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莲池那温和的净化之力却被这赤莲火能强行驱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入他的身体,与那蚀魂灰色能量激烈对抗,并将其一步步逼退、压缩向眉心那一点!同时,那赤莲火能也在强行锤炼着他的经脉肉身,逼迫他体内残存的力量(包括魂印死气、渊井邪能、镇岳玄光)在这种极端压力下加速融合、适应! 这简直是一种酷刑!暮红的方法简单粗暴,却是在当前情况下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莫宁浑身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瞬间又被池水化去。他咬紧牙关,牙龈都已出血,双目赤红,几乎要凸出眼眶,却硬生生没有昏厥过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撑下去!去渊井!找到冥渊!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镇岳令似乎也感受到了宿主那强烈的意志与外在的压力,苍凉的玄光自主大盛,不再是单纯防御,而是尝试着与莫宁的痛苦意识产生共鸣,将那厚重磅礴的力量,一丝丝地、艰难地导入他近乎干涸的力量循环之中…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莫宁感觉自己快要被那无尽的痛苦彻底撕裂、意识即将涣散之时。 嗡! 他丹田之内,那一直沉寂被封印的魂印,在这内外交困的极致压力下,表面的封印符文竟然猛地亮起,然后“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股精纯而冰冷的幽冥死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那缝隙中奔涌而出! 这股力量的加入,瞬间打破了莫宁体内那混乱的平衡! 赤莲火能、莲池净力、蚀魂灰气、镇岳玄光、渊井邪能、魂印死气…数种性质截然不同、甚至互相冲突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撕裂、却又在某种不可知的作用下,被强行扭合在一起! 噗! 莫宁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蕴含着多种能量光点的血液,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倒去,沉入池水之中。 “莫宁!”暮红一惊,立刻收功上前。 池水波动,几息之后,莫宁却又猛地挣扎着坐起! 他剧烈地咳嗽着,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一股混乱、诡异、却异常强大的气息从他体内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他的修为境界并未显著提升,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仿佛一柄经过残酷锻打、淬火重生的凶刃,虽然布满裂痕,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芒! 眉心那点灰色痕迹依旧存在,却被压缩到了极致,暂时被一股混杂着镇岳玄光和魂印死气的力量强行封住。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意念微动。 一缕灰黑色的、缠绕着一丝玄黄光泽的能量自他指尖浮现,既不纯粹是死气,也不纯粹是煞气或邪能,却散发着一种极其危险的、仿佛能侵蚀一切的气息。 他初步成功了!在暮红的残酷帮助下,他暂时稳定了伤势,并将体内混乱的力量强行统合,更能引动一丝镇岳令的力量! “多谢…暮红大人。”莫宁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力量感。 暮红仔细探查了一下他的状态,冷冽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比预想的快。虽然隐患仍在,但至少有了几分自保之力。能站起来吗?” 莫宁深吸一口气,忍着周身依旧传来的剧痛,缓缓自莲池中站起。身体依旧虚弱,但力量正在缓慢恢复。 “可以。” “那就走吧。”暮红转身,赤衣拂过水面,“慈诏使未归,幽冥殿也不安稳。我们需另寻路径返回西川。” 她带着莫宁,快速离开净魂莲池禁地。沿途遇到几名鬼印使下属,暮红只简单交代奉慈诏使之命外出执行机密任务,并未多言。 走出幽冥殿主殿,重新感受到那无尽的幽冥虚空时,暮红并未走向常规的通道出口,而是带着莫宁绕向殿后一处偏僻的、布满古老符文的悬崖。 “这里是昔日一处废弃的‘逆行通道’,”暮红解释道,“直接连通几处古战场遗迹,其中包括西川坟场附近。知道的人极少,应能避开大部分耳目。” 她再次催动慈诏使留下的印信,结合自身赤莲之力,艰难地开启了这条布满尘埃、极不稳定的古老通道。通道内光影扭曲,充满了空间乱流。 “跟紧我!”暮红率先踏入。 莫宁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身影彻底没入通道,入口即将关闭的刹那—— 幽冥殿最高处,那座终年紧闭的、属于戏诏官的观星阁内。 一道慵懒的身影正斜倚在窗边,手中把玩着几颗不断变幻色彩的棋子,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殿后那瞬间开启又闭合的通道入口,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棋子…终于要落入最关键的位置了…真是…令人期待啊…” 他轻轻落下一子,棋盘上,原本模糊的局势,似乎因这一子而骤然清晰了几分。 而与此同时。 西川坟场,临时营地内。 正在调息的纪凌霜猛地睁开眼,一把捂住胸口!那里,贴身收藏的副将令牌灼热得如同烙铁!一股强烈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她猛地冲出遗迹,望向那阴沉恐怖、魔气森然的渊井方向。 只见那井口上空,翻滚的黑红色邪云之中,那只巨大的邪眼再次缓缓浮现。 但这一次,它的“目光”却并未扫视战场,而是…直直地“望”向了东南方的天际! 那漠然的、冰冷的眼瞳深处,竟然流露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着贪婪、期待、以及一丝深深忌惮的…复杂意味… 仿佛它等待了许久的那一刻… 终于即将来临… 风,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呼啸。 第十九章 逆行古道烽烟起 废弃的逆行通道内,空间乱流如同无形的刀刃,切割着一切闯入者。光线在这里扭曲崩碎,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残影,时而可见古老战场的破碎景象——崩裂的旌旗、凝固的血泊、嘶嚎的残魂——如同走马灯般飞速掠过,又瞬间被混乱的能量洪流撕碎。 暮红周身赤莲业火熊熊燃烧,形成一道坚实的护壁,将莫宁牢牢护在身后。莲蕊双刀在她手中嗡鸣震颤,不时斩出凌厉的刀罡,劈开前方尤其狂暴的乱流漩涡。她的脸色凝重,显然维持这条不稳定通道的通行极其消耗心力。 莫宁紧跟其后,努力适应着体内那股新生的、混乱而强大的力量。剧痛依旧如影随形,尤其是眉心那被强行封印的灰色蚀痕,不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他尝试着引导一丝镇岳令的玄黄之气流转周身,那苍凉厚重的力量虽不能完全驱散痛苦,却带来一种奇异的稳固感,让他能在狂暴的乱流中勉强稳住身形。 “抓紧我!前面是‘古战场残响’最密集的区域,小心被拉入那些破碎时空!”暮红的声音透过乱流的呼啸传来,带着一丝急促。 她话音刚落,前方通道猛地剧烈扭曲,一片无比清晰的幻象扑面而来——那是一片赤褐色的荒原,无数身着暗青铠甲的士卒与形态扭曲的魔物惨烈厮杀,军煞之气与邪能疯狂对撞,赫然是百年前渊井暴动时的场景! 而这幻象之中,竟蕴含着强大的精神拉扯之力,要将两人的意识拖入那场早已逝去的战争! 暮红冷哼一声,赤莲业火暴涨,试图强行焚毁这逼真的残响。 但莫宁却在这一刻猛地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幻象中一个一闪而过的角落——那里,一道覆盖着残破铁甲的高大身影(明刑岳!)并未如记载中那般临阵脱逃或破坏阵眼,而是…正带着一队死士,疯狂地冲向渊井边缘一处剧烈波动、即将裂开的封印节点,似乎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其重新堵上!而他怀中,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这画面与他之前看到的、那无名骸骨留下的指控截然不同! “那是…”莫宁失声。 就在他心神震动的刹那,那古战场残响的拉扯之力骤然增强,趁着他意识松懈的空隙,猛地将他的部分心神扯离了身体! “莫宁!”暮红惊觉,回身想要拉住他,却已晚了一步! 莫宁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景象瞬间变幻! 他不再是站在混乱的通道中,而是置身于那血腥惨烈的古战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魔物的嘶嚎声、能量爆炸的轰鸣声如同实质般冲击着他的耳膜!浓郁的血腥味和煞气几乎令人窒息! 他看到“自己”(或者说,他附着的某个苍龙军士卒的视角)正挥舞着战刀,与一头扑来的狰狞魔物搏杀!身边不断有同袍倒下,被魔物撕碎吞噬! 而远处,那道铁甲身影(明刑岳)已然冲到了那处濒临崩溃的封印节点前,他周身军煞之气燃烧到极致,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死意,将怀中那件东西猛地按向节点裂口!那似乎是一枚…令牌的雏形?光芒刺目,看不真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数道纯白色的、带着冰冷秩序气息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战场侧后方射来,并非射向魔物,而是精准地、狠辣地射向了明刑岳及其周围的死士! “小心!”莫宁(附身的士卒)下意识地嘶吼出声,想要提醒。 但太晚了! 那纯白光束蕴含着奇异的力量,瞬间扰乱了明刑岳周身沸腾的军煞之气,更将他按向裂口的动作硬生生打断! 轰隆! 封印节点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彻底爆裂开来!更加恐怖的黑红色邪能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附近的所有人! 明刑岳首当其冲,被那狂暴的能量洪流狠狠击中,他怀中的那件东西脱手飞出,光芒黯淡下去…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铁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愤怒,猛地扭头看向光束射来的方向——那里,隐约有几个身着观星阁服饰的身影一闪而逝!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与痛苦将莫宁的感知彻底淹没… “醒来!”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伴随着一股灼热的赤莲元气强行灌入体内! 莫宁猛地一个激灵,发现自己仍站在逆行通道中,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心脏疯狂跳动,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方才那短暂却无比真实的“经历”,让他呼吸急促。 “你看到了什么?”暮红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眼神锐利,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百年前…渊井暴动…明刑岳不是叛逃!他是想去修补封印!是观星阁!观星阁的人偷袭了他,导致封印彻底崩溃!”莫宁声音急促,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愤怒,“那无名骸骨看到的,只是封印崩溃后的景象!他误会了!” 真相竟是如此?!百年的冤屈,纪凌霜刻骨的仇恨,竟然源于朝廷鹰犬的暗算?! 暮红闻言,瞳孔也是骤然收缩,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观星阁…果然是他们!天律殿那帮伪君子!”她身上赤焰翻腾,杀意凛然。 这条线索,与冥渊的警告、鸢紫的情报完全吻合! “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冥渊在下面恐怕…”莫宁不敢想象,冥渊在那样的情况下,是如何深入井底,并独自支撑百年的。 “走!”暮红不再多言,拉着莫宁,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通道尽头。 … 西川坟场,渊井之畔。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黄笙的琴音早已停歇,她抱着琴,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慈诏使已然归来,静静地立在一旁,周身白光柔和却带着一种深沉的肃穆。她们身后,是仅存的、伤痕累累的苍龙军士卒,以及被简单救治后、依旧脸色苍白的纪凌霜。 纪凌霜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灼热的副将令牌,凤眸死死盯着渊井上方那只再次浮现、却行为诡异的邪眼,心中惊疑不定。令牌的异动,邪眼的异常,都预示着某种巨变即将发生。 而在她们对面远处,那艘坠毁的白玉飞舟残骸旁,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了几道新的身影。他们同样身着观星阁服饰,但气息远比之前的李巡使等人更加深沉晦涩,为首的是一名手持玉尺、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浑浊,却仿佛能洞穿虚空,正是观星阁的一位副阁主! 双方并未立刻动手,形成了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对峙。显然,慈诏使的归来和黄笙的存在,让观星阁也有所忌惮。但他们出现在此,目的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 渊井东南方向,那片空间突然剧烈扭曲起来,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嗤啦! 一道赤红色的刀芒猛地撕裂虚空,强行开辟出一个不稳定的出口! 暮红带着莫宁,从中踉跄冲出,落在地面上! “暮红!” “莫宁?!” 黄笙和慈诏使同时出声,语气中带着惊喜与担忧。 纪凌霜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莫宁身上,当看到他虽然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明、气息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诡异时,她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震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竟然真的从那般重伤中活了下来?而且…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而观星阁那边,那位副阁主浑浊的眼睛猛地亮起精光,死死盯住了莫宁,尤其是他眉心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灰色痕迹以及怀中隐约透出的令牌波动! “果然…出现了…”副阁主喃喃自语,手中玉尺微微抬起。 “暮红!莫宁!过来!”慈诏使立刻出声,柔和的白光延伸过去,试图接应他们。 然而,就在此刻! 渊井上方的邪眼,那一直“凝视”东南方的漠然眼瞳,猛地转动,彻底聚焦在了刚刚现身的莫宁身上!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直接的贪婪与渴望,如同实质般爆发出来! 呜呜呜——!!! 整个渊井疯狂震动,井口那粘稠的黑暗邪能不再缓慢弥漫,而是如同海啸般冲天而起,化作无数道漆黑狰狞的触手,遮天蔽日,无视了在场所有人,直接向着莫宁疯狂扑去! 与此同时! 那观星阁副阁主也动了!他手中玉尺对着莫宁遥遥一点! “律令:禁魂!” 一道无形无质、却专门针对灵魂本源的禁锢之力,瞬间跨越空间,罩向莫宁!这并非要杀他,而是要在他被邪眼吞噬前,强行控制住他,夺取他身上的东西! “你们敢!”暮红厉啸一声,莲蕊双刀赤焰焚天,斩向那些黑暗触手! 黄笙琴音再起,试图干扰那律令禁锢! 慈诏使白光盛放,化作屏障挡在莫宁身前! 纪凌霜几乎是想也未想,强提一口气,古剑出鞘,一道黯淡却决绝的剑罡斩向观星阁副阁主! 大战瞬间爆发! 但邪眼与观星阁副阁主的同时发难,威力太过恐怖! 暮红的刀罡斩碎无数触手,但更多的触手前仆后继! 黄笙的琴音被那律令之力强行荡开! 慈诏使的白光屏障剧烈扭曲! 纪凌霜的剑罡更是被那副阁主随手一尺击溃,震得她再次吐血倒退! 眼看那无尽的黑暗触手与无形的律令禁锢就要同时落在莫宁身上!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 莫宁怀中,那两枚无常令——冥渊之令与镇岳之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与来自同源的疯狂吸引,同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冥渊之令死寂幽光大盛! 镇岳之令玄黄之气冲天! 两股力量不再各自为战,而是在莫宁那混乱却坚韧的意志强行驱使下,猛地交织在一起! 一股灰黑与玄黄缠绕、充满了矛盾与毁灭气息的能量风暴,以莫宁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狠狠撞上了那抓来的黑暗触手与律令禁锢!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坟场! 能量风暴肆虐,大地崩裂,碎石横飞! 莫宁首当其冲,被那巨大的反震之力狠狠抛飞出去,鲜血狂喷,重重摔向…那深不见底的渊井井口! “莫宁!” 暮红、黄笙、慈诏使同时惊呼! 纪凌霜更是目眦欲裂,下意识就要冲过去! 但那观星阁副阁主却冷哼一声,玉尺再点,一道更加庞大的律令之力化作囚笼,瞬间将纪凌霜、黄笙、慈诏使乃至暮红都暂时困在原地! 而渊井中,那无尽的黑暗触手虽然被爆炸暂时逼退,却更加疯狂地卷土重来,抓向摔向井口的莫宁! 就在莫宁的身体即将坠入那无尽黑暗的刹那—— 他怀中的两枚无常令,光芒再次一闪,似乎与井底深处的某个存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冥渊那微弱却焦急的意念,再次穿透无尽阻碍,强行涌入莫宁即将昏迷的意识: “向下!别抗拒!来…我…这里!”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了莫宁的身影。 井口那恐怖的触手也随之缩回。 只剩下那邪眼悬浮于空,漠然的眼瞳中,竟流露出一丝仿佛计划得逞的…诡异意味… 而观星阁副阁主,看着恢复“平静”的渊井,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收回了玉尺。 “序幕…终于拉开了…” 被律令囚笼暂时困住的众人,看着莫宁消失的井口,脸色一片煞白。 纪凌霜手中的副将令牌,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第二十章 天律骤临止干戈 西川坟场的死寂并未持续多久。 渊井吞噬了莫宁,那冲天的黑暗触手缓缓缩回井内,只留下一个更加幽深、仿佛择人而噬的恐怖洞口。邪眼悬浮于空,漠然的瞳孔微缩,似乎也在评估着方才那出乎意料的变化以及下方那个新“客人”的到来。 观星阁副阁主,那位手持玉尺的老者,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尚未敛去,他正欲有所动作,或许是继续施压于被囚困的慈诏使等人,或许是尝试与那邪眼进行某种沟通。 然而,下一瞬间—— 一股无比浩瀚、冰冷、纯粹由秩序与规则构成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天幕,骤然从天穹深处降临! 这股威压是如此强大,如此不容置疑,瞬间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气息——渊井的邪戾、观星阁的术法波动、阴诏司的慈光与赤焰、乃至苍龙军残存的悲壮煞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所有的喧嚣与混乱。 嗡嗡嗡—— 空间发出哀鸣,道道银白色的波纹在空中荡开。 紧接着,数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战场中央的半空之中。 来人皆身着统一的银白色长袍,长袍之上用深蓝丝线绣着复杂而玄奥的纹路,象征着天律的不可侵犯。他们脸上都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毫无表情,眼神透过面具冰冷地扫视着下方一片狼藉的战场,如同看待一堆亟待处理的错误数据。 正是天律殿的执法者——律刃! 为首的律刃气息最为深沉,他并未持任何兵器,只是虚空而立,但那自然散发的威压便已让在场绝大多数人感到呼吸窒涩,灵力运转不畅。 “奉天律殿谕令!”为首律刃开口,声音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却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绝对的权威,“此地发生大规模未经报备之冲突,严重违反《天律》第七卷第三条第十一款!即刻起,所有争斗行为,立即停止!违令者,视为挑衅天律,格杀勿论!” “律刃”二字出口,再加上那毫不掩饰的、足以碾压全场的恐怖威压,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 观星阁副阁主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与不悦,但他并未出声反驳,只是缓缓收回了玉尺,周身那蓄势待发的术法波动也悄然平息。他深知天律殿的铁血手段,公然抗令绝非明智之举。 困住慈诏使、黄笙、暮红、纪凌霜的律令囚笼,在那银白色威压降临的瞬间便如同冰雪般消融瓦解。但脱困的四人并未有任何异动,只是神色凝重地看向空中那几位不速之客。 慈诏使周身白光微敛,上前一步,微微颔首:“原来是天律殿的律刃使者。吾乃阴诏司慈诏使,此事缘由复杂,并非寻常宗门私斗,涉及…” “无需多言。”为首律刃冰冷地打断她,目光扫过慈诏使、黄笙、暮红,“阴诏司乃超然势力,依据《天律》秘密补充条例第九条,你等暂不受普通条款约束,但需配合调查,不得干扰执法进程。”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观星阁副阁主身上:“观星阁亦属朝廷直辖机构,当知天律森严。尔等为何在此动武?需给出合理解释。” 副阁主微微躬身,态度看似恭敬,言语却绵里藏针:“回禀使者,老夫乃观星阁副阁主玄玑。此行乃为调查渊井异常能量波动,此乃关乎东荒大陆安定之要务。方才乃不得已出手制止某些…不可控之变数,以防酿成更大灾祸。”他巧妙地将自己放在了“维护秩序”的一方。 “是非曲直,天律殿自有判断。”律刃并不为所动,声音依旧冰冷,“所有涉事人员,原地停留,接受勘验。不得妄动,不得交流。” 他话音落下,身后几名律刃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手中出现各种奇特的银色法器,开始精确地扫描、记录战场上的能量残余、尸体分布、伤势情况,甚至捕捉空气中残留的神念波动,过程高效而冷漠,如同最精密的机器。 另一名律刃则飞至那艘坠毁的白玉飞舟残骸处,仔细检查起来。 整个过程中,无人敢再动手。邪眼依旧悬浮于空,漠然“注视”着这一切,似乎对这群突然出现的、散发着令它厌恶的秩序气息的“蝼蚁”也产生了一丝兴趣,或者说…警惕? 纪凌霜紧握双拳,看着律刃们勘验现场,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渊井,心中焦虑万分。莫宁坠井,生死未卜,冥渊的真相,朝廷的阴谋…一切都被迫中断!她想要开口,却被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威压死死压制,连发声都变得困难。 黄笙和暮红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无奈。天律殿的介入,让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慈诏使则相对平静,她静静地看着为首的律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为首的律刃并未参与勘验,他只是悬浮在空中,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了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渊井之上,以及井口上方那只诡异的邪眼。 他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勘验的律刃很快返回,将一道道神念信息汇总给为首的律刃。 为首的律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快速处理着信息并依据《天律》进行裁定。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坟场上空: “初步勘验完毕。此地爆发大规模超限冲突,证据确凿。依据《天律》,现裁定如下:” “一、观星阁团队,未经报备,擅自介入并引发高强度冲突,负主要责任。副阁主玄玑,需随我等返回天律殿接受进一步调查审问。其余幸存者,就地禁锢,等候发落。” “二、苍龙军驻守此地,其与异常生物之战斗属职责范畴,然冲突规模失控,亦有失职之嫌。统帅纪凌霜,需接受问询,详细陈奏事件经过。苍龙军即刻起,不得再主动挑起任何形式的争斗。” “三、阴诏司成员,行为受《秘密补充条例》规制,暂不追究,但需即刻离开冲突核心区域,不得干扰后续处理。” “四、此渊井及异常能量体(指邪眼),列为最高优先级监控目标,由天律殿直接接管。任何未经允许的靠近或探查行为,均视为违律!” 这个裁定,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充满了玄机。它暂时控制住了观星阁,稳住了苍龙军,请离了阴诏司,最终的目标,直指渊井和邪眼! 天律殿,要亲自接管这个烂摊子! “使者!此事…”玄玑副阁主脸色一变,试图争辩。 “裁定已下,执行!”为首律刃根本不容置疑,一道银白色的律令锁链凭空出现,瞬间缠绕在玄玑身上,封锁了他周身修为。 同时,数名律刃飞向观星阁残存人员,开始执行禁锢。另有两名律刃则走向纪凌霜,显然要“请”她去问询。 慈诏使轻轻叹了口气,对黄笙和暮红微微摇头,示意她们暂避锋芒。 然而,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更大的疑问。 天律殿…他们真的只是为了维护秩序而来吗? 他们强行接管渊井,究竟是想封印它,还是…另有所图? 而被困井下的莫宁与冥渊,在这突如其来的“秩序”之下,又将面临什么? 律刃的出现,非但没有带来安宁,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暗流汹涌的深潭,激起了更深的漩涡。 第二十一章 天律锁渊镇八方 银白色的律令锁链如同活物般缠绕在观星阁副阁主玄玑身上,符文闪烁,瞬间封锁了他周身澎湃的术法波动。这位方才还气度深沉、谋划深远的老者,此刻脸色铁青,浑浊的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愤,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天律殿的威严,绝非观星阁可以正面挑战。 另外几名律刃则高效地对其余幸存的观星阁术士施加禁锢,一道道银白色的光环没入他们体内,将其修为彻底封禁,如同待宰羔羊般被集中看管起来。整个过程安静、迅速、不容置疑,充分展现了律刃冷酷高效的执行力。 两名律刃来到纪凌霜面前,银色面具下的目光冰冷无波:“苍龙军统帅纪凌霜,请配合问询。”语气虽是“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制意味。 纪凌霜紧咬着牙,凤眸中怒火与焦虑交织。她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渊井,莫宁坠落前的身影和冥渊可能存在的真相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她的心。但她同样清楚,此刻与天律殿对抗毫无意义,甚至可能给残存的苍龙军带来灭顶之灾。她艰难地压下所有情绪,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好。”跟随律刃走向一旁临时划出的问询区域。 慈诏使对黄笙和暮红微微颔首,三人依律刃裁定,缓缓退向战场边缘。但她们的目光都未曾离开那口被天律殿宣布“直接接管”的渊井,以及井口上方那只依旧漠然悬浮的邪眼。 “直接接管?说得轻巧。”黄笙慵懒地拨了一下琴弦,声音低得只有身旁两人能听到,“那井里的东西,是几道律令锁链就能锁住的?我看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暮红眼神锐利,盯着那些开始围绕渊井布下某种大型银色阵法的律刃,冷声道:“他们在建立‘律法结界’,想将整个渊井彻底封锁起来。但这股力量…恐怕不足以完全压制井下的存在。” 慈诏使周身白光微漾,温和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深沉的忧虑:“天律殿行事,向来以秩序为先。他们或许并非想彻底释放或毁灭什么,而是要将一切‘不可控’强行纳入‘可控’的规则框架内。但这口井…牵扯太深,恐非蛮力所能禁锢。” 就在她们低声交流之际,为首的律刃已然悬浮至渊井正上方。他手中托着一枚不断旋转的、由纯净银光构成的复杂立体符印——天律殿的“镇律印”。随着他口中念诵出古老而晦涩的律法真言,那镇律印光芒大盛,无数银色的规则符文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融入下方其他律刃正在构建的大型结界之中。 嗡——! 一个覆盖范围极广、由无数交错银线构成的巨大立体结界缓缓成型,将整个渊井口及其周围大片区域笼罩其中。结界之上,不断有代表着“禁锢”、“秩序”、“审判”、“平衡”的符文明灭闪烁,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庞大威压,试图将那喷涌的邪能和不祥的气息彻底隔绝、镇压。 井口弥漫的黑暗邪能果然被这强大的律法结界暂时逼退,收缩回井内。就连那只漠然的邪眼,似乎也对此感到些许不适,微微转动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那银光闪闪的结界,带着一种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嘲弄? “看,我就说没那么简单。”黄笙努了努嘴。 只见那律法结界与渊井逸散的邪能接触的边缘,不断发出“滋滋”的侵蚀声。银色的规则符文在与黑暗邪能的对抗中,虽然暂时占据了上风,却在被缓慢地污染、黯淡!那邪能的本质层次极高,似乎对这种秩序之力有着天然的抵触和侵蚀性!结界的运转明显变得滞涩起来。 为首的律刃面具下的眉头似乎微蹙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这渊井邪能如此难缠。他再次催动镇律印,更加磅礴的银光注入结界,勉强稳住阵脚,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并非长久之计。 “使者,”慈诏使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此井诡异,其力源自上古甚至更早,似非单纯律法所能完全禁锢。强行镇压,恐适得其反。” 为首的律刃冷冷瞥了她一眼,声音依旧平板:“天律殿自有法度。阴诏使只需静观即可。” 他显然不打算接受任何外来的建议。 然而,就在他全力维持结界,试图彻底封死渊井入口之时—— 异变陡生! 那一直安静悬浮的邪眼,瞳孔猛地收缩!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恐怖的黑暗波动,毫无征兆地从井底最深处轰然爆发! 这一次,并非狂暴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规则层面的扭曲! 咔嚓…咔嚓… 那刚刚成型、由强大律法之力构成的银色结界,表面竟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黑色裂痕!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否定了其存在的“规则”! “什么?!”为首的律刃终于失声,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震惊! 他疯狂催动镇律印,试图修复那些裂痕,但毫无作用!那些黑色裂痕如同拥有生命般急速蔓延,所过之处,银色的规则符文纷纷黯淡、崩碎! 这不是力量上的对抗,而是…某种更高层面的规则覆盖!仿佛井下的存在,在用自己的“规则”,强行修改甚至删除天律殿的“规则”! “不可能!此乃天律…”律刃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下一刻,那巨大的律法结界,在无数黑色裂痕的蔓延下,如同摔碎的琉璃般,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崩解!化为漫天飘零的银色光点,旋即被渊井中重新涌出的黑暗彻底吞噬! 噗! 为首的律刃如遭重击,手中的镇律印光芒瞬间黯淡,他本人更是闷哼一声,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反噬,踉跄着后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银色面具下,他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与骇然! 他赖以维持秩序、审判万物的天律之力,竟然…被如此轻易地、从规则层面瓦解了?! 这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在那结界崩碎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波动,从井底逸散而出,瞬间被在场几位感知敏锐者捕捉到! 那是冥渊焦急的警告!夹杂着莫宁虚弱却坚定的回应! “…快…走!它…醒了!真正的…它!” “…师父!撑住!我…来了!” 井下的两人,似乎正面临着更大的危机!而那所谓的“它”,又是什么?!难道邪眼并非本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律刃的封锁被强行打破! 井下的情况似乎更加危急! 冥渊和莫宁竟然还在挣扎! “哼!不自量力!”那被禁锢的玄玑副阁主见状,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似乎对天律殿吃瘪乐见其成。 为首的律刃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扫过玄玑,最终再次落回那深不见底的渊井。面具之下,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有震惊,有羞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和…重新评估。 他原本以为只是来处理一场违规的冲突,封印一个能量异常点。但现在看来,这口井的诡异和危险程度,远超想象!甚至触及了天律殿力量的根基!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勘验战场边缘的律刃突然疾飞而至,手中托着一块残留着微弱能量波动的青铜罗盘碎片(正是之前那投影虚影所使用的),语气凝重地禀报:“大人!发现观星阁‘巡天镜’高强度投射残留痕迹!其目标锁定…疑似方才坠井那名青年!且能量特征显示,其动用的是…‘夺魂’序列禁术!”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律刃也从那艘坠毁的飞舟残骸中有所发现,带来了一块烧焦的、带有奇异纹路的黑色金属碎片:“大人!飞舟核心舱室提取到未知高浓度邪能残留,与渊井邪能同源,但更为…古老精纯!疑似…某种容器碎片!” 线索在此刻交织! 观星阁不仅违规介入,更动用禁术针对莫宁! 他们的飞舟上,竟然藏着如此精纯的渊井邪能?! 玄玑副阁主的冷笑瞬间僵在脸上。 为首的律刃猛地看向他,目光如刀:“玄玑!对此,你作何解释?!” 所有矛头,瞬间指向了观星阁! 而渊井之下,那规则层面的波动渐渐平息,但井口翻滚的黑暗却变得更加浓郁,那只邪眼也缓缓隐没于黑暗之中,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更加可怕的爆发。 井上井下,局势皆急转直下! 天律殿的绝对权威首次受挫,观星阁的阴谋露出马脚,而井下的莫宁与冥渊,正冲向那苏醒的、“真正的”恐怖… 悬念,如同井口的黑暗,深不见底。 第二十二章 无常噬主醒终焉 冰冷、死寂、破碎。 这是莫宁对这片深渊之下古战场的第一印象。无数巨大的、扭曲的、早已石化的骸骨如同狰狞的山脉,延绵至视野尽头的黑暗。残破的兵刃与铠甲碎片散落一地,其上残留的能量波动古老而斑驳,诉说着一场遥远到无法追忆的惨烈战争。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弥漫着万古不化的怨念与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时间都能冻结的枯寂。 他挣扎着想坐起,全身骨骼仿佛散架般剧痛,尤其是眉心那一点灰色蚀痕,如同活物般灼烧着他的灵魂。镇岳令黯淡无光,裂纹遍布,静静躺在他手边,仅能散发出一丝微弱的玄黄之气,勉强抵御着周遭无孔不入的阴寒死气。而另一枚吸收了冥渊力量的无常令,则冰冷地贴在他的胸口,那死寂的力量不再狂暴,反而像一层冰冷的铠甲,与他的魂印死气达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 冥渊最后那残缺的意念碎片——“放逐之地…古战场碎片…小心残留的怨念…和‘他们’…”——如同警钟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们”… 莫宁强忍剧痛,警惕地环顾四周。魂印死气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远的黑暗深邃得令人心悸。那一双双在远处亮起的猩红光点,如同鬼火般飘忽不定,数量越来越多,空气中那冰冷的怨念骤然变得浓烈、尖锐,充满了无尽的饥饿与恶意! 窸窸窣窣…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越来越近! 借着微光,莫宁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些由浓郁怨念、破碎魂灵以及古战场残骸凝聚而成的扭曲怪物!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保持着模糊的人形,手持残破的能量兵刃;有的则完全是骸骨与怨气的混合体,如同多足的蜘蛛般爬行;更多的则是一团团翻滚嘶嚎的扭曲面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负面情绪浪潮! 它们被生者的气息,被莫宁身上那混乱而强大的能量波动所吸引,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这片死寂战场的各个角落蜂拥而来! 危机瞬间降临! 莫宁脸色一变,想要起身战斗,却牵动伤势,猛地咳出一口黑血。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两只尚且艰难,面对这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怨灵大军,简直是十死无生! 跑!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他强提一口气,抓起黯淡的镇岳令和冰冷的无常令,踉跄着向这片古战场碎片的更深处逃去!那里,似乎有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庞大的骸骨轮廓,或许能提供暂时的庇护? 然而,他的速度太慢了!伤势太重了! 最快的那几头人形怨灵已然嘶嚎着扑到近前,挥动着由怨念凝聚的残破兵刃,带着刺骨的阴风斩落! 莫宁下意识地挥动手中的无常令格挡——他并未刻意催动,而是那枚冥渊之令自主地爆发出冰冷的死寂幽光! 咔嚓! 怨灵的攻击撞上幽光,如同撞上坚冰,瞬间崩碎!但那怨灵悍不畏死,反而张开扭曲的大口,疯狂吞噬起无常令散逸出的死寂之气,身形竟隐隐壮大了一丝! 这些怨灵,竟能吸收幽冥死气?! 莫宁心头一寒,不敢再让它们近身,拼命催动体内那点可怜的力量,连滚带爬地向前冲。 更多的怨灵围拢上来,利爪、兵刃、负面能量冲击…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 镇岳令的玄黄之气自主激发,形成薄薄的屏障,却在无数攻击下剧烈闪烁,裂纹似乎又扩大了几分。魂印死气与渊井邪能则在体内疯狂冲突,让他每一次运气都痛不欲生。 嗤啦! 一道怨念利爪终于撕裂了防御,在他背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处瞬间弥漫起黑色的怨毒之气,疯狂侵蚀他的血肉灵魂! “呃!”莫宁痛得几乎晕厥,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像这些枯骨一样,永远沉沦在这片被遗忘的放逐之地? 不甘心! 冥渊的牺牲…纪凌霜的误会…朝廷的阴谋…源暗之眼的威胁…还有那未完成的嘱托…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最终化为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的执念! 不能死! 他猛地低头,看向手中那枚冰冷的、属于冥渊的无常令。 冥渊最后的力量…冥渊的意志… “师父…”他喃喃低语,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助我!” 他不再试图压制体内那几种冲突的力量,也不再抗拒那枚无常令中冰冷的死寂之气!反而,他放开了所有防备,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地引导着魂印死气、渊井邪能、乃至眉心那丝蚀魂灰气,主动撞向那枚无常令! 他要强行炼化冥渊留下的最后遗产!哪怕爆体而亡,也比窝囊地死在这些怨灵手中强! 这无疑是疯狂的赌博! 轰!!! 几种性质截然不同、却都蕴含着极致力量的能量在他体内和无常令中悍然对撞!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莫宁的每一寸神经!他的身体表面崩开无数细密的血口,七窍之中鲜血狂涌,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绞肉机,意识瞬间模糊!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达到顶点的刹那—— 那枚冥渊无常令,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漆黑幽光! 冥渊那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丝决绝守护意味的残留意志,仿佛被彻底激活了,与莫宁那不甘灭亡的强烈执念产生了某种共鸣! 令牌表面那狰狞的鬼首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竟然张开大口,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 并非吸收外界能量,而是…疯狂地吞噬吸收着莫宁体内那几种冲突暴走的力量!魂印死气、渊井邪能、蚀魂灰气…乃至他喷涌出的鲜血与破碎的灵魂碎片! 这无常令,竟在噬主?! 莫宁感觉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都在被飞速抽离,注入那枚越来越亮的令牌之中! 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 当那几种冲突的力量被无常令吞噬到一个临界点时,令牌猛地一震! 一股全新、却又带着熟悉气息的、冰冷、死寂、却异常凝练平和的力量,如同反哺般,从令牌中汹涌而出,倒灌回莫宁几乎干涸的体内! 这股力量,完美融合了魂印的幽冥、渊井的邪戾、蚀魂的诡异、冥渊的决绝…以及莫宁自身那不灭的执念! 它流过之处,破碎的经脉被强行修复、拓宽,受损的脏腑被滋养、强化,背上那怨毒伤口中的黑色气息如同遇到克星般尖叫着被驱散、净化! 就连眉心那顽固的灰色蚀痕,也被这股新生的力量冲刷、压制,颜色变淡了许多,虽然未能根除,却暂时停止了蠕动。 莫宁那即将消散的意识被强行拉回,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充斥全身!虽然伤势并未完全痊愈,但力量本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不再是之前的死寂或痛苦,而是化为一潭深不见底的幽寒,瞳孔深处,隐约有一点极其细微的灰芒与玄黄交织闪过。 围扑上来的怨灵们,似乎感应到了他身上气息的剧变,那是一种让它们本能感到恐惧的、更高层级死寂力量,动作不由得一滞! “滚!” 莫宁沙哑地吐出一个字,手中那枚已然大变的无常令随意一挥! 一道灰黑色的、缠绕着细微玄黄光泽的能量波纹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那些怨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发出凄厉的尖啸,身体如同烟雾般纷纷溃散、湮灭!连最精纯的怨念都被彻底净化吸收,反哺回无常令与莫宁自身! 一击之威,竟清空了周围十余丈内的所有怨灵! 剩下的怨灵惊恐地嘶嚎着,不敢再上前,猩红的光点在那片特殊区域的边缘徘徊不定,充满了畏惧。 莫宁缓缓站起身,感受着体内那汹涌的、如臂指使的全新力量,又看了看手中那枚变得越发深邃神秘的无常令,眼神复杂。 他活下来了。 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通过无常令的“噬主”与“反哺”,强行融合了所有力量,迈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但这力量…充满了冥渊的影子,冰冷而死寂,却又带着渊井的邪戾和蚀魂的诡异…这究竟是福是祸? 他抬头望向这片古战场碎片的深处,那更加庞大的骸骨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冥渊残留的意念指引他来此,绝不仅仅是为了避难。 那里,有什么? 他握紧无常令,一步步向深处走去。所过之处,怨灵纷纷退避。 而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怀中那枚黯淡的镇岳令,表面的裂纹似乎在吸收了他新生的、带有一丝玄黄气息的能量后,极其缓慢地…开始自我修复… … 井口之外。 天律殿的“禁断律网”已然重新构建完成,虽然无法完全封锁渊井,却有效地隔绝了大部分能量外泄和信息传递,将西川坟场暂时变成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囚笼。 所有人心思各异地等待着那传说中的“仲裁者”降临。 纪凌霜依旧失魂落魄,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与悔恨之中。 暮红守在慈诏使身边,警惕着律刃和观星阁的残余。 黄笙的琴弦无声拨动,似乎在推算着什么。 为首的律刃则闭目悬浮于空,似乎在通过与总殿的特殊联系,不断汇报着情况。 突然! 那沉寂了片刻的渊井,再次毫无征兆地波动起来! 井口的黑暗如同沸腾般翻滚! 紧接着,一道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稳定的光影,被强行投射到半空! 光影中出现的,不再是零碎的画面,而是…莫宁的身影! 只见他行走在一片无尽的骸骨坟场之中,周身缭绕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灰黑色能量,手中一枚无常令散发出冰冷的幽光,所过之处,无数强大的怨灵竟纷纷退避、湮灭! 他的眼神冰冷而深邃,气息虽然依旧不稳,却带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强大与诡异! “他没死?!” “他的力量…怎么回事?!” 井外众人顿时哗然!尤其是纪凌霜、暮红等人,又惊又疑! 而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是—— 那投影的视角缓缓拉远,越过了莫宁,投向这片古战场碎片的最深处… 那里,并非想象中的庇护所。 而是一座由无数巨大骸骨堆积而成的、无比庞大的祭坛! 祭坛的顶端,并非供奉着什么神像或宝物。 而是…悬浮着另外三枚…无常令! 它们与莫宁手中的两枚制式相同,却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一枚炽热如熔岩,一枚生机如古木,一枚锋锐如庚金! 三枚无常令构成一个奇异的三角阵型,缓缓旋转,共同镇压着祭坛中心的一物—— 那是一个不断扭曲、试图挣脱的…由纯粹光明构成的…残破符文?! 那光明符文散发出一种与整个渊井格格不入的、温暖、纯净、却带着无尽悲伤与愤怒的气息! 当看到那光明符文的瞬间—— 慈诏使猛地捂住了胸口,周身白光剧烈波动,失声惊呼:“那是…净世莲火的气息?!是…是初代慈诏使大人失落的本源心焰?!” 黄笙也骤然变色,琴音戛然而止:“怎么可能?!那东西不是早就…” 为首的律刃更是猛地睁开双眼,银色面具下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第九枚‘光明令’?!记载中早已伴随初代慈诏使陨落而消散的…最后一把钥匙?!竟然被封印在这里?!” 而渊井最深处,那源暗之眼的漠然瞳孔,也再次“望”向了这片投影。 它的“目光”第一次,清晰地落在了那被三枚无常令镇压的光明符文之上。 那冰冷的瞳孔中,竟然流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刻骨仇恨、深深忌惮、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渴望?!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交汇! 九枚无常令! 被封印的光明本源! 源暗之眼的渴望! 冥渊的遗言! 观星阁的阴谋! 莫宁站在祭坛之下,抬头望着那三枚无常令和被镇压的光明符文,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两枚嗡鸣震颤、与之产生强烈共鸣的令牌… 他终于明白,冥渊为何指引他来此。 这里封印的,或许是…制约甚至毁灭源暗之心的关键! 但同样,也是彻底引爆最终之战的…***! 他的到来,他手中两枚令牌的共鸣,已然惊动了这里的平衡! 祭坛之上,那三枚无常令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被镇压的光明符文也开始剧烈闪烁! 整个古战场碎片,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井外的投影画面开始扭曲、闪烁,最终彻底消失。 但最后定格的那一幕——莫宁站在祭坛前,五枚无常令即将共鸣——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井口。 下一刻—— “阻止他!”为首的律刃发出嘶哑的咆哮,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绝不能让他引动那里的封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一股无法形容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恐怖威压,如同整个天穹塌陷般,骤然降临西川坟场! 天空之上,云层洞开,一道纯粹由银白色律法符文构成的巨大光柱轰然落下! 光柱之中,一道模糊的、无法看清具体形态、唯有威严与冰冷的身影,缓缓浮现。 天律仲裁者… 降临了! 祂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那口剧烈波动的渊井,投向了井底那即将被触发的古老封印,以及…站在封印关键处的莫宁。 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响彻天地: “检测到超限变量触发终焉协议…” “目标锁定…” “执行…净化!” 第二十三章 慈光殒落仲裁临 “执行…净化!” 天律仲裁者的声音冰冷无情,如同亿万条规则锁链同时震颤发出的最终审判,不容置疑,不容违逆。随着话音落下,那道笼罩祂身影的银白色律法光柱骤然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威能! 并非针对某个人,而是无差别地覆盖了整个渊井区域!祂竟是要将井口附近的一切存在,连同那口不可控的渊井,彻底从规则层面抹除! 首当其冲的便是离井口最近的律刃和观星阁俘虏! “不!仲裁者大人!我们是…”为首的律刃惊骇欲绝,试图辩解,但那净化之光已然临体! 银光扫过,那些被禁锢的观星阁术士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分解,连最细微的能量粒子都被彻底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为首的律刃疯狂催动镇律印和全身天律之力抵抗,但那银光蕴含着更高层级的规则力量,他的抵抗如同纸糊般脆弱!镇律印哀鸣一声,瞬间布满裂痕,他本人的银袍和面具也开始崩解,露出下面一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为什么…”他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旋即彻底化为虚无。 紧随其后的便是纪凌霜、暮红、黄笙以及慈诏使! 仲裁者的净化,不分敌我,只清除一切“变量”和“不稳定因素”! “混蛋!”暮红怒骂一声,莲蕊双刀交叉于身前,赤莲业火燃烧到极致,化作一朵巨大的火莲将她和最近的纪凌霜护在其中!但那银光照射之下,赤莲业火竟也在飞速熄灭、消散!等级的差距太过巨大! 黄笙的琴弦瞬间崩断数根,她喷出一口鲜血,七弦琴发出悲鸣,无形的音波屏障层层破碎! 慈诏使面对这毁灭性的净化之光,温和的眉宇间第一次露出了无比凝重与决绝的神色。她周身的柔和白光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绽放,那并非攻击,而是极致的守护与净化之力,试图中和、抵消那律法净光的毁灭性能量。 “慈光普照,万法不侵!”她双手结印,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乳白色光柱冲天而起,迎向那银白净化之光! 嗤嗤嗤——! 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光芒悍然对撞!没有爆炸,只有最激烈的规则层面的互相湮灭! 慈诏使的白光蕴含着阴诏司最本源的慈悲与净化愿力,竟真的暂时抵挡住了仲裁者的净化!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显然负荷极大! “带她们走!”慈诏使对着暮红和黄笙急声道,目光却看向了那深不见底的渊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告诉戏诏官…幽冥殿…早做打算…” 她似乎预见到了什么。 “慈诏使!”暮红惊呼,想要上前相助。 “走!”慈诏使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这是命令!活下去!真相…必须有人带出去!”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 渊井深处,那源暗之眼似乎被仲裁者这无差别的攻击彻底激怒! 一只纯粹由黑暗与扭曲规则构成的巨大手掌,猛地从井口探出,无视了那净化之光,狠狠拍向悬浮于空的天律仲裁者! 这手掌所过之处,连银白净化之光都被强行扭曲、排斥开! 仲裁者那模糊的身影微微一动,似乎没料到井下的存在会主动出击。一道更加凝练的律法之盾瞬间出现在祂身前。 轰!!! 黑暗巨掌狠狠拍在律法之盾上! 恐怖的冲击波席卷开来!慈诏使苦苦支撑的白光屏障瞬间破碎! 噗——! 她猛地喷出一大口带着光点的鲜血,周身白光急剧黯淡,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坠落! “就是现在!”黄笙猛地一拉暮红和纪凌霜,残存的琴音卷起三人,化作一道流光,趁着净化之光被黑暗手掌和冲击波暂时干扰的间隙,不顾一切地冲向被律网封锁的边界! 暮红回头望去,只见慈诏使坠落的身影被逸散的黑暗气息吞没,生死不知,她眼中赤芒几乎要滴出血来! “破!”黄笙将所有力量灌注于断弦之琴,发出一声裂帛之音! 咔嚓! 禁断律网被强行撕开一道细微的缺口!三人瞬间冲出,消失在茫茫煞气之中。 而战场中心,那黑暗巨掌与律法之盾的碰撞也分出了结果。 律法之盾轰然崩碎!黑暗巨掌也明显黯淡虚幻了不少,缓缓缩回井内。 仲裁者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吃了个小亏。祂那毫无情感波动的“目光”第一次完全忽略了逃跑的暮红等人,死死锁定了渊井。 “目标修正。最高优先级:深渊异常体‘源暗之心’。” “申请调用…‘最终律典’权限…” 祂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郑重。 … 与此同时,井底放逐之地。 就在仲裁者降临、宣布净化的同一瞬间,莫宁也感受到了那源自规则层面的、恐怖的抹杀力量穿透层层空间,降临到这片古战场碎片! 虽然经过层层削弱,但那余波依旧让整个古战场剧烈震动,骸骨崩碎,怨灵尖啸着化为飞灰! 祭坛上那三枚无常令的旋转骤然加速,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共同镇压的光明符文也剧烈闪烁,似乎在对抗这外来的规则碾压! 莫宁被这股力量压得半跪在地,体内新生的力量疯狂运转才勉强抵挡住,心中骇然!这就是仲裁者的力量?!隔着如此之远,竟还有如此威能?! 而更让他心悸的是,怀中那两枚无常令与祭坛上三枚令牌的共鸣,在这外部压力的刺激下,陡然增强了数倍! 五枚令牌之间仿佛产生了一条无形的能量桥梁,光芒交织,符文流转! 一股庞大、混乱、却又蕴含着某种至理的古老信息流,顺着这桥梁,疯狂涌入莫宁的脑海! 那是关于无常令的真正来历…关于九令各自代表的“规则”…关于上古那场分割光暗、订立秩序的惨烈战争…关于“源暗之心”与“净世莲火”的纠缠…关于冥渊深入井底的真正使命…以及…如何操控这五枚令牌,暂时引动祭坛封印之力… 信息量庞大到几乎要撑爆他的识海! 而与此同时,他也透过这五令共鸣的奇异连接,模糊地感知到了井外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律刃与观星阁的湮灭…慈诏使的奋力抵抗与最终坠落…暮红黄笙带着纪凌霜的逃离…以及…仲裁者与源暗之眼的短暂交锋… 慈诏使…陨落了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愤怒涌上心头。 虽然接触不多,但那位温和慈悲的阴诏使,却屡次在关键时刻给予他庇护和指引。 而现在… 仲裁者…天律殿… 冰冷的杀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莫宁心中蔓延。 就在这时,祭坛的震动达到了顶点! 那被镇压的光明符文似乎抓住了五令共鸣、外部规则压制的瞬间空档,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璀璨温暖的光明骤然爆发,试图冲破三枚无常令的封锁! 整个祭坛发出不堪重负的**! “不好!”莫宁强行压下所有情绪,依据脑海中涌入的信息,双手急速结出一个个古老复杂的手印——那是冥渊残留意志中关于操控此地主场优势的法门! 他调动起体内那全新的、冰冷死寂的力量,疯狂注入手中的两枚无常令! “以冥渊之名…以魂印为引…镇!” 他嘶哑地低吼着,将两枚令牌狠狠按向祭坛基座! 嗡——! 五枚无常令的光芒彻底连成一体!形成一个短暂而稳固的五芒星阵! 那爆发的光明再次被强行压制回符文之内,祭坛缓缓稳定下来。 但莫宁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光明符文的反抗只会越来越强,源暗之眼在井外虎视眈眈,而那天律仲裁者… 他抬头,仿佛能穿透无尽的黑暗,看到那悬浮于井口的、冰冷无情的存在。 必须尽快掌控这里的封印之力,找到离开的方法,然后…去完成冥渊最后的嘱托——摧毁皇都观星阁顶的“律法之楔”! 那或许是扭转一切的关键! 他盘膝坐在祭坛之下,心神彻底沉入与五枚无常令的沟通之中,疯狂消化着那庞大的古老信息,尝试着真正掌控这片“放逐之地”的残余力量。 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 井口之外。 天律仲裁者悬浮于空,银白色的光辉重新变得稳定而浩瀚。祂似乎暂时放弃了对逃跑者的追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渊井之上。 祂正在沟通冥冥中的“最终律典”,调用更高的权限,准备对源暗之心发动下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攻击。 渊井之内,黑暗翻滚,那只漠然的瞳孔再次浮现,冷冷地“注视”着仲裁者,充满了冰冷的敌意与警惕。方才的交手,让双方都意识到了对方的难缠。 一场更加恐怖的大战,即将在这被封锁的西川坟场爆发。 而无论是仲裁者还是源暗之眼,似乎都暂时“忽略”了井底那个正在疯狂成长的“变量”。 或许在祂们眼中,那依旧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虫子。 只有那枚跌落井底、被黑暗气息包裹、光芒黯淡的慈诏令,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最后一点不灭的灵光,随即彻底隐没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慈诏使…生死成谜。 阴诏司失去了至关重要的稳定器。 而莫宁,在深渊之下的祭坛前,睁开了那双已然变得无比深邃、冰冷、却又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 他缓缓站起身。 五枚无常令在他周身缓缓旋转,散发出融合了光暗、生死、秩序的庞大气息。 他看向祭坛中心那被重新镇压、却依旧不安躁动的光明符文,伸出手。 “你的愤怒…不甘…与我一样。” “那就…助我一臂之力吧。” 他低声说道,仿佛在与那符文对话。 下一刻,他引动着五枚无常令的力量,缓缓地、尝试性地…触碰向那光明符文… 井上井下,风暴将至。 而通往皇都观星阁的道路,注定铺满荆棘与毁灭。 第二十四章 戏诏执棋慑寰宇 渊井之畔,空气凝固如铁。天律仲裁者那模糊的身影悬浮于空,银白色的律法光辉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动,祂正在沟通那遥不可及的“最终律典”,调动着足以改写规则的恐怖权限。渊井之内,源暗之眼漠然凝视,无尽的黑暗在其周围汇聚、压缩,酝酿着下一次更加可怕的冲击。双方的气息如同两座不断抬升的山岳,即将发生毁天灭地的碰撞。 然而,就在这终极对决一触即发的刹那—— “哎呀呀,真是热闹呢。” 一个慵懒、略带戏谑,却又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最深处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响起的瞬间,时间与空间仿佛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凝滞。并非被强行冻结,而是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戏台,所有“演员”都保持着原有的姿态,唯有那无形的“看客”可以随意行走。 下一瞬,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口深不见底的渊井正上方。 他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又仿佛是刚刚从虚无中走出。 来人穿着一身宽大舒适的玄色长袍,上面用暗金丝线绣着繁复而抽象的云纹与棋局图案,衣袂飘飘,却不带丝毫能量波动。他面容看起来颇为年轻,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淡淡笑意,眼神清澈,却深邃得如同万古星空,倒映着下方剑拔弩张的仲裁者与源暗之眼,如同观看着棋盘上两颗即将对撞的棋子。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成为了整个天地的中心。无论是仲裁者那浩瀚的律法光辉,还是源暗之眼那恐怖的黑暗威压,在触及他周身尺许范围时,都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壁垒,自然而然地滑开、消散,无法对其造成丝毫影响。 阴诏司领袖——戏诏官! 他手中把玩着两颗棋子,一黑一白,目光先是扫过下方那被黑暗气息包裹、生死不知的慈诏使,轻轻“啧”了一声。 “真是的,每次都搞得这么狼狈。”他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抱怨,仿佛在说一个不省心的孩子。 随即,他随意地伸出手指,对着慈诏使坠落的方向轻轻一勾。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能量奔涌。 但那些缠绕、侵蚀着慈诏使的黑暗气息,却如同遇到了至高无上的君王般,温顺地、无声无息地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道。慈诏使那黯淡的身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地托起,缓缓飞向戏诏官。 仲裁者那模糊的身影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阻止。律法之光试图凝聚。 戏诏官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随意地将手中那颗白色棋子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脆的、如同玉磬般的轻响。 那即将凝聚的律法之光骤然溃散!仲裁者周身的光辉都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仿佛被某种不可抗拒、不可理解的更高规则强行干扰、打断! 源暗之眼的瞳孔也猛地收缩,那漠然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的警惕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它周身的黑暗能量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戏诏官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顺手接住了飞来的慈诏使,探查了一下她的状态,摇了摇头:“伤得真重,本源都受损了…麻烦。”他随手取出一枚散发着朦胧生机、形状如同含苞青莲的丹药,塞入慈诏使口中,然后像是丢什么不太重要的物件一样,随手将她往身后一送。 慈诏使的身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融入虚空,消失不见,显然已被传送回阴诏司最核心的秘地进行救治。 做完这一切,戏诏官才像是终于有空闲,将目光正式投向了下方的天律仲裁者和渊井中的源暗之眼。 他的笑容依旧懒散,但那双星空般的眸子里,却不再带有丝毫温度,只剩下一种俯视众生、执掌命运的绝对漠然。 “天律殿的小家伙,还有井底下那个老怪物,”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令规则都为之颤栗的威严,“打打杀杀多没意思。况且,把我家院子弄得这么乱,问过主人了吗?” 仲裁者沉默了片刻,那毫无情感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阴诏司…戏诏官…此乃天律殿最高仲裁事务,依据太古盟约,阴诏司不得干涉…” “太古盟约?”戏诏官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一声,打断了仲裁者,“那玩意儿不是早就被你们和这群躲在阴影里的老鼠(指观星阁及朝廷)撕得差不多了吗?怎么?现在又想搬出来用了?” 他目光扫过那些观星阁术士湮灭的地方,意有所指。 仲裁者再次沉默,周身律法光辉明灭不定,似乎在疯狂计算、推演着什么,却无法得出任何能应对眼前之人的有效方案。在“最终律典”的记载中,关于阴诏司,特别是这位戏诏官的描述极少,却无一例外标注着最高等级的“不可预测”、“不可控”、“绝对规避”! 戏诏官又看向渊井中的源暗之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还有你,老老实实在井底待着不好吗?非要出来刷存在感。怎么?以为找到几个野心家合作,就能重见天日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源暗之眼的瞳孔剧烈收缩,无尽的黑暗在其深处翻腾,似乎愤怒到了极点,却硬生生压抑着,没有立刻发作。它对戏诏官的忌惮,甚至远超对天律仲裁者! 戏诏官将两人的(眼)反应尽收眼底,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行了,我没空看你们菜鸡互啄。这人(慈诏使)我带走了。这口井,还有这西川地界,暂时归我阴诏司接管了。你们俩,哪来的回哪去。”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吩咐两个不懂事的下人。 霸道!毋庸置疑! 仲裁者周身光辉猛地一盛:“戏诏官!你这是在挑衅天律殿的威严!挑衅太古秩序的根基!” 源暗之眼也终于忍不住,井口的黑暗再次沸腾,一股恐怖的意志咆哮冲击而出:“狂妄!蝼蚁!尔敢…” 然而,他们的话音未落。 戏诏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整个天地间的光线骤然暗淡了一瞬。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凌驾于万物、众生、乃至规则之上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神祇睁开眼眸,缓缓从戏诏官那看似单薄的身体中弥漫开来。 没有能量爆发,没有法则显化。 但在这股气息之下,仲裁者周身的律法光辉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黯淡,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祂那模糊的身影甚至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要被从这方空间强行排斥出去! 渊井之中的源暗之眼更是发出一声痛苦的、无声的嘶鸣!那巨大的瞳孔猛地闭上,周翻腾的黑暗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压回井内,连那恐怖的意志都被强行逼退、禁锢! 西川坟场残留的所有煞气、怨念、能量乱流…在这一刻全部平息、凝固! 仿佛这方天地的一切,都必须在这股气息面前…俯首称臣! 这才是阴诏司真正的实力?!这才是戏诏官的冰山一角?! 仲裁者和源暗之眼,这两个代表世间两种极致力量的存在,此刻心中竟同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恐惧! 他们毫不怀疑,若眼前这人愿意,或许真的有能力将他们…彻底抹去! 戏诏官漠然地看着他们,声音平淡却如同最终宣判: “威严?秩序?那是你们需要遵守的东西。” “而我阴诏司,”他微微抬起下巴,星空般的眸子里唯有绝对的淡漠与掌控,“即是规矩。” “现在,滚。” 最后一个“滚”字吐出,如同言出法随! 仲裁者周身的银白光辉彻底崩溃,那道模糊的身影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瞬间变得虚幻,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送离了此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渊井之内,那源暗之眼也死死闭上,所有黑暗气息缩回井底最深处,再无丝毫声息,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蛰伏与恐惧! 转眼之间,那足以毁灭一切的两位恐怖存在,竟被戏诏官一言逼退! 天地间,只剩下戏诏官一人,随意地站在渊井之上,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两只吵闹的苍蝇。 他低头,看向那深不见底的井口,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黑暗,看到了井底祭坛前正在与五枚无常令和光明符文沟通的莫宁。 他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玩世不恭的弧度。 “棋子…终于有点意思了。” “可别让我等太久啊。” 他轻笑一声,身影如同水墨般缓缓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死寂的西川坟场,以及那口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却暂时被迫沉寂的渊井。 还有井底那个对井上惊变一无所知、正到了融合关键处的莫宁。 以及…一个让所有知晓内情的势力都将彻夜难眠的、关于阴诏司真正实力的恐怖传说。 风暴似乎暂时平息。 但更大的暗流,已然在戏诏官这轻描淡写的出手下,汹涌成形。 皇都观星阁,此刻恐怕已如惊弓之鸟。 而莫宁的道路,注定将因今日之事,变得更加凶险,也更加…波澜壮阔。 第二十五章 净莲缚愿锁天律 阴诏司,幽冥殿最深处。 此地并非外界想象中的阴森恐怖,反而是一片无垠的、静谧的星空。星辰并非遥远的天体,而是一团团缓缓旋转的、纯净的灵魂光晕,散发着安宁、慈悲的气息。中央处,一团最为璀璨温暖的乳白色光茧静静悬浮,光茧由无数盛开的净世莲虚影环绕守护,正是阴诏司核心圣地——净魂莲池的本源之所。 光茧之中,慈诏使缓缓睁开双眼。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周身那温暖的白光也黯淡了许多,但那双眸子却恢复了以往的清澈与悲悯,只是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与无奈。 戏诏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光茧旁,依旧那副慵懒模样,手里把玩着那两颗黑白棋子,歪着头打量着她:“醒得比预料中快嘛。看来那老怪物的黑暗本源和仲裁者的律法净光,也没想象中那么厉害?” 慈诏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初愈的虚弱,却依旧温和:“若非你及时赶到,我这点残存灵光,怕是真要回归星海了。”她微微动了一下,感受着体内依旧滞涩的力量流转,以及那隐隐作痛的本源,“只是…这次伤及根本,那丝源暗侵蚀尤为顽固,与仲裁者的律法之力纠缠不清,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尽复旧观。” 戏诏官挑了挑眉,随手将一颗白色棋子抛向光茧。棋子融入白光,化作一股精纯的生机流转,让慈诏使的脸色略微红润了一丝。 “区区源暗侵蚀和律法反噬,能困得住你?”戏诏官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我可记得,当年‘净世莲火’焚尽八荒秽恶时,可比这点小打小闹霸道多了。你若愿意,挣脱这束缚,净化这点伤势,不过举手之劳吧?” 慈诏使闻言,沉默了片刻。她抬眼望向这片无垠的灵魂星空,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口依旧不祥的西川渊井,看到了世间无数挣扎沉沦的灵魂。 “举手之劳…”她低声重复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是啊,若不顾一切,挣脱‘它’的束缚,的确不难。”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纯净到极致、仿佛能净化万物、却又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白色火焰悄然浮现——那正是净世莲火的本源形态!火焰出现的瞬间,周围星空中的灵魂光晕都为之欢欣摇曳,却又本能地流露出敬畏。 然而,在这缕本源之火的核心,隐约可见数道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由无数玄奥符文构成的暗金色锁链虚影,将其紧紧缠绕、束缚,使得这足以焚天灭地的火焰,只能散发出温和的光与热。 “但然后呢?”慈诏使看向戏诏官,眼神复杂,“彻底挣脱这‘天律誓约’的束缚,释放净世莲火全部威能,或许能瞬间净化这点伤势,甚至能轻易重创井底那东西,逼退仲裁者。但誓约反噬之下,这方天地间依靠现行律法维持的脆弱平衡,将瞬间崩毁。亿万生灵的魂灵将因规则混乱而哀嚎消散,甚至可能引动更深层次的、连我们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大寂灭’。” 她轻轻散去指尖的火焰,那暗金锁链虚影也随之隐没。 “我亲手参与订立了这‘天律誓约’,将净世莲火的大部分威能用于维系这脆弱的秩序,自身也与这誓约融为一体。一旦我率先打破誓约,引发的连锁反应…代价太大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沉甸甸的责任与无奈,“我不能因一己之伤,而置苍生于万劫不复之境。这…或许便是我的‘道’,我的束缚。” 戏诏官静静听着,把玩棋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星空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所以你就宁可自己忍着疼,看着那帮跳梁小丑上蹿下跳,甚至差点被他们弄死?”他语气依旧带着调侃,却少了几分玩世不恭。 “并非无所作为。”慈诏使微微摇头,目光再次变得坚定,“维系平衡,并非一味忍让。寻隙而动,因势利导,亦是方法。否则,我也不会默许冥渊的行事,更不会数次回护那莫宁。他只是变数,但或许…也是一线生机。” “冥渊…明刑岳…”戏诏官咂咂嘴,“那小子倒是够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把自己弄成那副鬼样子,躲在井底百年,就为了找机会捅‘源暗之心’一刀,还顺便给你那‘光明令’找了个新主人。” 提到莫宁,慈诏使眼中多了一丝微光:“那孩子…心性坚韧,际遇非凡。冥渊选择他,并非偶然。他身负魂印,又能融合诸多力量,甚至得到了镇岳令的认可…或许,他真的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找到不必付出巨大代价也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比如…去皇都观星阁顶,砸了那‘律法之楔’?”戏诏官似笑非笑。 慈诏使神色一凛:“你已知晓?” “那小子在下面捣鼓五令共鸣,动静可不小。”戏诏官撇撇嘴,“冥渊倒是打得好算盘,自己撑不住了,就把最后的担子和希望都扔给徒弟,还顺手把你这‘光明令’也扯了进去。毁了‘律法之楔’,确实能大幅削弱现行天律对众生(尤其是强者)的束缚,也能重创依靠天律体系维持的观星阁和朝廷。但同样,也会导致秩序短期内的大混乱…福祸难料啊。” 他看向慈诏使:“你既然早就知道冥渊的计划,甚至可能暗中推波助澜,为何不阻止?这似乎与你维系平衡的‘道’不符?” 慈诏使再次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因为现行的‘平衡’,早已扭曲。天律殿渐失公允,沦为少数人维护特权、打压异己的工具。朝廷与观星阁更是野心膨胀,妄图染指源暗之力,重塑对他们有利的‘新秩序’。这样的平衡,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危墙,迟早会崩塌,届时造成的灾难更大。” “冥渊的计划虽激进,却也是一次破而后立的机会。莫宁…他是最大的变数。他的不死特性,他融合光暗的潜力…或许能让他成为新的‘支点’,在旧秩序崩塌后,更快地稳住局面,建立起一种…更合理的新平衡。”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未来,带着一丝渺茫却坚定的希望,“这其中的风险,我深知。但这或许是…代价最小的路径了。” 戏诏官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你也是想借此机会,看看能否找到让自己摆脱这身‘枷锁’,却又不会引发大动乱的办法吧?” 慈诏使没有否认,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净世莲火,终究不是为了永远被束缚而存在的。若能两全其美,自然最好。” “行吧,你们这些心思重的家伙,就是想得多。”戏诏官伸了个懒腰,似乎懒得再深究,“反正戏台已经搭好,棋子也撒出去了,我就安心看戏咯。只要别把我这幽冥殿拆了,随你们怎么闹。” 他话虽如此,但那星空般的眸子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光芒。他显然并非真的只是“看戏”那么简单。 慈诏使自然知晓他的性子,也不点破,只是缓缓闭上眼,继续借助莲池本源疗伤:“我需要一段时间静养,尽量恢复几分力量。外界之事,暂且…就有劳你了。” “放心吧,死不了。”戏诏官摆摆手,身形开始缓缓变淡,“正好,我也想去皇都逛逛,看看那帮家伙丢了‘钥匙’,又吓破了胆,会是个什么精彩表情…” 话音未落,他已彻底消失在这片星空之中。 净魂莲池本源之地,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宁静。 只有慈诏使周身微微波动的白光,显示着她正与体内的侵蚀和束缚进行着艰难的对抗。 而此刻,远在西川渊井之底。 莫宁并不知道井上发生的惊天变故,也不知道两位阴诏司巨头的谈话。 他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 五枚无常令环绕着他缓缓旋转,光芒交织,与他体内那全新的力量产生着深层次的共鸣。庞大的信息流已被他初步消化,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却让他对无常令、对这片放逐之地、乃至对那被封印的光明符文,有了全新的认知。 他伸出手,尝试着引导五令之力,缓缓触碰向那剧烈闪烁、充满不甘与愤怒的光明符文——“光明令”的核心碎片。 “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愤怒…”莫宁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抚灵魂的韵律,“被最信任的秩序所背叛,被长久封印于此…与我一样…” 他的力量不再是强行镇压,而是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与…引导。 那光明符文的抗拒,似乎减弱了一丝。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符文的刹那—— 整个古战场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倾斜、震动起来! 仿佛有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从外界狠狠撞击了这片位于深渊之下的空间! 祭坛轰鸣,骸骨崩碎! 那刚刚稍有缓和的光明符文再次爆发出抗拒的光芒! 莫宁脸色一变,猛地抬头! 透过五枚无常令的共鸣感知,他“看”到—— 一只巨大无比、覆盖着厚厚的岩层与古老封印、仿佛是整个大地板块所化的恐怖巨手,正从渊井上方狠狠压落,似乎要将整个渊井,连同这片井下的放逐之地,彻底…握碎、封印! 是天律殿?!还是朝廷的后手?! 危机,以另一种形式,骤然降临! 莫宁与光明符文的沟通,被迫中断! 而他的生路,似乎再次被彻底堵死! 第二十六章 星火燎原千重劫 覆盖着厚重岩层与古老符文的恐怖巨手,如同崩塌的天穹,裹挟着无可抗拒的伟力,自渊井上方轰然压落!其目标并非井口,而是更深层的空间结构,似乎要将这口井连同其下隐藏的一切,彻底捏碎、永世封镇! 巨手未至,那恐怖的压迫感已让整个古战场碎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无数巨大的骸骨瞬间化为齑粉,祭坛剧烈摇晃,其上三枚无常令光芒乱闪,那被镇压的光明符文也发出尖锐的嗡鸣! 莫宁首当其冲,只觉得周身空间彻底凝固,那刚刚融合新生的力量竟被死死压制,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重! 是谁?!天律殿的后续手段?还是朝廷隐藏的底牌?! 他疯狂催动五枚无常令,灰黑与玄黄交织的能量冲天而起,试图抵挡,但在那覆盖一切的岩层巨手面前,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就在这绝望之际—— “啧,没完没了了是吧?” 一个慵懒却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如同清风般拂过这凝固压抑的空间。 戏诏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岩层巨手与渊井之间。他依旧那副宽袍大袖的闲散模样,甚至还有空打了个哈欠。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足以毁天灭地的巨手,只是随意地抬起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爆发的光华。 那覆盖着无数古老符文、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岩层巨手,在距离他指尖尚有三尺之遥时,就如同撞上了一面绝对无法逾越的无形之墙,骤然停滞! 其上流转的符文疯狂闪烁,试图突破,却连让那无形之墙泛起一丝涟漪都做不到!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戏诏官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却清晰地穿透层层岩层,传入巨手背后操纵者的耳中,“这口井,现在归我阴诏司罩着了。想动这里,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付得起那个代价。” 他指尖微微一动。 咔嚓…咔嚓… 那岩层巨手之上,竟然凭空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痕!仿佛整个结构正在从最基础的规则层面被瓦解! 巨手猛地一颤,如同触电般缩回,带着惊惶与不甘的气息,瞬间消失在井口上方的虚空之中,只留下一些崩落的碎石和逸散的古老符文光点。 戏诏官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一点灰尘,低头瞥了一眼井下的莫宁,嘴角一勾:“小子,欠我一次。” 说完,身影再次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井下的莫宁压力骤减,大口喘息着,背后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间,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绝对的力量差距!戏诏官的出手,轻描淡写却霸道绝伦,其展现出的实力层次,远超他的想象! 阴诏司…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然而,还不等他细想,另一股强大的气息突然从井口方向降临! 并非戏诏官去而复返,也非岩层巨手,而是…纪凌霜! 去而复返的纪凌霜! 她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暗青铠甲上添了新痕,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脸色苍白,但那双凤眸却燃烧着一种决绝的、不顾一切的光芒!她手中紧握着那柄古朴长剑,竟强行突破了井口残留的混乱能量,不顾一切地冲了下来! “莫宁!”她一眼就看到了祭坛前的莫宁,以及他周身环绕的五枚无常令,眼中闪过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急切的追问,“刚才…刚才那气息…是不是他?!是不是明刑岳?!” 她显然感应到了冥渊最后力量注入无常令时散逸出的、那独属于明刑岳的气息! 莫宁看着她那焦急、痛苦、却又带着一丝渺茫期盼的眼神,心中复杂难言。他正要开口,忽然,他手中那枚属于冥渊的无常令,猛地自主震颤起来! 一股冰冷、死寂、却又夹杂着无尽复杂情绪的意念,通过这枚令牌,强行涌入莫宁的脑海,并借他的口,缓缓发出: “凌…霜…” 声音依旧是莫宁的嗓音,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历经沧桑的疲惫与冰冷,正是冥渊(明刑岳)的语气! 纪凌霜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莫宁…或者说,盯着借莫宁之口说话的那个存在! “是…是你…果然是你!”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百年的恨意、委屈、以及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激动,“你没死…你一直在这下面…为什么?!为什么当年要那么做?!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背叛苍龙军?!为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压抑了百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她握剑的手因过于用力而骨节发白,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莫宁’(冥渊)沉默了片刻,那冰冷的语气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涩然,“背叛…若我告诉你,当年我并非临阵脱逃,而是发现了观星阁与朝廷的阴谋,他们早已被‘源暗之心’的低语腐蚀,意图窃取井底之力,甚至不惜引爆部分封印制造混乱,以便浑水摸鱼…你信吗?” “我发现了他们的计划,想去阻止,却被他们偷袭,导致封印节点彻底崩溃…那无名士卒看到的,只是我被能量洪流冲飞的景象,便以为我叛逃…我身受重创,怀中护着的,是用来暂时稳定节点的‘镇岳令’雏形,却被误解为窃宝而逃…” “事后,我深知解释无用,朝廷势大,更会为苍龙军招致灭顶之灾。唯有假死脱身,潜入这井底最深处,一方面监视镇压‘源暗之心’的异动,另一方面…寻找反击的机会…” 冥渊借莫宁之口,用最简洁的语言,揭开了百年冤屈的真相。 纪凌霜听得浑身剧震,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摇着头,泪水汹涌而出:“不…不可能…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宁愿让我恨你百年?!” “告诉你?”冥渊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嘲弄,“告诉你,然后呢?让你陪我一起死?还是让你带着整个苍龙军,对抗已被腐蚀的朝廷和天律殿?那时的我们,毫无胜算。恨我…或许能让你更坚强地活下去,守住这片土地…” “活下去…恨着你活下去?”纪凌霜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酸楚,“明刑岳!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独自承担这一切?!” 百年恨意,原是误解。 百年坚守,皆是孤勇。 这真相太过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 “如今…也不算晚了。”冥渊的意念似乎越来越微弱,“我时间不多…这缕残念即将散尽…凌霜,朝廷与观星阁所图甚大,他们欲以亿万生灵为祭,彻底掌控源暗之力…必须阻止他们…关键…在于摧毁皇都观星阁顶的‘律法之楔’…” “莫宁…他是我选中的继承人…亦是…破局的关键…助他…” 冥渊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彻底消散。 那枚无常令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恢复了平静。 莫宁的身体微微一晃,恢复了自我控制,他看着眼前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纪凌霜,心情复杂无比。 纪凌霜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百年的信念在瞬间崩塌又重建,带来的冲击远超任何一场战斗。 许久,她缓缓抬起泪眼,看向莫宁,眼神依旧复杂,却少了许多敌意,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无法推卸的责任。 “他…还说了什么?”她的声音沙哑。 莫宁沉默了一下,将冥渊最后的嘱托说出:“摧毁律法之楔,在皇都观星阁顶。” 纪凌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那是属于苍龙军统帅的眼神。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山岳。 … 井口之外。 戏诏官逼退岩层巨手后,并未离去,而是隐于虚空,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陆续到来的“客人”。 只见天际流光闪动,数艘更加庞大、装饰着龙纹与星辰图案的华丽飞舟破空而来,船头站立着气息更加深邃恐怖的观星阁长老,甚至隐约有皇宫内侍的身影!朝廷的真正力量,终于被接连的变故惊动,亲自降临! 另一边,虚空荡漾,数名身着银袍、但纹路更加古老复杂、气息远比之前律刃强大的身影悄然出现,为首者手中托着一卷仿佛由光芒构成的古老卷轴——天律殿显然也派来了更高级别的执法者! 而苍龙军残部,在几位老兵的带领下,也重新结阵,虽然伤痕累累,却煞气冲天,死死守护着渊井方向,与朝廷和天律殿势力隐隐对峙。 黄笙与暮红也去而复返,站在苍龙军阵前,面色凝重。 各方势力云集于此,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场远超之前规模的大战,一触即发! 朝廷飞舟上,一位身穿紫金道袍的老者朗声道:“苍龙军勾结阴诏司,破坏渊井封印,释放邪秽,罪同叛国!即刻放下兵器,接受朝廷审判!否则,格杀勿论!” 天律殿为首者则展开那光芒卷轴,冰冷道:“依据《最终律典》第三条,此地已列为‘终焉禁区’,所有非法存在,立即离开!否则,以逆律论处,形神俱灭!” 苍龙军士卒怒目而视,寸步不让! 暮红双刀赤焰燃烧,黄笙断琴再响杀伐之音! 就在这火药桶即将被点燃的刹那—— 戏诏官那慵懒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吵什么吵?当我家门口是菜市场吗?” 他的身影缓缓浮现,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扫过朝廷飞舟和天律殿使者。 “人,是我阴诏司救的。井,现在是我阴诏司罩的。你们之间的破事,我没兴趣管。” 他话锋一转,语气虽然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是,谁想在这里动手,坏了我的清净,或者伤了我罩着的人…” 他顿了顿,星空般的眸子扫过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那就别怪我…把棋盘掀了。” 此言一出,如同冰水泼入滚油! 朝廷和天律殿来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戏诏官的态度明确无比:中立,但谁敢先动手,他就打谁!而且,他绝对有掀桌子的实力! 投鼠忌器! 双方的气势顿时一滞,僵持在了原地。 而就在这时,渊井之中,两道身影猛地冲了出来! 正是莫宁和纪凌霜! 莫宁周身气息深邃,五枚无常令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 纪凌霜则眼神冰冷,手中古剑直指朝廷飞舟和天律殿使者,声音斩钉截铁: “苍龙军,从未背叛!背叛者,是藏身朝堂与观星阁的魑魅魍魉!今日,谁想战,那便…死战!” 莫宁也上前一步,手中那枚冥渊无常令幽光闪烁,声音平静却传遍四方: “冥渊遗志,由我继承。阻我者…死。” 两人的出现,以及那截然不同的强硬态度,瞬间让本就紧张的局势,彻底走向了不可控的边缘!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大战,一触即发! 戏诏官看着这一幕,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棋子…终于都到位了。” “好戏…开场。” 第二十七章 龙骧授业启战端 “冥渊遗志,由我继承。阻我者…死。” 莫宁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他周身那深邃诡异、五令虚影沉浮的气息融为一体,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投入了一颗冰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狂妄小辈!大逆不道!”朝廷飞舟上,那紫金道袍老者须发皆张,厉声呵斥,“果然与那叛徒冥渊一脉相承!众将听令!结‘周天星斗阵’!格杀此獠,肃清叛逆!” 飞舟之上,众多观星阁长老与宫廷侍卫同时应诺,道道星光自他们体内涌出,迅速交织成一片覆盖小半个天空的璀璨星图,无数星辰在其中明灭运转,散发出禁锢空间、绞杀一切的恐怖威压,当头便向莫宁与纪凌霜笼罩下来! 另一边,天律殿的使者亦不再犹豫,为首者猛地展开手中光芒卷轴,冰冷的声音响彻天地:“依据《最终律典》,裁定:莫宁、纪凌霜及其党羽,皆为‘逆律之源’!执行…终极净化!” 卷轴之中,磅礴的银白色律法洪流奔涌而出,化作无数柄燃烧着秩序火焰的审判之枪,锁定了莫宁、纪凌霜以及他们身后的苍龙军残部与黄笙、暮红! 大战,瞬间爆发! “苍龙军!死战!”纪凌霜凤眸含煞,古剑长鸣,百年的委屈与愤怒在这一刻化为滔天战意,暗青色的军煞之气冲天而起,虽人数稀少,却凝聚成一道不屈的战魂之影,悍然迎向那笼罩而下的周天星斗阵! “保护元帅和那小子!”暮红娇叱一声,莲蕊双刀化作两道焚天赤虹,主动斩向那些呼啸而来的审判之枪!赤莲业火与律法之火疯狂碰撞、湮灭! 黄笙盘膝坐下,断琴置于膝上,十指如飞,急促而铿锵的琴音不再是幻术与干扰,而是化作了实质般的音波利刃与护壁,精准地切割、偏转着星斗阵落下的攻击,护住苍龙军阵脚。 然而,朝廷与天律殿联手,实力远超他们!星斗阵不断压下,审判之枪无穷无尽,苍龙军结成的战魂之影不断黯淡,暮红的赤焰被压制,黄笙的琴音也渐显急促! 莫宁立于战场中心,感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恐怖压力。这是他获得新生力量后,第一次面临如此规模的正面战斗! 他没有慌乱,体内那融合了多种力量的灰黑色能量自主运转,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霸道。五枚无常令的虚影在他身后缓缓旋转,与这片天地的某种古老规则产生共鸣。 他看向最先压至身前的几柄审判之枪,眼中灰芒一闪,不闪不避,直接一拳轰出! 拳锋之上,灰黑色能量缠绕,隐隐有玄黄光泽与一丝蚀魂灰气流转! 轰! 那由纯粹律法之力凝聚的审判之枪,竟被他这看似朴实无华的一拳直接轰爆!银白色的法则碎片四溅,却被那灰黑色能量迅速吞噬吸收! “什么?!”天律殿使者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律法之力竟被如此轻易击破甚至吞噬?!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莫宁动作不停,身随拳走,如同鬼魅般闯入星斗阵的边缘,双拳齐出,或砸或抓,所过之处,那些由星光凝聚的攻击、禁锢符文纷纷崩碎!他的力量似乎天生对这些秩序能量有着极强的克制与侵蚀性! 但他毕竟初获力量,运用尚不纯熟,面对铺天盖地的攻击,很快便左支右绌,身上添了数道伤口,虽迅速愈合,却也显得颇为狼狈。 “蠢材!空有力量,不懂运用!你想被耗死在这里吗?!” 一声冰冷的呵斥突然在莫宁耳边炸响,正是纪凌霜的声音! 只见纪凌霜一剑劈开数道星芒,身形一闪,出现在莫宁身侧,与他背靠而立。 “看好了!这是我苍龙军‘龙骧将’方能修习的‘逆鳞破军戟’!我只演示一次!”她声音急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力贯指尖,意随煞走!破军之势,在于一往无前,在于以点击面!” 说话间,她手中古剑招式一变,不再是苍龙军通用的战阵剑法,而是化剑为戟意,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青煞罡如同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点在星斗阵一处看似不起眼的运转节点上! 嗤啦! 那一片璀璨的星图猛地一暗,运转瞬间滞涩了刹那! 虽然阵法很快自行修复,却给了莫宁极大的启发! 他福至心灵,下意识地模仿着纪凌霜的发力方式,引导体内那灰黑色能量,并指如刀,向着另一处阵法节点狠狠点去! 嗡! 一股扭曲、侵蚀、死寂的劲力透指而出,瞬间没入那节点之中! 那处节点竟直接黯淡、崩碎!连带着周围一大片星图都剧烈波动起来,效果远比纪凌霜那一击更显著!他的力量属性,太过霸道诡异! 纪凌霜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复杂,但手下却毫不停留,口中冷喝不断: “左移三步,坎位,震煞!” “右后方,凝力于踵,踏!” “气走螺旋,卸力反冲!” 她如同一位严苛的教官,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毫无保留地将苍龙军最核心、最精妙的战技发力技巧、身法步法、乃至对战局的敏锐判断,以最简洁的方式灌输给莫宁! 莫宁此刻神识空前清明,冥渊的训练底子、魂印的强大感知、以及新力量的加持,让他能飞速理解并运用纪凌霜的指点。他的动作从生涩迅速变得流畅,那诡异的力量与苍龙军战技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融合! 他不再仅仅是硬打硬撞,而是如同游鱼般在攻击缝隙中穿梭,指、掌、拳、肘、乃至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打在阵法与审判之枪最薄弱之处,效率倍增! 两人背靠背,一者剑戟纵横,军煞惨烈;一者身法诡谲,死寂侵蚀。竟暂时顶住了朝廷与天律殿的第一波猛攻! 这番变化,让朝廷和天律殿方面又惊又怒! “不能让他们联手!先杀纪凌霜!”紫金道袍老者看出关键,指挥星斗阵重点轰向纪凌霜! “那小子力量诡异,优先禁锢!”天律使者也调整策略,更多审判之枪化作律法锁链,缠绕向莫宁! 压力陡增! 纪凌霜为了指点莫宁,自身防御出现空档,瞬间被数道星芒击中,闷哼一声,铠甲崩裂,鲜血染红衣襟! 莫宁见状,眼中戾气大盛!那枚冥渊无常令自主爆发出冰冷幽光! “滚开!” 他猛地将那股新生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令牌,随即狠狠砸向地面! 轰! 一道灰黑色的、混合着军煞破军意境的环形冲击波以他为中心猛烈爆发! 所过之处,星光泯灭,锁链崩碎!竟将周遭清空出一片短暂的真空地带! 然而,全力爆发之后,他也是一个踉跄,气息瞬间萎靡了不少。 纪凌霜趁机缓过一口气,看向莫宁那拼命护在她身前的背影,看着他身上那与明刑岳如出一辙的、为了守护而不顾一切的疯狂劲头,百年来的心结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消散,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认可。 她猛地一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莫宁!” 莫宁回头。 只见纪凌霜并指如刀,猛地点在自己眉心,逼出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芒的本命精血,屈指一弹,精准地打入莫宁胸口那枚军魂印之中! “以我纪凌霜之名,苍龙军当代统帅,今日正式收你为徒,传你‘龙骧将’之位!此印,乃苍龙军魂认可,可引动军中煞气,助你杀敌!” 那军魂印瞬间灼热无比,仿佛活了过来,与莫宁的心脏同步跳动!一股磅礴而精纯的苍龙军煞之气自印记中涌出,与他体内那灰黑色能量迅速融合,非但没有冲突,反而使其变得更加凝练、霸道!仿佛这本就是同源之力!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军魂印,他与纪凌霜、与所有残存的苍龙军士卒之间,产生了一种无形的联系,他们的战意、他们的煞气,都成为了他力量的一部分! “师父…”莫宁感受到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心神剧震。 “别分心!”纪凌霜脸色苍白,却眼神锐利,“龙骧将,唯有战死,没有跪生!随我…杀出去!” “是!师父!”莫宁重重应道,眼中再无迷茫,只有沸腾的战意与冰冷的杀机! 师徒二人气息彻底相连,力量互补,化作一道灰黑与暗青交织的狂暴旋风,主动冲向了朝廷与天律殿的阵营! 所过之处,星斗阵被强行撕裂,审判之枪被纷纷击碎! 暮红与黄笙见状,精神大振,亦是全力爆发,死死护住他们的侧翼! 苍龙军士卒更是发出震天怒吼,战魂之影再次凝聚,虽残破,却无比坚韧! 战局,竟被他们硬生生扳回了几分! 虚空之中,戏诏官看着下方这意外的一幕,尤其是纪凌霜正式收徒、军魂相授的场景,嘴角那玩味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有点意思…这师徒组合,倒是比预想的还能折腾。” 他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朝廷和天律殿众人,又看了看那口依旧沉寂的渊井,喃喃自语: “不过…逼急了的老鼠,可是会咬人的…” “真正的大家伙…也该坐不住了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 朝廷飞舟上,那紫金道袍老者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厉与肉痛,猛地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不断蠕动、仿佛有生命般的…肉瘤?其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与渊井同源却更加污秽的气息! “陛下有令!不得已时…可唤醒‘祂’!” 他猛地将那黑色肉瘤抛向渊井! 同时,天律殿使者也咬牙,将手中光芒卷轴彻底燃烧!一道无比粗大的银白律法光柱轰向井口,似乎不是攻击,而是…某种献祭与召唤! 他们的目标,竟不再是莫宁等人,而是…要强行惊醒井下的源暗之眼!哪怕付出巨大代价,也要搅浑这潭水! “不好!”戏诏官眉头微皱,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认真的神色。 而井下的莫宁,通过军魂印与无常令,瞬间感受到了井口那无比熟悉又无比恐怖的波动正在被强行激发、放大! 源暗之眼…要再次睁开了! 而且这次,带着被强行唤醒的暴怒与…饥饿!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煞白! 危机,以最疯狂的方式,骤然升级! 第二十八章 千煞焚天劫变生 那污秽蠕动的黑色肉瘤与磅礴的银白律法光柱,几乎同时轰击在渊井那翻滚的黑暗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某种亘古沉睡的恐怖存在被强行惊扰、拖出梦境般的…窒息感! 呜——!!! 一声低沉、扭曲、仿佛亿万个灵魂同时哀嚎的嗡鸣,自井底最深处传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天地!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所有生灵的灵魂本源! 朝廷飞舟上,那些结阵的观星阁长老与宫廷侍卫首当其冲,修为稍弱者当即抱头惨叫,眼耳口鼻中溢出黑血,灵魂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住、扭曲,瞬间形神俱灭!飞舟外围的星光屏障剧烈闪烁,随即布满裂纹! 天律殿使者们也是齐齐闷哼,周身律法光辉乱颤,那燃烧的卷轴光芒都黯淡了几分,显然也受到了强烈冲击! 就连莫宁、纪凌霜、暮红、黄笙等人,也感到神魂剧震,头痛欲裂,体内力量运转瞬间滞涩! “稳住心神!是灵魂冲击!”纪凌霜厉声喝道,强忍着不适,军煞之气再次凝聚。莫宁体内魂印死气自主流转,堪堪抵挡住这股冲击,但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投向那口渊井。 只见井口翻滚的黑暗不再是向外弥漫,而是疯狂地向内收缩、压缩!仿佛井底有一个黑洞正在形成,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那紫金道袍老者和天律殿为首使者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丝疯狂与期待! “成功了!‘祂’被唤醒了!” “以律法为祭,恭迎圣临!” 他们的呼喊声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那向内收缩的黑暗在达到一个极限后,猛地停滞!然后,以一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方式,轰然爆发! 轰隆隆隆——!!! 不再是之前那种有形的黑暗触手或能量光柱,而是…无尽的、纯粹的、混乱的“虚无”! 一种仿佛能湮灭一切存在、法则、乃至概念的“虚无风暴”,如同决堤的洪流,从井口喷涌而出,瞬间席卷四方!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艘巨大的朝廷飞舟! 璀璨的周天星斗阵在这“虚无风暴”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连一丝声响都未能发出,便无声无息地消散、湮灭!飞舟本体那坚固的、铭刻着无数防护符文的船体,如同沙堡般迅速崩塌、分解,化为最原始的粒子,被风暴吞噬! “不!!!”紫金道袍老者发出绝望的嘶吼,试图施展秘法遁走,但他的身体刚融入星光,便被风暴卷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观星阁长老、宫廷侍卫,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连同飞舟一起,彻底化为乌有! 天律殿那边稍好一些,那燃烧的卷轴爆发出最后的银光,形成一个脆弱的护盾,勉强将几名使者护在中间。但风暴扫过,护盾瞬间布满裂痕,卷轴彻底化为飞灰,几名使者也是鲜血狂喷,气息萎靡到了极点,眼中充满了惊骇与后悔!他们唤醒的,根本不是什么可以控制的“圣临”,而是彻头彻尾的毁灭! “虚无风暴”继续向外扩张,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湮灭一切的恐怖意志! 大地、山石、乃至空间本身,在被风暴触及的瞬间,都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彻底消失,只留下绝对的“空无”! “后退!快后退!”纪凌霜脸色剧变,嘶声大吼,拉着莫宁急速后退。 暮红和黄笙也是花容失色,护着残存的苍龙军士卒疯狂后撤。 这风暴,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挡! 然而,那风暴在湮灭了朝廷飞舟、重创天律殿使者后,其扩张的速度竟然缓缓慢了下来,最终在距离渊井约千丈的距离处,停滞不前。 但那片被湮灭出的千丈“绝对虚无”区域,却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死寂气息。并且,那风暴并未消散,依旧在边界处缓缓蠕动,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扩张。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想象的恐怖变故惊呆了。 “祂…祂怎么会…”一名幸存的天律殿使者看着那片虚无,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显然眼前的景象与他们预期的完全不同。 虚空微漾,戏诏官的身影再次浮现。他看着那片虚无区域,又看了看损失惨重的朝廷和天律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玩火自·焚。真以为那老怪物是你们能操控的?强行唤醒祂不完全的意识,引来的不过是毁灭的本能罢了。”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惊魂未定的莫宁等人,语气依旧慵懒,却带着一丝提醒:“别高兴太早。这‘虚无界域’只是开始。等那老怪物稍微适应一下,或者…吃到足够的‘祭品’…下一步,就是吞噬掉这方天地所有的一切了。” 祭品…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几名重伤的天律殿使者,以及…他们自己! 果然,那停滞的“虚无风暴”似乎感应到了生灵魂魄的气息,再次微微波动起来,一种冰冷的“饥饿”意念锁定了在场的所有活物! 那几名天律殿使者首当其冲,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浮空,就要被拖入那片虚无之中! “救命!救…”他们的呼救声戛然而止,身体在接触到风暴边缘的瞬间便彻底消失! 风暴似乎因此壮大了一丝,扩张的欲望更加强烈! “不好!它要把我们都当成养料!”暮红脸色发白。 纪凌霜紧握古剑,眼神决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阻止它扩张,或者…离开这里!” 但四周已被天律殿之前布下的“禁断律网”残余和这虚无界域封锁,逃无可逃! 就在这时,莫宁胸口的军魂印猛地灼热起来,与他手中的冥渊无常令、以及怀中那枚黯淡的镇岳令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一段破碎的、属于冥渊的记忆碎片,伴随着这共鸣,涌入他的脑海: “…虚无界域…源暗本能…非力可抗…唯‘秩序’之力…可暂时稳固边界…延缓其扩张…” 秩序之力?天律殿的律法之力? 莫宁猛地抬头,看向那片缓缓逼近的虚无风暴,又看了看手中那枚冥渊无常令。 冥渊的力量属性是极致的死寂与幽冥,并非秩序。但…无常令本身,似乎就蕴含着某种调解、平衡的“规则”特性!而镇岳令的玄黄之气,更是代表大地的稳固与承载!再加上军魂印连接的苍龙军煞之气,本身也是一种另类的“秩序”!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诞生! “师父!暮红大人!黄笙前辈!助我!”莫宁急声喝道,“将你们的力量,尽可能注入我体内!快!” 纪凌霜没有丝毫犹豫,一掌按在莫宁后心,精纯的军煞之气毫无保留地涌入! 暮红虽不明所以,但相信莫宁的判断,赤莲业火化作洪流,灌入莫宁另一侧身体。 黄笙琴音一转,化作磅礴的音律能量,笼罩莫宁全身。 三种强大的力量涌入,莫宁只觉得身体仿佛要炸开!他疯狂运转体内那融合后的灰黑色能量,强行引导、调和这三股外来的力量,并全力催动冥渊无常令与镇岳令! “以无常之名,平衡诸力!” “以镇岳之意,定鼎八方!” “以军魂为引,护我山河!” 他嘶哑地低吼着,将这股混合了多种特质、却强行被无常令统合在一起的、极其不稳定却又庞大无比的能量,猛地推向那枚冥渊无常令! 嗡——!!! 冥渊无常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表面那狰狞的鬼首仿佛活了过来,张口一吸,竟将那股混合能量尽数吞噬! 令牌剧烈震颤,表面甚至浮现出细密的裂痕,似乎无法承受! 但下一刻,它猛地将这股能量转化、喷吐而出! 一道灰黑、赤红、玄黄、音律四色交织、却又奇异地达成某种平衡的诡异光柱,猛地射向那虚无风暴的边界! 光柱击中边界,并没有引发爆炸,而是如同泥牛入海般,迅速融入那片虚无之中。 就在众人以为失败之际—— 那原本缓缓蠕动、试图扩张的虚无风暴边界,竟然…真的停滞了下来!一片约莫十丈方圆的区域,变得稍微“凝实”了一些,虽然依旧死寂,却不再散发出那吞噬一切的湮灭气息! 有效! 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却真正延缓了风暴的扩张! “继续!”莫宁嘴角溢血,显然负荷极大,却眼神明亮。 纪凌霜、暮红、黄笙也是精神一振,不顾消耗,再次将力量注入莫宁体内! 一道道四色光柱不断射出,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加固”着虚无风暴的边界,延缓其扩张的速度。 但这显然并非长久之计!他们的力量消耗巨大,而那片虚无界域却仿佛无穷无尽! 虚空中的戏诏官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竟然能用这种取巧的方式,暂时模拟出‘秩序’之力,延缓虚无扩张?这小子…倒是总能给人点惊喜。”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可惜,治标不治本。除非能真正引动完整的‘秩序’本源,或者…”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深不见底的渊井,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或者,井底下那另一股被封印的力量,能够觉醒…” 就在莫宁等人艰难支撑,力量即将耗尽之际—— 异变再生! 那被暂时稳固的虚无风暴边界,某一点突然剧烈扭曲起来! 一只纯粹由“虚无”构成的、模糊不清的手臂,猛地从那一点探了出来,狠狠抓向正在全力输出的莫宁! 这手臂并非能量体,而是规则的显化!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就到了莫宁面前! 速度快到极致!纪凌霜、暮红、黄笙根本来不及反应! 莫宁瞳孔急缩,想要抵挡,却已根本来不及!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手臂上散发出的、绝对死亡的冰冷气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悬浮于空、看似看戏的戏诏官,终于动了。 他轻轻“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被打扰了看戏的兴致。 然后,他随意地屈指一弹。 一颗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黑色棋子,后发先至,精准地打在了那只虚无手臂的手腕处。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那足以湮灭一切的虚无手臂,却在被棋子击中的瞬间,如同被某种更高层级的概念所否定,骤然停滞,随即…如同烟雾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戏诏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看戏就看戏,伸手干嘛?没规矩。” 轻描淡写,却震撼全场! 连虚无规则,都能一言否定?!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 莫宁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看向戏诏官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纪凌霜等人也是心神剧震。 戏诏官却仿佛只是拍走了一只苍蝇,目光再次投向渊井,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里面的家伙…好像真的被彻底惹毛了啊…” “这下…麻烦大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那口沉寂了片刻的渊井,再次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那停滞的虚无风暴开始缓缓向井口回缩… 但并非平息! 而是在井口上方,重新凝聚! 无尽的黑**暗、虚无、以及被吞噬的一切,在那里疯狂汇聚、压缩、变形… 最终… 凝聚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纯粹由虚无与黑暗构成的… 冷漠俯视着众生的… 眼睛! 完全体的…源暗之眼! 祂…彻底苏醒了! 而那冰冷的、漠然的“目光”,第一次… 清晰地… 落在了莫宁… 以及他手中那几枚无常令之上! 饥饿…与…贪婪! 第二十九章 渊瞳凝形战未休 那只由纯粹虚无与黑暗凝聚而成的巨眼,彻底悬浮于渊井之上。其庞大难以估量,仿佛占据了整个天穹,冰冷的瞳孔深处,倒映着下方渺小如蚁的众生,以及那口孕育了祂、也囚禁了祂无尽岁月的深渊。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一种超越了情感的、纯粹到极致的漠然,以及对“存在”本身的…贪婪。 祂的“目光”扫过下方,那几名重伤的天律殿使者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字迹,瞬间化为虚无,成为了祂苏醒后的第一份微不足道的养料。 最终,那漠然的、仿佛能洞穿万物本质的瞳孔,定格在了莫宁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他周身环绕的五枚无常令虚影,以及他体内那融合了多种力量、尤其是蕴含着一丝冥渊本源的诡异能量之上。 饥饿感。 如同沉睡万古的饕餮见到了最完美的珍馐,那冰冷的瞳孔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无比的…吞噬欲望! 嗡——! 无需任何动作,仅仅是被那目光锁定,莫宁便感觉周身空间彻底凝固,体内力量运转瞬间停滞,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纪凌霜、暮红、黄笙亦是如坠冰窟,在那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连反抗的念头都难以升起! “不好!”虚空中的戏诏官眉头紧蹙,收起了那副慵懒之态,“这老怪物动真格的了!祂要吞了那小子,补全自身!” 他手指微动,黑白棋子再次浮现,似乎准备出手干预。但就在此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竟又暂时按捺了下来,低语道:“等等…井底下…好像还有动静?” 就在那源暗之眼的“目光”即将化为实质性的吞噬之力,将莫宁彻底湮灭吸收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自莫宁体内爆发! 他手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属于冥渊的无常令,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不再是冰冷的死寂,而是一种…仿佛沉眠的火山即将喷发的、压抑到极致的狂暴! 与此同时,渊井最深处,那冥渊消散之地,一点微不可察的黑暗悄然亮起,随即化作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漆黑流光,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穿透层层阻碍,没入了莫宁手中的无常令内! “呃啊啊啊——!” 莫宁发出一声痛苦与解脱交织的嘶吼!那枚无常令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滚烫的烙铁,与他手掌的血肉骨骼疯狂融合!更加庞大、更加精纯、也更加狂暴的冥渊本源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入他的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不再是残念,而是…冥渊沉寂百年、于死境中锤炼出的…真正的不灭本源! “师…师父?!”莫宁能清晰地感觉到,另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意志,正通过这枚无常令,与他的灵魂进行着最深层次的融合!并非夺舍,而是一种…共生,或者说,传承! “小子…放松…接纳我的力量…”冥渊那冰冷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这老怪物的目标是我这缕不灭本源…也是你身上的无常令…唯有你我真正合一,方有一线生机…” 没有时间犹豫!莫宁彻底放开了心神,主动接纳着冥渊那磅礴力量的涌入! 他的身体表面,漆黑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气息以恐怖的速度疯狂暴涨!周身环绕的五枚无常令虚影骤然凝实,尤其是那枚冥渊之令,更是彻底化为了深邃的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那源暗之眼的吞噬之力已然降临!一片无形的、绝对湮灭的领域笼罩向莫宁! 然而,就在这领域触及莫宁身体的刹那—— 莫宁(冥渊)猛地抬起头,那双眸子已然化为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漆黑,唯有最深处一点不屈的灵光闪烁。 他缓缓抬起那只与无常令融合的手掌,对着那湮灭领域,轻轻一握。 “滚。” 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同等级存在的威严! 咔嚓! 那无形的湮灭领域,如同玻璃般骤然崩碎!消散于无形! 源暗之眼的瞳孔,微微波动了一下。那漠然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讶异与…更加浓郁的兴趣! “冥…渊…”一个冰冷、晦涩、仿佛亿万年未曾开口的意念,第一次直接响彻在所有人的脑海,“你…竟…未…彻底…湮灭…还…找到了…如此…有趣的…容器…” “老怪物…”莫宁(冥渊)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百年的恨意与决绝,“你的胃口,还是那么大。就不怕…再次被噎死吗?” “蝼蚁…的…挣扎…”源暗之眼的意念毫无波澜,那巨大的瞳孔微微一转,更加恐怖的虚无风暴开始在其周围汇聚,这一次,不再是本能扩散,而是带着明确的意志,化作无数道撕裂一切的黑暗洪流,向着莫宁(冥渊)以及他身后的纪凌霜等人轰然冲去! 真正的战斗,此刻才开始! “凌霜!结‘苍龙逆鳞阵’!护住其他人!” “暮红黄笙!辅左两翼!” 莫宁(冥渊)厉声喝道,语气与当年的明刑岳指挥作战时一般无二! 纪凌霜听到这熟悉的命令口吻,浑身一颤,百年前的记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她没有任何迟疑,古剑一指:“苍龙军!结阵!” 残存的苍龙军士卒条件反射般结阵,军煞之气冲天而起,化作一片片逆鳞般的屏障,护住上方! 暮红与黄笙也立刻反应过来,赤莲业火与音律屏障全力施展,护住侧翼! 而莫宁(冥渊)则直面那无尽的黑暗洪流!他双手虚握,那五枚凝实的无常令骤然飞到他身前,环绕成一个奇异的圆环! “无常轮转!噬!” 五枚令牌光芒大作,灰黑、玄黄、炽热、生机、锋锐五种性质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冥渊本源的强行统合下,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化作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能量漩涡,猛地撞向那黑暗洪流! 轰隆隆隆——!!! 恐怖的能量碰撞再次爆发!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的碾压! 无常令组成的漩涡疯狂旋转,竟不断地吞噬、分解、转化着那黑暗洪流的力量!虽然漩涡本身也在剧烈震颤,显然负荷极大,却真的勉强抵挡住了这波攻击! “嗯?”源暗之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意念波动,似乎对这股能吞噬转化祂力量的存在更感兴趣了。那巨大的瞳孔之中,开始有更加复杂、更加本源的黑暗规则符文浮现、组合… “不能等祂完全施展!”莫宁(冥渊)急声道,“凌霜!助我!用那招!” 纪凌霜瞬间明悟,眼中闪过决绝!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本命精血喷在古剑之上,剑身瞬间变得血红! “以血为誓!以魂为引!龙骧…破阵戟!” 她将所有力量,连同百年的执念与战意,尽数灌注于此剑之中!剑身嗡鸣,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血色惊鸿,并非攻向源暗之眼,而是…悍然斩向了莫宁(冥渊)身前那无常令组成的漩涡! “来得好!”莫宁(冥渊)不惊反喜,操控着漩涡,主动迎上那血色惊鸿! 轰! 血色惊鸿撞入漩涡,并未引发爆炸,反而被那漩涡瞬间吞噬、融合! 得到了纪凌霜这凝聚了苍龙军魂与统帅意志的至强一击的加持,那无常令漩涡猛地膨胀了一圈,旋转速度暴增,其吞噬转化之力骤然提升了数个层级! “就是现在!”莫宁(冥渊)眼中漆黑光芒爆闪,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那巨大的、融合了五令之力与苍龙军魂的漩涡,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逆着黑暗洪流,狠狠地撞向了源暗之眼的本体! 这一次,轮到源暗之眼感受到了威胁! 那漠然的瞳孔猛地收缩!周囲的虚无风暴瞬间回缩,凝聚成一面厚重的黑暗盾牌,挡在身前! 轰——!!! 前所未有的恐怖爆炸在渊井上空爆发! 无尽的光与暗肆意奔流,吞噬一切,法则崩坏,空间成片成片地塌陷! 爆炸的冲击波将纪凌霜、暮红、黄笙以及苍龙军众人全都掀飞出去,鲜血狂喷! 就连虚空中的戏诏官,也不得不微微后退半步,袖袍一挥,荡开冲到面前的能量乱流,眼中讶异更浓:“哦?竟然能逼退这老怪物一步?这师徒俩拼命起来,倒是有点看头。” 爆炸中心,能量渐渐散去。 只见那面黑暗盾牌已然崩碎,源暗之眼那巨大的瞳孔之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所有人清晰地看到了! 祂…受伤了! 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 但这也足以让所有人震撼! 然而,莫宁(冥渊)的状态也差到了极点。他半跪在地,周身漆黑的纹路黯淡无光,那五枚无常令也变得虚幻不定,显然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冥渊的意志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再次沉睡。 源暗之眼那破裂的瞳孔,死死地“盯”着莫宁(冥渊),那冰冷的漠然终于被一种名为“恼怒”的情绪所取代! 无尽的黑暗再次汇聚,这一次,不再是大范围的攻击,而是凝聚成一根漆黑无比、仿佛能刺穿万物的…手指! 手指缓缓点出,锁定了力竭的莫宁(冥渊)! 这一指,蕴含着源暗之眼真正的杀意与力量!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莫宁!”纪凌霜发出绝望的惊呼,挣扎着想冲过来,却被残余的能量乱流阻挡。 暮红和黄笙也是面色惨白。 戏诏官微微挑眉,手指间的棋子再次亮起,似乎终于打算认真出手了。 但就在此时! 异变再起! 那根即将点落的黑暗手指,猛地停滞在了半空! 源暗之眼那巨大的瞳孔之中,猛地浮现出无数挣扎、扭曲的光影!仿佛有另外一股意志,正在其内部激烈地反抗、干扰着祂! “光…明…”源暗之眼发出痛苦而愤怒的意念嘶鸣! 是那被封印在井底祭坛的、属于初代慈诏使的“光明令”核心碎片!在这源暗之眼全力出手、内部出现一丝破绽的瞬间,它竟然抓住了机会,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虽然无法真正抗衡,却足以在关键时刻造成巨大的干扰! 那根黑暗手指剧烈颤抖着,无法落下! “机会!”戏诏官眼睛一亮,不再犹豫,手中那颗白色棋子终于弹出! 棋子并非射向源暗之眼,而是射向了莫宁(冥渊)身前的地面! 嗡! 棋子落处,一个微小的、却稳定无比的空间漩涡瞬间形成! “小子!还能动吗?走!”戏诏官的声音传入莫宁耳中。 莫宁(冥渊)猛地一咬舌尖,榨取出最后一丝力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那空间漩涡之中! 在他进入的瞬间,漩涡骤然闭合! 几乎同时,源暗之眼强行压制住了体内的光明反抗,那根黑暗手指狠狠点落! 但却点了个空! 只将那片空间彻底湮灭成了绝对的虚无! “吼——!!!” 源暗之眼发出了苏醒以来第一声充满愤怒与不甘的咆哮!恐怖的声浪震得整个西川坟场都在颤抖! 祂那巨大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戏诏官,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戏诏官却只是拍了拍手,仿佛没事人一样,对着那暴怒的巨眼笑了笑: “别瞪我,瞪我也没用。”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他的身影缓缓变淡,消失在空中。 只留下暴怒的源暗之眼,以及下方惊魂未定、伤亡惨重的众人。 还有那个被强行传送离开、不知去向何方的莫宁。 纪凌霜望着莫宁消失的地方,又看向那暴怒的源暗之眼,手中古剑握得死紧。 危机暂解,但更大的风暴,显然还在后面。 而莫宁的传奇之路,在融合了冥渊本源之后,才刚刚启程。 第三十章 魂烬渊熄诏重临 空间转换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莫宁便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四周并非预想中的安全地带,而是一片更加残破、弥漫着腐朽与毁灭气息的废墟,远处隐约可见西川坟场那标志性的赤褐色山岩——戏诏官并未将他传送太远,似乎有意让他仍处于这场风暴的边缘,却又暂时脱离了源暗之眼的直接锁定。 “呃…”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方才与冥渊本源强行融合、又硬接源暗之眼攻击的后遗症彻底爆发。他周身那些漆黑的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灼热刺痛,经脉多处断裂,灵魂更是如同被撕裂般剧痛难忍。冥渊的意志已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仿佛风中残烛。 而外界,源暗之眼那暴怒的咆哮与恐怖的能量波动如同海啸般不断传来,显然纪凌霜等人正面临绝境! 不能倒下! 莫宁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再次跌倒在地。力量透支太严重了,体内冥渊的本源与他的魂印、镇岳令力量虽然在危机下强行融合,却依旧充满了排斥与冲突,如同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怀中那枚一直黯淡的镇岳令,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纯净平和的凉意。这股凉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渗入他灼痛的经脉和灵魂,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是了…镇岳令主“封”与“镇”,其力量本质中正平和,最能稳固…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莫宁的脑海! 冥渊的计划…摧毁律法之楔…是为了削弱天律对众生的束缚,打破现有的、扭曲的平衡… 但源暗之眼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一切“存在”的终极威胁!若不除掉祂,一切皆空! 而眼下,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一个冥渊可能推演过、却无法独自实现的…终极方案! 以身为祭,魂印为引,无常令为桥,引爆体内这极不稳定、却蕴含着光暗生死多种极致力量的混合体,将源暗之眼…拖入同归于尽的毁灭深渊! 代价是…形神俱灭。 莫宁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平静。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他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种种…旌剑门的覆灭,阿凝的期盼,冥严的训练,纪凌霜的认可,慈诏使的庇护,黄笙暮红的相助…还有冥渊那百年的孤勇与最后的托付… 足够了。 他缓缓坐起,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并非冥渊所授,也非苍龙军战技,而是他基于对魂印、对无常令、对自身力量的理解,在镇岳令那丝凉意的引导下,福至心灵般自然而然施展出的…最终之印。 “以我残躯,化引灾劫。” “以我魂印,燃烬虚暗。” “无常为凭,镇岳为基…” “光暗同寂…万物…归墟…” 他低声吟诵着,每一个字吐出,他体内的力量便狂暴一分,那漆黑的纹路亮到极致,甚至穿透了他的血肉,让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光人!五枚无常令的虚影自他体内浮现,环绕着他疯狂旋转,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不稳定! 远在战场中央,正疯狂攻击着纪凌霜等人防御的源暗之眼,猛地一滞!那巨大的瞳孔骤然转向莫宁的方向,其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的…惊惧! 祂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股足以真正威胁到祂本源的、疯狂凝聚的毁灭性能量! “阻止他!”源暗之眼那晦涩的意念第一次带上了急促! 无数黑暗洪流调转方向,疯狂涌向莫宁所在! “休想!”纪凌霜虽不知莫宁要做什么,却本能地感到心悸与不安,但她更清楚绝不能让源暗之眼得逞!她燃烧着最后的生命精华,古剑化作一道永不退缩的血色长城,死死挡在黑暗洪流之前! 暮红与黄笙也是拼尽一切,赤莲与音波构建起脆弱的屏障! 虚空之中,戏诏官看着莫宁那决绝的身影和体内那极不稳定的毁灭性能量,一直慵懒的表情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竟然…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以身为祭,魂印为火…好小子…” 他手指间的棋子微微颤动,似乎在进行着极其复杂的推演,最终却又缓缓平息。 “罢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也是唯一能…彻底终结这孽障的办法…” 他并未出手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是对棋子的尊重,也是对命运的…一种默认。 黑暗洪流被纪凌霜等人拼死挡住片刻。 而这片刻,已然足够! 莫宁体内的力量已然凝聚到了极限!他的身体开始出现道道裂痕,光芒自内而外透射而出!灵魂仿佛在燃烧,带来无与伦比的痛苦,却也带来一种超脱般的清明! 他最后看了一眼纪凌霜等人奋力挣扎的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解脱般的笑意。 “师父…冥渊…前辈们…保重…” 下一刻,他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化为一片纯粹的、毁灭的炽白! “湮灭吧。”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只有一种极致的“静”。 以莫宁为中心,一点极致的“无”猛地扩散开来! 光线、声音、能量、法则…乃至“存在”本身,都被这一点“无”所吞噬、湮灭! 那五枚无常令首当其冲,在这终极的毁灭之力下,并未崩碎,而是化作了五道性质各异、却同样璀璨的本源流光,融入了那扩散的“无”之中,成为了这毁灭之力的的一部分,尤其是那枚冥渊无常令,更是带着冥渊最后的不灭意志,一往无前! 这湮灭的“无”瞬间迎上了源暗之眼轰来的黑暗洪流! 嗤——! 没有碰撞,只有吞噬! 黑暗洪流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那“无”所同化、湮灭! “不——!!!” 源暗之眼发出了惊恐绝望的意念咆哮!祂疯狂地想要后退,想要闭合,想要重新缩回井底! 但晚了! 那湮灭的“无”扩张的速度超出了想象,瞬间便掠过了千里距离,直接触及了源暗之眼那巨大的瞳孔本体! “啊——!!!” 一声仿佛源自宇宙本初的凄厉惨嚎! 那由虚无与黑暗构成的巨大瞳孔,在那湮灭之“无”的侵蚀下,如同骄阳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祂那庞大的意志、无尽的黑暗本源、乃至存在的痕迹,都在被强行抹去! 这个过程似乎极其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那湮灭的“无”缓缓散去… 天空,恢复了原本的昏暗。 那口渊井依旧存在,却不再喷涌黑暗,变得死寂无比。 而那只恐怖无比的、悬于井口的源暗之眼… 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片被湮灭出的、更加庞大的绝对虚无区域,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恐怖。 纪凌霜、暮红、黄笙,以及所有幸存者,都呆呆地看着天空,看着那空无一物的井口,看着莫宁消失的方向… 赢了? 源暗之眼…被消灭了? 以莫宁…形神俱灭为代价? 巨大的悲伤与空茫瞬间淹没了纪凌霜,她手中的古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无力地跪倒,泪水无声滑落。 暮红和黄笙也是神色黯然,沉默不语。 虚空微漾,戏诏官的身影缓缓浮现。他看着那片虚无,又看了看悲痛欲绝的纪凌霜,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却并无多少喜悦。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与死寂之中时—— 异变,再次发生! 那口死寂的渊井深处,一点微弱的、纯净的乳白色光芒,突然亮起! 那光芒温暖、祥和,带着抚慰灵魂的力量,正是慈诏使的净世莲火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井口的死寂! 紧接着,那原本已经随着莫宁一同湮灭、消散的五道无常令本源流光,竟然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自虚无中重新浮现而出,如同归巢的燕雀,投入那点乳白色的光芒之中! 五道流光融入后,那乳白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光芒中,两道人形的轮廓缓缓凝聚、成型! 一个是莫宁!他双眼紧闭,面色安详,仿佛只是沉睡,周身气息虽然微弱,却纯净而平和,那原本冲突混乱的力量竟然变得圆融统一,眉心的灰色蚀痕也消失不见!他的身体仿佛被彻底重塑了一遍! 而另一个… 则是一位身着残破铁甲、身形高大、面容冷峻坚毅的男子虚影——明刑岳!冥渊的真正样貌! 他的身影远比莫宁虚幻,仿佛随时会散去,但那双紧闭的眼睛却猛地睁开! 眼中不再是死寂与冰冷,而是充满了百年的沧桑、疲惫、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虚幻的双手,又看向身旁安然无恙的莫宁,最后抬头看向井口之外,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距离,落在了那跪地痛哭的纪凌霜身上。 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一闪而逝,最终化为一片平静。 “竟然…真的成功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清晰,“以魂印湮灭之力为火,以无常令本源为柴,焚尽源暗…反而借助慈诏使预留的这点莲火本源和光明令的残留气息…重塑了魂躯…斩断了与源暗的最后联系…” 他看向莫宁,眼神复杂:“小子…多谢了。这份因果…我记下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虚幻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冲出渊井,并未看向纪凌霜等人,而是直接投入了虚空之中,消失不见。方向…似乎是阴诏司总部。 他取回了完整的真身与自由,第一时间便是回去复命,了结百年因果。 而就在明刑岳(冥渊)离开后不久,莫宁的身体在那乳白色光芒的温养下,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中一片清澈,带着重生后的迷茫与虚弱。 “我…没死?” 他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微弱、却异常纯净平和、如臂指使的全新力量,又看了看四周,一脸茫然。 戏诏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嘴角重新挂上了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怎么?很失望?要不要我再把你扔回去?” 莫宁:“……” 纪凌霜等人也看到了重生归来的莫宁,顿时由悲转喜,难以置信! “莫宁!” “小子!你还活着!” 众人又惊又喜,连忙围了上来。 莫宁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消失的源暗之眼、以及纪凌霜那通红却充满惊喜的眼眸,终于慢慢明白了过来。 他…似乎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戏诏官拍了拍他的肩膀,懒洋洋地道:“行了,别发呆了。麻烦解决了,烂摊子也够多了。走吧,先回幽冥殿。有些事,该让你知道知道了。” 他目光扫过那口死寂的渊井,又看了看皇都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而且…真正的代价,恐怕才刚刚开始要支付呢…” 源暗之眼湮灭。 冥渊归位。 莫宁重生。 西川之劫看似终结,但由此引发的波澜,才刚刚开始扩散。 第三十一章 军魂永铸别离殇 死寂的渊井之上,劫后余生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莫宁重生的喜悦很快被更大的茫然与虚无所取代。体内力量虽变得纯净平和,却空空荡荡,仿佛被彻底淘洗了一遍,只剩下最本源的根基。而源暗之眼的湮灭、冥渊的离去、以及这满目疮痍的战场,都让他感到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戏诏官那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别愣着了,小子。能爬起来就赶紧的,这地方可不适合开庆功会。”他目光扫过四周那些虎视眈眈却又惊疑不定的各方势力残余,嘴角带着一丝嘲弄。 纪凌霜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上前一步扶住依旧虚弱的莫宁,凤眸之中担忧与复杂交织:“你的身体…” 就在这时,莫宁身体猛地一颤!一股冰冷而熟悉的意念再次突兀地涌入他的脑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灵魂深处那刚刚与冥渊本源融合的印记! 是冥渊!他去而复返?不…这更像是一段提前留下的…留言? “莫宁…”冥渊那特有的、冰冷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时间不多,听我说。” “源暗已除,我因果已了,必须即刻返回幽冥殿复命,清算百年旧账。此后之路,需你独自前行。” 莫宁心中一震,想要回应,却发现无法开口,只能静静聆听。 冥渊的意念继续传来,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凌霜…她…唉…” 一声复杂的叹息,仿佛道尽了百年的无奈与亏欠。 “替我…照顾好她。苍龙军…是她的命。莫要再让朝廷那些魑魅魍魉,伤她分毫。” “你既承我衣钵,又得她认可,便是新的龙骧将。苍龙军的未来…或许…也要系于你身了…” “皇都…观星阁…‘律法之楔’…一切小心…” 冥渊的意念到此,变得断断续续,愈发微弱,最终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那冰冷的联系彻底断绝。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去面对他那份迟了百年的职责与审判。 莫宁怔在原地,冥渊最后那声叹息和嘱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能感受到那份深藏的、无法言说的情感与责任。 “他…走了?”纪凌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声音微微发颤,看着莫宁。 莫宁缓缓点头,声音沙哑:“他回去了…去阴诏司复命。他让我…照顾好您和苍龙军。” 纪凌霜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百年误解,一朝得解,却已是离别。那个曾经挡在她身前、最后却以那种方式“背叛”她又守护了她的副将,终究是彻底走出了她的生命。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已恢复了苍龙军统帅的坚毅,只是眼角依旧泛红。她看向莫宁,眼神变得无比郑重:“他既然将苍龙军托付于你,那你便是我纪凌霜唯一的、正式的弟子。龙骧将莫宁,可能担此重任?” 莫宁迎着师父的目光,尽管身体虚弱,却挺直了脊梁,重重点头:“弟子…万死不辞!” “好!”纪凌霜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目光扫向远处那些惊疑不定的天律殿残余使者和更远处窥探的朝廷眼线,声音陡然变得冷厉如冰,“源暗之眼已灭!西川之劫已平!苍龙军镇守此地百年,无愧于心!从今日起,我看谁还敢动我苍龙军一草一木!” 她的声音灌注了军煞之气,传遍四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些天律殿使者面面相觑,脸色难看至极。首领陨落,仲裁者被逼退,源暗之眼被灭…他们已无再战的勇气和理由。更何况,那恐怖的戏诏官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而朝廷方面,更是噤若寒蝉。观星阁高层几乎全军覆没,最大的靠山源暗之眼也没了,此刻哪里还敢出头?甚至开始担心苍龙军和阴诏司事后清算! 戏诏官适时地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热闹看完了?还不滚?等着我请你们喝茶吗?” 这话如同赦令,那些天律殿残余如蒙大赦,狼狈不堪地撕裂虚空,头也不回地遁走。朝廷的眼线也瞬间作鸟兽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此一役,苍龙军不仅洗刷了冤屈,更展现了能与源暗之眼抗衡(在外界看来)的恐怖实力和深不可测的背景(阴诏司),短时间内,绝无任何势力再敢轻易招惹!反而,为了维持表面平衡,避免阴诏司发难,朝廷和天律殿恐怕还得暗中出力,确保苍龙军不会在此刻虚弱期被宵小所趁。 危机,似乎真正解除了。 战场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残存的苍龙军士卒,以及莫宁、纪凌霜、暮红、黄笙几人。 暮红收起双刀,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撇了撇嘴:“总算清净了。累死我了。” 黄笙也松了口气,小心地收起断琴,脸色依旧苍白。 纪凌霜看着这些追随自己死战至今的部下,看着他们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身影,眼中闪过痛惜与骄傲。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达一系列命令:“清点伤亡,救治伤员,收敛袍泽遗骸…重建营地哨所…” 她的声音稳定而有力,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指挥若定的铁血元帅。 莫宁站在她身旁,默默地看着,学习着。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 很快,命令下达完毕,士卒们领命而去,开始忙碌地收拾残局。 纪凌霜这才转过身,重新看向莫宁。眼中的威严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般的温和与担忧。 “你也伤得不轻,需好生静养。”她仔细探查了一下莫宁的状况,眉头微蹙,“你体内力量虽看似平和,实则根基受损,需要长时间调养巩固。西川之地煞气过重,不利于你恢复。”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戏诏官:“戏诏官大人,莫宁既已是阴诏司魂印使,又此番立下大功,不知可否…” 戏诏官懒洋洋地打断她:“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想让我把这小子带回幽冥殿好好养着嘛。放心,好歹是我阴诏司的人,亏待不了他。” 纪凌霜微微躬身:“有劳大人。” 她知道,莫宁跟着戏诏官回阴诏司,是最好的选择。那里有更好的资源助他恢复,也能避开眼下西川的混乱与可能的暗流。 莫宁闻言,心中也是了然。他看向纪凌霜,又看了看这片浸染了无数鲜血与牺牲的土地,心中涌起不舍。这里,有他太多的记忆与牵挂。 “师父…”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 “不必多言。”纪凌霜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柔和却坚定,“你的路不在这里。去吧。去阴诏司,去变得更强。苍龙军…永远是你的后盾。若有暇…回来看看便是。” 她说着,走上前一步。 在莫宁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忽然张开手臂,轻轻地、却用力地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纯粹的、带着长辈关怀与不舍的拥抱。冰冷坚硬的铠甲硌得人生疼,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与力量。 莫宁身体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他能闻到师父身上淡淡的血腥与尘土气息,也能感受到她那坚强外表下的一丝颤抖。 这个拥抱短暂却深刻。 纪凌霜很快松开了他,后退一步,脸上已恢复平静,只有微红的耳根透露出一丝不自然。她转过身,背对着莫宁,挥了挥手:“走吧。别磨蹭了。” 莫宁看着她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心中酸涩与暖意交织。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情谊深深埋藏心底。 “师父保重!诸位前辈保重!我一定会回来!” 他不再犹豫,转身走向戏诏官。 戏诏官嘿嘿一笑,袖袍一挥,一道空间门户悄然出现。 “走了小子,回去还有好多‘好事’等着你呢。”他率先迈入其中。 莫宁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西川的天空,看了一眼纪凌霜的背影,毅然步入了空间门户。 光芒一闪,门户消失。 纪凌霜这才缓缓转过身,望着莫宁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语。 暮红走到她身边,叹了口气:“舍不得了?” 纪凌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摸了摸刚才拥抱过莫宁的手臂,目光望向远方,变得悠远而坚定。 “他是龙骧将,是冥渊的传人,更是阴诏司的魂印使。他的天空,远比西川广阔。” “而我们…要替他守好这个‘家’。” 西川的风,依旧带着血腥与荒凉,却似乎也多了一丝新的希望。 而离开了西川的莫宁,即将面对的,是阴诏司那更深不可测的漩涡,以及…戏诏官口中那所谓的“真正的代价”和“好事”。 他的征途,才刚刚真正启航。 第一章 铃锁南疆玄光隐 幽冥殿深处,净魂莲池的氤氲之气已不如往日浓郁。莫宁盘膝坐于池心,周身气息沉凝内敛,原本因强行融合与自爆而受损的根基,在莲池本源和戏诏官不知从哪弄来的各种珍稀丹药滋养下,已恢复得七七八八。那新生的、融合了多种力量的本源变得愈发圆融通透,心念一动,灰黑与玄黄交织的能量便如臂指使,带着一种内敛的磅礴。眉心再无半点蚀痕,唯有眼神深处,多了几分历经生死后的沉淀与冷澈。 只是,关于冥渊,关于那场最终之战,戏诏官始终讳莫如深,只告诉他冥渊已归位受审,一切安好,便不再多言。莫宁也只能将那份担忧与疑问压在心底。 这一日,他刚从入定中醒来,戏诏官那懒散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池边,手里依旧把玩着那两颗棋子。 “恢复得不错嘛,比预想的快。”戏诏官上下打量着他,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闲着也是闲着,给你找点事做做。” 莫宁早已习惯他这种开场方式,平静道:“大人请吩咐。” “南疆,知道吧?”戏诏官随手一划,空中出现一片光影交织的简陋地图,其上山峦叠嶂,丛林密布,与中原格局大不相同,“那地方不怎么归天律殿管,部落林立,信奉百兽,弱肉强食,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他手指点向地图西南角一片标注着狼头图腾的区域:“这儿,狼峒。十二支狼部落共同尊奉‘啸月天狼’为祖,内部嘛…最近不太平。有个小家伙,眼睛比较特别,是下一任狼主的热门人选,可惜现在被人堵在老窝里,快嗝屁了。” “你的任务,就是去把他捞出来。活的。” 莫宁眉头微蹙:“南疆?部落内斗?此事似乎与阴诏司职责并无太大关联。”他并非畏难,只是觉得有些突兀。 戏诏官嘿嘿一笑:“谁说无关?那小子身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你去了就知道了。总之,这人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狼峒那地方,排外得很。你这样子进去,估计还没找到人就被十二部落的人当点心分了。所以,得换个身份。” 他手指一弹,一道玄光没入莫宁眉心。一股陌生的记忆流涌入,是关于一个名叫“玄光”的巫者的信息——此人乃狼峒一个小部落的祭司,性格孤僻,精通一些粗浅的卜筮和草药之术,常年戴着面具,鲜少以真面目示人,最近似乎在狼峒主寨附近活动,恰好是个完美的伪装对象。 “你就扮成他。身份文牒、面具、常用器物都给你准备好了。”戏诏官甩过一个不起眼的兽皮袋。 莫宁消化着脑海中的信息,沉吟道:“即便有身份伪装,我对南疆风土人情、部落关系、乃至狼峒内部情况一无所知,贸然潜入,恐难成事。司内…难道不派一位熟悉南疆的同僚助我?” 这是他合理的疑虑。南疆险地,异族风情,若无向导,寸步难行。 戏诏官闻言,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甚至带着一丝…戏谑? “哦?要人啊?早说嘛。” 他慢悠悠地拍了两下手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片刻后,偏殿一处阴影里,传来一阵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叮当”声。 声音由远及近,不紧不慢。 一道窈窕的身影,自阴影中缓缓步出。 来人是一名女子,身着一套色彩鲜艳、以橙为主色调的南疆异族服饰,上衣短窄,露出纤细柔韧的腰肢,下着层层叠叠的绣花百褶裙。手腕、脚踝处戴着繁复的银环,银环上坠着许多小巧玲珑的铃铛。 然而,与这身灵动俏丽打扮格格不入的是——她的双手被一副沉重的玄铁手铐锁住,脚踝上也戴着同样材质的脚镣!铁链摩擦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与她身上清脆的铃音形成一种诡异而刺耳的对比。 她赤着双足,脚步却异常平稳,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身沉重的束缚。肤色是常年沐浴阳光的小麦色,面容被垂下的发丝遮住大半,只能看到尖俏的下巴和一抹似乎永远带着嘲弄意味的唇角。 她走到戏诏官身前丈许处便停下,微微歪头,透过发丝的缝隙打量着莫宁,那目光大胆而直接,带着一种野性的审视。 “喏,你要的人。”戏诏官用下巴指了指那女子,语气轻松得像是在介绍一件物品,“阿橙萝,以前在南疆那边混过,熟门熟路。现在嘛…算是戴罪立功。给你当向导,够格了吧?” 莫宁看着眼前这个带着镣铐、气息诡异莫测的女子,眉头皱得更紧。他能感觉到,这个名叫阿橙萝的女子,绝非善类。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强大的能量波动,而是一种…如同沼泽毒瘴般、令人心悸的粘稠与阴冷感,与她那鲜艳的外表格格不入。尤其是那双手,指尖隐约透着一股不祥的青黑之色。 “戴罪立功?”莫宁看向戏诏官,目光带着疑问。 “嗯哼。”戏诏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棋子,“具体犯了什么事,你就不用打听了。总之,她现在听你的。有她在,保你在南疆少吃点亏。当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警告:“你也得看紧她。这丫头性子野,心眼多,一不小心,可能就把你卖给哪个部落当上门女婿了。” 阿橙萝闻言,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银铃般的嗤笑,却并未反驳。 莫宁沉默了片刻。他明白了,这并非普通的协助,更像是一种监视下的利用。戏诏官给了他一个向导,同时也给了他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囚犯”。 “如何?还要不要?”戏诏官挑眉问道。 莫宁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阿橙萝。后者也正看着他,发丝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味。 “要。”莫宁沉声道。南疆之行,险恶未知,有这么一个“地头蛇”在,总比两眼一抹黑强。至于风险…他自会小心应对。 “很好。”戏诏官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抛给莫宁一枚小小的、黑色的骨符,“这是‘锁魂符’的一半,能稍微限制一下她的力量,也能让她在一定范围内无法离开你太远。另一半在她身上。丢了或者碎了,后果自负。” 莫宁接过骨符,触手冰凉,其上刻着诡异的符文。 “行了,没什么事就赶紧出发吧。”戏诏官挥挥手,开始赶人,“南疆那边估计都打得头破血流了。记住,任务第一,把那狼崽子完好无损地带出来。至于用什么手段…你自己看着办。” 莫宁收起兽皮袋和骨符,最后看了一眼那带着镣铐、笑吟吟站在那里的阿橙萝,转身向殿外走去。 阿橙萝歪头看了看戏诏官,戏诏官对她做了个“快去”的口型。 她这才轻笑一声,迈动了脚步。脚镣拖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响,混合着银铃的清脆,形成一种独特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跟在了莫宁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幽冥殿。 殿外并非直接通往外界,而是一片扭曲的光影通道,显然是通往南疆的远程传送阵。 站在通道入口,莫宁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古怪的“向导”。 “你叫阿橙萝?” 女子抬起被铐住的双手,轻轻拨开额前垂落的发丝,露出一双如同最上等琥珀般的、带着淡淡野性与狡黠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挑,仿佛时刻都在算计着什么。她的容貌并非绝美,却带着一种浓烈的、危险而迷人的异域风情。 “是呀,小郎君~”她开口,声音如同蜜糖,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毒刺,“接下来的路,还请多多指教哦~放心,姐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晃了晃手腕,镣铐与银铃一同作响,笑容甜美,眼神却深不见底。 南疆之行的序幕,就在这诡异而危险的氛围中,缓缓拉开。 等待他们的,是陌生的土地,残酷的部落法则,以及深藏在狼峒之中的秘密与杀机。 第二章 瘴林初铃锁轻解 传送阵的光晕散去,一股潮湿、闷热,夹杂着浓烈草木腐殖气息的空气瞬间将莫宁与阿橙萝包裹。 眼前不再是幽冥殿那幽暗清冷的空间,而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粗壮的藤蔓如同蟒蛇般缠绕垂落,厚厚的落叶层下是深不见底的淤泥,不时冒出几个气泡,破裂开来,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那是经年累积的瘴气。远处,山峦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轮廓狰狞,林间深处不时传来不知名兽类的低沉嘶吼,更添几分原始与凶险。 南疆。这片土地以其独有的方式,给了初来乍到者一个下马威。 莫宁深吸一口气,体内那灰黑与玄黄交织的本源之力自行缓缓运转,将吸入肺腑的微弱瘴毒悄然化去。他目光扫视四周,迅速判断着环境,同时,大半心神却落在身后那个亦步亦趋的身影上。 “哗啦…叮铃…哗啦…叮铃…” 铁链拖沓与银铃清脆的混合声响,在这片寂静得只剩下自然之声的密林中,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阿橙萝走得很慢,沉重的脚镣让她无法迈开大步,但她脸上的神情却悠闲得仿佛是在自家后院散步。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偶尔掠过某株奇特的毒草或是隐藏在树梢间的毒虫时,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如同见到了有趣的玩具。 莫宁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她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略微有些急促,但那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带着嘲弄,也不知是对这环境,还是对她自身的处境,亦或是对莫宁。 “怎么了,小郎君?才这么点路就走不动了?”阿橙萝歪着头,声音甜腻,“要不要姐姐教你几种在南疆保持体力的法子?很简单,只要生吃几条腐泥里的血蛭就好哦。” 莫宁没有理会她的调侃,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和脚踝那乌黑沉重的镣铐上。玄铁打造,上面刻着阴诏司特有的封印符文,不仅沉重,更无时无刻不在压制着她的力量。一路行来,那刺耳的摩擦声和她略显吃力的步伐,在他眼中都成了不必要的累赘和显眼的靶子。 “这镣铐,还有那锁魂符,除了限制你,更会暴露我们。”莫宁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在这南疆密林,任何不自然的声音和痕迹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橙萝眨了眨眼,笑容更深了些,带着明显的戏谑:“哦?所以呢?莫宁大人是打算帮我这把‘危险的刀’磨得更锋利些?戏诏官大人可是会不高兴的哦。”她故意晃了晃手腕,让镣铐发出更大的声响。 莫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然伸出了手。他的指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灰黑色能量,带着一种内敛的威严。 阿橙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警惕。她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了半步,身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串急促的轻响。“怎么?还没到狼峒就要动用锁魂符了?我可还没开始‘照顾’你呢。” 然而,莫宁的手并未袭向她,而是虚空一抓。下一刻,那枚一直被他收着的黑色骨符——锁魂符的另一半,出现在他掌心。 他没有丝毫犹豫,五指猛地收拢。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枚质地坚硬的骨符竟在他掌心瞬间化为齑粉,从其指缝间簌簌落下。 就在骨符碎裂的刹那,阿橙萝娇躯猛地一颤,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枷锁骤然崩断!她身上那件鲜艳的橙衣无风自动,一股远比之前清晰、粘稠且阴冷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弥漫而出,周围数丈内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发黑,连地面上的淤泥都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更多的毒泡。 她豁然抬头,一直被发丝半遮的眼眸彻底睁开,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死死地盯着莫宁,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戏谑和审视,而是混合了震惊、疑惑和一种极度复杂的探究。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锁魂符,那是戏诏官亲自布下,用以控制她这等戴罪之人的重要手段,能随时感知她的状态,甚至在一定范围内剥夺她的力量。她从未想过,莫宁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毫不犹豫地将它毁掉! 莫宁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上的骨粉碎屑,声音依旧平淡:“现在,它是累赘了。” 说完,他再次上前一步,靠近阿橙萝。 阿橙萝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脚下沉重的镣铐限制了她的动作。她看着莫宁逼近,看着他伸出手指,那指尖萦绕的灰黑色能量不再是威严,而是化作一种极其精纯、带着一丝寂灭意味的力量,精准地点向那玄铁镣铐上的封印符文。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一阵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过后,镣铐上那繁复而强大的封印符文,竟在那灰黑色能量的侵蚀下迅速黯淡、碎裂,最终彻底消失! 莫宁如法炮制,另一只手的镣铐,以及两只脚踝上的脚镣封印,都被他轻而易举地破除。 失去了封印的力量,那沉重的玄铁镣铐虽然依旧挂在阿橙萝手脚上,但已经变成了普通的铁块。 莫宁伸手,抓住她手腕上的镣铐,微微用力。 “铿!” 一声脆响,那副折磨了她不知多久的手铐,应声而断,掉落在地,深深陷入腐叶之中。 接着,他俯下身,同样干脆利落地扯断了她的脚镣。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阿橙萝彻底愣住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手腕和脚踝处传来久违的轻松感,甚至因为突然卸去重负而感到一丝轻微的不适应和空落落。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那上面还残留着长期佩戴留下的深红色勒痕,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青黑之气——那是她自身力量与镣铐封印长期对抗侵蚀的痕迹。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一股远比之前流畅、磅礴的力量感开始在四肢百骸中奔腾涌动,那是一种近乎重获新生的自由感。周身那令人心悸的粘稠阴冷气息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又在她下意识的收敛下缓缓收回体内,但她眼中那野性与狡黠的光芒却愈发炽亮。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莫宁,目光已经变得完全不同。 “为什么?”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再带有那刻意伪装的甜腻,而是透着一丝沙哑和真正的困惑,“你就不怕我恢复力量后,第一时间杀了你,或者逃走?戏诏官那边,你如何交代?” 莫宁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依旧沉静冷澈,如同深潭。“第一,你的命是戏诏官留下的,他不会在意过程,只在意任务结果。你若真敢杀我或逃走,自有他找你清算,那后果你比我清楚。”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第二,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在南疆真正发挥作用的向导和帮手,而不是一个被枷锁拖累、随时可能暴露目标的累赘。你若因这身枷锁而行事受阻,甚至导致任务失败,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第三,”莫宁的目光扫过她手腕的勒痕,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我相信,解开枷锁的你,比戴着枷锁的你,对我更有价值。也更值得……我用心应对。” 最后那句话,含义深远。既是承认她的危险性,也是宣告他自己的掌控力。 阿橙萝静静地听着,胸膛微微起伏,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阴诏司的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戏诏官,还是其他同僚,看待她这等戴罪之人,无不是带着警惕、利用、厌恶,或是将她视为一件危险的工具,一件需要严加看管的物品。 从未有人,像莫宁这样,如此冷静地评估利弊,如此果断地斩断束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将她视为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或“合作伙伴”,而非单纯的囚徒。 他就不怕玩火自·焚吗? 还是说,他有着绝对的底气,认为自己即使面对完全体的她,也能掌控局面? 这种近乎漠然的信任(或者说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比任何威胁和警告更让她感到心惊和……好奇。 她忽然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容不再是那种浮于表面、带着毒刺的假笑,而是真正地从眼底漾开,带着几分奇异的光彩,使得她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庞瞬间鲜活明媚起来,却也更加危险迷人。 她轻轻晃动了一下手腕,这一次,只有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响起,如同山间清泉流淌。 “莫宁……大人?”她歪着头,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语气微妙,“您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她赤着双足,轻轻踩在松软腐叶上,向前走了两步,靠近莫宁,仰起脸看着他。没有了镣铐的束缚,她的动作变得轻盈如猫,带着一种天生的野性韵律。 “就这么把我放了,难道就不想从我这里得到点什么?比如……一个承诺?或者……”她的话语带着一丝暧昧的尾音,手指轻轻卷着自己的一缕发梢,眼神勾人。 莫宁后退半步,与她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我只需要你做好向导该做的事,助我完成任务。至于其他……”他目光扫过她,“收起你的那些心思和小动作。在我这里,它们没用。” 阿橙萝非但没有生气,眼中的兴味反而更浓了。她吃吃地笑了起来,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好呀好呀,任务第一嘛~姐姐我现在心情好,一定好好‘报答’你的信任。” 她转过身,舒展了一下身体,线条柔韧优美,仿佛一株在瘴气中恣意生长的毒藤。“跟我来吧,小郎君。这片‘甜梦瘴林’可不是散步的好地方,再待下去,某些喜欢做梦的小家伙们可就要来找我们玩儿了。” 她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赤足踩在枯枝腐叶上,几乎悄无声息,只有腕间和踝间的银铃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指引声响。她似乎对这片危险的丛林了如指掌,轻易地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泥沼的区域,绕过某些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妖艳花朵。 莫宁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恢复自由后截然不同的灵动姿态,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解开枷锁,既是出于任务效率的现实考虑,也是一次试探,一次对自身掌控力的检验,更是一次……针对阿橙萝心理的破局。 他看得出,这个女子,绝非武力或枷锁所能真正驯服。唯有超出她预期的举动,才能打破她的心理防线,引动她真正的好奇,从而为后续不可预测的南疆之行,增添一分或许能称之为“变数”的筹码。 显然,他这一步,走对了。 阿橙萝在前方引路,偶尔回头瞥一眼莫宁,琥珀色的眸子里光芒闪烁,种种算计、好奇、探究的情绪交织翻滚。 这个新任的魂印归冥使,似乎比戏诏官描述的,比她自己预想的,都要有趣得多。她开始有些期待这次南疆之行了。 或许,跟着他,真的能遇到比困在幽冥殿戴罪立功更有意思的事情。 至于任务?那当然要完成。 但怎么完成,过程中会发生什么,那可就有太多可以“玩”的空间了。 她轻轻舔了舔唇角,露出一抹真正愉悦却又危险十足的笑容。 前方的雾气似乎更浓了,林影幢幢,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南疆的杀机,已悄然弥漫开来。而这一对刚刚卸下表面枷锁的临时搭档,他们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瘴林毒舌斗妖藤 南疆的密林,仿佛拥有自己呼吸与心跳的活物。浓雾不仅未曾散去,反而随着他们的深入愈发黏稠,光线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投下斑驳陆离、摇曳不定的光斑,让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实。空气中那甜腻腐朽的瘴气越发浓郁,无声无息地侵蚀着生灵的神智与肉体。 阿橙萝却如鱼得水。她步履轻盈,赤足点地,几乎不发出声响,唯有腕间踝间的银铃清脆作响,成为这片死寂林地中唯一的指引音符。她不时停下,纤细的手指掠过某片色泽诡异的苔藓,或是从一株长满尖刺的灌木上拈起一只通体碧绿的毒虫,饶有兴致地观察片刻,然后或是任由其爬开,或是小心翼翼地收入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囊。 “小心脚下哦,小郎君,”她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左边那片漂亮的蓝色蘑菇,它们散发的孢子能让你的骨头变得比酥糖还脆,轻轻一碰就碎成渣渣。右边那摊看起来清澈见底的水洼,底下可是‘蚀骨泥’,掉下去的话,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你就只剩下一副干干净净的骨架了,倒是省了埋的功夫。” 莫宁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坚实的地面或裸露的树根上。对于阿橙萝“好心”的提醒,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与其操心我会不会变成骨架,不如想想如果你的铃铛声把这片林子的主人吵醒了,我们该怎么给它解释你不是一份自己走上门来的甜点。” 阿橙萝脚步一顿,回过头,琥珀色的眸子眯起,像极了被踩到尾巴的猫,但嘴角却弯起更深的弧度:“哎呀呀,莫宁大人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嫌我这铃铛吵了您的清静?可惜呢,这铃铛可是能驱散一些不怎么可爱的小虫子,若是没了这声响,万一哪只不开眼的‘千足蜈’钻进您的衣领里……那滋味,可是能让铁汉变成绕指柔呢。”她说着,故意晃了晃手腕,让铃声更加清脆悦耳。 “是吗?”莫宁语气毫无波澜,眼神扫过她纤细的腰肢和裸露的脚踝,“那我建议你下次可以把铃铛系在脖子上,或许效果更好,至少能提醒那些被你毒瞎了眼的野兽,这里还有块硬骨头,硌牙。” “你!”阿橙萝气结,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不仅下手黑,嘴巴更毒!他那张冷峻的脸配上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说出的嘲讽话语杀伤力翻倍。她磨了磨细白的小牙,恨恨地转过头,决定暂时不跟这个毒舌男人一般见识。 然而,这片被阿橙萝称为“甜梦瘴林”的地方,显然并不打算让他们一直进行这种口舌之争。 前方的雾气忽然剧烈翻滚起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嘶嘶声。紧接着,数条粗壮、布满粘液和恶心吸盘的墨绿色藤蔓,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迷雾和腐叶中弹射而出,直袭两人! 这些藤蔓速度极快,且无声无息,若非那嘶嘶的破空声,几乎难以察觉。 阿橙萝反应极快,身形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一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两条藤蔓的缠绕,同时指尖弹动,几点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粉末撒出。那粉末沾到藤蔓上,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藤蔓表面迅速变黑枯萎,仿佛被强酸腐蚀。 但更多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目标不仅仅是她,更多的攻向了后面的莫宁。 莫宁眼神一冷,并未躲闪。他甚至没有动用那灰黑与玄黄交织的本源力量,只是简单地并指如刀,闪电般挥出。 “噗嗤!” 一声闷响,一条最先袭到他面前的藤蔓被齐根斩断,断口处喷溅出腥臭的墨绿色汁液。那汁液溅落在周围的草木上,立刻冒起青烟,显然含有剧毒。 然而,就在莫宁斩断第一条藤蔓的瞬间,另一条更加灵活的藤蔓如同鬼魅般从他视线死角钻出,尖端骤然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如同针尖般的利齿,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左臂上! 利齿轻易地撕裂衣料,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阿橙萝恰好看到这一幕,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看好戏的玩味。她可是知道这“噬魂妖藤”的厉害,其毒素能迅速麻痹神经,并疯狂吞噬生灵的精气神魂。就算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被结结实实咬上这么一口,也绝不会好受。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几句风凉话,比如“莫宁大人需不需要姐姐我帮你把毒吸出来?”之类。 然而,下一刻,她预想中莫宁脸色发黑、行动迟缓的场景并未出现。 莫宁只是眉头微蹙,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般。他看都没看那死死咬住他胳膊的妖藤,右手五指如钩,精准地抓住妖藤本体,猛地一扯! “撕拉——!”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那整条妖藤竟被他硬生生从迷雾深处扯断了一大截!断口处汁液狂喷。 而那条咬在他手臂上的藤蔓尖端,在失去了本体力量支撑后,迅速枯萎脱落,掉在地上扭动了几下便化为了黑水。 莫宁抬起左臂,被咬处的衣袖破裂,露出下面皮肤。几个细小的血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流出的鲜血并非预想中的黑色或绿色,依旧是鲜红的颜色,并且很快止住。那恐怖的神经毒素和吞噬之力,仿佛泥牛入海,对他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他甩了甩手臂上残留的粘液和血珠,目光冷冽地看向前方翻滚的雾气,仿佛刚才只是拍掉了一只苍蝇。 阿橙萝脸上的玩味笑容彻底僵住了,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你没事?” 莫宁转过脸,看向她,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不然呢?难道阿橙萝姑娘期待看到我毒发倒地,痛苦**,然后你好趁机做点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比如,试试你那据说能解百毒,但实际上可能会让人腹泻三天三夜的‘独家秘药’?” 阿橙萝:“……” 她第一次被噎得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不是因为他的毒舌,而是因为那匪夷所思的现实!噬魂妖藤的毒,就算是以她这常年与毒物打交道的蛊咒令,也不敢轻易让其侵入体内核心。这个男人……他到底是什么做的?!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周围的嘶嘶声陡然变得密集起来,更多的妖藤从雾中探出,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疯狂地涌向他们。 莫宁冷哼一声,周身气息微微一凝,那灰黑与玄黄交织的能量尚未透体而出,却已带起一股无形的压力。 阿橙萝却抢先一步动了。 她似乎被莫宁那“非人”的表现刺激到,又或是觉得被抢了风头,心中憋着一股劲。只见她双手快速结出一个古怪的印诀,口中发出一种低沉而奇异的音节,不似人言,更像某种古老的虫语。 随着她的吟唱,她周身那鲜艳的橙衣仿佛变得更加耀眼,一股肉眼可见的、淡紫色的雾气从她体内弥漫而出,带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香,迅速向四周扩散。 那淡紫色的雾气与瘴气混合,仿佛拥有了生命般,主动迎上那些袭来的妖藤。 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狂暴的妖藤一接触到这淡紫色雾气,动作瞬间变得迟滞、僵硬,仿佛陷入了某种迷梦之中。藤蔓表面的粘液迅速干涸,色泽变得灰暗,然后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一般,寸寸断裂,化作飞灰簌簌落下。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周围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便彻底消失,所有袭来的妖藤尽数化为齑粉。浓雾似乎都变得稀薄了一些。 阿橙萝缓缓放下手,周身的淡紫色雾气悄然收回体内。她微微喘了口气,额角渗出汗珠,显然施展此法对她消耗不小。但她却扬起下巴,带着一丝挑衅和炫耀看向莫宁,仿佛在说“看到没,我也不差”。 莫宁瞥了一眼满地狼藉的飞灰,又看了看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淡淡开口:“动静太大,浪费力量。下次这种清理杂鱼的活,交给我。” 阿橙萝刚升起的那点小得意瞬间被踩得粉碎,她气得差点跳脚:“莫宁!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下有多精妙!那是蛊咒结合幻毒!可不是你那蛮力能比的!” “精妙?”莫宁挑眉,语气平淡却字字扎心,“我只看到你用了至少七成力,清掉了一堆最多只有三成威胁的植物,然后现在像个被雨淋湿的雏鸟一样在发抖。如果这就是橙令蛊咒令的精妙,那我确实不如。” “你混蛋!”阿橙萝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脸颊气鼓鼓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从未见过如此讨厌的男人!强大得离谱,嘴巴毒得要死! 莫宁却仿佛没看到她的怒火,目光转向迷雾深处,眼神微凝:“看来,你的铃铛和刚才的‘精妙’术法,终于把正主吵醒了。” 随着他的话音,地面开始轻微震动,一股远比之前所有妖藤加起来都要恐怖、阴沉、充满贪婪食欲的气息,从林地深处缓缓苏醒。 阿橙萝脸色也微微一变,收起了嬉闹之色,低声道:“是噬魂妖藤的母体……这东西麻烦得很,根须遍布极广,几乎与这片瘴林融为一体,力量源源不绝,而且核心藏得极深……” “不死不灭,是吧?”莫宁忽然打断她,说出了那个阴诏司高层才心照不宣的秘密。他转过头,看向阿橙萝,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巧了,我们也是。” 阿橙萝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并非狂妄,而是基于某种冰冷事实所产生的绝对自信。 五印七令,承接权柄之后,肉身与灵魂便与常理隔绝,常规意义上的死亡早已远离他们。只要权柄尚存,本源不散,哪怕肉身崩毁,灵魂撕裂,亦能在幽冥殿深处重塑归来。这是阴诏司立足冥土,执掌法则的根基之一。 只是……这种不死不灭,往往伴随着极大的痛苦和代价。若非必要,无人愿意轻易体验。 莫宁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那灰黑与玄黄的能量开始缓缓涌动,一股寂寥、苍茫、却又带着破灭一切阻碍的凌厉戟意(虽未持戟,其意已显)开始凝聚。 “既然都不死不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那不如看看,是它这根须遍布的怪物先耗尽我们的力量,还是我们先把它这藏头露尾的核心……揪出来,碾碎。” 他看向阿橙萝,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审视:“你的蛊毒,对付这种生命力顽强的怪物,应该比我的方式更‘省力’一些。找出它的核心,或者,让它自己暴露出来。” 阿橙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冷静地分析着局势,理所当然地安排着任务,甚至带着点嫌弃她刚才浪费力量的意味。他明明说着最疯狂的话——要跟一个几乎与整片林地融合的不死怪物比拼谁更不怕死——语气却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危险,强大,毒舌,冷酷,却又在这种疯狂中透出一种奇异的可靠性。 阿橙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玩味和恼怒渐渐被一种极度危险和兴奋的光芒所取代。 她轻轻舔了舔嘴唇,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容真切而妖异:“好啊~既然莫宁大人这么有兴致,那姐姐我就陪你玩一把大的。看看咱们谁先……找到那只大乌龟的脑袋!” 瘴林深处,那恐怖的气息越来越近,地面的震动愈发剧烈。 一场不死者与不死怪物之间的诡异较量,即将在这片甜梦瘴林中展开。而这对临时搭档之间那危险而有趣的互动,也才刚刚升温。 第四章 狼峒诡谲暗流涌 甜梦瘴林深处那场与噬魂妖藤母体的对决,最终并未演变成预想中天崩地裂的消耗战。 正如莫宁所料,对付这种近乎与地域融合、生命力顽强的怪物,阿橙萝的手段远比他的暴力拆解更为“省力”且有效。在被莫宁那“不死不灭”的言论以及隐含的嫌弃刺激后,这位橙令蛊咒令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证明自己的“精妙”绝非虚言。 她并未选择硬撼那磅礴的母体气息,而是双手翻飞,如同蝶舞,数十种颜色各异、气息或辛辣或甜腻或腐朽的粉末、膏体被她以特殊手法弹出,并非攻向母体核心,而是精准地没入周围那些仍在微微蠕动的妖藤断肢、乃至被妖藤汁液污染的地面。 同时,她口中吟唱的古老虫语变得愈发急促尖锐,周身弥漫出的不再是淡紫色的幻毒雾气,而是一种近乎无形的波动,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与那些她撒出的毒物产生奇异的共鸣。 莫宁持守在她身旁,灰黑玄黄之力萦绕周身,将偶尔从地底突袭而来的残余根须轻易震碎,目光却锐利地观察着她的手法和周围的变化。他不得不承认,阴诏司七令各有千秋,这蛊毒咒术一道,阿橙萝确实已臻化境,其诡谲精妙,远超寻常术法范畴。 不过片刻,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些被阿橙萝毒物侵入的妖藤残肢和污染土地,开始剧烈地扭曲、膨胀,颜色变得愈发诡异,甚至开出了一朵朵迅速绽放又凋零的恶臭花朵。仿佛她并非在投毒,而是在进行某种疯狂的催化。 紧接着,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而痛苦到极致的嘶吼,那原本锁定他们的贪婪食欲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狂躁所取代。整个林地疯狂震动,无数根须破土而出,胡乱抽打,却不再是针对他们,反而像是在疯狂地拍打、撕扯自身! “你做了什么?”莫宁挑眉问道。 阿橙萝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成就感:“没什么,只是给它加了点‘料’,让它那些平时安分守己的‘小邻居们’——比如蚀髓菌、腐心蚴什么的——突然觉得它的汁液格外美味,而且长得特别快而已。”她歪头一笑,甜美又残忍,“从内部开始的美食盛宴,是不是很精妙?” 莫宁沉默了一下,客观评价:“手段阴毒,效果尚可。” 阿橙萝:“……”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指望能从这张毒嘴里听到半句好话! 那噬魂妖藤的母体在自身内部爆发的恐怖虫菌灾难下,再也无暇他顾,甚至开始本能地收缩所有根须回防核心,整片林地的震动和嘶吼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弥漫的恶臭。 危机暂时解除。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离开了这片诡异的瘴林。越往狼峒方向前行,周围的植被地貌开始逐渐变化。参天古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低矮茂密的灌木和狰狞的巨石。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淡淡的血腥味和狼群特有的腥臊气,远处山崖上,隐约可见巨大的狼头图腾雕刻,俯瞰着这片土地。 气氛明显变得压抑而紧张。 途中,他们甚至远远避开了几拨行色匆匆、面色凶悍的南疆土着。这些人穿着简陋的皮甲,身上绘着狼形图腾,手持骨矛毒箭,眼神警惕而排外,显然都是十二狼部落的战士。 “看来戏诏官说的没错,狼峒内部确实不太平。”阿橙萝压低声音,神色也少了几分嬉闹,多了些凝重,“这些巡逻队的频率和戒备程度,可比以前高多了。” 莫宁点头,目光扫过远处一个隐蔽的山坳,那里似乎有短暂的打斗声和狼嚎声传来,但很快又归于平静。“弱肉强食,部落法则。我们需要尽快找到那个‘玄光’巫者平时活动的区域,并融入进去。” 根据戏诏官给的信息,玄光常年在狼峒主寨外围的一个名为“黑牙”的小型附庸部落附近活动。这个部落规模很小,信奉啸月天狼,但更擅长采矿和锻造,在主寨那些大部落眼中,地位并不高,这也符合玄光那种孤僻巫者的身份。 又前行了半日,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一片依着山壁修建的简陋寨子出现在眼前。寨子用粗糙的木石结构垒成,寨门处竖着一根图腾柱,上面雕刻的狼头缺了一颗獠牙,正是“黑牙部落”的标志。 寨子周围开辟了一些梯田,种植着耐贫瘠的作物,更远处则有一些明显是矿洞的入口。此刻已是傍晚,寨子里却并无多少炊烟,反而弥漫着一股压抑恐慌的气氛。寨门紧闭,哨塔上负责警戒的战士数量也比正常多出一倍,个个面色紧张。 莫宁与阿橙萝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异常。 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寨子,在一处隐蔽的巨石后,莫宁取出了戏诏官准备的兽皮袋。里面除了一些南疆风格的衣物、零碎药材和卜筮工具外,最重要的便是一张触感冰凉、色泽暗沉、没有任何花纹的金属面具,以及一份代表着“玄光”身份的黑牙部落骨片文书。 莫宁戴上那张面具,只露出下颌和一双沉静冷澈的眼睛。他换上一套灰黑色的、带着兜帽的南疆巫者服饰,将自身的气息彻底收敛内蕴,变得晦涩而平凡。 阿橙萝也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鲜艳的衣裙,将手腕脚踝的银铃声音压到最低,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换上了一种略带疏离和警惕的表情——这符合一个常年与危险毒物打交道的巫者助手应有的姿态,虽然她这个“助手”的危险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准备好了吗,我的‘巫者大人’?”阿橙萝瞥了一眼戴上面具后气息迥异的莫宁,语气带着一丝古怪的调侃。 莫宁透过面具看了她一眼,声音透过金属过滤,显得更加低沉冷漠:“管好你的嘴和铃铛,助手。”说完,他便率先向着黑牙部落的寨门走去。 阿橙萝在他背后悄悄做了个鬼脸,才快步跟上。 靠近寨门,哨塔上的战士立刻发现了他们,数支淬毒的骨箭瞬间对准了下方的两人,充满敌意和警惕。 “站住!什么人?!”一个头目模样的战士用生硬的官话喝道,目光尤其在莫宁那张诡异的面具和阿橙萝过于鲜艳的衣着上停留。 莫宁停下脚步,并未开口,只是缓缓抬起手,亮出了那枚代表“玄光”身份的骨片文书。 那战士头目仔细辨认了一下文书,脸上的警惕稍缓,但依旧没有放松:“原来是玄光祭司。你不是前几日才进山采药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的目光又扫向阿橙萝,“她又是谁?以前没见过。” 莫宁根据脑海中吸收的信息,用一種沙哑而平淡的语调回应,模仿着玄光孤僻少言的风格:“山中异动,提前折返。她是我新收的学徒,擅长辨毒。”言简意赅,符合人设。 阿橙萝适时地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南疆常见的礼节,没有说话。 战士头目似乎对玄光的性格有所了解,并未过多怀疑,只是眉头紧锁:“回来得不是时候啊,祭司。寨子里出事了……” 他话未说完,寨门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间或夹杂着愤怒的呵斥。 紧接着,寨门被从里面猛地推开,一群身穿更加精良皮甲、佩戴着完整狼头图腾徽记的战士粗暴地推搡着几个黑牙部落的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壮、脸上有着一道狰狞爪痕的汉子,眼神倨傲凶狠。 “黑岩头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先前那战士头目见状,立刻转身怒声质问那爪痕汉子。 被称为黑岩的爪痕汉子冷哼一声,声音如同破锣:“什么意思?奉狼主之命,清查所有附庸部落,搜捕可疑分子!你们黑牙部落窝藏罪犯,还敢问什么意思?!”他猛地一挥手,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战士立刻将押着的几个黑牙族人踹倒在地,其中甚至还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半大的孩子。 “胡说!我们黑牙部落对啸月天狼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窝藏罪犯!你们这是诬陷!”黑牙头目气得浑身发抖。 “是不是诬陷,搜过才知道!”黑岩不屑一顾,目光扫过门口,看到了戴面具的莫宁和一旁的阿橙萝,眉头一皱,“这两个又是什么人?遮遮掩掩,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给我拿下!” 他身后立刻冲出两名战士,就要扑向莫宁和阿橙萝。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莫宁面具下的眼神毫无波动,体内力量微凝,计算着瞬间制住这名头目控制局面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阿橙萝却忽然上前半步,挡在莫宁身前,对着那扑来的战士娇叱道:“大胆!谁敢冲撞玄光祭司?!” 她这一声喝问清脆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倒是让那两名战士动作一滞。 黑岩也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打量阿橙萝和莫宁:“祭司?哪个部落的祭司?” 阿橙萝扬起下巴,虽然身高不及对方,气势却不弱反增,她故意用一种带着南疆某个偏僻地域口音的官话说道:“自然是黑牙部落的玄光祭司!你们主寨的人,难道连附庸部落的祭司都敢随意抓捕了吗?这就是啸月天狼教导你们的规矩?还是说……”她话音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意有所指地扫过黑岩和他身后的战士,“有人假传狼主命令,故意来打压我们这些附庸部落,好为某些人争夺狼主之位扫清障碍?” 她这话可谓极其刁钻恶毒,直接点破了当前狼峒内部最敏感的权力斗争问题。 黑岩脸色瞬间大变,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狠厉:“放肆!哪里来的野丫头,胡言乱语!给我一起拿下!” 然而,他身后的战士们却有些犹豫了。狼主年老,几位继承人明争暗斗早已不是秘密,打压附庸部落的事情也确实存在。若眼前这人真是黑牙部落的祭司,他们无故抓捕,确实容易授人以柄。 趁着对方犹豫的瞬间,阿橙萝飞快地回头,对莫宁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道:“喂,毒舌鬼,快摆出你那个神神叨叨的架子!吓唬他们!” 莫宁:“……” 他虽然觉得这女人戏多,但此刻确实是最好的破局方式。他上前一步,将阿橙萝稍稍挡回身后,面对黑岩,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透过面具,用那双冰冷沉静的眼睛凝视着他。 同时,他悄然运转一丝魂印本源之力,并非攻击,而是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直透灵魂深处的寂寥与威压,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注视。 黑岩被那面具下的眼睛看得心里莫名一寒,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盯上,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他身边的战狼甚至不安地低嚎起来,夹紧了尾巴。 “你……”黑岩喉咙有些发干,气势不由自主地弱了三分。 莫宁这才用那沙哑平淡的语调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坎上:“黑牙部落,信奉天狼,恪守祖规。若有罪,天狼自会降罚。若无罪……”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带上一丝寒意,“强加罪名者,必遭反噬,魂灵永坠狼噬深渊。” 他的话语结合那若有若无的灵魂威压,在这信奉祖灵、敬畏鬼神的南疆之地,效果出奇的好。 黑岩和他身后的战士脸色都变了变,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忌惮。他们可以不怕人,但对于这种涉及祖灵诅咒的事情,却不敢不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寨子内匆匆跑出一名老者,是黑牙部落真正的老祭司,他连忙打圆场:“误会!都是误会!黑岩头人,玄光祭司确实是本族祭司,常年在外采药,刚回来不久。这位姑娘是他的学徒。绝非什么可疑分子。”他一边说,一边暗中对黑岩使了个眼色,又悄悄塞过去一小袋东西。 黑岩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冷哼一声,顺势下了台阶:“哼!既然老祭司作保,这次就算了!但我们奉命搜查,也是职责所在!你们黑牙部落最好安分点!” 他恶狠狠地瞪了莫宁和阿橙萝一眼,尤其是多看了阿橙萝几眼,似乎要将她的样子记住,这才一挥手,带着手下悻悻离去。 一场冲突暂时化解。 黑牙部落的人松了口气,连忙将地上的族人扶起。 老祭司走到莫宁面前,行了一礼,苦笑道:“多谢玄光祭司解围了。”他显然也将莫宁当成了真正的玄光。 莫宁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阿橙萝却凑上前,好奇地问道:“老祭司,主寨的人为什么突然来搜查?还说什么窝藏罪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祭司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忧虑:“是因为……苍曜小狼主。” “据说他违背祖训,触怒天狼,如今被几位大部落头人联合软禁在主寨狼窟里。支持他的几位头人也遭到了清洗。刚才黑岩他们说的搜查可疑分子是假,恐怕真正目的是想找出和小狼主有关的人,或者……干脆就是来找借口进一步打压我们这些支持小狼主的小部落。” 莫宁与阿橙萝对视一眼。 戏诏官要他们救的人,果然处境极度不妙。而他们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第五章 叛名加身险局开 黑牙部落的老祭司将莫宁与阿橙萝引至寨中一间靠近山壁、相对僻静的石屋,这里便是那位真玄光祭司的居所。屋内陈设简陋,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和矿物混合的古怪气味,石壁上挂着风干的毒虫草药,角落堆放着一些未经打磨的矿石和简陋的冶炼工具,倒是符合其孤僻巫者兼粗通锻造的身份。 老祭司忧心忡忡地大致说明了眼下狼峒的局势。 那位名为苍曜的“小狼主”,拥有罕见的纯净狼瞳,本是老狼主最属意的继承人,性格虽略显跳脱,却天赋异禀,深受许多中小部落和年轻一代的拥护。然而,半月前一次重要的祭祀中,天狼图腾竟突然泣血,随后老狼主莫名重病不起。以大部落头人“黑獒”、“血爪”为首的一派,便指认苍曜触怒祖灵,是不祥之人,将其囚禁于主寨深处的“困狼窟”,并开始大肆清洗支持他的势力。黑牙这类小部落,因曾受苍曜恩惠,且擅长采矿锻造,被认为可能暗中为其提供支持,故而屡遭打压搜查。 “玄光祭司,你常年在外,此次回来,定要万分小心。”老祭司叮嘱道,“主寨那些人,现在看我们这些部落,眼睛都是红的。他们找不到确凿证据,但随便安个罪名……”他摇了摇头,满脸苦涩。 莫宁透过面具,声音沉闷:“知晓了。” 老祭司又看了看一旁好奇打量屋内毒虫标本的阿橙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这位姑娘……也请谨慎行事,莫要招惹是非。”他似乎看出阿橙萝并非安分之人,但碍于“玄光”的面子,不便多言。 送走老祭司,石屋内只剩下两人。 阿橙萝立刻原形毕露,毫无形象地坐到一张铺着兽皮的粗糙石床上,晃着赤足,腕间银铃轻响,她笑嘻嘻地看着莫宁:“哎呀呀,没想到一来就碰上这种热闹。叛徒、囚禁、权力斗争……戏诏官这任务,可真没找错人。你说对吧,我的‘叛徒’祭司大人?”她故意拉长了语调,满是调侃。 莫宁摘下面具,露出冷峻的面容,瞥了她一眼:“比起我这个假的,你看起来更像真的。”他走到墙边,检查着那些风干的毒草,“收起你的兴奋,任务目标被困主寨深处,强攻等于找死。” “知道知道,要智取嘛。”阿橙萝撇撇嘴,随即又眼睛一亮,“不过,那个黑岩走之前的眼神你看到没?他肯定记恨上我们了,尤其是你那个‘魂灵永坠狼噬深渊’的诅咒,估计能让他做几天噩梦。你说,他会不会想办法报复?” “但愿他聪明点,别来送死。”莫宁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冷漠。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不遂人愿。 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寨子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号角声,其间夹杂着狼群躁动的咆哮和战士们的呼喝,远比昨日黑岩来时规模更大,气势更凶! “这么快?”阿橙萝一个翻身从石床上跃起,凑到窗口向外望去,只见寨门外烟尘滚滚,黑压压一片至少来了数十名精锐战士,为首的赫然正是昨日离去的黑岩,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更为高大、穿着华丽皮裘、眼神阴鸷的老者,老者手中握着一根镶嵌着狼头的骨杖,气息沉凝凶悍。 “啧,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看样子还是个有点地位的巫祭。”阿橙萝吹了个口哨,非但不惧,反而跃跃欲试。 莫宁重新戴上面具,眼神沉静:“看来,他们找到‘证据’了。” 果然,寨门被粗暴撞开,黑岩一马当先,指着莫宁石屋的方向,厉声大吼:“就是他!黑牙部落的祭司玄光!这个叛徒!他昨夜暗中潜入矿洞,用邪术破坏了献给主寨的‘月纹铁矿’,还想炸毁矿道,证据确凿!” 他身旁那位阴鸷老者,狼头骨杖重重一顿地,声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黑牙部落包庇叛徒,罪同谋逆!将所有族人拿下!将叛徒玄光,就地格杀!”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战士立刻蜂拥而入,直扑莫宁的石屋。更有几名战士手持特殊的、刻满符文的骨索,显然是用来对付难缠的巫者的。 黑牙部落的族人试图反抗辩解,却被毫不留情地打倒在地,哭喊声、怒骂声、狼嚎声瞬间响成一片。 “砰!” 石屋那简陋的木门被一脚踹得粉碎。 黑岩和几名凶悍战士率先冲入,紧随其后的是那名阴鸷老巫祭。 屋内,莫宁静立原地,面具遮脸,看不出表情。阿橙萝则站在他侧后方,手指间不知何时已夹了几片薄如蝉翼、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细小鳞片。 “玄光!你还有何话说?!”黑岩狞笑着,胜券在握。 老巫祭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莫宁,骨杖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锁定了了他:“你身上残留的邪术气息与矿洞中一模一样!竟敢破坏关乎部落命运的月纹矿,罪该万死!” 莫宁尚未开口,阿橙萝却抢先一步,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怒:“你们胡说!师尊昨日才回寨子,身体不适,一整晚都在屋内教我辨识草药,从未离开过!你们这是污蔑!”她演技精湛,眼圈微红,像极了被冤枉后愤懑不平的学徒。 “哼!小丫头片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黑岩根本不理会她,大手一挥,“拿下!” 几名战士立刻扑上。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莫宁却忽然抬起手,并非反抗,而是指向屋角那堆矿石中的某一块不起眼的、带着细微焦黑痕迹的石头,用沙哑的声音平静道:“你们说的邪术气息,是那个吗?”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老巫祭眼神一凝,感应片刻,脸色微变:“不错!正是此物残留!你从矿洞偷来的证物竟敢放在此处!” 莫宁却摇了摇头,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那不是矿洞的石头。那是我昨日在山中采药时,顺手捡到的‘雷击石’,蕴含一丝天雷余威,我本想用来淬炼药性。怎么,你们主寨的巫祭,连天雷之气和邪术气息都分不清了吗?” 老巫祭闻言一愣,再次仔细感应,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那石头上的气息刚正暴烈,确实更接近天雷之威,只是属性极端,容易被误认为某种阴雷邪术。他被黑岩急匆匆找来,先入为主,竟一时不察! 黑岩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 阿橙萝立刻抓住机会,声音拔高,带着哭腔:“你们听到了吗?是你们自己弄错了!不仅污蔑师尊,还打伤我们族人!这就是主寨的规矩吗?!我们要去狼窟,向小狼主……向各位长老申诉!”她故意提起小狼主,再次刺激对方。 老巫祭脸色青白交加,骑虎难下。黑岩更是急了眼,他好不容易找到借口,岂能就此罢休?他眼神一狠,厉声道:“胡说!就算这石头不是证物,也不能证明你的清白!定是你用了其他方法掩盖!巫祭大人,别听他狡辩,先拿下再说!” 这话已是蛮不讲理。 老巫祭眼神闪烁,显然也不想空手而归,丢了面子,当即骨杖一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动手!” 战士们再次逼上。 阿橙萝眼神一冷,指尖幽蓝鳞片即将弹出。 莫宁却再次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嘈杂:“你们要找的破坏矿洞之人,我知道是谁。” 所有人动作一滞。 黑岩嗤笑:“想拖延时间?还是想胡乱指认?” 莫宁不理会他,目光转向那老巫祭,缓缓道:“矿洞深处,是否有一处废弃的‘伴生晶洞’,入口被乱石掩埋,但最近有被重新挖开的痕迹?破坏者,并非从主矿道进入,而是从那里潜入。其人身法诡异,擅长土遁匿迹,所用邪术带有‘腐骨’特性,应是长期与尸骸打交道之人。此刻,他应该还未远离,或许……就藏在寨子附近,看热闹。” 他这番话描述得极其详细,甚至点出了对方功法和可能藏身之处。 老巫祭脸色彻底变了!因为莫宁所说,与他之前在矿洞深处探查到的细微痕迹完全吻合!那处伴生晶洞极其隐蔽,连他都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察觉异常!这个玄光,如何得知?!难道他真看到了? 黑岩也傻眼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些细节。 莫宁继续淡淡道:“若不信,现在派人去寨子东南角,那堆废弃的矿渣后面搜一搜,或许能有收获。再晚,人就真走了。” 老巫祭再无疑虑,猛地看向黑岩,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人去东南角矿渣堆!” 黑岩不敢怠慢,连忙带着一队人急匆匆离去。 屋内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起来。剩下的战士面面相觑,不敢再动手。老巫祭眼神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莫宁,试图看穿这张面具下的真相。 阿橙萝也悄悄收起了毒鳞,好奇地瞥了莫宁一眼。她自然知道莫宁根本没出去过,这番说辞,显然是凭借某种特殊能力感知到的,或者……纯粹是诈唬?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寨子东南角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和激烈的打斗声! 很快,黑岩去而复返,脸色苍白,甚至带着一丝惊恐,他手里提着一个人。那人身穿黑衣,身材干瘦,面目丑陋,嘴角溢血,显然已被制服,但其周身散发出的阴冷死气和淡淡的腐臭味,与莫宁描述的如出一辙! “巫祭大人!抓……抓到了!果然藏在矿渣后面!还想反抗,被我们合力拿下了!”黑岩声音都有些发抖,看向莫宁的眼神如同见鬼。 老巫祭倒吸一口凉气,彻底震惊了!他猛地看向莫宁,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忌惮。 这个玄光,竟然真的说中了!分毫不差! 他究竟是什么人?!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简直骇人听闻! 阿橙萝适时地发出一声冷哼:“现在,是谁污蔑?是谁该给个交代?” 老巫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他对着莫宁,缓缓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复杂无比:“……玄光祭司,深藏不露,老夫……受教了。今日之事,是我等鲁莽,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他此刻心中惊涛骇浪,早已将玄光视为某个隐藏极深、拥有诡异秘术的大巫,哪里还敢追究。 莫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巫祭不敢再多留,带着手下和那名真正的破坏者,狼狈不堪地迅速离开了黑牙部落。 寨子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所有黑牙族人再看莫宁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回到石屋,阿橙萝立刻凑到莫宁面前,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探究欲:“喂!毒舌鬼,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别告诉我你真会算命!” 莫宁摘下面具,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灵魂残留的印记,比肉眼看到的痕迹更清晰。那个破坏者虽然小心,但施展邪术时情绪激动,灵魂波动强烈,在矿洞和藏身处都留下了清晰的‘印记’。稍微感知一下便能知道。”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阿橙萝却知道,能在短时间内,隔着这么远距离,精准捕捉并解读那些细微的灵魂印记,这是何等恐怖的灵魂掌控力!这绝不仅仅是魂印权柄那么简单! 她看着莫宁那双深不见底的冷澈眼眸,第一次对“不死不灭”有了更具体的认知——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可怕,远不止于肉身不毁。 “所以,你刚才不仅是洗刷冤屈,更是借刀杀人,顺便立威?”阿橙萝歪着头问道。 莫宁拿起一块矿石在手中掂量,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只是减少麻烦。如果每次都被这种蠢货打扰,任务何时才能完成?” 阿橙萝看着他冷静的侧脸,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明媚又危险:“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戏诏官把你和我凑在一起,真是他最近下得最妙的一步棋。” 然而,他们都清楚,经此一事,“玄光祭司”之名恐怕很快会在狼峒某些层面传开。关注多了,麻烦不会减少,只会以另一种更危险的形式到来。 真正的博弈,刚刚开始。而莫宁踏入狼峒的第一步,便是在“叛徒”的指控与反手破局中,惊险展开。 第六章 赤珠临世旧怨显 莫宁凭借对灵魂印记的精准捕捉,轻易化解了黑岩与那老巫祭的栽赃,不仅洗刷了“叛徒”之名,更在黑牙部落乃至附近区域树立了一种深不可测、近乎诡异的威信。接下来的两日,寨子内外风平浪静,再无人敢前来寻衅。 然而,这种平静,却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莫宁能清晰地感知到,暗处窥探的目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隐秘和谨慎。阿橙萝也收敛了些许外放的跳脱,她腕间的银铃似乎都安静了许多,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时常警惕地扫视周围,如同感知到危险的毒蛇。 “太安静了,毒舌鬼。”是夜,阿橙萝盘坐在石床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紫得发黑的毒蕈,“那群鬣狗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我总觉得他们在憋个大的。” 莫宁正擦拭着那张冰冷的面具,闻言动作未停,声音透过昏暗的油灯显得有些模糊:“他们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能彻底坐实罪名,让我乃至整个黑牙部落无法翻身的机会。”莫宁放下面具,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眼神冷澈,“或者,等一个能绕过我‘未卜先知’能力的方法。” 阿橙萝撇撇嘴:“真是麻烦。要我说,干脆直接摸去主寨,找到那个狼崽子,打晕了扛出来就跑,多省事。” “然后被十二狼部落的战士和巫祭追杀了半個南疆,任务失败,回去被戏诏官丢进净魂莲池泡上一百年?”莫宁毫不客气地毒舌回道。 阿橙萝:“……”她决定闭嘴。 第三日,变故果然如期而至,却以一种远超他们预料的方式爆发。 清晨,主寨方向突然传来连绵不绝、一声急过一声的凄厉狼嚎!那嚎声充满了恐慌、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传遍了整个狼峒! “出事了!”阿橙萝猛地从床上弹起,冲到窗边。 莫宁也已戴好面具,站在门边,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般向外蔓延。 寨子里的黑牙族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纷纷走出石屋,惶恐不安地望向主寨方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狼蹄声由远及近,一名浑身是血、盔甲破碎的主寨传令兵骑着一匹巨狼,疯狂地冲到了黑牙寨门前,声音嘶哑绝望地大喊: “叛徒玄光!你好毒的手段!你献给小狼主的‘安神矿石’,竟是蚀魂毒引!小狼主昨夜突发狂症,化身狼形,撕碎了数名侍从,现已冲破囚牢,遁入深山不知所踪!狼主震怒!命我等即刻擒杀叛徒玄光及其所有同党!杀无赦!”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每个黑牙族人的头顶! 那传令兵喊完,便力竭从狼背上栽倒下去,生死不知。 整个黑牙部落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恐慌和绝望! “不可能!玄光祭司怎么会……”老祭司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然而,不等他们反应,地平线上已然扬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黑獒、血爪两大部落的精锐战士,以及数名气息强大的巫祭,在一名面色铁青、身穿漆黑狼铠的魁梧大汉(黑獒部落头人)带领下,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将小小的黑牙部落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杀气冲天!再无丝毫转圜余地! “好狠的计策!”石屋内,阿橙萝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根本不在乎能不能骗过我们!他们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调动所有力量,名正言顺将我们和黑牙部落彻底抹掉的借口!那矿石肯定被他们做了手脚!” 莫宁面具下的眼神冰冷如霜。对方这一招,极其毒辣且有效。无论他之前表现得多神奇,此刻“证据确凿”,小狼主因他献上的矿石发狂失踪,这是所有狼族人都无法容忍的罪行!之前那点忌惮,在滔天怒火和族群大义面前,将荡然无存。 “叛徒玄光!滚出来受死!”黑獒头人声如雷霆,蕴含着无尽的愤怒和杀意。 无数战士随之怒吼:“受死!受死!” 石屋外,黑牙部落的族人已经彻底崩溃,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于耳,但换来的只是对方更冰冷的刀锋和更紧的包围。 莫宁深吸一口气,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已苍白无力。他看了一眼阿橙萝:“准备突围。” 阿橙萝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兴奋:“早就该这样了!让他们尝尝老娘新调制的‘千蝶梦魇’!” 就在这千钧一发,大战即将爆发之际—— 一道清冷、空灵,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如同穿透乌云的一缕月光,骤然响彻全场: “住手。”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和哭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远处山道上,一顶由四匹纯白巨狼牵引的华贵步辇正缓缓行来。步辇四周垂落着轻薄的白纱,随风轻扬,隐约可见其中端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步辇前后,各有八名身穿素白祭袍、面容肃穆、手持月牙法杖的少女护持。 随着步辇靠近,一股清冷皎洁的气息弥漫开来,仿佛夜月降临,竟然稍稍驱散了场中那暴戾嗜血的杀气。 围攻的战士们,包括那黑獒头人,看到这步辇,脸色都是一变,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气焰,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是圣女……圣女冕下怎么出关了?”有人低声惊呼。 步辇在白纱环绕中停下,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撩开纱幔。一名女子缓步走出。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繁复祭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狼群拜月图。墨玉般的长发挽成高贵的发髻,发间点缀着几枚月牙形状的宝石。她的面容清冷绝美,如同雪山之巅的明月,不染尘埃,一双眸子是罕见的银白色,清澈剔透,却又仿佛能看穿人心,眉心处一点朱砂痣,更添几分圣洁与神秘。 她手中握着一柄长约尺余的权杖,权杖顶端是一轮环绕着狼影的弯月,散发着柔和却强大的力量波动。 狼族圣女——赤珠。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狼藉的现场,在那名昏死的传令兵和恐慌的黑牙族人身上停留一瞬,最终落在了被重重围困的石屋方向,清冷开口:“黑獒头人,如此兴师动众,所谓何事?” 黑獒头人虽然权势滔天,但对这位地位超然的圣女似乎颇为忌惮,沉声道:“回圣女冕下,黑牙部落祭司玄光,其心可诛!竟以毒石暗害小狼主,致使小狼主发狂遁走,生死未卜!我等奉狼主之命,前来铲除叛徒及同党!” 赤珠圣女银白色的眼眸微动,声音依旧平静:“小狼主之事,我已知晓。其中疑点甚多,岂可只听一面之词便妄动刀兵,牵连无辜?” “圣女冕下!证据确凿!”黑獒头人急道。 “证据亦可伪造。”赤珠淡淡打断他,“此事我自会亲自调查。在此之间,黑牙部落由我庇护,任何人不得擅动。”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让黑獒头人脸色难看至极,却不敢直接反驳。 就在这时,石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莫宁戴着面具,缓步走出。阿橙萝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那位突然出现的圣女。 赤珠圣女的目光瞬间落在莫宁身上,那清冷的眼神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然而,当她的视线掠过莫宁,看到他身后的阿橙萝时,那银白色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瞬。 阿橙萝也看到了赤珠,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混合了惊讶、玩味和一丝冰冷嘲弄的笑容,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呵……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位‘皎洁无瑕’的月亮出来了……” 她的声音虽轻,但场中寂静,又如何瞒得过修为高深之人。 赤珠圣女的目光骤然转向阿橙萝,清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情绪变化,那是一种深藏的厌恶与冰冷,她开口,声音依旧空灵,却带上了几分寒意:“你是谁?” 阿橙萝笑嘻嘻地往前走了半步,故意晃了晃手腕,让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南疆礼节:“回圣女冕下,小女子阿橙,是玄光祭司新收的学徒,擅长摆弄些花花草草,小虫子什么的。”她特意在“虫子”二字上加了重音。 赤珠圣女银眸中的寒意更盛,她盯着阿橙萝,缓缓道:“学徒?我看你一身蛊毒之气,躁动不安,倒不像是安分学药之人。与叛徒为伍,小心引火烧身。” 阿橙萝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劳圣女冕下关心了。小女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硬,而且最擅长的就是在别人觉得快要烧死的时候……反咬一口,让对方也尝尝被火烧的滋味。毕竟,有些地方待过,总得学点保命的本事,您说对吧?” 两人之间的对话看似平常,却暗藏机锋,弥漫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那种隐晦的、针锋相对的旧怨气息,连一旁的黑獒头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疑惑地看向圣女。 莫宁站在两人之间,面具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他没想到阿橙萝竟然与这位狼族圣女似乎早有旧怨,而且怨念不浅。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本就复杂的局面更加扑朔迷离。 赤珠圣女不再看阿橙萝,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她的视线般,重新将目光投向莫宁,语气恢复清冷:“玄光祭司,小狼主之事,你是否知情?” 莫宁平静回应:“不知。” “你所献矿石,从何而来?” “山中雷击石,随手捡拾。”莫宁的回答与之前一致。 赤珠圣女沉默片刻,银白色的眼眸深邃如潭,似乎在审视判断。良久,她才缓缓道:“此事我需详查。在此之间,为免再生事端,请玄光祭司随我回圣月坛暂居,直至水落石出。” 此言一出,黑獒头人大急:“圣女!这不合规矩!此等重犯,岂能……” “规矩?”赤珠圣女淡淡瞥了他一眼,“我的话,便是规矩。还是说,黑獒头人想连我的圣月坛也一起围了?” 黑獒头人顿时语塞,脸色铁青,却不敢再言。 赤珠圣女再次看向莫宁:“祭司意下如何?” 莫宁心念电转。跟这位圣女走,看似脱离眼前杀局,实则进入另一个未知的漩涡,尤其阿橙萝还与她有旧怨。但若拒绝,立刻便是与全场狼族为敌,突围胜负难料,任务更将彻底失败。 “可。”莫宁最终沉声道。 “师尊!”阿橙萝立刻装出一副担忧不舍的样子抓住莫宁的衣袖,实则暗中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莫宁微微颔首,示意她稍安勿躁。 赤珠圣女看着两人“师徒情深”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转身款款走向步辇:“既然如此,便请祭司随行吧。至于这位学徒……”她顿了顿,语气淡漠,“圣月坛清净之地,不便接待闲杂人等,你便留在黑牙部落,静候消息吧。” 她竟是要将莫宁与阿橙萝分开! 阿橙萝脸色瞬间沉下,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莫宁面具下的目光也微微一凝。这位圣女,来者不善。 第七章 月坛诡谲暗潮涌 圣月坛位于狼峒主寨后方一座孤峰之巅,与山下喧嚣野蛮的部落氛围截然不同。这里殿宇洁白,以玉石和巨木搭建,线条优雅流畅,随处可见精致的狼群拜月雕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月桂的清冷气息,仿佛一处脱离尘世的净土。 莫宁跟随赤珠圣女的步辇,在一众白衣侍女沉默的引领下,踏入这片圣洁之地。沿途遇到的巫女侍从皆低眉顺目,行动悄无声息,整个圣月坛安静得甚至能听到风吹过檐角铃铛的细微声响。 然而,在这极致的宁静与圣洁之下,莫宁敏锐的灵魂感知却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以及潜藏在建筑阴影和侍女们低垂眼帘下的暗流。这里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祥和。 赤珠圣女将莫宁安置在一间偏殿客房。房间宽敞洁净,推开窗便能俯瞰山下连绵的部落和远方的崇山峻岭。 “玄光祭司便在此暂歇,一应需求可告知门外侍女。”赤珠圣女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没有我的允许,还请莫要随意走动,圣坛之内多有禁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话看似提醒,实为软禁。 莫宁透过面具看着她,淡淡应道:“圣女费心。” 赤珠圣女银白色的眼眸在他面具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穿透这层金属看到后面的真容,最终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宽大的月白祭袍在冰冷的地面上拖曳,无声无息。 门被轻轻合上,房间内只剩下莫宁一人。他走到窗边,目光扫过下方严密的守卫和远处主寨依旧躁动不安的气息。小狼主苍曜发狂失踪的消息显然已经彻底传开,整个狼峒都笼罩在一种恐慌与猜疑的氛围中。 他尝试感知阿橙萝的方位,两人之间虽无锁魂符联系,但凭借魂印对生灵气息的敏锐,尤其是阿橙萝那独特且毫不掩饰的蛊毒气息,他大致能确定她仍在黑牙部落范围内,气息平稳,暂无危险。这让他稍安心绪。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每日有侍女按时送来清淡的饭食,态度恭敬却疏离,问及外界情况和小狼主调查进展,皆是一问三不知。赤珠圣女也再未露面。 莫宁乐得清静,白日便在房中打坐,悄然运转本源之力,进一步巩固恢复修为,夜晚则凭借强大的灵魂之力,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出房间,谨慎地探查着这座圣月坛。 他发现圣月坛的守卫外松内紧,明面上的侍女侍从修为平平,但暗处却隐藏着数股极其晦涩强大的气息,如同蛰伏的毒蛇,应该是圣坛真正的守护力量。他还感知到几处地方设有强大的结界,隔绝探查,想必就是赤珠口中的“禁地”。 第三日夜里,当莫宁的灵魂感知再次悄然蔓延时,忽然捕捉到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悸动的能量波动从圣坛深处某个方向传来。那波动极其隐晦,若非他对灵魂之力感知超乎常人,几乎无法察觉。那波动中夹杂着一丝狂躁、痛苦,以及……一丝微弱的狼性灵魂特有的纯净气息! 是小狼主苍曜?! 莫宁心神一凛,立刻集中所有感知力,试图锁定那波动的确切来源。最终,他将目标锁定在圣坛后方,一处位于山腹、被重重结界笼罩的偏僻殿宇——望月殿。 那里是禁地中的禁地。 就在他试图进一步探查望月殿外围结界结构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玄光祭司,圣女冕下有请。”门外传来侍女毫无波澜的声音。 莫宁收敛所有气息,如同普通巫者般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两名白衣侍女,低眉顺眼。 “何事?” “圣女冕下于观星台夜观天象,心有所感,特邀祭司前往一叙,或与小狼主之事有关。”侍女机械地传达着意思。 莫宁目光微闪。夜半相邀,观星台……这绝非寻常谈话之地。他点头:“带路。” 跟随着侍女,穿过曲折的回廊,一路向上,最终来到圣月坛最高处的观星台。这是一处露天平台,地面铺设着光滑的黑色玉石,其上镶嵌着点点银屑,模拟着星图。夜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翻飞。 赤珠圣女正独自站在平台边缘,仰望着星空。月华如水,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美得不似凡人。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银白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更显清冷深邃。 “你来了。”她声音平淡。 “圣女相邀,不敢不来。”莫宁回应。 赤珠圣女挥退了侍女,整个观星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她并未立刻切入正题,而是抬手指向夜空中的某处:“玄光祭司请看,天狼星晦暗,伴星紊乱,狼宿分野煞气凝聚。此乃大凶之兆,主我狼族内乱将起,血脉蒙尘。” 莫宁顺着她所指望去,他对星象并无太多研究,但也能感觉到那片星域的光芒确实显得有些混乱不安。他沉默不语,等待她的下文。 赤珠圣女放下手,目光转向莫宁,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祭司可知,我为何执意要将你带入圣月坛,甚至不惜压下黑獒他们的怒火?” “请圣女明示。” “因为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赤珠圣女缓缓走近几步,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张面具,“并非南疆巫蛊之道,也非寻常修士的灵力。那是一种更古老、更接近……本源的力量。甚至让我体内沉睡的圣狼血脉,都产生了一丝悸动。”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试探和探究。 莫宁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圣女说笑了,在下不过一介荒野小巫,偶得机缘,略通皮毛,岂敢妄谈本源之力。” “是吗?”赤珠圣女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稍纵即逝,“那或许是我感知有误吧。”她话锋一转,“不过,祭司那日能未卜先知,道破真凶藏匿之处,这份能耐,可绝非‘略通皮毛’所能解释。” 她绕着他缓缓踱步,月白祭袍拂过冰冷的地面:“小狼主之事,我深知绝非表面那般简单。黑獒、血爪他们野心勃勃,早已不满老狼主倾向于苍曜。此次发难,筹备已久。那矿石,不过是一个***。” 莫宁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并非真正的玄光。”赤珠圣女忽然在他身后停下脚步,声音压低,却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莫宁周身肌肉瞬间绷紧,体内力量悄然流转,但声音依旧平稳:“圣女何出此言?” “真正的玄光,性格孤僻不假,但其巫术修为绝达不到你那般程度,更不可能拥有洞察灵魂印记的能耐。”赤珠圣女语气笃定,“我虽久居圣坛,但对狼峒之内有几分本事的人,还是清楚的。你,到底是谁?潜入狼峒,又有何目的?”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莫宁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只是笑声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圣女既然早已看穿,为何不当众揭穿,反而要将我带来这圣月坛?” “因为我觉得,我们或许不是敌人。”赤珠圣女转回他面前,银白色的眼眸直视着他,“你目的不明,但似乎并非为颠覆狼峒而来。否则,那日你完全有能力在黑牙部落造成更大杀戮。而你关心小狼主下落……或许,你的目标与他有关?” 她顿了顿,抛出一个诱人的筹码:“我知道苍曜可能在哪里。甚至,我知道他目前状况可能极其糟糕,急需帮助。” 莫宁面具下的目光锐利起来:“圣女既然知晓,为何不亲自出手相救?以你的地位和力量,保住他应该不难。” 赤珠圣女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那是一种混合了无奈、忌惮和某种深沉的忧虑:“圣月坛超然物外,不能直接插手部落权位之争,这是祖训。我若明着出手,不仅师出无名,反而会立刻激化矛盾,甚至可能给黑獒他们借口,连圣月坛一并拖下水。我需要一个……局外人。一个足够强大,且目的与他们不同的局外人。” “所以,你选中了我?”莫宁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合作。”赤珠圣女纠正道,“你帮我找到并保住苍曜,我帮你达成你的目的,并在事后确保你和你的……那位学徒,安全离开狼峒。如何?” 就在这时,山下黑牙部落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能量波动和骚乱之声!虽然距离极远,但莫宁还是瞬间感知到,那是阿橙萝的蛊毒之力被激发的迹象!她那边出事了! 几乎同时,一名侍女急匆匆跑上观星台,神色惊慌:“圣女冕下!不好了!黑獒、血爪两位头人带着大批战士,突然包围了黑牙部落,说……说找到了玄光祭司与其学徒勾结外敌、谋害小狼主的铁证!要即刻踏平黑牙,擒杀叛徒同党!” 赤珠圣女脸色骤然一变! 莫宁猛地转头看向山下,眼神瞬间冰冷如刀。 好一个调虎离山!好一个铁证如山!将他困在圣月坛,然后对失去“玄光”庇护的黑牙部落和阿橙萝下手!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 赤珠圣女显然也没料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如此狠绝,她急声道:“我必须立刻前去阻止!你……” 她话未说完,莫宁却已一步踏出,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消失在观星台边缘,只留下一句冰冷彻骨的话语在空中回荡: “合作可以。但若她伤了一根头发,你这圣月坛……也不必存在了。” 赤珠圣女怔在原地,看着那道如同融入夜色、急速掠向山下的黑影,感受着那瞬间爆发又骤然收敛的、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银白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种速度!这种威压! 他……到底是谁?! 而山下,黑牙部落已陷入一片火海与杀伐之中,阿橙萝的娇叱与银铃的急促声响,夹杂着狂暴的狼嚎与战士的怒吼,清晰可闻。 危机,已至顶点。 第八章 蛊倾狼峒旧名扬 黑牙部落已化作一片炼狱。 火光冲天,映照着一张张扭曲狰狞的面孔和嗜血的兵刃。简陋的石屋在燃烧,哀嚎声、怒吼声、兵刃碰撞声、狼群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刺鼻的血腥味与焦糊味弥漫夜空。 黑獒与血爪两大头人亲自督战,麾下精锐战士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黑牙部落族人勉强组成的防线。人数、装备、战力皆悬殊,黑牙部落的抵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迅速熄灭,残存的族人被逼迫到部落中心的祭坛附近,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而在这片混乱战场的中心,一抹鲜艳的橙色却如同鬼魅般穿梭舞动! 阿橙萝早已收起了那副娇俏学徒的伪装,赤足点地,身形飘忽不定,宛如在跳一支致命而优雅的舞蹈。腕间踝间的银铃以前所未有的急促频率震响,却不再是清脆,而是带着一种勾魂夺魄的诡异魔力,与战场厮杀声形成诡异协奏。 她所过之处,便是死亡禁区! 双手翻飞间,无色无味的毒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吸入者顷刻间面色发青,眼球凸出,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嘶鸣,痛苦倒地抽搐而亡。 指尖弹动,细如牛毛的淬毒骨针如雨泼洒,精准地没入冲锋战士的眼眶、咽喉、甲胄缝隙,中者立毙,连惨叫都发不出。 她甚至无需直接接触,仅仅是裙摆拂过,或是发丝轻扬,沾染上细微粉末的战士便突然发起狂来,双目赤红,倒戈相向,疯狂攻击身边的同伴,直到被乱刀砍死。 更有无数毒虫蛇蚁从她的衣袖、裙摆下,乃至周围的阴影中汹涌而出,色彩斑斓,形态各异,如同听从号令的军队,疯狂地噬咬一切靠近的生灵。巨狼坐骑哀嚎着翻滚在地,被密密麻麻的毒虫覆盖,转眼变成森森白骨。 她一个人,竟生生扼守住祭坛前方一小片区域,挡住了数十倍于己的敌人冲锋!手段之诡谲狠辣,杀人效率之高,令人头皮发麻,胆寒欲裂! “妖女!果然是妖女!”黑獒头人看得目眦欲裂,又惊又怒,他挥舞着战斧咆哮,“放箭!给我放箭!射死她!” 密集的淬毒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那舞动的橙色身影。 阿橙萝却不闪不避,只是轻笑一声,双手结印更快,周身那淡紫色的雾气骤然变得浓郁粘稠,如同一个巨大的茧将她包裹。 箭矢射入雾茧,竟如同泥牛入海,速度骤减,箭身上的毒素更是被那紫雾迅速中和、吞噬,失去效果,软绵绵地掉落在地。 “就这点本事?”雾茧中传出阿橙萝带着嘲弄的清脆声音,“连给姐姐我挠痒痒都不配哦~再来点更有趣的嘛!” 她话音未落,雾茧猛地扩散,化作无数只翩翩飞舞的、闪烁着磷光的紫色毒蝶,如同一场死亡风暴,主动扑向周围的战士! 毒蝶沾身即燃,释放出蚀骨的毒火,同时又散播出令人致幻的鳞粉。战士们惨叫着拍打身上的毒火,却又吸入鳞粉,陷入幻境,开始自相残杀,场面瞬间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血爪头人脸色铁青,对身边一名穿着厚重羽毛祭袍、脸上涂满油彩的老巫祭低吼道:“鸦祭!还不出手?!拿下这妖女!” 那被称为鸦祭的老巫祭阴沉地点点头,取出一个人头骨制成的法杖,开始跳起诡异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一股阴冷污秽的气息弥漫开来。 随着他的舞蹈,地面开始蠕动,一具具残缺不全、沾染泥土的尸骸竟破土而出,眼中闪烁着绿油油的鬼火,嘶吼着扑向阿橙萝!与此同时,空中传来刺耳的鸦鸣,大片大片的黑鸦汇聚而来,如同乌云压顶,锋利的喙和爪直取阿橙萝! “哼!玩弄尸骸和扁毛·畜生的把戏!”阿橙萝冷哼一声,毫无惧色。她双手猛地向地上一按! 以她掌心为中心,墨绿色的诡异纹路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开来,覆盖大片土地。那些从地底爬出的尸骸一踏入墨绿纹路范围,立刻如同陷入泥沼,动作变得迟滞僵硬,身上的死气被那纹路疯狂抽取,很快便重新化作枯骨散落一地。 而面对空中袭来的鸦群,阿橙萝只是抬起一只手,指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小巧的、碧玉般的短笛。 她将短笛凑到唇边,吹响了一个尖锐刺耳、不成调的音符。 那音符仿佛拥有某种奇异的魔力,空中的鸦群瞬间陷入混乱,仿佛失去了所有方向感,开始疯狂地互相攻击、啄咬,无数黑羽和血雨纷纷扬扬落下,竟无一只能够靠近阿橙萝三丈之内! “万毒蚀骨!蛊笛控禽!”那老巫祭鸦祭看到这一幕,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传说,脸色骤然大变,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你……你不是普通巫女!这是五仙教失传的圣法!你是五仙教的人?!” 阿橙萝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只是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讽刺:“哦?老乌鸦有点见识嘛,居然还认得我圣教秘术?” 她停下舞步,立于尸山血海之中,周身毒雾缭绕,万虫臣服,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妖异而危险的光芒,仿佛褪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深藏的獠牙。 她轻轻拂开额前一丝被汗水沾湿的发丝,笑容甜美依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与邪气:“既然认出来了,那还不跪下?” “本圣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五仙教,阿橙萝。” “什么?!五仙教圣女?!” “那个叛出南疆、投靠中原朝廷邪魔组织的毒女?!” “她不是早就该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橙萝的身份被道破,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引发了更大的震惊和恐慌! 五仙教,曾是南疆之地令人闻风丧胆的庞然大物,擅长蛊毒咒术,鼎盛时期甚至能与十二狼部落分庭抗礼。但其教义诡异,行事狠毒,内部倾轧严重,多年前因一场内乱而分崩离析,据说核心传承已断,早已湮灭在历史之中。 而“阿橙萝”这个名字,对于在场一些年长的狼族战士和巫祭来说,更是代表着一段充满血腥与恐怖的记忆。她是五仙教最后一位,也是最为惊才绝艳、心狠手辣的圣女,据说因其手段过于酷烈,甚至引发了教内部分元老的不满,后来不知为何叛教而出,消失无踪。有传言说她死在了仇家围剿中,也有传言说她投靠了中原某个神秘可怕的势力。 无论哪种传言,都意味着她的重现,绝非好事! 黑獒和血爪两位头人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本以为只是对付一个有点邪门的小巫女,没想到竟然扯出了五仙教的余孽,还是最为麻烦的圣女!这件事的性质彻底变了! “五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黑獒头人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惧,厉声怒吼,试图稳定军心,“杀了她!为南疆除害!” 然而,阿橙萝的凶威已然彻底镇住了场面。尤其是她刚才施展出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毒蛊之术,更是坐实了其五仙教圣女的身份,让人胆寒,一时间竟无人敢再上前。 阿橙萝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惊惧交加的面孔,笑容愈发妖异:“怎么?刚才不是还要打要杀,要把我们碾碎吗?现在知道怕了?” 她轻轻抬起手,一只通体剔透如红宝石的蜘蛛顺着她的手臂爬到指尖,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只可惜,现在怕……”她歪着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彻骨,“已经晚了。” “动了本圣女的人,扰了本圣女的清净,还想栽赃陷害……”她每说一句,周身的毒雾便浓郁一分,脚下的墨绿纹路蔓延更广,“你们,真当我还是当年那个被迫离开、无依无靠的小圣女吗?” “今日,便让你们好好回忆一下,被五仙蛊毒支配的恐惧!” 话音未落,她指尖的红宝石蜘蛛猛地炸开,化作一团浓郁的血色雾气,如同有生命般扑向人群! 与此同时,她腕间银铃以某种特定频率疯狂震响,地下、林中、甚至空气中,更多隐藏的、培育已久的恐怖蛊毒被彻底激发! 真正的灾难,此刻才刚刚开始。 而就在阿橙萝即将掀起一场无差别杀戮风暴之时,一道黑影如同陨星般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她与狼族大军之间! 轰! 地面龟裂,气浪翻涌,强行打断了阿橙萝的施法,也震退了扑上来的血色毒雾。 烟尘散去,莫宁挺拔冷峻的身影显现,面具下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最终落在身后煞气冲天的阿橙萝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玩够了没有?”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动静太大,把真的老家伙引出来,就麻烦了。” 第九章 古狼睁眼劫波生 莫宁的突然降临,如同冰水泼入沸油,瞬间让混乱狂暴的战场为之一滞。 他身形挺拔,屹立于阿橙萝与狼族大军之间,那张冰冷的金属面具在跳跃的火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周身虽无强大能量外放,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势,仿佛一道无形壁垒,硬生生隔开了两股即将彻底碰撞、毁灭一切的力量。 “玩够了没有?”他低沉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甚至还有一点点……嫌弃?“动静太大,把真的老家伙引出来,就麻烦了。” 这话看似责备,实则是一种变相的回护,点明了潜在的危险,意在制止阿橙萝彻底失控。 身后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浓烈煞气和毒雾微微一滞。阿橙萝撇了撇嘴,周身的恐怖气息稍稍收敛,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依旧燃烧着兴奋与危险的火焰,她不满地哼哼道:“喂!毒舌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玩?是他们先惹我的!而且……”她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狡黠和恶人先告状的委屈,“他们骂我是妖女,还要把我剁碎了喂狼!” 莫宁甚至懒得回头看她那拙劣的表演,目光冷冷地扫向前方如临大敌的狼族大军,尤其是在脸色铁青的黑獒、血爪两位头人以及那位惊魂未定的鸦祭身上停留了一瞬。 “五仙教圣女?”莫宁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倒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黑獒头人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惧,战斧指向莫宁,厉声道:“玄光!不!你究竟是谁?!果然与这五仙妖女是一伙的!谋害小狼主,勾结南疆公敌,罪加一等!今日你们谁也别想走!” 血爪头人也嘶吼道:“诸位勇士!不必怕她!五仙教早已成过往云烟!她就一个人,毒药总有耗尽的时候!堆也能堆死她!连同这个藏头露尾的叛徒,一并杀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加上人多势众的盲目勇气,原本被阿橙萝凶威震慑住的战士们再次躁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吼叫,缓缓逼近。 莫宁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厌倦了这种无意义的对峙。“所以,还是得动手。” 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威压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那并非能量冲击,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恐怖压迫感!仿佛来自幽冥最深处的凝视,带着亘古的苍凉、死寂与绝对的威严!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和他们的战狼坐骑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闷哼一声,踉跄倒退,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窒息感,连武器都几乎握不稳! 整个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扼制! 黑獒、血爪两位头人也是气血翻涌,骇然失色,他们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来自冥土的神祇!那种压迫感,甚至比面对盛怒的老狼主时更加可怕! 鸦祭更是怪叫一声,手中的颅骨法杖差点脱手,看向莫宁的眼神如同见了鬼魅:“灵……灵魂威压?!如此纯粹恐怖的冥道气息……你……你绝非南疆之人!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莫宁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抬起手,并指如刀,对着前方虚空轻轻一划。 没有绚烂的光效,没有震耳的轰鸣。 但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名精锐战士却如同被一柄无形的绝世利刃劈中,身上的皮甲、护心镜乃至坚韧的皮肤肌肉瞬间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内脏喷涌而出!他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瞪大着惊恐绝望的眼睛倒地身亡!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灵魂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撕碎,化作了最精纯的灵魂能量,如同溪流般汇入莫宁的指尖,消失不见。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阿橙萝的杀戮是诡谲狠辣,令人恐惧于毒蛊的防不胜防。那么莫宁的出手,就是绝对的、碾压式的、令人绝望的强大和诡异!直接触及灵魂,剥夺生命,甚至吞噬灵魂!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力量”的认知范畴! “怪……怪物!”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狼族大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崩溃,如同潮水般向后退去,挤作一团,脸上写满了惊恐,再也无人敢上前一步。 黑獒和血爪头人额头冷汗涔涔,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们此刻才真正明白,赤珠圣女为何要将此人带入圣月坛,这根本就是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 阿橙萝在莫宁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微张,显然也被莫宁这简单粗暴却又极致恐怖的手段惊了一下。她虽然知道莫宁很强,但也没想到他动起真格来是如此……霸道和不讲道理。随即,她眼中又闪烁起兴奋和好奇的光芒,小声嘀咕:“啧,吞魂夺魄……比我们五仙教还像反派……不过,我喜欢!” 就在这局势被莫宁以绝对力量强行镇压,即将陷入僵局之际—— “嗡……” 一声低沉、苍凉、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嗡鸣声,猛地从狼峒最深处的方向传来!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甚至直接回荡在灵魂深处! 嗡鸣声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浩瀚、以及……威严! 整个狼峒大地,似乎都随着这声嗡鸣轻轻震颤了一下。 所有狼族之人,无论是惊恐的战士,还是骇然的头人巫祭,在听到这声嗡鸣的瞬间,脸色齐刷刷地变了!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敬畏! 就连一直超然物外的圣月坛方向,也陡然亮起一道皎洁的月光,赤珠圣女的身影出现在月坛边缘,遥望嗡鸣传来的方向,绝美的面容上写满了震惊与凝重。 “是……是祖狼窟!”鸦祭率先反应过来,声音尖利颤抖,带着无比的激动和恐惧,“祖灵……祖灵苏醒了?!” “祖灵苏醒?”黑獒头人也是一愣,随即狂喜,“天佑我族!定是祖灵感知到族内奸邪作祟,即将降下神罚!惩戒这两个妖人!” 然而,他的狂喜并未持续多久。 那古老的嗡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股清晰可辨的……愤怒! 轰隆隆隆——! 远处,狼峒圣地祖狼窟所在的山峰,陡然爆发出冲天的血色光芒!一股庞大、暴虐、充满原始野性的恐怖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 天空中的月亮仿佛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晕。 “吼——!!!” 一声震彻天地的狼嚎从祖狼窟方向爆发!那嚎声不再是之前小狼主苍曜发狂时的混乱暴躁,而是充满了无尽的威严、愤怒以及……毁灭一切的意志! 在这声狼嚎之下,所有狼族之人,包括黑獒、血爪这等凶悍头人,都情不自禁地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伏下去!那是血脉源头对绝对上位者的本能臣服! “不对……这气息……不是寻常祖灵苏醒……”赤珠圣女遥望祖狼窟,银白色的眼眸中首次露出了骇然之色,“是……古老的战魂!被惊扰了沉眠!它……它在愤怒!” 她的声音通过某种秘术,清晰地传到了山下战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古老的战魂?被惊扰?愤怒? 是因为……刚才的大战?还是因为……五仙教圣女的气息?或者……是因为莫宁那吞噬灵魂的冥道手段? 莫宁面具下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从那血光和嚎叫中,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那力量层次,远超在场所有人,甚至让他都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阿橙萝也收起了玩闹之色,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下意识地靠近了莫宁一步,低声道:“喂……毒舌鬼,好像……真的玩脱了?把人家祖坟里的老怪物吵醒了?” 就在这时,祖狼窟方向的血光再次暴涨! 一道模糊不清、却巨大无比的狼形虚影,在血光中若隐若现,它仰天长嚎,那双巨大的、如同血色湖泊般的眼眸,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猛地锁定了山下黑牙部落的方向! 锁定了莫宁与阿橙萝! 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山岳般沉重的杀意瞬间降临,将两人死死笼罩! “吼!”狼形虚影发出一声更具实质性的怒吼,一道粗壮的血色光柱猛地从其口中喷吐而出,如同天罚之剑,撕裂夜空,无视空间距离,朝着莫宁与阿橙萝暴射而来! 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扭曲崩塌,蕴含的力量足以毁灭一切! 莫宁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将阿橙萝猛地拉向身后,周身灰黑与玄黄之气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准备硬接这恐怖一击! 赤珠圣女脸色剧变,失声惊呼:“不可硬接!” 劫波,骤起! 第十章 龙骧戟出破血芒 血色光柱贯空而来,其势滔天,其威煌煌,蕴含着古老战魂的愤怒与毁灭意志,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嗡鸣,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殆尽,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而下! 黑牙部落残存的族人在这种天威面前早已吓瘫在地,瑟瑟发抖。黑獒、血爪等狼族头人巫祭亦是面色惨白,既惊惧于祖灵之怒,又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期盼着这两个“妖人”被瞬间碾为齑粉。 赤珠圣女在圣月坛上失声惊呼,却已来不及做任何干预。 阿橙萝瞳孔骤缩,周身毒雾本能地疯狂凝聚,试图硬抗,但她自己也知道,在这等超越凡俗的力量面前,她的蛊毒恐怕收效甚微。 唯有莫宁!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他面具下的眼眸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战意!将阿橙萝彻底拉至身后,他周身那灰黑与玄黄交织的本源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但这一次,涌出的不再是冥土的寂寥与死寂,而是一股截然不同的、锐利无匹、煞气冲天的铁血意志! “嗡——!” 一声低沉却更具穿透力的嗡鸣自他体内响起,仿佛万千甲胄摩擦,战戟林立!他的背后,虚空微微扭曲,一道模糊却威严无比的巨大军旗虚影骤然展开,旗面之上,苍龙盘绕,仰天咆哮!虽不清晰,却散发出一股百战浴血、破阵摧城的惨烈煞气! 军魂印·开! 纪凌霜亲授,标志着其龙骧将身份的印记,于此界外南疆之地,首次显现! “逆鳞——破军!” 莫宁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他并指如刀,作擎天之势,竟以手代戟,迎着那毁天灭地的血色光柱,悍然向上撩击! 没有实质的战戟,但在他手臂挥出的瞬间,一道极度凝聚、呈暗金之色的巨大戟影凭空出现!那戟影之上,鳞甲宛然,锋刃处寒光流转,带着一股逆伐而上、破尽万军的惨烈霸道之意! 这正是纪凌霜亲手锤炼、并修正契合其本源后的苍龙军核心战技——逆鳞破军戟! 轰隆!!! 暗金戟影与血色光柱于半空中狠狠对撞! 没有想象中的能量四溢爆炸,反而是一种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撕裂与湮灭之声! 那看似无坚不摧的血色光柱,竟被那暗金戟影从正中硬生生撕裂开来!如同烧红的刀锋切入了凝固的油脂!暗金戟影中蕴含的破军煞气与冥道死寂之力完美结合,疯狂侵蚀、瓦解着血色光柱的能量结构! 血色光柱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咆哮,却无法阻挡那逆鳞破军之势,被从中破开,分成两股巨大的能量洪流,从莫宁与阿橙萝左右两侧呼啸掠过,最终狠狠撞在后方的山壁之上! 轰!轰! 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整座山崖剧烈摇晃,被血色光柱余波击中的地方,山石瞬间融化、汽化,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焦坑,边缘还闪烁着危险的血色电弧! 一击之威,恐怖如斯! 而莫宁,屹立于原地,寸步未退!只是脚下地面寸寸龟裂,蔓延出数十丈的蛛网裂痕!他周身缭绕的暗金煞气缓缓收敛,背后的苍龙军旗虚影也渐渐淡去。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超越他们理解的一幕! 祖狼窟古老战魂的含怒一击……竟然……被挡住了?!被这个来历不明的面具人,以这样一种霸道绝伦、闻所未闻的方式硬生生劈开了?! “那……那是什么战技?!绝非南疆之术!”鸦祭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成句,他从那暗金戟影中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庞大战争机器的铁血与秩序的力量,与南疆各部的野性混乱格格不入。 黑獒和血爪头人更是骇得魂飞魄散,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招惹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此人不仅能操控灵魂,竟还掌握着如此恐怖的、类似军阵杀伐的战技! 阿橙萝站在莫宁身后,小嘴微张,琥珀色的眸子里异彩连连,看着莫宁挺拔的背影,第一次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那种属于顶尖战将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惨烈气势,与她所知的任何力量体系都完全不同。“军阵战技……苍龙军……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圣月坛上,赤珠圣女银白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与深深的困惑。她能认出那军旗虚影代表的含义,那是属于中原最强精锐之一的标志!可此人身上明明还有着冥土的气息……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能同时身兼两种截然不同的强大传承? 祖狼窟方向,那巨大的狼形虚影似乎也因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而停滞了一瞬,那双血色湖泊般的巨眼中,愤怒似乎稍减,转而流露出一种审视与疑惑。它似乎也从那军魂印和破军戟意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然而,莫宁的攻击,并未结束! 就在所有人还沉浸在抵挡住血色光柱的震撼中时,莫宁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模糊了一下,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真身却已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狼族大军阵前! 破军步! 纪凌霜亲授的苍龙军顶级身法,于方寸之间爆发极致速度与力量,用于破阵冲锋,无往不利! “小心!”黑獒头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莫宁的目标却并非他,而是那名刚刚施展邪术操控尸骸乌鸦的老巫祭——鸦祭! 鸦祭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张冰冷的面具已然近在咫尺,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将他锁定,让他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他想后退,想施展巫术,却发现周围的空间仿佛都被那股铁血煞气凝固,他的思维都变得迟滞起来! 莫宁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萦绕着一抹极致的灰暗,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死寂与破灭,不带丝毫烟火气,悄无声息地点向鸦祭的眉心! 戮魂指! 源自冥渊(铁面)的杀戮经验与技巧,经纪凌霜修正,去其暴戾,增其诡谲阴冷,专破神魂,一击毙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鸦祭发出了绝望的嘶吼,拼尽全力想要凝聚灵魂力量抵抗。 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根手指仿佛无视了一切物理与能量的防御,直接点在了他的眉心皮肤之上。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鸦祭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溃散,变得空洞无物。他周身弥漫的阴冷巫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骤然消散。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气息全无。 他的灵魂,已在瞬间被那一指彻底戮灭! 寂静!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位在狼峒地位尊崇、手段诡异的老巫祭,竟然……被如此轻描淡写地秒杀了?!甚至连像样的反抗都没能做出来! 狠辣!精准!诡谲!阴冷! 莫宁用最直接的方式,诠释了何为军阵杀伐与冥道技巧的结合,何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缓缓收回手指,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狼族大军,最后落在那两名面无人色的头人身上,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还有谁,想试试?”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空间,遥遥望了一眼祖狼窟方向那巨大的狼形虚影,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或者,古老的存在,你是否还想继续这无意义的试探?我无意与狼族祖灵为敌,但若阻我……” 他抬起手,指尖再次萦绕起那令人心悸的灰暗死寂之力。 “……我便拆了你这窟窿,让你永世不得安眠。” 霸道!嚣张!无可匹敌! 凭借军魂印加持,逆鳞破军戟破灭血芒,破军步近身,戮魂指瞬杀鸦祭,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将苍龙军的铁血霸道与冥道的诡谲阴冷展现得淋漓尽致,彻底震慑住了全场! 狼族大军士气彻底崩溃,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祖狼窟方向的狼形虚影沉默着,血色的眼眸光芒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那恐怖的威压依旧存在,却不再带有之前的狂暴攻击性。 赤珠圣女看着下方那个以一人之力压得整个狼族不敢喘息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阿橙萝则轻轻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玩味又兴奋的笑容,小声嘀咕:“拆了祖狼窟……这话可真够劲……看来这保镖,找得是真不亏。” 局势,似乎再次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平衡。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衡,脆弱无比。 第十一章 禁地秘辛旧怨灼 莫宁一语落下,如同寒冰坠地,砸在每一个狼族之人的心头。 拆了祖狼窟!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狂妄至极的言论!若非方才他展现出的实力太过骇人听闻,此刻早已被愤怒的狼群撕成碎片。即便如此,黑獒、血爪等头人依旧是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却敢怒不敢言,只能死死握着武器,将祈求的目光投向祖狼窟方向,期盼古老的祖灵能降下雷霆之怒,将这个亵渎圣地的狂徒碾碎。 祖狼窟上空,那巨大的狼形战魂虚影血眸闪烁,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四方,它似乎被莫宁的狂妄彻底激怒,血光再次开始凝聚,比之前更加汹涌澎湃! 就在这第二次碰撞一触即发之际—— “祖灵息怒!” 一道清冷空灵,却带着急切与某种决然意味的声音骤然响起。 月华一闪,赤珠圣女的身影已然出现在战场中心,挡在了莫宁与祖狼窟方向之间。她面向那巨大的战魂虚影,微微躬身,手中月牙权杖散发出柔和却坚定的皎洁光辉,试图平复那古老存在的怒火。 “冕下!”黑獒头人急道,“此獠亵渎祖灵,罪该万死!圣女何故阻……” “闭嘴!”赤珠圣女猛地回头,银白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厉色,呵斥道,“若非你们步步紧逼,妄动刀兵,岂会惊扰祖灵沉眠?酿成如今局面,尔等难辞其咎!” 她的话语带着圣女的天然权威,让黑獒头人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 赤珠圣女不再看他,转而再次面向祖狼窟,声音放缓,却清晰无比:“祖灵明鉴!此间之事确有隐情,关乎狼族传承与未来!此人……虽手段激烈,却并非为毁灭而来。恳请祖灵暂息雷霆之怒,容赤珠厘清真相,必给您一个交代!” 她的话语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结合月牙权杖散发的皎洁光辉,那战魂虚影凝聚的血光竟真的缓缓停滞下来,那双巨大的血眸中的狂暴愤怒稍稍减退,转而流露出一种审视与思索的意味。它似乎认得赤珠圣女,并且愿意给予她一定的信任。 巨大的虚影沉默了片刻,最终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嗡鸣,如同一声古老的叹息。漫天的血光与那恐怖的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收敛回祖狼窟深处,那双血眸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莫宁,也隐没于山体之中。 天地间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一轻。 所有狼族之人,包括两位头人,都不由自主地长长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面对祖灵之怒,他们的压力丝毫不小。 赤珠圣女也微微松了口气,光洁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显然刚才与祖灵沟通对她消耗不小。她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莫宁,以及他身后正歪着头、一脸看好戏表情的阿橙萝。 “现在,可以谈谈了吗?”赤珠圣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保持着一丝清冷。 莫宁周身缭绕的暗金煞气与冥道死气缓缓收敛入体,恢复了那副深不可测的平静模样,他淡淡开口:“我以为,我们早已在谈合作。只是你的族人,似乎并不太同意。”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黑獒和血爪。 两位头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再贸然开口。 赤珠圣女深吸一口气:“此处非谈话之所,请随我来。”她说着,目光又看向阿橙萝,语气淡漠,“她也一起。” “哟,终于舍得让‘闲杂人等’也进你那清净之地了?”阿橙萝立刻笑嘻嘻地接话,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赤珠圣女银眸中闪过一丝厌烦,冷冷道:“若非看你尚有用处,你以为圣月坛是你这满身蛊毒之人能踏足之地?” “哎呀呀,好大的架子~”阿橙萝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故作害怕状,“说得好像谁稀罕似的~要不是我家……师尊在这儿,请我我都不去呢~是吧,师尊?”她说着,还故意往莫宁身边靠了靠,试图去挽他的胳膊。 莫宁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语气毫无波澜:“带路。” 赤珠圣女冷哼一声,不再多看阿橙萝一眼,转身化作一道月华,向圣月坛方向掠去。 莫宁迈步跟上,步伐看似不快,却轻松跟上赤珠的速度。 阿橙萝撇撇嘴,嘀咕了一句“没趣”,也施展身法,如同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 留下满地的狼藉、尸骸以及一群惊魂未定、面面相觑的狼族众人。 再次回到圣月坛,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赤珠圣女直接将两人带到了祭坛最深处的秘殿。这里守卫更加森严,结界重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而肃穆的气息。 殿门关闭,隔绝内外。 赤珠圣女转过身,目光首先落在莫宁身上:“现在,没有外人。阁下是否可以坦诚相告,你究竟是谁?潜入狼峒,寻找苍曜,真正目的为何?”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希望听到实话。这关乎我接下来的决定,也关乎……你们能否活着离开狼峒。” 她的语气严肃,带着最后的通牒意味。 莫宁沉默片刻,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金属面具,露出了那张冷峻、苍白却轮廓分明的面容。 赤珠圣女看到他的真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面具下是如此年轻却沉静的面孔。 “名讳无关紧要。”莫宁开口,声音不再沙哑伪装,恢复了本身的清冷,“我来自阴诏司,受上官之命,前来确保狼峒继承人苍曜存活。此为公务,非私怨。” “阴诏司?”赤珠圣女眉头微蹙,显然并未听过这个名号,但这并不妨碍她理解其中的含义——来自中原某个强大而隐秘的势力。 “至于为何是他……”莫宁继续道,“上官只言,他身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具体为何,需找到他方能知晓。” 他的回答半真半假,既点明了官方背景和任务目标,又保留了关键信息,符合阴诏司一贯的神秘风格。 赤珠圣女凝视着他,似乎在判断话语的真伪。良久,她才缓缓点头:“我暂且信你。狼峒如今内忧外患,经不起更大的动荡。苍曜……绝不能死。” 她话锋一转,银白色的眼眸中透出锐利的光芒:“你说你们需要他身上的东西?若那东西,关乎我狼族存亡根本呢?你们也要取走?” “阴诏司行事,自有规章。”莫宁回答得滴水不漏,“若与狼族存续冲突,非我权限所能决断,需上报定夺。但前提是,人必须先找到。” 赤珠圣女紧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更多东西,但莫宁的眼神沉静如古井,深不见底。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阿橙萝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严肃的气氛。 “喂,我说,‘皎洁无瑕’的圣女大人~”她语调拖得长长的,充满了玩味,“别光审问我们呀~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诚意?比如说……你明明知道那傻狼崽子可能在哪,甚至可能知道他怎么变成那样的,却藏着掖着,眼睁睁看着这群没脑子的蠢货到处乱咬人?” 她的话语尖锐直接,毫不客气。 赤珠圣女脸色一寒,看向阿橙萝的眼神瞬间结冰:“五仙教的余孽,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哟~翻脸不认人啦?”阿橙萝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甜,一步步走向赤珠圣女,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当年利用完我们五仙教,害得我教分崩离析,你自己倒好,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狼族圣女,干干净净~现在倒嫌我脏了?” 这话信息量极大! 莫宁目光微动,看向两人。原来她们的旧怨源于此?五仙教的覆灭,竟与这位圣女有关? 赤珠圣女被戳到痛处,绝美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怒意:“休得胡言!五仙教倒行逆施,自取灭亡,与我何干!” “是吗?”阿橙萝停下脚步,距离赤珠圣女仅三步之遥,她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缕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粉色烟丝,“那‘痴情蛊’的滋味,圣女大人可还记得?当年你用它控制了上一任黑獒头人,替你铲除异己,稳固地位……那蛊,可是出自我的手笔呢~您用着,还顺手吗?” 赤珠圣女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厉声道:“你……你竟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阿橙萝笑容妖异,步步紧逼,“当年你哭着求我帮你时,可不是这副嘴脸。怎么?现在地位稳了,就想把过去全抹掉?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的好姐姐~” 最后三个字,她叫得千回百转,却充满了刻骨的冰冷与讽刺。 莫宁静静地看着这两位女子之间骤然爆发的、充满火药味的旧怨交锋,并未插手。这突如其来的冲突,或许能撕开更多的伪装,逼出更多的真相。 赤珠圣女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阿橙萝的话气得不清,也惊得不轻。她死死盯着阿橙萝指尖那缕粉色烟丝,眼神中充满了忌惮与厌恶。 良久,她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般,颓然道:“……够了。”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只是眼底多了一丝疲惫与无奈。 “阿橙萝,过去之事,各有立场,非三言两语能辨清。”她语气放缓,“如今狼族面临危机,绝非内斗之时。你若还想为五仙教保留一丝血脉,便收起你的蛊针,先解决眼前之事。” 阿橙萝哼了一声,指尖的粉色烟丝悄然消散,她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那要看圣女大人的‘诚意’,够不够足咯~” 赤珠圣女不再看她,转而看向莫宁,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好,我告诉你们我知道的。” “苍曜……很可能不在困狼窟,也不在任何人手中。”她语出惊人。 “他在‘狼祖梦境’之中。” “而能开启‘狼祖梦境’的钥匙……就在圣月坛禁地——望月殿深处。” “至于他为何会变成那样……”赤珠圣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或许与他身上那件‘东西’有关,也或许……与当年一桩旧事有关。那件东西,并非我狼族之物,而是多年前,有人寄放在他身上的……”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阿橙萝。 阿橙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第十二章 幽梦血誓前尘溯 秘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 赤珠圣女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语,以及那不经意瞥向阿橙萝的目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阿橙萝脸上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锐利。她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东西……与我有关?” 赤珠圣女似乎很满意她这副反应,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冰冷的弧度:“怎么?你自己做过的事,放下的东西,难道都忘了吗?” “我放下什么了?”阿橙萝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气息,“赤珠,你把话说清楚!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十七年前,狼峒与五仙教边境,黑风沼泽。”赤珠圣女缓缓吐出几个词,银白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阿橙萝,“你那时,应该还只是五仙教一个备受瞩目、却羽翼未丰的圣女候选吧?为了争夺一只罕见的‘千年瘴疠母蛊’,你与教中另一位候选人起了冲突,追杀途中,是否曾遇到过一名身受重伤、怀抱婴孩的狼族女子?” 阿橙萝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刺中了内心最深的角落。“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但知道,”赤珠圣女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我还知道,你当时被对手暗算,也中了剧毒,命悬一线。是那名狼族女子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以狼族秘术暂时压制了你体内的毒素。她临死前,将怀中婴孩托付给你,求你将其送往狼峒,并交给你一枚……特殊的狼牙符作为信物和报酬。” 阿橙萝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段被刻意遗忘的、充满血腥与狼狈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是她一生中极少数的脆弱时刻,也是她第一次……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你……”她声音干涩。 “而你,”赤珠圣女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嘲弄,“你看那婴孩根骨清奇,血脉特殊,竟是罕见的‘净月狼瞳’,是修炼某些蛊术的绝佳‘容器’或‘药引’。你既贪图那狼牙符中蕴含的奇异力量,又舍不得这绝佳的‘材料’,最终并未将其送回狼峒。你抹去了所有痕迹,对外宣称任务失败,暗中却将那婴孩和狼牙符一并藏匿了起来,试图研究如何汲取其力量,对吧?” “我没有!”阿橙萝猛地抬头,厉声反驳,眼神却有些闪烁,“我那时自身难保!我只是……只是暂时将他安置……” “安置?”赤珠冷笑,“安置到后来你自己都忘了?还是说,等你终于有能力回去寻找时,却发现那处秘地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枚残留着微弱狼族气息的破碎玉锁?” 阿橙萝彻底僵住了,如同被雷劈中。这件事是她深藏心底最大的秘密之一,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赤珠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连那枚破碎的玉锁都知道?! 莫宁在一旁静静听着,面具早已戴回,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他周身的气息越发沉凝。他没想到,任务目标的身上,竟然还牵扯出阿橙萝如此一段过往。 “那个婴孩……”阿橙萝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就是苍曜?” “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身怀异宝,却连自己从何而来都说不清楚?为何老狼主会如此轻易地认定他为继承人?不仅仅是因为净月狼瞳,更因为那枚随着他一起出现的、与你当年拿走的一模一样的狼牙符!”赤珠圣女语气变得锐利,“那东西,根本不属于狼峒!它才是引来窥伺、导致他今日之祸的根源!而你,阿橙萝,你就是这一切的起始!” “你胡说!”阿橙萝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周身毒雾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我当时拿走的狼牙符根本没有任何特殊力量!只是一件死物!至于那孩子……我……”她想辩解,却发现语言如此苍白。当年的她,确实存了利用之心。 “是否胡说,你心里清楚。”赤珠圣女冷冷道,“如今,那东西与他性命交修,已成为他的一部分。也是因为它,他才可能被引入‘狼祖梦境’那种地方。若想救他,或许还得从你这‘始作俑者’身上找找办法。” 阿橙萝脸色煞白,咬紧了下唇,第一次显得有些慌乱和无措。她从未想过,当年一时贪念和疏忽种下的因,会在今日结出如此意想不到的苦果。 莫宁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往事暂且搁置。当务之急,是进入望月殿,确认苍曜状况。” 他将目光转向赤珠圣女:“圣女阁下既已知晓钥匙所在,想必也有办法避开禁制,开启通道?” 赤珠圣女深吸一口气,压下对阿橙萝的厌恶,点了点头:“望月殿乃圣坛禁地,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开启。但其守护结界与祖狼窟同源,今日祖灵被惊动,结界必有瞬间波动。我可借此机会,强行打开一道缝隙,但时间极短,且必定会惊动圣坛守护者。” 她看向两人,语气凝重:“一旦进入,你们很可能面对的不止是狼祖梦境的危险,还有来自圣坛守护者的攻击。你们……确定要去?” “废话真多。”阿橙萝似乎为了掩饰内心的波动,抢先开口,语气重新变得刁钻,“来都来了,难道还去看一眼就走?赶紧的!” 莫宁也微微颔首。 赤珠圣女不再多言,走到秘殿一侧墙壁前,口中吟诵起古老晦涩的咒文,手中月牙权杖散发出强烈的皎洁光辉,缓缓印在墙壁之上。 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浮现出无数繁复的月光符文,组成一个复杂的结界。 与此同时,整个圣月坛轻微震动了一下,仿佛某种平衡被打破。 “就是现在!”赤珠圣女低喝一声,权杖光芒大盛! “咔擦……” 一声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传来,那符文结界的中央,凭空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扭曲不定的月光缝隙!缝隙之后,并非实体的殿宇,而是一片旋转不休、光怪陆离的混沌色彩,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 “快!我撑不了多久!”赤珠圣女催促道,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莫宁毫不犹豫,身形一闪,率先冲入缝隙之中。 阿橙萝咬了咬牙,也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身影没入缝隙的瞬间,秘殿大门被猛地撞开!数名身穿纯白铠甲、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的圣坛守护者冲了进来,看到正在闭合的缝隙和施法的赤珠圣女,为首者厉声喝道:“圣女!你竟敢私自开启禁地!” 赤珠圣女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月光缝隙剧烈闪烁,迅速缩小。她强撑着道:“事急从权……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拿下她!”守护者头领毫不留情地下令。 而此刻,莫宁与阿橙萝已踏入了望月殿的真正核心。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殿堂,而是一片无边无际、色彩迷离的混沌空间。脚下是流淌的月光,头顶是旋转的星云,无数模糊的、巨大的狼形虚影在四周徘徊、嘶吼,散发出各种强烈的情绪——愤怒、悲伤、不甘、暴虐、还有深深的眷恋与守护之意。 这里仿佛是狼族历代祖灵意念与记忆的汇聚之地! “这里就是狼祖梦境?”阿橙萝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那些强大的意念冲击让她很不舒服。 莫宁闭目感应片刻,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有强烈的灵魂波动,很微弱,但很纯净……是净月狼瞳的气息。” 两人立刻朝着那个方向疾行。越是深入,周围的幻象越是清晰,甚至开始主动攻击入侵者。有巨大的狼爪撕扯,有冰冷的月焰灼烧,有直透灵魂的嚎叫冲击。 莫宁军魂印再开,逆鳞破军戟意纵横劈斩,将幻象一一破灭。阿橙萝也全力施展蛊毒之术,五彩毒雾侵蚀着意念体,诡谲的蛊笛声干扰着嚎叫。 终于,在突破一层极其坚韧的、由无数悲伤记忆组成的屏障后,他们看到了目标。 在一片相对平静的、由皎洁月光组成的“湖心”之中,一名青年蜷缩着身体,悬浮在那里。他穿着破烂的狼皮裘,面容英俊却苍白无比,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正是失踪的小狼主苍曜。 而在他的眉心处,一枚月牙形的印记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与周围梦境能量缓缓交互。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胸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半枚造型奇特、材质非金非玉、散发着淡淡温润光泽的——狼牙符! 那狼牙符的形状,与阿橙萝记忆中那枚一模一样! “苍曜!”阿橙萝失声叫道,眼神复杂无比。 似乎听到了呼唤,苍曜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纯净的、如同最上等琥珀般的狼瞳,此刻却充满了迷茫、痛苦和……一丝诡异的血色。 他的目光掠过莫宁,最终定格在阿橙萝脸上。 迷茫的瞳孔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与依赖,但随即被更多的痛苦和混乱淹没。 他张开嘴,发出沙哑而断续的声音: “姐……姐姐……?痛……好痛……有东西……在吃我……” 话音刚落,他眉心那月牙印记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那半枚狼牙符也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嗡鸣! 整个狼祖梦境瞬间暴动!无数祖灵意念发出愤怒的咆哮,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而苍曜的表情变得极度扭曲,他的身体开始发生恐怖的变化,狼毛刺破皮肤,利齿突出唇外,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沉狼嚎,眼看就要再次失去理智,彻底化狼! “不好!那东西在侵蚀他的神智和血脉!”莫宁眼神一凛,瞬间判断出形势。 阿橙萝脸色惨白,看着痛苦挣扎的苍曜,又看向那枚引发异变的狼牙符,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和……愧疚。 “稳住他!”莫宁对阿橙萝喝道,同时双手快速结印,军魂印与魂印之力同时催动,准备强行压制苍曜的异变和周围暴动的祖灵意念。 阿橙萝一咬牙,冲到苍曜身边,不顾那肆虐的血光,双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口中吟唱起五仙教中最古老、最耗心神、用于稳固神魂的安魂蛊咒! 歌声悠远而空灵,带着一丝悲悯,试图穿透那血光,安抚苍曜痛苦的灵魂。 危机,在梦境最深处轰然爆发! 第十三章 符源初显危机伏 狼祖梦境之内,风暴骤起! 苍曜的躯体在月光与血光中剧烈扭曲变形,狼嚎与痛苦的嘶鸣交织,那枚半露的狼牙符嗡鸣震颤,散发出越来越狂暴吸噬之力,不仅吞噬着苍曜的神智与血脉,更引动了整个梦境空间无数祖灵意念的愤怒反击!无数巨大的狼形虚影裹挟着各种负面情绪,如同决堤洪流般从四面八方扑杀而来! 外部,圣月坛秘殿之中,月光缝隙剧烈闪烁,行将闭合。数名圣坛守护者面色冷峻,已逼近正在施法、口溢鲜血的赤珠圣女,杀机凛然! 内忧外患,生死一线! “稳住他心神!隔绝那符印与梦境的联系!”莫宁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在这混乱风暴中清晰地传入阿橙萝耳中。 他一步踏出,军魂印再次轰然开启!这一次,那苍龙军旗虚影愈发凝实了几分,惨烈的沙场煞气混合着冥道的死寂威严,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硬生生挡在了苍曜与阿橙萝前方! “逆鳞——守势!” 他双掌猛地向前推出,不再是攻击性的戟影,而是一面巨大的、由无数细密龙鳞虚影构成的暗金盾墙!盾墙之上,煞气流转,隐隐有龙吟低啸! 轰!轰!轰! 无数祖灵意念所化的攻击狠狠撞在暗金龙鳞盾墙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盾墙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却硬生生扛住了这第一波最狂暴的冲击!莫宁身形稳如山岳,只是面具下的脸色微微白了一分。 与此同时,阿橙萝也压下心中所有杂念,眼中只剩下眼前痛苦挣扎的青年。她按在苍曜太阳穴上的双手十指变得晶莹如玉,口中吟唱的安魂蛊咒音调陡然拔高,变得空灵而急切,无数细小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蛊文自她指尖涌出,如同活物般钻入苍曜的眉心,试图对抗那血光的侵蚀。 “坚持住!小狼崽子!别被那东西控制了!”阿橙萝急声喝道,额角青筋凸起,显然极为吃力。她的蛊咒虽能暂时安抚,却难以根本遏制那狼牙符的异变。 “姐……姐姐……杀了我……好痛苦……”苍曜双目血红,意识在清醒与疯狂间挣扎,断断续续地嘶吼,狼化的特征越来越明显。 “闭嘴!老娘费这么大劲不是来给你收尸的!”阿橙萝骂了一句,眼神却愈发焦灼。她能感觉到,那狼牙符正在疯狂抽取苍曜的生命力和灵魂力量,甚至开始反过来吞噬她的蛊咒之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就在这危急关头,阿橙萝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那半枚狼牙符上!同时,她双手结出一个极其复杂古老、带着邪异气息的印诀——那是五仙教最高等的血祭共鸣之法,旨在强行与某些诡异物品建立联系,风险极大,极易遭到反噬! “以血为引,以魂为桥!给我……显!” 精血落在狼牙符上,并未被弹开,反而如同被海绵吸收般迅速渗透进去!狼牙符的嗡鸣声陡然一变,不再是单纯的狂暴,而是夹杂了一丝诡异的……欢愉与贪婪? 下一刻,一幕幕残缺混乱的画面猛地顺着那血祭之桥,冲入阿橙萝的脑海! ——无尽的漆黑星空,一道璀璨流光拖着尾焰,坠向南疆大地…… ——一枚完整的、散发着温润光泽、形状奇特的狼牙符,静静躺在陨坑深处…… ——一名狼族女子偶然发现它,将其视为天赐祖灵之物,虔诚佩戴…… ——女子力量暴涨,地位迅速攀升,却也因此引来觊觎…… ——追杀、逃亡……女子身受重伤,怀抱婴孩…… ——画面切换,是自己年轻时那张同样苍白却狠厉的脸庞,正打量着昏迷婴孩胸口那半枚狼牙符,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探究…… ——自己试图用蛊毒之力侵蚀符印,却遭到剧烈反噬…… ——无奈之下,将其与婴孩一同封印在某处隐秘的洞穴,设下蛊阵隔绝气息,打算日后再取…… ——之后便是教内剧变,自身逃亡,颠沛流离……竟真的将此事渐渐遗忘…… “原来……是这样……”阿橙萝脸色煞白如纸,喃喃自语。这狼牙符根本就不是南疆之物!它是天外而来!蕴含着某种奇特而强大的力量,能与狼族血脉产生共鸣,但同时也极度危险,会侵蚀心智,吸引灾祸!当年自己无法掌控,反而被其所伤…… 而苍曜,这个因它而生、伴它而长的“容器”,如今终于要彻底被它“消化”吞噬了! 就在阿橙萝通过血祭窥探到部分真相的瞬间,那狼牙符似乎被彻底激怒,血光再次暴涨,猛地将阿橙萝的双手震开!一道凝练的血色能量如同毒蛇般,顺着共鸣之桥反向噬向阿橙萝的心神! “小心!”莫宁低喝一声,左手维持盾墙,右手并指如电,戮魂指力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那道血色能量之上! 噗! 灰暗死寂的指力与诡异贪婪的血色能量碰撞,双双湮灭。阿橙萝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中却闪过明悟与决绝。 “莫宁!那东西是活的!它在靠吞噬苍曜的血脉和灵魂成长!必须切断它和苍曜的联系!或者……毁了它!”阿橙萝急声道。 此刻,外界的压力也达到顶峰! 秘殿内,赤珠圣女强行维持的月光缝隙终于彻底崩溃消散,她本人也遭到结界反噬,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萎顿在地。数名圣坛守护者的武器已然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圣女赤珠,私开禁地,勾结外敌,依律当囚!”守护者头领冰冷宣告。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拿下赤珠之时—— “吼——!!!” 一声比之前在祖狼窟听到的更加愤怒、更加苍凉、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狼嚎,猛地从望月殿方向传来,穿透一切阻碍,响彻整个圣月坛!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星海深处、冰冷、死寂、却又至高无上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以望月殿为中心,轰然扩散! 咔嚓……咔嚓…… 圣月坛所有的结界在这股威压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瞬间布满了裂痕!所有狼族之人,包括那些强大的圣坛守护者,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血脉根源处的战栗与恐惧,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不由自主地跪伏下去,连头都无法抬起! 就连祖狼窟方向,也传来一声带着惊疑不定的低沉呜咽。 赤珠圣女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望月殿的方向,银白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惊:“这……这才是那东西的真正气息?!它……它究竟是什么?!” 狼祖梦境之内,感受最为强烈! 在那股冰冷死寂的星空威压出现的瞬间,所有狂暴的祖灵意念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凝固、退缩,发出恐惧的哀鸣,再也不敢上前。就连苍曜身上那肆虐的血光都为之一滞! 莫宁猛地抬头,军魂印自主疯狂运转,抵抗着那恐怖的威压。他感受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凌驾于此界法则之上的力量!那枚狼牙符,绝非凡物! 阿橙萝更是花容失色,她从那气息中,感受到了远比当年反噬更可怕亿万倍的威胁! “机会!”莫宁眼中寒光一闪,敏锐地抓住了这因更高位格威压出现而带来的短暂间隙! 他毫不犹豫地撤去盾墙,身形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苍曜身前,右手五指成爪,灰黑与玄黄之气交织,凝聚着魂印剥离本源的力量,狠狠抓向那枚半露的狼牙符! “剥离!” 与此同时,他对阿橙萝厉声道:“蛊毒!侵蚀符印与血肉的连接点!” 阿橙萝瞬间会意,强忍着那星空威压带来的灵魂战栗,双手疾弹,数道细如发丝、漆黑如墨的蛊毒之线精准地射向狼牙符边缘与苍曜皮肉接触的地方!这是她压箱底的“蚀髓蛊”,专破能量连接! 内外夹击! 莫宁的剥离之力抓住狼牙符本体,阿橙萝的蚀髓蛊腐蚀连接点! “嗷——!!!”苍曜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那狼牙符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烈的抵抗,血光与那冰冷的星空威压混合,试图将两人的力量弹开! “给我……出来!”莫宁低吼一声,手臂之上青筋暴起,军魂煞气与冥道死力催发到极致!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那半枚狼牙符,竟被硬生生地从苍曜胸口扯了下来!连接处带起一溜血珠,甚至还有一丝丝被扯断的、闪烁着微光的能量丝线! 在狼牙符离体的瞬间,苍曜身上的狼化特征迅速消退,眼中的血色褪去,发出一声虚弱的**,彻底昏迷过去。周身那狂暴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却。 而那半枚被扯下的狼牙符,则在莫宁手中剧烈跳动,散发着不甘的嗡鸣,那冰冷的星空威压与血色光芒交织闪烁,试图挣脱束缚。 莫宁毫不犹豫,强大的魂印之力如同枷锁般层层缠绕上去,将其暂时封印镇压,那异动才渐渐平息。 梦境风暴戛然而止。 只剩下无数祖灵意念在远处徘徊,不敢靠近,仍自瑟瑟发抖。 阿橙萝脱力般地坐倒在地,大口喘息,看着昏迷的苍曜和莫宁手中被封印的狼牙符,眼神复杂无比。 莫宁握着那枚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狼牙符,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力量,面具下的眉头紧紧锁起。 戏诏官要的,恐怕就是这东西。 而它的来历和真正的作用,似乎远比想象中更加惊人。 危机暂解,但更大的迷雾和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十四章 残符归处生变数 狼祖梦境之内,风暴平息,只余一片死寂。 无数祖灵意念徘徊在远处,依旧被那星空威压的余韵所慑,不敢靠近,只剩下模糊的呜咽和本能的畏惧在混沌的空间中低回。 莫宁手握那枚被魂印之力层层封印的狼牙符。符体冰凉,非金非玉,触感奇异,即便被封印,依旧能隐隐感受到其内里蕴含的、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冰冷与死寂,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饥饿感。它安静地躺在莫宁掌心,那之前肆虐的血光与星空威压都已内敛,仿佛只是一件造型奇特的普通饰物。但莫宁深知,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阿橙萝脱力地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气息紊乱,嘴角还残留着血渍。她看着昏迷不醒、但狼化特征已褪去、呼吸逐渐平稳的苍曜,眼神极其复杂,愧疚、后怕、庆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她当年的一念之差,几乎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他……没事了?”阿橙萝的声音有些沙哑。 莫宁探出一道魂力感知片刻:“性命无碍,魂魄受损,力量透支,需要时间恢复。但狼族血脉与那异物纠缠已久,剥离后的影响难以预料。”他收起狼牙符,目光扫过四周依旧虎视眈眈却不敢上前的祖灵意念,“此地不宜久留。” 他看向阿橙萝:“还能走吗?” 阿橙萝咬咬牙,挣扎着站起身,抹去嘴角血迹:“死不了。”她尝试调动蛊力,却发现经脉滞涩,刚才的血祭反噬和最后施展蚀髓蛊消耗巨大。 莫宁没再多言,单手扶起昏迷的苍曜,将其扛在肩上。另一只手虚空一划,灰黑色的魂力凝聚,试图撕裂这片梦境空间。然而,狼祖梦境极其稳固,又与外界圣月坛结界相连,强行破开消耗极大且易生变数。 就在这时,之前因狼牙符爆发星空威压而崩溃的月光缝隙处,空间再次剧烈波动起来,似乎外界有人正以强力试图重新打开通道! “是赤珠?”阿橙萝警惕道。 莫宁眼神微凝,示意她稍安勿躁。 只听“嗤啦”一声裂响,那处的空间被硬生生撕开一道更大的、极不稳定的裂口!裂口之外,景象模糊不清,却传来激烈的能量碰撞声和呼喝声! 一道月华率先冲入,落地化为脸色苍白、祭袍染血的赤珠圣女。她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气息不稳,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通道撑不了多久!快走!”赤珠急声道,目光快速扫过昏迷的苍曜和似乎无大碍的莫宁与阿橙萝,在看到苍曜胸口那消失的狼牙符和愈合的伤口时,她银白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 “外面?”莫宁言简意赅。 “守护者已被我暂时引开,但黑獒、血爪的人听到动静,正在强攻圣月坛!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赤珠语速极快,同时双手结印,月牙权杖发出柔和光辉,稳定住那不断扭曲的裂口。 无需多言,莫宁扛着苍曜,率先踏入裂口。阿橙萝紧随其后。赤珠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狼祖梦境,也闪身而出。 三人身影消失,空间裂口迅速弥合。 眼前景物变幻,他们已回到圣月坛秘殿之中。然而殿内已是一片狼藉,显然经历过多场战斗。殿外喊杀声、狼嚎声、能量爆鸣声不绝于耳,显然战火已烧至圣坛核心。 “跟我来!”赤珠没有丝毫犹豫,引着二人迅速穿过一条隐蔽的密道,避开主战场,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一处位于山腹的隐秘石室。 石室内有简单的起居用品和疗伤药物,似乎是赤珠早已准备好的隐秘据点。 将昏迷的苍曜平放在石床上,赤珠立刻上前检查他的状况,仔细感知后,她才真正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还好……本源虽损,但命保住了,狼化也遏制了。”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莫宁,“那东西呢?” 莫宁摊开手掌,那枚被封印的狼牙符静静躺在那里。 赤珠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但在指尖即将接触到时又猛地缩回,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就是它……惹来这无数事端。”她语气复杂。 “你知道这是什么?”莫宁问道。 赤珠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只知它非南疆之物,蕴含着可怕的力量,能与狼族血脉产生奇异共鸣,亦会引来灾祸。历代圣女口口相传,要求严密看守望月殿,或许就是为了看守它。但它具体为何,从何而来,无人知晓。”她看向莫宁,“你们阴诏司……就是为了它而来?” 莫宁不置可否:“奉命行事。”他将狼牙符收起,“此物危险,需交由上官处置。” 赤珠点了点头,没有反对。见识过这东西的可怕后,她巴不得有人能将其带走处理。 “现在外面情况如何?”阿橙萝一边调息一边问道,她更关心如何脱身。 赤珠脸色沉了下来:“很糟。我强行开启禁地,触怒守护者。黑獒、血爪又趁机发难,指责我勾结外敌,祸乱圣坛。如今圣坛守护者与他们的战士混战在一起,圣月坛已失守大半。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狼峒。” “离开?怎么离开?”阿橙萝挑眉,“现在恐怕整个狼峒都知道我们是‘罪魁祸首’了,外面怕是天罗地网。” 赤珠看向昏迷的苍曜,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知道一条通往狼峒之外的秘密古道,是历代圣女以防万一留下的退路。但需要……需要净月狼瞳的血脉之力才能最终开启。” 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苍曜身上。 他现在这状态,显然无法自行开启通道。 “需要多少血?”莫宁问。 “不多,但需蕴含血脉本源的精血一滴即可。”赤珠取出一枚月牙形的苍白玉石,“滴在这‘月钥’之上。” 莫宁走到石床边,并指如刀,指尖灰芒一闪,轻轻在苍曜指尖一划,逼出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琥珀光泽的血珠,精准地滴落在月钥之上。 血珠融入,月钥顿时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滴落在月钥上的血珠,仿佛触动了某种隐藏极深的机制,月钥的光芒并非仅仅亮起,而是骤然投射出一幅模糊的光影!光影中显现的,并非什么通道入口,而是一处陌生的、幽暗的、布满了无数闪烁符文的巨大地下洞穴景象! 洞穴中央,似乎有一座古老的祭坛,祭坛上悬浮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的形状,赫然与莫宁手中的半枚狼牙符完美契合!正是缺失的另一半! 与此同时,莫宁怀中那被封印的半枚狼牙符,竟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召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瞬间冲破了莫宁布下的部分封印,一道凝练的星空血光猛地射出,与那光影中的景象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什么?!”赤珠圣女失声惊呼,脸色剧变,“这……月钥指示的……不是出口!是……是‘葬狼窟’!禁地中的禁地!历代狼主埋骨之所!那另一半……竟然在那里?!” 莫宁猛地压制住躁动的狼牙符,眼神锐利如刀,看向赤珠:“葬狼窟?在何处?” 赤珠还未回答—— “轰隆!” 石室的大门突然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 烟尘弥漫中,数道强大的气息锁定了室内四人! 一个沙哑、阴沉、带着无尽贪婪和冷笑的声音缓缓响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多谢你们,不仅帮我们找到了圣物,还……指明了另外一半的下落。” 烟尘稍散,露出门外来人的身影——赫然是黑獒、血爪两位头人,以及他们身后数名气息晦涩、显然并非狼峒本土人士、穿着兜帽遮住面容的身影! 为首的一名兜帽人,缓缓抬起头,目光直接忽略他人,死死盯住了莫宁手中那半枚躁动不已的狼牙符,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炽热。 “现在,可以把‘星髓’,交出来了吧?” 第十五章 圣刀狼啸玄光现 石室之门轰然破碎,烟尘弥漫,杀机如同实质般涌入这狭小的空间! 黑獒、血爪两位头人面目狰狞,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狠厉,他们身后,数名身着兜帽、气息晦涩阴冷的陌生人如同鬼魅般伫立,为首者那沙哑贪婪的声音尚在石室内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莫宁手中那半枚躁动不已、试图挣脱封印的狼牙符——“星髓”之上! “把圣物交出来!”黑獒头人咆哮一声,率先发难,手中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劈莫宁!血爪头人则如同真正的恶狼般扑向石床上的苍曜,意图将其控制为人质! 而那几名兜帽人动作更快,身形如同鬼魅般闪烁,瞬间封死了所有退路,强大的能量波动锁定莫宁与赤珠,显然是要阻止他们施法或突围。 阿橙萝强忍伤势,娇叱一声,双手挥洒出大片毒雾,试图阻拦,却被一名兜帽人随手一拍,一股阴寒之力席卷而来,不仅驱散毒雾,更震得她踉跄后退,伤上加伤!这些兜帽人的实力远超狼族头人! 赤珠圣女月牙权杖光芒大放,形成一道皎洁光幕护在石床前,挡下了血爪头人的扑击,但她本就受伤,此刻硬接之下,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嘴角溢血。 莫宁眼神冰寒彻骨,面对黑獒头人势大力沉的巨斧劈砍,他不闪不避,肩扛苍曜不便移动,只是左手闪电般探出! 戮魂指! 指尖灰暗死寂之力凝聚到极致,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巨斧的侧面力量薄弱之处! 叮! 一声极其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黑獒头人只觉一股阴冷诡谲、直透灵魂的力量沿着战斧猛地传递而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刺痛,灵魂仿佛被针扎般剧痛,骇得他怪叫一声,攻势骤然溃散,狼狈后退。 但与此同时,两名兜帽人的攻击也已从左右两侧袭到!一人掌风带着腐蚀性的黑气,一人指爪锐利如刀,直取莫宁要害! 莫宁军魂印运转,铁血煞气透体而出,硬抗部分伤害,身形借力微微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要害,但肩头衣袍仍被撕裂,留下两道浅痕,劲气透入,让他气血一阵翻涌。他肩扛一人,行动受限,面对围攻,顿时陷入被动。 “莫宁!”阿橙萝惊呼。 “交出圣物!饶你不死!”为首兜帽人声音沙哑,步步紧逼,眼中贪婪更盛。 混乱!危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却又蕴含着无尽暴虐与愤怒的狼嚎,猛地从石床上爆发出来! 原本昏迷的苍曜,竟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但他的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纯净琥珀色,也不是失控时的血红,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无尽星辰破碎与毁灭的暗红之色! 他胸口那被剥离狼牙符的伤口处,原本已经愈合的皮肉再次撕裂,却没有流血,反而从中迸发出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古老、更加充满原始野性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般,从他体内疯狂爆发! “轰——!” 无形的气浪以苍曜为中心轰然炸开!距离最近的血爪头人和赤珠圣女首当其冲,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力量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 所有攻向莫宁的动作也为之一滞! 众人惊骇望去。 只见苍曜缓缓从石床上坐起,周身肌肉贲张,青筋虬结,狼化的特征再次出现,但却更加彻底!他的毛发不再是灰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暗红近黑的色泽,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凶煞之气弥漫开来,仿佛某种洪荒巨兽骤然苏醒! “圣……圣物反噬?不对!这是……”赤珠圣女挣扎着爬起,看到苍曜的状态,银白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是祖血!最狂暴的毁灭祖血被引动了!” 苍曜猛地抬起头,暗红色的狼瞳扫视全场,那目光中没有任何理智,只有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与痛苦!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黑獒、血爪以及那些兜帽人身上,仿佛认出了这些导致他痛苦的根源! “吼——!!!”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抬起右手,狠狠插向自己的胸口!并非自残,而是仿佛要从中掏出什么!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截苍白如玉、却缠绕着无数暗红色血丝、形状如同弯刀般的……骨刃,竟被他硬生生从自己胸腔之中抽了出来! 那骨刃一出,整个石室的温度骤然暴跌!无尽的怨念、战意、狼族的狂野与骄傲,以及一种斩断一切的锋锐意志充斥其间! “狼……狼骨圣刀?!”黑獒头人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尖利变形,“狼族三大至宝之首!早已失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他体内?!” 狼骨圣刀,传说中以历代最强狼主之心骨混合祖灵意志淬炼而成,是狼族杀戮与守护的终极象征,非血脉纯净至极致且得到祖灵认可者无法动用,每一次动用都需付出巨大代价! 苍曜手握那柄比他手臂还长的苍白骨刀,暗红色的瞳孔中只剩下毁灭的欲望。他猛地一挥! 嗤——! 一道半月形的、苍白中夹杂着暗红血丝的刀芒如同切豆腐般无声无息地掠过! 冲得最近的一名兜帽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护身的阴寒能量连同他本人在内,瞬间被从中劈成两半!切口光滑如镜,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所有的生机都在瞬间被那骨刀的恐怖意志湮灭! 秒杀!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霸道绝伦的一刀吓傻了! 苍曜彻底化身为杀戮的凶兽,手持狼骨圣刀,扑入人群之中! 刀光闪烁,如同死亡之舞! 没有任何技巧,只有最原始、最狂暴、最极致的力量与速度! 黑獒头人怒吼着举起战斧格挡,咔嚓一声,精钢锻造的战斧连同他半片肩膀被轻易削断!鲜血喷涌! 血爪头人试图从背后偷袭,骨刀只是一个简单的回旋,便将他的利爪连同手臂一齐斩飞! 兜帽人们惊骇欲绝,纷纷施展各种诡异术法,或是遁入阴影,或是召唤防御,但在那狼骨圣刀面前,一切仿佛都是徒劳!刀芒过处,术法崩解,阴影撕裂,防御如同纸糊!不断有兜帽人被斩杀,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石室内瞬间化作了修罗屠场!苍曜以一己之力,竟杀得黑獒、血爪和一众神秘兜帽人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莫宁护着阿橙萝和赤珠退至角落,眼神凝重地看着大杀四方的苍曜。狼骨圣刀的力量确实恐怖,但他能感觉到,苍曜的生命力正在被这柄圣刀疯狂抽取,每一刀挥出,他的气息就衰弱一分,这是在透支一切换取力量! “必须阻止他!再这样下去,他会彻底油尽灯枯!”赤珠焦急道,试图上前,却被一道凌厉的刀芒逼回。 无人能近身! 就在苍曜又是一刀,将为首那名兜帽人逼得狼狈不堪、险象环生之际—— 异变再生! 石室那破碎的门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灰黑色、沾满尘土与药渍巫袍,脸上戴着与莫宁之前一模一样、毫无花纹的金属面具的身影。 他身形佝偻,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风中残烛。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陷入疯狂杀戮的苍曜,然后,缓缓地抬起了一根干枯的手指。 指尖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点微弱到极致的、几乎看不见的幽光。 他对着苍曜的方向,轻轻一点。 正在疯狂挥舞狼骨圣刀的苍曜,动作猛地一滞!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束缚力骤然收紧! 他发出一声不甘而痛苦的闷哼,周身那狂暴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狼化特征消退,眼中的疯狂渐渐被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取代。手中的狼骨圣刀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化作一道白光,重新没入他的胸口消失不见。 苍曜身体一软,向前栽倒,再次陷入昏迷,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整个血腥的屠场,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在那个突然出现的、戴着面具的佝偻身影上。 他是谁?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制止了狼骨圣刀状态下的苍曜? 黑獒、血爪和剩余的兜帽人惊魂未定,看着满地同伴的残骸,又看向那神秘人,不敢轻举妄动。 莫宁面具下的目光锐利起来,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极其微弱的、却与戏诏官给予的“玄光”信息完全吻合的灵魂波动。 是真的玄光?他竟然真的还在狼峒?而且就在这附近? 那神秘巫者——真正的玄光,在点出一指后,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不得不伸手扶住门框才能勉强站稳。他的喘息声沉重而艰难,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油尽灯枯的虚弱。 他抬起头,面具后的目光似乎扫过了莫宁脸上的面具,又扫过了昏迷的苍曜,最后,用那气若游丝、却异常平静的声音,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 “你们……终于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沿着门框缓缓滑倒在地,似乎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石室内,只剩下满地的血腥、重伤的敌人、昏迷的苍曜和玄光,以及惊疑不定的莫宁、阿橙萝与赤珠。 真正的玄光突然出现,又瞬间昏迷,他那句“你们终于来了”究竟是何意?他为何会变得如此虚弱?他又知道些什么? 所有的线索,似乎在这一刻,又指向了另一个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向。 第十六章 圣女巫觋夺狼裔 石室之内,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 短暂的死寂被沉重的喘息声打破。黑獒与血爪头人互相搀扶着,望着满地属下的残肢断臂和兜帽人的尸体,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贪婪与凶狠,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后怕。仅存的几名兜帽人也是伤痕累累,气息萎靡,惊疑不定地看着昏迷的苍曜和那个突然出现又倒下的神秘巫者,不敢再轻举妄动。 莫宁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门口那倒地不起的佝偻身影上。魂印感知告诉他,此人的灵魂之火微弱如同萤烛,生命力枯竭到了极点,但那份与戏诏官给予信息完全吻合的灵魂波动,确认了其身份——真正的巫者玄光。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变得如此虚弱?那句“你们终于来了”又蕴含着怎样的信息? 阿橙萝捂着胸口,艰难地挪到莫宁身边,低声道:“喂……这又是什么情况?假李鬼碰上真李逵了?他怎么虚成这样?好像随时要断气一样。” 赤珠圣女擦去嘴角血迹,挣扎着站起身,银白色的眼眸首先关切地看向昏迷的苍曜,发现他虽气息微弱但暂无性命之忧后,才将复杂的目光投向门口的玄光,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玄光祭司?”她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这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孤僻巫者,此刻的出现太过诡异和巧合。 地上的玄光身体轻微抽搐了一下,发出几声痛苦的咳嗽,似乎想要挣扎起身,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玄光吸引的瞬间—— 异变再生! 原本看似力竭重伤、倚靠在墙角的赤珠圣女,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决绝与厉色!她毫无征兆地动了!目标却不是任何敌人,也不是玄光,而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苍曜! 她手中的月牙权杖顶端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却不再是皎洁而是带着一丝诡谲粉意的光芒,化作一道流光锁链,瞬间缠向苍曜的手腕!同时,她另一只手快速结出一个古老复杂的印诀,口中念念有词,竟是与狼族契约相关的某种强制召唤术式! “赤珠!你做什么?!”阿橙萝最先反应过来,惊怒交加,下意识地甩出几道毒针射向那流光锁链,却被锁链上附着的奇异力量弹开。 莫宁眼神一寒,身形微动,便要阻止。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或者说,有“东西”比他更快! 就在那粉色流光锁链即将缠上苍曜手腕的刹那,倒在地上的、本该油尽灯枯的玄光,猛地抬起了头!尽管隔着面具,众人仿佛都能感受到那后面投射出的、冰冷而急切的目光! 他没有试图起身,也没有施展任何强大的术法,只是用那干枯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指,极其艰难地、快速地在自己胸口刻画了一个极其古怪扭曲、仿佛虫爬的符号! 就在那符号完成的瞬间—— “噗——!”玄光猛地喷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淤血,身体剧烈痉挛,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但与此同时,昏迷中的苍曜,身体却猛地弓起!他胸口那原本已经平复的、曾被狼骨圣刀破出的位置,皮肤之下,突然浮现出一个与玄光刚才所画一模一样的、闪烁着微弱黑紫色光芒的诡异符号! 符号浮现的瞬间,赤珠圣女那粉色流光锁链如同碰到了烧红的烙铁,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猛地被弹开,甚至其上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赤珠圣女闷哼一声,术法被强行打断,遭到反噬,连退数步,难以置信地看向苍曜胸口那突然浮现的诡异符号,又猛地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玄光,失声惊怒:“虫蛊血契?!你……你竟然在他身上种下了这种东西?!你早就对他有所图谋?!” 虫蛊血契!这是一种极其恶毒阴险的共生契约,源自某些古老的蛊术分支。施术者以自身精血本源混合特殊蛊虫炼制符种,悄然种入目标体内,平时潜伏毫无痕迹,一旦激发,便可短时间内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控制目标的行为,但更重要的是,它能将目标受到的伤害与生命力波动,部分转嫁到施术者身上!这是一种损人不利己、通常用于控制重要棋子或与仇敌同归于尽的禁忌之术! 玄光竟然在不知何时,对苍曜种下了这种契约!难怪他能如此轻易地制止狼骨圣刀的反噬——他并非实力碾压,而是通过血契,强行分担甚至干扰了苍曜的力量爆发!这也解释了他为何会虚弱到如此地步——他不仅承受了之前狼祖梦境的部分冲击,更分担了苍曜剥离“星髓”以及强行使用狼骨圣刀的巨大反噬! “咳……咳咳……”玄光再次咳出几口黑血,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圣女……阁下……的‘惑心锁’……也不遑多让……你想……将他……变成只忠于你的……傀儡狼裔么……” 惑心锁!同样是狼族圣女一脉传承中一种被视为禁忌的术法,能以特殊手段潜移默化地影响目标心智,使其对施术者产生绝对的依赖和忠诚! 莫宁和阿橙萝瞬间明白了!赤珠方才根本不是想要救助或保护苍曜,她是想趁其昏迷虚弱,强行给他打上惑心锁,将其彻底控制在自己手中!而玄光,则通过更早种下的虫蛊血契,在关键时刻阻止了她! 这两个人,一个狼族圣女,一个孤僻巫者,竟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围绕着苍曜这枚“棋子”,展开了如此隐秘而凶险的争夺! “你!”赤珠圣女被道破心思,绝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狰狞,再无平日的圣洁清冷,“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狼族的未来!苍曜身怀净月狼瞳与圣物,乃天命所归,唯有在我的引导下,才能带领狼族走向复兴!你这来历不明的巫觋,处心积虑种下血契,才是包藏祸心!” 她话音未落,手中月牙权杖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粉光,而是凝聚起凌厉的月华之力,竟是要不顾一切,先强行抹除苍曜胸口那碍事的血契符号! 玄光似乎想再次激发血契抵抗,但他实在太过虚弱,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月华之力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闹够了吗?” 莫宁冰冷的声音如同寒泉般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苍曜身前,一只手按在苍曜胸口那血契符号之上,灰黑色的魂印之力吞吐不定,既不驱散血契,也不抵挡月华,而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力量平衡,将两者暂时隔绝开来。 另一只手,则虚按向赤珠圣女的方向,军魂印的煞气隐隐锁定她,虽然没有直接攻击,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让赤珠动作一僵,不敢妄动。 “他的命,是阴诏司的任务目标。”莫宁的目光冷冷扫过赤珠和奄奄一息的玄光,“在他完成任务之前,谁也不能动。包括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赤珠圣女脸色难看至极,紧握着权杖,指尖发白,显然极不甘心。 玄光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面具后的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阿橙萝则趁机赶紧检查了一下苍曜的状况,抬头对莫宁道:“情况很糟,血契和刚才的冲击加重了他的负担,必须立刻稳住他的生机,不然就算没人动他,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莫宁眉头紧锁。眼下局面错综复杂,外有强敌可能随时再次进攻,内有赤珠与玄光各怀鬼胎争夺苍曜控制权,而任务目标本身却濒临死亡。 他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玄光,又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赤珠,最后目光落在苍曜胸口那微弱闪烁的血契符号上。 或许……这个看似最麻烦的血契,此刻反而成了唯一能暂时吊住苍曜性命的东西?毕竟它连接着玄光,分担着伤害。 但前提是,玄光自己不能先死了。 莫宁做出决断。他看向赤珠,冷声道:“圣女阁下,想必你这里有能暂时稳住伤势的药物或手段。” 他又看向地上的玄光:“你。如果还想活命,并且保住你这‘血契’的另一端,就说出维持现状的方法。” 他将选择权,抛给了这两个互相算计、却又因苍曜而微妙捆绑在一起的人。 赤珠面色变幻,最终咬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枚散发着清香的丹药,却迟疑着没有立刻给出。 玄光喘息着,极其微弱地说道:“……床……下……绿色……陶罐……三息……粉……混合……狼血……喂他……也……喂我……” 阿橙萝立刻依言在石床下摸索,果然找到一个不起眼的绿色小陶罐,里面是一种淡绿色的粉末。 赤珠见状,也不再犹豫,将手中丹药递给阿橙萝:“此乃‘月华守心丹’,能暂时护住他心脉。” 阿橙萝接过丹药,又按照玄光所说,将绿色粉末与苍曜指尖残存的少许血液混合,分成两份,一份喂入苍曜口中,另一份则走到玄光身边,蹲下身,捏开他的嘴巴,有些粗鲁地将其灌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两人的变化。 片刻后,苍曜胸口那血契符号的光芒渐渐稳定下来,不再闪烁,他微弱的呼吸似乎也稍微有力了一点点。而地上的玄光,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动弹,但那濒死的气息总算停止了恶化,勉强吊住了一口气。 暂时稳住了。 然而,还不等众人稍稍松口气—— “咚!咚!咚!” 沉重而规律的撞击声,突然从石室唯一的出口方向传来!伴随着的,还有令人牙酸的岩石撕裂声! 显然,外面的敌人并未离开,而是在试图破开这处隐秘石室的防御! “他们……在强行破门……”赤珠圣女脸色一变。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刚刚暂时平息的内部矛盾,在外部迫在眉睫的威胁下,显得更加尖锐和危急。 是合力突围?还是继续内斗,直至被敌人一网打尽? 苍曜的命运,以及那半枚“星髓”的归属,再次充满了变数。而玄光那微弱身躯里隐藏的秘密,似乎远不止一个虫蛊血契那么简单。 第十七章 双煞破围震南疆 “咚!咚!轰——!” 石室那厚重的石门在狂暴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表面的防御符文剧烈闪烁,明灭不定,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整个石室都在震颤,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门外的咆哮声、狼嚎声、以及那兜帽人首领沙哑的催促声清晰可闻,杀意几乎要透门而入。 石室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赤珠圣女脸色煞白,紧握月牙权杖,目光在昏迷的苍曜、奄奄一息的玄光以及岌岌可危的石门之间急速切换,显然在急速思考着对策,但眼中的慌乱难以掩饰。 阿橙萝啐出一口血沫,挣扎着站到莫宁身边,虽然气息不稳,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却重新燃起了狠厉与兴奋的光芒,她舔了舔嘴唇:“喂,毒舌鬼,看来想安安稳稳救人是不可能了。是时候让这群南疆的土包子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邪恶外援’了?” 莫宁面具下的目光冰冷如铁,扫过场内。苍曜生机微弱,全靠玄光那诡异的虫蛊血契吊着一口气,而玄光本人也离死不远,根本无法移动。赤珠心思难测,且实力受损。指望他们突围根本不现实。 唯一的生路,就是杀出去。 以绝对的力量,撕开一条血路。 “跟紧我。”莫宁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决绝。他缓缓将肩上扛着的苍曜放下,让其平躺在地,随即站直了身体。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气息开始从他体内弥漫开来。不再是之前刻意收敛的晦涩,而是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 军魂印在他背后悄然浮现,那苍龙军旗的虚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惨烈的沙场煞气混合着冥土的死寂威严,仿佛有千军万马的虚影在他身后列阵!与此同时,灰黑与玄黄交织的魂印本源之力也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在他经脉中奔涌! 阿橙萝感受到身边骤然提升的恐怖压力,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轻笑一声。她双手快速结印,指尖划过自己腕间,几滴蕴含着浓郁蛊毒的精血渗出,被她快速涂抹在眉心和一个贴身的小巧蛊盅上。 顿时,她周身那鲜艳的橙色衣裙无风自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阴冷、色彩也更加诡谲斑斓的毒雾如同活物般自她体内汹涌而出!毒雾之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蛊虫虚影在嘶鸣、蠕动,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邪恶气息。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妖异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一刻,阴诏司五印之魂印归冥使,与七令之橙令蛊咒令,再无保留,即将展现出他们真正的恐怖实力! “轰隆——!!” 石门终于不堪重负,被一股巨力彻底轰开!碎石四溅,烟尘弥漫! 早已等候多时的敌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嘶吼着蜂拥而入!首当其冲的是几名残存的兜帽人和双眼赤红的黑獒头人! “杀了他们!抢夺圣物!”兜帽人首领的沙哑声音在后方响起。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预料中的惊慌失措和绝望抵抗。 而是一道冰冷、平静,却蕴含着无尽杀伐意志的命令。 “破军——踏阵!” 莫宁低喝一声,身影瞬间模糊!破军步催发到极致,不再是灵巧闪避,而是如同冲锋的战车,携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主动撞入了涌入的敌群之中! 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兵器,仅仅是一双拳头! 右拳挥出,逆鳞破军戟的霸道戟意凝聚其上,简单直接的一记直拳,却仿佛蕴含着破灭千军的惨烈意志!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兜帽人试图以一面骨盾格挡,拳盾相交的瞬间,那看似坚硬的骨盾连同其后的人体,如同纸糊一般轰然炸裂!血肉横飞! 左拳随之横扫,灰黑色的魂力缭绕,戮魂指的阴冷力量蕴含其中,并非点杀,而是范围性的灵魂冲击! 旁边两名狼族精锐战士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眼神涣散,七窍流血,灵魂瞬间被震碎,软软倒地! 一步杀一人!狠辣!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完全是为杀戮而生的战争机器! 军魂印加持下的莫宁,如同虎入羊群,所向披靡!敌人的攻击落在他周身缭绕的煞气与魂力护盾上,如同雨打芭蕉,难以撼动分毫! 而紧随其后的阿橙萝,则如同在战场上盛开的死亡之花! 她身影飘忽,如同鬼魅,并不与敌人正面硬撼,而是游走在莫宁冲开的血路边缘和敌人阵型的缝隙之中。 双手挥洒间,无色无味的“相思断肠烟”悄然弥漫,吸入者瞬间陷入极度悲伤的幻境,泪流满面地自断心脉而亡。 指尖弹动,细如牛毛的“百窍穿心针”如同疾风骤雨,专破气海要害,中者内力瞬间溃散,痛苦倒地。 她甚至哼起了诡异的小调,腕间银铃以特定频率震动,蛊笛迷音无形扩散,扰人心智,让不少敌人动作变得迟滞混乱,甚至倒戈相向! 更可怕的是,她召唤出的蛊虫不再是之前的毒蛇蜈蚣,而是更加诡异的存在——近乎透明的“虚空螟”,能短距离穿梭空间,直接出现在敌人盔甲内噬咬;细如尘埃的“腐骨瘴砂”,沾之即燃,蚀骨销魂;甚至还有能寄生操控尸体的“牵丝傀蛊”! 她所过之处,敌人往往死得莫名其妙,凄惨无比,尸体迅速腐烂融化,化作新的毒源。她完美地诠释了何为“蛊咒令”的诡谲与恶毒,将这片狭小的入口区域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剧毒沼泽和死亡陷阱! 两人一正一奇,一刚一柔,配合竟默契无比!莫宁以绝对力量正面碾压,撕裂阵型,阿橙萝则以诡谲蛊毒查漏补缺,清理侧翼,扩大战果,并极大地削弱和干扰后续敌人的冲击。 短短几个呼吸间,率先冲入石室的十余名敌人便已惨死当场,死状各异,却都极其凄惨!后续涌入的敌人被这恐怖的杀戮效率吓得胆寒,冲击的势头为之一滞! 门外的兜帽人首领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两人在经历连番大战后,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爆发力!尤其是那个面具男子,那种铁血霸道的战技,根本不是南疆的路数! “结阵!不要硬冲!用远程巫咒和毒箭耗死他们!”兜帽人首领厉声下令。 剩余的敌人立刻改变策略,不再盲目涌入,而是堵在门口和通道处,各种淬毒的箭矢、诅咒的巫术、腐蚀性的毒液,如同雨点般向着石室内倾泻而来! 压力陡增! 莫宁冷哼一声,双臂交叉于前,军魂煞气与魂力凝聚! “逆鳞——守势!开!” 巨大的暗金龙鳞盾墙再次出现,将大部分远程攻击挡下,发出密集的轰鸣声,盾墙光芒剧烈闪烁,显然消耗巨大。 “啧,真麻烦。”阿橙萝撇撇嘴,双手猛地按在地上! “万蛊噬天阵——起!” 以她掌心为中心,无数色彩斑斓、复杂诡异的蛊文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开来,覆盖了石室入口附近的大片区域!蛊文闪烁间,形成了一個强大的毒蛊力场!所有射入力场的箭矢速度骤减,表面的毒素被迅速中和湮灭;那些无形的诅咒巫术更是如同泥牛入海,被力场中无数的蛊虫虚影吞噬分解! 虽然无法完全抵挡所有攻击,却极大地减轻了莫宁的压力。 “不能耗下去!杀出去!”莫宁沉声道。扛着盾墙,迈开步伐,如同移动的堡垒,向着门口一步步推进!每一步踏出,地面都为之震颤! 阿橙萝紧随其后,不断催发毒蛊,将试图从侧面迂回或靠近的敌人逼退毒杀。 两人配合,硬生生顶着密集的远程火力,反向推进! 眼看就要逼近门口—— 那一直躲在后方指挥的兜帽人首领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不断蠕动的囊袋,狠狠摔在地上! “噗嗤!” 囊袋破裂,一股极其腥臭污秽的黑绿色浓雾猛地爆开,浓雾中,隐约可见一条庞大无比的、由无数腐烂尸骸和怨魂扭曲而成的恐怖蜈蚣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湮灭生机的污秽之力,朝着莫宁的盾墙狠狠撞来! “万怨尸蛊?!”阿橙萝脸色微变,“小心!这东西专破正道护身法术,污秽法宝!” 莫宁眼神一凝,能感觉到那污秽蜈蚣蕴含的可怕力量,自己的军魂煞气似乎都被其克制、侵蚀! 就在这关键时刻—— 莫宁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猛地撤去了暗金龙鳞盾墙! 所有攻击瞬间失去阻碍,如同暴雨般向他倾泻而来! 兜帽人首领脸上刚刚露出喜色—— 却见莫宁不闪不避,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对准了那扑来的污秽蜈蚣和后方密集的敌人。 他背后那苍龙军旗虚影骤然融入他体内,一股更加恐怖、更加纯粹的寂灭与死亡之意爆发开来! 那是魂印归冥使真正的权柄——引渡、掌控、寂灭灵魂! “冥道——归墟。” 他轻轻吐出四个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光效。 只有一片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灰暗,以他的掌心为原点,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那扑来的污秽蜈蚣虚影首当其冲,如同骄阳下的冰雪,连挣扎都没有,瞬间消融、湮灭,化作最精纯的死气被莫宁吸收。 紧接着,是那些射来的箭矢、毒液、巫术……一旦进入那灰暗领域的范围,全都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最后,是那些堵在门口的敌人! 他们脸上的狰狞、恐惧、惊愕还凝固着,身体却在那灰暗掠过之后,瞬间僵硬,眼神中的神采彻底消失,变得空洞无物,然后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陶偶般,纷纷倒地身亡!他们的灵魂,在刚才那一瞬间,已被彻底引渡、寂灭! 一招之下,门口为之一空!只剩下那名兜帽人首领,因为站得稍远,侥幸未被那灰暗领域直接覆盖,但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整个通道,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残存的敌人,都被这匪夷所思、近乎规则般的恐怖杀戮手段吓破了胆,再也生不起丝毫抵抗之心,发一声喊,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就连石室内的赤珠,看到这一幕,也骇得捂住了嘴,银白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惊与恐惧!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这是冥神的手段! 阿橙萝也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怪物……” 莫宁缓缓放下手,周身那恐怖的寂灭气息收敛,似乎也有些消耗,但身姿依旧挺拔。他看了一眼满地失去灵魂的尸骸,目光没有任何波动。 “走。” 他转身,重新扛起昏迷的苍曜,向着通道外走去。 阿橙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连忙跟上,同时不忘回头对目瞪口呆的赤珠和地上奄奄一息的玄光喊道:“喂!不想死就跟上!” 赤珠这才如梦初醒,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莫宁的背影,一咬牙,扶起几乎无法行动的玄光,艰难地跟上。 一行人冲出石室,穿过布满尸骸的通道,外面已是狼藉一片,残存的敌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月光洒落,映照出莫宁冰冷的面具和阿橙萝妖异苍白的脸庞。 双煞之威,今夜之后,必将震颤整个南疆。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离开圣月坛范围之时,被赤珠搀扶着的、虚弱不堪的玄光,却忽然用尽最后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一个与出口截然相反的、通往狼峒更深处禁地的方向,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 “……不能……从那边走……‘他们’……醒了……所有的……‘星髓’……都在呼唤……” 第十八章 凶窟诡影噬魂光 玄光气若游丝的话语,如同冰水泼在刚刚杀出重围的几人心头。 “‘他们’醒了?所有的‘星髓’都在呼唤?”阿橙萝最先反应过来,琥珀色的眸子猛地缩紧,“这破骨头架子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蛊盅,警惕地望向玄光所指的、那通往狼峒更深处的、幽暗死寂的禁地方向。 赤珠圣女搀扶着奄奄一息的玄光,银白色的眼眸中也充满了惊疑不定。作为圣女,她比阿橙萝更了解狼峒禁地的恐怖传说。“葬狼窟……乃是历代狼主与强大祖灵的最终沉眠之地,怨念与力量交织,自成绝域,凶险无比。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他们’存在……除非……”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古老的禁忌记载,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 莫宁扛着昏迷的苍曜,冰冷的目光扫过玄光所指的方向,又回头望了一眼来时路——那条看似是生路的出口方向。魂印赋予他的超凡感知力在此刻运转到极致,仔细甄别着两个方向传来的细微能量波动。 出口方向,之前被杀破胆的残敌气息正在远去,似乎暂无危险。但隐隐约约地,从极远处的地底深处,的确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其不安的窸窣声响,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摩擦岩壁……同时还夹杂着一丝与手中半枚“星髓”隐隐共鸣的、冰冷死寂的召唤感。 而通往葬狼窟的禁地方向,死寂一片,却弥漫着一股更浓重、更古老的腐朽与怨念气息,那种召唤感……似乎更为清晰和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深处静静地等待着。 “你的意思是,出口方向,有比葬狼窟更危险的东西醒了?”莫宁的声音透过面具,冷静得听不出丝毫情绪,直接问向几乎快要再次昏迷的玄光。 玄光的身體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似乎仅仅是保持清醒就用尽了全部力气,他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道:“……不……不是……东西……是‘守墓者’……被‘星髓’的共鸣……唤醒了……所有……试图携带‘星髓’离开……狼峒的……都会被……吞噬……” 守墓者? 这个词让赤珠娇躯一颤,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恐惧:“传说中的……噬魂狼卫?它们……真的存在?!不是说早已随着最后一代守墓狼主一同消亡了吗?!” “看来……没有……”玄光的声音越来越弱,“走……葬狼窟……虽是死地……却有一线……生机……‘星髓’齐聚……或可……引出……真正的……‘路径’……”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身体软软地靠在赤珠身上。 一线生机?真正的路径?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绝望中的疯狂赌注! “怎么办?”阿橙萝看向莫宁,虽然习惯性带着调侃的语气,但眼神却异常严肃。无论是玄光口中的“守墓者”,还是赤珠恐惧的“噬魂狼卫”,听起来都不是善茬。而葬狼窟,光是名字就让人头皮发麻。 莫宁沉默了片刻。魂印的感知不会错,出口方向那正在苏醒的、令人心悸的威胁感做不得假。玄光以最后意志发出的警告,也绝非无的放矢。 前有未知凶物拦截,后有禁地死窟。 “去葬狼窟。”莫宁几乎没有过多犹豫,做出了决断。与其面对一个完全未知、听起来就能吞噬灵魂的“守墓者”,不如闯入已知的禁地,至少手中半枚“星髓”或许能成为变数。 他扛紧苍曜,率先迈步,走向那幽暗死寂的禁地方向。 阿橙萝撇撇嘴,嘀咕了一句“就知道你会选最刺激的”,却毫不犹豫地跟上,同时手腕一翻,几种气味奇异的药粉撒出,略微掩盖了几人留下的气息和血腥味。 赤珠看着莫宁果断的背影,又感受了一下肩上玄光那微弱的生机,一咬牙,也搀扶着玄光跟了上去。她深知,此刻离开莫宁和阿橙萝,她独自一人绝无生路。 越往禁地深处行走,周围的景象越发荒凉死寂。参天的古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扭曲的黑色怪石和干涸龟裂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朽气味和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呼吸都变得困难。光线昏暗,只有头顶稀疏的星月和偶尔飘过的、散发着惨绿幽光的鬼火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 脚下开始出现散落的、巨大的、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苍白骸骨,有些甚至比房屋还要庞大。石壁上开始出现模糊的、古老的壁画和图腾,描绘着巨狼与星辰、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恐怖存在的战斗场景,充满了原始与野蛮的气息。 这里仿佛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墓地,埋葬着狼族最古老、最强大的存在,也埋葬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莫宁的魂印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仿佛有无数的怨念和残魂在周围嘶吼、低语,干扰着他的判断。阿橙萝的蛊虫也变得焦躁不安,许多甚至蛰伏起来,不愿离体太远。 “跟紧,这里的残灵执念极强,容易迷失。”莫宁沉声提醒,军魂印的煞气微微外放,驱散着靠近的阴冷气息。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凶兽巨口般的山洞入口。洞口高达数十丈,边缘布满獠牙般的钟乳石,黑漆漆的洞口深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那浓郁的怨念和召唤感正是从其中散发出来。 洞口两侧,矗立着两尊巨大无比、已经风化严重的石雕巨狼,巨狼仰天长啸的姿态依旧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但石雕表面布满了深刻的爪痕和裂纹,仿佛经历过惨烈的大战。 这里,便是葬狼窟的入口。 站在洞口,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压迫感更是强烈无比。怀中的半枚“星髓”也开始微微发热,震颤得更加明显。 “就是这里了……”赤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作为圣女,她对这里的敬畏和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莫宁没有丝毫犹豫,迈步就要进入。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踏入洞口的瞬间—— 异变陡生! 洞口那两尊巨大的石狼雕像,它们那早已失去光泽、如同顽石般的眼窝深处,猛地亮起了两团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 “嗡——!” 一股庞大、冰冷、充满死寂敌意的意志骤然苏醒,如同沉眠的巨兽睁开了眼睛,牢牢锁定了洞口的不速之客! 紧接着,洞口前方的地面猛地裂开,三具庞大的身影缓缓从中爬了出来! 那是三具完全由各种巨大兽骨拼接而成的诡异造物!它们的主体是某种巨狼的骨架,但四肢和躯干上却拼接了不知名的猛禽利爪、巨蟒脊柱、甚至是其他一些难以辨认的怪异骨骼!骨骼之间弥漫着浓郁的黑色死气,眼窝中燃烧着与石狼雕像同样的幽绿鬼火! 它们没有生命气息,只有纯粹的、为了守护而存在的死亡与杀戮意志!庞大的身躯几乎堵死了整个洞口! “狼骸守卫!”赤珠失声惊呼,“它们竟然……真的还在活动!” 不等众人反应,那三具狼骸守卫同时扬起了由不知名巨兽腿骨制成的、锋利如刀的恐怖前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最前方的莫宁狠狠劈砍而下!力量之大,远超之前的任何敌人! 莫宁眼神一冷,肩扛苍曜不便硬接,破军步施展到极致,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 轰!轰!轰! 三声巨响,他刚才站立的地面被劈出三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碎石四溅! 狼骸守卫一击不中,眼眶中的幽绿鬼火跳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再次迈动沉重的骨肢,如同三座移动的骨山,碾压而来!它们动作看似笨拙,实则速度极快,而且配合默契,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烦人的骨头架子!”阿橙萝娇叱一声,双手疾弹,大片腐蚀性的“化骨毒雾”涌向狼骸守卫,同时数只“破甲金螟蛊”如同金色闪电般射向它们的关节处!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那足以融化钢铁的毒雾喷在狼骸守卫的骨骼上,竟只是让其表面的死气略微波动,骨骼本身毫发无伤!而那专破坚硬护甲的金螟蛊,撞在骨骼上,竟然发出“叮叮”的脆响,被直接弹飞,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 这些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骨骼,其坚硬程度远超想象!而且它们没有血肉,不惧剧毒!阿橙萝的蛊毒之术,效果大打折扣! “它们的弱点是眼眶中的魂火!”赤珠急忙提醒,同时举起月牙权杖,皎洁的月华之力凝聚成束,射向其中一具狼骸守卫的眼窝! 那狼骸守卫似乎对月华之力有所忌惮,抬起骨臂格挡,月华打在骨臂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阵阵黑烟,竟真的有效,但一时也无法突破防御。 此时,另一具狼骸守卫的巨大骨爪已经再次拍到莫宁头顶! 莫宁不再后退,眼中寒光一闪,将肩上的苍曜猛地向旁边的阿橙萝一抛:“接住!” 阿橙萝下意识地接住苍曜,被那冲击力带得踉跄一步。 与此同时,莫宁空出的右手五指微曲,军魂煞气与魂力疯狂凝聚,不再是戟意,而是化作一只凝实无比的、缭绕着灰黑死气的巨大龙爪虚影! 苍龙探爪——戮魂式! 纪凌霜亲授的苍龙军近身杀伐技,融合冥渊的杀戮经验与魂印的寂灭之力! 他竟不闪不避,一爪迎向那拍下的巨大骨爪! 大小完全不成比例的两只爪子轰然对撞!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爆响! 那狼骸守卫坚硬无比的巨大骨爪,竟被莫宁那相对渺小的龙爪虚影硬生生抓得粉碎!无数碎骨四溅飞射! 龙爪去势不减,直接掏入了那狼骸守卫的胸腔,抓住了其核心之处——一团剧烈燃烧、由无数怨念残魂压缩而成的幽绿魂火! “灭!” 莫宁五指猛地合拢! 噗嗤! 那团幽绿魂火如同被掐灭的蜡烛般,瞬间黯淡、消散! 那具庞大的狼骸守卫动作猛地一僵,眼眶中的鬼火熄灭,组成身体的骨骼哗啦啦散落一地,彻底失去了动静。 一击!秒杀一具狼骸守卫! 剩下的两具狼骸守卫似乎被激怒,眼眶中的鬼火疯狂跳动,攻击更加疯狂! 赤珠的月华之力不断干扰,却难以造成致命伤。阿橙萝也改变了策略,不再使用腐蚀毒雾,而是施展出一种奇特的“惑神花粉”,试图干扰那幽绿魂火的稳定性,虽然无法直接毁灭,却也使得狼骸守卫的动作变得有些迟滞混乱。 莫宁身形如电,破军步在方寸间挪移,避开攻击,戮魂指频频点出,专攻关节连接处的死气节点,虽然无法瞬间摧毁,却也大大延缓了它们的动作。 他看准一个机会,再次硬抗一记骨爪横扫,借力靠近另一具狼骸守卫,苍龙探爪再次爆发,精准地抓住其眼眶,将里面的魂火强行捏爆! 又一具守卫散架! 只剩最后一具! 就在莫宁准备如法炮制解决最后一只时—— 葬狼窟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更加深沉、更加古老、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恐怖嘶吼!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恐怖吸力猛地从洞窟深处传来! 目标并非莫宁等人,而是……那散落一地的狼骸守卫碎片,以及它们逸散的死亡之气! 哗啦啦——! 那些散落的骨骼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疯狂地向着洞窟深处涌去! 甚至连最后那具还在活动的狼骸守卫,也发出了惊恐的嘶鸣,庞大的骨架不受控制地被那股恐怖的吸力拉扯着,踉跄着滑向黑暗! 莫宁脸色一变,猛地后退,军魂煞气定住身形。 赤珠和阿橙萝也骇然失色,全力抵抗那突如其来的吸力。 不过短短两三息时间,洞口所有的骨骼碎片,连同那最后一具挣扎的狼骸守卫,全都被吞入了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吸力骤然消失。 洞口再次恢复了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地面留下的沟壑和战斗痕迹,证明着之前的凶险。 莫宁、阿橙萝、赤珠,以及昏迷的苍曜和玄光,站在洞口,望着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心中都升起一股强烈的寒意。 洞窟深处,那刚刚发出嘶吼和恐怖吸力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它吞噬了狼骸守卫……接下来,会不会轮到他们? 葬狼窟的凶险,远超预期。而那所谓的“一线生机”,又究竟在何处? 第十九章 冥煞淬体破限域 葬狼窟入口,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 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如同巨兽的喉咙,吞噬了所有的狼骸碎片后,便再无任何声息,只留下那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召唤感依旧从深处隐隐传来,诱惑着,也警告着所有靠近的生灵。 莫宁收回望向洞窟深处的目光,眼神凝重。刚才那股恐怖的吸力,其中蕴含的死亡与怨念的浓度远超想象,甚至让他体内的魂印之力都产生了剧烈的躁动,那不是兴奋,而是一种遇到天敌般的警惕。 “刚……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阿橙萝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刚才那股吸力让她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扯出去了。她怀中的苍曜似乎也因为那吸力掠过而微微抽搐了一下,眉心蹙起,仿佛在承受痛苦。 赤珠圣女脸色苍白,搀扶着彻底昏迷的玄光,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不知道……葬狼窟的记载中从未提及有此等存在……能瞬间吞噬狼骸守卫,其力量恐怕……远超想象。”她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洞窟,又回头望了望来路,眼中充满了绝望。前有未知恐怖,后有可能存在的“噬魂狼卫”,真正的绝境。 莫宁沉默地走到那堆被吸力扯碎后残留的、最细小的骨粉旁,蹲下身,指尖沾起一点。魂力微微探入,一股极其精纯却又狂暴无比的死亡煞气瞬间沿着指尖反噬而来! 他指尖灰芒一闪,将那丝煞气强行碾碎,但眉头却皱得更紧。 这些狼骸守卫存在的岁月恐怕以千年计,其骨骼中浸染的死亡煞气早已产生了某种质变,精纯而强大,但对生灵而言却是剧毒,触碰之下,轻则神智错乱,重则肉身崩坏。方才洞窟深处的存在,吞噬的正是这些东西。 它……以死亡和煞气为食? 莫宁站起身,重新扛起苍曜。苍曜的身体异常冰冷,那虫蛊血契的光芒也黯淡到了极致,玄光更是奄奄一息,两人显然都无法再承受任何冲击。 “没有退路了。”莫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冷静得近乎残酷,“只能进去。” 他率先迈步,再次走向那漆黑的洞口。军魂印的煞气在体表缓缓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魂印之力高度凝聚,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阿橙萝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跟上,手腕一翻,几只散发着柔和荧光的、形似萤火虫的微小蛊虫飞了出来,围绕在她身边,提供着有限的照明,同时也能预警某些能量波动。这是“灵犀蛊”,感知敏锐但极其脆弱。 赤珠咬了咬牙,也只能搀着玄光,艰难地跟上。踏入洞口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扑面而来,仿佛能冻结灵魂,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洞窟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宽敞,但地势不断向下倾斜,仿佛直通地底幽冥。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骨粉和尘埃,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令人不适的沙沙声。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朽和死亡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四周的石壁不再是天然的岩层,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某种巨大力量熔铸后又冷却的琉璃质感和暗红色泽,上面布满了巨大的、非爪非牙造成的恐怖划痕和撞击坑洞,仿佛在无数年前,这里曾发生过难以想象的惨烈大战。 阿橙萝的灵犀蛊飞出去不到丈许,身上的荧光便迅速黯淡下来,仿佛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不得不飞回她身边,不敢远离。 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脚下数尺的范围。死寂之中,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慌。 莫宁的魂印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只能模糊地感应到前方极深处,那召唤感的源头,以及……无数徘徊不散的、强大而充满怨毒的残念。这些残念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冰冷地注视着闯入者,却因为莫宁身上那浓郁的军魂煞气和冥道气息而暂时不敢靠近。 “小心点,这里面的‘脏东西’比外面多得多,也凶得多。”阿橙萝低声警告,她身为蛊咒令,对负面能量和残魂的感知同样敏锐。 话音刚落,侧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骨粉中爬行! 紧接着,数道模糊的、由纯粹怨念和煞气凝聚而成的暗灰色影子,如同鬼魅般扑了出来!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只有一张张扭曲痛苦、不断变幻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直冲众人神魂! “滚开!”阿橙萝娇叱一声,早有准备,双手一挥,一片带着净化和驱散效果的“清心药粉”撒出,同时口中发出尖锐的虫笛声,干扰那些怨念体的凝聚。 怨念体撞上药粉,发出“嗤嗤”的声响,形体略微黯淡,速度稍减,但却并未完全消散,依旧悍不畏死地扑来!它们存在的岁月太久,太过凝练,寻常驱邪手段效果有限。 赤珠也急忙挥动月牙权杖,皎洁的月华照亮一方,对怨念体有着明显的克制作用,让它们发出痛苦的嘶鸣,不敢过于靠近月华范围,但她需要分心照顾玄光,范围有限。 莫宁没有出手,他的大部分心神用于警惕更深处的危险和维持苍曜的生机。这些怨念体虽然麻烦,但暂时还在阿橙萝和赤珠的处理能力之内。 队伍在昏暗与鬼影的纠缠中艰难地向下前行。越往深处,周围的温度越低,石壁上的战斗痕迹越发狰狞恐怖,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巨大的、早已石化不知多少岁月的破碎武器残骸和无法辨认的巨型骨骼。那股无形的压力和召唤感也越来越强。 怀中的半枚“星髓”震颤得越发剧烈,甚至开始微微发烫。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锁链拖曳之声! 众人心中一紧,凝神望去。 只见前方通道变得相对宽敞,一根粗壮无比、锈迹斑斑的巨大黑色锁链,从一侧的石壁中伸出,横贯通道,另一端则没入另一侧的黑暗之中。锁链之上,刻满了无数繁复而古老的封印符文,但许多地方已经模糊甚至断裂,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而在锁链的下方,堆积着如山般的、各种种族的苍白骸骨!许多骸骨还保持着向前爬行、挣扎的姿势,仿佛是在试图越过这条锁链时被瞬间夺去了生命! “这是什么?”阿橙萝警惕地停下脚步,灵犀蛊围绕着她焦急地飞舞,显示出前方巨大的危险。 赤珠看着那锁链和骸骨,眼中闪过思索,随即化为震惊:“……禁断之链?传说葬狼窟深处,有上古时期留下的封印,封锁着真正的核心区域……难道就是这里?” 莫宁目光锐利,他能感觉到,这条锁链本身已经残破,但其残留的力量依旧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死亡力场,封锁着前方的区域。那些骸骨,就是硬闯力场的下场。而那股最强的召唤感,正是从锁链之后传来! 想要继续前进,必须通过这里。 “怎么过?”阿橙萝看向莫宁,“这力场看起来很不对劲,我的蛊虫靠近都在颤抖。” 莫宁缓缓放下苍曜,示意阿橙萝和赤珠后退。他独自一人,走到那无形力场的边缘。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力场的可怕。那并非单纯的能量屏障,而是一种极其恶毒、能直接湮灭生机、腐蚀灵魂的死亡法则的体现!是那锁链经年累月汲取此地无尽死气与煞气自然形成的绝域! 军魂煞气与魂印之力自动护体,与那无形力场碰撞,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冰雪遇到了烙铁。 莫宁伸出手指,缓缓探入力场范围。 嗤——! 一缕青烟从他指尖冒起,坚韧无比的皮肤瞬间变得焦黑,一股阴冷恶毒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般沿着手指急速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血肉生机迅速枯萎坏死! 莫宁眼神一凝,灰黑色魂力爆发,才勉强将那丝恶毒力量逼出、湮灭。指尖传来剧痛,伤口却无法立刻愈合。 好可怕的死亡力场!硬闯的话,就算是他,也必然付出惨重代价,更别提还要护着其他人。 他收回手,目光落在那些堆积如山的骸骨上,又看向那残破的锁链,以及锁链后方更深沉的黑暗。 沉默片刻,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决定。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彻底站在了那无形力场的边缘! “你干什么?!”阿橙萝惊叫道。 莫宁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竟然主动放开了部分军魂煞气的防护,同时,全力运转起魂印的本源力量! 但不是用于防御,而是……吞噬! “冥道——归墟,纳!” 他低喝一声,双手虚按向前方的无形力场! 一个微型的、却更加凝练的灰暗漩涡在他掌心前方出现! 那足以湮灭生机的恐怖死亡力场能量,竟然如同百川入海般,被那灰暗漩涡强行拉扯、吞噬,吸入莫宁的体内! “疯子!你找死吗?!”阿橙萝看得目瞪口呆,那可是连骨头都能瞬间化成飞灰的死亡力场!他竟然敢直接吸收?! 赤珠也骇然失色! 莫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面具下的嘴唇紧紧抿住,显然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那精纯而狂暴的死亡煞气涌入体内,疯狂地破坏着他的经脉、腐蚀着他的生机!这比他吸收任何灵魂都要凶险无数倍! 但他没有停止!军魂印疯狂运转,铁血煞气强行护住心脉和关键脏腑;魂印之力则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全力引导、压缩、炼化着那涌入的死亡煞气,将其强行纳入自身的冥道体系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淬炼过程!如同将烧红的钢刀插入冰水,要么刀断,要么成器! 他在借助这葬狼窟积累万古的死亡煞气,强行锤炼自己的魂印之体!拓展自身对死亡力量的容纳极限! 灰黑色的气流在他体表疯狂窜动,他的皮肤时而龟裂渗出黑血,时而又被魂力强行修复,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却又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变得更加深邃、更加恐怖! 那横贯通道的无形力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起来! 通道后方,那堆积如山的骸骨,似乎也因为力场的减弱而微微颤动起来,某些骸骨的眼窝中,开始亮起微弱的、贪婪的幽光…… 阿橙萝和赤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们能感觉到莫宁正在进行的疯狂举动,也能感觉到后方逐渐苏醒的危险。 终于,在吸收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那无形的死亡力场减弱到了最低点! 莫宁猛地收回双手,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他迅速稳住。他周身的气息依旧紊乱,却多了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与整个葬狼窟死气隐隐共鸣的深邃感! 他猛地抬起头,面具下的双眼竟然闪烁着如同鬼火般的灰暗光芒! “走!快!” 他低吼一声,一把扛起苍曜,率先冲过了那变得稀薄的力场区域! 阿橙萝和赤珠不敢怠慢,立刻紧随其后! 就在她们冲过力场的瞬间,后方那堆积如山的骸骨轰然炸开!无数被死亡力场和锁链镇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怨灵骸骨妖咆哮着苏醒,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它们刚触碰到那残余的稀薄力场,速度便骤然减缓,发出了痛苦的嘶鸣,似乎依旧不敢完全越过雷池半步,只能不甘地看着猎物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 三人一路狂奔,直到彻底远离那锁链区域,才敢稍稍放缓脚步。 莫宁放下苍曜,身体微微晃动,猛地喷出一小口暗黑色的淤血,血迹落在地上,竟然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他的气息虚弱了不少,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你……没事吧?”阿橙萝看着他,眼神复杂,这家伙简直是个不要命的怪物。 “无碍。”莫宁声音沙哑,摆了摆手。虽然冒险,但他能感觉到,经过刚才那番疯狂的淬炼,他的魂印之体和对死亡力量的掌控,又精进了一层。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和稳定。 赤珠看着他,眼神中敬畏更深。 稍微喘息片刻,众人继续前行。穿过锁链封锁区域后,道路变得更加崎岖难行,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死亡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苍茫的气息。 终于,在拐过一个巨大的弯道后,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地下洞窟出现在眼前! 洞窟的顶端,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微弱星光的奇异宝石,如同夜幕下的星空,照亮了下方的景象。 洞窟中央,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由某种黑色玉石砌成的古老祭坛。祭坛的样式古朴蛮荒,上面刻满了与“星髓”风格相似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异符文。 而祭坛的最中央,悬浮着一样东西—— 那正是另外半枚“星髓”!与莫宁手中的半枚完美契合!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温润光泽,与周围死亡腐朽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切生机的源头,又仿佛是一切终结的归宿。 两半“星髓”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莫宁怀中的那半枚剧烈震颤,几乎要脱手飞出!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却在看到祭坛上的景象时,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只见在那祭坛下方,环绕着祭坛,密密麻麻地跪伏着无数具身披古老残破铠甲、手持锈蚀兵刃的……狼族战士的干尸! 它们仿佛已经在这里跪伏了千万年,身体早已干枯石化,但却依旧保持着虔诚朝拜的姿势,所有的面部都朝向祭坛上的那半枚“星髓”。 而在这些跪伏的干尸最外围,站立着十二具格外高大、身披华丽银甲、即便化作了干尸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巨型狼尸!它们如同忠诚的卫士,守护着祭坛。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 在祭坛的正前方,最靠近“星髓”的地方,背对着众人,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他身穿一袭残破不堪、却依旧能看出昔日华贵的暗金色长袍,长发如同枯草般垂落。虽然只是背影,却散发着一股仿佛与整个洞窟、与那祭坛、与那“星髓”都融为一体的、亘古永存的苍凉气息! 他是谁? 是敌?是友? 还是…… 第二十章 星髓归一整窟惊 巨大的地下洞窟,死寂无声。 星空般的顶壁投下微弱而冰冷的光辉,映照着下方那诡异而震撼的景象——古老的黑色祭坛,悬浮的温润“星髓”,无数跪伏朝拜的狼族战士干尸,十二具如同银甲守卫的巨型狼尸,以及那祭坛前盘坐的、散发着亘古苍凉气息的神秘金袍身影。 莫宁、阿橙萝、赤珠,以及被携带来的昏迷的苍曜与玄光,如同闯入了一幅定格了万古岁月的画卷,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怀中的半枚“星髓”震颤得愈发剧烈,与祭坛上那半枚的共鸣强烈到发出了低沉的嗡鸣,仿佛失散已久的兄弟急于重聚。 那金袍身影依旧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仿佛本身就是祭坛的一部分,早已石化千年。 “那……那是什么人?”阿橙萝压低声音,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警惕和好奇,下意识地靠近了莫宁一步。眼前这景象太过诡异,让她这常年与诡异打交道的蛊咒令都感到心底发毛。 赤珠圣女凝视着那金袍背影,尤其是其身上那残破的暗金色长袍,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古老的记载,银白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不确定与敬畏:“那种服饰……似乎……似乎只在最古老的狼族圣典中记载初代狼主及其近卫时出现过……可那已经是传说时代的事情了……不可能还有人存活……” 莫宁的目光则锐利地扫过那些跪伏的干尸和十二具银甲狼尸。魂印感知告诉他,这些守卫者早已失去了所有生命和灵魂迹象,是真的死透了。但它们的躯体却在此地某种力量的维系下,依旧保持着原状,甚至隐隐散发出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 他的注意力最终完全落在了祭坛上那半枚“星髓”以及那神秘的金袍身影上。星髓的召唤感无比清晰,而那金袍身影……他感知不到任何生命波动,也感知不到灵魂残留,就像一片虚无,却又真实地存在于那里,与整个洞窟、祭坛、星髓融为一体。 “任务目标。”莫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沉寂。他的目的从未改变——拿到完整的“星髓”,确保苍曜存活。 他示意阿橙萝和赤珠原地警戒,自己则扛着苍曜,一步步向着祭坛走去。脚步踩在光滑冰冷的黑色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死寂的空间中显得格外突兀。 越是靠近祭坛,那股苍茫古老的气息就越是浓郁。来自无数干尸的凝视感也愈发强烈,尽管它们早已没有眼睛。 就在莫宁踏上祭坛第一级台阶的瞬间—— 异变骤生! 祭坛周围那十二具如同雕塑般的银甲巨型狼尸,它们那空洞的眼窝之中,猛地同时亮起了两团炽烈的、如同熔金般的火焰! “嗡——!” 一股庞大、冰冷、充满绝对守护意志的威压轰然降临,如同十二座大山同时压下,狠狠压在莫宁的身上! 咔咔…… 莫宁脚下的黑色石阶瞬间布满裂痕!他扛着苍曜的身形猛地一沉,周身的军魂煞气和魂力自动爆发,与那恐怖的威压激烈对抗,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十二具银甲狼尸残留的守护意志,竟然强大如斯!远超外面的狼骸守卫! 与此同时,祭坛上那半枚“星髓”光芒大放,似乎被莫宁手中这半枚以及他身上的外来气息所刺激! 而祭坛前那一直毫无动静的金袍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回头,但他那垂落在身后的、枯草般的长发,无风自动了一下。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无法揣度的意念,如同微澜般拂过整个洞窟。 十二具银甲狼尸眼中的熔金火焰微微跳动,那压向莫宁的恐怖威压竟随之稍稍收敛了一丝,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但依旧如同实质般禁锢着他,阻止他继续上前。 仿佛在等待某种许可,或者说,在判断他是否有资格靠近。 莫宁眼神一凝,停下了脚步。硬抗这十二具狼尸的联合威压,即使是他,也感到极其吃力,更何况还要护着苍曜。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苍曜,又看了一眼手中剧烈震颤的半枚星髓,心念电转。 忽然,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缓缓将苍曜放下,让其平躺在祭坛台阶前。然后,他取出了那半枚被魂印之力封印的“星髓”。 解开封印。 嗡——! 封印解除的刹那,两半星髓之间的共鸣达到了顶峰!耀眼却不刺目的温润光芒从两者身上同时爆发,将整个祭坛区域照亮! 莫宁手中的半枚星髓脱手飞出,与祭坛上的那半枚如同磁石般相互吸引,迅速靠近!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两半星髓精准地贴合在一起! 严丝合缝!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水滴落入平静湖面般的轻鸣。 完整版的“星髓”悬浮在半空之中,它是一个约莫拳头大小、形状如同某种巨兽獠牙、却又蕴含着某种星辰至理的艺术品,通体流淌着温润如玉、却又深邃如星海的光芒。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而古老、既蕴含着无尽生机又带着一丝宇宙冰冷法则的气息弥漫开来! 在这完整星髓成型的瞬间,整个葬狼窟核心仿佛都“活”了过来! 洞顶的星辰宝石光芒大盛,投下的光柱更加明亮! 下方所有跪伏的狼族干尸,它们那早已石化干枯的身体,竟然微微震颤起来,仿佛在激动,在朝拜! 那十二具银甲狼尸眼中的熔金火焰剧烈跳动,竟缓缓地……对着那完整的星髓,单膝跪地,低下了它们高傲的头颅!那压在莫宁身上的恐怖威压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而祭坛前那金袍身影的波动更加明显了,他甚至微微抬起了一根枯槁的、几乎皮包骨头的手指。 但最大的变化,却发生在苍曜身上! 在完整星髓光芒的照耀下,昏迷的苍曜猛地抽搐了一下,胸口那被剥离星髓的伤口处,竟然散发出淡淡的、与星髓同源的光辉!他眉心那净月狼瞳的印记也自行浮现,与星髓交相辉映! 他体内那源于星髓的力量,似乎正在被完整的星髓重新唤醒和引导! 更令人吃惊的是,另一边被赤珠搀扶着的、奄奄一息的玄光,他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那隐藏在体内的“虫蛊血契”符号再次浮现,似乎也与星髓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仿佛那血契的力量源头,竟也与这星髓有着一丝关联? 赤珠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又看向那完整的星髓,眼中闪过无比的炽热与渴望,但她看了一眼那十二具跪地的银甲狼尸和神秘的金袍身影,不敢有丝毫异动。 阿橙萝则紧张地注视着苍曜和星髓的变化,手指间悄然扣住了几枚保命的蛊丹。 莫宁静静地看着那悬浮的完整星髓,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远超想象的磅礴力量,心中明了,戏诏官要他取得的东西,正是此物无疑。此物的重要性,恐怕远超任务描述。 就在所有人都被完整星髓吸引注意力的时刻—— 那祭坛前的金袍身影,终于……动了。 他并没有转身,但他的头部,以一种极其缓慢、甚至能听到细微骨骼摩擦声的速度,缓缓地……向后转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们会看到一张怎样的脸?是威严的初代狼主?是狰狞的远古凶灵?还是……早已化为枯骨? 然而,就在他的脸即将转过来的那一刹那—— 异变再生! 完整星髓的光芒忽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 紧接着,洞窟的某个阴暗角落,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一道尖锐刺耳、充满了贪婪与狂喜的怪笑声骤然响起: “桀桀桀桀……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完整的星钥!合该归我所有!” 一道漆黑的、完全由阴影构成的利爪,无声无息地从那片荡漾的空间中探出,快如闪电般抓向空中那悬浮的完整星髓! 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兜帽人首领!他竟然不知以何种手段,也潜入了这葬狼窟最核心之地,并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动了突袭! “找死!”莫宁眼神一寒,反应快到了极致!戮魂指隔空点出,灰黑色的指力后发先至,直射那阴影利爪! 与此同时,那十二具跪地的银甲狼尸也猛地抬起头,眼中熔金火焰暴涨,发出无声的咆哮,恐怖的守护威压再次爆发,如同实质般撞向那阴影利爪! 然而,那阴影利爪极其诡异,竟然仿佛不受力一般,微微一晃,便巧妙地避开了戮魂指力,同时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的符文,竟然暂时抵挡住了银甲狼尸的威压冲击,依旧坚定不移地抓向星髓! 眼看星髓就要被夺走! 祭坛前,那即将完全转过头来的金袍身影,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怒意的叹息。 他那只抬起的手指,轻轻向前一点。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 但那抓向星髓的阴影利爪,却在距离星髓仅有三寸距离时,如同被无形的岁月之力冲刷过一般,瞬间变得灰暗、腐朽、然后……寸寸崩解,化为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噗——!” 远处的阴暗角落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空间波纹剧烈晃动,那兜帽人首领的身影一闪而逝,显然吃了大亏,不敢再露头。 金袍身影一指之威,竟恐怖如斯! 然而,经过这一打岔,他转头的动作被打断了。那股苍凉的气息也波动了一下。 而完整星髓经过这番干扰,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其上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一闪而逝?它仿佛受惊般,化作一道流光,竟不是飞向莫宁,也不是飞向祭坛,而是猛地向下,直接没入了躺在地上的苍曜的眉心之中! “唔!”苍曜身体剧烈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周身瞬间被强烈的星髓光芒包裹,形成了一个光茧!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从兜帽人偷袭到金袍出手再到星髓入体,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 所有人都愣住了。 星髓……选择了苍曜? 而就在这时,那金袍身影,似乎因为动了那一指之力,消耗过大,那刚刚转过来一半的头颅,又缓缓地、无力地……转了回去,恢复了最初的背对姿势。周身那苍凉的气息也变得微弱了许多,仿佛再次陷入了沉眠。 洞窟内,只剩下苍曜化成的光茧在微微搏动,以及十二具重新站起、警惕守护在祭坛周围的银甲狼尸。 星髓意外融入苍曜体内,局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任务,该如何继续? 第二十一章 曜影布局万古谋 光茧悬浮,微微搏动,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星辉,成为了这死寂洞窟中唯一的光源和焦点。苍曜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气息平稳而深邃,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深层次的蜕变。 十二具银甲狼尸重新矗立,熔金般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刚才那阴影利爪出现的角落,但它们的主要守护目标,似乎从祭坛转向了那枚光茧。祭坛前那金袍身影再次归于沉寂,仿佛从未动过,只留下无尽的苍凉。 莫宁、阿橙萝、赤珠皆屏息凝神,眼前的变化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星髓自主选择融入苍曜体内,这彻底打乱了莫宁的任务步骤。 “现在怎么办?把这小子连同星髓一起打包带回阴诏司?”阿橙萝凑近莫宁,压低声音问道,眼神瞟向那光茧,又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银甲狼尸。 莫宁面具下的目光深邃,盯着光茧,没有立刻回答。魂印感知试图探入光茧,却被一层纯净而强大的星辉力量柔和地阻挡在外。这股力量正在滋养、改造着苍曜的身体和灵魂,并未表现出任何恶意或失控的迹象。 赤珠圣女眼神复杂无比,看着被星辉包裹的苍曜,又看看那神秘的金袍背影,最终目光落在莫宁身上,带着一丝迟疑和探究。星髓融入苍曜,这似乎印证了苍曜“天命所归”的说法,但眼前这诡异的景象,又让她心中充满不安。 就在这微妙而寂静的对峙时刻——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慵懒和玩味的轻笑,突然在这落针可闻的洞窟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竟然是那枚光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光茧表面的星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逐渐变得透明。其中的苍曜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是之前的纯净琥珀,也不是失控时的血红狂暴,而是化为了深邃无比的、仿佛蕴含着无尽星海的暗银色!眼神平静、悠远,带着一种看透了万古沧桑的淡漠与智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他缓缓坐起身,光茧化作点点星辉,融入他的体内。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却又如臂指使的全新力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却令人心悸的弧度。 “沉睡了这么久,这具身体,总算有点样子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是苍曜的音色,却带着一种完全不同的、高高在上的语调。 “苍曜?”赤珠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前的苍曜,给她的感觉陌生而危险。 “苍曜?”眼前的“苍曜”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轻笑一声,那暗银色的眼眸扫过赤珠,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算是吧,这具身体目前的名字。” 他的目光掠过脸色凝重的莫宁和警惕的阿橙萝,最终落在了那祭坛前背对众人的金袍身影之上,眼神变得复杂了一瞬,有怀念,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 “不必紧张。”他收回目光,看向莫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阴诏司的魂印归冥使,还有……五仙教的小圣女。你们的任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完成了。” 莫宁眼神冰冷:“你就是星髓?” “星髓?哦,你说这个?”苍曜——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存在——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一个淡淡的星痕印记,“这只是钥匙的一部分,或者说,是电池?容器?随便你怎么理解。我,是它的主人,也是这一切的……布局者。” 布局者?! 这个词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你到底是谁?”阿橙萝忍不住喝道,指尖毒雾隐现。 “我是谁?”他笑了笑,缓缓站起身。随着他的起身,一股无形却庞大无比的威压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虽然并不咄咄逼人,却让那十二具银甲狼尸无声地低下头颅,表示臣服!甚至连整个洞窟的星辰顶壁都似乎更加明亮了几分。 “遥远的名字早已遗忘,你们可以叫我……‘曜’。当然,现在,我是苍曜。”他淡淡说道,“至于这一切……” 他目光扫过周围跪伏的万千狼族干尸,扫过那十二银甲狼尸,最终再次落回金袍背影,声音带着一丝追忆:“不过是一场迟来了万古的……救赎与清算。” 他忽然抬手,对着远处那个阴暗的角落虚虚一抓。 “看了这么久戏,也该出来了吧?我的……影子。” 空间一阵扭曲,那个身披兜帽的神秘首领踉跄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从阴影中扯了出来,摔倒在众人面前!他身上的隐匿法术瞬间破碎,露出了真容。 而看到他那张脸的瞬间,赤珠和阿橙萝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张脸——竟然与苍曜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更加成熟,眼神更加阴鸷冰冷,嘴角带着一丝残忍暴戾的弧度,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这是……?!”赤珠失声。 “没什么好惊讶的。”曜(苍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年我的力量失控逸散,与这狼峒地底沉积的怨念、死气结合,又窃取了一丝狼祖残魂,机缘巧合下诞生的畸形产物罢了。勉强算是我的一个……失败的分身。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主体,妄图吞噬我收回力量,暗中搞些小动作,扶持黑獒血爪那些蠢货,试图逼我现身……” 那兜帽人——曜的分身——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疯狂的怨恨与不甘,嘶吼道:“我才是最强的!我继承了你的力量和狼族的暴戾!你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懦夫!凭什么你可以……” “聒噪。”曜微微皱眉,只是轻轻一挥手。 那分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身体剧烈抽搐,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怨毒至极的眼神死死盯着曜。 轻描淡写间便制服了让众人头疼不已的强敌,曜展现出的实力深不可测。 曜不再看那分身,目光转向莫宁:“戏诏官派你来,名义上是取星髓,救狼主,实则,是想借你之手,逼我彻底苏醒,或者说……确认我的状态吧?毕竟,当年我与阴诏司的那位,也有过一面之缘。” 莫宁心中巨震,面具下的脸色终于变了。戏诏官的目的竟然如此深远?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甚至眼前这位古老存在,竟与戏诏官相识? “你不用回答。”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我对阴诏司想做什么没太大兴趣,只要不碍我的事。相反,或许我们还可以做笔交易。” 他的目光扫过赤珠和地上昏迷的玄光:“这个狼族小圣女野心不小,可惜格局太小。那个巫者有点意思,身上的虫蛊血契倒是歪打正着,帮我分担了不少星髓初期的排斥反应,勉强算有功。” 最后,他看向莫宁和阿橙萝:“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完整的星髓力量,我可以剥离一部分赠予阴诏司作为研究。而这狼峒的乱局,我也会亲手平息,保证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甚至五仙教那点陈年旧怨……”他瞥了一眼阿橙萝,“我也可以顺手帮你了结。” “你要我们做什么?”莫宁沉声问道,心中警惕到了极点。与这种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怪物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曜的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容,他抬手指向那始终背对众人的金袍身影。 “很简单。” “帮我……唤醒他。” “然后,帮我……杀了他。”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洞窟中炸响! 唤醒他?杀了他? 那金袍身影究竟是什么人?竟让曜如此大费周章,布局万古,只为将其唤醒并斩杀? 赤珠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阿橙萝也瞪大了眼睛,感觉信息量过大。 莫宁凝视着曜那双暗银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眸,缓缓问道: “他,是谁?” 曜收敛了笑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比复杂的神情,那是一种混合了无尽敬仰、深刻愧疚、以及决绝杀意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沉重的语气,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初代狼主。” “也是我的……父亲。” 第二十二章 父醒子刃纪元终 “初代狼主。” “也是我的……父亲。” 曜(苍曜)的声音平静,却如同万古寒冰凝结成的利刃,刺入每个人的心神,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寒意。 弑父?! 而且要弑的,是狼族传说中如同神祇般的初代狼主?!那个开创了狼峒基业,被无数代狼族子民膜拜的始祖?! 赤珠圣女娇躯剧颤,脸色煞白如雪,几乎无法站立。这个真相对她信仰的冲击是毁灭性的。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祭坛前那依旧背对众生、散发着亘古苍凉气息的金袍身影,又看向眼前暗银色眼眸淡漠无情的曜,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橙萝也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紧了莫宁的衣袖。她虽行事乖张,但弑父这等逆伦之事,依旧让她感到一股源自本能的惊悚。 莫宁面具下的目光剧烈闪烁,即便以他的心志,此刻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戏诏官那“一切安好,勿问细节”的深意,也明白了此行任务的真正重量——不仅仅是获取星髓,更是要亲眼见证甚至参与一场跨越万古的弑神之举! “为什么?”莫宁的声音依旧冷静,但微微绷紧的声线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需要知道理由,这关乎阴诏司在此事中的立场,也关乎他是否要接下这桩交易。 曜的暗银色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痛苦,但那痛苦很快被一种更加坚定、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星辉流转,映照着他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庞。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而悲凉的弧度,“因为‘父亲’大人,他早已不是你们传说中的英雄和始祖了。” 他的目光投向那金袍背影,声音变得缥缈而冰冷:“万古之前,他为了获得守护狼族、征战四方的力量,不惜以自身血脉和灵魂为祭,强行融合了那枚天外坠落的‘星髓’……他成功了,获得了无敌的力量,也带领狼族走向了鼎盛。” “但代价呢?”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怨恨,“代价就是他的神魂早已被星髓中蕴含的、属于冰冷星辰的法则和意志逐渐侵蚀、同化!他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不像‘人’,甚至不像‘狼’!他变得绝对‘理智’,绝对‘公正’,为了所谓的‘族群最优进化’,他可以毫无波澜地牺牲掉一切他认为‘不合格’的个体,包括他的子民,他的兄弟,甚至……他的妻儿!” 洞窟内仿佛回荡起万古前的哀嚎与悲鸣。那些跪伏的干尸似乎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我的母亲……便是他为了试验星髓力量与狼族血脉融合的极限,而亲手选中的‘祭品’之一……而我,”曜指了指自己,笑容愈发惨淡,“我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也是最失败的作品。我完美继承了星髓之力,却也因此拥有了他无法完全控制的、属于‘人’的情感和意志。” “他视我为最大的变数,最大的‘不稳定因子’,想要将我回炉重造,彻底抹去我的情感,变成和他一样冰冷的‘工具’。”曜的声音冰冷下来,“我别无选择,只能反抗。一场大战……几乎毁了半个狼峒。最终,我以自身绝大部分力量为代价,结合狼族秘法,将他强行封印于此地,让他陷入永眠。而我,也力量耗尽,意识陷入沉睡,只有一丝本能附着在部分逸散的星髓之力上,化为了你们看到的那个……愚蠢的分身。” 他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无法动弹的分身。 “我的本体则在不断轮回转生,试图找回力量,彻底解决这个隐患。这一世,便是苍曜。”他顿了顿,“但封印并非永恒。万古岁月流逝,封印正在松动。一旦他彻底苏醒,被星髓冰冷意志完全主导的他,将会给狼族,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绝非复兴,而是绝对的、毫无情感的‘净化’与‘筛选’。那将是真正的末日。” 曜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莫宁身上,暗银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所以,必须在他彻底苏醒前,唤醒他残留的最后一丝属于‘父亲’的意识,然后……在他最像‘人’的那一刻,彻底终结他。这是唯一的救赎,对他,对狼族,对所有人而言。” 洞窟内一片死寂。曜的话语信息量巨大,描绘了一幅残酷而悲壮的万古图卷。 赤珠已然瘫坐在地,信仰崩塌的痛苦淹没了她。 阿橙萝眼神复杂,似乎理解了曜的抉择,但又觉得难以接受。 莫宁沉默着。他在判断曜话语的真伪。魂印赋予他的感知告诉他,曜的情绪虽然激烈,但核心意念并未说谎,至少他本人坚信如此。而且,那金袍身影散发出的气息,确实有一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绝对冰冷感。 “如何唤醒?如何斩杀?”莫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初代狼主,哪怕被封印万古,其实力也绝对超乎想象。 见莫宁意动,曜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唤醒需要强大的灵魂之力和特定的契机。你,阴诏司魂印归冥使,你的灵魂力量是引子。而契机……”他看向那十二具银甲狼尸和无数跪伏的干尸,“需要万狼朝拜的愿力瞬间逆转,冲击封印,刺激他残存的意识。这需要狼族圣女以秘法引导。” 他的目光扫过失魂落魄的赤珠。 “至于斩杀……”曜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苏醒后,他残留的意识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必须抓住那一瞬间,以超越极限的力量,击碎他与星髓最深处的核心连接。寻常力量根本无用,即便是我现在恢复大部分力量也难以做到。需要……需要至阴至煞、能污秽万法本源的力量,先行污染星髓的运行,再由我给予致命一击。”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阿橙萝身上。 “五仙教传承的‘万毒蛊咒’修炼到极致,可凝练出一丝‘蚀道毒源’,乃天下万法之克星。虽然你修为尚浅,但根基独特,倾尽所有,或可勉强一试。” 阿橙萝脸色一变,倾尽所有凝练蚀道毒源?那几乎等于自毁道基,甚至可能当场殒命! “当然,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曜似乎看穿她的顾虑,指尖逼出一缕精纯无比的星辉,化作一枚复杂的星辰符印,“事成之后,我可分你一部分星髓本源,助你重塑根基,甚至更上一层楼。这笔交易,对你而言,并不亏。” 威逼利诱,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莫宁和阿橙萝身上。 莫宁看了一眼祭坛前那如同山岳般的身影,又看了看眼神决绝的曜,最后目光扫过惊恐的赤珠和地上昏迷的玄光。 戏诏官的任务,阴诏司的立场,眼前的危局,万古的秘辛……一切的一切,都将他推到了必须抉择的关口。 他深吸一口气,面具下的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沉静。 “好。”他沉声道,“但如何确保交易完成?我需要约束。” 曜微微一笑,似乎早有预料:“以星髓本源起誓,契约已成,若违此誓,星髓反噬,吾道崩殒。”一道无形的星辰契约之力降临,笼罩在场几人。 莫宁感受到契约中蕴含的浩瀚力量,点了点头。他看向阿橙萝。 阿橙萝咬了咬牙,看看曜,又看看莫宁,最终恶狠狠地瞪了曜一眼:“老娘干了!要是你敢骗我,做鬼我也用蛊毒咒死你!” 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那么……”曜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看向赤珠,“圣女阁下,该你了。为了狼族的未来,引导万狼愿力,逆转朝拜!” 赤珠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看着曜,又看看初代狼主的背影,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最终,对族群未来的担忧压倒了对信仰崩塌的恐惧。她颤抖着站起身,举起月牙权杖,开始吟唱起古老而悲凉的祷文,权杖顶端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皎洁光辉,照射向那些跪伏的干尸和十二银甲狼尸。 莫宁也走到指定位置,魂印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庞大的灵魂力量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射向那金袍背影! 阿橙萝盘膝坐下,双手结出繁复诡异的印诀,周身鲜艳的衣裙瞬间失去色彩,所有的蛊毒之力如同百川归海般向她眉心汇聚,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周围空间都开始扭曲崩塌的漆黑毒源正在缓缓凝聚!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生命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 在曜的引导下,赤珠的祷文达到高潮,月华大盛! 那些跪伏了万古的干尸,它们那空洞的眼窝中猛地亮起最后的光芒,齐刷刷地抬起头,不再是朝拜,而是发出了无声的、充满了愤怒与背叛的呐喊!磅礴的愿力瞬间逆转,如同血色的洪流,狠狠撞向祭坛! 十二银甲狼尸也发出了痛苦的嘶鸣,熔金般的火焰疯狂跳动,共同引导着这股逆转的愿力! 与此同时,莫宁那庞大的灵魂力量如同钥匙般,精准地刺入了愿力洪流冲击的核心! 嗡——!!! 整个葬狼窟剧烈震动!祭坛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祭坛前,那背对众生万古的金袍身影,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始转过身来! 首先露出的,是半张如同古玉雕琢、威严无比、却毫无血色的侧脸。他的眼睛紧闭着,但一股仿佛沉睡了万古的恐怖气息,正在如同苏醒的火山般,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星空顶壁星辰疯狂闪烁,仿佛无法承受这股威压! “就是现在!阿橙萝!”曜厉声喝道! 阿橙萝猛地睁开双眼,她的七窍都已渗出黑血,眉心处那一点极致的漆黑毒源凝聚成型!她发出一声尖啸,用尽最后力气,将那丝“蚀道毒源”射向了即将完全转过身来的初代狼主! 与此同时,曜的眼中闪过无比复杂的神情,有悲痛,有决绝,他周身星辉燃烧到了极致,整个人化作一柄贯穿天地的星芒之枪,紧随那蚀道毒源之后,刺向他的父亲! 莫宁全力维持着灵魂力量的输出,死死锁定那初代狼主即将苏醒的意识! 蚀道毒源后发先至,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初代狼主体内! 初代狼主那即将完全转过来的身体猛地一僵!周身那喷薄欲出的恐怖气息骤然变得混乱而黯淡,仿佛精密运行的机械被注入了泥沙!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一只眼中是熔金般的狼瞳,燃烧着无尽的威严与暴虐!而另一只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璀璨星海! 此刻,那星海之眼变得浑浊黯淡,而那狼瞳之中,却猛地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属于“人”的迷茫与……痛苦? “父……亲……”曜化作的星芒之枪已至眼前,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怆与决绝。 初代狼主看着那刺向自己的星芒,那狼瞳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化为了一丝了然,一丝解脱,甚至……一丝极其微不可查的欣慰? 他没有抵抗,只是用那逐渐重新被冰冷星海覆盖的狼瞳,深深地看了曜一眼。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仿佛在说:“来吧,孩子。” 星芒之枪毫无阻碍地贯穿了初代狼主的胸膛! 耀眼夺目的星辉从他体内爆发开来,瞬间吞噬了一切! 没有惨叫,没有爆炸。 只有无尽的光,和一声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光芒缓缓散去。 祭坛之上,空无一物。 无论是初代狼主,还是曜所化的星芒之枪,全都消失不见。 只有一枚略显黯淡、却依旧完整的“星髓”,静静地悬浮在祭坛中央,缓缓旋转着。 万古布局,弑父之举,竟以这样一种近乎平静的方式,戛然而止。 洞窟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三个身心俱疲、恍如隔世的幸存者。 以及,那枚悬浮的、蕴含着无尽力量与故事的星髓。 第二十三章 心殒诈遁戏狼群 耀眼的光芒缓缓散去,葬狼窟核心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祭坛之上,空无一物。初代狼主与曜的身影俱已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那枚略显黯淡却依旧完整的“星髓”,静静悬浮,缓缓旋转,散发着柔和而深邃的光芒,成为了这万古悲剧唯一的见证与遗存。 洞窟顶壁的星辰宝石光芒也渐渐平息,不再闪烁。那十二具银甲狼尸眼中的熔金火焰彻底熄灭,庞大的身躯如同失去了最后的力量支撑,轰然倒地,化作遍地银灰色的尘埃。周围无数跪伏的狼族干尸,也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彻底失去了所有灵光,变得与普通化石无异。 沉重的压力消失了,但那弥漫的苍凉与悲怆却愈发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赤珠圣女瘫坐在地,目光呆滞地望着空荡荡的祭坛,脸上泪痕未干,信仰与认知被彻底摧毁后又经历这般惊天变故,她已然心神俱疲,茫然无措。 阿橙萝情况更糟,她为了凝聚那丝“蚀道毒源”,几乎榨干了自身所有本源,此刻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连保持坐姿都勉强,全靠意志支撑着才没有昏死过去。 莫宁收回灵魂力量,面具下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方才全力输出魂印之力对他消耗亦是不小。他目光扫过祭坛上的星髓,又看了看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阿橙萝和失魂落魄的赤珠,正欲开口—— 异变,就在这最松懈的时刻,陡然爆发! “动手!” 一声尖锐而充满恨意的厉喝,猛地从洞口方向传来!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淬毒箭矢、蕴含着各种诅咒与破坏力量的巫术光华,如同狂风暴雨般,毫无征兆地向着祭坛区域的三人覆盖而来! 攻击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来自四面八方!显然,早在他们专注于唤醒初代狼主时,敌人就已经悄然潜入,并完成了合围! 是那些之前被莫宁和阿橙萝杀破胆的黑獒、血爪部落残部?不!不对!那些攻击中蕴含的力量,远比那些残兵败将强悍和有序得多!其中甚至夹杂着几道属于圣月坛守护者的独特月华之力! 赤珠圣女首当其冲,她本就心神失守,猝不及防之下,尽管下意识地举起月牙权杖格挡,却依旧被数道毒箭和一道阴狠的诅咒黑芒击中! “噗!”她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月牙权杖脱手飞出,娇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昏死过去,生死不知。 “小心!”莫宁反应极快,军魂煞气瞬间爆发,形成护盾挡在身前,同时一把将虚弱不堪的阿橙萝拉向身后! 叮叮当当!轰隆! 密集的攻击打在煞气护盾上,发出雨打芭蕉般的爆响!护盾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莫宁闷哼一声,脚下地面寸寸龟裂!他本就消耗巨大,此刻仓促防御,顿时感到气血翻涌! “赤珠!你们疯了?!”阿橙萝又惊又怒,强提一口气尖声喝道,试图看清来袭之敌。 烟尘稍散,露出围攻者的身影。 为首的,竟然是之前那名被曜一指重创、本该无法动弹的兜帽人分身!此刻他不知用了何种秘法,气息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中的怨毒和疯狂却达到了顶点!他身边站着几名气息晦涩、显然并非狼峒本土的黑袍巫师,正是他们在主导攻击。 而更让人心寒的是,周围出现的战士,除了黑獒、血爪的残部,竟然还有大批身穿圣月坛服饰的守护者!他们眼神冰冷,面无表情,手中的武器和巫术毫不留情地对准了曾经的圣女和“盟友”! “疯了?”那兜帽人分身发出沙哑而癫狂的笑声,“疯的是你们!竟敢亵渎祖灵,毁我狼族根基!圣物星髓,岂容尔等外族觊觎!所有狼族战士听令!诛杀外敌,夺回圣物!为狼主报仇!” 他颠倒黑白,直接将弑父的罪名扣在了莫宁和阿橙萝头上,并煽动所有狼族战士的情绪! 那些本就对莫宁和阿橙萝充满恐惧和仇恨的狼族战士,此刻见到圣女重伤(他们以为是莫宁二人所为),又听到“亵渎祖灵”、“夺回圣物”的号召,顿时双眼赤红,发出了疯狂的咆哮和攻击! 圣月坛的守护者们似乎也接到了某种指令,或是被兜帽人分身以特殊手段控制,攻击同样狠辣无情! 局势瞬间逆转!他们从拯救狼族的“盟友”,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亵渎者”! “王八蛋!过河拆桥!”阿橙萝气得破口大骂,却因伤势过重,连站立都困难,更别提反击了。 莫宁眼神冰冷到了极致。他早已料到狼族可能会反复,却没想到对方如此迫不及待,手段如此卑劣!尤其是圣月守护者的倒戈,更是出乎意料。 他挥拳震开几支袭来的毒箭,护着阿橙萝不断后退,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退路已被彻底封死!军魂煞气护盾在密集的攻击下不断削弱,岌岌可危! “把……把星髓给他们!我们走!”阿橙萝虚弱地喊道,试图寻求一线生机。 “没用的。”莫宁声音低沉,“他们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他看得很清楚,对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星髓,更是要灭口!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必须死。 兜帽人分身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 就在这万分危急,莫宁的护盾即将破碎,无数攻击即将临体的刹那—— 被莫宁护在身后的阿橙萝,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极其诡异的光芒。那光芒中带着决绝、算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 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莫宁身后探出身! 然而,她并非攻向敌人。 而是…… 并指如刀,手掌之上凝聚起一抹极其黯淡、却锋锐无匹、蕴含着她最后本源蛊毒之力的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刺向了莫宁的后心! 噗嗤——!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莫宁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从自己胸前透出的、沾满了鲜血和一丝诡异绿芒的指尖。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阿橙萝。 阿橙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却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一闪而逝。 “你……”莫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大量的鲜血已经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他的面具和下颚。 军魂煞气护盾因主人的重创而瞬间溃散! 无数原本被挡住的攻击,此刻如同决堤洪水般,瞬间将两人的身影淹没! 轰隆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和能量冲击波在祭坛前肆虐! 烟尘冲天而起! 当一切平息下来。 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洞,以及躺在坑洞中央,胸口一个恐怖透明窟窿,面具破碎一半,露出苍白冰冷面庞,双目紧闭,气息全无的莫宁。 他的心脏,已被彻底洞穿、湮灭。 而在那最后一刻,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橙色影子,借着爆炸的掩护和莫宁身体的阻挡,以某种诡异的身法遁入了侧面的阴影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死了?!”兜帽人分身一愣,随即狂喜,“哈哈哈!死了!那个可怕的男人终于死了!被自己的同伴背叛杀死!真是报应!” 他立刻反应过来,指着那橙色影子消失的方向,厉声尖叫:“那个妖女跑了!她杀了同伙想独吞圣物!追!绝不能让她跑了!星髓一定在她身上!” 所有狼族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比起一具冰冷的尸体,当然是逃跑的、可能携带圣物的阿橙萝更重要! “追!” “杀了那妖女!夺回圣物!” 黑獒、血爪头人残部、圣月守护者、兜帽人及其手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地向着阿橙萝消失的方向追杀了过去,喊杀声迅速远去。 转眼间,这片刚刚经历完弑父悲剧与卑鄙围杀的洞窟,竟然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满地狼藉,倒地的银灰尘埃,昏迷不醒的赤珠,以及…… 坑洞中央,那具心脏被洞穿、毫无生息的“尸体”。 冰冷的死寂再次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 一道窈窕的、如同暗夜精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一处阴影中滑出,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再无任何人埋伏后,才轻盈地落在了莫宁的“尸体”旁边。 正是去而复返的阿橙萝。 她此刻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却比刚才稳定了许多,显然动用了一些压箱底的保命手段暂时压制了伤势。 她蹲下身,看着莫宁胸口那个可怕的伤口和毫无血色的脸,伸出沾着血污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喂,毒舌鬼,别装死了,赶紧起来!疼死老娘了,刚才那一下可是真耗光了我最后一点家底!”她撇着嘴抱怨道,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然而,地上的“尸体”毫无反应。 阿橙萝眉头微蹙,又用力戳了戳:“喂!听到没有?戏过了啊!再不起来,信不信我真给你喂几条腐骨蛆?” 就在她的手指第三次即将戳到莫宁脸上时——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地上“死去”的莫宁,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粹深邃的、如同冥河之水般的幽暗!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某种涅槃重生的威严! 他胸口那恐怖的窟窿,此刻正被无数细密的、灰黑色的能量丝线如同织网般飞速修复,血肉蠕动,骨骼重生,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破碎的面具下,他的脸色迅速恢复红润。 “把你的脏手拿开。”莫宁开口,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贯的冰冷,“还有,下次再敢用捅心脏这种方式当暗号,我不介意让你也体验一下冥土风光。” 阿橙萝手腕被攥得生疼,却丝毫不恼,反而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抽回手:“哟,活啦?还挺快嘛!看来阴诏司的五印之体果然名不虚传,心脏碎了都能活过来。” 莫宁坐起身,活动了一下重新长好的心脏位置,感受着体内虽然虚弱却在快速恢复的力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比不上橙令阁下心狠手辣,演技精湛。差点真把我送走。” “呸!”阿橙萝立刻跳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还有脸说!谁让你刚才挡那么严实?煞气护盾都快碎了还不肯让开!我不给你来个‘透心凉’,怎么制造混乱?怎么让那群蠢货相信我们内讧了?怎么趁机溜走?难道真等着被射成筛子吗?!” 她越说越气,胸脯起伏:“你知道凝聚那一记‘假性蚀道指’有多难吗?既要看起来致命,又不能真的伤及你的冥道本源核心!还要算准角度避开真正要害!差点没把我最后那点精神力抽干!你倒好,躺这里装死就行了,老娘还得拼了老命演戏跑路又绕回来!” 莫宁面无表情地听着,等她说完,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最疼的一种方式,并且故意在我新袍子上捅个洞的理由?” 阿橙萝:“……”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半晌才咬牙切齿道:“……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计划成功了!那群蠢狼都去追我了!没人在乎你这‘死人’!我们现在安全了!” “安全?”莫宁站起身,目光扫向祭坛上方,那里空空如也,“星髓呢?” 阿橙萝一愣,也看向祭坛,眨了眨眼:“对啊,星髓呢?刚才光顾着跑路和骂你了,没注意……难道被爆炸炸飞了?还是被哪个手脚快的顺手牵羊了?” 两人对视一眼,气氛瞬间从互相甩锅变得有些微妙和凝重。 费尽周折,甚至演了一场生死大戏,任务目标……不见了? 第二十四章 螳螂黄雀谜踪现 祭坛之上,空无一物。 那枚承载着万古恩怨、引发无数血案、更是阴诏司此次任务核心目标的完整“星髓”,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了。 方才那场自导自演的“背叛”大戏带来的些许轻松感瞬间荡然无存,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而诡异。 “怎么会……”阿橙萝顾不上和莫宁斗嘴,几步冲到祭坛边,瞪大了眼睛仔细搜寻,甚至不顾虚弱释放出微弱的蛊虫感知,“刚才爆炸的时候明明还在旋转!就算被炸飞,也该有点痕迹吧?!” 祭坛材质特殊,方才的爆炸并未对其造成太大损伤,表面光滑,根本无处藏匿一枚拳头大小的物体。周围地面也只有能量冲击的焦痕,并无星髓坠落的迹象。 莫宁面具下的眉头紧锁,魂印感知如同水银泻地般仔细扫过整个洞窟核心区域。没有空间传送的波动残留,没有高明的隐匿法术痕迹,也没有任何生物靠近并带走它的迹象。 那星髓,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难道……那玩意儿自己长腿跑了?”阿橙萝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随即自己否定了,“不可能!它虽是奇物,但并无灵智……” 莫宁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兩個地方。 一是依旧昏迷不醒、倒在远处气息微弱的圣女赤珠。 二是同样昏迷在地、被所有人忽略了的、那个真正的巫者——玄光。 在场除了他们俩,只剩下这两个“活口”。 “是你干的?”莫宁的目光首先锐利地投向阿橙萝,带着审视。虽然刚才的合作看似完美,但这妖女心思诡谲,难保不会另有算计。 阿橙萝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喂!毒舌鬼你什么意思?怀疑我?我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那种情况下摸走星髓,还用得着演刚才那出戏?早就开着星髓一路轰出去了好吗!再说,那玩意儿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拿谁成众矢之的,我嫌命长吗?” 莫宁沉默,阿橙萝的话不无道理。方才那种情况,她自身难保,确实难以分心他顾。 他的目光转而投向远处的赤珠和玄光。 “难道是那个圣女?装昏迷?趁乱摸鱼?”阿橙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狐疑地猜测,“或者那个病痨鬼巫師?他一直鬼鬼祟祟的……” 两人身影一闪,几乎同时出现在赤珠身边。 莫宁蹲下身,指尖凝聚一丝魂力,仔细探查赤珠的状况。伤势极重,剧毒和诅咒正在侵蚀她的心脉,灵魂也因信仰冲击和重伤而处于极度涣散状态,完全是濒死之相,绝无可能伪装。她身上也没有任何储物法器的波动。 排除了赤珠。 下一刻,两人又出现在玄光身旁。 这位真正的巫者情况更糟,虫蛊血契的反噬加上本就油尽灯枯,他的生命之火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呼吸几乎停止。同样检查不出任何异常。 也不是他。 “见鬼了……”阿橙萝喃喃自语,眉头紧锁,“总不能真是星髓自己没了吧?” 莫宁站起身,再次环视这片巨大的洞窟。星辰顶壁的光芒冰冷地洒落,照映着无数跪伏的干尸和倒塌的银灰尘埃,一切都笼罩在死寂与谜团之中。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祭坛,忽然定格在祭坛中心那原本悬浮星髓的位置。那里似乎……过于干净了?与其他地方经受爆炸冲击的痕迹略有不同? 他走近几步,魂印感知集中在那一点。 这一次,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完全掩盖的……空间涟漪的残留?以及一种非常非常淡的、带着月桂花清冷气息的微弱能量印记? 这气息……并非来自在场任何人! 有第三者!在他们全力应对围杀、演出假死戏码的极度混乱中,有一个极其擅长隐匿和空间手段的存在,悄无声息地潜入此地,趁乱盗走了星髓! 是谁?! 兜帽人分身及其党羽已被引开,且他们若有这等手段,早就用了。狼族中人更不具备这种能力。 一个名字瞬间划过莫宁的脑海。 戏诏官! 难道是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最后时刻出手摘走了果实?这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但那月桂花般的气息又似乎与戏诏官那深邃莫测的气息不符。 就在莫宁思绪飞转之际—— “嗯……”一声微弱的**从旁边传来。 是玄光! 他竟然在这时候悠悠转醒!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眼神涣散而迷茫。 阿橙萝立刻蹲下身,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衣领,,尽管动作因为虚弱而没什么力道:“喂!病痨鬼!是不是你搞的鬼?星髓呢?!” 玄光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眼神艰难地聚焦,看清是阿橙萝和莫宁后,似乎松了口气,又带着无尽的疲惫。他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不……不是我……是……是‘月侍’……” 月侍? 莫宁和阿橙萝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什么月侍?说清楚!”阿橙萝催促道。 玄光呼吸急促,似乎说话极其困难:“……圣女……一脉……真正的……守护者……不属狼族……源自……月光……生灵……历代圣女……都不知道……的存在……唯有……将死的……守护巫觋……口口相传……” 他断断续续,用尽最后力气说道:“……他们……守护的……并非狼族……而是……‘星髓’本身……防止其……落入……任何……生灵之手……包括……狼族……赤珠……召唤……万狼愿力……逆转……惊动了……他们……” “……刚才……混乱……我……勉强看到……一道……月光……闪过……星髓……就消失了……”玄光说完,眼睛一翻,再次昏死过去,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 月侍?源自月光的生灵?守护星髓本身?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莫宁和阿橙萝再次陷入震惊。狼峒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所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橙萝撇撇嘴,“我们打生打死,解决了万年老父子纠纷,结果便宜了一群藏头露尾的月光耗子?” 莫宁眼神深邃。如果玄光所言非虚,那这“月侍”的存在恐怕极其古老和强大,其目的也绝非抢夺那么简单。守护星髓,防止其落入任何生灵之手?这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星髓的失踪,让原本看似完结的任务再起波澜。 就在这时,洞窟入口方向隐隐传来了喧哗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快!搜仔细点!那个妖女肯定没跑远!” “还有那个男人的尸体!也要找到!” 是那些追杀阿橙萝的狼族去而复返!显然他们没能追上擅长遁术的阿橙萝,决定回来再仔细搜查,并且似乎对莫宁的“尸体”也产生了疑虑! “啧,阴魂不散!”阿橙萝脸色一沉。 莫宁当机立断,一把抓起昏迷的玄光扛在肩上,对阿橙萝道:“先离开这里。” 两人身影迅速隐入洞窟深处的阴影之中,避开返回的搜捕队伍。 在一处隐蔽的石隙后暂时躲藏,听着外面狼族战士嘈杂的搜索声和咒骂声。 “现在怎么办?”阿橙萝压低声音问道,“星髓没了,任务算失败?回去怎么跟那个乐子人交代?”她指的是戏诏官。 莫宁沉默片刻,缓缓道:“星髓下落已成谜,牵扯出‘月侍’,此事已非简单任务。需从长计议。” 他看了一眼肩上的玄光和远处可能还在被搜索的赤珠:“这两个人,是关键。尤其是赤珠,她或许能提供更多关于‘月侍’的线索。” “你还想救那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圣女?”阿橙萝挑眉。 “她是重要的信息源。”莫宁语气平淡,“而且,狼峒的乱局,需要有人收拾。一个活着的、欠我们人情的圣女,比一群混乱的疯子更有价值。” 阿橙萝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狡黠一笑:“有道理。不过嘛……救可以,但不能白救。” 她看着莫宁,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熟悉的不怀好意的光芒:“之前救你‘一命’的账还没算呢,现在还得加上救圣女的劳务费……你说对吧,莫·大·人?” 莫宁:“……” 他突然觉得,或许让狼族自己混乱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二十五章 蛊心相连隐衷现 阴暗的石隙深处,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莫宁将昏迷的玄光轻轻放下,后者气息依旧微弱如丝,那虫蛊血契的反噬和长久以来的虚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 阿橙萝在一旁盘膝坐下,一边努力调息恢复一丝力量,一边用那双狡黠的琥珀色眼睛上下打量着莫宁,尤其是在他刚刚被“捅穿”现在却已完好无损的胸口处流连。 “喂,毒舌鬼,”她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好奇,“你们这魂印不死身,是不是真的怎么都弄不死?砍头?碎尸?烧成灰?还能长回来吗?” 莫宁正凝神感知外界追兵的动向,闻言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先把我弄死,还是我先让你体会一下阴诏司七十二道冥狱刑罰的滋味。” 阿橙萝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哎哟,人家好怕哦~”随即她又笑嘻嘻地凑近一点,“说真的嘛,刚才我那一下,手感还挺特别的,像是戳破了一层很韧的皮,里面却不是血肉,而是……嗯……很冷很沉的能量团?你的心脏呢?平时不跳的吗?还是说那就是个装饰?” 莫宁:“……闭嘴。调你的息。” “真无趣。”阿橙萝撇撇嘴,但还是老实坐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说到恢复,我倒是想起一个我们五仙教秘传的‘同命蛊’,哦不,是‘同气连枝蛊’!据说能短时间内共享生命力和恢复速度,对两人都有极大好处!特别适合我们现在这种都半残废的状态!” 莫宁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蛊术?没兴趣。”他对这妖女捣鼓的那些虫子玩意儿向来敬谢不敏。 “哎呀,别那么死板嘛!”阿橙萝努力推销,“非常安全的!就是个小仪式,很快就好!你看你现在魂体肯定也受损不轻吧?我呢,也快油尽灯枯了。靠我们自己慢慢恢复,天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外面那群疯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搜过来了!万一再来个什么‘月侍’,我们不是任人宰割?” 她说的不无道理。莫宁能感觉到,虽然肉身伤势恢复,但硬抗死亡力场、全力输出魂力、以及最后“死”过一次,对他的魂印本源确实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和消耗,并非短时间内能完全复原。阿橙萝的状态更糟。 见莫宁似乎有些松动,阿橙萝立刻趁热打铁:“真的!就一个小小的、简单的仪式!手对手,念个咒就行!骗你是小狗!而且效果拔群!试试嘛,试试又不吃亏!” 她眨巴着大眼睛,努力做出真诚无害的样子,只是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狡黠出卖了她。 莫宁权衡片刻。眼下形势确实不容乐观,快速恢复实力是首要任务。虽然这妖女信誉堪忧,但这“同气连枝蛊”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量她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玩太过分的花样。 “……如何施行?”他最终沉声道。 “很简单!”阿橙萝立刻笑靥如花,伸出自己白皙却沾染着血污的手,“掌心相对,运转功力,跟着我念几句蛊文秘咒就好!放心,绝对正品,童叟无欺!” 莫宁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与她的手掌相对。触手冰凉细腻,却也能感受到其下的虚弱。 阿橙萝收敛笑容,神色变得“庄重”起来,口中开始吟唱起一段古老晦涩、音调奇异的蛊咒。她的指尖泛起淡淡的绿色光晕,缓缓渡入莫宁掌心。 莫宁谨慎地运转一丝魂力接触那绿光,感知到其中确实蕴含着一种温和的、促进生机交融的力量,并无毒性或恶意,便稍稍放心,跟着她的引导,缓缓运转自身力量,并模仿着那晦涩的音节。 两人的力量通过掌心缓缓交融,形成一个微弱的循环。确实感觉到一丝丝暖流在体内滋生,疲惫感稍减。 仪式似乎很顺利。 然而,就在咒语念诵到最后几个音节,能量循环达到最融洽的瞬间—— 阿橙萝眼中猛地闪过计谋得逞的亮光!她突然反手紧紧扣住莫宁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最后那几个音节陡然拔高、变调,化作一段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暧昧与束缚意味的古老誓约! 同时,她之前悄然渡入莫宁体内的那丝绿色能量瞬间变质,化作无数细不可见的、带着奇异粉芒的蛊文,如同活物般迅速沿着莫宁的手臂蔓延向他心脏和灵魂本源!而她自己心口也浮现出一个同样的粉色蛊文印记! “以吾之血,系尔之魂;以吾之名,冠尔之身;同心同命,蛊契自成!契!” 她飞快地念完,然后猛地松开手,跳开两步,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搞定!大功告成!” 莫宁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灰黑色光芒暴涨,瞬间将体内那试图扎根的粉色蛊文逼出体外,震碎湮灭!但那股奇异的契约联系已经有一丝烙印在了灵魂最表层,虽然无法造成实质束缚,却清晰无比地传达着一个信息——这是一种极其古老的血脉婚契契约! “阿!橙!萝!”莫宁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周身杀气瞬间弥漫,石隙内的温度骤降!“你干了什么?!” “哎呀呀,别那么生气嘛!”阿橙萝笑嘻嘻地躲到一块石头后面,探出脑袋,“开个玩笑嘛!就是我们五仙教版的‘成婚礼’啦!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呃,暂时的!” “成婚礼?!”莫宁简直气极反笑,戮魂指的起手式已然成型,“我看你是真想提前去冥土报道!” “喂喂喂!冷静!冷静!”阿橙萝连忙摆手,虽然还在笑,但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听我说完嘛!这个契约它……它有个天大的好处!” “好处?”莫宁眼神冰冷,步步逼近。 “对啊!”阿橙萝理直气壮地说,“有了这个契约,以后万一我再‘不小心’捅你心脏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疼了!而且恢复得更快!这可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终极体现!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莫宁:“……”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算什么匪夷所思的理由?! 看着莫宁那副恨不得立刻清理门户的表情,阿橙萝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骗你的啦!看把你吓的!这个契约真正的用处是……嗯……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或者赖账不给我劳务费,我就能通过这个契约,让你……让你当众跳草裙舞!对!就是这样!” 莫宁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明显又在胡扯的样子,心中的杀意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跟这个女人在一起,永远猜不到她下一步会干什么。 他揉了揉眉心,压下那口老血,决定暂时不跟这个疯女人一般见识,等离开狼峒再慢慢算账。 “下次再敢玩这种把戏,我就把你丢进净魂莲池泡上一百年。”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不再看她。 阿橙萝吐了吐舌头,见好就收。 经过这么一闹,两人之间的气氛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绷了。那诡异的契约似乎也真的带来了一点微妙的好处,两人恢复速度确实加快了一丝。 感觉外面搜索的声音稍远,莫宁道:“该去‘请’我们的圣女阁下了。” 两人悄然潜出石隙,凭借莫宁的感知和阿橙萝的蛊虫避开了几波搜索队,很快找到了被丢弃在一处角落、依旧昏迷的赤珠。 她的情况很糟,脸色发黑,伤口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 阿橙萝检查了一下,撇撇嘴:“算她命大,遇到老娘心情好。”她取出几枚珍贵的解毒蛊丹,捏碎后混合自己的精血,小心翼翼地敷在赤珠伤口上,又喂她服下了一颗散发着奇异香味的保命蛊丸。 做完这一切,阿橙萝脸色又白了几分,显然消耗不小。 “劳务费加倍。”她不忘对莫宁强调。 莫宁懒得理她,正准备扛起赤珠离开。 忽然,阿橙萝“咦”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昏迷的玄光身上。她刚才给赤珠疗伤时,指尖无意间擦过了玄光的手腕。 她眉头微蹙,再次蹲下身,仔细地搭在玄光的脉搏上,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了玄光的心口,闭目感知。 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凝重。 她飞快地瞥了莫宁一眼,手指极其隐蔽地做了几个手势——这是阴诏司内部约定的一种暗号,意为“情况有异,极度可疑,暗中警惕”。 莫宁眼神瞬间一凛,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魂力悄然笼罩四周。 阿橙萝收回手,故作轻松地抱怨道:“这病痨鬼真是麻烦,比圣女还难搞。”但她借着起身的动作,用极低的声音、以秘术传音入密,对莫宁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他的虚弱和虫蛊反噬是假的!体内有一股极强大的隐藏力量被某种更高明的蛊术封印着!那封印……很像我们五仙教失传已久的‘瞒天过海蛊’!他在装!” 第二十六章 瞒天玄光露狰容 阿橙萝的传音入密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石隙中略显荒诞的气氛。 莫宁周身的气息几乎在刹那间彻底收敛,从外看去依旧沉静,但其体内魂力已如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牢牢锁定了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巫者玄光。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重新审视着这个从一开始就充满疑点的人物。 假装虚弱?被更高明的蛊术封印了力量?五仙教失传的“瞒天过海蛊”? 每一个信息都足以让人心惊。如果阿橙萝的判断无误,那这个玄光的心机和图谋,恐怕远超想象!他从何时开始伪装?目的又是什么?星髓的失踪是否与他有关?甚至那所谓的“月侍”,是否也是他编造的谎言? 阿橙萝做完警示后,立刻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两个都是麻烦精,一个比一个能拖后腿,这趟生意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走到一个既能随时策应莫宁,又能堵住玄光可能逃脱路线的位置,手指间几枚无色无味的麻痹蛊粉已悄然准备就绪。 莫宁向前一步,停在玄光身前,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玄光祭司。” 地上的玄光毫无反应,依旧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一副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 “看来是醒不过来了。”莫宁淡淡道,忽然抬起手,指尖灰黑色的戮魂死光缭绕,“既如此,留着也是累赘。你这残躯与魂灵,便为我恢复些许损耗吧。” 话音未落,那蕴含着寂灭气息的手指已毫不留情地朝着玄光的天灵盖点去!速度不快,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杀意!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原本“昏迷不醒”的玄光,眼睛猛地睁开! 那眼中再无之前的浑浊、虚弱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与沧桑,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他并没有剧烈动作,只是轻轻抬起那枯瘦如同鸡爪般的手掌,掌心向上,指尖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微微震颤。 嗡! 一道极其黯淡、却无比坚韧的土黄色光晕瞬间在他头顶浮现,光晕之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沙砾在流转,形成了一道看似薄弱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莫宁的戮魂指! 指光与沙盾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异响,双双湮灭。 莫宁收指后撤,冷冷地看着他。 阿橙萝则吹了一声口哨:“哟,这不是挺精神的嘛?病痨鬼,装得挺像啊,连老娘差点都被你骗过去了!” 玄光缓缓坐起身,动作依旧显得有些迟缓,仿佛这简单的动作也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但他身上的气息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沉凝起来。虽然依旧不显强大,却再无半分虚弱之感。 他看了看莫宁,又看了看一脸讥诮的阿橙萝,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二位……何必逼我呢?老朽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阿橙萝嗤笑一声,指尖粉色毒雾隐现,“藏着掖着,装神弄鬼,眼看同伴被打得半死也不出手,这叫并无恶意?我看你是恶意满满!说!星髓是不是你偷摸藏起来了?还有那什么‘月侍’,是不是你编出来唬人的?” 玄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星髓确非我所取。‘月侍’之事,亦非虚言。老朽并非不愿出手,而是……不能,也不敢。” “有何不敢?”莫宁声音冰冷。 玄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他的目光扫过昏迷的赤珠,又看了看洞窟深处,最终缓缓道:“因为我的敌人,并非黑獒、血爪之流,甚至不是那个分身。我的敌人……是那些‘月侍’,或者说,是它们背后的……‘月光之源’。”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信息:“而我之所以伪装,以瞒天过海蛊封印自身大部分力量与生机,并非为了算计谁,而是为了……躲避它们的感知。一旦我动用真正力量,立刻就会被它们锁定、追杀。届时,不仅我必死无疑,更会为狼峒引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月光之源?躲避感知? 莫宁和阿橙萝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说清楚。”莫宁命令道,魂印的威压稍稍释放,笼罩住玄光。 玄光身体微微一颤,似乎对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极为忌惮。他叹了口气,不再隐瞒:“此事说来话长。我并非真正的南疆巫者玄光。或者说,不全是。” “我本是中原人士,乃墨家弃徒,精研机关术与阵法。多年前为寻找一种失落的星辰金,误入此地,发现了葬狼窟的部分秘密,也意外撞见了‘月侍’活动的痕迹。我意识到它们所图甚大,远超狼族内斗。真正的玄光早已在一次探索中丧生,我恰好与他容貌有几分相似,便借他身份潜伏下来,一边研究此地的古老封印和星髓之秘,一边暗中调查月侍。” “我发现,月侍并非活物,而是一种由精纯月华与古老怨念结合形成的特殊能量生命体,它们信奉一个名为‘月光之源’的至高存在。它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守护星髓,确保其不被任何生灵触碰和使用,似乎在等待某个特定的时机或将星髓献给所谓的‘源主’。” “历代狼主,包括初代,其实都只是试图窃取星髓力量而未成的失败者,反而成为了星髓稳固于此的‘锚点’和滋养月侍的养料。曜的布局,某种程度上反而打破了这种平衡,使得星髓短暂地处于‘无主’状态,这才引来了月侍的回收。” “我之所以不敢动用力量,就是因为我的机关术和阵法力量与南疆巫蛊之力截然不同,一旦动用,就如同黑暗中的明灯,会立刻被月侍察觉。它们对非南疆体系的力量极其敏感和排斥。瞒天过海蛊是我从一处五仙教遗迹中找到的残篇,自行补全后用于伪装,才能苟活至今。” 玄光——或者说,墨家弃徒——的话语信息量巨大,解释了月侍的来历、星髓被收走的原因,也解释了他自身伪装的原因。 “既然你早有发现,为何不早说?又为何要引我们来此?”莫宁追问,并未完全相信。 “因为我需要帮手。”墨家弃徒坦诚道,“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对抗月侍,更别说窥探‘月光之源’的秘密。曜的苏醒在我的预料之外,但你们的到来,尤其是你——”他看向莫宁,“阴诏司魂印归冥使,你的力量属性特殊,或许能一定程度上规避月侍的感知,甚至是克制它们。而这位五仙教圣女……”他又看向阿橙萝,“她的蛊毒之术,或许能污染月华,对付月侍有奇效。” “所以你就一直装死,看我们打生打死?”阿橙萝冷笑。 “唯有如此,才能让你们真正相信此地的危险,并让你们与狼族、与曜的矛盾爆发,我才能在最混乱的时刻隐匿自身,并在合适的时机……寻求合作。”墨家弃徒语气平静,“事实上,若非二位逼问,我本打算继续隐匿,等待更好的时机。” “合作?”莫宁捕捉到这个词,“你想如何合作?” “我知道月侍带走星髓后,会去往何处。”墨家弃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它们会将星髓送往位于狼峒最深、最接近地脉月华之眼的‘月泉’进行净化和充能,那里也是‘月光之源’可能显现的地方。我可以带你们去那里。我们可以联手,伺机夺取星髓,或者至少,弄清月光之源的真相。” “作为回报,我只需要你们在事成之后,助我离开南疆,并给予我研究星髓片刻的机会。”他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莫宁沉默着。这个墨家弃徒的话语依旧疑点重重,但其透露出的信息却至关重要,且与之前的种种线索能对应上。星髓的下落有了明确方向,月侍的真相也浮出水面。 阿橙萝也收起了嬉闹之色,眼神闪烁,显然在快速权衡利弊。 去往月侍的老巢月泉,无疑是深入虎穴,危险程度远超之前。但这个险,似乎值得一冒。 “好。”莫宁最终做出了决断,“带路。但若再有隐瞒或算计,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墨家弃徒——或许该称他为墨玄——微微颔首:“一言为定。”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似乎依旧有些吃力。 阿橙萝撇撇嘴,扔过去一个小巧的玉瓶:“喏,压榨出来的最后一点‘百草精华’,能让你这破身子骨多撑一会儿。记得算在劳务费里!” 墨玄接过玉瓶,也不道谢,拔开塞子服下,脸色果然红润了些许。他走到石壁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快速点动了几下,看似普通的石壁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狭窄密道!阴冷潮湿的空气从中涌出。 “这是我暗中开辟的捷径,可避开大部分搜查,直通月泉外围。”墨玄解释道,率先走了进去。 莫宁毫不犹豫地扛起昏迷的赤珠,紧随其后。 阿橙萝最后进入,顺手将石壁恢复原状,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尤其是莫宁那扛着人的架势,小声嘀咕了一句:“扛一个也是扛,扛两个也是扛……怎么不把老娘也扛上……” 第二十七章 月泉幽影源初现 密道狭窄、潮湿而阴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陈腐气息。石壁光滑冰冷,显然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以某种精妙的机关术开凿而成,壁上偶尔能看到残留的、与南疆巫蛊符文截然不同的简洁几何刻痕,彰显着墨家独有的风格。 墨玄在前引路,他的步伐依旧显得有些沉重,但比起之前那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服下的药丸似乎暂时压制了他的旧伤,也让他勉强能调动一丝力量维持着某种隐匿气息的简易机关阵,微弱的光晕笼罩三人,尽可能隔绝自身波动。 莫宁扛着昏迷的赤珠紧随其后,魂印感知提升到极致,不仅警惕着前方未知的危险,更时刻留意着墨玄的任何细微异动。此人虽暂时合作,但其心机深沉,不得不防。 阿橙萝殿后,她伤势未愈,走得有些吃力,但嘴上却不肯闲着,一会儿抱怨通道太窄蹭脏了她的漂亮衣服,一会儿又嘀咕墨玄的机关术不如五仙教的蛊虫隧道来得通风透气,甚至还试图用蛊虫去扣墙上的几何刻痕研究,被莫宁冰冷的眼神制止后才悻悻作罢。 通道一路向下,曲折蜿蜒,仿佛直通地底幽冥。越是深入,周围的温度反而渐渐回升,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清冷而纯粹的能量波动,那感觉与星髓有些相似,却更加浩瀚和……冰冷。 “是月华之力。”墨玄头也不回,低声解释道,“月泉是狼峒地脉与天外月华交汇之处,力量精纯无比,但也极度排外。收敛好你们的力量,尤其是你,魂印使者,你的冥道气息与月华天生相克,更容易被察觉。” 莫宁冷哼一声,周身气息收敛得更加彻底,如同顽石。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潺潺之声,同时那月华之力也越发浓郁,甚至让通道的石壁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如同薄霜般的微光。 墨玄停下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示意莫宁和阿橙萝靠近通道尽头的拐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密的青铜罗盘,对着前方仔细测算。 阿橙萝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望去。 只见通道尽头豁然开朗,连接着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溶洞。溶洞顶端并非岩石,而是一片如同水波般荡漾流动的、散发着皎洁光芒的奇异物质,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带着月夜的清冷。 溶洞中央,是一片广阔无垠、散发着氤氲寒气的泉水。泉水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流淌的月白色,浓郁到化不开的月华之力正是从泉水中散发出来。泉眼之处,光芒最为炽盛,仿佛真的有一轮微缩的明月沉于地底。 这就是月泉! 而在月泉的岸边,以及泉水中凸起的一些光滑礁石上,矗立着数十道身影。 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凝练的月华之力和某种冰冷意志凝聚而成的人形光体。它们的身形模糊不定,仿佛随时会融入月光之中,面容无法看清,只能感受到一种毫无感情的、绝对的平静与守护意志。它们如同最忠诚的哨兵,安静地守卫着月泉,尤其是泉眼的方向。 正是墨玄口中的“月侍”! 它们的数量远比预想的要多,而且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令人心悸,远超之前的狼骸守卫。 而在所有月侍目光汇聚的泉眼正上方,一枚拳头大小、流淌着星辉与月华的獠牙状物体正静静悬浮,缓缓旋转,不断吸收着下方泉水中涌出的精纯月华,其表面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璀璨和完整。 正是那枚失踪的完整“星髓”! 它果然在这里进行着某种“净化”或“充能”! 阿橙萝眼中闪过一抹炽热,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莫宁的眼神也变得无比锐利。 墨玄压低声音,语气凝重:“看到了吗?月侍数量太多,硬闯绝无可能。它们没有灵智,只有纯粹的守护本能和杀戮指令。任何试图靠近星髓或干扰月泉的存在,都会遭到它们无差别的攻击。” “那怎么办?干看着?”阿橙萝小声问道。 “等。”墨玄目光紧紧盯着泉眼和星髓,“月侍守护并非永恒不变。月泉的能量潮汐有起伏周期。当泉眼喷发达到最炽盛时,也是月侍与月泉联系最紧密、感知对外略微下降的瞬间。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但那个时间极短,可能只有一两次呼吸的间隙。” “我们需要有人去引开大部分月侍的注意力,制造混乱。另一人趁机潜入月泉,夺取星髓。”墨玄说出了他的计划,目光扫过莫宁和阿橙萝。 “谁去引?谁去夺?”莫宁直接问道。 “我去引。”墨玄沉声道,“我的机关术可以制造大范围的爆炸和能量干扰,最能吸引它们的注意。但我坚持不了太久。夺取星髓必须速度快,且不能引起太大能量波动,否则会被瞬间锁定。魂印使者,你的冥道力量与月华相克,一旦接触星髓必然引发剧烈反应,不合适。” 他的目光落在阿橙萝身上:“五仙教的蛊毒之术,诡谲莫测,或许能一定程度上暂时隔绝或欺骗月华的感知。你去夺星髓,成功率最高。” 阿橙萝眉毛一挑:“哟,这时候知道夸老娘了?刚才谁嫌我的蛊虫吵来着?”但她眼神却认真起来,仔细打量着星髓的位置和周围月侍的分布,快速计算着路线和时机。 “可以。”莫宁出乎意料地同意了墨玄的安排,但他补充了一句,“我为你压阵。若有不妥,我会出手。” 他这话既是对阿橙萝说的,也是对墨玄的警告。 墨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开始从怀中取出各种奇特的机关零件,快速组装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溶洞内只有月泉流淌的潺潺之声和星髓吸收月华的微弱嗡鸣。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月泉泉眼的光芒开始变得更加耀眼,流动的速度加快,仿佛沸腾一般!整个溶洞内的月华之力变得异常活跃! “就是现在!”墨玄低喝一声,猛地将手中组装好的一个类似蜂巢般的机关器掷向月泉的另一侧! 那机关器在空中迅速解体,化作数百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金属飞蚁,如同流星般撞向那些月侍和泉水! 轰!轰!轰!轰! 一连串剧烈的爆炸瞬间在月泉一侧炸响!狂暴的能量冲击和刺目的火光顿时打破了溶洞的寂静! 所有的月侍几乎同时动了!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爆炸源头,身形化作一道道流光,如同飞蛾扑火般冲向那片混乱区域!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泉眼附近为之一空! “快!”墨玄急声道,他自己也迅速向爆炸相反方向移动,吸引部分月侍的注意。 阿橙萝早已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她的身影在浓郁的月华之力中变得有些模糊,仿佛融入了光晕之中,脚尖几次轻点水面凸起的礁石,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逼近泉眼! 她的动作轻盈到了极致,周身气息收敛到近乎虚无,只有指尖缠绕着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月华同色的蛊丝,准备缠绕向那悬浮的星髓! 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 眼看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星髓—— 异变陡生! 那静静旋转的星髓猛地一震!其上的月华光芒瞬间变得刺目无比,一道冰冷、浩瀚、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意志猛地从中苏醒过来,如同沉眠的帝王睁开了眼睛! 并不是星髓本身产生了意识,而是似乎有什么东西,通过星髓这个“放大器”,将目光投注到了此地! 嗡——! 整个月泉猛然沸腾!所有的月侍同时停止了扑向爆炸点的动作,猛地定格在半空,然后齐刷刷地转过身,它们那没有面容的“脸”,全部“看”向了泉眼处的阿橙萝! 它们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守护,而是带上了一种……狂热的敬畏与臣服! 阿橙萝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如同冰山般轰然压下,让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那冰冷的意志冻结、剥离! “月光……之源……”身后的墨玄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存在。 就连莫宁,也感到魂印剧烈震动,那股意志的层次高得超乎想象! 紧接着,所有定格月侍的身影开始如同百川入海般,向着星髓上方汇聚、融合! 月华之光疯狂凝聚,一个巨大无比的、模糊的、由纯粹月光构成的巨大眼眸的轮廓,正在星髓之上缓缓睁开! 那眼眸之中,不含任何感情,只有无尽的冰冷、漠然,以及一种审视万物的绝对威严! 它缓缓地“眨”了一下,目光扫过无法动弹的阿橙萝,扫过惊恐的墨玄,最后……定格在了莫宁身上。 一个冰冷、缥缈、仿佛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意念,缓缓响起: “冥土的……使者……” “你的身上……有‘他们’……讨厌的……气息……” 第二十八章 圣月同辉隐衷明 巨大冰冷的月眸悬于泉眼之上,漠然的目光如同实质,将莫宁死死锁定。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远超之前任何敌人,仿佛整个月泉空间的法则都在排斥、挤压着他的存在。魂印之力自主疯狂运转,灰黑色的光芒在体表明灭不定,艰难地抵抗着那无处不在的月华侵蚀。 阿橙萝被困在泉眼附近,动弹不得,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惊惧。墨玄远远躲在一旁,身体瑟瑟发抖,似乎对那“月光之源”的意志恐惧到了极点。 “冥土的使者……觊觎星辰的窃贼……当湮灭……”那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不带丝毫情感,却宣判着死刑。 所有停滞的月侍再次动了起来,它们不再分散,而是齐齐转向莫宁,手臂抬起,无尽的月华之力在它们掌心凝聚,化作无数道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光矢,即将万箭齐发! 莫宁眼神凝重到了极点,军魂印与魂印之力催谷到极致,准备硬抗这绝杀一击,但心中也知,在此地与此等存在对抗,生机渺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以月为名,佑我族裔;圣心不灭,辉光永存!” 一声清冷而急切的女声,如同划破寒冬的第一缕春风,骤然在这冰冷的杀局中响起! 声音来自莫宁肩头! 只见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的圣女赤珠,不知何时竟然苏醒了过来!她脸色依旧惨白,嘴角还挂着黑血,但那双银白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决绝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 她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古老复杂的印诀,眉心那点朱砂痣鲜红欲滴,仿佛要燃烧起来!她身上那件残破的月白祭袍无风自动,散发出虽不强大却极其纯粹、与月泉同源的皎洁光辉!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安抚、沟通、甚至是……一丝微弱的命令意味! 那即将万箭齐发的月侍们,动作猛地一滞!它们那由月华凝聚的身体微微波动起来,似乎对赤珠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感到一丝困惑和本能的迟疑。就连泉眼上空那巨大的月眸,那冰冷的目光也微微波动了一下,首次从莫宁身上移开,落在了赤珠身上。 “圣月……传承?”冰冷的意念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 赤珠强撑着从莫宁肩上滑下,挡在莫宁身前,虽然摇摇欲坠,却挺直了脊梁,仰头望着那巨大的月眸,声音清晰而坚定:“尊贵的月之源灵!此人并非敌人!他乃吾之盟友,助狼族清除堕化之源!望源明察,勿伤友邦!” 她的话语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引动着周围的月华与之共鸣。 月眸安静地注视着赤珠,那浩瀚的意志似乎在审视、在判断。弥漫空间的杀机稍稍缓解。 趁此机会,赤珠猛地转头,目光却不是看向莫宁或月眸,而是猛地射向远处试图隐藏身形的墨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颤抖:“还有你!墨家弃徒!你还要隐藏到什么时候?!你真以为‘瞒天过海蛊’能完全遮蔽你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机关煞气吗?若非我暗中以圣女秘法替你遮掩,你早在潜入圣坛时就被月侍发现了!” 墨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露出极度错愕的神情,失声道:“你……你早就知道?!是你一直在暗中帮我?” “不然呢?”赤珠冷笑,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若非察觉你虽行踪诡秘,却屡次暗中破坏黑獒血爪他们的计划,甚至暗中保护过几个濒死的拥曜派族人,我早就启动圣坛禁制将你轰杀了!岂容你潜伏至今?”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得墨玄目瞪口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自己的行动早已被这位看似专注于权力斗争的圣女洞悉!而她非但没有揭发,反而在暗中相助? “为……为什么?”墨玄彻底懵了,脑子一片混乱。 “为什么?”赤珠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和嘲讽,“那你呢?你潜伏多年,调查月侍,甚至不惜冒险接近星髓,又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墨家的机关术!” 墨玄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查明‘月噬之灾’的真相,找到阻止它的方法!我墨家一支旁系当年便是毁于……”他说到一半,猛地停住,瞪大了眼睛看着赤珠。 赤珠也同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带着极大的错愕喊道: “你也是为了阻止月噬之灾?!” 话音落下,两人都愣住了,随即脸上同时浮现出极度荒谬、哭笑不得的神情。 所谓的“月噬之灾”,是流传于南疆最古老部落和少数中原古老传承中的一个恐怖预言。传说当“月光之源”彻底活跃,月华将吞噬一切非其眷属的生灵,将大地化为冰冷的月之疆土。狼峒的月泉,便被某些古老记载认为是“月噬”的一个潜在起点或关键节点! 墨玄所在的墨家那一支旁系,正是在多年前一次观测天象中发现了南疆方向的异常月华膨胀,前来调查后全军覆没,只传回只言片语的警告。墨玄为此不惜叛出墨家,潜入南疆。 而赤珠,作为狼族圣女,她继承的古老典籍中同样有着关于“月噬”的隐晦记载,甚至比墨玄知道的更多!她知道月侍的存在,知道星髓是的关键,更知道历代狼主试图掌控星髓的行为,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加速“月噬”的进程!她争夺权力,打压黑獒血爪,不仅仅是为了权势,更深层的目的,是为了整合狼族力量,找到在即将到来的灾难中保全族群的方法!她甚至怀疑初代狼主的异化就与“月噬”有关! 两人一个为了家族仇恨与世间公义,一个为了族群存续,目标惊人一致,却因互相隐瞒、猜忌、甚至偶尔的利益冲突,竟在暗中斗了这么多年!甚至多次差点置对方于死地!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两人都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荒谬感。 “所以……你打压拥曜派,是因为认为曜的回归会加速星髓异动,引发月噬?”墨玄涩声问道。 “所以……你屡次破坏我的计划,暗中保护苍曜,是因为认为他是对抗月噬的关键?”赤珠也喃喃反问。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苦笑。 就在他们因为这巨大的错愕而短暂失神之际—— 泉眼上空的巨大月眸似乎失去了耐心,那冰冷的意志再次凝聚:“圣月传承……亦敢悖逆……与窃贼同罪……一并净化……” 月华之力再次暴涨,无数光矢重新凝聚,这一次,连赤珠也笼罩在了攻击范围之内! “小心!”墨玄惊呼一声,再也顾不得隐藏,双手猛地按在地上! 咔嚓!咔嚓! 数面巨大的、刻满防御符文的青铜机关盾牌破土而出,挡在赤珠和莫宁身前!同时,他袖中飞出数十只闪烁着雷光的机关蜂,悍不畏死地撞向那些月侍,引发连环爆炸! 他的出手,瞬间暴露了自身那与月华格格不入的机关煞气! “墨家余孽……更当抹除……”月眸的意志瞬间锁定了墨玄,充满了厌恶。 压力陡增! 赤珠见状,银牙一咬,双手印诀再变,不顾伤势强行燃烧圣女本源,口中吟唱起更加古老神圣的祷文,试图再次沟通月眸,为墨玄分担压力! 莫宁也动了。他看出这月眸意志似乎受限于某种规则,无法完全发挥力量,主要依靠操控月侍和月华之力攻击。他身影一闪,不再是单纯防御,而是主动出击! 破军步踏出,避开数道月华光矢,戮魂指如同死神之镰,精准点向那些扑来的月侍!他的指力对纯能量体的月侍效果似乎格外显著,灰黑死气过处,月侍的身形明显黯淡,动作迟滞! 但月侍数量太多,且月泉之力源源不绝,它们很快就能恢复! “这样下去不行!”阿橙萝的声音焦急传来,她依旧被那股意志压制在泉眼附近,但似乎适应了一些,勉强能开口,“得想办法打断那大眼睛和星髓的联系!或者污染月泉!” 赤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可以尝试用圣女血脉之力,短暂干扰月泉!但需要时间!而且……后果难料!” “我来为你争取时间!”墨玄咬牙,掏出一个看起来极其危险、能量极不稳定的巨大机关球,“舍了这身机关甲,我也能炸它个天翻地覆!” 莫宁则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悬浮的星髓,又看向那巨大的月眸,心中飞快计算。魂印感知告诉他,这月眸意志并非本体,更像是通过星髓投射过来的一个“触角”! “阿橙萝!”他忽然喝道,“用你最毒的蛊,攻击星髓本身!” “什么?!”阿橙萝一愣,“那不会引爆它吗?” “照做!”莫宁语气不容置疑,同时他周身魂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凝聚,不再是防御或攻击,而是化作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黑色尘埃般的冥文符咒,如同烟雾般飘散开来,并非攻向月眸或月侍,而是悄然附着在周围的月华之力上,竟开始极其缓慢地……吞噬、解析其中的法则结构! 他竟想以此地无尽的月华为养料,临时解析模拟月华法则,寻找其破绽! 阿橙萝一咬牙,不再犹豫,眉心处那点刚刚恢复些许的漆黑毒源再次凝聚,虽然微弱,却带着她最本源的蚀道之力,化作一道细如发丝的黑线,直射那旋转的星髓! 与此同时,赤珠开始了她的祈祷,鲜血从她七窍中渗出,融入下方的月泉。墨玄抱紧了那危险的机关球,冲向了月侍最密集的地方。 所有人的行动,都在刹那间爆发! 月眸似乎察觉到了威胁,首次显露出一丝清晰的怒意,巨大的眼眸猛地睁开! 更加恐怖的能量风暴,即将降临! 第二十九章 星殒蛊燃源怒狂 阿橙萝那一道细若发丝、却凝聚了她此刻所能调动全部本源的“蚀道毒源”,如同黑夜中一道微不足道的阴影,悄无声息却又坚定不移地射向那悬浮于泉眼之上、光华万丈的星髓! 与此同时,墨玄抱着那极度不稳定的巨大机关球,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月侍最密集之处,他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决绝,机关甲胄下的身躯开始发出过载的嗡鸣! 赤珠七窍溢血,古老的祷文如同泣血,她的血脉之力与下方月泉产生共鸣,试图强行扰乱那浩瀚而冰冷的能量流动。 莫宁周身弥漫的冥文符咒如同贪婪的微尘,疯狂吞噬解析着周围的月华之力,他面具下的脸庞苍白如纸,魂印超负荷运转带来的负担远超想象,但他眼中唯有绝对的冷静与计算。 所有人的行动,都在那巨大月眸的注视下,于刹那间爆发! “亵渎!”月眸的意志第一次发出了清晰可辨的、如同万载寒冰摩擦般的怒意!星髓乃是连接它与这个世界的重要锚点,更是它计划的关键,绝不容许被污秽! 月眸猛地一“眨”,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由毁灭性月华构成的白炽光柱,后发先至,猛地轰向阿橙萝的那道蚀道毒源!意图在其触及星髓前将其彻底湮灭! 然而,就在那毁灭光柱即将击中毒源细丝的瞬间—— 异变再生! 一直静立不动的莫宁,忽然抬起了右手,他并末指向光柱或月眸,而是对着那白炽光柱侧面某处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轻轻一点! 这一点,看似毫无力量,却蕴含着他对月华法则解析后找到的、一个极其细微却关键的节点波动! 嗡! 那一片区域的月华之力结构瞬间发生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紊乱!就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这紊乱微不足道,甚至无法影响光柱万分之一的威力,却恰到好处地让光柱的轨迹,发生了那么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偏斜! 就是这一丝偏斜! 白炽的光柱险之又险地擦着阿橙萝的蚀道毒源掠过,狠狠轰击在下方的月泉之中,炸起漫天冰冷的月华水浪! 而阿橙萝的那道蚀道毒源,则趁着这千载难逢的间隙,如同附骨之疽般,精准地命中了旋转的星髓!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 那枚光华万丈的星髓猛地剧颤!表面流淌的璀璨星月之光瞬间变得混乱不堪,一丝极其显眼的、如同瘟疫般的漆黑迅速在其表面蔓延开来,疯狂地侵蚀、污染着那纯净的能量! 阿橙萝的蚀道毒源,对于这种纯粹而高等的能量体,似乎有着奇效! “嗷——!!!”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生灵灵魂深处响起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暴怒的无声咆哮,猛地从月眸之中爆发出来! 那巨大的月眸剧烈扭曲、震荡,仿佛承受了巨大的伤害!它投射过来的意志不再是冰冷的漠然,而是化作了最纯粹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狂怒! 星髓受创,显然对背后的“月光之源”也造成了反噬! 整个月泉空间疯狂震动,顶壁流淌的光幕明灭不定,泉眼沸腾咆哮!所有的月侍如同发了疯一般,不再遵循任何战术,而是化作一道道失控的月华流光,无差别地向着场中所有生灵发起了自杀式的冲击! 首当其冲的就是墨玄! 他还没来得及引爆手中的机关球,就被数十道疯狂的月侍流光淹没!剧烈的爆炸和能量冲击将他瞬间炸飞出去,身上的机关甲胄寸寸碎裂,鲜血狂喷,重重摔在地上不知生死! 赤珠也受到了反噬,她与月泉的连接被那狂暴的能量强行撕裂,惨叫一声,周身月光溃散,萎顿在地,气息瞬间变得极其微弱。 就连莫宁,也被那灵魂层面的咆哮震得魂印摇曳,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周身的冥文符咒瞬间溃散大半。 而距离星髓最近的阿橙萝,更是承受了最直接的反噬!她惨叫一声,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人在空中便已鲜血狂喷,那蚀道毒源被强行切断带来的反噬几乎瞬间撕碎了她的经脉! 眼看她就要坠入下方狂暴的月泉之中,那冰冷的泉水此刻足以瞬间融化她的肉身与灵魂! 就在此时!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过,精准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猛地向后一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坠泉之危。 是莫宁! 他在自身受创的情况下,依旧凭借着破军步的极致速度,强行救下了阿橙萝。 阿橙萝瘫软在莫宁怀中,脸色金纸,气若游丝,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艰难地睁着眼,看着莫宁那冰冷的下颌线,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莫宁将她轻轻放在相对安全的一处礁石后,眼神冰冷地看向那泉眼上空。 此刻,那枚星髓表面的漆黑仍在蔓延,但其速度似乎正在减缓,星髓本身散发出强烈的抵抗光芒,与蚀道毒源激烈对抗着。而泉眼中涌出的磅礴月华之力,正疯狂地涌入星髓,试图净化那丝污秽。 那巨大的月眸因为暴怒而扭曲变形,充满了毁灭的疯狂,它死死地“盯”住了莫宁!正是这个冥土使者,那诡异的一指,导致了它的失误,导致了星髓被污染! “冥土……蝼蚁……尽灭!”月眸的意志化作了最纯粹的杀意。 整个月泉的空间仿佛都被凝固、压缩,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莫宁一人身上!无数月侍前赴后继地扑来,更有月华之力化作无形的枷锁,缠绕向他的四肢百骸! 莫宁深吸一口气,军魂印再次强行点亮,尽管光芒黯淡,但那百战不屈的煞气依旧冲天而起!戮魂指蓄势待发! 他知道,这一次,恐怕真的到了绝境。 然而,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之时—— “够了。” 一个平静、淡漠,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忽然在这狂暴的空间中响起。 这个声音并非来自月眸,也并非来自在场任何一人。 而是来自……莫宁的身上? 紧接着,一点幽暗的光芒自莫宁怀中飞出,悬浮于空——那是戏诏官当初给他的,那枚能稍微限制阿橙萝的黑色骨符的另一半! 此刻,这枚小小的骨符正散发着幽幽的黑芒,一个模糊的、带着高冠博带身影的虚影,自骨符之上一闪而逝。 随着这个声音和虚影的出现,那狂暴的月眸意志猛地一滞!那疯狂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忌惮、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畏惧? “是……你?!你竟敢……将目光……投向此地?!”月眸的意志变得惊疑不定。 那骨符上的虚影并未回应,只是轻轻波动了一下。 月眸沉默了片刻,那巨大的眼眸中光芒剧烈闪烁,似乎在权衡,在挣扎。最终,那无尽的怒意和不甘,仿佛被某种更大的规则或恐惧所压制。 它深深地“看”了莫宁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冰冷的记恨,却又无可奈何。 随后,那巨大的月眸缓缓闭上,最终消散于无形。 那枚被污染的星髓,以及周围所有残存的月侍,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沉入了沸腾的月泉泉眼深处,消失不见。 弥漫空间的恐怖威压和杀机,如同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满目狼藉的溶洞,狂暴渐息的月泉,以及散落各处的、生死不知的众人。 骨符的光芒熄灭,掉落回莫宁手中。 莫宁握着那枚看似普通的骨符,面具下的眉头紧紧皱起。 戏诏官……他果然一直在看着。甚至能凭一枚小小骨符的投影,惊退那恐怖的“月光之源”意志? 这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 他迅速压下思绪,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他快步走到墨玄身边,探查了一下,伤势极重,多处骨折,内脏破损,但还有一丝微弱气息。他又看了看赤珠,情况类似,本源燃烧过度,加上反噬,濒临死亡。 最后,他回到阿橙萝身边,她的情况最糟,毒源反噬加上月华冲击,经脉寸断,蛊丹破碎,生机如同风中残烛。 莫宁沉默地看着这三个因为各种原因聚集于此、如今皆奄奄一息的“同伴”。 任务尚未完成,星髓沉入泉眼不知所踪。而唯一的线索和帮手,却都成了需要他搭救的累赘。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从储物法宝中取出阴诏司的疗伤丹药,先吊住他们的性命。 至于能否救活,以及之后该如何行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月泉之劫暂解,但更大的谜团和危机,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三十章 月泉深处烬余身 月泉溶洞内,死寂重新降临,唯有泉水汩汩涌动的声音,敲打着意识的残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与一种奇异的、被蚀道毒源污染后的月华腥甜气,混杂一处,令人作呕。 莫宁感觉身上的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近乎麻木的神经。魂印本源枯竭带来的空虚感,远比肉身创伤更令人恐惧,仿佛灵魂被抽空,只留下一具冰冷的、依靠不死特性勉强维系生机的躯壳。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野模糊而摇晃,勉强能看清身旁景象。 阿橙萝倒在他不远处,蜷缩得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蝶。她周身那鲜艳的橙衣早已被血污和尘垢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眉心处那一道为凝聚蚀道毒源而裂开的焦黑痕迹触目惊心。经脉寸断,蛊丹破碎,对于蛊咒令而言,这已是废人般的重伤,离魂飞魄散仅一线之隔。 更远处,墨玄——或者说,玄光——倒在碎裂的机关残骸中,那身宽大的巫袍破碎,露出其下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却已扭曲变形的机关内甲。他双目紧闭,嘴角不断溢出混着机油味的黑血,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赤珠则伏在冰冷的泉边石地上,月白祭袍被泉水浸透,紧贴在她失去知觉的身体上,银发散乱,面容苍白如纸,周身那清冷的月华之力已彻底黯淡,只剩下本源过度燃烧后的死寂。 全军覆没。 任务的失败感如同冰冷的泉水,浸透莫宁的意识。星髓丢失,团队濒死,自身力量跌至谷底,面对一个连戏诏官都需显化投影才能惊退的恐怖存在……局面糟得不能再糟。 他尝试调动一丝魂力,剧痛立刻撕扯灵魂深处,险些让他再次昏厥。不死不灭,在此刻更像是一种诅咒,让他清醒地承受着这一切。 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这绝望的沉寂中,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月华也不同于死气的能量波动,自赤珠腰间一枚不起眼的月牙形配饰上散发出来。那波动极其隐晦,带着一种安抚与滋养的意味,正极其缓慢地、润物细无声地浸润着赤珠几近枯竭的肉身与灵魂。 是圣月坛的秘宝?在自动护主? 莫宁眼神微凝。或许……这是一线生机。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魂体撕裂般的痛苦,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挪动身体,朝着赤珠的方向爬去。每移动一分,都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碎石和粗糙的地面摩擦着他身上的伤口,带来新的痛苦,但他眼神冷澈,未曾有半分动摇。 短短数丈距离,却如同跨越鸿沟。终于,他触及到了那枚月牙配饰。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清凉柔和的能量顺着手臂缓缓流入他干涸的经脉,虽然微弱,却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有戏!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配饰从赤珠腰间解下,握在掌心,尝试引导其中那温和的能量。但这能量似乎与狼族圣女血脉有着极强的亲和性,对他这冥道之力的排斥极大,效率低下。 莫宁目光扫过昏迷的三人,最终落在阿橙萝身上。此刻,或许只能行险一搏。 他再次艰难爬回阿橙萝身边,将她冰凉的手抬起,与自己的手掌相对,将那月牙配饰置于两人掌心之间。随后,他闭上双眼,全力运转起魂印中最基础、却也最本质的“引灵”法门——并非吸收,而是引导与转化。 他以自身残存的魂力为桥梁,强行抽取月牙配饰中的温和能量,再将其转化为相对中性、易于吸收的生之力,缓慢渡入阿橙萝濒临崩溃的体内。这是一个精细而痛苦的过程,对他本已枯竭的魂力是巨大的负担,如同用一把钝刀反复切割自己的灵魂。 时间一点点流逝。莫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珠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但阿橙萝的气息,终于不再继续衰弱,甚至极其微弱地……稳定了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莫宁感觉自己即将再次油尽灯枯之际,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从阿橙萝唇边溢出。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琥珀色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茫然,焦距涣散。 “……毒……舌……鬼?”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如同破损的风箱,“……我们……这是……在冥土……聚餐吗?” “闭嘴。”莫宁的声音同样沙哑虚弱,却依旧带着惯有的冷硬,“节省力气。还没死透。” 确认阿橙萝暂时吊住了命,莫宁立刻中断了能量传输,将那月牙配饰重新塞回赤珠手中,让其继续滋养原主。他自己则瘫倒在地,剧烈喘息,魂印深处传来的空虚与剧痛几乎将他吞噬。 阿橙萝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艰难地转动眼球,看清了周围的惨状和莫宁那副比她好不了多少的狼狈模样,似乎终于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亏……亏大了……”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娘……攒了……那么多年的……家底……全……赔光了……” “蚀道毒源……反噬……如何?”莫宁闭着眼,喘息着问。 “……爽……翻天……”阿橙萝有气无力地哼哼,“就像……把五脏六腑……都扔进……蚀骨池……洗了……一遍……”她顿了顿,似乎感知了一下自身状况,语气更加绝望,“……蛊丹……碎了……经脉……也……烂了……成……废人了……” “阴诏司……有办法。”莫宁淡淡道,“只要……还有一口气。” 这话不知是安慰还是陈述事实。 “……便宜……你了……”阿橙萝嘟囔了一句,意识似乎又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另一声压抑的咳嗽声响起。 是墨玄。 他也苏醒过来,咳出几口淤血,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但剧痛让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他试图移动,却发现机关甲核心受损,几乎瘫痪了他的行动能力。 “别……乱动……”他声音沙哑地警告自己,也像是在对其他人说,“机关……反噬……能量……泄露……会炸……” 莫宁和阿橙萝(勉强)都看向他。 “墨……家……弃徒……”阿橙萝断断续续地讥讽,“……机关术……也没……保住……你……嘛……” 墨玄苦笑一下,没有反驳,只是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赤珠的方向,看到她手中的月牙配饰正散发着微光,稍稍松了口气:“……还好……‘月泪’……还在……能暂时……护住她……心脉……” “月侍……到底是什么?”莫宁直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月光之源……又是什么?” 墨玄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抵抗痛苦。 “……月侍……非生灵,也非死物。”他缓缓道,声音低沉而痛苦,“它们是……月光之源……凝聚……月华精粹……投射出的……‘触手’……或者说……‘清洁工具’……” “清洁?” “……为了……维持……月光之源……的纯粹……它会……定期……清理……‘污染’……”墨玄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溶洞,“而……拥有……强烈……意志……和力量……的……生灵……在它看来……就是……最大的……污染源……尤其是……靠近……星髓……者……” “星髓……是……关键?”莫宁追问。 “……是诱饵……也是……坐标……”墨玄咳嗽着,“星髓……蕴含的……力量……能吸引……月光之源……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甚至……控制……它……所以……月侍……才会……守护……它……防止……被……滥用……” “那……月噬之灾?”阿橙萝也来了精神,虚弱地问。 “……传说……当……污染……达到……极限……月光之源……将……不再……满足于……清理……触手……所及之处……”墨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它会……彻底……显化……如同……真正的……月亮……坠落……大地……净化……一切……它所认为的……污秽……届时……万里……荒芜……生机……绝灭……” 溶洞内再次陷入沉默。墨玄话语中描绘的图景,令人不寒而栗。 “你……和赤珠……都知道?”莫宁看向墨玄。 “……是……”墨玄承认,“我……奉……墨家……密令……调查……此事……赤珠……她……作为圣女……继承了……部分……残缺的……预言……我们……目的……相同……却……因……信息……不全……互相……猜忌……甚至……阻碍……” 真相大白,却是在如此惨烈的局面之下。 “必须……拿到……星髓……”墨玄喘息着,“只有……星髓……才能……真正……影响……月光之源……阻止……或……延缓……月噬……” “怎么拿?”阿橙萝冷笑,“我们……现在……这样……下去……捞吗?” 的确,四人重伤濒死,别说夺取星髓,就是移动都困难重重。 “等。”莫宁忽然开口。 “等……什么?”阿橙萝和墨玄都看向他。 “等……戏诏官。”莫宁闭上眼睛,声音恢复了一丝冰冷的平静,“他……既然……出手……惊退……月光之源……就不会……让我们……死在这里。” 他话语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笃定。 “他那……乐子人……巴不得……看我们……更惨……”阿橙萝不信。 “我们……还有……价值。”莫宁淡淡道,“至少……在弄清楚……月光之源……和星髓……的所有……秘密之前……他不会……让我们……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 嗡! 那枚早已被莫宁收起、之前用来联系戏诏官、又在战斗中几乎损毁的黑色骨符,突然从他怀中自动飞出,悬浮在半空,散发出极其微弱、却稳定无比的光芒。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直接在三人的识海中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哟,还没死透呢?命真硬啊,小归冥使。” 第三十一章 戏诏点途五仙踪 戏诏官那懒洋洋的声音,如同投入死寂潭水的一颗石子,虽轻,却瞬间打破了溶洞内绝望的凝滞。 “哟,还没死透呢?命真硬啊,小归冥使。” 声音直接响在莫宁、阿橙萝、墨玄三人的识海,带着惯有的、令人牙痒的戏谑,仿佛眼前这惨烈景象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戏剧。 莫宁面具早已破碎大半,露出苍白冷峻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魂印深处因这声音本能泛起的悸动(更多是厌恶),以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对着那悬浮的、微光闪烁的骨符回应:“大人。” 阿橙萝艰难地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黯淡无光,却依旧努力挤出一点讥诮:“……乐子人……看戏……看够本了……才……出来……收门票吗?” 墨玄则沉默着,警惕地感受着那骨符散发出的、深不可测的意念波动。 “啧,小橙萝,这话可真伤人心。”戏诏官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笑意,“本官可是感应到你们快要玩脱了,好心出来给你们镇场子,不然那‘月光之源’稍微认真一点,你们现在连渣都不剩了。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倒打一耙?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完全无视了四人濒死的状态。 莫宁没有心情与他做口舌之争,直接切入核心:“任务失败。苍曜……或者说‘曜’,在弑父后,意识与初代狼主一同消散。星髓被月侍拖入月泉泉眼,不知所踪。我们……无力夺取。”他陈述得冰冷而简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任务未竟的沉郁。 “失败?”戏诏官拖长了语调,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谁告诉你失败了?” 莫宁一怔。 戏诏官慢悠悠地道:“苍曜那小子,不过是承载‘曜’意识的容器暂时空了而已。‘曜’那家伙,狡猾得很,万古布局,岂会不留后手?他敢行弑父之举,自然算准了自己不会就那么轻易玩完。意识消散?那只是回归他原本就该在的地方——星髓深处,进行最后的融合与沉淀罢了。” “星髓……”莫宁目光一凝,“星髓在泉眼深处,被月侍看守,我们……” “所以啊,脑子要活络。”戏诏官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教导朽木的无奈,“星髓拿不回来,就让能容纳它的人过去嘛。苍曜那具身体,可是‘曜’为自己精心打造的、与星髓最契合的‘钥匙’和‘鞘’。只要把他扔进月泉泉眼,靠近星髓,‘曜’的意识自然会被重新唤醒、归位。到时候,星髓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把苍曜扔进泉眼? 这个办法简单、粗暴,甚至带着极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但细细想来,却又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关键!曜对星髓的了解远超他们,若他意识真的未彻底消散,这或许真是唯一能让他“回归”并重新掌控星髓的方法。 “可是……”墨玄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月侍守护严密,月光之源虽被惊退,但余威犹在,泉眼附近定然危险重重。我们如今的状态……”他看了一眼几乎动弹不得的自己和昏迷的赤珠,意思不言而喻。 “谁让你们现在去了?”戏诏官嗤笑一声,“就你们现在这德行,爬都爬不到泉眼边,去了也是给月侍送菜,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玩味:“当务之急,是先让你们这几个破烂玩意儿能重新站起来,至少有点自保之力。不然,戏还没看完,角儿先死光了,多扫兴。” “如何……恢复?”莫宁沉声问。他知道,戏诏官既然现身,绝不会只是来说风凉话。 “南疆之地,自有其玄妙。”戏诏官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五仙教,虽然当年被人打得差点灭门,分崩离析,但其总坛遗址之下,还藏着点好东西。尤其是那一口……嗯,‘万蛊灵泉’。” 五仙教?万蛊灵泉? 阿橙萝原本涣散的眼神猛地凝聚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戏诏官继续道:“那灵泉汇聚万蛊精华,虽剧毒无比,却能以毒攻毒,刺激生机,重塑经络。对你们两个小家伙——”他意指莫宁和阿橙萝,“尤其是小橙萝这身蛊毒反噬的伤势,最有奇效。泡上一泡,虽不能立刻恢复如初,但至少能把命吊得更结实点,顺便……嗯,或许还能有点意外收获?” 他的语气总是带着这种令人不安的“意外”。 “五仙教……遗址……”阿橙萝声音干涩,“那里……早就……被各种……毒虫瘴气……还有……教中……残留的……诅咒……彻底……封锁了……进去……九死一生……” “所以才叫你们去啊。”戏诏官理所当然地说,“太平地方有什么意思?就得是这种险地绝境,才够热闹,才好看嘛。再说了,小橙萝,你身为前圣女,对自家老巢,总该有点印象吧?指条明路,或者找个相对安全的缝隙钻进去,应该不难?” 阿橙萝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教中……秘卷……记载……有一条……废弃的……‘引蛊道’……或许……还能……通行……但……里面……有什么……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才有趣,不是吗?”戏诏官笑道,“至于你们两个——”他的意念扫过墨玄和昏迷的赤珠,“墨家小子,你的机关甲核心受损,寻常办法难修。五仙教遗址里,据说当年为了对抗中原机关术,收集研究过一些罕见的‘活体金核’与‘毒木芯’,或许能找到替代品。至于那小圣女……”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更有趣了:“月华之力耗尽,本源燃烧,寻常药物无用。但五仙教当年为了炼制抗衡月侍的蛊毒,曾试图采集‘暗月蕈’和‘噬光藤’,这两种东西都生长在极阴之地,本身也蕴含着一丝扭曲的月之精华,虽不能治本,但暂时稳住她的情况,应该问题不大。能不能找到,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他将每个人的需求和可能的解决方法都点了出来,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仿佛将一切都算计在内,包括利用五仙教遗址本身的危险和资源。 “如何?”戏诏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期待,“这条路,可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快让你们恢复点行动力的法子了。去,还是不去?选择权在你们哦。当然,不去的话,就躺在这里慢慢等死,或者等月光之源下次心情不好再来打扫卫生时把你们当垃圾清理掉,也挺有意思的结局。” 这根本就没给选择。去,九死一生,但有一线生机;不去,十死无生。 莫宁几乎没有犹豫:“去。” 阿橙萝苦笑一下,咳出点血沫:“……老娘……还有……得选吗……” 墨玄艰难地点了点头:“……别无……他法。” “很好。”戏诏官满意地道,“那就别耽搁了。骨符里还剩点微不足道的能量,够给你们暂时指个大概方向,顺便……嗯,稍微掩盖一下你们这身快溢出来的死气和伤患味儿,省得一路上的毒虫猛兽太热情。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了。” 那悬浮的骨符光芒微微闪烁了几下,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光晕扩散开来,笼罩住四人,随即隐没。空气中他们散发出的浓重血腥和衰弱气息,果然被一种奇异的能量场极大幅度地掩盖了下去。 “祝你们玩得愉快,多找点乐子……哦不,是多找点灵药。”戏诏官的声音带着笑意,渐渐淡去,“本官……继续看戏了。” 骨符的光芒彻底熄灭,掉落在地,变成一块普通的黑色骨头。 溶洞内再次恢复死寂,只剩下泉水流淌的声音。 四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沉重,以及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的求生之火。 前路艰险,目的地更是龙潭虎穴。但正如戏诏官所说,他们别无选择。 莫宁挣扎着,最先站起身。他恢复了一丝力气,虽然魂印依旧空虚,但至少能勉强行动。他先是走到赤珠身边,将她背起——圣女身躯轻盈,但此刻却仿佛有千钧重。 然后,他看向阿橙萝和墨玄。 阿橙萝咬了咬牙,试图自己站起来,却双腿一软,险些栽倒。莫宁伸出一只手,架住了她的胳膊。入手处冰凉而无力,与他记忆中那个灵动狡黠、浑身是刺的蛊咒令判若两人。 阿橙萝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想挣脱,但最终只是低声道:“……便宜……你了……” 墨玄的情况更糟,他几乎无法移动。莫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目前的状态,带着两人已是极限。 墨玄似乎明白他的难处,喘息着道:“……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暂时……封闭……机关甲……核心泄漏……勉强……能……慢行……”他开始艰难地结印,调动体内最后一丝墨家内力,点向自己胸口几个关键节点。 等待片刻后,墨玄终于能够极其缓慢地、拖着一条腿移动。 “走……吧……”他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莫宁不再多言,一手背负赤珠,一手搀着阿橙萝,率先向着溶洞外,按照骨符最后指引的大致方向,艰难迈步。墨玄咬着牙,一步一步,缓慢地跟在后面。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如同踩在刀尖之上。溶洞幽深,前路未知。 南疆的密林依旧湿热险恶,而他们将要前往的五仙教遗址,更是南疆无数险地中,凶名最盛的存在之一。 一场新的、更加艰难的跋涉,才刚刚开始。而戏诏官,或许正隐于某处虚空,兴致盎然地期待着接下来的“演出”。 第三十二章 同命连枝溯毒源 幽蓝与惨绿的磷光在湿滑的石壁上跳跃,将四人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石阶深处传来的“咔嗒”声愈发密集尖锐,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带着令人齿冷的寒意。 墨玄强撑着站起,破烂的机关甲缝隙中渗出更多血污,他死死盯着黑暗的甬道,声音干涩:“是‘蚀骨蜮’……五仙教守墓毒虫……外壳坚硬,口器能蚀金断玉……群居而动……麻烦大了!” 赤珠指尖月华再次凝聚,却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她脸色苍白地看向莫宁。此刻唯一尚存大部战力的,唯有这个气息极不稳定的阴诏司使。 莫宁将肩上昏迷的阿橙萝轻轻放下,让她靠坐在石壁旁。蚀道毒源的反噬让她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痛苦地蹙紧眉头,身体无意识地轻微痉挛,那缕连系着两人魂魄的粉色血契细丝不断传递着撕裂般的痛楚,干扰着莫宁本就驳杂混乱的本源。 不能再拖了。 莫宁眼神一凝,盘膝坐在阿橙萝对面。他自怀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拙的墨玉小瓶,瓶身冰凉,正是离开幽冥殿前,碧蘅悄然塞入他手中的药物。瓶塞开启的瞬间,一股极其清冽、似能涤荡神魂的异香弥漫开来,暂时压下了周遭腐朽毒瘴的甜腻气味。 “按住她。”莫宁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赤珠立刻上前,双手蕴着微薄月华,轻轻按住阿橙萝不断颤抖的双肩。墨玄也咬牙上前,用未受伤的手臂压住阿橙萝的膝盖。 莫宁指尖逼出一缕灰黑色的魂印本源,这一次,本源之中那抹不受控制的银芒和丝丝缕缕反侵而入的黑绿蚀道毒源被他强行剥离出一部分,虽引得魂印一阵剧烈震荡,脸色更白一分,但输出的力量暂时恢复了阴诏司功法特有的精纯与冰冷。他以魂为引,蘸取那墨玉瓶中药液。那药液色泽混沌,却在魂力激发下,散发出柔和而蓬勃的生机绿芒,隐约可见其中有无数字符小的符文流转生灭。 他指尖迅疾如风,点向阿橙萝眉心、心口、丹田以及四肢要害大穴!每一指点下,那混沌药液便化作一道温暖却强韧的生机洪流,悍然冲入阿橙萝几近枯竭破碎的经脉! “呃啊——!”阿橙萝即使在深度昏迷中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身体猛地弹起,又被赤珠和墨玄死死按住。碧蘅所予之药,药性霸道无比,乃是以极端猛烈的方式强行激发肉身潜力,重塑经络,其过程无异于将全身血肉经脉再次碾碎重组,痛苦远超之前! 几乎在药力爆发的同一瞬间,莫宁双手结印,那缕连系两人魂魄的粉色血契细丝骤然亮起!同气连枝蛊被彻底激活!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承受阿橙萝的痛苦,莫宁主动放开神魂防御,将以碧蘅药物催发的、阿橙萝体内那浩瀚磅礴的生机与痛苦,通过这血契通道,疯狂引入自身魂印之中! “哼!”莫宁身体剧烈一震,嘴角立刻溢出一道鲜血。他仿佛瞬间被抛入了烈焰与冰狱交织的炼炉,阿橙萝每一寸经脉的重塑,每一次生机的勃发,都化作千刀万剐的极刑,在他灵魂深处同步上演!更可怕的是,阿橙萝体内那被药力暂时压制的蚀道毒源,也顺着这通道更加凶猛地反扑而来,与莫宁魂印中原本的月华杂质、蚀毒残留疯狂交织、污染、吞噬!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赌局。以同命蛊为桥,以碧蘅奇药为火,以自身魂印为鼎炉,强行吸纳、分担、炼化阿橙萝的伤痛与剧毒! 赤珠和墨玄看得心惊肉跳。只见莫宁周身气息混乱到了极点,灰黑、银芒、黑绿三色光芒疯狂冲撞,将他苍白的脸映得诡谲莫测。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身体却稳如磐石,唯有不断轻微痉挛的手指暴露着他正承受着何等可怕的冲击。而阿橙萝身上的痛苦似乎真的在减缓,虽然依旧剧烈颤抖,但那蚀骨噬心的哀嚎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破碎的经脉在霸道药力和同命分担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重生,甚至比之前更加坚韧,隐隐透出一种灰黑与淡绿交织的奇异光泽。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流逝。石阶深处的“咔嗒”声已近在咫尺,幽蓝的磷光下,已然能看到潮水般用来的、拳头大小、背壳闪烁着金属冷光、口器开合发出“咔嚓”声响的狰狞毒虫! 墨玄额头冷汗直流,赤珠指尖月华明灭不定,几乎就要出手。 就在这时,莫宁猛然睁开双眼!眸中混乱的光芒竟在那一刻强行敛去,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他张口,喷出一团浓郁的、纠缠着三色光芒的污血,那污血落在地上,竟将岩石腐蚀出一个深坑,发出“滋滋”声响。 他成功了!在魂印几乎崩溃的边缘,强行将那部分反侵的蚀道毒源与月华杂质暂时糅合压制,形成了一个极其危险却暂时平衡的毒核,深藏于本源深处。而阿橙萝体内,碧蘅的药物效果已被完全激发,同命蛊分担了最致命的冲击,她的伤势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气息趋于平稳,甚至那蚀道毒源都变得温顺了许多,蛰伏于新生的经脉之中,透出一股蜕变后的奇异气息。 “护法!”莫宁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再度闭上眼,全力稳固自身那刚刚达成、脆弱无比的平衡,以及帮助阿橙萝疏导最后残存的药力。 赤珠与墨玄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拦在莫宁与阿橙萝身前! 赤珠银牙紧咬,最后残存的月华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化作一道薄而坚韧的光幕,挡在甬道口!墨玄则从破烂的机关甲内摸出最后几枚小巧的金属球,看也不看便朝虫群掷去! “爆!” 金属球炸开,并非烈火,而是大片大片的墨绿色浓烟,带着刺鼻的硫磺与矿物气息。蚀骨蜮冲入浓烟,速度顿时一滞,坚硬的外壳发出“嗤嗤”声响,竟被缓慢腐蚀! “嘿……老子……早就防着五仙教的玩意儿……”墨玄喘着粗气,又是几颗不同颜色的金属球砸出,或爆出冰寒雾气,或洒出满地滑腻油脂,竟暂时将汹涌的虫潮阻了一阻! 赤珠压力一轻,惊讶地瞥了墨玄一眼。墨家机关术,果然名不虚传,竟对南疆秘毒邪物亦有专研。 然而虫群无穷无尽,很快便适应了阻碍,踩着同类的尸体,更加疯狂地涌来!赤珠的月光屏障剧烈波动,眼看就要破碎!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凶戾、带着滔天毒煞的气息自身后猛地爆发开来! 阿橙萝不知何时已然苏醒,睁开的双瞳之中,橙光深处竟染上了一丝诡异的灰黑!她周身破碎的橙衣无风自动,新生的肌肤下隐隐有暗流涌动,那是蚀道毒源的力量,却似乎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强大、也更危险!碧蘅之药、同命分担、以及此地浓郁的古老毒瘴,竟让她因祸得福,毒功更进一步! 她看着汹涌而来的虫潮,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露出一抹冰冷邪异的笑容。她甚至未完全站起,只屈指一弹! 一缕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灰绿色气流喷涌而出,没入冲在最前方的一只蚀骨蜮体内。 那坚硬无比的毒虫猛地一僵,随即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之力从内部充气,骤然膨胀,“噗”的一声轻响,炸裂成漫天墨绿色的毒雾!而这毒雾仿佛拥有生命般,迅速扑向附近的虫群! 一传十,十传百! 恐怖的连锁反应瞬间发生!虫潮的前锋以惊人的速度自行崩溃、炸裂、化作更浓烈的毒雾倒卷回去!一时间,甬道内尽是蚀骨蜮爆裂的噼啪声响和弥漫的致命毒雾! 墨玄和赤珠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远离那恐怖的毒雾范围。唯有阿橙萝,深吸一口气,那足以蚀金化骨的毒雾竟如百川归海般,被她一丝丝吸入鼻中,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诡异的红晕。 虫潮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反击打懵了,残余的蚀骨蜮发出惊恐的嘶鸣,潮水般向后退去,迅速消失在黑暗的甬道深处。 危机暂解。 通道内只剩下四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弥漫不散的毒雾被阿橙萝缓缓吸收的细微声响。 阿橙萝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新生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看向依旧闭目调息、脸色苍白的莫宁,眼神极其复杂,感激、愧疚、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因同命共感而产生的微妙联系。 她又看向目瞪口呆的墨玄和赤珠,尤其是赤珠,阿橙萝嘴角勾起一抹略带挑衅和疏离的弧度:“看来,暂时不需要劳烦圣女殿下拼命了。” 赤珠银瞳微闪,并未回应,只是默默收回即将耗尽的力量,目光再次落回莫宁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墨玄干咳一声,打破尴尬:“那个……阿橙萝姑娘……你这毒功……真是……真是厉害……”他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阿橙萝冷哼一声,并未多看墨玄,她的注意力全在莫宁身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通过那缕血契细丝,莫宁体内正压制着何等恐怖的危险平衡,那平衡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而其中一部分力量,正是来自于她。 就在这时,调息中的莫宁忽然闷哼一声,周身气息再次出现剧烈的紊乱,那刚刚压制的三色毒核竟有反噬的迹象!他猛地睁开眼,看向甬道更深处的黑暗,眼神锐利如刀。 “不止……蚀骨蜮……”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冷、仿佛沉睡了万古的恐怖意志,正顺着甬道,缓缓苏醒,将冰冷的“目光”投注而来…… 第三十三章 蛊契连枝险途行 南疆密林的湿热瘴气,如同无形的粘稠蛛网,缠绕着每一个试图穿行的生灵。对于莫宁这一行重伤濒死之人,更是举步维艰。 莫宁背负着昏迷的赤珠,一手搀扶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阿橙萝。每一步踏在厚厚的腐叶层上,都深陷其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响。墨玄跟在数步之后,脸色灰败,每一步都拖着那条几乎报废的机关腿,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而缓慢。四人如同在泥沼中挣扎的伤兽,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照这个速度,别说找到五仙教遗址,恐怕连这片瘴林都走不出去。 阿橙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体的重量也越来越沉。莫宁能感觉到她体内生机的流逝,那并非单纯的伤势,更源于蛊丹破碎后的本源溃散。寻常方法难以维系。 他脑海中闪过戏诏官那看似玩笑的话语,又想起这妖女之前那胆大包天的“成婚礼”蛊术。 风险极大。那蛊契诡异莫名,强行连接双方气息,一个不慎,可能将阿橙萝的致命伤也反馈自身,或者引发更不可控的后果。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能让她快速恢复一点行动力。 “……还……记得……你那个……破契约吗?”莫宁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阿橙萝意识已然模糊,闻言艰难地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茫然了一瞬,随即闪过一丝极弱的光亮,嘴角甚至试图勾起那熟悉的、带着毒刺的弧度:“……怎么……冷面……阎罗……终于……想开……要……与妾身……夫妻……同心了?” “少废话。”莫宁冷声道,“还能不能催动?或者告诉我方法。” “……哼……求人……还……这个……态度……”阿橙萝喘息着,却还是断断续续道,“……心念……沉入……蛊契……印记……以你……魂力……为引……渡我……切记……慢点……老娘……现在……可……经不起……你……那……霸道……魂力……冲击……” 莫宁依言,心念沉入灵魂表层那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粉色蛊契印记。那印记感受到他的意念,如同沉睡的毒蛇般微微苏醒,传递来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吸力,另一端连接着的,正是阿橙萝濒临崩溃的生机。 他极其小心地分出一丝精纯的魂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通过这蛊契搭建的桥梁,渡入阿橙萝体内。 “唔……”阿橙萝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混合着痛苦与一丝奇异舒缓的**。莫宁的魂力冰冷而死寂,对于常人而言是剧毒,但对于她这修炼毒蛊之道、且本源近乎枯竭的身体而言,却仿佛某种另类的“滋养”,强行刺激着她萎缩的经脉和破碎的蛊丹残骸,激发其最后一点活性。 同时,一股强烈的、属于阿橙萝的痛楚、虚弱、以及经脉寸断的撕裂感,也顺着蛊契反馈回来,让莫宁眉头紧锁,魂印一阵波动。但他强行压制住不适,稳定地维持着魂力的输送。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两人气息通过这诡异的蛊契紧密相连,一损俱损。 片刻之后,阿橙萝灰败的脸上竟然真的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明显有力了一些,眼神也重新凝聚起焦点。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缓缓地,竟然真的凭借自己的力量,稍微站直了一些,虽然大部分重量仍倚靠着莫宁,但已不再是完全瘫痪的状态。 “……啧……”她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的新生力量,以及灵魂层面与莫宁那冰冷魂力交织的奇异感觉,抬眼看向莫宁紧绷的侧脸,语气恢复了往日的三分调侃,七分毒舌,“……没想到……你这……冷冰冰……的……魂力……味道……还挺……别致……就是……太小气……了……多渡点……嘛……夫君……” 最后两个字,她叫得千回百绕,带着明显的戏谑和挑衅。 莫宁周身气息一寒,输送的魂力瞬间停滞,甚至有那么一丝要反向抽取回来的迹象。 “哎别别别!”阿橙萝立刻认怂,赶紧抱紧他的胳膊,虽然动作依旧无力,“开玩笑!开玩笑的!莫大人!莫大哥!您继续!您大方!您威武!” 莫宁冷哼一声,这才继续维持住那细微的魂力流。他脸色更白了几分,同时支撑两人份的消耗,对他本已枯竭的魂印是巨大的负担。 但效果是显著的。阿橙萝恢复了些许行动力后,整个队伍的速度明显提升了一截。她甚至能偶尔指出一些林中隐藏的毒瘴陷阱或是毒虫巢穴,让众人得以规避。 “往左……十步……那丛……漂亮的……七彩蘑菇……碰一下……骨头……能化水……” “右边……那片……苔藓……底下……是……空心……藏着……一窝……毒涎蚁……” “停!……前面……那棵……歪脖子树……树杈上……挂着……‘无声丝’……撞上……脑袋……就搬家了……” 她声音依旧虚弱,但指示却精准无比,显然对南疆丛林熟悉到了骨子里。 墨玄跟在后面,看着前方两人那诡异却又莫名和谐的互动,尤其是阿橙萝一边倚靠着莫宁,一边还能嘴贱地调侃,而莫宁虽然周身冷气直冒却依旧稳稳搀扶并依言而行,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复杂。这阴诏司的归冥使和五仙教前圣女,关系还真是……难以言喻。 有了阿橙萝这个“人形避毒指南”,他们的行进虽然依旧缓慢艰难,却避开了许多致命的天然陷阱。 途中休息时,莫宁将赤珠轻轻放下,自己也盘膝坐地,全力恢复魂力。阿橙萝靠坐在他旁边的树根上,虽然依旧疲惫,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活络了不少,时不时就瞟向莫宁。 “喂,”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莫宁的小腿(几乎没什么力道),“你说……咱们这……算不算……也是……生死与共了?” 莫宁眼皮都没抬:“不算。是你拖累我。” “啧,真无情。”阿橙萝撇嘴,“刚才不知道是谁,急吼吼地要跟人家‘夫妻同心’呢?用完了就丢?负心汉!” 莫宁:“……再聒噪,就把契约斩了。” “你斩啊!”阿橙萝有恃无恐地扬起下巴(虽然这个动作让她一阵头晕),“斩了契约,我这刚稳住点的伤势立马复发,看谁给你带路!看谁给你找万蛊灵泉!哼!” 莫宁:“……” 他发现自己跟这个女人斗嘴,纯粹是自找没趣。索性彻底闭目凝神,不再理会。 阿橙萝见他吃瘪,得意地笑了笑,但也没再继续撩拨。她也闭上眼,默默感受着那通过蛊契源源不断传来的、冰冷却支撑着她生机的魂力,心情有些复杂。这毒舌鬼,虽然嘴臭脸冷,但……似乎也没那么坏? 休息片刻后,继续上路。 越是深入,林木越发古老狰狞,瘴气也越发浓稠,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明显带有攻击性的奇异毒虫,似乎对戏诏官骨符的遮蔽效果产生了一定的抗性。 一条通体碧绿、头生肉角的怪蛇悄无声息地从树梢垂落,直噬阿橙萝后颈! 莫宁反应极快,揽着阿橙萝的手猛地一带,同时另一只手并指如刀,戮魂指力瞬发! 嗤! 指力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怪蛇七寸之处。那怪蛇身体一僵,眼中的凶光瞬间黯淡,扑通一声掉落在地,扭动两下便不再动弹,仿佛灵魂被直接掐灭。 “哎呀,好险好险。”阿橙萝拍着胸口(动作无力),故作后怕状,身子却更贴近了莫宁几分,几乎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多谢夫君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 “闭嘴。”莫宁冷声打断,将她扶稳,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刚才那一刻,通过蛊契,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阿橙萝那一瞬间真正的惊悸,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依赖? 阿橙萝撇撇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手指悄悄抓紧了他臂膀的衣物。 墨玄在后面看得清楚,心中暗叹:这二人,一个冰冷肃杀,一个狡黠毒舌,看似针锋相对,但在危机时刻的配合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仿佛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节奏和气息。这种关系,古怪却又牢靠。 又前行了一段,阿橙萝忽然停下脚步,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仔细嗅了嗅空气。 “怎么了?”莫宁问。 “……味道……不对。”阿橙萝蹙眉,“这里的……瘴气……掺杂了……一种……很淡的……‘腐心花’的……花粉……这东西……通常……只会生长在……极阴的……蛊虫……巢穴附近……而且……是……很大型的……巢穴……” 她目光扫向前方一片格外茂密、光线难以透入的阴暗林地,声音压得更低:“那条……引蛊道……的入口……可能就在……那片林子……后面……但……恐怕……有‘邻居’……先占了……” “邻居?”墨玄警惕地问。 “……如果……我没猜错……”阿橙萝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是‘千足腐尸蜈’……这东西……领地意识……极强……而且……浑身是毒……最喜欢……把巢穴……筑在……阴脉交汇处……那引蛊道……入口……恐怕……正好……在它的……老窝……边上……” 前有凶兽挡路,后无退路可选。 莫宁看着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林地,又感受了一下身边两人一机残的状态,眼神沉静如冰。 “能绕开吗?”他问。 阿橙萝摇头:“……那是……唯一……已知的……入口……其他路……要么……彻底塌了……要么……更危险……” 莫宁沉默片刻,将背上的赤珠往上托了托,搀扶着阿橙萝的手更稳了一些。 “那就……闯过去。” 第三十四章 圣女醒转镣铐谜 金属巨门之上,那狰狞的百足蜈蚣图腾双眼骤然亮起骇人红光,仿佛瞬间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紧接着,门上那无数细密孔洞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转动声! “退后!”莫宁低喝一声,猛地将身旁的阿橙萝向后一拉,同时自己侧身闪避。 咻咻咻——! 无数道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毒液箭矢,如同疾风骤雨般从孔洞中喷射而出,覆盖了门前大片区域!毒液溅落在地,立刻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坚硬的岩石地面竟被蚀出密密麻麻的坑洞,腾起阵阵青烟。 墨玄反应稍慢半步,残破的机关腿被几滴毒液溅到,那特制的金属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软化!他闷哼一声,急忙后撤,脸色难看。 第一波攻击稍歇,门上蜈蚣的红眼依旧闪烁,显然还在蓄势待发。 “千机毒焰蛊……”阿橙萝心有余悸,快速说道,“这东西感应生人气息发动,毒液歹毒无比,而且源源不绝!必须破坏其核心,或者彻底隔绝它的感应!” “核心在何处?”莫宁目光锐利地扫视巨门。 “通常……在蜈蚣图腾的口部深处,或者……镶嵌在门后某处。”阿橙萝蹙眉,“但强行攻击,可能会引发更厉害的反击。” “地面。”赤珠忽然开口,她银眸微闪,指着门前那片看似平整的地面,“那些流沙……在动。” 众人凝神看去,果然发现门前一片区域的地面细沙正在极其缓慢地流动,隐隐形成一个不易察觉的漩涡,一旦踏足其上,恐怕立刻就会陷落,下方定然是致命的机关或者强酸毒池。 “蚀金流沙……配合千机毒焰蛊,真是恶毒。”墨玄脸色发白,他的机关体重,一旦陷入更是危险。 前有毒弩封锁,下有流沙陷阱,藏珍窟的防御果然名不虚传。 “能否从侧面或者上方绕过?”莫宁观察着洞窟结构。 阿橙萝摇头:“两侧石壁光滑如镜,布满滑不留手的毒苔,上方……你看。”她指向门楣上方,那里隐约可见一些蜂窝状的结构,“‘鬼面蜂’的巢穴,惊动了它们,比毒弩更麻烦。” 进退维谷。 “必须有人吸引毒弩火力,另一人快速突破流沙区,攻击大门核心。”莫宁迅速做出判断,“墨玄,你的机关还能否制造一次强光或者巨响,暂时干扰那蛊虫的感应?” 墨玄检查了一下腰间一个几乎碎裂的镜筒:“……‘眩光镜’……或许……还能……勉强……发动一次……但……之后……就……” “一次足够。”莫宁看向阿橙萝,“流沙区的范围和安全落点,能否判断?” 阿橙萝凝神观察片刻,指了指几个看似危险实则可能是硬地的凸起:“左侧第三块黑石,右侧那根倒下的石柱顶端,以及……大门正下方半尺处,有一块铭文石板,应该是安全的。但速度一定要快,流沙变化很快!” “好。”莫宁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墨玄,准备眩光。赤珠,月泪能否暂时护住我周身,抵御零星毒液?” 赤珠咬牙,再次催动月泪,一层极其淡薄的皎洁光晕笼罩在莫宁身上:“只能……撑住三五息!” “足够了。” 行动瞬间展开! 墨玄猛地将腰间那镜筒对准大门蜈蚣图腾的红眼,用尽最后内力激发! 嗡——! 一道极其刺目的强光骤然爆发,如同小太阳般瞬间照亮整个洞窟!那蜈蚣图腾的红眼猛地一暗,喷射的毒液也出现了瞬间的停滞和混乱! 就是现在! 莫宁身影如同鬼魅般射出,精准地落在阿橙萝所指的第一块黑石上,脚下一点,毫不停留地跃向右侧石柱!月泪的光晕在他周身闪烁,几滴零星射来的毒液撞在上面,发出“滋滋”声响,光晕剧烈波动,但终究没有破开。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第三块落脚点——那块铭文石板时,异变陡生! 那铭文石板竟突然向下塌陷而去!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点,而是一个更精巧的陷阱! “小心!”阿橙萝失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莫宁临危不乱,猛地一提气,身体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足尖在那塌陷的石板边缘极其惊险地一点,借力如同离弦之箭般直扑大门!同时,他手中早已凝聚的灰黑色魂力化作一道凝实的指剑,精准无比地刺向那蜈蚣大张的口部! 戮魂指! 嗤啦! 仿佛金属撕裂的声音响起!蜈蚣图腾的口部被硬生生洞穿,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蛊虫核心被指力瞬间粉碎! 红光彻底熄灭,毒液喷射戛然而止。 莫宁的身影也重重撞在金属大门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落下,正好踏在那块已然停止塌陷、恢复原状的铭文石板上。原来这陷阱竟是一次性的,触发后反而成了唯一的安全点。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洞窟内恢复死寂,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阿橙萝快步上前,心有余悸:“你没事吧?那块石板……我明明记得……”她脸上露出困惑和后怕。 “无妨。或许是年代久远,机关发生了变化。”莫宁平息了一下气息,检查自身,只是月泪的光晕彻底消散,手臂衣物被腐蚀了几个小洞,并未受伤。他看向那扇失去动力、依旧紧闭的金属巨门,“门如何开启?” 阿橙萝仔细观察着门上的蜈蚣残骸和周围纹路,沉吟道:“通常有两种方式,一是特定的蛊咒秘印,二是……以毒攻毒,用更强大的蛊虫精血强行开启。第一种方法早已失传,看来只能用第二种。” 她咬破指尖,逼出几滴蕴含着五仙教圣女特有气息的精血,涂抹在蜈蚣破碎的口部。血液渗入,门内传来一阵机括转动的沉重声响,巨大的金属门缓缓向内打开一条缝隙,一股更加陈腐、却混合着各种奇异药草和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四人戒备地踏入藏珍窟。 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大,一排排同样由金属打造的架子整齐排列,上面摆放着各种玉盒、石罐、金属匣子,大多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许多架子已经空了,显然经历过洗劫。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荧光孢子,提供着微弱的光亮。 “分头找,活体金核通常是暗金色,拳头大小,蕴含澎湃生机。毒木芯则是墨绿色,木质纹理,触手阴冷。”阿橙萝快速说道,“小心些,这里的东西未必都安全。” 墨玄迫不及待地走向标注着“机关奇物”的区域,仔细搜寻起来。 赤珠则对一旁“灵草秘药”的架子产生了兴趣,忍着伤痛仔细辨认那些早已干枯或异变的药材。 莫宁和阿橙萝一起,在主要的材料区搜寻。阿橙萝对这里似乎还有些模糊的记忆,指引着方向。 “那边……那个黑色的……寒铁匣子……对,打开看看……我记得以前好像放过一块……”阿橙萝指着一个角落。 莫宁依言打开匣子,里面果然静静躺着一块暗金色、表面有着天然螺旋纹路、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的金属——活体金核! “找到了!”阿橙萝一喜。 就在这时,旁边另一个玉盒突然自己弹开,一道灰影闪电般射向阿橙萝面门! 莫宁反应极快,反手一抓,精准地将那灰影捏在手中。那竟是一条通体灰白、没有眼睛、口中布满细密牙齿的怪虫,在他手中疯狂扭动挣扎,发出“唧唧”的尖鸣。 “……‘腐髓尸虫’……专门守护珍贵材料的鬼东西……”阿橙萝吓了一跳,厌恶地看着那虫子。 莫宁手指用力,噗嗤一声直接将虫子捏爆,灰绿色的汁液溅出,却被他的魂力轻易隔绝。 “谢了。”阿橙萝松了口气,拍拍胸口。 两人继续搜寻,很快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几段被封存在透明晶石中的墨绿色木头——毒木芯。 目标达成,两人正准备招呼墨玄和赤珠离开,莫宁的目光忽然被最深处一个落满灰尘的石台吸引。那石台上只放着一件东西——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无比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早已锈死,表面刻着的也不是寻常的方位,而是一些极其古老、甚至连阿橙萝都认不出的蛊虫符号和星辰图案,中心却镶嵌着一小块黯淡的、类似星髓材质的碎片! 这东西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神秘感。 “这是什么?”莫宁问道。 阿橙萝凑近仔细看了看,茫然摇头:“从未见过……教中秘典也从未记载过这种罗盘。看这磨损程度,恐怕比五仙教的历史还要古老……” 莫宁沉吟片刻,伸手将那青铜罗盘拿起。入手冰凉沉重,那星髓碎片毫无反应。他尝试渡入一丝魂力,罗盘依旧死寂。 就在他准备将罗盘放下时,异变再生! 他怀中被阿橙萝强行种下的、一直沉寂的蛊契印记,以及他魂印最深处那源自冥渊的、属于铁面的力量烙印,竟然同时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而与此同时,那青铜罗盘中心那块黯淡的星髓碎片,竟然也随之闪烁了一下微不可查的灰光! 虽然转瞬即逝,但莫宁清晰地感受到了! 这东西,绝不简单!它似乎能与冥土之力以及这诡异的蛊契产生共鸣? 他不动声色地将罗盘收入怀中。 “怎么了?”阿橙萝疑惑地问。 “没什么,一件奇怪的东西,或许有用。”莫宁淡淡道。 阿橙萝撇撇嘴,也没多问。 此时,墨玄也欣喜地找到了几块品相不错的活体金核和一些辅助零件。赤珠则收集了一些罕见的、未被完全毁坏的月属性灵草残根,或许能用于恢复。 目的达成,四人不敢在这诡异的地方久留,迅速退出了藏珍窟。 重新回到相对开阔的洞窟,墨玄迫不及待地开始更换机关核心,阿橙萝和赤珠也继续借助灵泉疗伤。 莫宁则走到一旁,再次拿出那青铜罗盘,仔细端详。他尝试着同时引动蛊契之力和一丝冥渊烙印的力量,缓缓注入罗盘。 这一次,罗盘有了更明显的反应!中心那星髓碎片亮起持续的、微弱的灰光,而那些古老蛊虫符号和星辰图案也仿佛活了过来般,在罗盘表面缓缓流转,最终,那锈死的指针竟艰难地、颤抖着指向了一个方向——并非他们来时的路,也非更深处的炼蛊坊,而是指向洞窟另一侧一条极其隐蔽的、被厚重毒苔覆盖的狭窄缝隙! 那里似乎还有路? 这罗盘,竟然是一件指引之物?它指向何方?又与冥土、蛊术有何关联? 莫宁看着那深邃的缝隙,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五仙教遗址的秘密,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而戏诏官让他来此,真的仅仅是为了疗伤吗? 第三十五章 泉眼深处见真心 前方林地幽暗,弥漫着腐心花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诡异气味,无声地宣告着“千足腐尸蜈”领地的危险。莫宁眼神沉凝,将昏迷的赤珠往上托了托,另一只手稳稳搀扶着依靠蛊契维系生机的阿橙萝。 “具体……数量?习性?弱点?”莫宁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不祥的林地。 阿橙萝强打精神,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信息,断断续续道:“……腐心花……花粉……浓度看……巢穴……规模……不小……这东西……昼伏夜出……但……惊扰了……也一样……发狂……甲壳……坚硬……畏火……但……普通火焰……难伤……其毒……能腐蝕……血肉……筋骨……更麻烦的是……断肢……也能……攻击……” 墨玄拖着残腿上前一步,脸色凝重:“……我的……机关……还剩……最后一次……爆发……‘墨炎喷流’……或许……能……暂时……逼退……开路……但……之后……就……彻底……瘫痪了……” 这几乎是孤注一掷。 莫宁沉默片刻,摇头:“不必。你留着最后的力量自保。” 他目光转向阿橙萝:“还有没有……其他毒物,能克制或吸引它?” 阿橙萝眼睛微微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有……‘引魂草’……混合……‘血蟾酥’……的气味……能让……它们……暂时……狂躁……互相……攻击……但……这两种东西……都极难……采集……我身上……也没有……” “不需要实物。”莫宁冷静道,“模拟气味。你的蛊术,加上我的魂力拟态,能否做到?” 阿橙萝一怔,仔细思索起来。蛊术之中确有模拟百气之法,但极耗心神,且需要强大的能量支撑。若有莫宁那精纯而冰冷的魂力作为基底,或许…… “……可以……一试……”她眼中重新燃起一点光,“但……需要……时间……准备……而且……范围……不能太大……只能……引导向……一个……方向……” “足够。”莫宁点头,立刻做出决断,“墨玄,护住赤珠,原地戒备。阿橙萝,开始。” 他将赤珠小心放下,让墨玄倚着树根守护。自己则与阿橙萝面对面盘膝坐下,双掌相对,蛊契印记再次微微发亮。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魂力输送。莫宁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魂力,按照阿橙萝的指引,开始模拟那种奇异而危险的气味波动。阿橙萝则集中全部精神,以自身微薄的蛊力为引,精细地雕琢、放大这种拟态气息。 这个过程比之前单纯的渡气更加凶险和精妙。两人的精神力通过蛊契高度联结,莫宁能清晰地感受到阿橙萝意识的每一次细微颤抖和调整,而阿橙萝也仿佛置身于莫宁那冰冷而浩瀚的魂力海洋之中,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反噬冲垮。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莫宁的脸色更加苍白,阿橙萝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就在墨玄警惕地注意到林地深处开始传来窸窣爬行声,似乎巢穴主人即将被惊动时—— “成了!”阿橙萝猛地睁开眼睛,低喝一声。 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诡异诱惑力和狂暴因子的奇异气息,如同无形的烟箭,从两人掌心间迸发,精准地射向林地左侧深处! 刹那间,林地深处猛地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嘶鸣和剧烈的打斗撕扯声!显然,莫宁和阿橙萝模拟出的气味成功引发了巢穴内千足腐尸蜈的混乱与内斗! “走!右边!快!”阿橙萝虚弱地喊道。 莫宁毫不迟疑,一把背起赤珠,搀起阿橙萝,全力向着右侧林地冲去!墨玄也咬紧牙关,拖着残腿,爆发出最后的潜力紧跟而上! 四人险之又险地擦着混乱战场的边缘,冲入了林地更深处。身后那令人牙酸的嘶鸣和打斗声不绝于耳,甚至能闻到随风飘来的腥臭毒液味道。 不知奔行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四人才力竭地瘫倒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巨石背后。 莫宁剧烈喘息,魂印空虚得如同被掏空。阿橙萝更是直接软到在地,连手指都不想动弹,方才那番操作几乎耗尽了她刚刚恢复的一点点精力。 墨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机关腿,苦笑道:“……还好……没……完全散架……”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被莫宁背负着的赤珠,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 她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长而密的睫毛颤抖着,似乎正艰难地与沉重的意识搏斗。 莫宁立刻察觉,将她轻轻放平。阿橙萝和墨玄也强撑起精神看了过来。 在三人注视下,赤珠的眼皮挣扎了数次,终于缓缓睁开。那双银白色的眼眸最初是一片涣散和迷茫,映照着南疆昏暗的林光,仿佛迷失的月。剧烈的痛苦随即涌入脑海,让她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她目光缓缓扫过围着她的三人,看到莫宁冰冷却带着审视的脸,阿橙萝虚弱却好奇的眼神,以及墨玄那明显非狼族的机关造物,眼中的迷茫更甚。 “你们……是……”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虚弱和警惕,“……这里……是哪里?我……” 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祖狼窟、弑父、星髓、月侍、月光之源……以及最后那毁天灭地的战斗和戏诏官的投影……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银眸中充满了震惊、痛苦、以及信仰崩塌后的巨大茫然。 “想起来了?”阿橙萝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恭喜啊,圣女阁下,没死成。” 赤珠猛地看向阿橙萝,又看向莫宁,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你们……救了我?为什么?星髓呢?月侍……” “星髓没了,被月侍拖回老巢了。”莫宁言简意赅,“救你,因为你还有用。我们需要去五仙教遗址找万蛊灵泉疗伤。” “五仙教……遗址?”赤珠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和抗拒,那是狼族世代视为邪恶禁忌之地的地方。 “不然呢?”阿橙萝冷笑,“等着你那月光之源主子睡醒了再来给你‘净化’一下?别忘了,在它眼里,咱们现在都是急需清理的‘污染源’。” 赤珠沉默了,银眸中情绪剧烈翻腾,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死寂。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势,痛得闷哼一声。 “……我……能感觉到……‘月泪’……在帮我……”她低声道,指的是那枚月牙配饰,“但……恢复……很慢……” “到了万蛊灵泉,有的是办法。”阿橙萝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又开始嘴欠,“不过话说回来,圣女阁下,你当初在圣月坛一副高高在上、洁癖得要死的样子,现在要去我们五仙教那‘污秽不堪’的老巢泡澡,感觉如何呀?” 赤珠脸色一白,别过头去,不愿理会她的调侃。 稍作休息,四人再次上路。有了赤珠微弱的月华之力辅助指引(她对月相、地脉感应极为敏锐),加上阿橙萝对五仙教外围的模糊记忆,他们避开了更多危险,行进速度反而快了一些。 终于,在穿越一片弥漫着浓重紫色瘴气、遍地都是巨大惨白兽骨的山谷后,一片惊人的遗迹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并非想象中的宫殿楼阁,而是一片依着陡峭山壁开凿出的、巨大无比的蜂巢状结构。无数洞口密密麻麻,大多已被各种狰狞的藤蔓、毒苔和巨大的蛛网覆盖堵塞,许多地方已经坍塌,露出内部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甬道。残破的壁画和扭曲的图腾雕刻在岩壁上若隐若现,描绘着毒虫、蛇蟒、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诡异仪式场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万年不散的、混合了无数种毒素和腐败气息的怪味,死寂中又仿佛有无数的细小生命在黑暗中窸窣蠕动。 这里就是五仙教遗址,光是站在其边缘,就让人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不适与压抑。 “……就是……这里了……”阿橙萝看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废墟,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痛苦,有憎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墨玄被这宏大规模和诡异气象所震撼,一时无言。 赤珠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月牙配饰,银眸中满是警惕与排斥。 莫宁目光扫过那无数个黑洞洞的入口:“哪个是引蛊道?” 阿橙萝辨认了片刻,指向一个位于最底部、被几根巨大倒下的石柱半掩着的、毫不起眼的洞口:“……那边……看到……那些……隐约的……螺旋纹路了吗……那是……引蛊道……的标记……通常……用来……快速……运输……活蛊……和……废物……” 洞口幽深,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寒气。 四人艰难地挪移到洞口。莫宁率先踏入,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陈腐毒腥气的风立刻从深处吹出。 通道内部比想象中宽阔,可容数人并行,墙壁光滑,刻满了各种蛊虫浮雕,许多地方覆盖着厚厚的、色彩斑斓的毒菌。脚下时而湿滑,时而粘腻,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 阿橙萝进入这里后,似乎精神反而振作了一点,她对这里的气息更为适应。她一边指引着方向,避免踩到某些明显危险的区域,一边打量着四周,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暂时安全后,莫宁忽然开口,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你当初被戏诏官带出来见我时,为何戴着那副镣铐?” 那副明显是阴诏司特制、用来压制重犯的玄铁镣铐。 阿橙萝正仔细分辨着空气中一丝微弱的灵泉气息,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戏谑。 “哦?你说那个啊?”她晃了晃手腕,虽然早已没了镣铐,却仿佛还能听到那沉重的声响,“当然是因为……我‘罪大恶极’啊。”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莫宁,火光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味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叛出五仙教?又为什么会被阴诏司逮住?” “为什么?” “因为……”阿橙萝舔了舔嘴唇,笑容愈发妖异,“我把我师父,也就是上一任五仙教教主,连同他的本命蛊王,一起扔进万蛊坑,看着他被自己养了一辈子的宝贝虫子们,啃得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啊。” 她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所以,”她看向莫宁,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镣铐,既是怕我跑了,也是怕我一个不高兴,把你们幽冥殿也变成下一个万蛊坑。现在,还敢跟我这‘毒妇’合作吗?我的……好夫君?” 第三十六章 灵泉涤烬余烬生 阿橙萝的话语带着血腥味和漫不经心的残忍,在幽暗的引蛊道中回荡,如同毒蛇吐信。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盯着莫宁,带着挑衅,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审判的紧绷。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墨玄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残破的机关部件,赤珠的银眸中也掠过一丝惊悸。弑师叛教,无论在哪方势力,都是十恶不赦、不容于世的滔天大罪。 然而,莫宁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脸上没有任何震惊或厌恶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阿橙萝,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容下那细微的紧绷,然后,用他那特有的、冰冷而平直的语调,缓缓开口: “哦。” 就这一个字。 没有质疑,没有谴责,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欠奉。仿佛她刚才说的不是弑师叛教,而是今天晚饭吃了什么。 阿橙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预想过很多种反应,惊骇、唾弃、防备,甚至立刻动手清理门户……唯独没有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就……‘哦’?”她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着错愕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你没什么想说的?没什么想问的?我可是杀了我师父!用最残忍的方式!” 莫宁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搀扶着她,脚步未停,继续沿着阴冷的通道前行,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所以呢?” 阿橙萝:“……”她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 莫宁的目光转向通道前方无尽的黑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 “旌剑门的叛徒詹明远,当初可以一边诵读门规正气凛然,一边出卖我的行踪害我惨死,以致于我会加入阴诏司;我也见过所谓正道联盟,为了一件上古遗宝,联手屠尽一城妇孺,事后还能惺惺作态地立碑悼念;更见过东荒大陆上,无数冠冕堂皇之下的龌龊与背叛。”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阿橙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意味: “至少,你杀得明目张胆,坏得坦坦荡荡。比你那位被虫子啃干净的师父,比我所见过的绝大多数披着人皮的伪君子,都要强得多。” 话音落下,引蛊道内一片死寂。 墨玄默然不语,他来自墨家,虽非正道,但也讲究非攻兼爱,此刻听闻莫宁话语中揭露的黑暗,心中复杂难言。 赤珠银眸闪烁,她自幼生长在相对封闭的狼族圣坛,虽有权谋争斗,但何曾听过如此赤裸裸的人性之恶,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阿橙萝更是彻底愣住了。她看着莫宁冷硬的侧脸,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没有恐惧,没有鄙视,甚至没有多余的好奇,只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理解? 她习惯了世人的畏惧、憎恶、甚至利用,却从未想过,会有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将她那血腥的过往如此轻描淡写地接纳,甚至……给出一种扭曲的“认可”。 坏得坦坦荡荡……比伪君子强……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胸腔中翻涌,不是喜悦,也不是感动,而是一种酸涩的、滚烫的、让她鼻子发酸的东西。她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用几乎是恼羞成怒的语气嘟囔道: “……呸!谁要你评价了!说得好像你多了解似的……虚伪的家伙……” 但她的声音,却莫名地软了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她抓着莫宁臂膀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莫宁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依旧稳稳地搀扶着她,警惕地感知着前方的动静。 然而,通过那紧密连接的蛊契,阿橙萝却清晰地感受到,莫宁那冰冷沉寂的魂力之海,在她情绪剧烈波动的那一刻,似乎极其轻微地……荡起了一丝涟漪?那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通道继续向下,空气中的毒腥味越来越浓,但奇异的是,其中开始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精神一振的清凉气息。 “是……万蛊灵泉的气息!”阿橙萝精神一振,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仔细分辨着,“就在前面不远了!但是……这气息……好像有点……不对劲?” “怎么?”莫宁问。 “……太‘活’了……”阿橙萝蹙眉,“灵泉虽然蕴含生机,但通常是一种沉静的力量。但这股气息……却显得……很‘躁动’……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醒了……或者……被投入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安和警惕。 墨玄也感应到了什么,操纵着残破的机关臂指向左侧一个岔道:“那边……能量波动……最剧烈……但……也最危险……有……很强的……排斥力……” 赤珠手中的月牙配饰“月泪”也开始微微发烫,散发出淡淡的皎洁光辉,似乎在与前方某种力量产生微弱的共鸣与对抗。 “过去看看。”莫宁做出决定。无论前方有什么,他们都已没有退路。 四人小心翼翼地向左侧岔道挪去。越往里走,通道越发开阔,墙壁上的蛊虫浮雕也越发狰狞古拙。最终,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入口。 洞窟内景象惊人! 中央是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大泉池,池水并非清澈见底,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粘稠的、如同液态翡翠般的深绿色,表面不断翻滚着气泡,散发出浓郁的生命气息与各种复杂的毒素味道。这便是万蛊灵泉。 但此刻,泉池并不平静。池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咕嘟作响,绿色的泉水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深处,隐约可见一道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光芒,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狂暴与毁灭气息,正是这股力量,让整个灵泉都变得“躁动”不安! 而在泉池四周,竟然密密麻麻地跪伏着数十具身披残破五仙教服饰的干尸!它们保持着朝拜的姿势,身体早已风化,但它们的头颅却都无一例外地抬起,空洞的眼窝齐齐望向泉眼漩涡的中心,仿佛在虔诚地供奉着什么,又像是在恐惧地注视着某种灾难的降临。 “那是……什么?”赤珠声音干涩,她能感觉到那暗红光芒中蕴含的、与她月华之力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恐怖的毁灭性能量。 阿橙萝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灭源之种’……这怎么可能?!这东西……应该早在百年前……就被……彻底销毁了才对!” “灭源之种?”莫宁追问。 “……是一种……禁忌蛊术……的……终极产物……”阿橙萝声音颤抖,“它以……万千蛊虫……相互吞噬……最终……融合……所有毒素与怨念……凝结而成……蕴含……极致的……毁灭之力……能……污染……吞噬……一切……生机……是……同归于尽……的……手段……” 她猛地看向那些跪拜的干尸:“……我明白了……当年……教中大乱……最后一批……留守的……人……他们……不是……被杀了……他们是……自己……启动了……这‘灭源之种’……想要……毁掉……灵泉……让所有……觊觎这里的人……什么都得不到!” 同归于尽!好决绝的手段! 而此刻,这枚本该沉寂的毁灭之种,不知为何,竟然被再次激活了!虽然看起来还未完全爆发,但其散发出的力量已经严重干扰了万蛊灵泉的平衡,让泉水变得狂暴而危险! “能……取用……泉水吗?”墨玄最关心实际问题。他的机关急需灵泉能量修复核心。 阿橙萝仔细观察着沸腾的泉池,摇了摇头:“……直接取用……不行……现在的泉水……蕴含了……灭源之种的……毁灭气息……贸然吸收……非但无益……反而会……加速……死亡……” 她目光扫过洞窟,最终落在那些跪拜的干尸和洞壁一些古老的雕刻上,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必须……先……暂时……压制……或者……引导开……那‘灭源之种’的……力量……否则……我们……别说疗伤……连靠近……都难……” “如何做?”莫宁问。 阿橙萝指着那些干尸和洞壁的图腾:“……他们……当年……是以自身……为祭品……布下了……某种……封印仪式……试图……将‘灭源之种’……彻底……锁在……泉眼深处……但显然……失败了……或者……被后来……某种力量……破坏了……” “……仪式……并未……完全成功……但……留下了……痕迹……”她喘息着,努力回忆着教中秘典的记载,“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些残留的……仪式……力量……结合……‘月泪’的……纯净月华……以及……” 她看向莫宁:“……你那种……冰冷的……魂力……尝试……暂时……构筑一个……隔离屏障……将‘灭源之种’的……力量……暂时……逼回……泉眼深处……哪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也足够我们……取用……表层的……相对纯净的……泉水……”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和冒险的计划。需要精准的配合,以及对各种力量极致的操控。 莫宁看着那沸腾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泉眼,又看了看身边三个几乎失去战斗力的同伴,最后目光落在阿橙萝那双因为专注和决绝而重新亮起的琥珀色眸子上。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告诉我怎么做。” 危险,已迫在眉睫。但他们,别无选择。 第三十七章 藏珍窟内暗藏凶 金属巨门之上,那狰狞的百足蜈蚣图腾双眼骤然亮起骇人红光,仿佛瞬间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紧接着,门上那无数细密孔洞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转动声! “退后!”莫宁低喝一声,猛地将身旁的阿橙萝向后一拉,同时自己侧身闪避。 咻咻咻——! 无数道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毒液箭矢,如同疾风骤雨般从孔洞中喷射而出,覆盖了门前大片区域!毒液溅落在地,立刻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坚硬的岩石地面竟被蚀出密密麻麻的坑洞,腾起阵阵青烟。 墨玄反应稍慢半步,残破的机关腿被几滴毒液溅到,那特制的金属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软化!他闷哼一声,急忙后撤,脸色难看。 第一波攻击稍歇,门上蜈蚣的红眼依旧闪烁,显然还在蓄势待发。 “千机毒焰蛊……”阿橙萝心有余悸,快速说道,“这东西感应生人气息发动,毒液歹毒无比,而且源源不绝!必须破坏其核心,或者彻底隔绝它的感应!” “核心在何处?”莫宁目光锐利地扫视巨门。 “通常……在蜈蚣图腾的口部深处,或者……镶嵌在门后某处。”阿橙萝蹙眉,“但强行攻击,可能会引发更厉害的反击。” “地面。”赤珠忽然开口,她银眸微闪,指着门前那片看似平整的地面,“那些流沙……在动。” 众人凝神看去,果然发现门前一片区域的地面细沙正在极其缓慢地流动,隐隐形成一个不易察觉的漩涡,一旦踏足其上,恐怕立刻就会陷落,下方定然是致命的机关或者强酸毒池。 “蚀金流沙……配合千机毒焰蛊,真是恶毒。”墨玄脸色发白,他的机关体重,一旦陷入更是危险。 前有毒弩封锁,下有流沙陷阱,藏珍窟的防御果然名不虚传。 “能否从侧面或者上方绕过?”莫宁观察着洞窟结构。 阿橙萝摇头:“两侧石壁光滑如镜,布满滑不留手的毒苔,上方……你看。”她指向门楣上方,那里隐约可见一些蜂窝状的结构,“‘鬼面蜂’的巢穴,惊动了它们,比毒弩更麻烦。” 进退维谷。 “必须有人吸引毒弩火力,另一人快速突破流沙区,攻击大门核心。”莫宁迅速做出判断,“墨玄,你的机关还能否制造一次强光或者巨响,暂时干扰那蛊虫的感应?” 墨玄检查了一下腰间一个几乎碎裂的镜筒:“……‘眩光镜’……或许……还能……勉强……发动一次……但……之后……就……” “一次足够。”莫宁看向阿橙萝,“流沙区的范围和安全落点,能否判断?” 阿橙萝凝神观察片刻,指了指几个看似危险实则可能是硬地的凸起:“左侧第三块黑石,右侧那根倒下的石柱顶端,以及……大门正下方半尺处,有一块铭文石板,应该是安全的。但速度一定要快,流沙变化很快!” “好。”莫宁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墨玄,准备眩光。赤珠,月泪能否暂时护住我周身,抵御零星毒液?” 赤珠咬牙,再次催动月泪,一层极其淡薄的皎洁光晕笼罩在莫宁身上:“只能……撑住三五息!” “足够了。” 行动瞬间展开! 墨玄猛地将腰间那镜筒对准大门蜈蚣图腾的红眼,用尽最后内力激发! 嗡——! 一道极其刺目的强光骤然爆发,如同小太阳般瞬间照亮整个洞窟!那蜈蚣图腾的红眼猛地一暗,喷射的毒液也出现了瞬间的停滞和混乱! 就是现在! 莫宁身影如同鬼魅般射出,精准地落在阿橙萝所指的第一块黑石上,脚下一点,毫不停留地跃向右侧石柱!月泪的光晕在他周身闪烁,几滴零星射来的毒液撞在上面,发出“滋滋”声响,光晕剧烈波动,但终究没有破开。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第三块落脚点——那块铭文石板时,异变陡生! 那铭文石板竟突然向下塌陷而去!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点,而是一个更精巧的陷阱! “小心!”阿橙萝失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莫宁临危不乱,猛地一提气,身体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足尖在那塌陷的石板边缘极其惊险地一点,借力如同离弦之箭般直扑大门!同时,他手中早已凝聚的灰黑色魂力化作一道凝实的指剑,精准无比地刺向那蜈蚣大张的口部! 戮魂指! 嗤啦! 仿佛金属撕裂的声音响起!蜈蚣图腾的口部被硬生生洞穿,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蛊虫核心被指力瞬间粉碎! 红光彻底熄灭,毒液喷射戛然而止。 莫宁的身影也重重撞在金属大门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落下,正好踏在那块已然停止塌陷、恢复原状的铭文石板上。原来这陷阱竟是一次性的,触发后反而成了唯一的安全点。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洞窟内恢复死寂,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阿橙萝快步上前,心有余悸:“你没事吧?那块石板……我明明记得……”她脸上露出困惑和后怕。 “无妨。或许是年代久远,机关发生了变化。”莫宁平息了一下气息,检查自身,只是月泪的光晕彻底消散,手臂衣物被腐蚀了几个小洞,并未受伤。他看向那扇失去动力、依旧紧闭的金属巨门,“门如何开启?” 阿橙萝仔细观察着门上的蜈蚣残骸和周围纹路,沉吟道:“通常有两种方式,一是特定的蛊咒秘印,二是……以毒攻毒,用更强大的蛊虫精血强行开启。第一种方法早已失传,看来只能用第二种。” 她咬破指尖,逼出几滴蕴含着五仙教圣女特有气息的精血,涂抹在蜈蚣破碎的口部。血液渗入,门内传来一阵机括转动的沉重声响,巨大的金属门缓缓向内打开一条缝隙,一股更加陈腐、却混合着各种奇异药草和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四人戒备地踏入藏珍窟。 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大,一排排同样由金属打造的架子整齐排列,上面摆放着各种玉盒、石罐、金属匣子,大多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许多架子已经空了,显然经历过洗劫。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荧光孢子,提供着微弱的光亮。 “分头找,活体金核通常是暗金色,拳头大小,蕴含澎湃生机。毒木芯则是墨绿色,木质纹理,触手阴冷。”阿橙萝快速说道,“小心些,这里的东西未必都安全。” 墨玄迫不及待地走向标注着“机关奇物”的区域,仔细搜寻起来。 赤珠则对一旁“灵草秘药”的架子产生了兴趣,忍着伤痛仔细辨认那些早已干枯或异变的药材。 莫宁和阿橙萝一起,在主要的材料区搜寻。阿橙萝对这里似乎还有些模糊的记忆,指引着方向。 “那边……那个黑色的……寒铁匣子……对,打开看看……我记得以前好像放过一块……”阿橙萝指着一个角落。 莫宁依言打开匣子,里面果然静静躺着一块暗金色、表面有着天然螺旋纹路、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的金属——活体金核! “找到了!”阿橙萝一喜。 就在这时,旁边另一个玉盒突然自己弹开,一道灰影闪电般射向阿橙萝面门! 莫宁反应极快,反手一抓,精准地将那灰影捏在手中。那竟是一条通体灰白、没有眼睛、口中布满细密牙齿的怪虫,在他手中疯狂扭动挣扎,发出“唧唧”的尖鸣。 “……‘腐髓尸虫’……专门守护珍贵材料的鬼东西……”阿橙萝吓了一跳,厌恶地看着那虫子。 莫宁手指用力,噗嗤一声直接将虫子捏爆,灰绿色的汁液溅出,却被他的魂力轻易隔绝。 “谢了。”阿橙萝松了口气,拍拍胸口。 两人继续搜寻,很快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几段被封存在透明晶石中的墨绿色木头——毒木芯。 目标达成,两人正准备招呼墨玄和赤珠离开,莫宁的目光忽然被最深处一个落满灰尘的石台吸引。那石台上只放着一件东西——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无比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早已锈死,表面刻着的也不是寻常的方位,而是一些极其古老、甚至连阿橙萝都认不出的蛊虫符号和星辰图案,中心却镶嵌着一小块黯淡的、类似星髓材质的碎片! 这东西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神秘感。 “这是什么?”莫宁问道。 阿橙萝凑近仔细看了看,茫然摇头:“从未见过……教中秘典也从未记载过这种罗盘。看这磨损程度,恐怕比五仙教的历史还要古老……” 莫宁沉吟片刻,伸手将那青铜罗盘拿起。入手冰凉沉重,那星髓碎片毫无反应。他尝试渡入一丝魂力,罗盘依旧死寂。 就在他准备将罗盘放下时,异变再生! 他怀中被阿橙萝强行种下的、一直沉寂的蛊契印记,以及他魂印最深处那源自冥渊的、属于铁面的力量烙印,竟然同时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而与此同时,那青铜罗盘中心那块黯淡的星髓碎片,竟然也随之闪烁了一下微不可查的灰光! 虽然转瞬即逝,但莫宁清晰地感受到了! 这东西,绝不简单!它似乎能与冥土之力以及这诡异的蛊契产生共鸣? 他不动声色地将罗盘收入怀中。 “怎么了?”阿橙萝疑惑地问。 “没什么,一件奇怪的东西,或许有用。”莫宁淡淡道。 阿橙萝撇撇嘴,也没多问。 此时,墨玄也欣喜地找到了几块品相不错的活体金核和一些辅助零件。赤珠则收集了一些罕见的、未被完全毁坏的月属性灵草残根,或许能用于恢复。 目的达成,四人不敢在这诡异的地方久留,迅速退出了藏珍窟。 重新回到相对开阔的洞窟,墨玄迫不及待地开始更换机关核心,阿橙萝和赤珠也继续借助灵泉疗伤。 莫宁则走到一旁,再次拿出那青铜罗盘,仔细端详。他尝试着同时引动蛊契之力和一丝冥渊烙印的力量,缓缓注入罗盘。 这一次,罗盘有了更明显的反应!中心那星髓碎片亮起持续的、微弱的灰光,而那些古老蛊虫符号和星辰图案也仿佛活了过来般,在罗盘表面缓缓流转,最终,那锈死的指针竟艰难地、颤抖着指向了一个方向——并非他们来时的路,也非更深处的炼蛊坊,而是指向洞窟另一侧一条极其隐蔽的、被厚重毒苔覆盖的狭窄缝隙! 那里似乎还有路? 这罗盘,竟然是一件指引之物?它指向何方?又与冥土、蛊术有何关联? 莫宁看着那深邃的缝隙,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五仙教遗址的秘密,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而戏诏官让他来此,真的仅仅是为了疗伤吗? 第三十八章 幽径深处罗盘引 藏珍窟外的洞窟内,气氛依旧凝重,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松弛。墨玄迫不及待地将新得的活体金核嵌入机关腿核心槽中,又熟练地接上几根闪烁着幽光的毒木芯作为能量传导。随着他内力缓缓注入,那暗金色的核心骤然亮起温润而充满生机的光芒,如同真正的心脏般搏动起来,澎湃的能量顺着毒木芯构建的脉络迅速流遍全身机关! 咔嚓……嗡…… 一阵细微而密集的机括啮合声响起,墨玄那原本残破瘫痪的机关甲如同枯木逢春,表面斑驳的伤痕被流动的能量覆盖修复,扭曲的构件自动复位归拢,甚至变得更加灵活精巧。那条报废的机关腿也重新挺立,关节处发出低沉有力的嗡鸣,显然比之前更胜一筹。 “妙哉!这活体金核蕴含的生机竟如此庞大,与墨家机关术的契合度远超预料!”墨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动作流畅而有力,再无之前的滞涩感。虽然内伤未愈,但至少行动力恢复了七成以上。 阿橙萝和赤珠也各自借助万蛊灵泉的气息继续调息。阿橙萝破碎的经脉在生机与毒素的双重刺激下缓慢愈合,虽然距离恢复功力遥遥无期,但脸色红润了不少,不再是那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赤珠则借助月泪和几株月属性残草,勉强压住了本源燃烧的趋势,银眸中重新凝聚起些许神采。 莫宁在一旁静坐,大部分心神却沉入怀中那面诡异的青铜罗盘之上。他反复尝试,确认唯有同时引动蛊契之力和冥渊烙印的力量,才能让这古老罗盘产生反应,那指针坚定不移地指向那条被毒苔覆盖的狭窄缝隙。 那后面是什么?五仙教更深的隐秘?还是与冥土、星髓相关的其他东西?戏诏官知晓此物的存在吗? 无数疑问在莫宁心中盘旋。他有一种直觉,这罗盘指引的方向,或许比寻找星髓本身更加重要。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旁调息的赤珠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涣散与茫然,而是恢复了清明与冷静,尽管深处依旧残留着痛苦与疲惫。 “感觉如何?”莫宁收起罗盘,看向她。 “暂时死不了。”赤珠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多谢……还有,抱歉。”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有些艰难,显然是指圣月坛的算计与之前的敌意。 阿橙萝哼了一声:“省省吧,圣女大人,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些虚礼就免了。”话虽如此,她倒也没再出言讽刺。 赤珠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恢复行动的墨玄和气息稍稳的阿橙萝,最后落在莫宁身上:“接下来有何打算?此地不宜久留。”她也能感觉到,万蛊灵泉深处的“灭源之种”只是被暂时压制,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莫宁站起身,目光投向那条被罗盘指引的缝隙:“那里还有路。”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缝隙极其隐蔽,若非特意指出,根本难以发现。 “那是……?”阿橙萝蹙眉,“我从未听说过藏珍窟后面还有路。教中秘图也未有标注。” “罗盘所指。”莫宁言简意赅,并未多解释罗盘来历。 墨玄操纵着新机关走到缝隙前,仔细观察:“缝隙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内部幽深,气息……古老而怪异,我的机关感应受到强烈干扰。”他看向莫宁,带着询问之意。 “我先行,你们跟进。”莫宁没有犹豫,率先走向缝隙。阿橙萝立刻跟上,赤珠和墨玄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 缝隙内阴暗潮湿,毒苔厚积,滑不留手。空气沉闷,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尘埃、腐朽以及某种更深沉死寂的气息。四人艰难地侧身前行,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越往深处,通道越发狭窄曲折,有时甚至需要匍匐爬行。但莫宁手中的罗盘指针始终稳定,那微弱的灰光在黑暗中如同灯塔。 突然,走在最后的墨玄猛地停下脚步,低声道:“不对!我们不是在向下或平行……我们一直在极其缓慢地……向上!” 众人一愣,仔细感知,果然发现地势有着极轻微的倾斜向上趋势。在这山腹深处,向上意味着什么?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声和光线。通道也开始变得宽敞起来。 当四人最终挤出狭窄的缝隙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愕然。 眼前并非想象中更大的洞窟或密室,而是一条地下暗河的岸边。河面宽阔,水流平缓,河水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照亮了四周。而更令人惊异的是,河对岸并非岩石,而是一片巨大无比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水晶丛林? 无数根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天然水晶簇从河岸拔地而起,一直延伸到目光难以企及的黑暗高处,它们内部仿佛有液体般的光华在缓缓流动,美得惊心动魄,却又透着一种非人间的诡异与寂静。 而莫宁手中的罗盘,到了此地,指针疯狂旋转了几圈后,竟直直地指向那片水晶丛林深处! “这是……什么地方?”阿橙萝喃喃自语,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她对五仙教的认知。 赤珠则凝望着那幽蓝色的河水和发光的水晶,银眸中充满警惕:“这河水……蕴含的力量很奇怪,并非单纯的阴气或灵气,更像是一种……沉寂的魂力?还有那些水晶……我感觉不到任何生机。” 墨玄的机关感应在这里完全失效,只能凭借肉眼观察:“河上没有桥,水下似乎有东西在活动。”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幽蓝色的河面下,几道模糊的巨大黑影缓缓游过,带起阵阵涟漪。 莫宁蹲下身,仔细观察河水,又看了看对岸的水晶丛林,沉声道:“罗盘指引不会错,必须过去。” “怎么过?”阿橙萝指着那些黑影,“看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飞过去?你这状态还能御空吗?” 莫宁摇头,他的魂力恢复不足一成,根本无法长时间御空。他目光扫视四周,最后落在岸边一些散落的、如同骨骼般的惨白色石块上。 他捡起一块石头,掂量了一下,猛地投向河面! 石头并未立刻沉底,而是在水面上弹跳了几下,才缓缓沉入水中。就在沉入的瞬间,数条布满吸盘、如同水蛭般的巨大触手猛地从水下伸出,精准地卷住石块,拖入深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几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看来水下是行不通了。”墨玄沉吟道,“或许可以尝试制造声响,吸引那些东西的注意,然后快速冲过去?” “太冒险。”赤珠反对,“我们对这东西一无所知,数量、速度、攻击方式都是未知。”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阿橙萝忽然“咦”了一声,她指着河岸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你们看那里!” 只见那里歪歪扭扭地放着几条破败不堪的……小舟?或者说,是某种用巨大兽骨和皮革粗糙捆绑而成的筏子,看上去年代极为久远,几乎要散架。 “这是……‘渡魂舟’?”阿橙萝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教中最古老的秘典里好像提过一句,说圣地最深处有冥河环绕,需以特定骨舟方能渡之……我一直以为是传说!” 难道这条河就是所谓的“冥河”?那对岸的水晶丛林又是什么? “试试便知。”莫宁上前检查那些骨舟。虽然破败,但主体骨架似乎由某种非凡生物的骨骼制成,依旧坚固,蒙皮虽然干裂,但材质特殊。 四人合力将一条相对完整的骨舟推入水中。骨舟入水,那幽蓝色的河水仿佛活了过来般,轻轻托举着舟身,而那些恐怖的水下黑影似乎对骨舟毫无兴趣,依旧缓缓游弋。 有戏! 四人小心翼翼登上骨舟。骨舟不大,显得有些拥挤。莫宁拿起舟上一根同样材质的骨篙,轻轻一撑,骨舟便无声无息地向着对岸滑去。 河水幽蓝静谧,水下黑影幢幢,两岸寂静无声,只有骨篙划破水面的细微声响。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 突然,赤珠猛地捂住胸口,脸色发白:“不对……这河水……在吸收我们的力量……尤其是魂力和本源……” 经她提醒,众人立刻察觉,自身的能量正在极其缓慢地流失,融入这幽蓝的河水之中!虽然速度不快,但长久下去必然不妙。 “快划!”莫宁低喝,加快撑篙速度。 骨舟迅速向对岸靠近。眼看距离岸边仅有十余丈距离,异变突生! 众人脚下的骨舟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那些原本干裂的兽皮蒙皮竟然开始蠕动、膨胀,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同时,一股冰冷邪恶的意念猛地冲向四人识海! 这根本不是什么渡魂舟!这本身就是一种诡异的活物或者说诅咒造物!它之前沉寂,只是在等待载着“猎物”到达河心! “小心!”莫宁魂力爆发,强行稳住身形,戮魂指就要点向脚下的骨舟。 “别动它!”阿橙萝急声阻止,“攻击它可能会立刻散架!我们都会掉进河里!” 那冰冷的邪恶意念愈发强烈,试图侵蚀他们的神智,脚下的蠕动也越发剧烈,骨舟开始倾斜! “用火!”墨玄急中生智,猛地从机关臂弹出一个暗格,里面是仅剩的一点墨家特制炎阳粉,“这东西至阳至刚,或许能克制这阴邪之物!” 他毫不犹豫地将炎阳粉撒在脚下蠕动的蒙皮上! 嗤——! 如同冷水滴入热油,一阵剧烈的白烟冒起,伴随着一声无声的尖厉惨嚎,那蠕动的蒙皮瞬间焦黑萎缩,恢复了死寂。骨舟也停止了震动。 然而,炎阳粉的至阳气息也仿佛刺激了整条幽河! 哗啦啦——! 无数条巨大的、布满吸盘的触手猛地从水下伸出,如同狂舞的魔影,疯狂地抽向骨舟!整个河面如同沸腾般炸开! “抓紧!”莫宁大吼,全力撑篙,骨舟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对岸! 触手疯狂拍击,激起漫天幽蓝的水花,每一滴都蕴含着侵蚀魂力的可怕力量。赤珠撑起微弱的月华护罩,阿橙萝也甩出最后几枚麻痹蛊毒,墨玄则操纵机关臂格挡抽来的触手。 骨舟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颠簸飞驰,终于轰然一声,重重撞上了对岸的水晶地面,瞬间散架! 四人狼狈地滚落上岸,惊魂未定。回头望去,那些触手在岸边徘徊嘶鸣了一阵,才缓缓沉入水中,河面逐渐恢复平静。 他们终于过来了。 然而,还未来得及喘息,眼前的水晶丛林深处,忽然亮起了两盏巨大的、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幽蓝色光芒。 如同某种巨物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新的危险,已然降临。而这水晶丛林深处,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那青铜罗盘最终指引的终点,究竟是何方? 第三十九章 晶眸凝视星髓踪 幽蓝色的河水在身后缓缓平复,那巨大的触手不甘地沉入水底,只留下岸边散架的骨舟残骸和四个惊魂甫定的身影。然而,还不及喘息,前方水晶丛林深处亮起的那两盏巨大、冰冷、毫无感情的幽蓝光芒,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四人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那光芒并非火焰,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凝固的冰冷能量,如同两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黑暗之中,冷漠地俯视着闯入者。光芒之后,是一个更加庞大、难以估量的模糊轮廓,隐在水晶丛林深处,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那……是什么东西?”阿橙萝声音干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躲到莫宁身后。那目光带来的并非杀戮欲望,而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仿佛看待蝼蚁般的漠然。 赤珠银眸紧缩,月泪配饰微微发烫:“小心……这威压……远超之前的任何存在……甚至不弱于……月光之源的那道意志……” 墨玄的机关感应完全失效,只能凭借本能感到巨大的威胁,低声道:“退?还是……进?”退后是诡异的冥河,前进则要直面这未知的恐怖。 莫宁手中的青铜罗盘此刻却异常活跃,中心那星髓碎片剧烈闪烁,指针死死指向那对幽蓝光芒的方向,甚至传递出一丝微弱的、渴望般的悸动。 “罗盘所指,就在那里。”莫宁声音沉静,眼神锐利如刀,直视那冰冷的目光,“没有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向着水晶丛林深处,向着那对幽蓝光芒走去。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犹豫。阿橙萝咬了咬牙,紧跟而上。赤珠与墨玄对视一眼,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越是靠近,那威压越发沉重,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四周巨大的发光水晶簇也变得更加密集,光芒流转,映照得几人脸色变幻不定。 终于,在穿过一片如同利剑般林立的巨大水晶柱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也让四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穹顶高悬,看不到尽头。空间中央,并非预想中的恐怖巨兽,而是一座完全由那种发光水晶凝聚而成的、巍峨神圣却又诡异无比的……祭坛? 祭坛呈完美的圆形,共分九层,每一层都刻满了无法理解的、比五仙教图腾更加古老晦涩的符文。而祭坛的最顶端,悬浮着的,正是那对幽蓝光芒的来源—— 那并非生物的眼睛,而是两颗巨大无比、纯净到极致的、由未知水晶构成的巨大球体!它们缓缓自转着,散发出冰冷而浩瀚的光芒,如同两颗微缩的星辰!方才他们所感受到的威压和凝视,完全来自于这两颗水晶星辰! 而祭坛的四周,密密麻麻地跪伏着无数具尸骸!这些尸骸的服饰更加古老,甚至难以分辨年代和种族,但它们都保持着最虔诚的朝拜姿势,身体早已与地面的水晶同化,变成了晶莹的雕塑,所有的面孔都仰望着祭坛顶端的水晶星辰,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整个场景寂静、神圣、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这……这是什么?”阿橙萝的声音带着颤抖,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五仙教遗址之下,怎么会藏着这种东西? 赤珠也是满眼震惊,她能从那水晶星辰中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纯粹而古老的力量,与她修炼的月华之力有些许相似,却又更加原始、更加冰冷莫测。 墨玄则被那祭坛精密无比、浑然天成的结构所震撼,这绝非人力所能及! 莫宁的目光却死死盯住祭坛顶端,那两颗水晶星辰的正中央! 在那里,悬浮着一件东西——一件让所有人瞳孔骤缩的东西! 那是一个破损严重的、只剩下一小半的……王座? 王座由一种暗金色的、非金非木的材质铸成,造型古朴霸道,断裂处残留着恐怖的能量痕迹,仿佛曾被无法想象的力量击碎。而就在那残破王座的一角,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正在微微搏动、散发出柔和星辉的晶体—— 星髓! 而且看其大小和完整的形态,绝非苍曜身上或者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块碎片可比,这似乎才是星髓最核心、最本源的部分! 它竟然在这里! 青铜罗盘指针疯狂颤抖,中心碎片与王座上的星髓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而那两颗巨大的水晶星辰,似乎也正是因为这星髓的存在,才得以维持运转,散发出浩瀚威能。 就在四人被眼前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之时,一个苍老、淡漠、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钟磬,直接响彻在他们的脑海深处: “擅闯者……觊觎星核者……死。” 声音并非来自任何方向,而是源自那两颗水晶星辰,源自这座古老的祭坛! 话音未落,那两颗水晶星辰猛地光芒大盛! 一道冰冷纯粹的蓝色光柱如同天罚般骤然降下,直轰四人所在之地!光柱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凝固! “躲开!”莫宁厉喝,一把推开身边的阿橙萝,自己则全力运转魂力,军魂煞气与冥道死力交织成一面薄薄的盾牌硬抗而上! 赤珠也尖叫一声,月泪光辉绽放到极致,形成一道皎洁屏障护住身前!墨玄则将机关功率催动到最大,双臂交叉格挡! 轰——! 蓝色光柱狠狠撞上莫宁的盾牌! 咔嚓! 仅仅支撑了一瞬,冥道盾牌便轰然破碎!莫宁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根水晶柱上,魂印震荡,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光柱余势不减,又连续击穿赤珠的月华屏障和墨玄的机关防御! 赤珠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月泪光芒彻底黯淡,她软软倒地。墨玄的机关臂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整个人被狠狠砸入地面,不知死活。 唯有被莫宁推开的阿橙萝侥幸避开了正面冲击,但也被逸散的能量扫中,踉跄跌倒,气血翻涌。 一击之下,几乎全军覆没!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丝毫情感:“渺小的生灵……亦敢亵渎圣迹……” 又一道蓝色光柱开始在那水晶星辰之间凝聚,这一次,目标直指倒地不起的莫宁! 阿橙萝瞳孔骤缩,看着那即将落下的毁灭光柱,又看向挣扎着想要爬起的莫宁,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焦急和决绝!她猛地看向手中那面一直紧握的青铜罗盘,又看向祭坛上那颗与罗盘共鸣的星髓核心,一个疯狂的念头划过脑海! 她不顾一切地爬向莫宁,同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青铜罗盘之上,用尽全部意念和残余的蛊力,疯狂催动那神秘的罗盘,并将其高高举起,对准祭坛顶端的星髓核心! “以血为引!以契为桥!星髓……归源!” 她嘶声尖叫,声音凄厉而疯狂! 那青铜罗盘得到她的精血和蛊力催动,又感受到星髓核心的召唤,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灰暗光芒!中心那块碎片剧烈跳动,竟暂时压制了水晶星辰的力量! 祭坛顶端,那颗完整的星髓核心也猛地一颤,与罗盘碎片产生了强烈的吸力! 嗡——! 一道星辉光柱猛地从星髓核心中射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桥梁般瞬间连接了下方的青铜罗盘! 轰隆! 整个祭坛剧烈震动起来!那两颗水晶星辰的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明灭不定,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干扰!即将射向莫宁的蓝色光柱也骤然溃散! “不……不可能……卑贱的蛊虫……怎能引动星核……”那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愕与愤怒的波动。 趁此机会,阿橙萝猛地扑到莫宁身边,将散发着灰光的罗盘塞进他手里,急声道:“快!用你的魂力……彻底激发它……只有你能……沟通冥土……之力……这是……唯一……机会……” 说完,她力竭倒地,昏死过去。 莫宁握住滚烫的罗盘,感受着其中汹涌的、与自身魂印和冥渊烙印同源的力量,又看着祭坛上因被干扰而暴怒的水晶星辰,没有任何犹豫。 他挣扎坐起,将残存的、刚刚恢复一丝的魂力,连同灵魂最深处的冥渊烙印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青铜罗盘! “冥道……开!” 罗盘上的灰暗光芒瞬间暴涨,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不再是连接,而是开始疯狂地、霸道地……抽取祭坛星髓核心的力量! 那两颗水晶星辰发出了尖锐无比的嗡鸣,光芒疯狂闪烁,试图抵抗,但它们的力量似乎与星髓同源,竟被罗盘和莫宁的冥道之力死死克制! 庞大的、精纯无比的星辰之力如同决堤江河般涌入莫宁体内!这力量远超他的负荷极限,经脉瞬间被撑裂,魂印仿佛要爆炸! 但与此同时,他魂印深处的冥渊烙印也仿佛被这同源的力量彻底激活,散发出幽暗深邃的光芒,开始疯狂地吞噬、转化这涌入的星辰之力! 痛苦与力量同时达到顶点! 莫宁仰天长啸,双眼彻底化为一片纯粹的幽暗,周身散发出如同神魔般的恐怖气息!他猛地抬手,对着那两颗疯狂挣扎的水晶星辰,虚虚一握! “寂灭!” 言出法随! 那两颗庞大的水晶星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捏住,表面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下一刻,轰然爆碎! 无数晶莹的碎片四散飞溅,如同下了一场璀璨的蓝雨。那冰冷的意识和威压,也随之消散无踪。 祭坛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只剩下顶端的残破王座,以及那颗依旧悬浮、却光芒内敛了许多的星髓核心,还在缓缓旋转。 莫宁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大口咳血,身体如同裂开般剧痛,魂印之中却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而陌生的力量,正在被冥渊烙印缓慢转化吸收。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阿橙萝、赤珠和不知生死的墨玄,又看向祭坛顶端的星髓。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而这座祭坛,这颗星髓,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那冰冷的声音来自何处?青铜罗盘又到底是什么? 一切的答案,似乎都指向那残破的王座。 第四十章 王座残忆溯星源 水晶星辰爆碎的蓝雨渐渐歇止,偌大的地下空间重归死寂,唯有祭坛顶端那残破王座上的星髓核心,依旧散发着柔和而内敛的辉光,如同风暴过后平静的海眼。 莫宁单膝跪地,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魂印之内,那股强行吸纳而来的、庞大而精纯的星辰之力正在与冥渊烙印的力量激烈冲突、融合,带来难以言喻的胀痛与一种近乎狂暴的强大感。他强忍不适,目光扫过四周。 阿橙萝倒在身旁,气息微弱但平稳,方才那疯狂的举动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彻底陷入昏迷。赤珠伏在不远处,月白祭袍被水晶碎片划破多处,脸色苍白如雪,似乎也失去了意识。墨玄被埋在些许碎晶之下,一时不知情况。 他挣扎着起身,先探查了墨玄的状况。将他从碎晶中拖出,发现他虽昏迷不醒,机关甲破损严重,但胸膛尚有起伏,内力自行护住了心脉,暂无性命之忧。 略松一口气,莫宁的目光再次投向祭坛顶端。那残破的王座和星髓核心散发着无声的诱惑与巨大的疑问。 他一步步踏上水晶祭坛的台阶。脚步落在光滑冰冷的阶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越靠近顶端,怀中的青铜罗盘震动得越发剧烈,与那星髓核心的共鸣也越发强烈。 终于,他站到了祭坛之顶,立于那残破的王座之前。 王座巨大,即便残缺,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与苍凉。断裂的痕迹处残留着恐怖的能量印记,仿佛诉说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毁灭之战。那颗星髓核心就悬浮在王座断裂扶手的上方,缓缓自转,光芒流转间,隐约可见内部有无数细密的、如同星轨般的纹路在生灭。 莫宁深吸一口气,伸出因力量冲突而微微颤抖的手,缓缓探向那星髓核心。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星髓的刹那—— 嗡!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他仿佛瞬间被拉入了一个无尽的时空漩涡,无数破碎的光影和声音碎片如同洪流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无尽的漆黑深空,群星璀璨,一道绚烂无比的流光撕裂夜幕,拖着长长的尾焰,坠向一片苍茫的大地(南疆?)……流光的核心,正是这颗星髓! 他看到了……一个身穿古老战甲、背影巍峨如山、却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发现了坠落的星髓,将其带回,视若珍宝,穷尽心血研究……那身影散发的气息,与这残破王座同源,却更加磅礴霸道,带着一种征服与探索的炽热意志! 他看到了……那身影坐在完整的王座之上,手持星髓,力量与日俱增,开山裂石,追星逐月,仿佛无所不能……他建立起辉煌的文明,受万民朝拜…… 但紧接着,画面陡然一变! 星髓的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那身影的研究似乎触及了某个禁忌的领域!王座周围开始出现扭曲的、非人的阴影,低语着诱惑与毁灭的絮语……那身影变得焦躁、多疑、疯狂,力量开始失控,辉煌的文明陷入内乱与战火…… 最终……是一场无法形容的恐怖大战!对手并非任何已知的生灵,而是来自星髓深处的、冰冷无情的某种规则具现化的存在!天空破碎,大地沉沦,那巍峨的身影在王座上怒吼,与那无形存在激烈对抗……最终,王座崩碎,星髓四分五裂,那身影也伴随着一声不甘的咆哮,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缕残存的意识,依托着最大的这块星髓碎片,陷入了万古的沉眠,化为了守护此地、排斥一切外来者的冰冷意志(那两颗水晶星辰?)…… 而一些碎片,则散落四方,其中一块坠入了狼峒祖地,被初代狼主所得,引发了后续无尽的纠葛……另一块更小的,则不知如何被镶嵌在了那面青铜罗盘之上…… 光影破碎,莫宁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旧站在祭坛上,手指距离星髓核心仅一寸之遥,额头上布满冷汗。 那些……是这颗星髓核心中残留的记忆碎片?是它最初坠落于此,以及导致上一个辉煌文明毁灭的真相? 星髓……并非福祉,而是蕴含着极致力量与极致危险的……双刃剑?甚至可能……是某种更高维度存在的……诱饵或监视器?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脚下残破的王座忽然轻微震动起来。王座表面那些古老晦涩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与上方的星髓核心交相辉映。 一段断断续续、充满痛苦与不甘的残留意念,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传递到莫宁的脑海,与他的冥渊烙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后来者……警惕……星核……既是钥匙……亦是囚笼…………窥视……一直在……窥视………………逃离……或者……吞噬……它……”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王座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能量。 莫宁站在原地,久久无言。信息量过于庞大和惊悚。星髓的来历、上一个文明的毁灭、那所谓的“窥视”、以及“钥匙”与“囚笼”的暗示…… 这一切,戏诏官是否知晓?他让自己来寻找星髓,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再次看向那星髓核心,眼神变得无比复杂。这东西,现在成了烫手山芋。拿走,可能引来未知的“窥视”;不拿,任务失败,苍曜无法恢复,月光之源的威胁也无法解决。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 是赤珠苏醒了过来。她挣扎着坐起,银眸环视四周,看到爆碎的水晶星辰和祭坛顶端的莫宁及星髓,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与茫然。 “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声音虚弱地问道。 莫宁简要将方才的经过和看到的记忆碎片告知了她,省略了青铜罗盘的细节,只说是阿橙萝最后用某种秘法干扰了守护意志。 赤珠听得脸色变幻不定,尤其是听到“窥视”二字时,银眸中更是闪过一丝深深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月泪配饰。 “窥视……难道月噬之灾……也与此有关?”她喃喃自语,“月光之源……是否也是被这‘星核’吸引而来的……‘清理者’之一?” 这个猜测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阿橙萝也咳嗽着醒转过来。她看到莫宁无恙,星髓仍在,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看到破碎的星辰和昏迷的墨玄,龇牙咧嘴地倒抽冷气:“嘶……玩得这么大……差点真把命玩丢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也凑到祭坛边,看着那星髓核心,眼睛发亮,却又不敢贸然触碰:“这就是……最完整的那块?好家伙,这能量……够劲!” 莫宁将之前的发现和顾虑也对她说了。 阿橙萝听完,撇撇嘴:“管它什么窥视不窥视,先拿了再说!咱们现在这惨样,再不恢复力量,不用等什么鬼东西来窥视,随便来个厉害点的毒虫都能把咱们啃了。大不了拿到手赶紧跑,找个地方藏起来再说!” 她倒是光棍,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莫宁沉吟片刻,也觉得此言有理。当下危机四伏,提升实力才是首要。至于那潜在的“窥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不再犹豫,运转魂力,小心翼翼地将那星髓核心从王座上方取下。星髓入手温润,却重如山岳,其中蕴含的磅礴能量让他魂印都为之震颤。 然而,就在星髓离开王座的一瞬间—— 整个祭坛,乃至整个地下空间,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穹顶之上,巨大的水晶开始断裂坠落!地面裂开狰狞的缝隙,那幽蓝色的冥河之水倒灌而入! “不好!这祭坛是维持这片空间稳定的核心!星髓被取走,这里要塌了!”赤珠惊呼。 “快走!”莫宁将星髓核心迅速收起,一把抱起昏迷的墨玄。 阿橙萝也强撑着跟上。 四人沿着原路疯狂逃窜!身后是天崩地裂般的景象,水晶穹顶不断砸落,冥河水汹涌倒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们冲过水晶丛林,跃过蔓延的裂缝,重新跳入那幽蓝的冥河之中!所幸那些恐怖触手似乎也因为空间崩塌而陷入混乱,无暇顾及他们。 莫宁以魂力强行破开河水,阿橙萝和恢复些许的赤珠也各施手段,拼命向着对岸游去! 终于,在空间彻底坍塌的前一刻,四人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对岸的缝隙入口! 回头望去,身后的巨大空间已然彻底被崩塌的水晶和幽蓝河水淹没,化作一片毁灭的死地。 惊魂未定地挤出来时的狭窄缝隙,重新回到相对稳定的藏珍窟外,四人才彻底瘫倒在地,剧烈喘息,后怕不已。 莫宁取出那颗星髓核心,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眼神深邃。 拥有了它,便拥有了让曜回归、对抗月光之源的资本,但也可能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引来了未知的、更恐怖的“窥视”。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而他们的时间,似乎更紧迫了。 第四十一章 宿敌同途恩怨销 藏珍窟外,劫后余生的四人瘫倒在地,剧烈喘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尘灰与万蛊灵泉那特有的腥甜气息。崩塌的轰鸣声自后方缝隙深处渐渐平息,只余下死寂,仿佛那处诡谲的水晶冥河空间从未存在过。 莫宁强忍魂印内两股力量冲突带来的剧痛,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蕴含着无尽能量与未知风险的星髓核心收入怀中。触手依旧温润,却仿佛重逾千钧,其中承载的上一个文明的毁灭记忆与“窥视”的警告,让他心神紧绷。 身旁,阿橙萝咳出几口淤血,艰难地坐起身,看着莫宁收起星髓,龇牙咧嘴地笑道:“总算……没白忙活……这下……那狼崽子……有救了……吧?”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亮了几分,那是看到希望的光。 另一侧,赤珠也挣扎着撑起身体,银眸望着莫宁,复杂难言。星髓到手,意味着苍曜有望恢复,狼峒危局或可缓解,但莫宁方才简略提及的“窥视”与文明毁灭的记忆碎片,却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对这股力量充满了本能的畏惧。 而昏迷的墨玄,此时也发出一声低低的**,悠悠转醒。他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头,第一时间检查自身机关。新换上的活体金核稳定运转,提供着澎湃动力,受损的部件也在缓慢自我修复,这让他稍稍安心。 “我们……出来了?”他声音沙哑,看向周围熟悉的洞窟环境,又看向那彻底塌陷封闭的缝隙入口,心有余悸。 “差点……就……出不来了……”阿橙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即看向墨玄和赤珠,语气带着几分审视,“喂,我说……现在星髓也拿到了,接下来的路,你们俩怎么打算?” 她这话问得突兀,却瞬间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墨玄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赤珠,最终落在莫宁身上,沉声道:“墨家之命,在于查明‘月噬之灾’真相,阻止灾劫。星髓之力,或许是关键。在此之前,我需与诸位同行。”他的目标明确而直接,带着墨家子弟特有的务实。 赤珠却微微蹙眉,银眸中闪过一丝警惕。她看向墨玄那身与南疆格格不入的机关造物,又想起之前圣月坛的冲突,声音清冷了几分:“墨家?中原机关术世家?你们为何会对南疆传说中的月噬之灾如此感兴趣?甚至不惜潜入我族圣地?你们的目的,恐怕不止查明真相那么简单吧?” 她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质疑和疏离。狼族排外,对中原势力更是戒备极深。 墨玄面对质问,脸色不变,坦然道:“墨家追求天地至理,机关术亦需洞察万物运行之法则。月噬之灾,并非南疆一隅之事,若爆发,必将席卷天下,生灵涂炭。墨家岂能坐视?至于潜入……”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莫宁和阿橙萝,“并非有意冒犯,实为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墨家对狼族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赤珠冷笑一声,显然不信,“那你可知,历代狼族圣女皆口口相传,月噬之灾的预言中,提及灾祸之始,常伴有‘铁兽横行,异术惑心’之兆!这与你们墨家机关术和中原道术,何其相似!” 此言一出,墨玄眉头猛地皱起:“荒谬!此乃无端臆测!墨家机关术乃守护之力,岂是灾祸之始?” “是否臆测,你心知肚明!”赤珠语气转厉,“若非心怀叵测,为何藏头露尾,伪装成我族巫者?又为何对葬狼窟、对星髓如此了解?” 两人目光对视,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多年的隔阂、猜忌、以及各自守护的信念在此刻碰撞,一触即发。 阿橙萝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悄悄往莫宁身边挪了挪,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莫宁却眉头紧锁。内讧是他们现在最不需要的。他正欲开口打断,墨玄却似乎被赤珠的话激起了真火,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残破的古老皮卷,掷于地上! “好!既然圣女阁下认定墨家心怀叵测,那便请看看这个!”墨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此乃我墨家先辈百年前游历南疆时,于一处上古遗迹中发现的残卷!其上明确记载,月噬之灾,源于月光之源失衡,而其失衡之始,皆因一件‘窃月之器’失控所致!而那‘窃月之器’的描绘——” 他指向皮卷上一幅模糊的图案,那似乎是一件结构极其复杂精密的仪器,其核心处镶嵌着一块散发着幽光的晶体——“与狼族圣典中记载的、需以狼主血脉和月华之力驱动的‘圣月仪’,有八九分相似!我墨家怀疑,所谓的月噬之灾,根本就是你们狼族自己操控月光之力失控所引发!历代圣女隐瞒真相,甚至将祸水东引,嫁祸于中原术法!” 赤珠闻言,娇躯剧震,一把抓起那皮卷,仔细观看。越看,她的脸色越是苍白,银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不……这不可能!圣月仪乃沟通月华、福泽狼族之神器,怎会是窃月之器?绝无可能!”她猛地抬头,厉声反驳,但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因为那图案,确实与圣月坛最深处那件唯有圣女可知的古老仪器,极为相似! “是吗?”墨玄步步紧逼,“那请问圣女,为何每次月噬之兆显现前,圣月仪皆会异常躁动?为何历代圣女皆严禁任何人,包括狼主,靠近圣月仪核心?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你!”赤珠一时语塞,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疑点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坚守的信仰和认知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几乎要动手之际,一旁一直沉默的阿橙萝,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与她平日跳脱截然不同的沧桑与嘲弄。 “唉……所以说,你们这些家伙,打生打死这么多年,原来连真正的敌人是谁都没搞清楚吗?” 两人同时看向她。 阿橙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两人中间,弯腰捡起那卷皮卷,又看了看赤珠那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嗤笑一声: “什么窃月之器,什么圣月仪……说白了,不就是个能量转换器和放大器嘛。用我们五仙教的话说,就是个高级点的‘蛊盅’。” 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眸子扫过墨玄和赤珠,语出惊人: “你们一个墨家,一个狼族圣女,吵得不可开交。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两家追查的月噬之灾,根源其实出在第三方?” “什么意思?”墨玄和赤珠异口同声,眼中都露出惊疑。 阿橙萝脸上露出一个复杂而讽刺的笑容:“意思就是,那所谓的‘窃月之器’或者说‘圣月仪’,最初根本就不是你们狼族或者中原人造出来的玩意儿。” 她抬手指了指这深邃的洞窟,又指了指自己:“那东西,最早是我们五仙教搞出来的!” “什么?!”墨玄和赤珠同时失声,就连莫宁也投来惊讶的目光。 “很惊讶?”阿橙萝耸耸肩,“大概……是七八百年前了吧。那时候五仙教鼎盛一时,不仅精于蛊毒,更痴迷于研究星辰日月之力。当时的教主——不是我那个被虫子啃了的倒霉师父,是更早的一位天才——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块奇特的、能吸收月华的陨铁,就想打造一件能汇聚月华、滋养万蛊的圣器,名字就叫……‘月皿’。” “后来呢?”赤珠急声追问,她感觉真相正在被揭开。 “后来?后来当然是玩脱了呗。”阿橙萝撇撇嘴,语气带着一丝嘲弄,“那月皿威力太大,不仅能汇聚月华,甚至开始强行抽取月光本源,果然引来了不好的东西……就是你们说的‘月光之源’的注视和反击。教中大乱,死伤惨重,那月皿也在混乱中遗失了。” 她看向赤珠:“现在想来,估计是被你们狼族某位先辈捡了去,视为圣物,改了个名字叫‘圣月仪’,一直供奉使用。但它本身的设计缺陷和隐患一直都在,所以才会时不时失控,引来月光之源的清理,也就是你们说的月噬之灾。” 她又看向墨玄:“你们墨家先辈发现的遗迹,估计是五仙教当年研究月皿的某个废弃实验室,所以记录的是最初版本的故事,自然把锅甩给了那个‘窃月之器’。” 最后,她总结道:“所以咯,说到底,你们两家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一致的——解决那个破炉子引发的破事。结果呢?一个觉得对方是灾祸之源,一个觉得对方心怀不轨,内斗了这么多年,真是……笑死人了。” 真相大白。 墨玄和赤珠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原来漫长的敌对与猜忌,竟源于一场数百年前的误会和同一个根源的灾难?这让他们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却又无法反驳。阿橙萝身为五仙教圣女,她的说法无疑具有极高的可信度。 沉默了许久的莫宁,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恩怨已明,旧事休提。当下首要,是利用星髓,恢复苍曜,应对月光之源。内耗,唯有死路一条。” 他的话如同冷水泼头,让墨玄和赤珠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他们已是唇齿相依。月光之源的威胁近在眼前,星髓在手却也隐患重重,实在不是计较陈年旧账的时候。 墨玄深吸一口气,率先对着赤珠拱手,语气缓和了许多:“此前多有冒犯,情非得已。若圣女所言圣月仪之事为真,墨家愿倾力相助,解决此患。” 赤珠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阿橙萝和莫宁,最终长长叹了口气,银眸中的戒备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与释然:“罢了……若真如你们所言……狼族……也并非无辜。当务之急,确如莫宁所言。” 数百年的恩怨纠葛,在这幽深的五仙教遗址深处,于真相面前,终于显露出消融的迹象。 然而,就在这气氛稍缓之际,莫宁怀中的星髓核心,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纯粹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扫过整个洞窟。 那感觉转瞬即逝,却让莫宁、阿橙萝、甚至拥有月泪的赤珠,同时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那所谓的“窥视”…… 难道已经开始了? 第四十二章 星眸凝望虚空现 星髓核心那一下微不可查却又冰冷刺骨的悸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轻,却瞬间在四人心中荡开无尽的寒意与涟漪。 方才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骤然冻结。 莫宁猛地按住怀中星髓,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洞窟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魂印深处,冥渊烙印的力量自发流转,散发出更加幽邃的气息,仿佛被某种同等级的存在所刺激。 阿橙萝脸上的戏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兽般的警惕,她下意识地靠近莫宁,指尖几枚最阴毒的蛊针已悄然扣住。 赤珠手中的月泪配饰变得滚烫,皎洁的光辉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波动的光晕,似乎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侵蚀。 墨玄的机关感官虽然对能量层面的感知稍弱,但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气氛的骤变和空气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凝滞感,机关臂悄无声息地进入戒备状态。 “刚才……那是什么?”赤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银眸中充满了惊疑不定。那感觉并非实质的攻击,却更令人恐惧,仿佛被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自身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是……‘窥视’……”莫宁声音低沉,肯定了众人的猜测。那感觉与他接触星髓核心时看到的记忆碎片中,那冰冷无情的规则具现化存在,同出一源!它真的存在,并且……已经被星髓核心的气息所吸引! “它……发现我们了?”阿橙萝声音干涩。 “恐怕……不止是发现。”莫宁缓缓摇头,脸色凝重,“它似乎……在定位。”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洞窟顶部,那些万年不变的岩层和发光菌菇,忽然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原本粗糙的岩石表面,开始变得光滑、透明,如同被无形之力瞬间琉璃化!紧接着,在那琉璃化的穹顶之后,并非坚实的岩土,而是显露出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扭曲变幻的深邃虚空! 虚空之中,没有星辰,没有光暗,只有无数不断生成又破灭的、如同眼眸般的复杂几何纹路,冰冷、漠然、充斥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观察”意志。正是这“眼眸”投射下来的“目光”,带来了那令人窒息的窥视感! 而这“虚空眼眸”的正中心,缓缓聚焦的,正是莫宁怀中那散发着微光的星髓核心! “它……它要出来了?!”阿橙萝骇然失色,她能感觉到,那虚空之后的存在,正试图突破某种界限,将它的力量真正投射到这个世界! “不能让它过来!”墨玄厉声道,“一旦让它完全降临,后果不堪设想!”他见识过机关城古籍中记载的域外邪魔的描述,与眼前景象何其相似! 赤珠更是脸色惨白,作为圣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让这种等阶的未知存在降临,整个南疆,乃至整个世界,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月光之源与之相比,恐怕都显得“温和”了! “打断它!干扰它的定位!”莫宁毫不犹豫下令。他尝试将星髓收入储物法器,却发现根本无用,那“目光”已经牢牢锁定星髓的本质,隔绝空间也无法阻断。 “怎么干扰?”阿橙萝急问,“这东西根本不是实体!” “用能量冲击那片虚空!”墨玄反应极快,机关臂抬起,剩余的所有炎阳粉配合机关能量,化作一道炽热的光束射向穹顶琉璃化的区域! 嗤——! 光束撞在琉璃化的岩顶上,竟被轻易折射弹开,无法穿透分毫,更别提触及后面的虚空眼眸。 赤珠也催动月泪,清冷月华如同水柱般冲击而上,同样被那琉璃壁障挡住,只是让其泛起更多涟漪,无法破坏。 那虚空眼眸的聚焦速度丝毫未减,中心的几何纹路越来越清晰,一股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绝望的威压缓缓渗透下来,压得四人几乎喘不过气,周身骨骼都在**。 “不行……根本打不破……”阿橙萝绝望道。 莫宁眼神冰寒,他能感觉到,怀中的星髓核心正在变得滚烫,与那虚空眼眸产生着强烈的共鸣,仿佛迫不及待要回归某个地方。冥渊烙印疯狂示警,提醒他这存在的恐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橙萝目光扫过四周,忽然定格在那些依旧跪伏在万蛊灵泉周围的、五仙教先辈的干尸之上。她脑中猛地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莫宁!把星髓给我!”她突然尖声道。 莫宁一怔,看向她。 “快没时间了!信我一次!”阿橙萝眼神焦急而决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用那个!用我们五仙教最后的手段!” 莫宁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将滚烫的星髓核心抛给她。 阿橙萝接过星髓,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星髓之上,同时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结出一个极其复杂古老、甚至带着一丝邪异气息的印诀——正是她之前弑师时动用过的、五仙教最高禁忌的血祭秘法! 但这一次,目标并非生灵,而是这颗星髓核心! “以吾之血!燃吾之魂!唤千古沉眠之蛊魄!逆星轨!乱阴阳!惑天机!”她口中吟唱着扭曲古老的咒文,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带着惨烈决绝意味的蛊力波动,尽数注入星髓之中! 星髓核心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混杂着血光的诡异星芒! 与此同时,阿橙萝厉声喝道:“赤珠!月泪!最大程度!净化之光!照向那些干尸!” 赤珠虽不明所以,但此刻也知不是追问之时,立刻将残存的所有月华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月泪,一道前所未有的纯净皎洁光柱射向那些跪拜的干尸! “墨玄!用你的机关能量!震荡灵泉!激起所有沉寂的毒煞!” 墨玄立刻照做,机关臂重重砸向灵泉边缘,澎湃的能量涌入,顿时激起灵泉剧烈沸腾,翠绿色的泉水冲天而起,其中蕴含的无数种沉寂的毒素、煞气、以及被暂时压制的灭源之种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阿橙萝以血魂催动的禁忌蛊咒、赤珠纯净的月华、墨玄激发的灵泉毒煞——在阿橙萝的引导下,通过那颗作为媒介的星髓核心,猛地碰撞、融合、然后……轰然爆发!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规则被扭曲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扭曲变幻的、充满了矛盾与混乱的能量洪流,逆冲而上,狠狠地撞向那片琉璃化的穹顶和其后冰冷的虚空眼眸! 这一次,那坚不可摧的琉璃壁障仿佛遇到了克星,竟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瓦解! 而那混乱的能量洪流去势不减,直接冲入了那片虚空之中,狠狠地撞在了那正在聚焦的冰冷眼眸之上! 那冰冷的“观察”意志似乎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仿佛无法理解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混乱到极致的能量构成。那巨大的眼眸几何纹路瞬间变得扭曲、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图像,发出了无声的、却能让灵魂战栗的尖锐嘶鸣(并非声音,而是意念层面的冲击)! 聚焦的过程被强行打断!那股降临的威压也骤然减弱、变得不稳定起来! “成功了?!”墨玄惊喜道。 然而,阿橙萝却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软软向后倒去,手中的星髓核心也光芒黯淡地跌落。她方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所有,连本源灵魂都受到了重创。 莫宁一把接住她,迅速将一股精纯的魂力度了过去,稳住她溃散生机。 就在这时,那被混乱能量冲击的虚空眼眸,似乎被彻底激怒。它并未消失,反而剧烈扭曲起来,中心那模糊的几何纹路疯狂旋转,最终……凝聚成了一只更加清晰、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绝望的…… 那是一只无法形容的“眼睛”的轮廓,完全由冰冷的、不断生灭的星辰光点和绝对黑暗构成。它漠然地“注视”着下方,然后,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湮灭一切存在意义的灰暗光束,无声无息地射出,目标直指——耗尽一切的阿橙萝! 它要将这个胆敢挑衅“观察”、扰乱“秩序”的虫子,彻底抹除! 速度快到极致,超越了思维! 莫宁瞳孔骤缩,想要推开阿橙萝已然来不及!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刹那,他做出了本能的选择——猛地转身,将阿橙萝彻底护在怀中,以自己的后背,硬抗那道毁灭性的灰暗光束! 同时,他魂印最深处的冥渊烙印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灰黑色的冥道死气与那星辰核心残留的力量自发凝聚于后心! 嗤——! 没有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物质最基础结构被强行拆解湮灭的细微声响! 莫宁身体剧震,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暗金色的血液,血液中竟夹杂着点点星辉!他后背的衣物瞬间化为飞灰,皮肤肌肉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露出其下闪烁着灰黑光芒、却布满了裂痕的骨骼!那冥道之力与星辰之力形成的防御,竟也只能勉强抵挡一瞬,依旧遭受重创! 但他终究是挡下了这必杀一击! 那虚空眼眸似乎因为这一击而消耗巨大,变得更加模糊不定,冰冷的意志中似乎闪过一丝意外的波动,似乎没料到这个“渺小生灵”竟能挡住它的抹杀。它再次闪烁了几下,最终因为失去精准定位和能量干扰,缓缓隐没于扭曲的虚空之后,那琉璃化的穹顶也迅速恢复成普通的岩石。 恐怖的窥视感如潮水般退去。 洞窟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莫宁沉重压抑的喘息声。 “莫……宁?”阿橙萝被他紧紧护在怀中,感受到他身体的剧颤和那喷溅在颈侧的、带着星辉的滚烫血液,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替她挡下了那一击? 那个冷漠、毒舌、视任务为一切的魂印归冥使,竟然会用身体保护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而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困难。 莫宁缓缓松开她,脚步踉跄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后背那恐怖的伤口触目惊心,但他依旧强撑着站稳,眼神依旧冰冷锐利,只是深处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看了一眼怀中彻底傻掉的阿橙萝,皱了皱眉,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惯有的嫌弃:“……还没死……就别……摆出……那副……蠢样子……”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阿橙萝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他沉重的身躯,看着他背后那几乎能看到内脏的可怕伤口,感受着他微弱却顽强的生机,她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砸在莫宁冰冷的脸颊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恢复正常的穹顶,琥珀色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并非出于戏谑或生存,而是源于某种更深沉、更愤怒的火焰。 “混蛋……玩意儿……”她咬着牙,声音带着哭腔,却更像是一句誓言,“敢动姐姐我的人……你给我……等着……” 第四十三章 蛊契深连叩渊门 阿橙萝的尖啸在空旷的岩窟中反复撞击,撕裂了短暂的死寂。那声音里淬着前所未有的暴怒与癫狂,几乎不似人声,更似被触逆鳞的毒兽发出的、足以令万物僵死的嘶鸣。她周身残存的蛊息因这极致的情绪而沸腾,稀薄的毒雾不受控制地从她毛孔中溢散,在她身旁勾勒出一圈扭曲摇曳的暗橙光晕。 “滚!滚出去!再敢看他一眼——吾必焚尽此界,溯流而上,碾碎汝之瞳仁!” 她是对着虚空咆哮,对着那已然退去、却仿佛无处不在的“窥视”意志发出最恶毒的诅咒。先前为干扰“眼眸”降临而强行施展五仙禁术的反噬本就让她经脉如焚,此刻怒急攻心,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落在身前冰冷的晶石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但她浑然不顾,猛地扭过头,目光死死钉在倒地的莫宁身上。 莫宁俯卧在地,后背一片狼藉。那硬抗“眼眸”一击留下的创伤触目惊心,并非简单的皮开肉绽,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存在”被抹除、被分解后的惨烈痕迹。伤口边缘不见鲜血,只有一种虚无的漆黑,仿佛通往另一个死寂的世界。淡淡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正从伤处不断弥漫开来,与他体内原本磅礴此刻却混乱不堪的冥道死气、军魂煞气剧烈冲突,令他身体无意识地微微痉挛。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唇边不断溢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细微冰晶的黑气。魂印的力量在他体内左冲右突,试图修复那可怕的创伤,却与那侵入的“窥视”之力疯狂绞杀,反而加剧了他的痛苦,若非其意志早已千锤百炼,恐怕此刻已然意识崩散。 “莫宁!”阿橙萝踉跄着扑过去,指尖颤抖,竟一时不敢触碰他那可怖的伤口。她那双总是流转着狡黠与戏谑的媚眼里,此刻只剩下近乎恐慌的暴怒与一种深切的无力。她猛地抬头,目光如毒针般射向一旁的墨玄和赤珠,嘶声道:“药!所有疗伤的药!压制异气的、固魂的我都要!快!” 赤珠被阿橙萝方才那状若疯魔的姿态惊得怔住,此刻闻声才猛地回神。她压下心中因“窥视”降临而产生的巨大恐惧和对莫宁伤势的震惊,急忙从怀中取出狼族圣药,又看向墨玄。墨玄脸色凝重,一言不发,迅速从机关箱匣中取出数支墨家特制的续命灵液和稳定能量的符丹。 阿橙萝一把夺过,看也不看便以自身残存蛊力小心化开,先是将一部分药液谨慎地渡入莫宁口中,另一部分则试图敷在那狰狞伤口上。然而,药力一触碰到那虚无的伤痕,竟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消解,甚至那漆黑伤口仿佛微微扩张了一丝。 “没用……怎么会没用!”阿橙萝声音发颤,眼中首次闪过绝望。她猛地想起什么,毫不犹豫地抬手咬破自己手腕,将涌出的、带着奇异香气的鲜血混合着自身本命蛊元,再次尝试滴入伤口。她的血液蕴含着五仙圣女特有的生机与剧毒,本命蛊元更是大补亦是大损之物。 这一次,那漆黑伤口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对这股截然不同的、带着生命剧毒的力量产生了细微反应,吞噬的速度慢了一丝,但依旧无法愈合,那冰冷的“湮灭”之意仍在持续侵蚀。 “呃……”莫宁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闷哼,眉头死死蹙紧。 这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痛哼,却像一把尖刀刺穿了阿橙萝的心脏。她猛地蜷缩起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出血来。她想起之前戏诏官的投影所言,万蛊灵泉……或许只有那东西能救他?可灵泉已被“灭源之种”污染…… 就在她心念急转,几近崩溃之际,她与莫宁之间那由她单方面缔结、平日里若有若无、只被她拿来戏谑调侃的“成婚礼蛊契”,忽然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灼热起来!并非实体上的热量,而是一种深植于灵魂层面的共鸣与悸动。 仿佛感应到宿主的生命濒危,又或是被阿橙萝此刻决绝而浓烈的情绪引动,那蛊契不再仅仅是单向的烙印,而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桥梁,疯狂抽取着阿橙萝的本源蛊力与生命精气,不顾一切地涌向莫宁,试图稳住他那即将溃散的生命之火! “啊!”阿橙萝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抽取弄得浑身一软,差点栽倒在地,脸色瞬间变得比莫宁还要苍白。但她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与狠戾交织的光芒! “对……还有这个……还有这个!”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非但没有抵抗那疯狂的抽取,反而主动放开了所有防御,甚至燃烧起自己本就受损的本源,疯狂地将力量通过蛊契灌注过去!“吸!给我吸!你这混蛋!你不是嫌弃这蛊契吗?你不是说这是无聊把戏吗?!现在就用它给本圣女活下来!听见没有!” 她一边疯狂输送着力量,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与她脸上的血污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厉又执拗。 那“成婚礼蛊契”此刻才真正显现出其作为五仙教最高秘术之一的诡异与强大。它霸道地掠夺着阿橙萝的力量,却又无比精纯地转化为一种奇异的生机,混合着冥道死气与军魂煞气,顽强地对抗着“窥视”留下的湮灭之力。莫宁后背那漆黑的伤口蔓延之势终于被勉强遏止,甚至边缘处开始泛起极其微弱的、属于阿橙萝的橙色蛊光,仿佛在艰难地编织一层细密的网,试图封住那破溃的“存在”。 墨玄和赤珠被这景象震撼,一时无法插手。他们能感受到阿橙萝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减弱,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守护。 “阿橙萝,不可!”赤珠忍不住出声,“如此下去,你也会……” “闭嘴!”阿橙萝头也不回,厉声打断,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他若死,我亦不独活!这蛊契早将我俩性命相连!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此言半真半假,蛊契虽有羁绊,却未必真到同生共死的地步,但此刻在她口中说出,却带着掷地有声的绝望与真实。 墨玄拉住了还想说什么的赤珠,缓缓摇头。他看得更明白,此刻唯有这蛊契之力能暂时吊住莫宁的性命,外力难以干预。 就在这时,那只被莫宁拼死夺下的、最完整的“星髓核心”,正静静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散发着幽幽的、内部仿佛有万千星辰生灭的光芒。它似乎感应到了蛊契的强烈波动以及莫宁体内那与之纠缠的冥渊烙印气息,忽然微微震颤起来。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响起。星髓核心表面流光加速,一道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清冷光辉射出,并非指向莫宁,而是照射向旁边那只古老的青铜罗盘! 那罗盘原本被莫宁收起,此刻却自行从莫宁怀中飞出,悬浮于空。罗盘中央的指针疯狂旋转,其上铭刻的与冥渊烙印、蛊契同源的古老符文逐一亮起,与星髓之光交相辉映。 最终,指针颤动着,死死指向了水晶丛林深处,那条之前被罗盘指引出的、未知的路径方向。而星髓之光则在罗盘上方交织,隐约勾勒出一扇门的虚影!那门扉古朴无比,非金非石,门上刻满了与冥渊烙印极其相似的复杂纹路,中心却有一个小小的、仿佛需要特定钥匙才能开启的孔洞。 一股苍凉、古老、深邃的气息从门影中弥漫开来。 异变骤生,让阿橙萝的疯狂输送为之一顿。墨玄眼中精光一闪,死死盯住那罗盘与星髓共同勾勒出的门影:“这是……通道?还是封印?” 赤珠则感受到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敬畏,仿佛那门影之后有着与狼族起源息息相关、却又极度危险的事物。 阿橙萝看看那神秘门影,又看看生命体征依旧微弱但暂时稳住不再恶化的莫宁,眼中闪过极端复杂的挣扎。前路未知,凶险莫测,莫宁重伤至此,再贸然前进…… 但她又猛地看向那星髓。戏诏官要此物,或许此物也是救莫宁的关键?而这门影由星髓和罗盘共同引出,或许门后才有真正的生机? 她脸上血泪交错,眼神最终化为一片孤注一掷的狠绝。 “好……很好……”她喃喃自语,轻轻将莫宁的身体放平,脱下自己早已破损的外袍,小心翼翼盖在他身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然后她站起身,转向墨玄和赤珠,声音冰冷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墨玄,圣女,我没力气废话了。他暂时死不了,但也撑不了多久。门后面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可能是生路,更可能是死路。” 她指着那星髓和罗盘维持的门影虚像。 “现在,要么一起进去搏一条生路,要么……你们可以自行离开,我带他进去。” 她站在那里,身形摇摇欲坠,本源亏空,气息微弱,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却让墨玄和赤珠都感到一丝心惊。那是一种抛弃了一切、只剩下一往无前守护意志的疯狂。 墨玄沉默片刻,看了一眼那神秘门影,又看了看重伤的莫宁和决绝的阿橙萝,沉声道:“星髓是解决月噬之灾的关键,此事关乎天下苍生,墨某不会退缩。且戏诏官既指引来此,必有深意。前方纵是龙潭虎穴,也需一探。” 赤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圣洁的面容上浮现出坚毅:“狼族之危亦系于此,我岂能临阵脱逃。何况……莫宁大人于狼峒、于我……有恩。”她最后一句说得极轻,目光快速扫过莫宁,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好!”阿橙萝不再多言,她走到星髓旁,尝试将其拿起。这一次,星髓并未排斥,反而温顺地落入她手中,只是那扇门影微微波动了一下。她又收回罗盘。 “帮我扶起他。”阿橙萝对赤珠道,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莫宁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纤细的肩上,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 赤珠连忙上前,从另一侧扶住莫宁。 墨玄则警惕地在前方开路,机关臂铠闪烁着微光,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三人扶着昏迷的莫宁,一步步走向那由星髓和罗盘之光共同构筑的古老门影。 越是靠近,那股苍茫古老的气息便越是浓郁。门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充满了冥道与蛊术融合的诡异风格,却又更加原始、强大。中心那钥匙孔洞的形状,隐隐让阿橙萝觉得有些眼熟…… 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门影的瞬间,那星髓核心再次光芒大放,猛地脱出阿橙萝之手,融入门影中心! 轰隆—— 一声无声的巨响在众人灵魂深处炸开。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幻,水晶丛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宽阔无比的古老石阶,深入一片望不见底的深邃黑暗。石阶两旁,矗立着一尊尊巨大的石刻雕像,并非人类,也非已知的任何生物,而是各种扭曲、怪异、不可名状的形态,散发着令人心智摇动的恐怖威压。空气中弥漫着精纯至极却冰冷死寂的冥气,其中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古老的生命气息,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此地和谐共存,诡异无比。 而在石阶的尽头,那片无尽的黑暗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巨大无比的宫殿轮廓。那宫殿的风格与世所知任何建筑都迥异,仿佛由巨大的骨骼与漆黑的水晶构筑而成,死气沉沉,却又蕴含着磅礴无尽的生机。 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从宫殿深处弥漫开来,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兽,正在缓缓呼吸。 阿橙萝手腕上,那“成婚礼蛊契”的烙印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疯狂地指向宫殿深处,传递着一种既是渴望又是恐惧的剧烈情绪。 与此同时,她怀中那得自藏珍窟的古老青铜罗盘,指针彻底凝固,笔直地指向下方宫殿,整个罗盘嗡嗡作响,仿佛在激动,又仿佛在哀鸣。 阿橙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石阶和诡异的宫殿,感受着蛊契与罗盘的异常,又侧头看了看肩上呼吸微弱、昏迷不醒的莫宁,一咬牙。 “走!” 她与赤珠搀扶着莫宁,踏上了那通往未知深渊的第一级石阶。 墨玄紧随其后,机关运转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就在他们踏上石阶的刹那,身后那扇光门骤然消失,退路已断。 唯有前方深邃的黑暗,以及那沉睡的古老宫殿,在等待着他们的叩访。 而在这片空间的极深处,某个存在,似乎因他们的闯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四十四章 古神低语溯南疆 冰冷死寂的冥气与浓郁古老的生命气息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矛盾感,压迫着每一个闯入者的神经。巨大的石阶向下延伸,没入无边黑暗,两旁矗立的非人石雕沉默地俯视着这群不速之客,它们扭曲的形态仿佛承载着万古的疯狂与秘密,多看一眼都令人神魂悸动。 阿橙萝和赤珠几乎是耗尽了气力,才将昏迷的莫宁搀扶下十余级石阶。每下一级,周遭的威压便沉重一分,那从黑暗深处弥漫而来的、仿佛源自某个沉睡巨兽的呼吸般的波动,也越发清晰。 “这鬼地方……”阿橙萝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先前不顾一切通过蛊契向莫宁输送本源,几乎掏空了她,此刻全凭一股狠劲强撑着。她抬头望了一眼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和深邃的黑暗,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毒舌鬼就没好事!” 话虽如此,她架着莫宁的手臂却纹丝不动,甚至更收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分担部分威压。 墨玄走在最前,中年人的面容上刻满了凝重与警惕。他的机关臂铠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表面符文流转,不断探测着周围环境的能量流动与潜在危险。“此地的能量结构……闻所未闻。”他沉声道,声音在空旷的石阶上显得异常沉闷,“冥死之气与生命精气竟能如此悖论般共存,且都精纯庞大到难以想象。构造这些石雕的技艺……也绝非人间手段。” 赤珠搀扶着莫宁另一侧,身为狼族圣女,她对此地感受到的除了压迫,更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古老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呼唤着她的灵魂。她圣洁的脸庞上沁出细汗,低声道:“我感觉……这里的气息,似乎比祖狼窟更加古老……它好像在……看着我。” 就在这时,阿橙萝怀中那得自五仙教藏珍窟的青铜罗盘突然自行震动起来,发出越来越急促的嗡鸣,指针死死指向下方黑暗中的宫殿轮廓,灼热感甚至透出衣料,烫得阿橙萝肌肤生疼。 “这破盘子又发什么疯!”阿橙萝烦躁地低骂一声,刚想将其掏出,异变陡生! 嗡——! 青铜罗盘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之芒,却又奇异地自行照亮了周围!罗盘上那些与冥渊烙印和蛊契同源的古老符文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脱离罗盘本体,如同活物般盘旋飞舞,映照在两侧那些不可名状的石雕之上。 霎时间,那些死寂的石雕仿佛被注入了诡异的生命,它们的“眼睛”部位齐齐亮起幽光! “小心!”墨玄低喝,机关臂铠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挡在众人身前。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那些被符文幽光照亮的石雕,表面开始浮现出大量流动的、扭曲的影像和完全无法理解的奇异符号!这些影像光怪陆离,破碎而快速:巨大的、非人的模糊形体在星空间飘荡;难以形容的宏伟建筑在虚无中起落;星辰诞生又寂灭;更有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灵在顶礼膜拜,其中隐约可见一些类似南疆先民的身影,但他们崇拜的对象,却是一些令人心智混乱的、不可名状的阴影…… 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非人知识与历史的洪流,伴随着无数嘈杂尖锐、无法理解的低语呢喃,猛地冲向众人的意识! “呃啊!”赤珠首当其冲,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眼中闪过混乱与痛苦,狼族圣女的坚韧意志在这等冲击下也摇摇欲坠。 墨玄亦是身躯剧震,中年人的沉稳几乎难以保持,他急速运转内力与机关术护住心神,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骇然:“这些是……记忆碎片?还是……历史烙印?” 阿橙萝同样头痛欲裂,但那庞大的信息流中,有一部分却奇异地与她体内的橙令本源、与她所修习的五仙教最高秘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尤其是关于南疆先民崇拜的那些破碎画面,让她血脉贲张! “闭嘴!都给老娘安静点!”她暴躁地嘶吼,试图驱散脑中的杂音,反而更加清晰地捕捉到了某些信息片段。 而昏迷中的莫宁,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后背那恐怖的伤口处,漆黑的湮灭气息与阿橙萝通过蛊契留下的橙色蛊光交织搏杀,此刻受到外界庞大冥死之气的牵引和那信息流的冲击,他体内的魂印猛然爆发出强烈的乌光! 嗡! 魂印之力自主激发,并非为了攻击或防御,而是仿佛一个饥渴已久的旅人遇到了甘泉,开始疯狂地吞噬吸收周围那精纯至极的冥死之气!更令人惊异的是,那魂印之力与青铜罗盘散发出的幽光及符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甚至隐隐压制了那信息洪流中的混乱低语。 莫宁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些许,眉头稍稍舒展,但意识依旧沉沦。 青铜罗盘的光芒渐渐收敛,那些飞舞的符文重新落回盘身,但盘面却不再是指针的形态,而是化作一片深邃的、缓缓旋转的幽暗漩涡,漩涡中有点点星芒,仿佛微缩的星空。两侧石雕眼中的幽光也逐渐暗淡下去,恢复了死寂。 那庞大的信息流和低语潮水般退去,却在众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震撼与无数疑问。 短暂的死寂过后,阿橙萝猛地喘了口气,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手中的罗盘,又看了看莫宁背上似乎因为吸收了冥气而稍微稳定了一丝的伤口,最后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石雕。 “老娘……好像明白了一点……”她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味,“这破盘子……根本不是什么指引方向的法器!” 墨玄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阿橙萝:“阿橙姑娘,你发现了什么?” “它是个‘钥匙’!也是个‘记录者’!”阿橙萝语速极快,眼神发亮,又带着深深的忌惮,“它记录的不是地图,而是……历史!是那些所谓‘高维存在’……也就是刚才那该死的‘眼眸’同类们,它们窥视、干涉甚至可能……‘降临’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 她指着石雕上尚未完全消散的、关于南疆先民崇拜的模糊影像:“看那些!那些被崇拜的影子!根本不是什么祖灵或神灵!就是它们!这些来自天外的、冰冷扭曲的怪物!南疆上古传说中的一些‘古神’,恐怕就是这些东西!” 赤珠闻言,娇躯一颤,脸色更加苍白:“你是说……我族……甚至南疆百族上古祭祀的……竟是……” “恐怕不止南疆!”墨玄声音沉重,接过了话头,他想起墨家秘典中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中原乃至四海,诸多上古遗迹、神话传说中,似乎都有类似不可名状存在的影子。只是……它们似乎并未大规模直接干预,更像是在……观察?实验?” “观察?实验?”阿橙萝尖声冷笑,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愤怒,“用整个文明兴衰来做实验?看看刚才那‘眼眸’的德性!它像是来友好观察的吗?它差点杀了毒舌鬼!”她说着,又狠狠瞪了昏迷的莫宁一眼,手下却将他扶得更稳。 “这罗盘,”阿橙萝举起手中已然大变样的青铜器,“它的铸造技艺,蕴含的力量,根本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它极可能就是那些‘高维存在’留下的东西,不知为何流落到了五仙教手中,被当成了秘宝藏了起来!它能与星髓共鸣,因为它和星髓来自同一个地方!或者……是同类造物!”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明悟与骇然:“它指引我们来此,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宝藏,而是因为……这里可能是它们的一个‘据点’!一个观察站!甚至可能是……它们曾经试图‘降临’的某个失败或不完整的‘入口’!”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如果这里真的是那些恐怖存在的据点,那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那悬浮于阿橙萝掌心的罗盘漩涡再次发生变化。其中的点点星芒开始汇聚,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化的立体图案。那图案的结构复杂精密到了极点,充满了非人的几何美学,其核心是一个不断旋转的、类似星髓的发光体,周围环绕着无数细小的、代表不同能量流动的光丝,这些光丝又连接着外部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系统结构…… 而这个庞大系统结构的几个关键节点,赫然呈现出南疆几处著名险地、秘境的地形特征!甚至包括狼峒的祖狼窟、他们刚刚离开的五仙教遗址核心区域! “这是……什么?”赤珠惊呼。 墨玄死死盯着那立体图案,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中年人一贯冷静的脸上出现了巨大的震撼与难以置信:“这……这莫非是……笼罩整个南疆的……一个巨大‘仪轨’的能量脉络图?!!” 这个猜测石破天惊! “仪轨?”阿橙萝瞳孔骤缩,“什么仪轨?谁布下的?” “是那些‘高维存在’?”赤珠声音发颤。 “不……不全是……”墨玄目光死死锁定罗盘幻化出的图案,尤其是其中几个与墨家记载中“窃月之器”以及狼族“圣月仪”高度相似的结构点,“它们……它们更像是利用!利用了南疆大地本身存在的某种古老地势和能量脉络,甚至利用了后来者(比如建造圣月仪和窃月之器的先人)不知情布下的装置,将它们串联、改造,形成了一个覆盖整个南疆的、难以想象的巨大‘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这个‘场’的作用……似乎是……放大和聚焦某种信号?或者说……它是一个巨大的‘坐标’?一个吸引那些‘高维存在’目光的灯塔?!亦或是……一个试图将它们的力量接引下来的……未完成的‘召唤阵’?!”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南疆万古以来的风云变幻,无数生灵的繁衍生息,甚至可能包括五仙教的兴衰、狼族的圣月信仰、墨家的机关术在此地的活跃……这一切,难道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某个冰冷恐怖意志的棋子和实验场? 而星髓,恐怕就是这个巨大仪轨最核心的“能量源”或“控制器”之一! 他们此刻,正站在这个恐怖仪轨的某个关键节点上! “嗬……”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吸气声,突然在阿橙萝耳边响起。 阿橙萝浑身一僵,猛地扭头。 只见莫宁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依旧深邃,却带着一丝刚刚挣脱无尽黑暗的迷茫与剧烈痛苦后的虚脱,更多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的明悟。他显然听到了他们刚才所有的推测。 “莫宁?!毒舌鬼你醒了!”阿橙萝惊喜交加,声音都变了调。 莫宁没有立刻回答,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扫过那青铜罗盘幻化出的、笼罩南疆的恐怖仪轨脉络图,又缓缓看向下方黑暗深处那死寂宫殿的轮廓,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阿橙萝脸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不是召唤阵……” 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费着巨大的气力,后背的伤口又隐隐有黑气渗出。 “是……囚笼。” “它们……不是想进来……” “它们是想……把‘钥匙’……送出去……” “而我们……就是……钥匙……” 第四十五章 古旻妄夺曜龙躯 莫宁沙哑而冰冷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台阶上。 “囚笼……钥匙……送出去……我们就是钥匙……”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仿佛瞬间为这片诡异之地、为那覆盖南疆的恐怖仪轨、为那高维存在的目的,标注了一个全新的、更加骇人的注脚。 “毒舌鬼!你说清楚点!什么囚笼?什么钥匙送出去?送什么出去?送到哪里去?”阿橙萝急声追问,扶着莫宁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生怕他刚清醒片刻又昏死过去。 莫宁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再次溢出带着冰晶的黑气,他眼神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却锐利如刀的分析与洞察。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阿橙萝手中那仍在演化南疆仪轨脉络的青铜罗盘。 “这罗盘……记录的不只是历史……还有……意图……”他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那些存在……它们并非想大规模降临……这个世界的规则……在排斥它们……完整的降临……代价巨大……甚至可能……引来更恐怖的……‘清理者’……” 他目光扫过下方黑暗中的宫殿轮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里……不是据点……是监狱……是囚笼!是它们某个极其重要的……‘个体’……或者说是‘先锋’……在很久远的过去……试图强行闯入此界时……被世界规则或上古大能……击伤并封印于此地!” “什么?”墨玄骇然失色,看向那深邃的黑暗,只觉得那股沉睡的呼吸般波动,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被囚禁了万古的巨兽不甘的喘息。 赤珠更是浑身发冷,狼族圣女的直觉让她对那股波动产生了本能的恐惧与排斥。 莫宁继续道,语速稍快,却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它们真正的目的……不是自己进来……而是要把这个被囚禁的……‘先锋’……救出去!至少……要把它的‘核心意识’……送出去!”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悬浮在一旁、依旧散发着幽幽星光的完整星髓核心。 “星髓……是信标……是坐标……是沟通内外……传递‘意识’的桥梁!而这覆盖南疆的仪轨……根本作用……是削弱世界规则对此地……对此‘囚笼’的压制!并……寻找一个……足够强大……足够契合……能够承载那‘先锋’意识的……完美容器!” “容器……”阿橙萝喃喃重复,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让她脸色骤变,“难道……是……” “苍曜……”莫宁冰冷地吐出了这个名字,肯定了所有人的猜测,“或者说……是他那具……被‘曜’的意识改造过……融合了星髓部分力量……甚至可能……本身就带有某种特殊血脉……的身体!” 一切线索瞬间串联! 为何星髓会出现在苍曜身上?为何“曜”的意识会选择苍曜作为容器?为何那月光之源和月侍对苍曜如此“关注”?为何“窥视”的目光会因星髓而降临? 这根本就是一个跨越了万古的可怕阴谋! 那被囚禁在此地的所谓“先锋”——或许可称之为“古旻”(取意古老幽晦之物)——它的同族们,那些高维存在,一直在外界布局。它们利用星髓作为诱饵和工具,引导甚至操控着南疆的历史进程,布下庞大的仪轨削弱封印。它们选中了狼主继承人苍曜,或许是因为他的血脉,或许是因为他的天赋,一步步引导“曜”的意识(这意识本身可能就与“古旻”有关,或是其部分碎片)与他融合,改造他的身体,使其成为最适合“古旻”意识降临的温床! “曜”的所谓弑父救赎、所谓的布局万古,恐怕从头到尾,都只是更高维度存在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戏码!甚至连初代狼主的堕落,可能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为了创造“曜”这个意识体以及后续的种种条件! 而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营救苍曜、夺取星髓、甚至协助曜完成弑父——看似是他们在努力完成任务、破解谜团,实则极有可能不知不觉中,正在帮助那高维存在完成它们计划的最后几步! 让星髓核心更加完整,让苍曜的身体与星髓之力更加契合,甚至……他们此刻带着星髓核心来到这囚笼边缘,岂不是正方便了那“古旻”意识进行转移?! 想通这一切,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他们仿佛看到一双无形巨手,于时空之外冷漠地拨弄着棋局,而他们,乃至整个南疆,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混蛋!”阿橙萝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那些该死的东西!把我们都当猴耍!还想占了那小狼崽子的身子?做梦!” 她猛地看向莫宁:“毒舌鬼!现在怎么办?砸了这破星髓?还是毁了下面那鬼东西的老巢?” 莫宁尚未回答,异变再次发生! 嗡——! 下方的黑暗深处,那座沉寂的骨骼水晶宫殿,猛然震动了一下! 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意志波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上!那不再是沉睡的呼吸,而是一种带着急切、渴望、贪婪的苏醒征兆! 轰隆! 他们脚下的巨大石阶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崩塌。两侧那些不可名状的石雕眼中,幽光再次大盛,比之前更加耀眼,那些扭曲的影像和符号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它们不再破碎混乱,而是开始汇聚、组合,最终凝聚成一个不断重复的、跨越了语言障碍直接映入众人意识的核心意念—— “容器……归来……释放……吾名……古旻……” 与此同时! 悬浮的星髓核心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再是清冷的星辉,而是一种带着浓郁生命渴望与侵略性的、介于幽紫与暗红之间的邪异之光!它猛地挣脱了阿橙萝的掌控,化作一道流光,就要朝着下方宫殿疾射而去! “拦住它!”墨玄大喝,机关臂铠猛地射出一道拘束能量锁链,试图缠绕住星髓。 赤珠也同时出手,月华之力化为屏障阻挡在前。 然而,那星髓此刻爆发出的力量远超之前,轻易撕裂了能量锁链,撞碎了月华屏障,速度丝毫不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哼!”莫宁冷哼一声,尽管重伤,但他眼中魂印乌光暴涨,强行调动起一丝寂灭魂力,并非攻向星髓,而是猛地注入了阿橙萝手中的青铜罗盘! “以冥渊之名,掌幽途之钥!镇!” 阿橙萝福至心灵,几乎在莫宁动作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地将自身残存的橙令本源蛊力疯狂灌入罗盘!她不清楚具体怎么做,但她信任莫宁的判断,更恨极了那试图夺舍重生的鬼东西! “想跑?给姐姐我回来!” 嗡! 青铜罗盘受到两股强大而同源(皆与冥渊及高阶契约之力相关)的力量刺激,中央那星空漩涡疯狂旋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吞噬之力!一道幽暗的光柱后发先至,猛地罩住了即将遁走的星髓核心! 星髓剧烈震颤,邪异光芒疯狂闪烁,试图抵抗那幽暗光柱的拉扯。两股力量在空中僵持,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呃!”莫宁和阿橙萝同时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他们本就重伤力竭,此刻强行催动罗盘,无异于雪上加霜,灵魂和本源都在发出痛苦的**。 “帮忙!”墨玄急喝,机关术全力运转,数道能量流轰击在星髓之上,干扰其稳定。赤珠也再次凝聚月华之力,化作重重束缚,缠绕向星髓。 集合四人之力(尽管两个主力已是强弩之末),那星髓核心终于被罗盘的幽暗光柱一点点拖拽回来,但其内部那股属于“古旻”的渴望与意志却越发狂躁。 “不够……还差……容器……归来……”那来自宫殿深处的意念波动更加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愤怒。 突然! 星髓核心的光芒猛地一变,一道虚幻的影子从中被强行剥离出来!那影子扭曲不定,隐约呈现出苍曜的面容,却充满了痛苦与挣扎,他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心口位置,一点璀璨的星芒正在剧烈跳动,仿佛是他的心脏,又像是某种烙印! “苍曜!”赤珠失声惊呼。那竟然是苍曜的魂魄虚影!或者说,是他灵魂的投影! “他的魂魄……竟被星髓……或者说被那‘古旻’的意志……捆绑拘禁了!”墨玄骇然道。这意味着,即使苍曜的身体在别处,只要“古旻”的意识通过星髓完成转移,就能瞬间主导那具身体,而苍曜本身的灵魂将被吞噬或湮灭! “桀——!” 一声非人的、尖锐无比的嘶鸣,猛地从下方宫殿深处炸响!显然,“古旻”的意志被彻底激怒了! 轰!!! 整个空间剧烈震荡,石阶开始大面积崩塌碎裂!两侧的石雕纷纷龟裂,眼中幽光爆闪后彻底暗淡下去。黑暗深处,那座骨骼水晶宫殿的大门方向,猛地亮起两道巨大无比的、猩红的光芒! 如同两只缓缓睁开的、冷漠残酷到极点的眼睛! 一股远超之前、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水般汹涌而来! “不好!它要强行苏醒了!”墨玄脸色大变,机关臂铠疯狂计算着能量等级,得出的结论是毁灭性的。 “罗盘……坚持不住……”阿橙萝嘴角溢血,握着罗盘的手剧烈颤抖,那幽暗光柱开始明灭不定。 莫宁眼神一厉,猛地看向那被拉扯回来的星髓核心,以及其中苍曜痛苦挣扎的魂影。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星髓是关键,苍曜的灵魂是关键,这罗盘是钥匙也是控制器…… “阿橙萝!”他猛地低喝。 “干嘛毒舌鬼!姐姐我快顶不住了!”阿橙萝暴躁回应,却下意识地看向他。 “信我吗?”莫宁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疯狂。 阿橙萝一愣,看着他重伤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咬牙:“废话!有屁快放!” “逆转罗盘!以蛊契为引,以魂印为基!”莫宁语速极快,“它不是要容器吗?不是要意识传输吗?我们给它!但不是给苍曜的身体——!” 他目光死死盯住那两颗缓缓睁开的猩红巨眼。 “我们把‘古旻’的意识……和苍曜的魂……一起……通过星髓和罗盘……暂时封进我的魂印里!” “什么?!”阿橙萝、墨玄、赤珠三人同时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将那个恐怖存在的意识和苍曜的灵魂一起引入自身?这简直是自取灭亡!莫宁的魂印再特殊,也绝对难以承受如此庞大的异种意识和灵魂冲击! “你疯了毒舌鬼!你会死的!魂飞魄散!”阿橙萝尖叫,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慌。 “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反击的开始……”莫宁咳着血,眼神却亮得吓人,“我的魂印……连接冥渊……那是……连它们……也未曾完全涉足的……领域……是最大的变数……而且……” 他看向阿橙萝,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你不是说……蛊契相连……同生共死吗……” “混蛋!那是姐姐我骗你的!谁要跟你这毒舌鬼同生共死!”阿橙萝气得大骂,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明白了莫宁的决意,这是要用自己作饵,作囚笼,去搏那一线生机! “快!”莫宁低吼,魂印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仿佛在准备迎接一场狂暴的冲击。 下方,那两颗猩红巨眼已经完全睁开,冰冷的杀意与贪婪锁定了几人,一道毁灭性的光束正在凝聚! 阿橙萝看着莫宁决绝的侧脸,猛地一抹眼泪,脸上闪过极致的心痛与暴戾:“好!毒舌鬼!你要是死了,姐姐我就把这鬼地方连同下面那鬼东西炸上天给你陪葬!” 她不再犹豫,疯狂催动体内最后的本源,甚至不惜燃烧魂魄潜力,全部灌入青铜罗盘!那“成婚礼蛊契”的烙印在她手腕和莫宁的灵魂深处灼灼发光,形成一道坚固而诡异的桥梁! “以吾橙令之名!蛊契为凭!万毒为锁——给姐姐我转!” 墨玄和赤珠也知已到生死存亡之际,毫不犹豫地将剩余力量全部注入罗盘,助阿橙萝一臂之力! 青铜罗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中央的星空漩涡骤然逆转! 一股庞大无比的吸力,不再是针对星髓,而是通过星髓作为中转,猛地罩向了下方宫殿那刚刚苏醒的“古旻”意识核心,以及星髓中苍曜的魂影! “吼——!!!” 一声震彻灵魂空间的愤怒咆哮响起,“古旻”的意识显然没料到这些蝼蚁竟敢如此,那毁灭光束猛地射出! 但同时,逆转的罗盘之力也作用到了它身上,强行拉扯它的意识本源! 光芒爆闪!能量疯狂对冲! 大部分毁灭光束被罗盘之力和众人合力勉强挡下,但仍有余波轰击在四周,引发更大规模的崩塌! 而在光芒最耀眼处,可以看到两道扭曲的光流——一道猩红暴虐(古旻意识),一道银白挣扎(苍曜之魂)——被强行拉扯着,顺着蛊契与魂印的桥梁,疯狂地涌向莫宁的眉心魂印! 莫宁的身体瞬间绷直如弓,双眼猛地凸出,血丝遍布,脸上浮现出极致的痛苦,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烈痉挛,皮肤表面甚至裂开细微的纹路,溢出漆黑的冥气与猩红的异光! 他的魂印如同一个无底洞,疯狂吞噬着那两道可怕的光流,但其本身也发出了仿佛即将碎裂的悲鸣! “莫宁!” “莫宁大人!” 阿橙萝、墨玄、赤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吞噬的过程似乎无比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最后一丝猩红与银白没入莫宁的魂印,他猛地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与咆哮混合的长啸,随即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重重倒去。 青铜罗盘光芒尽失,咔嚓一声,表面出现数道裂纹,掉落在阿橙萝脚边。 星髓核心也变得黯淡无光,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 下方,那两颗猩红的巨眼猛地黯淡下去,发出一声极度不甘与愤怒的咆哮,随即缓缓闭合,整个宫殿的震动逐渐平息,那苏醒的恐怖意志似乎因核心意识被强行抽离而再次陷入了沉寂,甚至比之前更加虚弱。 但危机并未解除。 莫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眉心的魂印光芒疯狂乱闪,时而乌黑,时而猩红,时而银白,三种光芒激烈冲突,他的气息变得混乱无比,生机与死气交错,仿佛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不稳定熔炉。 “莫宁!”阿橙萝扑过去,颤抖着抱起他的头,感受到他体内那可怕的能量冲突,心急如焚。 “必须立刻稳住他的情况!”墨玄快步上前,检查莫宁的状态,脸色无比难看,“古旻意识和苍曜灵魂在他魂印内冲突,外加星髓之力的残留……他的魂印随时可能崩溃!” 赤珠也围拢过来,眼中满是焦急与无措。 而就在这时,那黯淡的星髓核心,似乎感应到“古旻”意识的消失,微微一动,竟缓缓朝着来时的方向飘去,仿佛受到某种牵引,要回归它本该去的地方…… 那里,或许正沉睡着苍曜无人守护的肉身。 一旦星髓回归,即便没有“古旻”主导,苍曜那被改造过的身体会发生什么异变,无人可知。 前狼主继承人的身躯,高维存在精心准备的完美容器,岂会没有后手? 新的危机,已然迫近。 第四十六章 星髓引路渡冥河 莫宁倒地,魂印之内三股力量疯狂冲突搏杀,将他置于前所未有的险境,生机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阿橙萝抱着他,感受着他体内那令人心悸的混乱能量波动,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她试图再次通过蛊契输送力量,却发现那联结的通道也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所堵塞,甚至反噬得她气血翻涌。 “他的魂印正在本能地抵抗外来意识的侵蚀,但同时也在吞噬和消化它们……这个过程凶险万分,外力极难干预。”墨玄检查后,脸色无比凝重,中年人的眉头拧成了死结,“只能靠他自己撑过去。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护住他心脉肉身,防止其彻底崩毁。” 他迅速取出几枚稳魂固魄的墨家秘传金针,手法精准地刺入莫宁周身大穴,暂时稳住其肉身不至于被内部冲突撕裂。赤珠也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凝聚起所剩不多的月华之力,化作柔和的光晕笼罩莫宁,试图安抚那狂暴的能量,虽然收效甚微,却也在尽己所能。 就在三人全力稳住莫宁情况时,那悬浮在半空、已然黯淡的星髓核心,再次发生了异动。 它似乎彻底摆脱了“古旻”意志的影响,恢复了某种纯粹的“本能”。它微微震颤着,表面流光再次浮现,却不再是之前的邪异紫红,而是恢复了清冷的星辉,只是这星辉之中,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的渴望。 它缓缓调转方向,不再指向下方陷入沉寂的囚笼宫殿,而是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朝着那条幽暗石阶的上方,微微上下浮动,像是一个焦急的引路者。 “它……想带我们去哪里?”赤珠警惕地看着星髓,狼族圣女对未知充满戒备。 阿橙萝猛地抬头,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星髓,脑中灵光一闪:“是了!容器!苍曜那小狼崽子的身体!这破石头之前被那古旻意志操控,现在古旻意识被毒舌鬼封住了,它本能地要回到它最契合的宿主身边去!” 她立刻想起戏诏官最初的任务——营救苍曜,取得星髓。如今星髓已在手中,但苍曜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的身体,无疑是解决后续诸多问题的关键,无论是尝试唤醒他本身的意识,还是处理莫宁体内那烫手山芋般的古旭意识和苍曜魂影,甚至应对可能存在的、高维存在的后手,都必须找到那具身体! “跟着它!”阿橙萝当机立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必须找到苍曜的身体!那可能是救毒舌鬼的唯一希望!”她无法忍受莫宁独自承受那非人的痛苦,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希望渺茫。 墨玄沉吟片刻,重重点头:“有理。苍曜的身体是这一切的核心节点之一,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或发生不可预料的异变。星髓既与之同源,由它引路,是最佳选择。” 赤珠也点头同意,于公于私,她都必须确认苍曜的安危。 主意已定,难题随之而来。莫宁昏迷不醒,状态极不稳定,根本无法自行移动。而阿橙萝和赤珠皆已力竭,墨玄机关虽利,却也内伤未愈,携带一人在这诡异之地长途跋涉,绝非易事。 阿橙萝看了一眼地上那表面布满裂纹、光芒尽失的青铜罗盘,咬了咬牙,将其捡起塞入怀中。这玩意虽然看起来废了,但既然能与星髓、冥渊产生共鸣,或许还有用处。 “墨家小子,搭把手!”阿橙萝对墨玄喊道,自己则奋力将莫宁的手臂再次架起。 墨玄上前,用机关臂铠辅助支撑住莫宁大半重量。赤珠则在另一侧搀扶。 三人带着昏迷的莫宁,跟着那悬浮引路的星髓,开始沿着崩塌严重的巨大石阶向上艰难返回。 星髓似乎能感应到他们的困难,前进的速度并不快,散发的星辉勉强照亮前路。一路上,两侧那些破碎的石雕死寂无声,再无任何异动,仿佛随着“古旻”意识的暂时离体,此地的诡异也一同沉寂了下去。唯有那弥漫的、矛盾的冥死与生命气息,依旧浓郁得化不开。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更久。就在阿橙萝感觉自己的力量即将彻底耗尽,全靠一股意志强撑时,前方的星髓忽然停了下来。 它悬浮在一片相对完整的平台处,这里已是石阶的顶端,再往前,本该是那扇由它和罗盘共同构筑的光门入口,然而此刻,光门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缓缓流淌的漆黑“水域”。 这“水”漆黑如墨,粘稠似浆,无声无息地流淌着,看不到对岸,也看不到来源与尽头。水面上弥漫着极致的阴寒与死寂,比下方的冥死之气更加纯粹,更加令人灵魂战栗。偶尔有模糊的、扭曲的阴影在水下深处一闪而过,带起细微的涟漪,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这是……冥河?”墨玄倒吸一口凉气,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传说中分隔生死界限的冥河支流?竟然真的存在……还出现在这里?” 阿橙萝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作为前五仙教圣女,她对各种阴邪诡异之物了解颇深,自然听说过冥河的传说。此水绝非善地,据说能沉溺万物,消融神魂,是生者绝迹之地。 星髓在冥河边沿微微颤动,指向河对岸的黑暗,传递出明确无比的意图——苍曜的身体,在河的对岸! “开什么玩笑!”阿橙萝气得想骂娘,“这怎么过去?游过去吗?怕是还没到对岸,老娘就变成这鬼河里的一坨淤泥了!” 赤珠望着那漆黑的河水,狼族血脉中的警惕达到了顶点,她低声道:“此河……给我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仿佛有无数眼睛在水下窥视。”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阿橙萝怀中的青铜罗盘,忽然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虽然它裂纹遍布,光芒不再,但似乎感应到了冥河的气息,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反应。 阿橙萝心中一动,猛地想起之前罗盘与莫宁魂印、与她蛊契的共鸣,以及它作为“钥匙”和“记录者”的特性。 “这破盘子……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她掏出罗盘,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蛊力注入其中。 罗盘毫无反应。 她又尝试着将其靠近冥河。 当罗盘接近那漆黑河水时,其上的裂纹竟然微微亮起一丝极其黯淡的幽光,盘面上那些原本已然沉寂的符文,也如同垂死挣扎般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幕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只见他们面前的冥河之水,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深不见底的狭窄水道!水道两侧,漆黑的河水如同墙壁般耸立,微微荡漾,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而在水道之下,并非河床,而是更加深邃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黑暗。 星髓毫不犹豫,立刻飞入了那条水道,在前方引路。 “这……”墨玄和赤珠都看呆了。 阿橙萝看着手中再次沉寂下去的罗盘,又看了看那条诡异的水道,啐了一口:“妈的,这鬼地方和这破盘子,果然都是一伙的!走!” 虽然前路诡异莫测,但这是唯一的路径。三人别无选择,只能小心翼翼地踏入那条被分开的冥河水道。 一进入其中,彻骨的阴寒瞬间包裹而来,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两侧漆黑的水墙近在咫尺,仿佛随时会合拢,将几人彻底吞噬。水墙深处,那些模糊的阴影游弋得更加频繁,甚至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充满诱惑与绝望的低语在耳边响起,试图扰乱心神。 阿橙萝紧守灵台,咬牙切齿地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侵蚀,全部心思都放在支撑莫宁和警惕周围上。墨玄全力运转机关,散发出稳定的能量场,勉强驱散部分寒意和精神干扰。赤珠则默默祈祷,月华之力虽弱,却如黑暗中一点微光,护持着众人心神。 星髓在前方引路,散发的星辉是这片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不知在这条诡异的水道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的星髓忽然速度加快,似乎变得急切起来。 紧接着,一股微弱但熟悉的能量波动,从水道尽头传来。 那波动……带着星髓的气息,却又更加鲜活,带着一丝生命的悸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就在前面!”阿橙萝精神一振,强提一口气,加快脚步。 终于,他们走出了漫长的冥河水道。 身后分开的河水无声地合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们出现在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之中。眼前景象,让三人再次震撼。 空洞中央,是一湾平静的、散发着柔和月白色光芒的泉水。泉水不似冥河死寂,反而充满了精纯的生命能量,只是这能量之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星髓同源的冰冷气息。 泉眼正中,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正是苍曜! 他双目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赤裸的上身心口位置,一个璀璨的、如同星辰般的烙印正在缓缓脉动,与他周身流淌的月白泉水和弥漫的星髓能量交相辉映。他的身体似乎被这泉水滋养着,保持着生机,甚至比之前更加完美强韧,仿佛一件被精心打磨的艺术品。 然而,他的身上,却缠绕着无数细密的、由月光和星辉共同凝聚而成的锁链!这些锁链将他牢牢锁在泉眼之中,仿佛既是在保护,又是在禁锢。 而在泉眼四周,静静地站立着四个身披残破月白长袍、面容模糊不清的身影。它们身体由纯净的月华能量构成,却又夹杂着丝丝星髓的流光,散发着冰冷、空洞、却又无比强大的气息。 正是之前打过交道的——“月侍”! 它们似乎早已在此等候,此刻齐齐转头,“看”向闯入的不速之客。没有瞳孔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有绝对的、执行命令般的冰冷。 星髓核心发出一声欢快的轻鸣,迫不及待地就要飞向泉眼中苍曜的身体。 其中一名月侍抬起手,轻易地将星髓握在手中。星髓在其手中温顺无比,不再挣扎。 另一名月侍则缓缓抬起手,指向阿橙萝三人——或者说,指向被他们搀扶着的、昏迷不醒的莫宁。 一个冰冷、断续、毫无波澜的意念,直接传入众人的脑海: “入侵者……交出……‘容器’……中的……异物……离开……否则……净化……” 第四十七章 戏诏翻手定乾坤 月侍冰冷无情的意念如同最终通牒,带着不容置疑的“净化”威胁,沉甸甸地压在三人心头。它们的目标明确——要莫宁魂印内那被强行封印的“异物”,即古旻意识和苍曜魂影! 阿橙萝气得几乎要炸开,将莫宁护在身后,尖声道:“放你娘的屁!想要他?先从姐姐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她周身残存的蛊毒气息不受控制地翻涌,一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墨玄和赤珠也立刻摆出防御姿态,尽管明知面对四名气息深不可测、还能操控此地能量的月侍,他们胜算渺茫,近乎螳臂当车。 握着星髓的那名月侍,空洞的目光扫过激动戒备的三人,最终落在昏迷的莫宁身上。它似乎确认了目标,不再发出任何警告,只是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 霎时间,整个月泉空间的能量开始沸腾!精纯的生命能量与冰冷的星髓之力混合,化作实质般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们彻底禁锢。另外三名月侍也同时抬手,四股强大的能量场开始叠加,锁定莫宁,一股强大的、旨在剥离魂印内异物的牵引力开始形成! 阿橙萝、墨玄、赤珠顿时感觉如同陷入泥沼,行动困难,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他们拼尽全力释放的力量在这合力场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莫宁的身体更是剧烈颤抖起来,眉心灵台处魂印光芒狂闪,三色冲突加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强行撕裂开来! 绝望之际,阿橙萝猛地想起了什么!戏诏官!那个看似乐子人、深不可测的上司!他之前能投影惊退月光之源,或许…… 她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本能和希望,用尽所有力气,嘶声喊道:“戏诏官!你再看戏!你的人就要被这些鬼东西拆了!你要的星髓也要没了!!” 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月侍的能量场依旧在增强,剥离之力越来越强,莫宁的痛苦肉眼可见。 阿橙萝眼中刚燃起的一丝火苗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暗和自嘲。是啊,那个以万物为棋的乐子人,怎么会…… 就在她心沉谷底的刹那—— “啧。” 一声极轻佻、极不耐烦的咂舌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汹涌澎湃、足以将墨玄的机关和阿橙萝的蛊毒轻易碾碎的四重能量场,如同被无形巨手抹过的沙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施加在三人身上的恐怖压力骤然一空,让他们差点因用力过猛而栽倒。 四名月侍的动作彻底僵住,它们那由月华星辉凝聚的身体,竟然开始微微扭曲、波动,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它们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困惑”与“惊悸”! 空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月泉之水还在微微荡漾,泉眼中苍曜的身体依旧沉睡。 下一刻,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闲庭信步般地从阿橙萝身旁的阴影中“迈”了出来。 依旧是那身宽大慵懒的暗色诏司袍服,依旧是那张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俊美面容,眼神懒洋洋地扫过全场,仿佛只是路过看个热闹。 戏诏官! 他真身……或者说,至少是比投影更凝实的化身,竟然真的来了! “吵死了。”戏诏官掏了掏耳朵,对着阿橙萝嫌弃地撇撇嘴,“本官难得看戏看得有点意思,你这小蛊妞就知道大呼小叫,败兴。” 阿橙萝张大了嘴,看着突然出现的上司,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惊喜还是愤怒。 戏诏官却不再看她,目光转向那四名僵硬的月侍,尤其是在它们手中那枚星髓核心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月侍?呵,一群没了主人指令就只会按固定程序行动的可怜能量傀儡,也敢动本官看上的人?” 他轻轻一抬手,对着那名握着星髓的月侍,随意地勾了勾手指。 没有光芒闪耀,没有能量波动,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力量的传递。 但那名月侍的手臂,连同它手中紧握的星髓核心,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一般,从指尖开始,无声无息地、寸寸湮灭!化作最原始的、晶莹的光点,消散在空中! 月侍没有任何惨叫,它那没有表情的能量面容上甚至来不及出现任何变化,整个“存在”就在一瞬间被彻底抹除了一半!剩余的部分僵在原地,构成身体的能量失控地逸散。 其他三名月侍仿佛受到了某种最高指令的冲击,齐齐剧烈颤抖起来,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周围的空间如同铁桶,将它们死死禁锢在原地,连一丝能量都无法调动! 戏诏官看都没看那正在消散的月侍残骸,目光落在了昏迷的莫宁身上,眉头微挑:“哟,小归冥使玩得挺大啊,什么东西都敢往魂印里塞,也不怕吃撑了闹肚子。” 他迈步走到莫宁身前,俯下身,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点在了莫宁眉心那疯狂闪烁、冲突不断的魂印之上。 指尖落下的瞬间——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莫宁体内那狂暴冲突、几乎要将他撕裂的三股力量(魂印本源、古旻意识、苍曜魂影),如同遇到了绝对的君王,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连最细微的波动都被强行镇压、凝固! 戏诏官眼中那玩世不恭的笑意稍稍敛去,露出一丝近乎……无聊的认真? “冥渊的继承者,岂是尔等杂碎可以染指的?”他低声轻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两根手指微微一亮。 下一刻,让阿橙萝、墨玄、赤珠终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两道模糊的、挣扎的虚影,被一股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的力量,硬生生地、无比精准地从莫宁的魂印之中“抽”了出来! 一道猩红暴虐,扭曲不定,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贪婪与古老气息(古旻意识)! 一道银白虚弱,呈现出苍曜痛苦的面容,仿佛随时会消散(苍曜魂影)! 这两道虚影被抽出后,莫宁眉心的魂印瞬间稳定下来,乌光纯净而深邃,虽然依旧黯淡,却再无之前的混乱。他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脸上痛苦的神色褪去,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修复性睡眠。后背那恐怖的伤口,也似乎因为根源异力的拔除,而开始被魂印和肉身本能缓慢修复。 戏诏官随手一抛,仿佛扔垃圾一般,将那两道足以引发浩劫的虚影抛向空中。 那古旻意识发出一声无声的恐惧尖啸,试图挣扎逃窜。 戏诏官看都懒得看,只是随意地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 那猩红的古旻意识,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湮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古、布局深远、试图夺舍重生的高维存在意识碎片,就此彻底、完全、绝对地被从世间抹除! 而那道属于苍曜的虚弱魂影,则在戏诏官的力量包裹下,缓缓沉向下方的月泉,如同归巢的乳燕,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泉眼中苍曜身体的眉心之处。 泉眼内月白色的光芒微微一盛,苍曜心口的星辰烙印闪烁了几下,他原本略带空洞的气息,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灵魂”质感,虽然依旧沉睡,却不再是纯粹的空壳。 做完这一切,戏诏官像是随手拍死了只苍蝇,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笑容。他瞥了一眼旁边已经彻底石化、连大气都不敢喘的阿橙萝三人,尤其是看着阿橙萝那副目瞪口呆、恍如梦中的表情,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行了,麻烦解决了。”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小归冥使死不了,睡几天就好了。那小狼崽子的魂也归位了,至于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看他自己造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三名被彻底禁锢、连思维仿佛都被冻结的月侍,以及泉眼中沉睡的苍曜和悬浮的星髓,嘴角勾起一抹深意。 “星髓嘛,本官就先收着了。这玩意放你们这儿,除了招灾惹祸,屁用没有。”他说着,那枚悬浮的星髓核心便乖巧地飞入他袖中,消失不见。 “至于你们……”他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阿橙萝身上,“小蛊妞,看好你家‘夫君’,别整天咋咋呼呼的。南疆这潭水比你们想的深多了,好玩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众人反应,身影如同水墨般缓缓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直到他彻底消失了好一会儿,那凝固的空间才恢复正常。 扑通!扑通! 阿橙萝和赤珠几乎同时腿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衣衫。墨玄也是后背冰凉,机关臂铠微微颤抖,中年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撼与后怕。 碾压! 绝对的、毫无道理的、次元级别的碾压! 他们拼尽全力、甚至赌上性命都无法应对的危机,在戏诏官手中,不过是弹指间便能解决的“小事”,甚至带着几分无聊和嫌弃。 这就是阴诏司领袖之一的真正实力?他到底是谁?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却无人能解答。 阿橙萝猛地扑到莫宁身边,仔细探查,发现他气息平稳,魂印稳定,虽然重伤虚弱,但确实已无性命之忧,那可怕的能量冲突彻底消失了。她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却又强行忍住,只是紧紧抓住了莫宁的手。 墨玄和赤珠也围了过来,确认莫宁和泉眼中苍曜的状态都稳定下来,均是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无比沉重。戏诏官的出现和出手,带来的震撼远大于 劫后余生。 星髓被取走,古旻意识被抹杀,苍曜魂体归位但昏迷不醒,月侍还剩三个被定在原地…… 眼前的危机似乎解除了,但他们都知道,南疆的巨大谜团,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而他们,依旧深陷其中。 第四十八章 狼峒深处隐终局 戏诏官的身影如水墨淡去,那绝对碾压的力量所带来的窒息感却久久萦绕在众人心头,挥之不去。月泉空间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泉眼汩汩的微响和阿橙萝三人粗重的喘息声。 那剩余的三名月侍依旧保持着被彻底禁锢的姿态,如同三尊冰冷的雕像,纹丝不动,它们空洞的眼眸中残留着方才那一瞬间的惊悸,构成了极其诡异的画面。 “咳……”墨玄率先从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中年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状,“戏诏官大人……实力深不可测,其用意……绝非我等可以揣度。但他此番出手,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他看向气息平稳、陷入沉眠的莫宁,又看向月泉中魂体归位、却依旧昏迷的苍曜,眉头微锁:“莫宁暂无性命之忧,苍曜少主魂魄虽归,意识却仍沉寂。此间事,远未结束。” 阿橙萝紧紧握着莫宁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它。她抬起头,眼中之前的恐慌与绝望已被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后怕所取代,但更深处的,却是一股被强行激发出的、更加坚韧的狠劲。她瞥了一眼那三名动弹不得的月侍,啐道:“呸!算那乐子人还有点良心!不然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他!” 话虽如此,她心底却清楚,戏诏官的出现绝非因为“良心”,或许真如他所言,只是觉得“戏”还没看够,或者他们这些“棋子”还有未尽的用处。 赤珠小心翼翼地将苍曜从月泉中扶起,检查着他的状况,圣洁的面容上忧色重重:“曜……苍曜他的身体无恙,魂魄也已归位,但意识如同被深锁,难以唤醒。而且……”她感受着苍曜体内那依旧磅礴、却不再受古旻意识驱动的星髓之力,以及心口那璀璨的烙印,“这具身体……依旧是完美的‘容器’。戏诏官取走了星髓核心,却并未带走或摧毁这身体,恐怕……” 恐怕这身体本身,就是下一个风暴眼! 阿橙萝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赤珠的未尽之语。那些高维存在处心积虑打造这具容器,绝不可能只有“古旻”一个备份计划!星髓核心被戏诏官取走,反而可能让这具无主的、完美的容器,变得更加“诱人”!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墨玄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这三名月侍虽被禁锢,但谁知能持续多久?且戏诏官取走星髓,此地的能量平衡已被打破。” 他看向四周,月泉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些许,整个空间给人一种不稳的错觉。 “去哪?”阿橙萝扶着依旧昏迷的莫宁,眉头紧锁,“带着两个昏迷的家伙,外面还有黑獒血爪的余孽,还有那个什么曜的分身……” 就在这时,阿橙萝怀中那布满裂纹、早已黯淡无光的青铜罗盘,忽然又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震动非常微弱,却没有立刻停止,反而持续着一种极有规律的、类似心跳般的搏动。 咚……咚……咚…… 与此同时,月泉中那原本平静的泉水,也随着这搏动的节奏,开始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嗯?”阿橙萝立刻掏出罗盘。 只见罗盘表面那些裂纹之中,竟然渗出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幽光。指针早已消失的盘面上,那幽光缓缓流淌,最终竟勾勒出了一副熟悉的图案——正是之前展现过的、覆盖整个南疆的巨大仪轨脉络图! 只是这一次,图案不再完整,其中大部分线条都黯淡无光,唯有几个关键的节点,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而这些闪烁的节点,赫然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其中最为明亮的一个节点,其地形特征……分明就是狼峒圣地的核心——祖狼窟! 更令人惊异的是,当这脉络图显现时,月泉中沉睡的苍曜,心口的星辰烙印竟也随之同步闪烁了一下!仿佛在与之呼应! “这是……”墨玄瞳孔一缩,“仪轨的关键节点被激活了?在指向……祖狼窟?” 赤珠也感受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牵引,她望着脉络图中祖狼窟的位置,脸色微变:“祖狼窟……是我族圣地,也是圣月仪所在之地……难道那里才是整个仪轨的最终核心?” 阿橙萝盯着那闪烁的祖狼窟节点,又看了看手中微弱搏动的罗盘,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这破盘子……在给我们指路?它感应到了什么?是戏诏官取走星髓刺激了它?还是……那些鬼东西的后手,已经在祖狼窟启动了?” 她想起戏诏官临走前那句“好玩的事情还在后头”,心中寒意更盛。 “不管是什么,我们必须去!”阿橙萝咬牙道,“留在这里就是等死!既然这鬼盘子指向祖狼窟,那里一定有答案!说不定……也是最终了结这一切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昏迷的莫宁,眼神坚定:“毒舌鬼拼了命才换来现在的局面,老娘绝不能让他白费力气!那些躲在幕后的鬼东西想称心如意?做梦!” 墨玄重重点头:“没错。无论是为了阻止可能发生的灾祸,还是为了彻底解决苍曜少主和莫宁的问题,祖狼窟,我们都必须去一趟了。那里,恐怕才是最终的战场。” 赤珠也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然:“祖狼窟是我族圣地,我比你们更熟悉。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我都有责任去面对。我会带路。” 决心已定,接下来便是如何行动。 带着两个昏迷之人穿越危险区域绝非易事。墨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机关箱匣,从中取出一些备用的材料,又利用周围被戏诏官力量湮灭后残留的些许纯净能量,快速修复和强化了机关臂铠的部分功能,使其能更好地承担运输任务。 他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拖曳平台,将莫宁小心地安置上去,由机关臂铠牵引。赤珠则负责背负起苍曜。 阿橙萝则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那青铜罗盘上,试图从它那微弱闪烁的脉络图中获取更多信息。 就在他们准备妥当,即将离开月泉空间时,那三名被禁锢的月侍,其中一具的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虽然立刻又恢复了静止,但这个细微的变化,却让三人瞬间头皮发麻! 戏诏官的禁锢……正在减弱! “快走!”墨玄低喝,毫不犹豫地催动机关,拖着莫宁冲向之前冥河水道消失的方向。 阿橙萝和背负着苍曜的赤珠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踏出来时路径的瞬间,阿橙萝手中的罗盘幽光一闪,那条被分开的冥河水道竟然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 三人毫不犹豫冲入水道。 在他们身后,那月泉空间内,三名月侍身体的波动越来越明显,禁锢之力正在加速消退!它们空洞的眼眸中,逐渐重新凝聚起冰冷无情的光芒…… 穿过冥河水道的压力依旧巨大,但或许是归程,又或许是罗盘的指引更为明确,过程竟比来时顺利了不少。但三人不敢有丝毫懈怠,拼尽全力前行。 当他们终于冲出冥河水道,再次回到那崩塌严重的石阶区域时,几乎虚脱。 回头望去,冥河水道已然闭合,仿佛从未开启。但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波动,正隐隐从水道的另一端传来,并且越来越清晰! 月侍……快要脱困了! “不能停!继续走!”阿橙萝嘶声道,强撑着疲软的身体。 他们沿着来路,艰难地向上攀爬。有了罗盘微光的指引,他们避开了许多因崩塌而形成的绝路,找到相对安全的路径。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上方传来的、不同于罗盘幽光的自然光线——他们快要回到五仙教遗址的地下区域了!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出口的平台时,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狼嚎声,隐隐从上方传了下来!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声音。 “黑獒!血爪!”赤珠脸色一变,“还有……曜的那具分身!他们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显然,外面的敌人并未离开,一直在搜寻他们的踪迹! 前有狼,后有虎! 绝境再次降临! 阿橙萝眼中闪过暴戾之色,将罗盘塞入怀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容:“好啊!正好老娘一肚子火没处发!这些阴魂不散的杂碎,来得正好!” 墨玄机关臂铠嗡鸣,进入临战状态,沉声道:“必须速战速决,后面的追兵随时可能出来。” 赤珠将苍曜小心放下,月华之力开始凝聚,圣洁的面容上布满寒霜:“狼峒的叛徒,该清理门户了。”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下一刻,墨玄机关开路,阿橙萝蛊毒暗蓄,赤珠月华闪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冲出了地下出口! 果然,出口外,黑獒、血爪率领着数十名心腹战士,正与几名气息阴戾、身形模糊的“曜之分身”联手,围攻着几名负隅顽抗的、忠诚于赤珠的狼族战士。显然他们发现了此地的异常,正在试图强攻进来。 看到阿橙萝三人带着两个昏迷者冲出,黑獒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狰狞的笑容:“果然躲在这里!抓住他们!杀了苍曜,圣狼峒就是我们的了!” 血爪更是直接化作半狼形态,利爪带着腥风扑来! 那些曜之分身也发出诡异的笑声,身影飘忽,直取看起来最虚弱的阿橙萝和昏迷的莫宁! 大战瞬间爆发! 阿橙萝尖叫一声,无数毒虫蛊影从袖中飞出,悍不畏死地迎向敌人。墨玄机关臂铠爆发出强劲的能量光束,横扫战场。赤珠月华如刀,净化着一切邪祟。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且早有准备。阿橙萝三人本就状态极差,还要分心保护昏迷的莫宁和苍曜,顿时险象环生! 更要命的是,身后的地下入口处,那股冰冷的波动越来越近!冥河的水汽似乎都弥漫了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橙萝怀中的青铜罗盘,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强烈的幽光! 嗡! 幽光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波纹,瞬间扫过整个战场! 所有被波纹扫中的曜之分身,如同被烈日照射的冰雪,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身体猛地僵住,随即开始扭曲、消散!它们的力量本源似乎与这罗盘之力同源,却被完全克制! 黑獒、血爪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动作一滞! “就是现在!”墨玄大吼,机关臂铠全力爆发,轰开一条通道! 阿橙萝和赤珠毫不犹豫,带着莫宁和苍曜,紧跟墨玄,朝着祖狼窟的方向,疾冲而去! 身后,是黑獒血爪气急败坏的怒吼和逐渐逼近的月侍寒气。 前方,是狼峒圣地,是祖狼窟,是仪轨的最终核心,也是所有谜团终将揭晓的——最终决战之地! 第五十章 终局将至狼峒巅 青铜罗盘爆发出最后的幽光,瞬间净化了那些难缠的曜之分身,为三人争取到了一线宝贵的喘息之机。墨玄毫不犹豫,机关臂铠能量全开,轰开一条血路,阿橙萝与赤珠携着昏迷的莫宁与苍曜,紧随其后,朝着祖狼窟的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黑獒与血爪的怒吼声、以及那股自地下弥漫而出、愈发冰冷的月侍追兵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狼峒的地形复杂险峻,但赤珠身为圣女,对通往圣地的路径了如指掌。她指引着方向,避开部落聚居地,专走险僻小径。墨玄的机关不断布下简易的陷阱和障碍,虽不能致命,却也稍稍延缓了追兵的速度。 阿橙萝脸色苍白如纸,一路奔逃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全凭一股不愿倒下的狠劲强撑着。她一手紧握着莫宁拖曳平台的边缘,另一只手则死死按在怀中那再次陷入沉寂、裂纹似乎又增多了几分的青铜罗盘上。这破盘子关键时刻总能起到点作用,但每次爆发都仿佛耗尽了其最后的生命。 “快!前面就是圣谷隘口!过了那里,就是祖狼窟的范围!”赤珠指着前方一道狭窄险峻的山谷裂缝喊道。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入隘口之时,两侧山崖之上,骤然亮起无数火把,密密麻麻的人影涌现,弓弦拉满的嗡鸣声令人头皮发炸! “赤珠圣女!止步!”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响起。 只见数名身着狼族传统祭祀袍服、手持骨杖的老者,出现在隘口前方,拦住了去路。他们身后是大量神情肃穆、眼神复杂的狼峒战士。这些并非黑獒血爪的叛军,而是原本中立的、忠于传统和圣地的狼族力量。 “长老们?”赤珠脚步一顿,脸上露出复杂之色,“你们这是何意?为何阻拦于我?” 为首的大长老面色沉痛,目光扫过昏迷的苍曜和莫宁,最终落在赤珠身上:“圣女,你身旁皆是引发不详与动荡之源。苍曜少主触怒祖灵,引来灾祸;这些外人更是带来厮杀与毁灭。圣地震动,祖灵不安!我等不能再放任你带他们进入圣地!” “愚蠢!”阿橙萝气得破口大骂,“真正的灾祸就在后面!那些追杀过来的才是想要你们命的鬼东西!还有你们祖狼窟里藏着的秘密,才是引来一切的根本!都给老娘让开!” 大长老眉头紧皱,显然不信阿橙萝所言,反而因她的无礼而面露不悦:“妖女休得胡言!圣地不容亵渎!放下苍曜少主和这些外人,自缚请罪,或许还能求得祖灵宽恕!” 墨玄面色凝重,低声道:“他们被蒙蔽了。必须尽快突破,后面的追兵快到了。” 赤珠心焦如焚,她深知长老们的固执,也知道时间紧迫。她上前一步,朗声道:“大长老!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狼族存续!真相绝非你们所想!让我进入祖狼窟,一切自会分明!若再有阻拦,才是真正为狼族招致灭顶之灾!” “冥顽不灵!”大长老痛心疾首,举起骨杖,“为了狼族,只好得罪了!拿下他们!” 两侧山崖上的弓箭手瞬间箭如雨下! “冲过去!”墨玄大喝,机关臂铠展开一面能量护盾,抵挡大部分箭矢。阿橙萝也催动最后蛊力,毒雾弥漫,干扰视线。 赤珠一咬牙,月华之力化作冲击,猛地推向拦路的长老和战士们,试图打开缺口。 一场混乱的冲突瞬间爆发! 忠诚于圣地的狼族战士并未下死手,多以擒拿阻拦为主,但人数众多,加之地形狭窄,极大地阻碍了阿橙萝三人的前进速度。 而身后,黑獒血爪的追兵已经逼近,甚至能听到他们嚣张的喊杀声。更令人心悸的是,那股月侍特有的冰冷死寂气息,也已经弥漫到了山谷入口处! 前后夹击!进退维谷! 就在这万分危急关头—— 嗷呜——!!! 一声苍凉、磅礴、充满无上威严的狼嚎,猛地从祖狼窟的深处传来,响彻整个圣谷! 这声狼嚎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其中蕴含的力量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让所有狼族之人血脉沸腾,心生敬畏,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就连那些月侍冰冷的气息,也为之一滞! “是……祖狼之灵?!”大长老和诸位长老脸色剧变,难以置信地望向祖狼窟方向。 赤珠也是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惊疑不定。 然而,阿橙萝怀中的青铜罗盘,却在这声狼嚎响起的瞬间,再次剧烈震颤起来!盘面上那黯淡的南疆仪轨脉络图疯狂闪烁,最终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了代表祖狼窟的那个节点上,并且指向祖狼窟深处的某个具体位置! 与此同时,月泉中沉睡的苍曜,心口的星辰烙印也再次发出微光,与那狼嚎产生了细微的共鸣! “不对!”阿橙萝猛地反应过来,尖声道,“那不是你们祖狼之灵!是仪轨!是那个覆盖南疆的鬼东西在作怪!它在模拟狼嚎,吸引所有狼族!它需要祭品!需要能量!苍曜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引子!” 大长老等人闻言,更加惊疑不定。 但此刻,已容不得多想! 身后的追兵已经杀到!黑獒血爪狞笑着冲来,而那三名脱困的月侍,也如同鬼魅般飘然而至,冰冷的杀意锁定众人! “没时间解释了!”墨玄怒吼,机关臂铠不顾损耗地爆发出最强功率,强行撞开了前方因狼嚎而愣神的几名战士,“走!” 阿橙萝和赤珠也拼尽最后力气,带着莫宁和苍曜,紧跟墨玄,硬生生冲过了隘口! 冲过隘口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无比、笼罩在朦胧月光下的山谷出现在眼前。山谷中央,是一座巍峨古老的石窟入口,那便是祖狼窟!窟口矗立着巨大的狼形石雕,散发着苍茫古老的气息。 而此刻,整个祖狼窟山谷的地面上,竟然亮起了无数复杂玄奥的纹路!这些纹路与青铜罗盘上显示的仪轨脉络惊人地相似,正贪婪地吸收着月光,以及……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狼族战士和生灵们因那声狼嚎而沸腾的血脉之力! 那声狼嚎,根本就是一个激活最终仪轨的信号!一个抽取整个狼峒力量的陷阱! “快阻止它!”赤珠脸色惨白,终于完全相信了阿橙萝的话。 然而,身后的追兵和月侍已经追了进来。前方,祖狼窟入口处的能量场强大得令人窒息。 青铜罗盘上的光芒越来越微弱,指向祖狼窟深处某个点后,终于“咔嚓”一声,彻底碎裂开来,化作一堆齑粉,从阿橙萝指缝间流逝。 它已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失去了罗盘的指引,但目标已然明确——祖狼窟最深处! “墨玄!开路!赤珠,护住他们俩!老娘跟这些杂碎拼了!”阿橙萝眼中闪过决绝,竟主动转身,面对追来的黑獒、血爪以及那三名月侍! 她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但她必须为墨玄和赤珠争取最后的时间! “万蛊噬天!”阿橙萝尖叫着,燃烧起最后的本源甚至魂魄,施展出五仙教最恶毒、同归于尽的禁术!无数漆黑如墨、带着毁灭气息的蛊虫虚影从她体内蜂拥而出,扑向追兵! “阿橙姑娘!”赤珠惊呼。 “走!”墨玄牙呲欲裂,却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拉着拖曳平台,与背负苍曜的赤珠,全力冲向祖狼窟入口! 黑獒血爪被那恐怖的蛊虫虚影暂时阻隔,惊怒交加。而那三名月侍,则冰冷地穿透蛊影,直扑阿橙萝! 就在月侍的攻击即将落在阿橙萝身上时—— 一道冰冷、熟悉、却带着一丝虚弱的声音骤然响起: “冥狱……守!” 一道凝实的、闪烁着乌光的壁垒,瞬间出现在阿橙萝身前,挡住了月侍的攻击! 阿橙萝猛地回头,只见拖曳平台上,莫宁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锐利,眉心的魂印稳定地散发着乌光。 他虽然依旧虚弱,但竟在这关键时刻,强行苏醒了过来! “毒舌鬼!”阿橙萝惊喜交加,差点瘫软在地。 莫宁挣扎着坐起身,看了一眼现场局势,又感受了一下祖狼窟深处那疯狂抽取力量的仪轨核心,瞬间明白了一切。 “进去!摧毁核心!”他言简意赅,强撑着调动起残存的力量,数道“戮魂指”精准射出,逼退了再次冲上的月侍。 有了莫宁的加入,压力骤减。四人不再恋战,且战且退,终于冲入了祖狼窟之中! 一进入祖狼窟,一股更加古老、狂暴、充斥着原始狼性力量的气息扑面而来。洞窟巨大无比,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由无数兽骨与奇异水晶垒砌而成的祭坛!祭坛上空,悬浮着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由月光和星辉构成的复杂能量漩涡——那便是仪轨的最终核心!它正在疯狂抽取着力量,漩涡中心,一个模糊的、狰狞的狼形虚影正在逐渐凝聚成型! 而那祭坛之下,竟然堆满了无数苍白骸骨,有人类的,也有巨大狼形的,仿佛献祭了万古! 在祭坛旁边,还站立着一个身影——正是之前失踪许久的、真正的巫者“玄光”!或者说,是曜失败后残留的、最强大的一具分身!他正狂热地注视着能量漩涡,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主持着这个仪式! “阻止他!”莫宁冷喝,率先冲向祭坛。 决战,终于在这狼峒最深处、一切起源之地,彻底爆发! 第五十一章 祭坛涅槃焕新篇 祖狼窟最深处,巨大的骸骨水晶祭坛巍然矗立,如同远古凶兽的脊椎,直刺向幽暗的穹顶。 祭坛本身由无数惨白、扭曲、大小不一的狼形骸骨堆砌、熔铸而成,骨缝间镶嵌着暗红色的晶石,散发出不祥的血光。 上空,那由被强行掠夺的月光精华与暴虐星髓之力构成的庞大能量漩涡,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旋转着,发出震耳欲聋、仿佛能撕裂灵魂的恐怖嗡鸣声。 漩涡的中心,那道原本模糊的狰狞狼形虚影,此刻已凝实得如同实体,獠牙毕露,血眸燃烧着纯粹的贪婪与毁灭欲望,它张开巨口,如同无底黑洞,疯狂地抽取、吞噬着整个狼峒圣地积攒了万载的血脉之力,以及从四面八方强行汇聚而来的天地能量! 曜之分身——“玄光”站在祭坛边,神情狂热而扭曲,双臂高举,吟诵着古老而邪异的咒文,引导着仪式的进行。看到莫宁四人冲入,他眼中闪过惊愕,随即化为狰狞的杀意:“愚蠢的蝼蚁!竟敢打扰神圣的‘狼神’归来!成为祭品吧!” 他甚至没有亲自出手,只是狞笑着挥动手臂,祭坛周围残留的最后几重、原本用于防备意外干扰的强大防御禁制瞬间被彻底激活!嗡鸣声中,无数道由历代狼族强者陨落后残留的骸骨精华、混合着此地积郁了万年的不甘怨念凝聚而成的幽灵狼魂,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发出凄厉刺耳的咆哮,铺天盖地地扑向刚刚落地、气息未稳的四人!这些幽灵狼魂半虚半实,爪牙闪烁着腐蚀魂光的幽绿,每一头都散发着堪比元婴修士的凶戾气息! 与此同时,那三名身着月白长袍、气息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月侍”,也如同附骨之疽般,紧随着四人的脚步杀入了洞窟。她们没有任何言语,眼神空洞却杀机凛冽,手中月光凝聚的长剑再次扬起,冰冷的杀机如同无形的罗网,再次精准地锁定了气息最为紊乱的阿橙萝与伤势未愈的赤珠! 前有狂信徒与恐怖仪式,后有追兵与冰冷杀手,四人皆已力竭,状态跌至谷底,形势危如累卵! “墨玄!拦住它们片刻!”莫宁强忍着魂印初稳后的虚弱与剧痛,眼神却锐利如刀,快速扫过整个祭坛布局,最终目光定格在那疯狂抽取能量的漩涡核心,“阿橙萝!赤珠!助我!这祭坛能量虽邪,却是现成的力量之源!能否逆转乾坤,在此一搏!” 他瞬间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决定——不是躲避,不是硬抗,而是要反过来利用这祭坛汇聚的、足以唤醒所谓“狼神”的庞大能量,来恢复自身,逆转仪式! 阿橙萝闻言,眼睛猛地一亮,脸上闪过极致疯狂与兴奋:“以毒攻毒?姐姐我喜欢!怎么干毒舌鬼?!” 赤珠虽觉惊世骇俗,但看着那即将成型的狼神虚影和岌岌可危的族群,也立刻咬牙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赤珠,你身负狼族圣女之力与月华之源,尝试与祭坛沟通,哪怕只能干扰一瞬,争夺部分控制权!”莫宁语速极快,一边闪避着幽灵狼魂的攻击,一边指挥,“阿橙萝,你的蛊契与冥渊有旧,以你之血为引,蛊元为桥,在我魂印与祭坛能量之间构筑临时通道!要快!” “墨玄道友,十息!最多十五息!”莫宁看向正以机关术艰难抵挡月侍和幽灵狼魂围攻的墨玄。 “尽力而为!”墨玄沉声回应,机关臂铠光芒爆闪,无数细小机关零件飞散组合,瞬间形成一座小型防御矩阵,硬生生将三名月侍和大部分幽灵狼魂暂时阻隔在外,但他嘴角立刻溢出了鲜血,内伤加剧! 没有时间犹豫! 赤珠立刻盘膝坐下,双手按在冰冷的地面上,闭目凝神,全力调动起血脉中属于圣女的传承之力与微薄的月华,她的意识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探向那狂暴的祭坛能量漩涡,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丝属于狼族本身的、未被完全污染的力量印记,进行沟通与干扰。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反噬风险。 阿橙萝则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蕴含着本命蛊元的精血,双手疾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诡谲的血色符文。这些符文与她手腕上的“成婚礼蛊契”烙印交相辉映,散发出一种沟通幽冥、连接万毒的奇异波动。她将血色符文猛地拍向莫宁的后心魂印处,尖声道:“毒舌鬼!接好了!别被撑爆了!” 莫宁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霸道而邪异的桥梁瞬间贯通了他的魂印与外界那庞大的能量源!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全力运转《冥渊秘典》与魂印本源之力! “魂印为引,冥渊为壑!纳!” 他低吼一声,眉心灵台处的魂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吞噬之力!不再是之前被动的抵抗和消化,而是主动地、贪婪地、如同无底深渊般,通过阿橙萝构筑的血色桥梁,疯狂抽取祭坛能量漩涡中的力量! 这一幕极其凶险!那祭坛能量庞大而驳杂,充斥着狂暴的星髓之力、被扭曲的月华、无数狼族先民的残魂怨念、以及那所谓“狼神”的狰狞意志!寻常人哪怕沾染一丝都会爆体而亡,甚至被夺舍心智! 但莫宁的魂印源自冥渊,那是比死亡更深邃、比黑暗更本源的力量,其本质就是容纳、寂灭与掌控万物之魂!加之他意志坚如磐石,战斗本能极强,竟硬生生顶住了那第一波海啸般的能量冲击! 轰——!!! 庞大的、混乱的能量洪流疯狂涌入莫宁体内!他身体表面瞬间青筋暴起,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老鼠在窜动,嘴角、眼角、耳孔都开始溢出黑色的血液,样子恐怖至极! “莫宁!”阿橙萝惊呼,心提到了嗓子眼。 “无妨!”莫宁咬牙低吼,眼神却越来越亮,“炼!” 他强行引导着这股洪流,冲刷着千疮百孔的经脉,修复着后背那恐怖的伤口,滋养着枯竭的丹田与魂印。冥渊之力疯狂运转,如同最高效的熔炉,将那驳杂狂暴的能量强行提纯、炼化!属于星髓的冰冷秩序之力被魂印吸收,用于稳固自身;被扭曲的月华被剥离出来,引导向正在沟通祭坛的赤珠;那些残魂怨念则被直接寂灭吞噬,化为最精纯的魂力补充;而那股最危险的“狼神”意志,则被莫宁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拘束在魂印一角,暂时镇压! 这是一个在刀尖上跳舞的过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莫宁做到了!不仅做到了,他甚至开始反向影响祭坛! 那疯狂旋转的能量漩涡,竟出现了一丝凝滞和紊乱!漩涡中心的狼神虚影发出了愤怒而不安的咆哮! 正在主持仪式的“玄光”分身脸色大变:“不可能!你竟敢窃取狼神之力!?” 他试图加强控制,却发现自己与祭坛的联系受到了一股纯净月华之力的干扰!正是赤珠,她抓住了莫宁创造出的这一丝机会,终于联系上了祭坛深处一丝被压抑的、属于真正祖狼的悲鸣与残留意志,虽然无法夺取控制权,却成功地造成了巨大的干扰! “就是现在!”赤珠嘴角溢血,艰难地喊道。 而得到莫宁刻意引导过来的、部分被提纯的月华之力滋养,赤珠原本枯竭的力量也开始快速恢复,圣洁的光芒再次从她体内散发出来! 另一边,阿橙萝也受益匪浅。她构筑的血色桥梁不仅沟通了能量,那逸散出的部分精纯力量也反馈到了她身上,修复着她受损的本源和经脉,苍白的面容逐渐恢复血色,眼中狡黠灵动的光芒再次亮起。 甚至远处正在苦苦支撑防御矩阵的墨玄,也感受到周围狂暴能量的压力骤然一轻,阵法运转顿时顺畅了不少,他趁机吞服丹药,抓紧时间调息恢复。 莫宁成为了整个能量转化的核心枢纽!他以一己之力,承担了最危险的部分,却将转化后的好处惠及同伴! 这个过程看似漫长,实则只在短短十数息内完成! 当墨玄喊道“快撑不住了!”的时候,莫宁猛地睁开了双眼! 轰! 一股磅礴浩瀚、远比全盛时期更加强大的气息从他体内轰然爆发!周身乌光缭绕,冥死之气精纯无比,魂印深邃如渊,后背那恐怖的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交织着冥纹与星痕的奇异疤痕。他的眼神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虚空! 他不仅完全恢复,更是借着这祭坛的庞大能量,将之前吞噬的古旻意识碎片、星髓之力、以及自身诸多力量彻底炼化融合,实力更上一层楼! “足够了!”莫宁长身而起,手臂一挥,一股精纯的冥道死气如同黑龙般冲出,瞬间将冲破了防御矩阵、扑到近前的数头幽灵狼魂撕得粉碎! 他目光冰冷地看向惊骇欲绝的“玄光”分身和那三名再次攻来的月侍。 “游戏,该结束了。” 第五十二章 狼峒终局晓星沉 莫宁气息轰然爆发,磅礴浩瀚,远超从前。冥死之气精纯凝练,魂印乌光深邃如渊,仅是站立于此,便令整个狂暴的祭坛空间为之一肃。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惊骇的“玄光”分身与再度逼来的月侍,杀意凛然。 “阿橙萝!” “在呢毒舌鬼!”阿橙萝嫣然一笑,眼中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灵动与狠辣,周身蛊息虽未完全恢复鼎盛,却已然凝实活跃,指尖毒雾缭绕。 “护住赤珠,清剿杂兵,干扰仪式!” “是!”阿橙萝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掠至赤珠身旁,无数细若牛毛的淬毒碧针从袖中倾泻而出,精准地将扑向赤珠的几头幽灵狼魂钉死在地,毒力瞬间将其怨念腐蚀一空。“圣女姐姐,专心搞乱那破祭坛,这些小喽啰交给老娘!” 赤珠压力骤减,感激地看了一眼阿橙萝,立刻全力运转复苏的月华之力,与祭坛深处那丝真正的祖狼悲鸣共鸣,更激烈地干扰着能量漩涡的稳定。 “墨玄!”莫宁声音再起。 “机关已备!”墨玄会意,中年人的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将机关箱匣重重顿地,无数精密构件飞舞组合,瞬间在其身前形成三尊造型古朴、遍布符文的青铜机关兽——一虎、一豹、一鹰!虎豹落地无声,獠牙利爪寒光闪闪,直扑那三名月侍;鹰隼腾空,双翼展开洒下片片干扰能量流动的玄光,尖喙直啄“玄光”分身双目! “此三兽乃墨家守御攻坚之绝艺,足以缠住它们片刻!” “善!”莫宁颔首,身形骤然模糊! “军魂战技·破军步!” 他一步踏出,脚下地面龟裂,身影如离弦之箭,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出现在“玄光”分身面前!速度快到极致! “玄光”分身瞳孔骤缩,仓促间引动祭坛怨力凝聚成一面骸骨盾牌挡在身前。 “冥道术·戮魂指!” 莫宁并指如剑,指尖凝聚极致的寂灭死意,后发先至,并非点向盾牌,而是诡异绕过,直刺“玄光”眉心!指风过处,空间都仿佛被蚀出一道黑痕! “玄光”大骇,猛地偏头躲闪,戮魂指劲擦着他耳边掠过,带起的死气依旧让他半边脸颊瞬间枯萎坏死,发出凄厉惨叫。他疯狂后退,试图融入祭坛能量中。 “想逃?”莫宁冰冷的声音如影随形。 “旌剑门·金丝缠!” 他左手虚握,并非持剑,却有无形剑意勃发,道道凌厉纤细、坚韧无比的剑气如同金色丝线,凭空生成,瞬间缠绕束缚住“玄光”周身,虽不能长久困住,却足以让其动作迟滞一瞬! 就在这一瞬! “逆鳞破军戟!” 莫宁右臂猛然挥出,磅礴的军魂煞气混合着精纯冥死之力,凝成一柄巨大的、狰狞的黑色战戟虚影,以劈山断岳之势,狠狠斩向被剑意缠绕的“玄光”! 轰隆! “玄光”分身拼命凝聚的护身怨力被战戟瞬间撕碎,身体如同破布般被狠狠砸飞出去,重重撞在祭坛骸骨堆上,浑身骨骼不知碎了多少,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然而,那三名月侍却异常难缠。它们无视了物理攻击,能量形态的身体轻易穿透了机关兽的利爪撕咬,冰冷的目光始终锁定莫宁,三道净化一切的月华光束再次汇聚,眼看就要射出! “哼!当老娘不存在吗?”阿橙萝娇叱一声,双手结出繁复蛊印。 “五仙秘传·万毒蚀骨瘴!” 她张口喷出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色彩斑斓的诡谲毒雾,瞬间弥漫在月侍与莫宁之间。这毒雾并非直接攻击月侍,而是剧烈地污染、腐蚀着周围的能量环境,那三道即将成型的月华光束一进入毒雾范围,竟如同陷入泥沼,光芒迅速黯淡,结构也变得不稳定起来! “墨玄!钉住它们!” “明白!”墨玄操控机关,三尊机关兽猛地改变形态,虎豹张口喷出炽热的能量锁链,鹰隼则洒下无数带着磁力的金属细针,并非攻击,而是强行干扰和迟滞月侍的能量流动,为阿橙萝的毒雾创造最佳效果! 月侍的行动顿时一滞,净化光束迟迟无法发出。 莫宁岂会错过这等良机? “魂印本源·引渡!” 他眉心魂印乌光大盛,一股无形的、专门针对灵魂与能量体的恐怖吸力爆发开来,强行拉扯着那三名月侍的能量躯体,要将它们拖入冥渊之中彻底湮灭! 月侍剧烈挣扎,身体明灭不定,却难以立刻摆脱这源自更高层面的克制之力。 而被重创的“玄光”分身,却趁此机会,眼中闪过疯狂,猛地扑向祭坛核心,嘶声咆哮:“狼神大人!请降临吧!以我残躯,恭迎神驾!” 他竟然要燃烧自己这具分身最后的能量,强行加快那狼神虚影的凝聚! “休想!”赤珠猛地睁开双眼,月华之力爆发到极致,她咬破手指,以圣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古老的狼族符文,“以圣女之名,唤祖灵之佑!封!” 那符文融入祭坛,暂时切断了“玄光”与能量漩涡的联系! “玄光”身形一僵,动作被打断。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莫宁做出了决断。月侍已被暂时牵制,“玄光”重伤并被赤珠干扰,正是摧毁仪轨核心的最佳时机! 他不再理会月侍,身形再次消失! “破军步·瞬!” 直接出现在那疯狂旋转的能量漩涡正前方!庞大的能量冲击让他衣袍猎作响,皮肤表面出现细微裂痕,但他眼神依旧冰冷坚定。 “毒舌鬼!接这个!”阿橙萝见状,毫不犹豫地将怀中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极致危险气息的漆黑蛊囊扔向莫宁,“本命蛊元爆!炸了那鬼东西!” 这是她压箱底的保命之物,蕴含着她苦修多年的本命蛊元,一旦引爆,威力惊天动地,但自身也会遭受重创反噬! 莫宁伸手接住,深深看了一眼阿橙萝。 “冥渊·无间念!” 他全力运转魂印,将自身意志与冥渊深度连接,瞬间进入一种绝对冷静、绝对掌控的玄妙状态。周围的一切仿佛变慢,能量的流动、结构的脆弱点清晰可见。 他左手虚按向能量漩涡,魂印吞噬之力全开,并非为了吸收,而是强行制造一个能量真空塌陷点,扰乱其平衡! 右手则将阿橙萝那本命蛊元爆以巧劲打入漩涡最不稳定的那个脆弱节点! 同时,他对着那狰狞的狼神虚影,发出了最后的宣告,声音不高,却带着冥渊的寂灭之意,直接震荡其意识核心: “此界,非尔等魑魅魍魉可觊觎之地!滚回你们的虚无去!”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能量漩涡核心响起! 阿橙萝的本命蛊元爆在莫宁精准的引导下,于最脆弱的节点轰然引爆!配合莫宁制造的真空塌陷以及魂印的疯狂吞噬扰乱,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那庞大的、由月光星辉构成的能量漩涡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疯狂地向内塌陷、扭曲、然后——彻底爆发开来! 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向外猛烈扩散!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狰狞的狼神虚影,它发出一声充满不甘与愤怒的绝望嘶吼,尚未完全凝聚成型的躯体如同风中沙雕般寸寸碎裂,湮灭在能量乱流之中! 紧接着是祭坛本身,那由骸骨与水晶垒砌的古老结构承受不住这恐怖的爆炸,开始大面积崩塌碎裂! “不——!” “玄光”分身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被爆炸的能量彻底吞噬,灰飞烟灭。 那三名月侍也在能量冲击下,能量躯体变得极度不稳定,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随时会溃散。 爆炸的冲击波眼看就要席卷整个洞窟! “墨玄!”莫宁急喝。 “万机御壁!”墨玄喷出一口精血洒在机关箱匣上,最后三尊机关兽瞬间飞回解体,组合成一面巨大的、刻满防御符文的青铜巨盾,挡在众人身前! 赤珠也全力释放月华,形成第二道屏障。 阿橙萝则迅速洒出大片解毒固元的药粉,抵御能量冲击中混杂的毒煞与怨念。 轰隆隆隆! 冲击波狠狠撞在青铜巨盾上,巨盾发出令人牙酸的**,表面符文疯狂闪烁明灭,裂纹迅速蔓延,但终究没有立刻破碎,顽强地抵挡住了最凶猛的第一波冲击。 许久,能量风暴渐渐平息。 尘埃落定。 祖狼窟内一片狼藉。祭坛已然化作一片废墟,上空那恐怖的能量漩涡和狼神虚影消失无踪,只剩下稀薄的、混乱的能量尘埃缓缓飘落。三名月侍的身影变得极其淡薄,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它们冰冷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废墟核心处某样一闪而逝的、微小的晶体碎片(似乎是星髓残留),然后缓缓隐入虚空,消失不见——它们的力量已不足以维持在此界的显化。 任务……完成了。 笼罩狼峒、抽取血脉之力的诡异仪轨被彻底摧毁。 噗通! 墨玄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青铜巨盾哗啦一声散落一地零件,他面如金纸,气息微弱,显然透支过度。 赤珠也软倒在地,月华黯淡,但看着恢复平静的洞窟,眼中充满了疲惫的欣慰。 阿橙萝快步冲到莫宁身边,紧张地检查:“毒舌鬼!你没事吧?” 莫宁站在废墟中央,衣袍破损,嘴角挂着一丝血迹,但身姿依旧挺拔。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方才爆炸的瞬间,他以魂印硬抗了部分冲击,虽有些震荡,却并无大碍。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有一小片微热的、棱角分明的晶体碎片,正是月侍最后看去的那一枚星髓残留,在爆炸中被他的魂印本能地捕获。其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苍曜的波动。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碎片。 “无碍。”他看向阿橙萝,目光落在她因本命蛊元爆反噬而再次苍白的脸上,沉默一瞬,道,“……多谢。” 阿橙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能从这毒舌鬼嘴里听到谢字,随即撇撇嘴,却掩不住眼底一丝笑意:“哼,知道姐姐我的好处就行!” 此时,洞窟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惊呼声。以大长老为首的狼族众人冲了进来,看到眼前一片废墟和安然无恙的赤珠、苍曜(被赤珠护在一旁),以及疲惫不堪的莫宁四人,再感受到那消失的邪恶仪轨气息,顿时明白了过来,脸上纷纷露出羞愧与后怕之色。 大长老上前,对着赤珠和莫宁等人深深一礼:“老朽……老糊涂!险些酿成大祸!多谢圣女!多谢几位恩人挽救狼峒于倾覆!狼族……永感大恩!” 赤珠疲惫地摆摆手:“长老不必如此,危机解除便好。”她看向莫宁和阿橙萝,眼中充满感激。 莫宁神色平静,只是淡淡道:“分内之事。”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苍曜,“他的问题,并未完全解决。”那星髓碎片和苍曜体内的烙印,依旧是个隐患。 阿橙萝插腰道:“好了好了,事情总算暂时了结了。累死姐姐我了,赶紧找地方歇歇!还有,答应姐姐我的报酬,你们狼峒可别想赖账!” 众人:“……” 经此一役,狼峒之乱暂平。但莫宁深知,高维存在的威胁并未根除,戏诏官的目的依旧成谜,南疆深层的秘密也只是掀开了一角。手中的星髓碎片和苍曜的状况,预示着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而此刻,他们最需要的,是休整,以及……等待下一个任务的到来。 第五十三章 血狼契成局未休 祖狼窟一战尘埃落定,废墟间弥漫着能量肆虐后的焦灼与死寂。狼峒长老们指挥着族人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望向莫宁四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感激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圣地的亵渎与灾难的源头已被斩断,但狼峒付出的代价和留下的创伤,需要漫长岁月去抚平。 赤珠站在破碎的祭坛边缘,圣洁的面容上带着疲惫与释然,更有一份沉重的决断。她深吸一口气,走向正在调息恢复的莫宁。墨玄在一旁默默修复着机关残骸,阿橙萝则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新逮到的毒蝎子,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莫宁那边。 “莫宁大人。”赤珠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以往多了几分真诚的敬意与……某种难以察觉的局促。她双手捧着一卷古朴的、泛着淡淡血光的兽皮卷轴,卷轴两端镶嵌着不知名的狼牙,散发出古老而庄严的气息。 “此乃我狼峒至高契约——血狼契。”赤珠将卷轴递向莫宁,语气郑重,“狼族重诺,此前承诺若大人助狼峒渡过此劫,必与阴诏司结永世之好,互通有无,共御外敌。此契便是凭证,亦是我狼峒的诚意。请大人过目。” 莫宁微微蹙眉,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兽皮卷轴。入手微凉,那血光似乎能隐隐牵动气血。他展开卷轴,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扭曲如狼行足迹般的古老狼族文字,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晦涩难懂的图腾印记。一股苍茫洪荒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只看了几行,便觉得头大如斗。这些文字与他所知的任何语系都截然不同,蕴含的力量规则也迥异于中原或冥道,根本无法理解其具体内容。他只勉强辨认出几个反复出现的、代表“联结”、“永恒”、“守护”之意的符文基架,似乎与盟约相关。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旁边的阿橙萝和墨玄。只见阿橙萝使劲抿着嘴,肩膀微微耸动,一双媚眼弯成了月牙儿,明显是在拼命憋笑,见到莫宁看过来,立刻假装研究手里的蝎子尾巴,但那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而墨玄则是面色古怪,眉头紧锁,看着那血狼契,一副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模样,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摇了摇头。 有诈! 莫宁心中瞬间警铃大作。这契约绝对有问题!赤珠的表情不像作假,但这俩人的反应太可疑了!尤其是阿橙萝那副样子! 他合上卷轴,目光锐利地看向赤珠:“圣女阁下,此契内容,可否由你口述详解一番?”他试图从赤珠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赤珠面色似乎微微一红,但很快恢复镇定,避开了莫宁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却稍快了些:“此乃上古传下的圣契,内容皆是对两方势力互助互惠、永不背弃的约定,具体条款繁琐,涉及资源、地域、仪轨等多方面,一时难以尽述。大人只需知道,此契于我狼峒而言,重于性命,一旦缔结,绝无反悔。莫非……大人信不过我狼峒诚意?”她微微抬眼,眼中适时流露出一丝被质疑的委屈与坚持。 莫宁被她这话一噎,顿时不好再强行追问细节。毕竟对方刚经历大难,自己若表现得过于猜疑,确实有失风度,也辜负了对方一片“诚意”。 就在他犹豫之际,忽然—— “咕呜——” 一声低沉诡异的枭鸣响起,一道黑影如同利箭般穿破祖狼窟残存的能量屏障,悄无声息地落在不远处一根断裂的石柱上。正是一只通体漆黑、唯有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的夜枭。它歪着头,冰冷的红瞳直勾勾地盯着莫宁,爪子上似乎抓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卷筒。 “鸢紫的夜枭?”阿橙萝惊讶道。 那夜枭振动了一下翅膀,口吐人言,发出的竟是戏诏官那慵懒而带着不容置疑味道的声音:“小归冥使,磨蹭什么?狼峒小姑娘给的契约,是好东西,赶紧签了带回司里复命。别耽误本官看下一场戏。” 戏诏官竟然直接传讯催促!而且语气明确表示让他签! 莫宁心中一凛。上司发话,且似乎知晓内情……难道这契约真的只是内容古怪了些,实则并无害处?或者说,即便有坑,也是戏诏官默许甚至期待的? 他看了一眼赤珠,对方低眉垂目,双手依旧捧着契约,姿态恭敬而坚定。又瞥了一眼阿橙萝,她虽然还在憋笑,但眼神里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墨玄则已经转过身去,假装全神贯注地修理机关,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莫宁心下无奈,暗叹一声。罢了,既然是任务的一部分,上司又发了话,纵然前面是坑,也只能跳了。最多日后多提防狼峒一些便是。 他不再犹豫,运起一丝魂印之力,逼出一滴精血,滴落在兽皮卷轴末端一个复杂的狼首图腾之上。同时以神念在契约上烙下自己的灵魂印记。 精血落下,灵魂印记烙下的瞬间,整张血狼契骤然爆发出耀眼夺目的血光!那光芒并不邪异,反而带着一种庄严肃穆、亘古长存的气息。卷轴上的所有狼族文字和图腾都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动,发出低沉而和谐的嗡鸣,最后光芒渐渐内敛,恢复古朴模样,但那份契约已成、因果缔结的感觉,却清晰地烙印在莫宁的心魂深处。 赤珠看到契约成立,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如释重负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莫宁递回的那份契约,将自己的一份郑重收好。 “盟约已成,狼峒永志不忘。”赤珠对着莫宁深深一礼。 莫宁摆了摆手,感觉并没什么异常,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他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那枚得自祭坛废墟、残留着一丝苍曜气息的星髓碎片,递给墨玄。 “墨玄,此物或许与那‘月噬之灾’及高维存在有关,留在身边恐是祸端。你精研机关术与能量之道,此物交由你研究,或能有所发现,找到彻底解决隐患之法。”他又将怀中那已彻底碎裂、失去光泽的青铜罗盘碎末也一并交出,“此物或许也能提供一些线索。” 墨玄微微一怔,接过星髓碎片和罗盘碎末,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放心吧,我必竭尽所能。此事关乎天下苍生,就此别过,若有发现,定会设法告知诸位。”他深知此物牵连重大,也不多言,拱手与众人告别,带着沉重的责任与未尽的使命,身影很快消失在狼峒的山道之中。 送别墨玄,莫宁与阿橙萝也向赤珠及狼峒众人告辞,启程返回阴诏司复命。 穿过重重冥道关卡,回到那终年笼罩在晦暗与寂静中的阴诏司大殿。殿内依旧空旷冷清,只有高踞首座的戏诏官正懒洋洋地靠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停在他手指上的赤眼夜枭。 “哟,回来啦?”戏诏官抬了抬眼皮,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东西呢?” 莫宁将那份血狼契取出,呈递上去。 戏诏官接过,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发出一阵低低的、充满愉悦的笑声:“呵呵……哈哈哈……好,很好!干得不错,小归冥使!” 就在这时,殿内阴影处,一个身影连蹦带跳地跑了出来,正是那紫令通灵使鸢紫。她一眼就看到了戏诏官手中的血狼契,又看到下方站着的莫宁,立刻指着莫宁,毫无形象地笑得前俯后仰,几乎喘不过气来:“噗——哈哈哈!签了!他真的签了!哈哈哈!笑死我了!小红眼快看!哈哈哈!” 她肩上的赤眼夜枭也配合地发出“咕咕咕”的怪异叫声,像是在嘲笑。 戏诏官也是笑得肩膀抖动,一副看了一场绝妙好戏的满足样子。 莫宁心中那不祥的预感瞬间达到顶峰,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阿橙萝。 只见阿橙萝再也忍不住,也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指着莫宁:“哎呦喂……毒舌鬼……你……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到底怎么回事!?”莫宁脸色黑如锅底,声音冰寒,一把从戏诏官手中夺回那血狼契,虽然看不懂文字,但那上面代表的“婚约”、“联结”之类的符文此刻在他眼中无比刺眼!“这到底是什么契约?!” 戏诏官笑得差不多了,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懒洋洋道:“不就是狼峒的永世盟约嘛,只不过呢,狼族习俗比较……古老。他们表达永世友好的最高形式,就是联姻。你签的这份,是狼主继承者(苍曜昏迷,赤珠代理)与阴诏司代表的……婚书。” 婚书?! 莫宁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猛地看向卷轴,那些鬼画符般的文字仿佛都在嘲笑他。 “你……你们早就知道?!”他看向戏诏官和鸢紫,最后目光死死盯住笑弯了腰的阿橙萝。 “哎呀,人家也是刚知道嘛……”鸢紫笑嘻嘻地甩锅,抱着夜枭瞬间溜回阴影里,不见了踪影。 戏诏官也打了个哈欠,身影渐渐变淡,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本官乏了,后续事宜,你们小两口自己处理吧……呵呵……”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目瞪口呆、浑身散发寒气的莫宁,和终于笑够、擦着眼角泪花的阿橙萝。 “阿、橙、萝!”莫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橙萝好不容易止住笑,拍了拍胸口,顺了口气,才看向莫宁,脸上那惯有的戏谑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罕见地露出一丝正色。 “是,姐姐我早就看出那是什么了。”她坦然承认,“但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会签吗?” “我当然不会!”莫宁低吼。 “所以不能告诉你。”阿橙萝走近几步,看着莫宁的眼睛,“毒舌鬼,你听好。姐姐我出身南疆,对各个部落那些古老偏门的习俗了如指掌。赤珠那丫头,拿出这血狼契,绝对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赌上了她的一切。” “狼峒刚经历大劫,内部权力真空,外部强敌环伺(指那些高维存在可能的后手)。她一个圣女,如何稳住局势?如何确保狼峒未来?与阴诏司联姻,借助我们的力量和保护,是目前她能想到的、对狼峒最有利的选择。这里面有她的私心,为了她的族群,但这也是无奈之下最好的选择。”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而这血狼契,在狼族古老律法中,一旦由圣女或狼主以血脉和神魂启契,另一方若接受,便绝无退路。若是强行解除,或者我方悔契,视为对狼族至高无上的侮辱,启契者——也就是赤珠,将受‘万狼啃噬之刑’,肉身灵魂皆被族中圣狼分食,永世不得轮回!” 莫宁闻言,瞳孔骤缩,周身寒气一滞。万狼啃噬……永世不得轮回……这代价太过惨烈!他虽不喜被算计,但也绝非漠视生命之人,更不愿因自己之故导致他人承受如此酷刑。 他看着阿橙萝罕见认真的表情,知道她所言非虚。沉默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但随即又猛地看向阿橙萝,语气急切:“好!就算这婚书退不得,那我和你那个可笑的‘成婚礼蛊契’总可以解除了吧?立刻!马上!解除它!” 既然甩不掉狼峒的婚约,那至少要把身边这个麻烦精的牵绊去掉!一个婚约已经够头疼了! 然而,阿橙萝却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匪夷所思地道:“解除?为什么要解除?” “你我都已身负婚约,这蛊契留着还有何用?岂不荒唐?!”莫宁简直要抓狂。 阿橙萝理直气壮地叉起腰,振振有词:“第一,那是姐姐我辛辛苦苦种下的,你说解就解?姐姐我不要面子的吗?第二,那狼峒的婚约是势力的联结,真假难说,关键时刻未必靠得住。但这‘成婚礼蛊契’可是连你那铁面师父和戏诏官大佬都默认存在的,才是实实在在的保命符!第三……” 她忽然凑近莫宁,脸上又浮现出那狡黠灵动的笑容,带着一丝戏谑和难以言喻的深意,低声道:“……万一以后你想赖掉狼峒那桩婚事,总得有个理由吧?比如……早已心有所属,身有所契?姐姐我这可是在帮你预留后路啊,毒舌鬼夫君~” 莫宁听完这通歪理,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阿橙萝,手指都在颤抖:“你……你……” 他彻底无语问苍天,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一个甩不掉的狼峒婚约,一个解除不了的蛊契婚约……这都什么事! 看着莫宁那副欲哭无泪、生平第一次露出近乎崩溃表情的模样,阿橙萝终于心满意足,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啦安啦,日子还长着呢,毒舌鬼夫君~走吧,复命完了,该回咱们的小窝啦!” 说完,也不管莫宁如何反应,哼着古怪的南疆小调,心情极佳地转身朝殿外走去。 只留下莫宁一人,站在空旷阴冷的大殿中,手里攥着那卷烫手的血狼契婚书,望着阿橙萝消失的背影,彻底陷入了深深的、无力的绝望之中。 前途多舛,何止是舛,简直是暗无天日! 第一章 雪域孤魂引途人 北域的风,是刮骨的刀,卷着冰屑和万年不化的寒意,呼啸着掠过苍茫的雪原。天是灰蒙蒙的,地是白惨惨的,天地之间,唯有一道玄色身影在深及膝盖的积雪中沉默前行,快得如同撕裂这灰白画卷的一道鬼魅裂痕。 莫宁微微拉高了玄色衣袍的领口,并非为了抵御严寒——阴诏司的不死身早已对这等程度的酷寒无知无觉——只是厌烦那些冰雪顺着风灌入脖颈的触感,虽不致命,却令人烦躁。他刚刚完成了一项引渡任务,十七个在北域商道上被暴风雪和贪婪劫匪一起吞噬的冤魂,此刻正安分地蜷缩在他腰间那枚温养的魂玉之中,等待着被带回阴诏司,步入他们的终局,或是轮回,或是另作他用,那已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 任务既了,他只想尽快离开这片被纯粹的死寂笼罩的荒原。这里的冷,不仅冻僵血肉,似乎连天地间的灵气都要冻结,让他体内流转的幽冥死气都感到一丝滞涩般的“不适”。他讨厌这种不适,如同讨厌一切脱离掌控的存在。 脚步倏停。 莫宁立于一座被冰雪半埋的断崖之上,目光冷冽地向下扫去。崖下,并非空无一物。 五六名身着白色雪地伪装的大汉,正围攻着一个身影。被围攻者显然已力竭,动作踉跄,身上浅色的衣物已被血色染出大片凄艳的花。雪地上拖出的凌乱痕迹和喷洒的血点,诉说着一场短暂却激烈的逃亡与猎杀。 莫宁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北域的纷争,人类的厮杀,与他何干?阴诏司的职责是引渡亡魂,而非干涉生者无聊的争斗。他像是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甚至懒得去分辨双方的身份和缘由。死便死了,待其咽气,他顺手将魂引走便是,倒也省却了寻找的功夫。 他负手而立,静待着剧终。 然而,下一刻,那被围攻的身影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她猛地格开劈来的一刀,借力向后疾退,竟不是试图突围,而是决绝地、用尽最后力气,朝着断崖的边缘——朝着莫宁脚下的方向——纵身跃下! 求死? 莫宁眉梢微不可查地一动。这倒有点意思。他见惯了垂死挣扎,这般主动赴死的,反倒少见。 那几名追杀者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冲到崖边向下张望,咒骂声被狂风撕碎,隐约传来“……死了也好……省得……”之类的片段。 身影急速下坠,像一片被风雪撕扯的残叶。 就在她即将重重砸落在崖底尖锐的冰棱和坚硬的冻土上,化作一滩模糊血肉的前一瞬,那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自崖顶飘落,后发先至。 莫宁甚至没有做出明显的动作,只是袖袍微微一拂,一股精纯而阴冷的幽冥死气便托住了那道下坠的身影,化解了可怕的冲击力,让其如同飘羽般轻轻落在雪地上。 他甚至懒得用手去接。 那女子跌落在地,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身下的白雪。她抬起头,脸上混杂着绝望、惊愕,以及死志未遂的茫然。风雪吹开她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能看出清丽轮廓的脸庞。 莫宁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一瞬间,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异样感,如同冰层下最刺骨的暗流,倏地划过他的心头。 不是容貌。这张脸,与他记忆中那位赤令使暮红并无太多相似之处。暮红是淬炼过的烈焰,是锋利的刀锋,而眼前这人,更像是……即将熄灭的残烛。 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是那眉宇间一丝极难察觉的韧劲?是那绝望深处隐约透出的某种熟悉的气质?或者说,是萦绕在她残魂之上,某种让掌管灵魂的“归冥使”都感到难以言喻的“共鸣”? 非常淡,却真实存在。 这感觉让莫宁感到一丝意外的不快。他讨厌这种无法立刻用逻辑解析的“直觉”。 那女子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个仿佛从黑暗中走出的男人为何要救她。她的眼神空洞了片刻,随即又被巨大的悲恸和决绝覆盖。 “为何……为何要救我?”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哭腔,“让我死了干净……回去也是死,不如死在这里……” 莫宁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冰冷得像周遭的寒冰:“你的命,于我无关。你的魂,稍后自会收取。”他的声音平淡无波,陈述着一个事实,“既然未死,便再多喘几口气。” 这话语里的冷漠和残酷,让女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比这北域的风雪更甚。她看着他毫无感情的眼睛,终于明白,眼前这人绝非路见不平的侠士,而是某种更恐怖、更难以理解的存在。 崖顶的追杀者开始试图寻路下来。 女子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那是对生不如死的恐惧,远胜于对眼前这个冰冷男人的恐惧。她猛地挣扎起来,不顾伤势,竟想去抓旁边尖锐的冰凌自戕。 莫宁皱了皱眉。麻烦。 他并未动,只是一缕极细微的“无间念”如同冰针般刺出。 女子闷哼一声,动作瞬间僵住,脑海中短暂的空白和嗡鸣阻止了她的行动。并非强烈的精神攻击,只是恰到好处的打断。 “我……我必须死……”她瘫软在地,绝望地呜咽。 “你的生死,不由你定。”莫宁的声音毫无温度,“在我取走你的魂之前,安静待着。” 他考虑是否要顺手清理掉崖上正在下来的那几只“虫子”,以免打扰他收取这道看起来颇为麻烦的魂魄。 就在这时,一个与这肃杀风雪格格不入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啧,真是笔亏本的买卖。” 伴随着清脆的、犹如珠算碰撞的细微响声,一道模糊的身影在风雪中缓缓凝聚。来人同样穿着一身阴诏司制式的衣袍,但颜色更深沉,手中托着一枚紫檀木算盘,手指正灵活地拨动着算珠,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正是五印之一的幽印,总巡使幽寂。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精于算计、带着商人般和气生财表情的脸,看向莫宁:“归冥使,任务既已完成,为何在此耽搁?时间便是资源,资源便是成本啊。” 莫宁对幽寂的出现并不意外,这位总巡使总是神出鬼没,尤其是在涉及“资源”和“成本”的时候。他冷淡道:“一点小意外。处理完便走。” 幽寂的目光越过莫宁,落在那个因他的出现而更加惊恐、试图蜷缩起来的女子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如同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哦?”幽寂拨了一下算珠,“便是此人?根骨寻常,气血亏损,魂光黯淡……嗯,并无特殊价值,值得你耽搁引渡时辰?” “她求死。”莫宁言简意赅,“我觉得有些意思。” “有意思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抵扣司内开销。”幽寂摇了摇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那女子,脸上堆起职业化的和煦笑容,“这位姑娘,你看,我们这位伙计救了你一命,这救命之恩,价值几何啊?” 女子完全懵了,看着这个拿着算盘、像是在谈生意的古怪男人,又看看旁边那个冰冷如尸的救命(或许也是索命)恩人,大脑一片空白。 幽寂却不以为意,继续道:“看你模样,似有麻烦在身?可是想回家?若雇我们送你回去,需要支付报酬。金银,或是灵石,皆可。你有吗?” 女子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衣袖和腰间,绝望地摇头:“我……我没有……但他们,他们会给我……”她指的是暮家,“只要送我回北域暮家,他们一定会重谢你们!” “暮家?”幽寂拨弄算珠的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光,他侧头看了莫宁一眼。莫宁的面色依旧冰冷,但眼神深处,却因“暮家”二字,微微起澜。 幽寂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好的报价:“北域暮家?嗯,倒是大户。这笔买卖,似乎做得过。” 他不再询问女子,而是转向莫宁,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归冥使,便劳你走一趟,送这位姑娘回暮家吧。酬金之事,我来与暮家交涉。” 莫宁眉头骤然锁紧:“幽印,这并非司内任务。我需回去复命。”他隐隐觉得不妥,那诡异的熟悉感,加上“暮家”这个关键词,让他本能地想要远离这麻烦。 幽寂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敲了敲算盘边框:“哦?若我说,这亦是戏诏官的意思呢?” 戏诏官! 莫宁的心猛地一沉。那位以万物为棋、深不可测的乐子人领袖?他为何会关注这等小事?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小事? 幽寂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呵呵一笑:“官上的心思,你我何必揣测?照做便是。或许,官上觉得此事……颇有乐趣可言。”他说到“乐趣”二字时,语气颇有些玩味。 话音落下,幽寂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连同那啪嗒作响的算盘声,一同消散在漫天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原地只留下莫宁,和那个挣扎着爬起身、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希冀光芒的女子。 风雪更急了。 莫宁沉默地站在原地,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幽寂的最后话语,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与此事牢牢捆缚。戏诏官的意思……他无法违抗,也不愿违抗。那位大人的“乐子”,往往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但也可能藏着至关重要的线索或……“机缘”。 他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回女子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走吧。”他最终开口,声音依旧冷硬,不含任何情绪,“指路。” 女子如蒙大赦,强忍着伤痛和寒冷,连忙点头:“多谢……多谢恩公!从此往东,大约三日路程,便能抵达暮家城……” 她挣扎着想要前行,却一个踉跄。 莫宁没有伸手扶她,只是漠然地看着她艰难地稳住身形。 两人一前一后,在无垠的雪原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风雪覆盖掩埋。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死寂的沉默几乎要将人逼疯。女子似乎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也或许是劫后余生想要确认什么,怯生生地开口:“恩公……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小女子……小女子暮成雪,北域暮家行四,家中人皆称我一声四小姐。今日救命之恩,暮家定有厚报!” 风声呼啸。 走在前面的玄色身影,骤然停住了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冰柱钉在了原地。 莫宁猛地回头。 一直古井无波、冰冷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无比的裂纹般的情绪——那是极致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以及随之涌起的、深沉的惊疑! “……你说,你叫什么?”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人”的震颤。 “暮…成雪啊。”女子被他剧烈的反应吓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小了。 暮成雪! 暮家四小姐! 怎么可能?! 莫宁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道如火般炽烈、如莲般清艳的身影——赤令,暮红!那个在他最绝望黑暗时给予他温暖与引导,那个厌恶男人却独独不排斥他,那个执掌莲蕊双刀、名为“暮红”的女子! 她曾于一次任务间隙,在阴诏司那轮永不变化的幽月下,罕见地提起过只言片语的过往。她说过,她出自北域暮家。她说过,她本是暮家这一代嫡系的四小姐。她说过,她原本的名字……便叫暮成雪! 自从她加入阴诏司,获封“赤令”,“暮成雪”这个名字,便早已封存于过去,成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符号。 可现在,这个突然出现、求死不成、被戏诏官点名要他护送的女子,竟然自称是……暮家四小姐,暮成雪? 荒谬! 彻头彻尾的荒谬! 莫宁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死死钉在眼前这个苍白脆弱、惊惶不安的女子脸上,试图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但他看到的,只有真实的茫然与恐惧。 如果她是暮成雪。 那暮红……又是谁? 如果暮红是暮成雪。 那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北域的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刺骨阴寒,卷着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谜团,将莫宁彻底吞没。 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第二章 千山暮雪剑痕疑 北域的风雪从未停歇,如同永恒的悲歌,呜咽着填满天地间的每一寸空隙。莫宁沉默地走在前面,玄色的身影是这片死白世界中唯一浓重的墨色,割开风雪,也割开令人窒息的沉默。 自那句石破天惊的“暮成雪”之后,他便再未开口。 内心的惊涛骇浪被极致地压制在冰封的面容之下,唯有那双比北域寒星更冷的眸子深处,翻涌着无数冰冷的计算与怀疑。 暮成雪……暮红…… 两个名字,如同两把无形的锁,在他心中反复碰撞,发出令人不安的铿响。一个是阴诏司赤令,烈焰双刀,是他黑暗岁月中罕见的微光与监督者;一个是眼前这个脆弱绝望、来历蹊跷,却偏偏能引动他一丝诡异熟悉感的女子。 戏诏官的意思?幽寂的传达?这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棋局?而自己,又在这局中扮演怎样的棋子? 他不动声色地感知着身后踉跄跟随的女子。她的呼吸急促而混乱,带着伤后的虚弱和恐惧未褪的颤抖。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好几次几乎要摔倒,却又顽强地撑住,努力跟上他的速度——一种在求生欲驱使下迸发出的、与她外表不符的韧性。 这种韧性,再次触动了他心中那丝诡异的熟悉感。 “恩公……”暮成雪的声音带着喘,微弱地穿透风雪,“我们……能不能稍歇片刻?我……我实在……” 莫宁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未曾回一下,冰冷的话语砸碎在风里:“要么跟上,要么死。” 他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挥霍。无论她是谁,此刻都是麻烦的来源。尽快将其送至暮家,拿到那所谓的“酬金”,然后脱离这诡异的漩涡,才是他唯一的目的。至于暮家的厚报?他嗤之以鼻,阴诏司从不缺世俗的财富。 暮成雪被他的话噎住,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屈辱和绝望,却不敢再言,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压榨着体内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追随那道仿佛永远无法企及的黑色背影。 又行了一段路,地势逐渐变得崎岖,巨大的风化石和冰丘林立,形成一片天然的迷阵。风雪在这里打着旋,视野变得更加模糊。 莫宁的灵觉忽然微微一动。 并非听到或看到了什么,而是一种久经杀场所培养出的、对危险临近的本能直觉。空气中的杀意,虽然被风雪极力掩盖,却依旧如同毒蛇的信子,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感知。 他脚步陡然一停。 身后的暮成雪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冰冷的后背,吓得低呼一声。 “恩…恩公?” 莫宁没有理会她,只是缓缓转过身,那双深渊般的眸子扫视着四周嶙峋的怪石与冰壁,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彻骨的寒意:“看来,你的‘家人’,并不太欢迎你回去。” 话音刚落! 嗤嗤嗤——! 数道极细微的破空声从两侧的冰丘后尖啸而至!那不是箭矢,而是一种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冰针,显然淬有剧毒,精准地覆盖了两人所有的闪避角度。 偷袭者不止一人,而且配合默契,出手便是绝杀! 莫宁眼中寒光一闪,甚至未见他有任何大幅动作,只是双掌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交叉于身前——冥狱守! 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炸开。那些凌厉的冰针在触及他漆黑双掌的瞬间,仿佛撞上了一片无形的、连接着幽冥深渊的壁垒,其上附着的阴狠力道与毒煞之气,竟如泥牛入海,被诡异地吞噬、化解殆尽,连让他手臂微颤半分都做不到。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 两侧石后,六道白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出,身法迅捷诡异,显然极其擅长雪地作战。他们手中持着的并非凡铁,而是某种罕见的冰晶打造的短刃,刃口流淌着不祥的寒芒,直取莫宁周身要害!攻势狠辣刁钻,完全是战场合击之术,旨在瞬间毙敌。 与此同时,另外两道身影,则如同滑腻的雪蛇,悄无声息地绕向后方,目标直指因惊吓而呆立原地的暮成雪!分工明确,算计精准。 “找死。”莫宁冷哼一声。 面对围攻而来的六人,他不退反进。 脚步一错,身形如鬼魅般模糊了一下,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从六把冰晶短刃交织的死亡之网中轻易穿过。那步法并非阴诏司的诡异身法,而是带了一种沙场破阵、于万军从中寻觅生机的凌厉与精准——正是经冥渊残酷改良后的“破军步”! 在交错而过的刹那,他的手指闪电般点出。 戮魂指! 指尖凝聚的幽冥死气阴狠毒辣,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两名偷袭者的眉心。 那两人动作猛然僵住,眼中生机瞬间湮灭,瞳孔放大,仿佛神魂已被一指戮碎!连惨叫都未曾发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们的护体真气在这专破内家真气的阴毒指力面前,薄如纸糊。 另外四人大惊失色,攻势一滞。 而另一边,两名扑向暮成雪的杀手已然近身,冰晶短刃带着刺骨的寒意,分别划向她的咽喉与心口!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专业杀手。 暮成雪吓得花容失色,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她下意识地闭眼,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只听“噗噗”两声闷响,以及两声压抑的痛哼。 暮成雪惊惧地睁开眼,只见那两名杀手竟以比扑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胸口各自印着一个漆黑的掌印,掌印周围的衣物和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腐朽!他们跌落在地,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声息,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 莫宁不知何时已解决了那边的四人,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她身前,依旧保持着单掌推出的姿势,掌心漆黑死气缭绕,眼神冰冷得比杀手手中的冰刃更甚。 剩下的四名杀手见状,亡魂大冒,哪里还敢再战,发一声喊,便要四散遁逃。 “扰了我清净,还想走?” 莫宁语气森然,身形再动,如影随形般追上其中一人,根本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人脖颈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软软倒下。他又反手一指点出,黄泉指力隔空击中另一人后心,那人向前扑出数步,便再无声息。 第三人被他诡异步法缠上(鬼影缠),如同陷入泥沼,动作变得迟滞无比,被莫宁随手一掌拍在天灵盖上,七窍溢出黑血而亡。 最后一人逃得最远,已掠出十数丈,眼看就要没入风雪之中。 莫宁甚至懒得去追,只是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随即—— “嗥——!” 一声无形却尖锐无比、直刺神魂的厉啸骤然爆发!丧魂啸! 远处的白色身影如遭重击,猛地一个踉跄,双手抱头发出凄厉的惨叫,随即口鼻溢血,栽倒在雪地中,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转瞬之间,八名精锐杀手,全军覆没。 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鲜血染红了大片白雪,旋即又被新雪覆盖,触目惊心。 莫宁缓缓收势,玄色衣袍上纤尘不染,连呼吸都未曾紊乱半分。他冷漠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如同看着一堆无用的垃圾。 暮成雪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比雪还要白,看向莫宁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敬畏。这个男人的强大和冷酷,远远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然而,就在莫宁以为清理干净,准备继续上路之时—— 异变再生! 一道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的虚影,悄无声息地从最高的一处冰丘之巅悄然滑落,速度快得惊人!他之前竟完美地隐匿了所有气息,连莫宁都未曾第一时间察觉! 此人目标明确,并非攻向莫宁,而是直取瘫软在地、毫无防备的暮成雪!手中一把透明的、几乎看不见的冰剑,直刺其背心!这一击的狠辣与时机把握,远超之前的八人,乃是真正的必杀一击! 莫宁眉头一拧,距离稍远,且对方速度极快,直接救援已稍显迟滞。他正欲再次施展丧魂啸干扰。 瘫坐在地的暮成雪,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那彻骨的、凝练到极致的杀意!求生的本能,以及某种深植于骨髓深处的东西,在她大脑做出思考之前,已然驱动了她的身体! 她猛地一个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背心要害,但那透明的冰剑依旧划破了她的衣袖,带出一溜血珠。 同时,在翻滚之中,她不知从何处——或许是袖中,或许是靴筒——抽出了一柄细长的、剑身如秋水般澄澈,却散发着凛冽寒意的软剑! 剑在手,她的气质陡然一变! 那瞬间的惊慌与脆弱仿佛被寒风刮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绝!虽然内力似乎依旧微弱,但那股剑意,却骤然拔升! “暮雪……千山!” 她清叱一声,手腕一抖,那柄秋水软剑竟在刹那间爆发出璀璨的冰寒光华!剑光流转,仿佛引动了周遭的风雪,化作重重山峦叠嶂的虚影,层层叠叠,护在身前!剑势缥缈空灵,却又带着千山暮雪般的沉重与寂寥寒意! 叮叮叮叮! 那隐匿杀手的后续连环杀招,竟尽数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妙无比的剑势所阻隔、弹开!剑气与冰剑碰撞,发出清脆连绵的鸣响,炸开细碎的冰晶。 虽然暮成雪被那强大的力道震得气血翻腾,连连后退,虎口迸裂,鲜血染红了剑柄,显然内力远不如对方,但这精妙绝伦、守得滴水不漏的剑招,却实实在在地救了她一命! 那名杀手显然也吃了一惊,身形微微一滞,似乎完全没料到目标竟能施展出如此剑法。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停滞—— “哼!” 莫宁的杀招已至! 他如幽冥鬼魅般出现在杀手身侧,一指戮魂,直取其太阳穴!指尖死气凝聚,速度快到极致。 那杀手反应亦是极快,回剑格挡。 但莫宁这一指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他的另一只手——冥狱指后发先至,精准地点中了杀手的心脉。 杀手身体剧震,透明冰剑脱手落下,插入雪中。他踉跄后退,蒙面巾下溢出黑血,指着暮成雪,眼中充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最终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些。 场中只剩下莫宁,以及持剑喘息、惊魂未定的暮成雪。 莫宁没有去看那名最后死去的杀手,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死死地钉在暮成雪手中那柄犹自嗡鸣、散发着凛冽寒意的软剑上。 刚才那招“暮雪千山”……他不会看错。 那是北域暮家名震四方的家传绝学——暮雪千山剑!其剑意独特,重意重势,化北域风雪千山之象于剑招之中,极难模仿! 暮红…… 他清晰地记得,暮红用的是刀!是那对宛如红莲绽放、焚尽八方的莲蕊双刀!她的刀法炽烈、霸道、充满毁灭性的美感,与这空灵寂寥、守势为主的暮雪千山剑,路数截然不同!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在刚才那招“暮雪千山”起手的瞬间,那剑意勃发、引动风雪的气韵深处……竟然会让他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又无比熟悉的感觉? 那感觉,分明与暮红运使红莲焚狱刀法时,那种于炽热中蕴含的极致冷静、于毁灭之中暗藏的某种坚守韵律……有着惊人的神似! 截然不同的武器,截然不同的招式路数……内核深处,却仿佛同出一源?! 这怎么可能?! 这个自称暮成雪的女子,不仅名字与暮红的过去重合,竟然还身负正宗的、甚至可能比暮红更为“正统”的暮家绝学? 而她剑意中那丝与暮红刀韵的神似,又该如何解释? 巨大的谜团,如同北域终年不化的冰川,轰然撞击在莫宁的心头。冰面之下,是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疑窦。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从那柄软剑,移到了暮成雪苍白而惶惑的脸上,声音比万年玄冰更冷,更沉: “你的剑法,跟谁学的?” 第三章 冰下暗涌识惊澜 风雪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叹息,呜咽着掠过被鲜血浸染、又被新雪迅速覆盖的苍白大地。 方才那场短暂、残酷、如同电光石火般的厮杀痕迹,正被这无情的天工以最柔和也最冷酷的方式悄然抹去。八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沉默地躺在雪原上,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与这片无尽冰原彻底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只余下风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证明着刹那的惨烈。 莫宁的目光,却比这北域的风雪更冷,更沉,死死锁在暮成雪——或者说,锁在她手中那柄犹自嗡鸣、泛着秋水寒光的软剑之上。 “你的剑法,跟谁学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凿,狠狠楔入这死寂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每一个字都砸得暮成雪浑身一颤。 她握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虎口因方才硬撼强敌而崩裂,殷红的血珠顺着冰冷的剑柄缓缓滑落,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溅开一朵朵细小而刺目的红梅。面对莫宁那几乎要将她从皮囊到灵魂都彻底看穿、剥析的冰冷目光,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肩膀,眼神慌乱地垂下,试图避开那令人心悸的逼视。 “是…是家传的……”她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和惊惧,“暮雪千山剑……我们暮家子弟……自幼都要研习的……” “自幼研习?”莫宁向前逼近一步,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周遭的寒意骤增,“练了多久?” “十…十六年……”暮成雪被他迫人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下意识地回答。 十六年。 这个数字让莫宁眼底的冰层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暮红今年几何?她离开暮家加入阴诏司又是何时?时间线上,似乎……并非没有可能。 但,为什么是剑? 他记忆中的暮红,那双执掌莲蕊双刀、在尸山血海中杀出血路的手,是那般凌厉、精准、带着仿佛能焚尽一切的灼人热度。她那标志性的红莲焚狱刀法,走的完全是另一条极致狂放、炽盛霸道的路子,讲究的是焚尽八荒、一往无前的决绝。与眼前这暮雪千山剑所展现的空灵寂寥、重守重势、借天地寒威的意境,简直是阴阳两极,水火之别,风格迥异到无法相容。 可偏偏……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剑招起势,那引动周遭风雪、隐隐化出千山叠嶂虚影的剑意核心……那种于极致寒冷与孤寂中,所蕴含的某种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独特“神韵”,为何会在那一瞬间,让他心脏猛地一缩,仿佛透过这冰冷的剑光,看到了暮红在挥动那双燃火莲刀时,于烈焰焚天、狂放不羁的表象之下,始终保持着的那份磐石般冷静、洞察战局的内核? 截然不同的表象,深处却轰鸣着相似的精神回响? 这简直荒谬! “施展一遍。”莫宁忽然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什…什么?”暮成雪愕然抬头。 “暮雪千山剑。从头到尾,施展一遍给我看。”莫宁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现在。” 他需要确认。确认那瞬间的熟悉感并非自己激战后的错觉,确认这诡异的联系究竟从何而来。或许,只有观看完整的剑招流转,才能从那些细微的、连贯的韵律与变化中,看出更多破绽,或者……找出更多令他心惊肉跳的“证据”。 暮成雪脸上掠过一丝为难和屈辱:“恩公…我…我内力不济,且有伤在身……” “要么练,要么死。”莫宁的回答简单直接,冰冷彻骨。他不在乎她的状态,他只在乎答案。阴诏司的归冥使,从不需要多余的怜悯。 暮成雪咬紧了苍白的下唇,眼中水光闪烁,最终还是屈服于那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压下伤势和恐惧,勉力站定。 手腕一抖,秋水软剑再次发出清吟。 剑起。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被她手中的剑意所引,绕着她缓缓旋转。她的动作依旧带着伤后的滞涩和虚弱,剑招运转间明显内力不继,许多精妙变化无法展现。 但基础的架式、步法、运劲的窍门,却清晰无误。 莫宁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冰冷地扫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从起手式“雪落无痕”,到守势“千山壁立”,再到攻势“寒川奔流”、“冰魄穿云”…… 越是看下去,他心中的违和感与惊疑就越发浓重。 这确实是正宗的暮家剑法,严谨、精妙,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与磅礴大气,绝非外人所能轻易模仿。 但诡异的是,在那些本应空灵缥缈的剑势转折处,在那些需要以柔克刚的化劲瞬间,他总能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本能的发力习惯——那习惯并非属于这套剑法本身,更像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杀后形成的、更倾向于刚猛凌厉、追求极致效率的……刀法痕迹?! 尤其是当她勉强使出一招“飞雪回风”,身形旋转,软剑本该如雪花般轻柔回护周身,却在力竭的瞬间,那手腕下意识的一个极细微的、近乎颤抖的绷直发力——那根本不是剑招的变化,那分明是双刀技法中,用于震开敌人兵器、寻求反击的“莲震”技巧的雏形! 虽然因为内力、兵器、乃至身体记忆的不同,显得极其别扭甚至错误,但那个发力核心的“意念”,却像一道闪电,骤然劈中了莫宁! 暮红!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暮红在使用双刀时,一个极其招牌性的小习惯!他曾无数次见过,在那红莲烈焰般的刀光中,这一个细微的震击动作如何巧妙地瓦解敌人的防御,带来致命的杀机!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自称暮成雪、使用暮家剑法的女子身上?! 一个可怕的、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莫宁的脑海:难道……暮红和暮成雪……本就是同一个人?人格分裂?记忆篡改?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诡异术法所致? 但这个念头立刻被他强行压下。 不可能。 阴诏司赤令暮红,意志坚定如铁,心志经过阴诏司的淬炼和无数任务的磨砺,早已坚不可摧,怎么可能出现人格分裂这种低级的破绽?至于记忆篡改……谁能绕过阴诏司,尤其是戏诏官和慈诏使的感知,对一位七令下手? 而且,暮红的强大是实实在在的,远非眼前这个内力浅薄、剑招虚浮的女子可比。 可那剑招中不断闪现的、属于暮红的痕迹,又该如何解释? 就在莫宁心神震荡,几乎快要无法分辨眼前虚实的刹那—— 嗤! 一道极其微弱、几乎融于风息的破空声,从极远的地方射来!目标并非莫宁,也非暮成雪,而是她手中那柄正在舞动的软剑的剑尖! 那是一枚细小的冰珠,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精准地打在剑尖之上。 正处于力竭状态的暮成雪猝不及防,手腕猛地一酸,软剑顿时脱手飞出! “啊!”她惊呼一声。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 莫宁眼中寒光爆闪!不是针对那枚暗器,而是针对暮成雪! 在软剑脱手的瞬间,在她惊呼失神的电光石火之间,她的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脚下步伐下意识地一错,并非剑法的闪避步法,而是更接近于短兵贴身缠斗的滑步!同时,她的双手虚握,仿佛本能地要握住什么并不存在的双刀刀柄,一守一攻,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甚至带着一丝红莲焚狱刀法起手式意味的防御反击姿态! 虽然这个姿态只维持了不到半息就因为她意识到剑已脱手而崩溃,变得慌乱可笑。 但就是这半息不到的、源于生死本能的下意识反应,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了莫宁的眼底! 轰——! 大脑仿佛被冰冷的死气炸开。 剑法是暮成雪的。 可这深植于战斗本能里的东西……是暮红的!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两个本该泾渭分明的存在,在这一刻,在这个女子身上,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重叠与混淆! 暮成雪慌乱地捡起掉在雪地里的软剑,惊疑不定地看向暗器射来的方向,又看向面色阴沉得可怕的莫宁,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恩…恩公?刚…刚才……” 莫宁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怀疑,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恐怖的探究,仿佛要剥开她的皮肉,撕开她的灵魂,看看里面到底藏着怎样一个扭曲的真相! 风雪卷过,扬起他玄色的衣袍。 他心中的寒意,却比这北域万载不化的冰川更甚。 她到底是谁? 那个远在阴诏司,如火莲般炽烈的暮红,又到底是谁? 戏诏官让他来送这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巨大的迷雾裹挟着冰冷的悚然,将他彻底吞没。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道无尽深渊的边缘,而深渊之下,是比幽冥更令人不安的未知。 他几乎……就快要分不清了。 第四章 寂雪迷踪识海漩 风雪未曾片刻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如同天地间一场无声的咆哮,将万物染成混沌的灰白。方才短暂厮杀留下的血腥气,早已被彻底涤荡干净,只余下冰冷的死寂,和更冰冷的疑窦。 莫宁站在原地,玄衣墨发,仿佛成了这暴风雪中一座沉默的黑色礁石。但他的内心,却远非表面那般平静。惊涛骇浪在那双深渊般的眸底翻涌,几乎要冲破冰封的桎梏。 暮成雪捡起了剑,怯生生地看着他,那双原本盈满脆弱惊惶的眸子里,此刻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敛去的、属于战斗本能的锐光——那丝锐光,像针一样刺着莫宁的认知。 她刚才那下意识的、属于暮红的防御姿态,绝非错觉。 一个修炼了十六年暮家剑法、内力浅薄、看似柔弱无助的世家小姐,怎会在兵器脱手的瞬间,爆发出近乎本能的、属于另一种截然不同武学体系的战斗反应? 这违背了所有常理。 除非……那反应并非来自“修炼”,而是源于更深层、更本质的某种东西…… “恩公?”暮成雪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声音发颤,“刚……刚才是不是还有敌人?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莫宁没有理会她的催促。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幽冥死气。这不是攻击,而是探查。作为归冥使,他对灵魂的感知远超常人。他要知道,这具皮囊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魂魄! 然而,当那丝阴冷的感知悄然触近暮成雪时,反馈回来的感觉却让莫宁眉头骤然锁紧! 混乱! 极其异常的混乱! 她的魂光并不微弱,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活跃”了。但那活跃并非健康蓬勃,而是像一锅被强行煮沸的水,各种不同的“气息”和“印记”在其中翻滚、交织、冲突,构成一种极不稳定的、濒临崩溃的平衡。 在这片混乱的魂光深处,他确实感知到了与暮红极其相似的核心波动——那是一种历经磨难而不折的坚韧,一种深藏的、被冰封的炽热。正是这丝波动,引动了他最初的熟悉感。 但同时,又有大量陌生的、怯懦的、属于另一个截然不同人格的魂质掺杂其中,甚至……还有一些更古老、更沧桑、仿佛沉睡了许久的碎片般的意识尘埃,在其间载沉载浮。 这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的魂魄!倒像是……像是由无数破碎的魂片强行糅合、拼凑起来的怪物! 难道是……夺舍?不对,夺舍是强大的灵魂吞噬弱小的主体,而眼前这情况,更像是主体被撕裂,然后又被塞入了无数不属于她的东西! 是谁?用了何种逆天邪术,竟能将人的魂魄扭曲至此?! 暮成雪似乎也感觉到了那丝阴冷的探查,虽然不明所以,却本能地感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恩公……你……你做什么?” 莫宁收起死气,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难测。魂魄的异常,解释了那诡异的战斗本能和气质矛盾。但这真相,却比简单的冒充或人格分裂,更加令人心悸。 暮家……在这北域深处,究竟在进行着怎样骇人听闻的勾当? 而暮红……她知道吗?她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离开暮家加入阴诏司,是否与此有关? 戏诏官让他来此,是否早已洞悉这一切?这盘棋,到底有多大? 无数疑问如同冰锥,疯狂撞击着他的思维。 “走。”他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了几分,不再看她,转身继续前行。探查的结果非但未能解惑,反而让这潭水变得更加浑浊黑暗。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棋手的意志,将这枚诡异的“棋子”,送至它该去的地方——暮家。只有到了那里,真正的谜底或许才会揭开。 暮成雪不敢多问,连忙跟上,只是这一次,她刻意与莫宁保持了一点距离,眼神中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 两人再次沉默地在风雪中跋涉。 然而,命运的残酷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们喘息之机。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被巨大冰柱环绕的谷地时,莫宁的脚步再次猛然顿住! 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发出警告! 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并非地震,而是某种强大的阵法被瞬间激发的征兆! 嗡——! 一道巨大的、半透明的冰蓝色光幕骤然从四周的冰柱顶端冲天而起,迅速合拢,形成一个倒扣的碗状结界,将两人彻底困在其中!结界壁上,无数古老的符文飞速流转,散发出极度冰寒、足以冻结神魂的强大气息! “玄冰锁魂阵?!”暮成雪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那是暮家用来囚禁和镇压强敌的顶级阵法! 几乎是同时! 四周的冰柱之后,雪地之下,骤然爆发出数十道强横的气息!人影幢幢,无声无息地将结界包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不再是之前那些擅长偷袭的杀手,他们身着统一的暮家冰纹服饰,行动间阵法森严,气息沉稳凝练,显然都是暮家训练有素的护卫高手,其中甚至夹杂着几位气息晦涩、眼神沧桑的老者!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他手持一柄寒气森森的长剑,剑尖直指阵中的暮成雪,声音如同冰碴摩擦,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厌恶: “妖孽!你竟还敢回来!还敢玷污‘四小姐’的名讳!” “今日,这玄冰锁魂阵,便是你的葬身之地!连同你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同党,一并化为冰雕,永世谢罪!” 攻击,并未直接降临。 那为首的冷峻男子,目光如毒针般钉在暮成雪身上,厉声喝道:“结暮雪千山剑阵!炼化这妖孽!勿要损了她身上之物!” 号令一下,周围数十名暮家护卫高手立刻应声而动。他们步伐变幻,依循着玄奥的轨迹,手中长剑齐齐嗡鸣,剑尖指向结界中央! 刹那间,整个结界内的温度再次暴跌!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密的冰晶,疯狂旋转呼啸。紧接着,浩瀚磅礴的剑意自每一个暮家子弟身上升腾而起,并非散乱个体,而是在阵法的作用下汇聚、融合、升华! 嗡——! 无数湛蓝色的剑光自他们剑上爆发,冲天而起,于结界顶端交织、盘旋,竟演化出一片巍峨、肃杀、冰冷彻骨的千山暮雪虚影!那虚影庞大无比,覆盖了整个结界天空,山峦叠嶂,雪暴咆哮,带着沛然莫御的沉重威压,轰然压下! 这不是针对肉身的直接攻击,而是更可怕的、针对神魂与生命本源的阵法炼化! 身处阵中的莫宁瞬间感觉周身一沉,仿佛有无形巨山压顶,行动变得极其迟滞。更可怕的是,那漫天风雪剑意无孔不入,疯狂地侵蚀着他的神识海,试图冻结他的思维,湮灭他的魂火!连他体内流转的幽冥死气,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制,运行变得艰涩无比。 好厉害的阵法!竟能引动天地寒煞,化剑意为领域,进行无差别的神魂攻击和本源炼化! 而首当其冲的暮成雪,更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眼神涣散,身体摇摇欲坠。她的魂魄本就混乱不稳定,在这专攻神魂的阵法炼化下,简直如同被投入烈焰的残雪,濒临崩溃边缘! “不……不要……”她无意识地**着,抱着头蜷缩下去,痛苦万分。 莫宁眼神一厉。他不在乎暮成雪的死活,但她在被送到暮家、弄清真相之前,绝不能死!尤其是不能死在这种无差别的炼化之下! “冥狱守!”他低喝一声,双掌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交叉格挡身前,磅礴的死气化作一道连接幽冥的屏障,勉强将笼罩而来的炼化剑意隔绝在外,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黑气与蓝光激烈碰撞消磨。 但这阵法借天地之势,威力无穷,单凭被动防御,绝非长久之计! 必须破阵! 莫宁目光如电,飞速扫视着结界的运转和那些结阵的暮家子弟。他的“无间念”高度集中,冰冷死寂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分析着这庞大剑阵的能量流转节点。 找到了! 虽然阵法看似完美,但那些结阵的子弟实力参差不齐,对剑意的理解和掌控亦有高下之分,导致几个关键的能量交汇点存在细微的、稍纵即逝的滞涩! 机会只有一瞬! 莫宁猛地深吸一口气,无视那疯狂侵蚀识海的冰雪剑意,体内幽冥死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甚至隐隐传来江河奔涌般的低沉轰鸣!他准备强行爆发,攻击那处节点!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的刹那—— 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在暮成雪身上! 原本蜷缩在地、痛苦不堪的她,在那极致的神魂炼化压力下,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她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脆弱和痛苦,而是另一种极端扭曲的、混合着无尽痛苦、暴怒、以及……一丝莫宁无比熟悉的、睥睨一切的冰冷杀意! 她的双眼,瞳孔竟然在瞬间变成了如同燃烧火焰般的赤红色! “呃啊啊啊——!” 一声完全不似她原本嗓音的、带着沙哑与无尽怒火的嘶吼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她体内那股原本微弱混乱的内力,像是被某种东西强行点燃、透支、疯狂压榨一般,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轰然爆发!一股灼热、暴烈、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洪流,猛地从她娇小的身体里炸开! 她手中的秋水软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瞬间变得赤红滚烫!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暮家子弟,包括莫宁,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根本无视了那漫天压下的千山暮雪剑意,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撕裂夜空的烈焰流星,竟主动地、疯狂地一剑刺向结界能量最为狂暴的核心节点! 而那一剑…… 不再是暮雪千山剑的任何一招! 那剑势一往无前,决绝惨烈!那剑意炽热疯狂,焚尽八荒!那分明是……是…… 红莲焚狱刀法的核心意境!以剑代刀,施展出的、不添加任何修饰、只剩下最原始毁灭冲动的……焚狱一击! “轰——!!!” 赤红色的剑光与湛蓝色的结界能量悍然对撞! 地动山摇!整个玄冰锁魂阵剧烈震颤!爆炸产生的刺目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 莫宁的瞳孔,在强光中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他看到了。 在那赤红与湛蓝疯狂交织湮灭的爆炸中心,在那张因极致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眼瞳赤红的脸上……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暮红的影子! 不是容貌的相似,而是那种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独一无二的、焚尽一切的炽烈与毁灭! 一模一样! 强烈的冲击和认知的混乱,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入他的识海最深处!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疯狂嘶吼,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她到底是谁?! 第五章 赤瞳焚雪暮红影 玄冰锁魂阵内,能量风暴的余波仍在嘶吼、湮灭。 赤红与湛蓝交织的毁灭之光渐渐黯淡,露出其中景象。 暮成雪瘫倒在雪地中,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唇边溢出的鲜血在冰寒中迅速凝固。她手中那柄秋水软剑,已然寸寸断裂,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剑柄还被她无意识地攥着。方才那石破天惊、蕴含着一丝红莲焚狱意境的疯狂一击,几乎抽干了她全部的生命力与魂力,此刻已然彻底昏迷。 而笼罩四野的玄冰锁魂阵,那原本光华流转、符文密布的冰蓝光幕,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尤其是正中央被暮成雪最后一剑击中的位置,更是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整个阵法摇摇欲坠,灵光极度黯淡,显然已被强行破去! 周围结阵的数十名暮家子弟,齐齐喷出一口鲜血,修为稍弱者更是直接萎顿在地,脸色骇然。他们赖以自豪的家族绝阵,竟被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以这种匪夷所思、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破开! 为首的那名冷峻中年男子,嘴角也溢出一丝血迹,他死死盯着昏迷的暮成雪,眼神中的仇恨与厌恶已然被极大的惊骇所取代,甚至……掺杂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那…那是……”他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莫宁立于场中,玄衣之上沾染了些许冰屑,却毫发无伤。他方才在爆炸瞬间便已全力防御,并未被波及。但他的内心,却远比这被破开的阵法更加支离破碎。 他的目光,如同被钉死了一般,牢牢锁在昏迷的暮成雪身上。 赤瞳……焚尽一切的剑意……那绝对属于暮红的、独一无二的爆发! 错不了! 可这怎么可能在一个修炼暮家剑法、魂魄混乱的“暮成雪”身上重现?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原上最狂暴的风雪,几乎要将他吞噬。理智在疯狂嘶吼着不可能,但那双燃烧着赤红火焰的眸子,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识海深处。 必须弄清楚! 他猛地抬头,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暮家子弟,最后落在那名为首的中年男子身上。无形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比北域的寒风更加刺骨。 那些暮家子弟被他目光一扫,只觉得神魂都要被冻结,刚刚遭受反噬的他们,竟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莫宁不再看他们,弯腰,毫不怜惜地将昏迷的暮成雪提起,夹在臂下,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从那破碎的阵法窟窿中掠出,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满心惊疑的暮家众人。 疾行十数里,寻得一处背风的冰窟。 莫宁将暮成雪随意丢在冰冷的洞窟地面,动作粗鲁,没有丝毫对待伤者的温柔。他需要她活着,但不需要她舒服。 洞外风雪呼啸,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冰壁反射着惨淡的微光。 莫宁摊开手掌,一缕精纯的幽冥死气在掌心凝聚,缓缓注入暮成雪体内。并非救治,而是以一种霸道的方式强行刺激她的生机,吊住她的性命,同时更深入地探查她体内那诡异的力量根源。 死气入体,暮成雪痛苦地蹙起眉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却并未转醒。她的体内如同一片刚刚经历过天灾的战场,经脉紊乱,内力枯竭,那魂魄的混乱之感也更加明显。 但在那混乱的废墟之下,莫宁的确感知到,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灼热的火种,深埋其中。那火种的气息,与他熟悉的暮红同源!只是这火种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封印或者更混乱的力量包裹、压制着,极难察觉,只有在受到极端刺激时才会如方才那般猛烈爆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宁收回死气,面色阴沉得可怕。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况。 沉默片刻,他自怀中取出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形似鸟类翎羽的深紫色玉符。这是阴诏司紫令,通灵使鸢紫特制的传讯符,无需灵力激发,只需以特定频率的魂念触动,无论相隔多远,她驯养的灵禽异兽总能将讯息带到。 他将一缕冰冷的魂念注入玉符:“鸢紫。回话。” 玉符微微一亮,随即黯淡下去,如同沉睡。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约莫半柱香后,那枚紫色玉符忽然无风自动,轻轻震颤起来,散发出朦胧的微光。一个略带沙哑、却又透着几分跳脱慵懒的少女声音,直接响在莫宁的识海之中,仿佛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诶呀呀?是小莫宁呀?真是稀罕,你居然会主动找我?是不是在北域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迷路啦?需要我给你派只雪鸮指路吗?不过它最近有点胖,飞得可能慢点儿……” 依旧是那副脱线不着调的语气。 莫宁眉头都未曾动一下,直接以魂念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冰冷问道:“暮红何在?她与北域暮家,究竟有何关联?这个暮成雪,又是怎么回事?” 识海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响起几声轻咳,语气变得有些含糊其辞:“啊呃……这个嘛……小红红的事情啊……说起来可就复杂啦……” “说重点。”莫宁的魂念没有丝毫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鸢紫似乎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难得的正经了几分:“小莫宁,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小红红特意嘱咐过的……关于她的事,尤其是和北域暮家有关的,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暮红不让说? 莫宁眼底寒光一闪:“为何?” “哎呀,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嘛!”鸢紫的声音又带上了几分苦恼和敷衍,“反正小红红说了,现在不是时候,让你别瞎打听,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啦……哦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小红红她……前几天已经动身前往北域了。具体去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她只说……适当的时候,她自然会出现的。” 暮红……已经来北域了?! 莫宁的心猛地一沉。 这一切,果然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还是说,这本就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那个“适当的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她知道我这里的情况?”莫宁冷声问。 “唔…大概…可能…知道一点?”鸢紫的语气飘忽不定,“反正你只要知道,小红红自有安排就好啦!放心吧,她不会让你真的出事儿的……大概……嗯,我还有事要忙,先这样啦!小莫宁你自己保重哦,北域风大,别冻着啦!” 话音未落,识海中的联系便突然切断,那枚紫色玉符也彻底失去了光泽,变回一块普通的紫玉。 洞窟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暮成雪微弱的呼吸声。 莫宁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玉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暮红不让说……现在不是时候……她已前来……适当自会出现…… 一系列模糊的信息,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像是一层又一层的浓雾,将真相包裹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暮成雪,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忽然,他眸光一凝。 暮红用刀,暮成雪用剑。那诡异的爆发源自深埋的火种,而非她修炼的剑法。若是让她使用更接近刀的双兵,是否能更清晰地引出那属于暮红的力量?或许能更快逼得那幕后关注之人现身? 想到此处,莫宁不再犹豫。 他自自己的储物法宝中——那是阴诏司标配的幽冥囊——略一搜寻,取出了两柄造型奇特的短刃。这并非他的常用兵器,而是某次任务后随手收起的战利品,材质尚可,刃口泛着幽光,更接近于短刀或双剑的形制。 他走到暮成雪身边,毫不客气地将她拉起,将那两柄冰凉短刃强行塞入她手中,并渡入一丝死气,粗暴地将她刺激转醒。 “呃……”暮成雪痛苦地睁开眼,眼神依旧涣散迷茫,浑身剧痛,“恩公……” “握住它们。”莫宁的声音命令道,不容置疑。 暮成雪下意识地握紧双刃,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不解地看着莫宁:“这是……” “若想活命,接下来,用它们。”莫宁冷漠道,“忘记你的剑法,跟随你本能的感觉去挥动。” “本能?”暮成雪更加困惑,她看着手中陌生的双刃,完全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 洞外风雪之中,骤然传来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以及一声怒喝:“妖孽气息就在附近!搜!” 追兵又至!而且速度更快,人数似乎更多! 莫宁眼神一寒,一把拉起暮成雪,冲出冰窟! 果然,外面已有十余名暮家高手围拢过来,为首的竟是两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老者!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在莫宁和被他拉着的、手中还握着双刃的暮成雪身上! 当那两名老者的目光触及暮成雪手中那对短刃时,他们的脸色骤然剧变!那是一种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极端禁忌事物的惊骇! 其中一名老者甚至失态地后退半步,手指颤抖地指着暮成雪,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 “双…双刃?!她…她用了双刃!” 另一名老者也是面色惨白如雪,瞳孔收缩到了极致,仿佛见到了索命的恶鬼回归,声音嘶哑地尖叫着,重复着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她来了!她来了!果然是她回来了!!快!快发信号!最高警戒!!” 话音未落,一道赤红色的流光猛地射向高空,轰然炸开,化作一朵巨大的、妖异的红色冰花图案,笼罩了小半片天空,无比醒目! 整个暮家,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惊醒! 而莫宁,看着对面暮家高手那近乎崩溃的失态反应,听着那充满极致恐惧的“她来了”的嘶吼,眉头紧紧锁起,心中的迷雾不仅未曾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和诡异…… 她? 哪个她? 暮红?还是……别的什么? 暮成雪握着那双刃,看着天空那巨大的红色冰花信号,又看看对面如临大敌、惊恐万状的族人,满脸的茫然和无措,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有莫宁,站在风雪中,感受着四面八方迅速聚拢而来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的气息,心中的寒意,一点点沉淀为最冰冷的戒备与疑惑。 这北域暮家,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沉可怕。 而那把即将开启真相之门的钥匙,似乎就握在这个身份成谜、状态诡异的女子手中。 第六章 青碧双姝诡医临 赤红色的冰花信号高悬于风雪苍穹,如同一声凄厉的号角,唤醒了北域暮家这头沉睡的巨兽。四面八方,强横的气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迅速朝着这片冰谷合围而来,杀意凛然,搅得漫天风雪都为之紊乱。 莫宁立于原地,玄衣在愈发狂暴的风中猎猎作响,面色却沉静如万古寒冰。他一把将仍在茫然无措、握着那双短刃的暮成雪扯到身后,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迅速逼近的重重人影。 为首的两位暮家老者已然从最初的惊骇中勉强镇定下来,但眼神深处的恐惧与忌惮却丝毫未减。他们死死盯着暮成雪手中的双刃,仿佛那不是两把凡铁,而是能带来无尽灾厄的诅咒之物。 “结阵!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那妖女!格杀勿论!”一名老者嘶声怒吼,声音因恐惧而尖利扭曲。 十余名暮家高手迅速散开,剑光再起,比之前更加凌厉决绝,显然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剑阵未成,杀意已如同实质的冰网,罩向莫宁二人。 暮成雪被那滔天杀意激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的双刃仿佛有千钧之重,几乎要脱手落下。“恩公……我……我不行的……” “闭嘴。”莫宁的声音冰冷刺骨,没有丝毫安慰,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握紧你的刀。看着他们。” 他一步踏出,并非迎向攻来的剑阵,而是如同鬼魅般绕到暮成雪身后,一只冰冷的手掌猛地按在她背心命门大穴之上! “记住那种感觉。”莫宁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深处,带着一种残酷的引导力,“忘记所有招式,忘记你是谁。只想着一—撕碎他们。” 话音未落,磅礴精纯的幽冥死气已如同决堤洪流,强行灌入暮成雪近乎枯竭的经脉! “啊——!” 暮成雪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尖叫,只觉得全身经脉仿佛要被这霸道阴寒的力量彻底撕裂、撑爆!但与此同时,一股她从未体验过的、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力量感,也随之疯狂涌起! 更可怕的是,在这极端痛苦的刺激下,在她体内深处,那枚被莫宁感知到的、属于暮红的灼热火种,仿佛被这外来的幽冥死气彻底激怒,轰然爆发! 轰! 她的双眼瞬间再次染上一抹骇人的赤红!虽然不如之前那般炽烈,却更加疯狂和混乱! 理智在迅速消退,一种源自本能、源于灵魂碎片的杀戮欲望,如同野兽般咆哮着占据主导! “杀!”莫宁在她耳边,吐出最后一个冰冷的字眼,如同解开了某种束缚凶兽的最后枷锁。 暮成雪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瞳孔中倒映着攻来的漫天剑光,口中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沙哑嗜血的嘶吼! 她动了! 身影快得如同一道赤色的闪电,完全不像一个身受重伤、内力枯竭之人!双刃在她手中,不再是陌生的兵器,而是化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化为了撕裂猎物的獠牙! 没有章法!没有套路! 只有最原始、最直接、最高效的杀戮本能! 侧身、旋步、格挡、劈砍、突刺……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到了极致,也凶残到了极致!那步法,诡谲凌厉,专为近身搏杀而生!那双刃挥动的轨迹,狠辣刁钻,处处直奔要害! 这根本不是暮雪千山剑!这完全是另一套为杀戮而生的战斗体系!一套深植于暮红灵魂深处的、经过阴诏司和无数次生死淬炼的杀人技! 嗤啦! 一名暮家高手手中的长剑被她一刃格开,另一柄短刃如同毒蛇般顺势而上,轻易地划开了他的咽喉!鲜血喷溅,染红雪地! 暮成雪身形毫不停滞,如同鬼魅般钻入另一人的剑光死角,双刃交错,一记凶狠的“剪”式,直接将那人的手腕齐根切断!惨叫声刚起,她的刃尖已经没入了他的心口! 杀戮!纯粹的杀戮! 她在人群中穿梭,双刃翻飞,带起一蓬蓬血雨。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每一次攻击都致命狠辣。那两名老者试图以剑阵困住她,却被她那完全不合常理、预判精准的诡异身法轻易避开,反而被她借助人群掩护,连续袭杀了数名结阵子弟! 莫宁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这场血腥的屠杀。他的手早已离开了暮成雪的背心,只是偶尔屈指弹出一道细微的死气,或是干扰对方合击,或是替暮成雪挡开无法避开的致命攻击,如同一个冷静的操控者,引导着手中的凶器高效地清除障碍。 他看得分明。暮成雪此刻施展的,绝非她自我意识下的武学,而是被强行激发出的、属于暮红的战斗本能!虽然因为身体、兵器、乃至魂魄混乱的原因,显得有些扭曲和变形,但其核心的“意”,那份于杀戮中寻求极致效率的冷酷与精准,与暮红一般无二! 越来越多的暮家高手倒在血泊之中。那两名老者又惊又怒,剑法愈发狂暴,却始终无法真正抓住那道如同赤色鬼魅的身影。 终于,暮成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双刃之上骤然爆发出最后一抹赤红的光芒,身体如同旋风般猛地撞入最后两名老者的剑网之中! 硬碰硬!以伤换命! 噗嗤!噗嗤! 刃锋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两名老者的长剑,一柄刺穿了暮成雪的肩胛,一柄在她腰侧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而暮成雪的双刃,却精准无比地同时割开了他们的咽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两名老者捂着喷血的喉咙,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死死瞪着眼前这个双眼赤红、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女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最终重重倒地。 最后一名敌人倒下。 暮成雪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的双目中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虚脱,以及潮水般涌来的剧痛。她身上的伤口鲜血淋漓,尤其是肩胛和腰侧的创伤,更是触目惊心。 她手中的双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她身体晃了几晃,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最后看了一眼莫宁的方向,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未能吐出,向前直挺挺地倒去。 眼看就要栽倒在冰冷的血泊之中。 突然! 两道身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场中。 一人身着碧色长裙,气质恬静淡然,仿佛不是置身于修罗屠场,而是漫步自家庭院。她手中托着一枚小巧玲珑、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玉鼎,眼神平静无波。 另一人则穿着淡青色的医者服饰,面容温柔,眼神清澈而专注,腰间挂着一个小小的药囊,此刻秀眉微蹙,看着倒下的暮成雪,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医者仁心。 正是阴诏司七令中的绿令——主药石生机、炼丹延寿的碧蘅,以及青令——主医道复苏、外伤急救的夕青。 夕青动作最快,身影一闪,已轻柔地托住了即将倒地的暮成雪,小心地避免触碰到她的伤口,指尖迅速在她身上几处大穴拂过,止住流血,同时渡入一股精纯温和的生机之力,护住其心脉。 “伤得好重……但还好,来得及。”夕青的声音温柔而肯定,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她从不妄言,她说来得及,那便是真的有把握。 而碧蘅则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尸体和鲜血,最后落在莫宁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悠然: “哟,莫宁,这才一会儿不见,你就把北域暮家搞得这么热闹?还把这小美人弄得这般凄惨?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她直接叫出了莫宁的名字,语气熟稔,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隔岸观火般的戏谑。 莫宁对她们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冷冷地看着碧蘅:“你们怎么来了?” 夕青正在专心救治暮成雪,头也没抬,自然而平静地接话道:“是幽寂算到你们此行耗费颇巨,恐有折损,特让我二人前来接应。碧蘅姐姐不放心,便一同来了。”她的话语清晰直接,没有任何修饰,因为她从不说谎。 碧蘅闻言,立刻用袖子掩着嘴,发出几声轻笑,眼波流转:“哎呀,夕青妹妹就是老实。明明是我心系莫宁安危,特意去求了幽寂,好不容易才讨来这个差事,千里迢迢赶来这苦寒之地呢。莫宁,你可要承我的情哦。”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煞有其事。 但莫宁深知,这位掌管长生药石的同僚,口中从来十句有九句是假,还有一句得反着听。她为何而来,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莫宁不再理会碧蘅那真假难辨的话语,目光转向正在为暮成雪仔细处理伤口的夕青,沉声问道:“她情况如何?” 夕青动作轻柔而迅速,一边取出金针药膏,一边如实回答:“外伤虽重,但未损根本,我能处理。只是……”她顿了顿,秀眉蹙得更紧,“她体内气息极其混乱,魂魄状态异常不稳,似乎有多种力量在冲突纠缠,更有一种……近乎透支本源的爆发痕迹。这非药石能轻易根治,需静养,并查明根源。” 碧蘅也凑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暮成雪的脸色,啧啧两声:“可不是嘛,瞧这小脸白的,真是我见犹怜。莫宁,你下手也太不知轻重了,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你也狠得下心把她当兵器使唤?” 她这话看似指责莫宁,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与玩味。 莫宁面无表情,对碧蘅的“指责”充耳不闻,只是对夕青道:“尽力救她。她很重要。” 夕青认真点头:“我明白。” 就在这时,远处再次传来了破空之声,显然又有暮家的追兵正在靠近,而且声势似乎更大。 碧蘅挑了挑眉,看向莫宁,语气依旧轻松:“看来麻烦还没完呢。莫宁,是杀出去,还是……先避其锋芒?这两位……”她指了指地上的暮成雪和正在救治的夕青,“可经不起再折腾了哦。” 莫宁看了一眼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暮成雪,又感知了一下远方迅速逼近的强大气息,眼中寒芒闪烁,最终冷冷开口: “先走。” 真相未明之前,他需要这个“暮成雪”活着。 碧蘅嫣然一笑,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答案:“那就走吧。我知道个清静地方,正好给这小美人养伤。” 夕青已经简单处理好了暮成雪的伤口,小心地将她抱起。 莫宁最后扫了一眼这片血腥的冰谷,以及高空中那渐渐消散的赤红冰花信号,转身,与碧蘅、夕青一同,迅速消失在风雪更深处。 只留下满地尸骸,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残酷的杀戮。 以及一个更深、更令人不安的谜团——碧蘅和夕青的到来,究竟是幽寂的安排,还是……另有其人授意?那句“她来了”的恐惧嘶吼,究竟指向何人? 第七章 双刃绽红莲影乱 碧蘅所说的“清静地方”,是一处深藏在巨大冰裂缝底部的天然洞窟,入口被千年冰棱和积雪巧妙遮掩,极其隐蔽。洞内竟有一眼不算大的温泉,氤氲着稀薄的热气,稍稍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但也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与药石混合的古怪气味。 夕青将昏迷的暮成雪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平坦处,立刻开始全力施救。她指尖金针闪烁,带着精纯温和的生命能量,精准地刺入穴位,疏导淤血,接续受损的经脉,又取出散发着清香的药膏,仔细处理那些狰狞的外伤。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眼中只有病人。 碧蘅则悠闲得多,她在一旁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取出她那尊小巧玉鼎,随手丢进几株不知名的药材,指尖腾起一簇碧幽幽的火焰,慢条斯理地炼制着什么,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外面天塌地陷也与她无关。 莫宁靠坐在冰冷的洞壁旁,玄衣融入阴影,沉默地看着夕青救治暮成雪,眼神深不见底。 方才那场杀戮,暮成雪最后爆发出的、属于暮红的战斗本能,以及暮家高手那惊恐的“她来了”的嘶吼,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直觉告诉他,钥匙就在这个状态诡异的女子身上。而要撬开这把锁,最快的方法,就是继续刺激那深埋的、属于暮红的力量。 等待是低效的。他需要更主动地验证。 数个时辰后,夕青终于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轻声道:“外伤已无大碍,断裂的经脉也暂时接续,但她魂魄损耗太重,心神透支,何时能醒,还不好说。” 她话音刚落,碧蘅就笑嘻嘻地接话,将刚炼好的一枚碧色丹药递过来:“正好,我刚炼了一炉‘凝魂培元丹’,给她服下,保准立马活蹦乱跳,精神得能去把暮家祠堂拆了。” 夕青微微蹙眉,没有去接,只是看着碧蘅,认真道:“碧蘅姐姐,她魂魄不稳,虚不受补,你这丹药药性过于猛烈,此刻喂她,无异于饮鸩止渴。” 碧蘅眨眨眼,一脸无辜:“哎呀,夕青妹妹你就是太小心了。我这丹药可是用了九九八十一种珍稀灵材,耗费七七四十九日……” “你昨日才从司内库房支取了三味主材。”夕青平静地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陈述事实。 碧蘅面不改色,顺手就把丹药收了回去,叹气道:“好吧好吧,听你的。唉,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瞟向莫宁,带着一丝若有深意的狡黠。 莫宁根本无视她的表演,起身走到暮成雪身边。她依旧昏迷,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他伸出手指,再次点在她眉心,一缕比之前更加凝练、却也更加冰冷的幽冥死气探入其中,直接刺激其识海核心! “呃!”暮成雪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痉挛起来,发出无意识的**。 “莫宁!”夕青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劝阻,“她的魂魄经不起……” “她必须醒。”莫宁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死气输出反而加大。 在他的强行刺激下,暮成雪睫毛剧烈颤抖,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先是涣散,随即聚焦,当看到近在咫尺的莫宁那冰冷的脸庞时,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恩…恩公……” “拿起它们。”莫宁将那双沾血的短刃再次丢到她面前,声音不容置疑。 暮成雪看着那对短刃,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身体抖得更厉害:“不…我不要…我会控制不住…那种感觉…好可怕……” “拿起。”莫宁的语气降至冰点,带着无形的压迫,“或者我现在就取走你的魂。” 死亡的威胁远比身体的痛苦更有效。暮成雪颤抖着,最终还是屈服,伸出仍在发抖的手,握住了那对短刃。刃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之前杀戮时的温热与粘腻感,让她几欲呕吐。 “忘记你的剑。”莫宁站在她面前,如同最严苛的导师,也是冷酷的操控者,“看着我。” 暮成雪被迫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眸子。 “想象一朵火莲。”莫宁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引人堕入幻境的魔力,“在极致的冰寒中诞生,它不是要温暖世界,而是要焚尽一切束缚与阻碍……愤怒地燃烧,不惜将自身也化为灰烬……” 他的话语,结合着一丝细微的“无间念”精神引导,如同最冰冷的刻刀,强行在暮成雪混乱的识海中勾勒着景象。同时,他体内精纯的幽冥死气再次涌出,并非灌入,而是如同催化剂般,环绕刺激着她体内那枚深埋的灼热火种! “不……不要……”暮成雪痛苦地挣扎,眼中再次泛起赤红的血丝,那火种被死气与语言共同刺激,开始剧烈反应! “感受那火焰!”莫宁厉喝,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脑海,“让它流动!顺着你的手臂,注入你手中的刃!不是剑气,是焚烬一切的怒火!” 他凭借对暮红刀法极致深刻的印象,强行引导!他甚至开始演练红莲焚狱刀法的起手式!虽然他用的是掌,但那份意境,那份核心的发力方式,那份焚尽八荒的决绝,被他以冰冷的方式完美复刻出来! 暮成雪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仿佛血液都在沸腾!她手中的双刃开始嗡嗡作响,变得滚烫! 混乱的识海中,冰封的剑意与燃烧的刀意疯狂冲突!属于“暮成雪”的意志在尖叫退缩,而那种被深埋、被刺激的杀戮本能却在咆哮苏醒! “挥出去!”莫宁看准时机,猛地一指洞窟中一块巨大的冰岩! 暮成雪赤红的双眼猛地锁定目标,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她发出一声完全不似自己的、沙哑狂暴的怒吼,双足猛地蹬地,身体如同被压抑到极致后轰然爆发的火山,扑向那冰岩! 双刃交错斩出!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 只有被强行引导、宣泄而出的、狂暴灼热的毁灭意志! 轰——!!! 赤红色的光芒骤然爆发,隐约间仿佛真的有一朵扭曲、狂暴、极不稳定的火焰红莲的虚影一闪而逝!狠狠撞击在巨大的冰岩之上! 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中,那块坚硬的万年冰岩竟被从中生生劈开、炸碎!无数碎冰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四散飞溅,砸在洞壁上噼啪作响! 洞窟剧烈摇晃,顶部的冰棱簌簌落下。 碧蘅早在爆炸前就敏捷地抱着她的小鼎跳开了,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和探究的光芒,喃喃道:“哇哦……真是粗暴又有效的引导呢……” 夕青则第一时间护在了暮成雪之前躺卧的地方,撑起一道柔和的青色光幕,挡开飞溅的碎冰,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 烟尘与蒸汽弥漫。 暮成雪保持着双刃斩出的姿势,僵立在原地,呼呼地喘着粗气,全身皮肤赤红,蒸汽腾腾,眼中的血红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力竭后的彻底空洞与茫然。她身体晃了晃,再次软倒下去,被一旁的夕青及时扶住。 莫宁站在原地,任由碎冰砸落在衣袍上,化作冰屑。他看也没看那被劈碎的冰岩,只是死死盯着暮成雪。 成了。 虽然粗糙、扭曲、极不稳定,但刚才那一击的核心意境,那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绝对是暮红的红莲焚狱刀法无疑! 以双剑为载体,强行催谷而出! 这个暮成雪,不仅能使用暮家的剑法,其魂魄深处,竟然真的烙印着暮红的独门刀意! 就在这时,洞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悠长而苍凉的号角声!那号角声穿透风雪,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回荡在冰裂缝之间。 原本正在检查暮成雪状况的夕青,动作猛地一顿,侧耳倾听,脸上浮现出极其惊讶的神色。 就连一直事不关己的碧蘅,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莫宁立刻察觉到两人的异常。 夕青转过头,看向莫宁,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和一丝不安,她非常确定地说道:“这号角声……是暮家最高等级的‘迎祖’仪式才会吹响的‘归墟号角’……可是,怎么会现在响起?而且听方向,似乎是朝着……我们这边?” 碧蘅用袖子掩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语气却变得有些飘忽诡异:“迎祖?呵呵……有意思了。他们这是在迎接哪位老祖宗归来呢?该不会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目光却似笑非笑地,落在了夕青怀中、再次陷入昏迷的暮成雪身上。 洞窟之内,刚刚散去的杀伐之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古老号角声,染上了一层更加诡谲、更加深沉的阴影。 莫宁的目光,也骤然锐利如刀,钉在了暮成雪那苍白而脆弱的脸上。 迎祖?归墟号角? 朝着这边来? 这一切,难道又和这个身份诡异、体内藏着暮红刀意的女子有关? 北域暮家的重重迷雾之后,隐藏的真相似乎越来越惊人,也越来越……接近了。 第八章 冰铸薪传修罗影 洞窟内,古老的“归墟号角”声余韵犹在,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那声音穿透冰层,渗入骨髓,带着一种呼唤远古亡灵般的苍凉与诡秘。 夕青怀中的暮成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强行催发那不属于她的力量,几乎彻底榨干了她本就混乱不堪的魂魄本源。 碧蘅收起了那玩味的笑容,指尖轻轻敲击着玉鼎,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快速计算着什么。她忽然开口,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正经:“归墟号角一响,暮家那些真正的老怪物们恐怕都要被惊动了。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莫宁目光从暮成雪身上移开,落到碧蘅脸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碧蘅耸耸肩,又开始信口胡诌:“谁知道呢?也许暮家老祖宗睡糊涂了,梦里觉得这冰裂缝风水好,想搬来住呢?”但她眼神里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反而透着一丝凝重。 夕青轻轻将暮成雪放平,抬头看向莫宁,认真说道:“莫宁,她的情况很糟糕。方才那一下,伤及了根本。若再强行催动那种力量,恐怕……魂魄有溃散之危。”她从不夸大其词,所言即是事实。 莫宁沉默了片刻。夕青的判断和他之前的感知一致。暮成雪就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强行填入过于强大的力量,只会导致彻底的崩坏。 但,那诡异的号角声,碧蘅罕见的凝重,都预示着巨大的变故正在逼近。被动等待,绝非他的风格。真相的线索就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里,他必须在她彻底破碎之前,挖出更多东西。 不能再用蛮力刺激……那就引导,逼迫她体内那两股本就冲突的力量自我显现! 一个近乎残酷的念头在莫宁脑中形成。 他再次走到暮成雪身边,无视了夕青担忧的目光,对碧蘅冷声道:“有没有办法,让她暂时清醒,保持神智,但无法控制身体?” 碧蘅眼睛一亮,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立刻从药囊里摸索出一枚散发着奇异甜香、色彩斑斓的小药丸:“‘牵机引魂丹’,服下后意识清醒如常,五感敏锐加倍,但身体嘛……就像提线木偶,任凭摆布。这可是好东西,我好不容易才……” “给她用。”莫宁打断她的吹嘘。 “莫宁!”夕青忍不住再次出声阻止,眼神恳切,“她的身体和魂魄真的承受不住了!” “这是最快的方法。”莫宁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要么她现在有点用,要么我现在让她彻底无用。”冰冷的威胁,毫无感情。 夕青张了张嘴,看着莫宁那双不容置疑的冰冷眼眸,最终黯然低下头,不再言语。她知道,在莫宁的决定面前,她的劝阻毫无力量。 碧蘅倒是干脆,笑嘻嘻地捏开暮成雪的嘴,将那枚色彩斑斓的药丸塞了进去,顺便渡入一丝药力助其化开。 药效发作极快。不过数息,暮成雪便再次睁开了眼睛。但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茫然或疯狂,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清醒和……恐惧!她能清晰地思考,能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处剧痛和虚弱,能听到看到周围的一切,却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这种清醒着的无能为力,比纯粹的昏迷更加恐怖百倍! “恩公…不…不要……”她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微弱而绝望的哀鸣,泪水无助地从眼角滑落。 莫宁对她的哀求视若无睹,如同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他捡起那两柄短刃,强行塞入她无法动弹的手中,让她紧紧握住。 “听着。”莫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在她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击在她的灵魂上,“你体内有两种力量。一种,是你练了十六年的暮雪千山剑,空灵,守势,化千山暮雪为己用。” 他一边说,一边强行抬起她的右臂,以幽冥死气牵引着她的手腕经脉,模仿着暮雪千山剑的运劲方式,冰冷地划出几个剑招起手式。动作精准冷酷,毫无美感,只有最本质的劲力运转。 暮成雪清晰地感受到右臂经脉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那熟悉了十六年的剑意,却也被这粗暴的方式强行唤醒,一丝冰寒的剑气不由自主地在她右手的短刃上凝聚。 “另一种,”莫宁的声音变得更加幽冷,如同恶魔低语,“是藏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的……火。愤怒的,想要焚尽一切的火!把它想象成红莲,爆发的,毁灭的,不受控制的!” 话音未落,他的左手已经按在了暮成雪的左肩,更加霸道酷烈的幽冥死气涌入,却不是模仿,而是如同火星丢入油库,疯狂地引燃、刺激着她魂魄深处那枚灼热的火种! “啊——!”暮成雪在意识深处发出凄厉的惨叫,左半身仿佛瞬间被投入烈焰地狱!灼热狂暴的刀意本能地被激发,左手的短刃瞬间变得滚烫赤红,发出嗡嗡的震鸣,毁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冰与火!剑与刀!两种截然相反、本该互相冲突的力量,在她体内被强行唤醒、分割、并立! 暮成雪痛苦得几乎要彻底疯掉,清醒的意识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着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极致酷刑!她的身体一半冰寒,一半灼热,剧烈地颤抖着,皮肤一半泛起冰霜,一半变得赤红! “现在,”莫宁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守住你的山!放出你的火!” 他猛地松开控制,但那股引导和刺激的意念却如同烙印般刻入暮成雪的识海! 几乎是本能地,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暮成雪的右手下意识地挥动短刃,暮雪千山剑的守势自然流转,化出一道冰寒的剑幕护在身前!而她的左手,则完全被那狂暴的毁灭欲支配,赤红的短刃带着焚烬一切的意味,狠狠向前斩出! 一手剑法,守势森严,如千山壁立,风雪绕体! 一手刀意,攻势狂暴,如红莲绽放,烈焰焚空! 虽然动作因身体的虚弱和力量的冲突而显得扭曲、怪异,甚至有些滑稽,但那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境,却真真切切地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身上! 洞窟内仿佛刮起了一阵混乱的能量风暴,冰屑与热浪交织翻滚。 一旁的碧蘅看得眼睛发亮,忍不住抚掌轻笑,语气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妙啊!真是妙啊!冰火同炉,剑刀并舞!莫宁,你这教人的法子,真是……啧啧,像极了某个铁面无情、喜欢把人往死里折腾的家伙呢!” 夕青正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暮成雪即将崩溃的生机的,闻言动作微微一滞,抬头看了一眼莫宁那冰冷专注、不带丝毫情绪的侧脸,又看了看在极致痛苦中同时运转两种力量、模样凄惨无比的暮成雪,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碧蘅姐姐说得……没错。莫宁,你指导她时的那种……冷酷、精确、不顾一切只求结果的方式……确实很有冥渊掌刑使的风范。” 她从不撒谎。这句话,是她最真实,也最沉重的观感。 冥渊! 这个名字如同最冰冷的毒刺,瞬间刺入莫宁的心底! 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那个赋予他无尽痛苦与力量,是他噩梦导师,也是他某种意义上塑造者的男人……冥渊! 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他? 莫宁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厌弃与戾气!但他立刻将这丝情绪死死压下,面容依旧冰封不动,只是操控引导暮成雪的力量,变得更加粗暴和不容置疑! “闭嘴!”他冷喝一声,不知是在呵斥碧蘅,还是在呵斥自己脑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就在这时,或许是被碧蘅和夕青的话语刺激,或许是两种力量的冲突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暮成雪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嘶鸣,左右手短刃上的冰蓝与赤红光芒猛然暴涨,然后轰然对撞! 轰! 一股混乱的能量冲击波以她为中心炸开! 莫宁首当其冲,被震得后退半步,玄衣拂动。 夕青撑起的青色光幕剧烈摇晃。 碧蘅则早早躲到了玉鼎之后,眼中兴奋之色更浓。 爆炸过后,暮成雪手中的双刃彻底碎裂成废铁,她本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倒下,七窍中都渗出细细的血丝,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 而就在她彻底昏迷的前一刹那,或许是因为力量极致的冲突短暂地撕裂了某种深层的封印,她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几个极其模糊、却让莫宁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音节: “……姐……红……逃……” 声音微弱如丝,瞬间便被洞窟外的风雪声吞没。 但莫宁听到了。 听得清清楚楚! 姐?红?逃? 她在叫谁?暮红?让她逃? 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 洞窟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洞外,那苍凉的“归墟号角”声,竟再次响起,而且……似乎更近了! 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催命的符咒,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莫宁站在原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暮成雪,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个远在未知之处、或许正悄然临近的暮红。 像冥渊吗? 或许吧。 但只要能得到真相,像谁,又有什么关系? 他眼中的冰寒,愈发刺骨。 第九章 归墟号起红颜劫 洞窟之内,死寂无声,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成了沉重的固体。唯有洞外,那永不停歇的北域风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如同无数亡魂在冰原上徘徊低语。而此刻,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一声声穿透风雪屏障、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苍凉号角声! 那声音古老、悠远,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冥古纪元的悲怆与召唤,每一次响起,都如同沉重无比的巨兽脚步,不偏不倚,狠狠踩在洞窟内每一个活物的心跳节拍之上,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暮成雪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骼的偶人。 她的七窍之中,依旧有细微的血丝在不断渗出,在苍白如雪的肌肤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间隔漫长而艰难,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仿佛下一刻,那缕微弱的生机之火就要彻底熄灭,魂飞魄散。方才那冰凰本源与体内潜伏的炽热之力最终冲突的惨烈爆发,几乎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魂魄推向了彻底崩解的边缘,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夕青第一时间扑了上去,双手青光流转,如同最精密的织梭,拼命修补着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魂魄裂痕在扩大!必须立刻稳定,否则神仙难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医者面对即将消逝生命时的急切。 碧蘅也不再嬉笑,她快速在玉鼎中投入数种珍稀药材,碧火灼灼,鼎中药液沸腾,散发出奇异的光芒和愈发浓郁的药香。“‘续魂胶’还得半炷香!夕青,吊住她最后一口气!” 莫宁站在原地,玄衣下的手指微微蜷缩。暮成雪昏迷前那模糊的音节——“姐……红……逃”——如同鬼魅的呓语,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与那催命的归墟号角声交织在一起,搅动起深沉的迷雾。 姐?是称呼暮红?让她逃?难道暮红正面临巨大的危险?还是说……这个“姐”另有所指? 逃?从哪里逃?从暮家?还是从……别的什么? 这破碎的信息非但没能解惑,反而像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冰水,炸起更多令人不安的猜测。 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这号角意味着什么,无论来的是谁,他都必须掌握主动!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暮成雪身上,眼中的冰冷几乎要凝结成实质。既然温和(或者说,相对温和)的引导会让她崩溃,那就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在她彻底无用之前,榨取最后的价值! “碧蘅,你那‘牵机引魂丹’,还有没有?”莫宁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碧蘅正在操控药鼎的手微微一颤,惊讶地抬头:“你还来?她真的会死的!魂飞魄散那种!” “给我。”莫宁伸出手,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或者,你想替她试试搜魂术的滋味?” 碧蘅脸色一白,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味的样子,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忌惮:“哎呀,真是怕了你了。给就给嘛,凶什么凶……”她嘀咕着,又摸出一枚色彩斑斓的丹药,丢给莫宁,“最后一份了,可没存货了哦。” “莫宁!”夕青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愤怒的情绪,“你不能这样!她是人,不是你的工具!” “在阴诏司,有用才是存在的唯一理由。”莫宁接过丹药,看也不看夕青,径直走向暮成雪,“无用者,连成为工具的资格都没有。” 他捏开暮成雪的嘴,就要将丹药再次塞入。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洪亮、仿佛就在冰裂缝上方炸响的归墟号角声,如同雷霆般轰然灌入洞窟!声波震荡,整个洞窟剧烈摇晃,顶部的冰棱如同利剑般纷纷坠落! 夕青惊呼一声,不得不中断治疗,撑起光幕护住自己和暮成雪。 碧蘅也手忙脚乱地护住她的药鼎。 莫宁动作一顿,猛地抬头望向洞窟入口,眼神锐利如鹰。 号角声未落,一种庞大、古老、带着沉沉死寂意味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从洞口弥漫而入!那并非活物的气息,更像是某种沉睡万古的巨物正在缓缓苏醒,它的呼吸化作了威压,笼罩了四方! 紧接着,一片巨大无比的、扭曲的阴影,缓缓滑过洞窟入口,挡住了外面惨淡的天光,让洞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透过那被遮蔽的入口,隐约可见,那阴影似乎……是一顶巨大无比的、由寒冰与某种漆黑金属铸造而成的……轿辇?辇身雕刻着无数繁复古老的符文,四周垂挂着厚厚的、沾满冰霜的玄色帷幔,由十六名身形高大、身着古老暮家服饰、面色惨白如同尸傀的力士,踏空抬着! 轿辇之后,影影绰绰,跟着数十名气息强大的暮家之人,皆身着最隆重的礼服,神色肃穆,甚至带着一种疯狂的虔诚与敬畏,目光死死盯着那顶轿辇! 迎祖?!他们真的在“迎祖”?!而这“祖”,似乎……就在这轿辇之中?! 那庞大的威压,正是从轿辇内部散发而出! 洞窟内的三人,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和诡异景象下,呼吸都不由得一窒。 碧蘅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讶和……兴奋?她喃喃自语:“冰棺为辇,尸傀抬轿……暮家这帮疯子……他们竟然真的成功了?把哪个老古董从坟里刨出来了?” 夕青脸色苍白,支撑着光幕的手微微颤抖,她感受到那威压中蕴含的、与生机截然相反的沉沉死气,低声道:“那不是活人的气息……像是……沉眠的古魂被强行唤醒了……” 莫宁的瞳孔微微收缩。那轿辇散发出的威压,连他都感到了一丝心悸!那不是简单的力量强弱问题,而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来自遥远过去的古老压迫感! 而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那轿辇以及后面暮家众人的队伍,行进的方向……似乎正是朝着他们所在的这个洞口而来! 难道他们所谓的“迎祖”,迎接的目标……是这个洞窟?或者说……是洞窟里的某个人?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地上奄奄一息的暮成雪! 就在这时,那顶巨大的冰金属轿辇,在洞口正上方停了下来。 十六名尸傀力士稳稳地踏虚而立,面无表情。 轿辇沉寂了片刻,然后,那厚重的、沾满冰霜的玄色帷幔,无风自动,缓缓向两侧拉开了一丝缝隙…… 没有光线射出,只有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死寂气息从中弥漫开来,仿佛掀开了棺材的一角。 紧接着,一个苍老、干涩、如同两块冰摩擦般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轿辇的缝隙中缓缓传出,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载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洞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成雪……吾之后裔……归来……” 声音不大,却如同蕴含着某种法则的力量,直接响在人的神魂深处! 暮成雪的身体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某种本源的召唤! 而洞外,所有暮家之人,包括那两位气息渊深的老者,齐齐朝着轿辇跪拜下去,神态狂热无比! 莫宁、碧蘅、夕青三人脸色齐变! 这被暮家以最高礼节迎接的“古祖”,目标果然是暮成雪! 碧蘅眼珠急转,忽然对莫宁飞快地低声道:“莫宁!情况不对!这老古董不对劲!他好像锁定了这丫头的气息!快想办法打断那种联系!或者……让她彻底‘消失’!” 如何让一个被古老存在锁定的人“消失”?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让她变成真正的死人。 莫宁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 他手中那枚原本准备喂给暮成雪的“牵机引魂丹”瞬间收起,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凝聚起凌厉无比的幽冥死气——黄泉指!直刺暮成雪的眉心! 既然问不出,带不走,那就在她被这诡异“古祖”得到之前,彻底毁掉!绝不能资敌! 这一指快如闪电,狠绝无情! “莫宁!不要!”夕青失声惊呼,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碧蘅也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莫宁如此果决狠辣! 眼看那致命的指锋就要点中暮成雪的眉心。 突然! 咻!咻! 两道极细微的破空声从洞窟深处不起眼的阴影中射出! 一道精准地打向莫宁的手腕,力道巧妙,旨在阻挠而非伤害! 另一道则直射那洞口轿辇拉开的缝隙! 同时,一个冰冷、清脆、却又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女声,突兀地在洞窟中响起: “莫宁,一段时间不见,怎么还是这么心急火燎的?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至于外面那位不知道睡了多久的老祖宗……” 声音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与讥讽: “想动我阴诏司的人?问过我的刀了吗?” 第十章 红莲刃出照幽冥 那温和而慵懒的女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洞窟内凝滞欲死的杀机! 莫宁点向暮成雪眉心的黄泉指骤然一顿,手腕微侧,精准地弹开了那道射向他阻挠的细微寒芒——那是一枚薄如蝉翼、边缘淬着幽蓝的冰片。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有预料,眼神却骤然缩紧,猛地射向阴影深处! 洞口处,那道射向轿辇缝隙的寒芒,则在触及帷幔前,便被一股无形的、腐朽冰冷的力量悄然湮灭,未能激起半分涟漪。轿辇中的存在似乎毫不在意这微不足道的干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洞窟深处。 阴影蠕动,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缓缓步出。 依旧是那身熟悉的赤红令服,却仿佛浸染了北域的风雪,带着更深的凛冽。莲蕊双刀并未出鞘,随意地交叉负在身后,却自有一股斩破一切的锋锐意蕴扑面而来。来者面容大半隐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 不是暮红,又是谁? 她竟真的来了!而且就潜藏在一旁,目睹了方才的一切! “暮红!”夕青惊喜地呼出声,一直紧绷的神情瞬间放松了大半,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碧蘅则是眼睛一亮,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哎哟喂,小红红你可算来了!你再晚来一步,可就只能给这小美人收尸啦!不对,恐怕连尸首都让莫宁拆零碎了!”她嘴上喊着,眼神却飞快地在暮红和洞口轿辇之间逡巡,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莫宁缓缓收回手指,站直身体,玄衣无风自动。他盯着从阴影中走出的暮红,眼神冰冷锐利,如同两把刮骨钢刀,试图剖开她此刻出现的所有意图。 “你早就到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陈述,而非疑问。 暮红轻笑一声,兜帽微扬,似乎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带着那特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慵懒:“看戏嘛,总要看到最关键的时候才有趣。只是没想到,莫宁你现在脾气这么急,动不动就要毁了我的‘好东西’。”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暮成雪,那声“好东西”叫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评价一件器物。 “她到底是什么?”莫宁直接问道,不再绕任何圈子。暮红的出现,意味着他或许能更快得到答案。 暮红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迈步走向暮成雪,经过莫宁身边时,脚步微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若有深意的玩味:“教人冰火同修?逼她潜能极限?嗯……这路子,倒是得了某人的真传,就是手法还糙了点。” 这话,与之前碧蘅和夕青的评价隐隐呼应,再次刺痛了莫宁某根敏感的神经。他脸色一沉,周身寒气更重。 暮红却不再理他,走到暮成雪身边蹲下。夕青连忙让开位置。 看着暮成雪凄惨的模样,暮红兜帽下的表情看不真切,只听到她似乎极轻地啧了一声,伸出带着暗红色手套的手指,快速在暮成雪眉心、心口几点,一股灼热却温和的力量渡入,暂时稳住了她即将溃散的魂魄。 “还好,没真的玩坏。”暮红站起身,语气听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 就在这时,洞口那轿辇之中,苍老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确认、渴望与无尽冰冷的情绪: “……红莲……业火……的气息……果然……是你……窃取……道果……的……叛徒……” 叛徒? 这个词让洞内几人神色各异。 暮红猛地抬头,望向洞口那巨大的轿辇,慵懒的气息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刀锋的冰冷讥诮:“叛徒?老祖宗,睡得太久,睡糊涂了吗?窃取道果?那本就是我自己拿回来的东西!” “至于她……”暮红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莲蕊双刀发出轻微的嗡鸣,赤红色的流光开始在场中流淌,“……可不是你们这些腐朽棺材里的东西,有资格碰的!” 话音未落,她身影骤然模糊! 下一瞬,已然出现在洞口之外,踏空而立!赤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与那巨大的、死寂的冰金属轿辇遥遥相对! “暮家不肖子孙,暮红,”她朗声开口,声音清晰穿透风雪,带着一股温和与决绝,“请老祖宗……赴死!” 轰! 莲蕊双刀悍然出鞘! 不再是之前暮成雪那扭曲不稳的模仿,而是真正焚尽八荒、烈焰滔天的红莲焚狱刀法! 炽盛的赤红色刀光如同两朵巨大的火焰红莲骤然绽放,交缠着,咆哮着,带着毁灭一切的暴烈意志,狠狠斩向那顶巨大的轿辇!刀光所过之处,风雪辟易,连空间都似乎被灼烧得扭曲起来! “大胆!” “亵渎祖灵!” 轿辇后的暮家众人惊怒交加,纷纷出手,无数冰蓝剑光、寒冰咒法轰向暮红! 然而暮红刀光一卷,如同烈焰风暴,那些攻击尚未近身,便被恐怖的高温与刀意生生蒸发、斩碎!根本无人能阻其分毫! 眼看那狂暴的双刀就要斩中轿辇! 轿辇的帷幔再次无风自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仿佛能冻结时光的恐怖寒意轰然爆发! 嗡! 一道厚达数丈、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无数冰屑星辰流转的极致玄冰壁垒,瞬间凝聚在轿辇之前! 轰隆隆——!!! 红莲刀光狠狠斩在玄冰壁垒之上! 震耳欲聋的爆响席卷天地!赤红与冰蓝的光芒疯狂交织、湮灭、爆炸!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向四周疯狂扩散,将地面的积雪层层掀起,露出下面漆黑的冻土!那些跪拜的暮家子弟被吹得人仰马翻! 光芒稍歇,只见那玄冰壁垒之上,竟然出现了两道深深的、燃烧着赤焰的刀痕,但却并未被完全破开! 轿辇岿然不动! 暮红的身影被反震之力逼得后退数丈,双刀横在身前,赤红色的刀芒依旧吞吐不定,眼神变得更加凝重。 “呵……有点硬。”她甩了甩手腕,语气却依旧轻松,仿佛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洞窟内,莫宁全程冷漠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交锋。暮红的力量比他记忆中更强,那红莲焚狱刀意也更加纯粹暴烈。但她面对的那个轿辇中的存在,其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碧蘅不知何时凑到了莫宁身边,小声嘀咕:“哇,小红红发飙了!不过看样子,这老古董扎手得很啊……莫宁,咱们是看热闹,还是……” 夕青则紧张地关注着战局,又看看地上的暮成雪,低声道:“赤令是为了保护她……” 就在这时,轿辇中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上了几分愠怒: “……冥顽不灵……执迷不悟……既然如此……便连同你这叛徒……一并……收回……” 随着话音,那顶巨大的冰金属轿辇,竟然……缓缓地、如同山岳般……动了! 它调转方向,正对着洞口处的暮红。帷幔掀开的缝隙更大了一些,里面是无尽的黑暗,只能看到一双……缓缓睁开的、如同两颗万年寒冰星辰般的……巨大眼眸! 那眼眸中没有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亘古的死寂与冰冷!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吸力,猛地从那眼眸中爆发出来!目标并非暮红,而是……洞窟之内! 嗡! 洞窟内的几人只觉得神魂悸动,仿佛要被那股力量强行剥离出躯体! 而首当其冲的,正是地上昏迷的暮成雪!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离地浮起,朝着洞口轿辇的方向缓缓飘去!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强行拉扯她的魂魄! “不好!”夕青惊呼,试图拉住暮成雪,却被那庞大的吸力震开! 碧蘅脸色也是一变,手中掐诀,碧光闪烁,试图抵御。 莫宁眼神一厉,正要出手。 洞外的暮红更是怒喝一声,双刀爆发出更加炽盛的光芒,就要不顾一切再次斩向轿辇! 然而,那双冰星辰般的眼眸只是淡淡地“瞥”了暮红一眼。 暮红周身的空间瞬间凝固!仿佛被无形的玄冰冻结,连那滔天的烈焰刀光都为之凝滞!她整个人被定在半空,虽然只有一瞬,却已然来不及救援! 暮成雪的身体加速飘向轿辇那打开的、如同巨口般的黑暗缝隙! 眼看就要被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那枚之前被莫宁弹开、薄如蝉翼、淬着幽蓝的冰片,此刻正无声无息地贴地疾飞,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巧妙地绕过所有能量乱流,精准地射至暮成雪的后心,然后……悄无声息地融了进去! 下一刻,暮成雪漂浮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瞳孔之中,不再是之前的茫然、恐惧或赤红,而是一种……极度冰冷的、没有任何生气的、仿佛万载玄冰般的……幽蓝! 一股与轿辇中气息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古老的极致寒意,猛地从她娇小的身体内爆发出来! 她缓缓转头,看向那近在咫尺的轿辇缝隙和那双冰星辰眼眸,嘴唇轻启,吐出一个冰冷、僵硬、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怒意的古老音节: “……滚!” 音节落下的瞬间,那股作用在她身上的恐怖吸力,轰然崩碎! 轿辇猛地一震!那双万年不变的冰星辰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惊愕”的情绪! 洞窟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悬浮在半空、周身散发着恐怖寒意的“暮成雪”身上。 莫宁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这又是什么?! 第十一章 冰原竞逐三方立 “暮成雪”——或者说,此刻占据了她躯壳的某个古老存在——悬浮半空,周身散发的极致寒意竟与那轿辇中的威压分庭抗礼,甚至隐隐更胜一筹!那一声冰冷古老的“滚”字,仿佛蕴含着某种至高的律令,不仅震碎了吸力,更让那巨大的轿辇为之震颤,帷幔剧烈波动。 轿辇中,那双冰星辰般的眼眸死死盯着“暮成雪”,惊愕之后,是滔天的愤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贪婪! “……不可能……你竟……提前……苏醒了……窃贼……窃贼!”苍老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变得尖利刺耳,失去了之前的死寂漠然。 洞外被短暂禁锢的暮红也挣脱了束缚,赤红刀芒再起,但她并未立刻攻击,而是惊疑不定地看着气息大变的“暮成雪”,兜帽下的脸色变幻莫测。 洞内,莫宁眼神锐利如鹰,瞬间判断出局势的诡异变化!无论此刻的“暮成雪”是什么,都绝非友方,而那轿辇中的存在显然被激怒,更大的冲突一触即发! 此地已成绝险漩涡中心! “走!” 莫宁当机立断,一声冷喝,身影如鬼魅般掠出,目标直指悬浮的“暮成雪”!他不管此刻控制这身体的是谁,这人,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碧蘅反应极快,几乎在莫宁开口的同时,便猛地将手中那尊一直温养着药液的玉鼎砸向洞口方向!玉鼎在空中轰然炸开,并非爆炸,而是爆出漫天浓稠无比、色彩斑斓的诡异毒雾,瞬间弥漫开来,不仅阻挡视线,那剧毒之气更是连风雪和神识都能腐蚀隔绝! “快走快走!老娘压箱底的‘碧磷瘴’可撑不了多久!”碧蘅大叫着,一把拉起还有些发愣的夕青,朝着洞窟另一个隐秘的出口窜去! 夕青被拉着,却不忘回头急道:“可是她……”她指的是被莫宁标记的“暮成雪”。 “顾不上了!让莫宁去抢!”碧蘅头也不回。 就在莫宁的手即将触碰到“暮成雪”的瞬间,那双冰冷的幽蓝眼眸猛地转向他,不带丝毫情感,只有俯视蝼蚁般的漠然。她(它)只是轻轻一挥手。 轰! 一股无法抗拒的、纯粹由极致冰寒构成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莫宁胸前! 莫宁闷哼一声,冥狱守瞬间发动,漆黑双掌交叉格挡! 嘭! 巨大的力道传来,他竟被硬生生震得倒飞回洞窟,落地后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冰面上踏出深深的裂痕,才勉强稳住身形,胸口气血一阵翻涌! 好恐怖的力量!完全超越了这具身体的极限! 而“暮成雪”在挥出这一击后,身体似乎也承受不住负荷,周身的恐怖寒意迅速衰退,眼中的幽蓝急速褪去,身体一软,从半空坠落。 与此同时,洞外的轿辇中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一道粗大的、仿佛由万载玄冰凝结而成的巨矛撕裂碧磷毒雾,狠狠轰向洞窟!显然,里面的存在不顾一切也要夺回“暮成雪”! 而暮红也娇叱一声,双刀斩出烈焰刀罡,并非攻向轿辇,而是斩向那根玄冰巨矛,试图阻挠! 轰隆! 巨矛与刀罡对撞,爆炸的能量将洞窟入口彻底炸塌了大半!乱石冰屑纷飞! 机会! 莫宁眼中寒光一闪,强压下气血,再次暴起,趁着洞口被塌方和毒雾暂时阻塞、内外视线与感知都被隔绝的刹那,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暮成雪”坠落之处,一把将她抄起,毫不停留地朝着碧蘅、夕青逃离的那个隐秘出口疾掠而去! “拦住他们!”轿辇中传来怒吼。 洞外残留的暮家高手试图绕过爆炸区域追击,却被暮红凌厉的刀光死死缠住!她以一敌众,刀势狂猛暴烈,竟一时将那些人逼得无法脱身! “叛徒!你竟相助外人!”暮家老者惊怒交加。 暮红刀光一卷,逼退两人,发出温和的冷笑:“外人?老祖宗,眼睛瞎了可以去医治!谁才是外人,你们心里清楚!”她的攻势越发凶猛,却隐隐带着一种为洞内之人拖延时间的意图。 隐秘的出口通往一条狭窄陡峭的冰缝。莫宁夹着再次昏迷的暮成雪,速度丝毫不减,很快追上了前方的碧蘅和夕青。 “这边!”碧蘅对这里的地形似乎颇为熟悉,七拐八绕,引着两人在迷宫般的冰裂缝隙中快速穿行。 身后,轿辇的怒吼声、暮红的刀啸声、以及暮家众人的呼喝声渐渐被风雪和复杂地形隔绝,变得模糊起来。 暂时摆脱了追击! 四人一路疾奔,直到深入冰裂缝壑深处,找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冰洞才停下。 莫宁将暮成雪放下,夕青立刻上前检查,松了口气:“只是力竭昏迷,那股诡异的力量消失了,魂魄裂痕虽在,但暂时稳定。” 碧蘅则靠在冰壁上喘气,心疼地嘀咕:“我的碧磷瘴……我的玉鼎……亏大了亏大了……” 莫宁却看向碧蘅,突然冷声问道:“刚才洞外那个暮红,是分身?” 碧蘅喘气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啊?分身?什么分身?小红红不是在那打架吗?威风得很呢!” “她的刀意,比平时弱了三成。且只缠斗,不搏命。”莫宁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更像是在执行拖延指令。真的暮红,若在此地,绝不会如此。” 碧蘅撇撇嘴,知道瞒不过,只好耸耸肩:“好吧好吧,就你眼睛毒。那确实只是个‘火莲幻身’,撑不了多久的。真的小红红嘛……谁知道在哪儿谋划什么呢?说不定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看咱们笑话呢。”她这话真假难辨,眼神飘忽。 夕青却点了点头,证实道:“嗯,那不是赤令真身。气息和魂光波动都有细微差别。”她从不撒谎。 莫宁眼神沉静。果然如此。暮红真身未至,只派一具分身前来搅局,其真正目的依旧成谜。而她显然早就知道暮成雪的存在和特殊性。 “北域……要彻底乱了。”碧蘅忽然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冰棺古祖’苏醒,‘红莲叛徒’现身,再加上这个‘钥匙’……”她指了指暮成雪,“北域沉寂了这么多年,那三个老掉牙的传说,怕是要被再次翻出来了。” “三个传说?”莫宁看向她。 碧蘅眼珠一转,又来了精神,故作神秘道:“对啊,北域流传最广的三大传说——‘两剑一刀’,据说关系到北域最终极的力量和秘密呢!” “其一,便是暮家那口据说能冻结时光、埋葬古祖的‘玄冥冰棺剑’,刚才那老古董的轿辇,估计就是仿那玩意造的,徒有其形。” “其二,是澹台世家世代守护、却无人能真正拔出的‘寂灭雪魂剑’,听说那剑邪门得很,能吞噬神魂。” “而这其三嘛……”她拖长了声音,瞥了一眼昏迷的暮成雪,“就是咱们小红红叛出暮家带走的、也是刚才那老古董骂她窃取的‘红莲业火刀’啦!据说这三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指向同一个秘密哦……” 她的话音未落。 冰洞之外,遥远的风雪中,突然传来了不同于暮家号角的另一种声音!那是更加尖锐、更加急促的哨音,如同某种猛禽的啼啸,穿透力极强!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又响起了沉闷厚重的战鼓之声!鼓点苍凉,带着沙场的铁血煞气! 碧蘅和夕青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澹台家的‘雪魂哨’!”碧蘅眯起了眼。 “还有呼延家的‘夔牛战鼓’!”夕青的语气也带上了凝重。 莫宁走到冰洞入口,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风雪弥漫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拨人马。 一拨人身着月白色服饰,身法轻盈诡异,如同飘荡的雪魅,为首者是一名面容阴柔的青年,手中把玩着一枚骨质的哨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冰缝,正是澹台世家的人。 另一拨人则骑着一种覆盖着厚重冰甲的巨大牦牛,披坚执锐,煞气腾腾,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大汉,身旁立着一面巨大的兽皮战鼓,正是以炼体与征战闻名的呼延世家! 他们的目光,都灼灼地聚焦在这片区域,显然都被方才轿辇苏醒、红莲刀现、以及那声古老的“滚”字所惊动! 他们的目标,不言而喻! 碧蘅凑到莫宁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看吧看吧!我就说!‘两剑一刀’的传说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这些鬣狗一样的家伙就会蜂拥而至!他们可不是暮家那些守着老古董的疯子,他们……是来抢‘钥匙’的!” 冰洞之内,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前有暮家古祖与高手,侧有虎视眈眈的澹台、呼延两大世家。 带着一个昏迷不醒、身系重大秘密的“钥匙”,他们已深陷北域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莫宁的目光扫过洞外那两拨明显不怀好意的人马,又落回洞内昏迷的暮成雪身上,眼中的冰寒,愈发深邃。 争夺吗? 正合他意。 第十二章 血途阻道骨为薪 风雪并未因短暂的逃离而停歇,反而愈发暴虐。呜咽的风声灌满耳膜,卷起的雪沫如刀片般刮擦着裸露的皮肤。莫宁背负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暮成雪,身影在茫茫雪原上疾驰,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及膝的积雪,又迅捷拔出,留下转瞬便被掩盖的足迹。 绿令碧蘅与青令夕青紧随其后。碧蘅面色凝重,不时弹指洒出些许无色无味的药粉,试图混淆可能存在的追踪气味。夕青则指尖萦绕着淡青色的柔和光晕,时刻感知着暮成雪体内那极不稳定的魂魄状态,秀眉紧蹙。 “她的魂魄就像暴风雪中的残烛,”夕青的声音透过风雪的呼啸,带着明显的忧虑,“方才那古老意识的苏醒,虽逼退了古祖,却也让她的魂火更加摇曳不定。莫宁,你之前的手段…太酷烈了。” 莫宁头也未回,声音比这北域的寒风更冷:“若不如此,此刻我们已是冰棺中的尸骸,或那古祖重见天日的祭品。结果证明,有效即可。” 他的话语刻薄而直接,噎得夕青一时无言。碧蘅轻轻摇头,示意夕青不必再说。她们都了解莫宁,更了解塑造他的那个男人——冥渊。与冥渊相比,莫宁此刻的表现甚至称得上“温和”。 突然,莫宁脚步猛地一顿,身形如钉般楔入雪地。他缓缓将暮成雪放下,交由碧蘅搀扶。 “来了。”他吐出两个字,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前方稀疏的枯木林以及侧翼一道被冰雪覆盖的乱石坡。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前方枯林阴影中,无声无息地转出十余道身影。皆身着暮家特有的苍青色劲装,外罩雪白披风,面容冷峻,眼神空洞,宛如冰雕。他们并未立刻进攻,而是迅速散开,占据方位,一股联合之势浑然天成,气息冰冷沉寂,锁定了三人。为首的是一名面容枯槁的老者,手持一柄宛若寒冰凝结的长剑,剑尖遥指,空气中之弥漫开冻结神魂的寒意。 “暮家,‘冰殛卫’。”莫宁冷声道,认出了这支暮家闻名北域的死士队伍,“看来,古祖虽暂退,暮家清除‘瑕疵品’和知情者的决心却更盛了。” 与此同时,侧翼乱石坡后,爆发出截然不同的狂野气息。十余名彪形大汉跃出,身着厚重兽皮,肌肉虬结,手持粗犷沉重的战斧、巨锤,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为首一人,脸上带着狰狞刀疤,声如闷雷:“呼延世家在此!把那小娘子和她身上的东西交出来!免得爷爷们动手,把你们砸成肉泥!” 呼延家的人,竟是如此直接粗暴,为了那“两剑一刀”的传说,毫不掩饰其掠夺的意图。 前有暮家冰殛卫阻路,侧有呼延家狂战士夹击。风雪之中,杀机如网,骤然收紧。 碧蘅和夕青面色一紧,立刻背靠背将暮成雪护在中间。碧蘅掌中已扣住数枚丹丸,夕青指尖青光更盛,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 莫宁站在最前,独自面对两大世家的夹击之势。他缓缓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面对如此阵仗,他眼中非但无惧,反而燃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战意。 “碧蘅,护好她。夕青,自保为先。”他简单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那呼延家的刀疤头领见莫宁竟似要独自迎战,狂笑一声:“找死!儿郎们,撕了他!” 吼声未落,数名呼延家战士已咆哮着猛冲而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积雪飞扬,战斧巨锤带着撕裂风声的恐怖力道,当头砸向莫宁。他们的武学刚猛霸道,讲究以力破巧,在这雪原之上,更是气势惊人。 与此同时,前方的暮家冰殛卫也动了。他们并未一齐冲上,而是步伐变幻,剑光连缀,刹那间,一片森寒剑幕如冰墙般压来,剑气未至,那足以冻僵气血、凝固内息的极致寒意已率先弥漫开来,极大地限制了对手的行动与内力运转。 面对左右夹击,莫宁动了。 他的身影没有向后规避,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出,气势骤变!不再是阴诏司归冥使的诡谲死寂,而是一股源自尸山血海、百战沙场的惨烈霸道的煞气!积雪被他踏出一个深坑,身影如离弦之箭,竟是不管不顾,直接撞入了呼延家战士的冲击阵型之中! “破军步!” 他低喝一声,步法却非冥渊所授那诡谲阴毒的变种,而是更近乎纪凌霜那堂皇正大、一往无前的冲锋步法!但在这份堂皇之下,却隐藏着更深的决绝与破坏力。 间不容发之际,他侧身让过一柄呼啸砸下的巨锤,左手五指成爪,并非抓向兵器,而是直接扣向那使锤大汉的手腕脉门! “逆流溯脉!” 指尖蕴含的并非真气,而是苍龙军那种专破硬功、逆乱经脉的霸道劲力!咔嚓一声脆响,那大汉手腕瞬间扭曲变形,惨叫声刚出口,莫宁的右掌已如一面铁印般拍击在他的胸口。 “断岳劲!” 刚猛无俦的发力瞬间爆发!那大汉雄壮的身躯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胸骨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整个人向后倒飞,接连撞倒两名同伴,口中喷出的鲜血在寒冷空气中划出一道灼热的红雾。 一击毙敌! 莫宁身形毫不停滞,如同鬼魅般在呼延家战士的狂攻中穿梭。“破军步”在他脚下,兼具了军阵冲杀的悍勇与冥渊改良后的诡异闪避,姿势时而狼狈,却总能在毫厘间避开致命攻击,并出现在最致命的位置。 他反手一指点出,凌厉狠辣,直接洞穿另一名持斧战士的咽喉! “戮魂指!” 指风阴毒,不仅断绝生机,更有一缕尖锐气劲直冲脑髓,中者瞬间目光涣散。 然而,暮家冰殛卫的剑幕已然袭到身后!森寒剑气刺骨,数柄冰剑几乎同时刺向莫宁背心要害。 莫宁仿佛背后长眼,在那剑幕及体的前一瞬,身形猛地一沉一旋,双掌变得漆黑如墨,交叉于身前! “冥狱守!” 诡异的防御技展开,那冰寒凌厉的剑气触及漆黑双掌,竟如泥牛入海,大部分的锋锐与寒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偏、化解,仿佛击入了深不见底的幽冥深渊。但冰殛卫合击之力非同小可,残余的劲力依然震得莫宁气血翻涌,手臂发麻。 他借势向前一窜,再次拉近与呼延家战士的距离。战斗风格瞬间再变!变得阴毒、狠辣、高效,完全为杀戮服务! 擒拿手法不再是军中的锁技,而是更近于冥渊改良的“锁喉擒拿”,刁钻狠戾,每一次出手都直奔喉骨、关节、太阳穴等致命之处,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指法也不再是单纯的“戮魂指”,时而夹杂着阴诏司“黄泉指”的死寂气息,中者不仅肉身重创,经脉更如被冥火灼烧,迅速枯萎。 他如同在狂战士中起舞的死神,苍龙军武学的刚猛霸道作为冲击的基石,阴诏司的死寂诡谲化为杀戮的锋刃,而冥渊所授的那些战场杀人技,则是将这一切融合在一起的、最残忍高效的粘合剂。雪地上,鲜血不断泼洒,染红洁白雪地,呼延家战士的怒吼很快变成了惊惧的咆哮和临死的哀嚎。 那刀疤头领又惊又怒,狂吼着挥动一柄门板般的巨刀,裹挟着开山之势劈向莫宁头顶! 莫宁刚拧断一名战士的脖子,感受到头顶恶风,竟不闪不避,眼中厉色一闪,左臂再次泛起漆黑光泽向上格挡,同时右手并指,全身力量凝聚于指尖,一指点向巨刀侧面!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耳欲聋!巨刀下劈之势竟被莫宁以“冥狱守”结合肉身力量硬生生阻滞了一瞬,而他那凝聚了“断岳劲”与“戮魂指”精髓的一指,已狠狠点中刀身! 一股凝练到极点的破坏劲力透指而出! 咔嚓! 那精钢打造的巨刀,竟从被点中之处,崩裂开无数细密裂纹!刀疤头领只觉一股阴狠霸道的劲力沿刀身直透手臂,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剧痛,几乎握不住刀柄,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骇然! 莫宁得势不饶人,合身撞入其怀中,一记凶狠的肘击砸在其心口! “噗!”刀疤头领喷血倒退。 然而,暮家冰殛卫的攻击又至。那枯槁老者剑光一引,其余冰殛卫剑势联动,寒气大盛,数十道冰冷剑芒交织成网,覆盖而下,不仅针对莫宁,更是将碧蘅、夕青乃至昏迷的暮成雪都笼罩在内!他们不仅要杀莫宁,更要清除目标! 碧蘅娇叱一声,挥袖打出一片碧绿粉末,触及剑芒竟发出滋滋声响,略微腐蚀了寒气。夕青则双手舞动,青色光晕化作屏障,勉力抵挡,但脸色瞬间苍白。 莫宁眼神一寒。他可以凭借身法硬抗甚至反击,但碧蘅二人和暮成雪却难以完全避开这合击剑网。 他猛地吸一口气,周身气息骤然再次提升,一股磅礴浩瀚,却又带着战场血腥煞气的力量场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苍龙炼血手!” 他低吼一声,双掌瞬间变得赤红,仿佛有岩浆在皮肤下流动,与之前的漆黑死寂截然不同!一股灼热、狂暴、充满力量的气息爆发开来,竟是暂时冲散了周遭的森寒剑意! 他双掌拍出,并非什么精妙招式,只是最简单直接的轰击!赤红色的掌力如同两条咆哮的血龙,悍然撞入那冰寒剑网之中! 轰隆! 爆鸣声炸响!极寒与极热的力量猛烈冲突,炸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卷起漫天积雪!冰殛卫的剑网剧烈震荡,合击之势竟被这霸道无比的一击强行打断数息!数名冰殛卫被震得气血翻腾,踉跄后退。 那枯槁老者眼中首次露出惊容:“苍龙军?!不对…还有…死气?!” 莫宁施展出这刚猛霸道的一击后,脸色也微微白了一瞬,显然负荷极大。但他动作毫不停顿,身形一晃,已退回碧蘅二人身边。 就这么片刻阻隔,呼延家残存的几人已被杀破了胆,扶着受伤的头领,惊惧地看着那个如同修罗般的黑衣男子,不敢再上前。暮家冰殛卫虽然重整阵势,但合击被破,气势已堕。 风雪依旧。 莫宁站在雪地中,周身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未散的霸道气势,脚下是呼延家战士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融化了白雪,又迅速被新的雪花覆盖。他冷冷地扫视着前方依旧虎视眈眈的暮家冰殛卫和侧翼惊疑不定的呼延家残兵。 “还有谁,想试试被拆骨断筋的滋味?”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残忍,清晰地穿透风雪。 暮家老者面色阴沉如水,手中冰剑微微震颤,似乎在酝酿更强的攻击。呼延家刀疤头领捂着胸口,眼神怨毒,却掺杂着恐惧。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之际—— “呵呵呵…”一阵轻柔婉转,却又带着奇异魔力的笑声,突兀地在风雪中响起。 这笑声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脑海,撩动心弦,勾起内心最深处的回忆与欲念。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座雪丘之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位身着淡蓝色长裙的女子。女子身姿曼妙,面容被一层朦胧的薄纱遮掩,唯有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却又深不见底,正含笑望着下方惨烈的战场。她手中,轻轻握着一支通体剔透、宛若冰晶雕琢而成的玉笛。 看到这名女子,无论是暮家的枯槁老者,还是呼延家的刀疤头领,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澹台家…‘寂灭魔音’…”枯槁老者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忌惮。 那澹台家的女子微微一笑,声音如天籁般悦耳:“如此热闹,小女子怎能不来瞧瞧?暮家要清理门户,呼延家要抢东西,都无可厚非。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昏迷的暮成雪身上:“这‘钥匙’,若是碎了,或者被哪一家独占了,岂不是无趣得紧?” 她将玉笛缓缓移至唇边。 “不若,由小女子奏一曲,请诸位静心片刻,再好好商议…如何?” 笛声,幽幽响起。 初时极其细微,如情人低语,如风雪呜咽。但下一刻,便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直透魂灵! 莫宁脸色骤然一变,厉喝道:“闭识凝神!是灵魂攻击!” 但他提醒得稍晚了一步。离得稍近的两名呼延家战士眼神瞬间迷茫,脸上露出痴傻的笑容,仿佛陷入了极乐幻境,手中的兵器哐当落地。就连暮家冰殛卫中,也有几人身形晃动,眼神挣扎,那严密的合击阵势再次出现涣散迹象。 碧蘅和夕青立刻运转功力抵抗,但仍感到心神摇曳,幻象丛生。 莫宁意志坚如铁石,识海中有阴诏司锤炼出的冰冷死寂念力守护,笛声虽诡谲,一时却难以撼动他根本。但他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枚用于感应同僚的骨符,竟在这诡异的笛声中微微发热、震颤起来。 然而,那澹台女子的主要目标,似乎并非他们这些战斗人员。 那诡谲的笛音,如有生命般,绕过了莫宁,巧妙地穿透了碧蘅和夕青布下的防御,丝丝缕缕,精准地缠绕向昏迷中的暮成雪! “唔…”昏迷中的暮成雪,发出一声痛苦的**,眉头紧紧蹙起,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她魂魄本就不稳,此刻在这专攻神魂的魔音之下,更是如同被无形之手粗暴地搅动! 夕青大急,全力催动回春之力护持暮成雪心神,收效甚微。 莫宁眼中杀机大盛,正要不顾一切先击杀那吹笛女子。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或许是受到“寂灭魔音”的刺激,暮成雪心口处,那枚之前融入的幽蓝冰片所在的位置,突然迸发出一圈微弱却极致冰冷的蓝光! 蓝光一闪而逝。 但下一刻,暮成雪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迷茫、脆弱、或是短暂苏醒的古老威严,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深不见底的痛苦、挣扎,以及一种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决绝的毁灭欲! 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推开了身旁的夕青,目光直直地看向雪丘上吹奏玉笛的澹台女子,口中发出的声音嘶哑而扭曲,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吵死了!…靡靡之音…也配…乱我心魂?!” 随着这嘶哑的声音,一股灼热、暴烈、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污秽的恐怖刀意,伴随着一抹虚幻的红莲虚影,自她周身轰然爆发! 红莲业火,焚狱刀意!虽不完整,却真切无比! 而这声音,这语气,这爆发的刀意… 莫宁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这个声音…他听过无数次! 这个语气…他熟悉到骨子里! 这是—— 第十三章 冰胎焚烬终成错 那声音嘶哑,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风雪,也劈中了莫宁的心神。 “…真是的…这靡靡之音…怎么可能…乱我心魂呢?!” 这语调,这深入骨髓的熟悉感…是暮红!绝对是暮红才会有的口气! 莫宁的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住猛然坐起的暮成雪。她周身缭绕着虚幻却灼热的红莲虚影,那股暴烈焚狱的刀意虽不稳定,却与他记忆中赤令暮红的力量同源同质,绝无错认! 雪丘之上,澹台家的吹笛女子动作微微一滞,面纱下的眼眸掠过一丝惊诧与玩味,笛音出现了片刻的紊乱。显然,这突如其来的、截然不同的力量气息,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咦?红莲业火?有趣,当真有趣……”她的笑声愈发空灵,笛音再变,不再是单纯的惑乱之音,而是夹杂了尖锐的穿刺力,专门针对那勃发的刀意而去。 “呃啊!”暮成雪——或者说,此刻被暮红刀意主导的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周身的红莲虚影剧烈摇曳,仿佛风中残烛。那刀意毕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全靠一股意念激发,如何能与澹台家精心修炼的“寂灭魔音”正面抗衡? 她眼中的挣扎与毁灭欲更盛,双手无意识地挥舞,像是在寻找并不存在的莲蕊双刀。 莫宁瞬间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无论眼前是什么情况,绝不能让暮成雪(或暮红的意识)在此刻被这魔音摧毁! 他身形一动,已拦在暮成雪身前,冰冷的死寂念力如潮水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无间念!” 并非攻击,而是防御。那股冰冷、死寂、将万物归于虚无的意念屏障,强行隔断了大部分针对神魂的笛音。暮成雪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剧烈喘息着,眼中的赤红稍退,但混乱依旧。 几乎在同一时间,侧翼的呼延家残兵和前方的暮家冰殛卫也动了! 呼延家刀疤头领虽受创,但凶性不减,看到暮成雪身上爆发出传说中的“红莲业火”气息,贪婪彻底压过了恐惧,狂吼道:“抢过来!”仅存的几名呼延战士跟着他,如同受伤的猛兽,再次扑上,目标直指状态极不稳定的暮成雪。 暮家冰殛卫在那枯槁老者的指挥下,剑势再起。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不再是试图擒拿或阻挡,冰冷的杀意毫不掩饰地锁定暮成雪!剑幕森寒,比之前更加决绝,带着一种清理门户、毁灭证据的急切。 “阻止他们!绝不能让她落入任何一家之手!”枯槁老者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暮成雪身上显现的红莲刀意,仿佛触动了暮家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前有冰殛杀剑,侧有呼延猛扑,上有魔音贯脑! 碧蘅立刻洒出大片碧绿粉末,粉末遇风即燃,形成一道短暂的碧火屏障,略阻呼延家的冲势。夕青则全力将回春之力注入暮成雪体内,试图稳定她濒临崩溃的肉身与魂魄。 莫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三面受敌之境。他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心中却异常清醒。必须破局! 他首先面对的是威胁最大的暮家冰殛剑幕! “冥狱守!”双掌再化漆黑,硬撼正面刺来的数柄冰剑,死气弥漫,引偏剑气。但合击之力远超单人,冰寒剑气透体而来,令他经脉都感到刺痛僵滞。 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他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旋,竟主动撞入侧翼呼延家战士之中! “来得好!”刀疤头领狞笑,巨刀再次扬起,虽然刀身裂纹遍布,依旧势大力沉。 然而莫宁的目标却不是他。就在巨刀劈落的瞬间,莫宁的身影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过刀锋,出现在了另一名持斧大汉身侧。 那大汉正举起战斧,作势欲劈。 莫宁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不再是苍龙军的刚猛,也不是黄泉指的死寂,而是凝聚了一种极度阴毒、穿透力极强的劲力——源自冥渊改良战场杀人技的戮魂指劲,混合了逆流溯脉破坏经脉的特性,直点那大汉腋下极隐秘的一处穴位! “噗!” 指尖如锥,轻易洞破皮肉!那大汉全身高举的力量瞬间泄去,整条手臂乃至半边身子瞬间酸麻剧痛,战斧脱手落下。 莫宁左手顺势一抄,握住下落的斧柄,身体借着旋转之力,将这柄沉重的战斧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甩向雪丘上的澹台女子! 战斧呼啸旋转,撕裂风雪,带着凄厉的尖啸!这并非要伤敌,而是最直接的干扰! 澹台女子黛眉微蹙,笛音不得不再次中断,纤纤玉指在笛身轻轻一拂,一道无形音障出现在身前。 轰!战斧砸在音障之上,爆碎成无数铁屑。 但就这片刻的干扰,已经足够! 莫宁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瞬喘息之机。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体内气血如同熔炉般轰鸣,之前被冰殛剑气侵蚀的僵滞感被强行冲开!他舍弃了身后空门,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直扑那名暮家枯槁老者! “擒贼先擒王!”他的目标清晰无比! 那老者没料到莫宁在三方夹击下还敢如此行险,更如此快摆脱纠缠直扑自己!他厉喝一声,冰剑疾刺,剑尖绽放出朵朵冰花,极寒剑气凝练到了极致,直取莫宁心口! 莫宁不闪不避,前冲之势不减,左掌再次泛起漆黑光泽拍向冰剑,右拳却收于腰际,一股惨烈霸道的煞气疯狂凝聚! “断岳劲!苍龙破!” 他低吼一声,右拳猛然轰出!这一拳,毫无花巧,凝聚了他所能调动的全部苍龙军煞气与肉身力量,更是将“断岳劲”那崩山裂石的发力催谷到了极致!拳风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甚至连风雪都被短暂排开! 老者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骇然!他能感觉到这一拳蕴含的恐怖破坏力,绝非单纯阴诏司的死寂武学,而是另一种更加刚猛暴烈的体系!他急忙回剑格挡,冰剑横于身前。 “铛——咔嚓!” 先是金铁交鸣的巨响,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老者那柄显然非凡品的冰剑,竟被莫宁这霸绝无匹的一拳,硬生生轰得从中断裂! 拳势未尽,狠狠砸在老者的交叉格挡的双臂之上! “噗!”老者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双臂骨骼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雪地之中,挣扎难起。 首领重创,暮家冰殛卫的合击剑阵瞬间大乱,气势骤降。 而此刻,呼延家的刀疤头领才刚转过身,正准备再次攻击。莫宁猛地回头,那双冰冷彻骨、饱含杀意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刀疤头领对上那双眼睛,浑身一个激灵,冲锋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他看了看地上不知死活的暮家老者,又看了看如同煞神般的莫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点贪婪凶性瞬间被恐惧浇灭。 “撤…撤!”他几乎是嘶哑着喊出这句话,扶着扭曲的手臂,带着残兵头也不回地仓皇退入风雪之中,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了。 雪丘上,澹台女子放下玉笛,并未追击。她深深看了一眼莫宁,又看了看被碧蘅夕青护住、眼神依旧混乱的暮成雪,轻笑声再次响起:“呵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暮家的‘冰胎’,竟然藏着红莲业火…莫宁归冥使,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罢,她身影如轻烟般向后飘退,融入漫天风雪,消失不见。 转瞬之间,场中只剩下满地狼藉,重伤倒地的暮家老者,以及依旧保持警惕的莫宁三人,还有状态极不稳定的暮成雪。 风雪似乎都小了一些。 莫宁走到那暮家老者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老者不断咳血,眼神灰败,却带着一种顽固的恨意。 “为什么?”莫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冰冷得像脚下的积雪,“她身上流着暮家的血,甚至会暮雪千山剑。你们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甚至不惜触动古祖,引来另外两家?” 老者惨笑一声,鲜血染红了他的白须:“为什么?咳咳…因为她本就不该存在!她是暮家的耻辱!是暮红那叛徒留下的…最大的祸患!” 莫宁眼神微凝:“说清楚。” “告诉你…也无妨…”老者喘息着,眼中闪过怨毒与一丝恐惧,“你以为…暮成雪是活人吗?或者说…你以为她曾经是…完整的活人吗?” 莫宁心中一沉。 “她…她是暮红当年为了练成‘红莲焚狱刀’最高境界…‘焚心斩情’,剥离出的…自身部分残魂与所有她认为…不必要的软弱情感…混合了暮家秘宝‘万年冰芯’…塑造而成的…一个容器!一个承载她废料与瑕疵的…人形冰胎!” 老者的话语,如同最刺骨的寒风,刮过莫宁的心头。 “暮红成功了…她借助这‘冰胎’容器,彻底斩断了羁绊与软弱,红莲刀法大成,叛出暮家…可她留下的这个容器…这个‘暮成雪’…却成了暮家最大的隐患!” “她体内不仅有暮红的残魂与情感,更有那‘万年冰芯’的力量…以及…暮红留下的红莲业火火种!冰与火在她体内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让她像一个随时会爆开的炉子!” “她活着,就是对暮家当年纵容暮红修炼禁术的讽刺!她的存在本身,就可能引爆那业火,甚至…可能唤醒冰棺中与业火相克的其他古祖,给暮家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她必须死!必须被销毁!在她彻底失控…或者被外人发现秘密之前!”老者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疯狂,“绝不能…让她回到暮家!那会是真正的灾难!” 莫宁彻底明白了。为何暮家层层追杀,为何态度如此决绝。暮成雪,根本就不是什么失踪的四小姐,她是暮红修炼路上的副产品,一个被遗弃的、充满危险的“瑕疵品”!她的回归,对暮家而言,不是团聚,而是可能引爆炸弹的***! 就在这时,旁边的暮成雪似乎听到了老者的話,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眼中混乱更甚,记忆的碎片与真实的信息在她濒临崩溃的魂魄中疯狂冲撞。 “不…不是…我不是…”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莫宁,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迷茫,还有一丝哀求。 “告诉我…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 而莫宁怀中的那枚骨符,在此刻,灼热到了几乎烫伤皮肤的程度!一个冰冷而熟悉、带着一丝戏谑的意念,透过骨符,直接传入他的脑海: “小归冥使,戏…好看吗?” 是戏诏官! 第十四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戏诏官那带着面具般戏谑的意念,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凉地舔舐过莫宁的脑海:“小归冥使,戏…好看吗?” 这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玩味,仿佛眼前的一切挣扎、痛苦、背叛与杀戮,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暮成雪,这个被定义为“容器”、“瑕疵品”、“祸患”的存在,只是戏台上最悲哀的道具。 暮家老者瘫在雪地中,咳着血,眼中是混合着恐惧与恶毒的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暮成雪最终被销毁,或是彻底崩溃的未来。 碧蘅与夕青面色苍白,她们听到了老者的话语,也感受到了戏诏官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这个真相过于残酷,足以击垮任何人的心防。她们担忧地望向暮成雪,又看向莫宁。 暮成雪蜷缩着,身体剧烈颤抖,如同风中落叶。老者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她混乱的魂魄深处。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矛盾的感知、不受控制的力量,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可怕却“合理”的解释。 “容器…瑕疵…祸患…”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原本因为莫宁话语而稍稍亮起的光彩迅速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绝望和自我否定。“原来…我真的什么都不是…我只是…被丢弃的废物…” 她周身的红莲虚影彻底消散,那冰冷的寒意再次从体内弥漫开来,甚至比周围的风雪更甚,那是“万年冰芯”力量失控的征兆,也是心死如灯灭的体现。她的魂魄之光,正在急速黯淡,趋于寂灭。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刻。 “放屁!” 一声冰冷、斩钉截铁、甚至带着罕见粗鄙的断喝,骤然响起,打破了绝望的沉寂。 莫宁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垂死的老者,也不再理会脑海中戏诏官的意念。他一步踏到暮成雪面前,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她冰冷颤抖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她眼中所有的迷雾与绝望。 “他说的话,是放屁!”莫宁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入她的耳中,也砸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戏诏官的话,也是放屁!” 此言一出,碧蘅和夕青都倒吸一口冷气。直接驳斥戏诏官?!即便那是意念传音,这也太过惊世骇俗! 暮家老者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莫宁却毫不在意,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是谁?我告诉你你是谁!” “你会哭,会笑,会感到痛苦,会想要活下去,也会绝望到想要放弃!你有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哪怕它们混乱不堪!你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哪怕它们让你备受煎熬!你会施展暮雪千山剑,也能爆发出红莲焚狱刀意——哪怕它们不受控制!你会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你会因为别人的否定而痛苦绝望!” “哪一个容器会有如此多的挣扎?哪一个瑕疵品会有如此鲜活的情感?哪一件死物,会像你这样…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努力地想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暮成雪呆呆地看着他,眼中的死寂似乎被这激烈的话语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们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吗?”莫宁的声音愈发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暮家说你是容器,你就甘心当个容器?戏诏官觉得这是场好戏,你就甘心当个戏台上的傀儡?那我告诉你,我莫宁,曾经也被打落尘埃,武功尽废,被视为废人!也有人告诉我,我只配在阴诏司的黑暗里腐烂!” “但现在,站在这里,判断对错,决定行动的人,是我!不是那些定义我的人!”他的手指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肩骨,但那疼痛却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 “你的命,不是你父母给的,不是暮家定的,更不是暮红那女人能随意处置的!”莫宁的目光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是什么,由你自己说了算!你想成为什么,由你的每一步选择决定!” “告诉我,”他逼视着她,“你现在想做什么?是像个他们定义的容器一样,在这里彻底崩溃,如他们所愿地消失?还是扛起这一切,活下去,把那些想定义你、利用你、销毁你的人的脸,都打烂?!” 暮成雪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她望着莫宁那双冰冷却又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尊重——他将选择的权利,狠狠砸回了她的手中。 空洞的眼底,一点点微光开始重新凝聚。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刺破了绝望的黑暗。 “我…”她的声音干涩无比,“我想…活下去…” 不是作为暮红,不是作为容器,而是作为…暮成雪自己。 “好!”莫宁猛地松开手,站起身,“那就活下去!” 他转向碧蘅和夕青,语气迅速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碧蘅,夕青!助我!她魂魄即将散逸,冰火失衡,必须以强力手段重新锚定、稳固,甚至…借此机会,将其增强!” 碧蘅和夕青瞬间从震撼中回过神。作为阴诏司七令中的医道圣手,她们立刻明白了莫宁的意图。 “风险极大!”夕青急声道,“她的魂魄太脆弱,任何外力刺激都可能…” “不破不立!”莫宁打断她,眼神冷厉,“按部就班的温养,救不了现在的地!我们要做的,不是修补一个破罐子,而是重铸一柄剑!碧蘅,你最强的固魂凝神丹药,不要吝啬!夕青,以你的回春之力护住她心脉肉身最后的生机,其余交给我!” 碧蘅一咬牙,毫不迟疑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如玉的小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清香和浓郁生命气息的碧色丹丸——正是她耗费心血炼制的“碧落固魂丹”。她捏开暮成雪的嘴,将丹药送了进去。 丹药入口即化,磅礴温和的药力瞬间化开,涌向暮成雪四肢百骸,试图稳住那即将溃散的魂体。 夕青双手青光暴涨,如同最温柔的丝线,渗入暮成雪心脉,牢牢护住那一点微弱的生机之火,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守护着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灯盏。 但即便如此,暮成雪魂魄深处那冰与火的冲突依旧猛烈,碧落固魂丹的药力虽强,却难以真正渗透和平衡那最核心的矛盾。 “不够!”莫宁冷喝一声,双手猛地抬起,十指指尖变得漆黑如墨,浓郁精纯的死气与魂能开始凝聚。但他并未将这些力量注入暮成雪体内,那只会加剧冲突。 而是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股更加复杂、更加诡异的力量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不再是单纯的阴诏司死气,而是夹杂着另一种冰冷、精密、仿佛能透析万物本质的精神力量——源自其导师冥渊的某种真传! “以我魂念为引,碧落药力为舟,夕青生机为盾!”莫宁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肃穆,“暮成雪,守住你最后一点清明!记住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漆黑的手指并未接触暮成雪身体,而是虚点在她眉心之前! “无间念·定魂!” 一股冰冷至极,却又无比精纯凝练的魂念之力,如同最纤细又最坚韧的丝线,穿透一切阻碍,精准地刺入暮成雪那混乱沸腾的识海深处! 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引导和锚定! “呃啊啊啊——!”暮成雪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反弓,仿佛正在承受无法想象的痛苦。莫宁的魂念如同手术刀,粗暴地切入她混乱的魂魄,带来的痛苦远超肉体折磨。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碧落固魂丹的药力,却被这股外来的冰冷魂念强行引导着,不再是温和扩散,而是被精准地“缝合”灌注到那些即将断裂的魂魄脉络之中!夕青的回春之力则死死守住底线,确保肉身不在这狂暴的过程中崩溃。 莫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瞬间又被自身的寒气冻结。此举极其耗费心神,更是对魂念操控能力的极致考验,一个不慎,不仅暮成雪会立刻魂飞魄散,他自己也会遭到严重反噬。 但他眼神依旧冰冷专注,手指稳如磐石。 渐渐地,在莫宁强行引导下,碧落固魂丹的药力开始真正发挥作用,与暮成雪自身的魂魄本源结合。那崩溃的趋势被硬生生止住了! 不仅如此! 莫宁眼中厉色一闪,魂念再变! “冰芯为骨,业火为薪!冲突并非诅咒,而是力量之源!以此为基,重铸魂核!” 他竟是要借助那“万年冰芯”的极致寒意和“红莲业火”的暴烈火种,这两股本该互相毁灭的力量,以碧落丹和自身魂念为媒介,强行将它们纳入暮成雪的魂魄体系,成为她的一部分! 这个过程比之前更加凶险百倍!暮成雪的惨叫声已经嘶哑,身体表面时而凝结冰霜,时而变得赤红滚烫,仿佛随时会炸开。 碧蘅和夕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全力输出,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 暮成雪身体的异象开始缓缓平复。 冰霜褪去,赤红消散。 她的呼吸虽然微弱,却逐渐变得平稳。 眉心之间,一点奇异的光晕缓缓浮现,那光晕内部,仿佛有一点冰蓝与一丝赤红在缓缓流转,达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莫宁缓缓收回手指,脸色苍白了几分,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成功了。在碧蘅和夕青的辅助下,他以一种近乎霸道和残酷的方式,将暮成雪从魂飞魄散的边缘拉了回来,并强行将她的魂魄稳固、重塑,甚至…融入了一丝那冰与火的本源力量,使其潜力变得难以估量。 暮成雪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曾经的迷茫、脆弱、绝望被洗去了大半。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和深深的复杂,但深处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韧。 她看着莫宁,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了许多:“谢谢…你…”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莫宁,看向远处风雪中隐约可见的、暮家所在的巨大阴影轮廓。 “我要回去。”她轻声道,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决意,“回暮家。” 不是为了认祖归宗,而是要去面对,去质问,去拿回一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莫宁看着她,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暮家老者,看着暮成雪眉心那奇异的光晕,像是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道: “不…不可能…你竟然…你竟然融合了…冰棺…古祖的…印记?!完了…一切都完了…祂一定会…一定会彻底苏醒…来找你的…” 吼声戛然而止,老者头一歪,气绝身亡。 第十五章 残忆灼心刃如霜 暮家老者临死前的嘶吼,如同不祥的诅咒,萦绕在风雪之中。“冰棺古祖的印记”这几个字,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暮成雪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着眉心那一点微弱却奇异平衡的光晕。那里并无实体触感,却仿佛连接着某个沉睡万古的冰冷存在,让她不由自主地战栗。方才魂魄重塑时的清明与决意,似乎又被一层新的、更庞大的迷雾所笼罩。 莫宁冰冷的目光扫过老者的尸体,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迅速蹲下,在其身上翻检,找出几块暮家特制的干粮、一小瓶疗伤丹药、以及一枚刻有暮家徽记的冰冷令牌。他将丹药抛给碧蘅:“检查一下。”又将干粮和令牌收起。 碧蘅接过,仔细嗅闻辨察,片刻后点头:“是上好的‘冰心丹’,主疗内伤,镇魂定魄,正好适用。”她将丹药分出,自己服下一颗恢复耗损的元气,又将另一颗递给夕青,最后一颗递给暮成雪。 暮成雪迟疑了一下,接过服下。一股清凉之意化开,缓缓抚平着她魂魄深处因强行重塑而残留的剧痛与震荡。 “走。”莫宁没有丝毫停留的意图,率先起身,选择了与暮家城堡相反的方向,“他们死了人,很快就会有大部队循迹而来。呼延家残兵可能去而复返,澹台家的女人更像毒蛇,藏在暗处。” 碧蘅和夕青立刻搀扶起依旧虚弱的暮成雪,紧随莫宁。四人再次投入茫茫风雪,只是这一次,气氛更加凝重的。 接下来的路途,仿佛一场在刀尖上舞蹈的逃亡。 暮家的追兵果然如影随形。不再仅仅是冰殛卫,出现了更多诡异的追踪者。有时是能融入风雪的苍白幽影,有时是驱动着冰雪傀儡的咒师,甚至有一次,他们险些踏入一片被悄然改动的环境,陷入天然的冰窟迷阵。若非莫宁那经历过冥渊地狱般训练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以及碧蘅对药毒环境的敏锐感知,他们早已被合围绞杀。 战斗变得频繁而残酷。莫宁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扛下了绝大部分的正面冲击。他的武学风格在这连绵不断的追杀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突袭的冰雪傀儡,他身法如鬼魅,指尖“黄泉指”劲力阴毒点出,专破能量核心,死气侵蚀之下,傀儡动作迅速僵滞崩解。 遭遇暮家咒师的远距离咒杀,他以“无间念”硬撼无形咒力,精神层面的碰撞无声却凶险万分,往往逼得对方遭受反噬而咳血败退。 而被小股精锐冰殛卫缠上时,则是苍龙军武学霸道展现的时刻。“破军步”悍然冲阵,“断岳劲”刚猛无俦,往往以最暴烈的方式强行撕开合击缺口,每一次拳掌交击都发出沉闷的巨响,震碎冰甲,断裂兵刃。他甚至夺过一柄暮家制式长剑,信手挥洒间,竟隐隐带上了几分“旌剑门”那正道刚猛的剑意,虽不精纯,却堂皇正大,与阴诏司的死寂诡异形成诡异而高效的结合,令对手防不胜防。 但更多的,是那种战场磨炼出的、纯粹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技巧。关节技、锁喉、戳眼、碎喉……每一次出手都简洁、狠辣、精准,追求在最短时间内造成最大杀伤,毫无美感,只有令人心寒的效率。雪地上,留下的暮家追兵尸体,死状往往极其凄惨。 碧蘅和夕青主要负责护卫暮成雪,偶尔以药粉、音律或回春气劲辅助莫宁,干扰敌人。她们看着莫宁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般在前方开路,眼神中都带着一丝复杂。尤其是夕青,她见识过莫宁最狼狈无助的时刻,如今看他以这种残酷方式成长,心中滋味难言。 暮成雪被护在中间,她看着莫宁浴血搏杀的背影,看着那些因她而死的追兵,看着这片冰冷而残酷的雪原。内心的恐惧、迷茫、负罪感与那老者话语带来的自我怀疑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再次压垮。 在一次短暂的休憩间隙,躲藏在一个冰裂缝隙之中,暮成雪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是个…他们都说我是…” “废物?容器?祸患?”莫宁打断她,他正用雪擦拭着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些话,你自己信几分?” 暮成雪哑口无言。 “他们杀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莫宁声音冰冷,却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而是因为你的存在,可能碍了他们的事,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或者单纯让他们感到恐惧。这与你本身是什么,无关。弱小,本身就是原罪。想不被定义,想掌握自己的命,光靠嘴说没用。” 他扔开染血的雪块,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你现在最弱的,不是身体,而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还有这里。”又指了指心口。“记忆混乱,魂魄初定,心志不坚。任何一点外力,都可能再次将你摧毁。刚才那样的围杀,下次未必能躲过。” “那我…该怎么办?”暮成雪无助地问。 “想。”莫宁言简意赅,“在战斗中想,在逃跑中想,在每一次生死边缘想!去想你的剑法,去想那不受控制的刀意,去想每一个在你混乱记忆里闪过的人和事!不要去判断真假,先去感受它们!” 他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从此刻起,我不会再完全将你护在身后。下一次遭遇战,你必须跟在我身边,看,听,感受,甚至…尝试出手。” 碧蘅闻言一惊:“莫宁!她魂魄刚稳…” “就是要在不稳中重新锤炼,才能真正扎根!”莫宁冷声道,“冥渊当年就是这么教我的。要么在绝境中抓住力量活下去,要么就直接死了干净。” 夕青还想说什么,却被碧蘅轻轻拉住。碧蘅看着莫宁冰冷坚定的侧脸,微微摇了摇头。她明白,这是莫宁的方式,一种近乎残酷的…指导。 下一次遭遇战很快到来。三名暮家“雪影卫”如同幽灵般从雪地中暴起突袭,剑光刁钻狠辣。 莫宁拦下两人,故意留出一人,剑光直刺暮成雪面门! 那冰冷的杀意刺激得暮成雪浑身汗毛倒竖,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尖叫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格挡,体内那微弱的力量下意识涌动。 嗤啦! 没有红莲业火,也没有完整的暮雪千山剑。只有几片仓促凝结、脆弱不堪的冰刃在她身前形成,却被对方剑光轻易绞碎。 但也正是这微不足道的阻挡,为旁边的夕青争取到了瞬间。青光一闪,回春气劲化为坚韧的藤蔓般缠绕而上,稍稍阻滞了剑势。莫宁反手一指点出,“戮魂指”后发先至,洞穿了那名雪影卫的眉心。 暮成雪瘫软在地,大口喘息,脸上毫无血色。 “冰刃凝聚太慢,结构松散,徒有其形。”莫宁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毫无安慰,只有冰冷的点评,“但你刚才调动力量时,想到了什么?” 暮成雪惊魂未定,茫然道:“我…我不知道…就是很冷…好像…好像在一个到处都是冰的地方…” “继续想!”莫宁喝道,同时身影一闪,再次迎上敌人。 战斗在继续。暮成雪被迫紧跟在莫宁身侧,那血腥的厮杀、凌厉的剑气、绝望的惨叫不断冲击着她的感官。莫宁不再为她挡下所有攻击,偶尔漏过的余波或刻意留出的弱敌,逼得她不得不拼命调动那一点微弱的力量去应对,每一次都险象环生。 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在莫宁冰冷的喝问与引导中,在碧蘅丹药和夕青生机之力的不断滋养修复下,她魂魄中那些破碎的屏障,似乎真的开始松动了。 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 ……冰冷的触感。不是外面的风雪,是一种更深沉、更死寂的冰冷。仿佛沉睡在万古不化的玄冰深处。 ……模糊的人影。一个身穿苍青色家袍的背影,冷漠地注视着她,手中似乎拿着一枚幽蓝的冰片,缓缓按向她的眉心。剧烈的痛苦和寒冷随之而来。 ……炽热的火焰。一片滔天的火海,火海中,一个女子的身影模糊不清,唯有那决绝而悲伤的眼神,异常清晰。那女子手中握着的,是…莲蕊双刀! ……还有剑光。连绵不绝,如同千山暮雪的剑光。一个年轻许多的自己,在冰天雪地中刻苦练剑,手腕酸痛欲裂,却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耐心指导:“雪儿,意随剑走,心似冰清……” “……成雪……守住本心……”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诀别? “啊!”暮成雪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打断了正在行进的队伍。一段相对清晰却令人心碎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她的意识。 那似乎是一个夜晚,在暮家府邸外,一个身着暮家服饰、面容温婉柔美的女子,正偷偷将一个小小的、绣着雪花纹样的平安符塞进她的手里。女子的眼中含泪,充满了不舍与恐惧。 “雪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暮成雪,是娘的女儿…活下去…一定要逃出去…”女子急促地低语,声音颤抖。 紧接着,画面陡然切换!依旧是那个温婉的女子,却被粗暴地拖拽着,关进一座阴森冰冷的塔楼深处。她绝望地拍打着玄冰铸就的门,哭喊着:“放我出去!我的雪儿!你们把雪儿怎么了?!” 而年幼的暮成雪,则被一个冷漠的力量强行抱离,她哭喊着挣扎,视线最后定格在那塔楼高处一扇迅速关闭的、布满符文的冰窗上,以及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娘…!”暮成雪无意识地喊出声,泪水瞬间涌出,混合着脸上的雪水,滚烫又冰凉。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难以遏制。更多的碎片涌现:母亲的温柔呵护,偷偷教她剑法基础,给她讲述外面世界的故事……以及最后那残酷的分离。 她不是容器!她有过母亲!有过真实的、被爱的童年! 虽然记忆依旧残缺,但这一段关于母亲的清晰回忆,如同定海神针,狠狠砸入了她混乱的识海!她是谁?她是暮成雪,是一个曾经拥有母亲、拥有过往的、活生生的人! 那股因自我怀疑而产生的虚弱感,似乎被这股巨大的悲伤与愤怒暂时冲散。她周身的气息波动起来,眉心那冰蓝与赤红流转的光晕都明亮了几分。 莫宁、碧蘅、夕青都停下了脚步,看着突然情绪崩溃又骤然坚定的暮成雪。 莫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唯有真实的情感,才能真正锚定一个人的存在。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在感知周围环境的碧蘅脸色猛地一变:“不好!西南方向,大批人马急速靠近!气息…是呼延家和暮家混合!他们联合了?!” 几乎是同时,另一侧的夕青也骇然道:“东北方也有!是…澹台家的魔音气息!他们好像…在驱赶着什么过来!” 前后夹击!而且似乎达成了某种暂时的默契! 莫宁眼神瞬间降至冰点。他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这些世家为了共同的目标,暂时放下了恩怨。 而暮成雪猛地抬起头,擦去眼泪,眼中虽然还有泪光,却已被一种冰冷的恨意和决然所取代。她看向西南方向,那是暮家追兵来的方向。 “他们…关押了我娘…”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冰冷,“在…一座冰塔里!” 她想起了一部分属于自己的记忆,而这记忆,指向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也带来了即刻的、更大的杀机。 第十六章 冰塔燃心照前尘 “西南暮家与呼延家混合,东北澹台家驱赶未知之物而来!” 碧蘅与夕青的警示几乎同时响起,如同丧钟在这冰原裂隙中敲响。前后夹击,且是三方势力某种程度上的合围之势!绝境瞬间降临。 暮成雪眼中刚刚燃起的、因母亲记忆而生的恨意与决然,立刻被这冰冷的现实压得摇摇欲坠。刚刚稳固几分的魂魄再次剧烈波动起来,眉心那点平衡的光晕明灭不定。 莫宁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冰封到了极致。越是绝境,他越是冷静得可怕。冥渊那非人的训练早已将恐惧与慌乱从他的反应中剔除。 “东北。”他瞬间做出判断,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澹台家人数必然最少,她们擅长的是驱虎吞狼,自身不会正面硬撼。被驱赶的东西,才是关键,也可能是突破口。” 他一把抓起因为回忆起母亲遭遇而浑身发颤的暮成雪,声音如同冰锥刺入她的耳膜:“恨?想救你娘?光靠想没用!把恨意给我压下去,转化成你能用的力量!记住刚才挡剑的感觉,记住你想起记忆时的感觉!跟着我,别掉队,若是出手,就瞄准要害,要么不动,动则必杀!你的犹豫,会害死所有人,包括你救母亲的唯一希望!” 他的话语残酷至极,没有丝毫安慰,却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暮成雪头上,让她一个激灵,从情绪崩溃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求生的本能,以及对救母那一丝渺茫希望的执着,压过了恐惧与悲伤。她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血腥味,用力点头。 “走!”莫宁低喝,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率先向东北方向冲去。碧蘅夕青立刻紧随其后。 风雪似乎都在这肃杀的气氛中凝滞了一瞬。 刚冲出裂隙不到百丈,前方景象便让人头皮发麻。 只见数名身着澹台家淡蓝服饰的乐师,正远远立于雪丘之上,手持各种奇异乐器,奏响并非靡靡之音,而是某种尖锐、急促、带着强烈驱赶意味的调子。而她们驱赶的对象,竟是三头体型硕大无比、眼瞳赤红、獠牙外翻、皮毛上覆盖着厚厚冰甲的“冰原恐狼”!这种凶兽平日独居,此刻却明显被魔音激得狂性大发,失去了理智,只剩下纯粹的破坏欲,正刨动着蹄爪,发出低沉的咆哮,向着莫宁他们冲来! 澹台家果然狡猾,自己绝不靠近,只用魔音驱兽,既能消耗他们,又能拖延时间,等待西南方向的主力合围! “碧蘅,左翼狼**给你,干扰即可!夕青,护住暮成雪右翼!中间那头,暮成雪,跟我上!”莫宁语速极快,命令清晰。 碧蘅毫不犹豫,双手连弹,数枚丹丸射出,并非攻击,而是在左翼狼兽前方炸开,形成大片碧绿色的迷雾,带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那狼兽冲入迷雾,顿时速度一滞,发出烦躁的咆哮,不断打着喷嚏。 夕青则挥洒出青色光晕,如同坚韧的藤蔓,缠绕在右翼狼兽的四肢上,虽不能完全束缚,却极大限制了它的扑击速度。 而正中间那头最雄壮的冰原恐狼,已经裹挟着腥风,扑到了近前!血盆大口张开,足以咬碎金石! 暮成雪脸色煞白,几乎要闭眼。 “看准它的喉咙!”莫宁冰冷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他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而是如同铁铸般站在原地,“回想你的剑!暮雪千山剑的‘寒梅点蕊’!不需要完整剑招,只想那股意!凝冰为锋,点破一线!” 那恐狼已扑至眼前,腥臭的热气几乎喷到脸上! 千钧一发之际,暮成雪尖叫一声,几乎是凭着本能,右手并指如剑,体内那微弱的力量伴随着对母亲冰塔的担忧、对追兵的恨意、以及对生存的渴望,疯狂涌出,循着记忆中那模糊的剑意轨迹,猛地向前点出! 嗤! 一缕极细微、却异常凝练的冰寒指风,自她指尖迸发,精准地射入了恐狼大张的口中,直贯咽喉! “嗷呜!”恐狼扑击之势骤然僵住,发出一声痛苦扭曲的呜咽,庞大的身躯轰然砸落在地,溅起漫天雪沫,喉咙处已被洞穿一个细小的血洞,鲜血汩汩涌出,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击毙命! 暮成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倒在地上的巨狼,难以置信。她…她做到了? “发力太散,意图太明显,速度太慢。若非我在此牵制它大部分注意力,死的就是你。”莫宁毫不留情的点评立刻响起,“记住这种感觉。杀戮,就是如此简单。要么你死,要么它死。” 他没有给她任何沉浸在初次杀敌复杂情绪中的时间,目光已扫向雪丘上的澹台乐师:“走!” 四人瞬间从狼尸旁掠过,直冲雪丘。那些澹台乐师见驱兽战术被破,也不纠缠,轻笑几声,身影如轻烟般向后飘退,迅速远去,显然只想拖延,并不死战。 然而,就是这么一耽搁,西南方向传来的呼啸声已经越来越近!暮家与呼延家的联军即将杀到! “不能直线逃了!”碧蘅急声道,“他们的速度比我们快!” 莫宁目光飞速扫过四周,突然定格在远处一片巍峨耸立、如同巨大冰笋般的冰川乱石区。那里地形复杂,易于躲藏,也利于规避大队人马的围剿。 “去那边!利用地形!”他立刻改变方向。 四人拼命向冰川乱石区奔去。身后,追兵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喊杀声与呼啸的剑气破空声清晰可闻。 箭矢如同飞蝗般射来,夹杂着呼延家投掷出的沉重飞斧! 莫宁舞动夺来的长剑,剑光缭绕,将大部分箭矢磕飞,但数量太多,依旧有漏网之鱼。夕青撑起的青光屏障不断闪烁,碧蘅也撒出药粉干扰。 噗! 一支冰冷的箭矢,穿透了屏障的缝隙,狠狠射向暮成雪的后心! 暮成雪察觉到危险,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此时,跑在她侧前方的莫宁仿佛背后长眼,猛地一个回身,左手闪电般探出,竟一把抓住了那支近在咫尺的箭杆!箭头距离暮成雪的后心只有不到半寸! 咔嚓!莫宁手腕发力,直接将箭杆捏碎,反手将箭头甩出,远处一名冲得最近的暮家追兵应声倒地。 “看路!”他对着吓傻的暮成雪低吼一声,继续前冲。 暮成雪的心脏狂跳,看着莫宁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这个男人的保护方式,永远如此粗暴直接,甚至刻薄,却又…无比可靠。 终于,四人险之又险地冲入了冰川乱石区。巨大的冰柱和嶙峋的怪石形成了天然的迷宫,暂时遮蔽了追兵的视线。 莫宁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寻找了一处狭窄的冰缝,让三人躲入,自己则守在入口,屏息凝神,感知着外面的动静。 大队追兵的声音在乱石区外响起,似乎因为地形变得复杂而暂时放缓了脚步,开始分散搜索。 暂时安全了…片刻。 冰缝内一片死寂,只有四人粗重的喘息声。暮成雪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后怕,更是因为刚才调动力量以及那段残酷记忆带来的冲击。 她闭上眼,母亲被拖入冰塔的画面再次浮现,那绝望的哭喊声仿佛就在耳边。 “……娘……”她无意识地呢喃,泪水无声滑落。 千里之外,北域另一侧,靠近澹台世家势力范围的边缘。 一座被风雪笼罩的山谷中,同样上演着一场追杀。 数名澹台家的高手,正围攻一个身着赤色长裙的身影。那身影并未使用兵刃,只是双掌翻飞间,周身缭绕着淡淡的、温暖却不容侵犯的赤色光晕,如同含苞待放的红莲。 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每一次挥手,都精准地拍散袭来的音波攻击,或是将欺近的敌人以柔和的力道推开,并未下杀手。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与悲悯,眼神温和,如同在看不懂事的孩童。 正是暮红的一具火莲幻身。 “澹台家的各位,何必紧追不舍?我并无意与贵家族为敌。”幻身开口,声音温柔悦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暮红!交出‘钥匙’!否则即便是一具幻身,也休想离开!”为首的澹台家高手厉声道,攻势却丝毫不停,笛音尖锐,试图扰乱幻身心神。 暮红幻身轻轻叹息一声:“那孩子并非钥匙,她只是一个苦命人。诸位执念太深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似被动防御,且战且退,巧妙地引导着战局,将这批澹台家的追兵渐渐带离了原本前往莫宁他们所在区域的方向。 她的目的很简单,并非战胜,只是拖延,误导,为远方那艰难前行的一行人,分担掉来自澹台家的压力。而她温和的性情,使得她即便在这种时候,也尽可能避免杀伤。 冰缝之内,暮成雪缓缓睁开眼,看向入口处莫宁那如岩石般沉默警惕的背影,忽然轻声开口,像是在对莫宁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那座冰塔…我好像…能感觉到它…在那个方向…”她抬起手,指向冰川乱石区的某个深处,眉心那冰蓝赤红的光晕微微闪烁,“它好像在…呼唤我…” 莫宁猛地回头,冰冷的目光锐利地盯住她:“确定?” 暮成雪用力点头,眼中的迷茫被一种源自血脉魂魄的微弱感应所取代:“很模糊…但…不会错!” 而与此同时,莫宁怀中的那枚骨符,再次传来微弱却清晰的波动。这一次,并非戏诏官的意念,而是来自阴诏司内部情报网络的特定讯号。 莫宁分出一缕心神感知,一条简短的信息流入脑海: “澹台主力追兵于雪吟谷被不明力量引偏方向,尔等暂无澹台之扰。然,暮家‘冰殛长老’携重宝‘玄冥镜’已亲率精锐入冰林,誓要锁定‘印记’,不死不休。” 信息末尾,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橙色莲花印记一闪而逝。 莫宁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起来。 引偏澹台主力?是谁? 不明力量? 还有这情报的来源… 第十七章 莲音惑骨各争芒 雪吟谷中,风雪似乎都识趣地绕开了那一片区域。 暮红的火莲幻身静立于一截冰封的断木之上,赤裙在风中微微飘动,宛如雪地中独自燃烧的火焰。她看着前方拦路的女子,眼中温和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那女子身着澹台家标志性的淡蓝长裙,但材质明显更为华贵,裙摆绣着繁复的冰晶云纹。面纱之上,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映出人心底最深的秘密。她手中并未持笛,而是轻抚着一架通体如玉、仅有七弦的瑶琴。 “澹台家‘寂灭魔音’一脉,镜心。”女子开口,声音空灵剔透,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自然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久闻赤令暮红姐姐的红莲业火能焚尽世间万般虚妄,镜心仰慕已久,今日有幸得见幻身,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暮红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温柔:“镜心妹妹谬赞。幻身微末之力,不敢言教。只是妹妹率众阻拦,不知所谓何事?若为那孩子而来,她自有其缘法,强求反而不美。” 澹台镜心轻笑,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拂,并未发出声音,却有一股无形的涟漪荡漾开来:“缘法?姐姐说笑了。那‘钥匙’牵扯甚大,岂是一句缘法可以轻描淡写?姐姐当年毅然脱离暮家,盗走红莲刀,如今又对这‘钥匙’如此维护,倒让妹妹好奇,姐姐究竟意欲何为呢?” 她话语轻柔,却字字机锋,暗藏挑拨与试探。 暮红神色不变,悲悯之色更浓:“看来妹妹是执意要动手了。” “只是想请姐姐这具幻身,在此多留片刻,欣赏一下这雪谷风光罢了。”澹台镜心话音未落,指尖已落! “叮咚…” 一声清越琴音响起,并非杀伐之音,反而如清泉流响,幽谷鸟鸣,令人心旷神怡。然而在这悦耳琴音之中,却隐藏着无数细微如牛毛的音波细针,无声无息地刺向暮红幻身,专攻魂灵识海,歹毒异常。 暮红幻身轻轻叹息,周身赤色光晕流转,并未见她如何动作,那些无形的音波细针靠近她三尺之内,便如同雪花落入暖炉,悄然消融,只激起点点涟漪。 “妹妹的‘无声音杀咒’已有七分火候,可惜,心不够静,杀意藏得深,却终究是藏了。”暮红温和点评,仿佛真是姐姐在指导妹妹。 澹台镜心眼眸微闪,笑意不减:“姐姐教训的是。” 她双手骤然在琴弦上拨动起来,曲调陡然变得急促激昂,如同金戈铁马,沙场鏖战!无数肉眼可见的音刃随着琴音飞射而出,切割空气,发出凄厉呼啸,从四面八方斩向暮红!与此同时,那惑乱心神的魔音也夹杂其中,无孔不入。 暮红幻身终于动了。她双掌缓缓推出,周身的赤色光晕骤然盛放,化作一朵巨大的、含苞待放的红莲虚影,将她护在中心。那些凌厉的音刃斩在红莲虚影之上,发出砰砰巨响,却难以寸进,反而被那灼热的气息不断消磨。 “红莲净世,业火护身。”暮红的声音透过琴音传来,依旧平和,“妹妹,音律之道,在于心合自然,强求杀伐,已落了下乘。” “是吗?”澹台镜心琴音再变,从激昂变得幽怨缠绵,如泣如诉,仿佛有无尽哀怨与思念蕴含其中。这音律不再攻击,而是试图引动对手内心深处的情感波澜。她知道暮红重情,这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暮红幻身周身的红莲虚影微微波动了一下,那温和的眼眸中,确实掠过一丝极淡的怅惘。但也仅此而已。 “情之所至,音乃心声。妹妹这哀怨之情,浮于表面,未入肺腑,如何动人?”暮红轻轻摇头,指尖弹出一缕微弱的红莲火苗,那火苗并非攻向澹台镜心,而是落在瑶琴旁的一片积雪上。 积雪瞬间融化,露出下面一抹枯黄的草芽。 “你看,冰雪之下,亦有生机。音律之道,绝非只有杀伐与哀怨。天地广阔,何必执着于一隅?” 澹台镜心看着那抹草芽,抚琴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讶异和沉思。暮红的手段,与她所知的任何敌人都不同,不似杀戮,更像…点化? 而就在两大高手于雪谷中以音律意境交锋的同时,冰川乱石区中,莫宁面临的却是最直接的血腥杀局。 暮家与呼延家的联军已经涌入这片区域,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呼延家战士的怒吼和暮家冰殛卫冰冷的指令声在冰柱间不断回响,越来越近。 “他们人太多,这样下去很快会被发现!”夕青脸色苍白,她能感知到大量充满敌意的气息正在合围。 碧蘅眼珠一转,忽然对莫宁道:“莫宁,我记得呼延家那个刀疤脸,之前手臂被你打断了,对吧?而且他们好像很听那个澹台女人的话?” 莫宁冰冷的目光扫过外面,瞬间明白了碧蘅的意图。战场上的离间计,他再熟悉不过。 “碧蘅,夕青,你们守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除非我下令,否则绝不妄动。”莫宁下令,随即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冰缝,融入阴影之中。 不久之后,正在一处冰坳间搜索的一名呼延家战士,突然听到旁边冰柱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属于暮家冰殛卫特有的冰冷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哼,呼延家那群蠢货,果然只配当炮灰…长老有令,找到人后,先用他们试试‘玄冥镜’的威力,正好清理掉这些碍事的蛮子…” 那呼延家战士一愣,顿时勃然大怒,刚要喝问,那声音却瞬间远去消失。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暮家冰殛卫在转角处,隐约听到两个“呼延家战士”的低声交谈(同样是莫宁利用诡异身法和变声技巧伪装的): “…澹台小姐刚才秘密传讯说了…暮家根本没想分好处…他们就想独吞‘钥匙’然后启动那什么冰棺…让我们冲在前面送死…” “…妈的!怪不得一直让我们打头阵!等会儿见机行事,先抢‘钥匙’,不行就撤,让暮家和澹台狗咬狗…” 那冰殛卫眼神瞬间冰冷,立刻将消息传回。 莫宁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在复杂的冰川地貌中飞速穿梭,利用回声、视觉死角、以及他对两家人马行为模式的精准把握,不断撒播着猜疑与仇恨的种子。 很快,效果显现了。 当一队呼延家战士和一组暮家冰殛卫在一条狭窄的冰道中迎面撞上时,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暮家的!你们刚才是不是说我们是炮灰?!”呼延家战士脾气火爆,直接质问。 暮家冰殛卫本就冷漠多疑,闻言更是冷笑:“哼,愚蠢之辈,只会听信谗言。让开,耽误了长老大事,你们担待不起!” “去你娘的长老!老子看你们就是想独吞!” “找死!”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道呼延家的斧光闪过,一名暮家子弟的臂铠被劈出一道火花! “敌袭!”暮家冰殛卫立刻结阵! 狭窄的冰道内,两方人马瞬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怒吼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他们本就互不信任,各有算计,被莫宁这精准的离间计一点,积压的矛盾瞬间被引爆! 混乱迅速蔓延开来,更多的小队被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内讧之中。 冰缝之内,碧蘅侧耳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和打斗声,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狐狸:“打起来啦!打得好!莫宁哥哥真厉害!” 夕青则微微蹙眉,轻声道:“可是…他们并没有真的说那些话…我们这样…” “哎呀,我的好夕青,”碧蘅搂住她的肩膀,笑嘻嘻道,“兵不厌诈嘛!难道要等他们真的把我们抓去当药材或者祭品才好吗?这叫智慧!对吧,成雪妹妹?” 暮成雪没有回答,她正闭目盘坐,努力感应着眉心那点光晕与远方冰塔的微弱联系,并尝试调动体内那两股力量。莫宁离开前告诉她:“利用这段时间,熟悉它们,控制它们,哪怕只能多控制一丝。” 夕青看着暮成雪周身隐隐波动的气息,叹了口气,老实说道:“成雪姑娘的天赋确实惊人,魂魄初定就能隐约感应方位,甚至开始尝试主动调和冰火之力,只是…进度太快,根基不稳,极易走火入魔。” 碧蘅立刻接口,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稳!怎么不稳!稳如泰山!我看成雪妹妹绝对是万年不遇的奇才!说不定一会儿就能觉醒血脉记忆,直接带我们飞过去呢!夕青你就是太谨慎!” 夕青张了张嘴,想反驳说那根本不可能,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担忧地看着暮成雪。 暮成雪对两人的话恍若未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内。她遵循着莫宁粗暴却有效的指导——在压力下感悟。外界的厮杀声成了背景,体内冰与火的冲突成了教材。她回忆着母亲温柔的眼神,回忆着冰塔的寒冷,回忆着红莲业火的灼热… 渐渐地,她左手掌心,一缕极寒的冰丝缓缓渗出,右手掌心,则有一点微弱的火星明灭不定。 她竟然真的在同时引导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虽然微弱,却是一个惊人的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冰缝外光线一暗。 莫宁如同血水中捞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气息却依旧平稳冰冷。外面的喊杀声依旧激烈,暮家和呼延家已经彻底打出了真火。 “准备走。”莫宁看了一眼正在尝试控制力量的暮成雪,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冰冷,“他们内讧撑不了多久,暮家那个持镜的长老还没出手。” 就在这时,暮成雪猛地睁开眼睛,双手掌心那冰丝与火星骤然收回体内。她看向一个方向,语气肯定:“感应更强了!冰塔…就在那边,不远了!而且…我好像感觉到…里面…有一个很虚弱…但很温暖的气息…” 她话未说完,怀揣着重宝‘玄冥镜’的暮家冰殛长老出现了! 第十八章 残红散尽砺冰锋 雪吟谷中,那朵温暖而坚韧的红莲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余烬,开始变得透明、闪烁。暮红幻身的轮廓逐渐模糊,脸上的温和与悲悯却依旧清晰。 她看着面色微变的澹台镜心,轻声开口,声音已带着一丝虚幻的回响:“镜心妹妹,执着于外物,终会蒙蔽灵台。那孩子…并非你们争夺的器物…她所受的苦楚,早已足够…” 话音袅袅未尽,幻身终于彻底消散,化作点点赤色流光,湮灭在风雪之中,再无痕迹可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红莲余香,以及一句未尽之语带来的无尽遐想。 澹台镜心抚琴的手僵在半空,空灵的琴音早已断绝。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愕然,随即是一丝被愚弄的薄怒,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玩味与好奇所取代。 “幻身…竟能维持如此之久,拥有近乎本尊的灵慧…暮红姐姐,你的红莲业火,果然已臻化境。”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琴弦上划过,发出一声不成调的轻响,“并非器物?所受苦楚?呵呵…此言究竟是何意?是临终点化,还是故布疑阵?” 她原本以为拦截的只是一具拥有部分战力的能量体,却不想这幻身如此奇特,更像是一缕拥有本尊部分意志的分神。其言行举止,无不透着诡异。 “不对…”澹台镜心蓦然抬头,望向莫宁等人逃离的方向,眼中精光一闪,“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与我抗衡,只是…拖延时间!甚至…她最后的话,也是在误导我,让我去思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非立刻追击!” 她竟然被一具即将消散的幻身,用最温柔的方式,结结实实地摆了一道! “好一个暮红…好一个赤令…”澹台镜心不怒反笑,笑容却比这风雪更冷,“既然如此,那我更要去亲眼看看,那个让你如此维护的‘钥匙’,究竟是何等非凡了。” 她收起瑶琴,身影一晃,已消失在雪谷之中,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方向,直指冰川乱石区! 而此时,冰川乱石区内,莫宁一行人正艰难地穿梭着。 暮成雪眉心那一点光晕微微闪烁,为她指引着冰塔的方向。但那感应时强时弱,如同风中残烛,让她不得不全力集中精神去捕捉,体力与魂力都在飞速消耗。 莫宁如同最警惕的头狼,始终走在最前方。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每一次停顿、每一次变向都精准地利用地形规避着后方越来越近的追兵气息——暮家与呼延家的内讧并未持续太久,在一位气息异常强大的老者(很可能就是那位持“玄冥镜”的长老)介入后,混乱被迅速镇压,联合追杀再度展开,且更加步步紧逼。 “左转,进冰缝!屏息!”莫宁突然低喝,一把将暮成雪推向旁边一道狭窄的裂隙,自己也闪身而入。碧蘅和夕青紧随其后。 刚躲进去,就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怒吼声掠过。 “他们跑不远!肯定就在这附近!” “分头搜!长老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脚步声渐渐远去。 暮成雪靠着冰壁,剧烈喘息,脸色苍白如纸。方才全力感应方向,又受惊吓,她只觉得魂魄又开始隐隐作痛。 莫宁冰冷的目光扫过她:“这就撑不住了?” 暮成雪咬唇,不敢回答,只是努力调整呼吸。 “你的感应,时断时续,如同儿戏。”莫宁的话语毫不留情,“在战场上,这种不可靠的情报会导致全军覆没。告诉我,刚才那一瞬间,感应最强时,你在想什么?最弱时,你又感受到了什么干扰?” 暮成雪一愣,下意识地回想:“感应最强烈的时候…我好像…没多想,就是很着急想找到方向… 感应最弱的时候…好像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心里一慌…” “愚蠢!”莫宁冷斥,“情绪是最大的干扰!恐惧、焦急都会让你的判断失准!你要做的,是剥离这些无用的情绪,像感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样去感受那份联系!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外来的东西!再试!” 他根本不给暮成雪消化的时间,直接命令道。 暮成雪心中委屈,却又不敢反驳,只能闭上眼,努力按照莫宁说的去做。剥离情绪?谈何容易!但莫宁那冰冷的目光仿佛就在背后盯着,让她不得不拼命尝试。 夕青看不过去,轻声道:“莫宁,她魂魄初定,不宜过度…” “她没时间慢慢养。”莫宁打断她,目光依旧盯着暮成雪,“敌人不会给她时间。要么现在学会,要么等下被抓住,变成真正的器物。” 碧蘅则笑嘻嘻地凑过来,递给暮成雪一枚碧莹莹的丹丸:“成雪妹妹别怕,来,吃了这个‘碧海凝心丹’,保证你心静如水,灵感爆棚,瞬间就能人塔合一,找到你娘!” 夕青立刻皱眉:“碧蘅!哪有什么‘碧海凝心丹’?你给她的是不是只是加了点凝神草料的‘清心丸’?而且根本不可能…” “哎呀,效果好就行嘛!名字不重要!”碧蘅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对着暮成雪挤挤眼,“信碧蘅姐姐的,没错!” 暮成雪将信将疑地服下丹丸,一股清凉之意确实让她的心绪稍稍平稳了一些。她再次尝试感应,似乎…真的顺畅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以及暮家修士的惊怒之声:“小心!是暗算!有陷阱!” 只见不远处,两名暮家修士踩中了地上几根几乎与冰雪融在一起的、纤细如发的冰丝,冰丝瞬间绷断,触发机关,旁边冰壁上几根被巧妙削尖的冰凌猛地弹射而出,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将其中一人射穿! 另一人惊骇之下急速后退,却又触发了另一个陷阱,脚下冰面突然塌陷,露出下面锋利的冰刺! 虽然那人及时跃开,但也吓得魂飞魄散。 这些陷阱,自然是莫宁之前利用短暂间隙布置的战场阴招,简陋却有效,旨在拖延和制造恐慌。 “看到了吗?”莫宁的声音在暮成雪耳边响起,冰冷而现实,“这就是挣扎求存。每一分力量,每一个机会,都要用在刀刃上。你的感应,不是风花雪月的游戏,是我们能否活下去,你能否见到你娘的关键。继续!” 暮成雪看着外面修士的惨状,又听着莫宁没有丝毫温度的话语,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终于更深刻地理解了此刻的处境。敬?他的强大和决断让人心安。怕?他的冷酷和严苛让人恐惧。依赖?此刻除了紧跟他的脚步,听从他的指令,她别无选择。 这三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对莫宁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 她再次闭目感应,这一次,她拼命压榨着所有的精神,努力摒弃恐惧和杂念,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那微弱的联系上。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指向一个方向:“那边!很清晰!而且…我好像‘看’到…塔身有一道很旧的裂痕…旁边…还有一个枯萎的…雪藤花环?”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因为这感应来得突然而清晰,甚至附带了细节。 莫宁目光微凝,深深看了她一眼:“走!” 四人再次移动。在莫宁的残酷指导和高压之下,暮成雪的感应能力似乎在以一种痛苦却高效的方式被强行激发、提升着。她开始能更清晰地辨别方向,甚至偶尔能预感到前方某些区域的气息流动异常(可能是陷阱或埋伏),虽然还无法精确判断,但已能及时提醒莫宁规避。 这让他们的逃亡效率提升了不少。 然而,身后的追兵依旧紧咬不放,那位持镜长老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始终笼罩在远处,并且越来越近。显然,普通的陷阱和迂回,难以彻底摆脱这等高手。 途中,他们甚至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拦截。三名呼延家战士从侧翼包抄过来。 “暮成雪,左一,喉咙!”莫宁低喝一声,自己迎向另外两人。 暮成雪心脏狂跳,看着那名狰狞冲来的呼延战士,几乎是本能地并指刺出!这一次,冰寒指风更加凝练,速度更快! 嗤!虽然未能直接击杀,却精准地划破了对方的喉管,鲜血喷溅!那战士捂着脖子嗬嗬倒地。 暮成雪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指,胃里一阵翻腾,但这一次,她没有发呆,而是迅速后退,躲到了碧蘅和夕青身后。 莫宁那边也以迅雷之势解决了另外两人。 “有进步。”他甩掉剑上的血珠,只给了三个字的评价。 暮成雪喘着气,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丝微弱的…被认可的奇异感觉?尽管她知道这认可源自于杀戮。 一路血战,一路教导,一路奔逃。 终于,在穿越了无数险峻的冰裂谷和石窟后,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被环形冰山环绕的冰原出现在眼前。冰原中央,巍然耸立着一座通体由幽蓝色玄冰构筑而成的巨塔!塔身高耸入云,散发着万古不化的极致寒意,塔身表面果然可见一道巨大的、狰狞的旧日裂痕,而在塔基某处,依稀可见一个早已枯萎风化、被冰雪覆盖大半的花环形状。 正是暮成雪感应中的冰塔! “娘…”暮成雪望着冰塔,泪水瞬间涌出,激动得就要冲过去。 “站住!”莫宁却一把将她拽回,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冰塔周围。塔身寂静无声,看似毫无守卫。但在这片冰原上,却弥漫着一股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那波动,与他怀中那枚越来越灼热的骨符隐隐呼应。 碧蘅也收敛了笑容,面色严肃:“不对劲…好强的封印之力…还有…死气…” 夕青看着冰塔,眼中充满怜悯,诚实地说出了最残酷的话:“塔里的生命气息…非常非常微弱了…几乎…快要熄灭了…” 就在这时,后方远处,一道强大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逼近,伴随着一声苍老而冰冷的怒喝: “孽障!竟真敢逃回此地!今日便让你这瑕疵之物,连同这罪塔,一同归于寂灭!” 暮家持镜长老,已然追至! 而另一个方向,一道淡蓝色的窈窕身影也悄然浮现,澹台镜心抚琴而立,笑吟吟地看着这即将爆发的最终场面: “看来,镜心来得正是时候呢。这场大戏,终于要到最精彩的部分了。” 前有神秘冰塔与未知封印,后有强敌环伺! 暮成雪回家的路,终点竟是一片绝地? 第十九章 镜碎塔明红莲渡 环形冰原,寒风如刀。前有幽蓝冰塔死寂耸立,后有暮家长老与澹台镜心两大强敌封堵退路。绝境的气息,比万载玄冰更刺骨。 暮成雪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重天堑的冰塔,感受着塔内那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温暖气息,泪水在眼眶中冻结。希望就在眼前,却已被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孽障!受死!”暮家那位持镜长老须发皆张,怒喝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手中托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框雕刻着繁复的冰纹,镜面却幽深如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正是暮家重宝,玄冥镜!此刻,镜面正对准暮成雪,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魂魄本源的恐怖吸力骤然传来! 暮成雪顿时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扯出体外,眉心那点平衡的光晕剧烈闪烁,几近崩溃!她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去,根本无法抵抗那针对灵魂本源的镇压之力。 “碧蘅!夕青!阻他片刻!”莫宁冰冷的声音斩断恐惧。他身影不退反进,竟迎着玄冥镜的吸力,扑向那暮家长老!他深知,不破此镜,今日绝无生机! 碧蘅娇叱一声,双手连扬,不再是药粉,而是数枚漆黑如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丹丸射向持镜长老周围:“幽冥蚀骨瘴!老家伙,尝尝这个!”丹丸炸开,浓密的黑雾瞬间弥漫,那黑雾不仅阻挡视线,更带有强烈的腐蚀性能量与干扰神念的效果,虽无法完全隔绝玄冥镜的威力,却极大地迟滞了它的锁定。 夕青则双手按在雪地上,磅礴的回春之力不计代价地注入地底,竟在暮成雪身前强行催生出无数坚韧的青色藤蔓,交织成一面生机勃勃的屏障,那藤蔓被玄冥镜的力量迅速冻结枯萎,却又被源源不断的生机之力强行续接,死死拖住暮成雪不被立刻吸走。 “雕虫小技!”持镜长老冷哼,体内寒气爆发,试图驱散黑雾。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阻滞,莫宁已然杀到!他根本不去看那玄冥镜,目标直指持镜长老本身!因为他知道,镜子再强,也需要人来操控! “冥狱指!”指尖漆黑死气凝聚到极致,点向长老持镜的手腕!同时左拳轰出,苍龙煞气爆发,“断岳劲”直取其胸腹要害!攻势狠辣刁钻,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持镜长老不得不分心应对,镜子的吸力再次一缓。 另一边,澹台镜心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嫣然一笑,目光却锁定了暂时无人看管的暮成雪:“小家伙,看来你的护花使者们暂时顾不上你了呢。让姐姐来看看,你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纤指轻拨瑶琴琴弦,并非杀伐之音,而是一曲缠绵悱恻、引人沉沦的《相思引》。无形的音波绕开了战场中心,精准地笼罩向暮成雪。这音律并非直接攻击,而是要将她拖入最美好的幻境之中,沉沦迷失,自愿放下所有抵抗。 暮成雪眼神瞬间变得迷离,玄冥镜带来的痛苦似乎都减轻了,母亲温柔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冰塔也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家的温暖…她下意识地就想向那幻境中的母亲走去。 “暮成雪!”莫宁的厉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炸响,“守住心神!那是魔音!回想你记忆里的冰冷!回想塔门的封印!回想你娘真正的处境!用你的恨意!用你的不甘!用你想见真人的渴望!去冲破它!” 他的声音冰冷粗暴,却像一根救命稻草,将暮成雪从沉沦的边缘猛地拉回! 她一个激灵,幻境破碎,现实的残酷再次袭来。她看着抚琴浅笑的澹台镜心,一股被愚弄的愤怒和想要见到真实母亲的强烈渴望猛地涌上心头! “啊!”她尖叫一声,体内那冰与火的力量因为这极致的情绪刺激而疯狂涌动! “引导它们!”莫宁一边与持镜长老凶险搏杀,一边竟还能分心指导,他的声音如同最精确的指令,“冰非冰,是封禁你母亲的牢笼!火非火,是你想破开牢笼的决心!别想着控制,想着你的目的!把它们当成你愤怒的拳头,打出去!” 暮成雪福至心灵,不再去苦苦思索如何平衡调和,而是将所有对暮家的恨、对母亲的思念、对幻境的愤怒,全部灌注到两股力量之中!她双手猛地向前推出! 左手,极寒冰息喷涌而出,却并非散乱攻击,而是凝聚成一道尖锐的、旋转的冰钻!右手,微弱的红莲火苗骤然暴涨,虽不炽烈,却附着在那冰钻之上,疯狂旋转! 冰钻主破坚,火意主焚禁! 这一击,毫无章法,却充满了最原始、最直接的力量与情绪! 澹台镜心轻“咦”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琴音陡然变得急促,数道凝实的音刃飞出,斩向那冰火钻头! 嗤嗤嗤! 音刃与冰火钻头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冰屑与火星四溅!暮成雪的力量毕竟远逊于澹台镜心,冰火钻头迅速消耗。 但就在钻头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其上附着的最后一丝红莲火意,却巧妙地循着琴音的缝隙,猛地窜出,扑向了澹台镜心手中的瑶琴! 澹台镜心没想到还有此变招,虽及时闪避,那缕火苗还是擦着琴身掠过! “嗡…”瑶琴发出一声哀鸣,一根琴弦骤然崩断!美妙的音律瞬间出现了一个刺耳的杂音。 澹台镜心抚琴的手一顿,看着断弦,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冷意。她竟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用这种蛮不讲理的方式,伤到了心爱的瑶琴! 虽然只是轻伤,但于她而言,已是奇耻大辱! 而就在暮成雪创造出的这片刻间隙! 莫宁与持镜长老的战斗已至白热化。长老依仗玄冥镜的威能,不断试图锁定莫宁魂魄,但莫宁的身法太过诡谲,战斗意识更是远超常人,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镜光核心,并以凌厉霸道的攻击逼得长老无法全力催动镜子的力量。 “小辈!找死!”长老久攻不下,怒极,终于不惜代价,一口精血喷在玄冥镜上! 镜面幽光大盛,一道凝实无比的灰白光柱猛地射出,所过之处,连空间似乎都被冻结、湮灭!这一击,避无可避! 莫宁眼中却闪过一抹疯狂与算计已久的寒光!他不闪不避,反而猛地将手中夺来的长剑掷向长老面门,逼其侧头,同时脚下“破军步”变种“鬼影缠”发挥到极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近乎扭曲的角度,险之又险地让那灰白光柱擦着胸腹而过! 嗤啦! 他胸前的衣物瞬间化为飞灰,皮肤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冻痕,可怕的湮灭之力疯狂侵蚀他的生机! 但就在这同时,他借着身体旋转之势,被长老忽略的左手之中,早已凝聚多时的一股力量爆发了!那不是阴诏司的死气,也不是苍龙军的煞气,而是另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内敛、却蕴含着极致穿透与破坏意念的力量——源自冥渊最深层的杀人技,融合了“戮魂指”与“逆流溯脉”精髓,却更阴毒百倍的——! “破罡·碎魂!” 他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几乎看不见的扭曲波动,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因喷出精血而气息略有紊乱、又因侧头躲避飞剑而露出丝毫破绽的长老——那托着玄冥镜的手腕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呃啊!”持镜长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瞬间被那阴毒指劲洞穿、粉碎!玄冥镜再也拿捏不住,脱手向下坠落! 莫宁强忍着重伤剧痛,右脚猛地踢出,并非踢向长老,而是踢向那下坠的玄冥镜! “铛!” 一声巨响,古朴的铜镜被这饱含“断岳劲”的一脚狠狠踢中镜面! 镜面上,原本流转的幽光骤然僵滞,随即,一道细微的裂痕,从被踢中的地方悄然蔓延开来! “不!!!”持镜长老发出绝望的嘶吼,不顾手腕剧痛,疯狂地扑向宝镜! 玄冥镜,竟被毁了?!至少是灵性大损! 而就在宝镜受损,吸力消失的瞬间!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的红莲虚影,如同早有预料般,悄无声息地掠过混乱的战场,瞬息没入了那幽蓝冰塔紧闭的大门之上! 那布满符文、坚固无比的玄冰塔门,在那缕红莲虚影接触的瞬间,其上符文竟微微一亮,随即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某种同源的力量暂时侵蚀、化解了一瞬!虚影趁机遁入其中,消失不见! 塔门再次恢复冰冷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 莫宁重伤踉跄后退,碧蘅和夕青急忙上前扶住他。 持镜长老捧着出现裂痕、灵光黯淡的玄冥镜,状若疯魔。 澹台镜心握着断弦的瑶琴,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喘息不止、却眼神亮得惊人的暮成雪。 冰塔之内,那丝微弱的温暖气息,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短暂的死寂笼罩了冰原。最大的威胁玄冥镜暂时被废,但强敌仍在,而那座沉默的冰塔,似乎也因为那缕红莲的潜入,而变得不再那么…简单。 第二十章 玄冰封门血途寂 玄冥镜受损,灵光黯淡,持镜长老捧着出现裂痕的镜身,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嚎,那声音中蕴含的不仅仅是法宝被毁的心痛,更有一种计划被打乱、任务失败的恐惧与暴怒。 澹台镜心抚摸着瑶琴的断弦,脸上的浅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她看看状若疯魔的暮家长老,又看看重伤喘息却眼神如狼的莫宁,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气息不稳却眼神亮得惊人的暮成雪身上。 “有意思…”她低声自语,指尖在完好的琴弦上无意识地滑动,“竟能毁去玄冥镜…还能伤我瑶琴…看来,这‘钥匙’比想象中更有趣,暮红姐姐的保护,也并非毫无缘由。” 然而,此刻的莫宁根本无暇理会他们的反应。胸腹间那道被玄冥镜光擦过的伤口传来阵阵蚀骨寒意与湮灭般的剧痛,若非他体质特殊且意志如铁,早已倒地不起。他强提一口气,冰冷的目光扫过那沉寂的冰塔大门——方才那一缕红莲虚影没入的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进塔!”他嘶哑下令,不容置疑。 碧蘅和夕青立刻搀扶住他,暮成雪也反应过来,四人毫不犹豫地冲向那幽蓝的冰塔大门。 “拦住他们!”持镜长老首先反应过来,目眦欲裂,不顾手腕粉碎剧痛,单手催动那破损的玄冥镜,一道远不如之前凝实、却依旧危险的灰白光柱再次射向四人背影! 澹台镜心也几乎同时出手,断弦瑶琴奏出尖锐的音符,数道无形音刃后发先至! 但就在他们的攻击即将触及莫宁四人的刹那! 那原本沉寂的冰塔,猛地爆发出滔天蓝光!无数古老而复杂的符文自塔身浮现、流转,一股浩瀚、冰冷、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嗡——! 一道厚实无比的幽蓝色光幕瞬间凝聚,将整个冰塔笼罩其中! 玄冥镜的灰白光柱和澹台镜心的音刃轰击在光幕之上,竟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便彻底消失无踪,连一丝声响都未曾传出! “什么?!”持镜长老和澹台镜心同时色变! 这冰塔的防御之力,远超他们的想象! 而莫宁四人,则趁着这短暂的间隙,猛地撞向了那布满符文的玄冰大门。就在他们接触大门的瞬间,门上符文再次微亮,似乎识别了什么,竟悄然洞开一道缝隙,将四人吞没其中,随即轰然关闭! 下一刻,冰塔表面的蓝光和符文渐渐隐去,恢复了那万古死寂的模样,仿佛从未有人进入过。只留下那层坚固无比的幽蓝光幕,无声地矗立在冰原之上,将内外彻底隔绝。 “混蛋!给我破开它!”持镜长老彻底疯狂,不顾一切地催动破损的玄冥镜,一道道灰白光柱连续轰击在光幕上,却只能让涟漪稍微扩大一些,根本无法撼动其根本。 澹台镜心也收敛了轻慢之色,琴音变得急促而肃杀,一道道凝练的音波如同重锤般砸向光幕,效果却同样微乎其微。 很快,后续的暮家精锐与呼延家的残兵也陆续赶到。得知莫宁等人躲入塔中,且冰塔封印莫名启动,所有人都又惊又怒。 “一起攻击!这封印再强,也有其极限!耗也能耗干它!”呼延家那名刀疤头领怒吼着,挥舞着巨斧带头冲锋。 暮家修士也结起战阵,凝聚起森寒剑气,如同冰风暴般持续冲击光幕。 澹台镜心带来的乐师们也各施手段,魔音贯耳,试图从能量与神魂层面双重冲击封印。 一时间,冰原之上能量光芒疯狂闪烁,轰鸣爆炸声不绝于耳。集合了暮家、呼延家、澹台家三方之力,这般狂轰滥炸,足以轻易摧毁一座城池! 然而,那幽蓝色的光幕却如同亘古存在的冰川,岿然不动!所有的攻击落在上面,都只能激起大小不一的涟漪,根本无法真正破开防御。那封印的力量仿佛深不见底,源源不绝,甚至隐隐有种将部分攻击能量吸收转化的诡异特性! “这怎么可能?!”刀疤头领虎口震裂,看着毫发无损的光幕,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持镜长老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他死死盯着光幕和冰塔,嘶声道:“这不是普通的守护封印…这是…以整座冰塔为核心,勾连地脉寒髓,甚至…可能借用了部分‘冰棺’之力形成的绝对壁障!除非力量层次远超布下封印者,或者有特定的‘钥匙’,否则强攻根本无效!” “钥匙?”澹台镜心抚琴的手一顿,美眸微眯,“长老是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沉寂的冰塔上。钥匙,不就在里面吗? 塔外三方势力徒劳强攻,一时进退维谷。 而塔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一踏入冰塔,外界所有的喧嚣和攻击声瞬间消失,仿佛被彻底隔绝。塔内光线昏暗,只有四周墙壁上镶嵌着的些许幽蓝冰晶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螺旋上升的玄冰阶梯和无尽的寒冷。 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灵魂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四人,不仅仅是低温,更是一种仿佛能冻结时光、寂灭万物的死寂之气。 “好…好冷…”暮成雪牙齿打颤,那股寒意让她眉心的光晕都运转滞涩起来。碧蘅和夕青也立刻运转功力抵抗,面色发白。 莫宁重伤之躯受此寒意侵蚀,伤口处的湮灭之力似乎都被引动,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黑色的血迹。但他眼神依旧锐利,迅速扫视环境。 塔内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幽深,仿佛自成天地。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檀香却又更加冷冽的气息。 “娘…娘你在哪里?”暮成雪压下寒意,急切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塔内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那丝微弱的温暖感应,似乎从塔的上层传来。 “节省体力,稳住心神。”莫宁声音嘶哑地提醒,“这塔不对劲。碧蘅,给我药,最强的镇痛和激发潜能的。” 碧蘅毫不犹豫地掏出一个赤红色药瓶:“‘焚血燃魂丹’,能暂时压住你的伤痛,激发剩余潜力,但药效过后会元气大伤…” “少废话。”莫宁直接夺过,吞下一颗。丹药入腹,如同烈火燃烧,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剧痛也被强行压下,一股狂暴的力量感涌现出来,但他苍白的脸色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走,向上。”他率先踏上螺旋冰梯。阶梯冰冷滑腻,充满了岁月痕迹。 越往上走,寒意越重,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描绘着古老的祭祀场景,无数人跪拜着一具巨大的冰棺,气氛庄严而诡异。那股死寂之气也越来越浓。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莫宁猛地停下脚步。 前方的阶梯上,无声无息地凝聚出两个完全由幽蓝玄冰构成的守卫!它们没有五官,手持冰矛,散发着丝毫不弱于外面暮家精锐的冰冷杀气,拦住了去路。 “是塔的自主防御机制!”夕青惊道,“小心,它们没有生命气息,不怕寻常攻击!” 话音未落,两名冰守卫已然发动攻击,冰矛刺出,快如闪电,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 莫宁眼中厉色一闪,吞服丹药后的狂暴力量爆发,不闪不避,直接一拳轰出! “碎!” 轰!蕴含着“断岳劲”与丹药之力的拳锋狠狠砸在冰矛之上!那坚硬无比的冰矛竟被他一拳砸得粉碎!拳势未尽,又将那名冰守卫轰得四分五裂! 但同时,另一柄冰矛已经刺到他的肋下! 嗤!冰矛划过,带出一溜血花,虽然被他及时闪开要害,依旧添了一道新伤。 莫宁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手一爪扣住那冰守卫的手臂,“冥狱指”劲力爆发,死气疯狂侵蚀! 咔嚓!冰守卫的手臂瞬间布满裂纹,随即崩碎! 但下一刻,令人心悸的事情发生了。周围墙壁上的寒气迅速汇聚,那被轰碎和打残的两名冰守卫,竟然在眨眼间又恢复如初!仿佛拥有不死之身! “不行!它们能无限再生!必须找到核心或者绕过它们!”碧蘅急声道。 就在这时,暮成雪看着那不断汇聚的寒气,看着墙壁上那些古老的壁画,尤其是那具冰棺的图案,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极其模糊的碎片。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并非凝聚冰刃或火苗,而是循着一种古老的本能,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充满晦涩意味的符文轨迹——那似乎是她记忆中,母亲曾经偷偷描绘过无数次的东西… 随着她的勾勒,她眉心的光晕微微闪烁,一股奇异的气息散发出来。 那两名正要再次攻击的冰守卫,动作猛地一滞!它们那没有五官的面部,似乎“看向”了暮成雪,随即,竟然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通路!然后如同融化一般,重新汇入了墙壁的寒气之中,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成雪妹妹,你…”碧蘅惊讶地看着她。 暮成雪自己也有些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像…突然想起来一点…” 莫宁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想。跟紧我。” 四人继续向上。之后又遇到了几波类似的冰守卫,甚至还有一些诡异的、能直接攻击神魂的寒雾陷阱。但在莫宁的暴力开路和暮成雪偶尔灵光一现、勾勒出某些奇异符文或引动眉心印记气息的情况下,总算有惊无险地层层突破。 塔内的空间越来越压抑,那股死寂之气几乎凝成实质。而暮成雪感应到的那丝温暖,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们来到了冰塔的最顶层。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穹顶空间。空间的中央,并非什么牢笼,而是一座巨大的、完全由透明玄冰雕琢而成的莲花状祭坛!祭坛四周,连接着无数粗大的、闪烁着符文的幽蓝锁链,深深嵌入墙壁和地底,仿佛在抽取着整个冰塔和地脉的力量,汇聚到祭坛中心。 祭坛中心,躺着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她面容苍白消瘦,却依稀可见与暮成雪相似的轮廓,双眸紧闭,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那微弱的温暖气息,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娘!”暮成雪泪如泉涌,激动地就要冲过去。 “别动!”莫宁猛地拉住她,眼神凝重到了极致。 他盯着那座祭坛和那些锁链,缓缓道:“这不是囚禁…这是…献祭!她在被这祭坛,源源不断地抽取着生机和魂力!” 而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欣慰的女声,突然在众人身后响起: “你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一缕极其淡薄、几乎随时会消散的红莲虚影缓缓凝聚,正是暮红的那具分身!她看起来比在雪吟谷时虚幻了无数倍,显然穿越塔外封印和塔内防御,对她这缕分神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损耗。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温柔而悲伤地落在祭坛中那个沉睡的女子身上。 “时间不多了…”暮红分身轻声道,语气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决绝,“我必须在她被彻底吸干之前,斩断这‘饲莲之链’…”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暮成雪耳边。 饲莲之链?献祭?吸干?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一章 饲莲断链血承殇 暮红分身的话语,如同万载玄冰凝结的尖刺,狠狠扎入暮成雪的心口。 饲莲之链?献祭?吸干? 这些词语单独拆开,已是触目惊心,而当它们被如此残酷地组合在一起,从暮红分身口中清晰吐出时,瞬间便构筑成了一个远比暮成雪之前所有最悲观的猜测、最可怕的噩梦,都要残酷上千百倍的恐怖真相! 她一直以为,母亲“莲蕊”只是被暮家囚禁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承受着孤寂与思念的折磨,她拼尽全力想要变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救出母亲,母女团聚。 她从未想过,甚至连最深的梦魇都未曾触及的可能是——母亲并非简单的囚徒,而是作为……祭品?!被这冰冷无情的家族,用锁链束缚在这诡异的祭坛之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强行抽取着生命本源与魂力,如同滋养某种怪物的养料?! 这认知的颠覆,如同天崩地裂,瞬间摧毁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家族温情的幻想,将她拖入了绝望的深渊。 “不——!”暮成雪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挣扎着想要扑向祭坛,却被莫宁死死按住。 “冷静!”莫宁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冲动救不了人,只会一起死!”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无数连接着祭坛的幽蓝锁链,以及锁链上流淌的、抽取自沉睡女子体内的微弱生机与魂力,最终定格在暮红那即将消散的分身上:“怎么斩断?” 暮红分身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透明,她看着祭坛中的女子,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楚与温柔:“饲莲之链,连接地脉与冰棺核心,强行斩断,会引动整个暮家根基的反噬,我们无人能挡…唯有…以同源之力,替代她的位置,暂时骗过阵法,争取一瞬的置换间隙…” 同源之力?替代? 暮成雪猛地抬头,看向暮红,又看向祭坛中的母亲,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暮红分身也看向她,微微颔首,印证了她的猜想,声音轻若耳语:“我这缕分神…便是最好的替代品…只可惜,力量已快耗尽,只能争取…极短的时间…” 她的话语未尽,但那决绝的意味已然明了。她要牺牲这最后的分神,去换取代号“莲蕊”的女子一线生机! “开始吧。”莫宁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对碧蘅和夕青下令,“碧蘅,准备所有能吊命和补充生机的丹药!夕青,准备好你的回春之力,人一置换出来,立刻全力施为!” 他又看向暮成雪:“你,稳住心神!准备接应你母亲!” 他的指令清晰、冷酷,却高效地驱散了众人心中的悲惶,将一切拉回到最实际的行动层面。 暮红分身最后看了一眼暮成雪,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歉疚,有欣慰,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牵挂。随即,她化作一道微弱却纯粹的红莲流光,猛地射向那巨大的祭坛! 在接触到祭坛光芒的瞬间,她仿佛融化的冰雪般,迅速蔓延开来,温和而坚定的红莲业火之力,巧妙地模拟着祭坛中女子的气息,缓缓渗透进那些幽蓝锁链之中。 嗡——! 祭坛猛地一震!锁链上的符文剧烈闪烁,似乎是在识别这突然闯入的“替代品”。地脉之力微微波动,那抽取生机的过程出现了刹那的停滞和混淆! 就是现在! “动手!”莫宁低吼一声,身影如电射出,直扑祭坛中心!他的目标,是那些连接在女子手腕、脚踝及眉心处的、最核心的几根能量锁链!这些并非实体锁链,而是由纯粹封印能量构成! “冥狱指!黄泉劲!”莫宁双指变得漆黑如墨,死气凝聚到极致,精准无比地点在那几根能量锁链与女子身体连接的节点上! 嗤嗤嗤! 至阴至寒的死气与那冰棺封印之力剧烈冲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莫宁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冰霜,但他眼神冰冷,毫不动摇,疯狂催动着力量! 与此同时,碧蘅将数枚碧光莹莹的丹药用巧劲震成粉末,化作一道精纯的药力气雾,笼罩向祭坛中心的女子,护住她心脉最后一丝生机。夕青则全力催动回春之力,青光如练,准备随时接续。 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响起!一根能量锁链终于被莫宁强行截断! 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祭坛的震动更加剧烈,暮红分身所化的红莲流光迅速变得黯淡,显然即将消耗殆尽! “快!”暮红分身微弱的声音催促道。 莫宁额角青筋暴起,最后两根连接眉心和心脏的锁链最为坚韧!他猛地一咬舌尖,逼出一口精血,混合着“焚血燃魂丹”最后的力量,双指狠狠刺出! “破!” 轰! 最后两根锁链应声而断! 就在锁链断裂的瞬间,暮红分身所化的红莲流光彻底消散,祭坛的光芒骤然暗灭了一瞬!那股庞大的抽取之力失去了目标,暂时陷入了停滞! 莫宁一把抱起祭坛上那轻得如同羽毛、冰冷得如同尸体的女子,闪电般后退! “夕青!” 早已准备好的夕青立刻将磅礴的回春之力注入女子体内,碧蘅也将最好的丹药送入其口中。 然而,女子的情况远比想象中更糟。她的生机几乎被抽干,魂魄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回春之力和丹药也只能勉强吊住她最后一口气,根本无法唤醒。 “娘!娘!”暮成雪扑到近前,握住母亲冰冷的手,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似乎是听到了女儿的呼唤,又或许是回春之力起了些许作用,那女子的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竟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疲惫、空洞,却依旧残留着温柔轮廓的眼睛。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泪流满面的暮成雪脸上。 起初是困惑,随即,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缓缓从她眼底深处点亮。 “雪…儿…?”她发出极其微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是我!娘!是我!我是雪儿!”暮成雪紧紧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 女子的目光缓缓移动,又看到了旁边那即将彻底消散、却依旧残留着一丝温暖红莲气息的虚影——那是暮红分身最后的存在痕迹。 看到这红莲气息,女子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瞬间涌上了无比复杂的情感,痛苦、愧疚、思念、绝望…最终,化作了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的泪水! “红…儿…”她看向那红莲虚影,又猛地看向暮成雪,目光在两人之间疯狂切换,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令人心碎的画面。 “我的…我的女儿…都是我…我的女儿啊!”她猛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绝望,仿佛要将灵魂都哭出来一般,“对不起…对不起…是娘没用…是娘保护不了你们…两个都…都…” 暮成雪如遭雷击,呆在原地:“两…两个?娘…您说什么?” 莫宁、碧蘅、夕青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女子情绪激动之下,气息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她死死抓着暮成雪的手,断断续续地,用尽最后力气说道:“是真的…雪儿…你…你和红儿…是…是双生…姐妹…” “暮家…需要…红莲业火…的‘刃’…也需要…玄冰棺的‘鞘’…他们…他们逼我…将你们…分开…红儿…继承了…火…被带走去练刀…你…你被抽离了火种…融入…冰芯…成了…平衡冰棺的…容器…” “他们…抽走了你…关于红儿…和火的…大部分记忆…把你们…都变成了…他们想要的…工具…” “我…我偷偷…藏起了你…一点…真正的…魂源…没想到…红儿她…她竟然…能找到…还分出了…这部分…保护你的…神念…” 她的话语破碎不堪,信息却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双生姐妹! 一为刃,一为鞘! 记忆被篡改! 暮红盗走红莲刀,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力量,更是为了…反抗这既定的命运?甚至她分出保护暮成雪的神念,暗中引导… 一切的线索,在此刻似乎被串联了起来,却又带来了更多更深的谜团! “暗道…”女子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涣散,她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祭坛后方一处毫不起眼的、布满冰霜的墙壁,“那后面…通往…暮家…禁地…冰棺…深处…小心…契约…” 话音未落,她抬起的手无力垂落,眼中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那被抽取了无数年生机魂力的身躯,终于在得到解脱后,油尽灯枯,溘然长逝。 “娘——!”暮成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倒在母亲身上,悲痛欲绝。 整个冰塔顶层,只剩下她绝望的哭声在回荡。 莫宁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死去的女子,看着悲痛欲绝的暮成雪,看着暮红分身最后消散的方向。他那冰封般的眼神深处,似乎也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 碧蘅和夕青面露哀戚,默默垂首。 而就在这时—— 嗡! 祭坛因为失去所有“祭品”,开始剧烈震颤起来!那些幽蓝的锁链疯狂舞动,塔外那强大的封印光幕也开始明灭不定! 整个冰塔,仿佛一头被惊扰的洪荒巨兽,正在缓缓苏醒! 更可怕的是,那祭坛后方,被死去女子指出的暗道墙壁,正在缓缓裂开,露出后面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 然而,一股比塔内任何地方都要冰冷、死寂、古老的气息,正从那甬道深处,弥漫而出… 第二十二章 冰棺深甬诡门开 刺骨的冰冷,并非全然来自周遭万年不化的玄冰,更源于心底蔓延开的、被算计与背叛浸透的寒意。甬道深邃,远比暮成雪母亲临终所述更加幽长,两侧冰壁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明显带有开凿与加固的痕迹,壁上甚至每隔一段便镶嵌着散发出微弱幽蓝光芒的冰髓,提供着照明,也散发着令人魂魄凝滞的寒气。 莫宁走在最前,身影几乎与甬道的阴影融为一体,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向四周蔓延,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动。暮成雪紧跟在他身后半步,脸色苍白,先前魂魄的震荡与母亲逝去的悲痛几乎击垮了她,唯有前方那道冰冷而笃定的背影,能给她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她下意识地想去抓住莫宁的衣角,指尖颤了颤,却又畏惧地缩回,只余下眼中混杂着敬畏、依赖与恐惧的复杂情绪。 碧蘅与夕青断后。碧蘅,这位主管药石生机的长生令,正轻柔地扶着似乎耗神过度的夕青,语气温婉得如同春风拂过毒草:“夕青妹妹方才为了稳住暮姑娘的魂魄,耗费了太多心神,真是辛苦了。放心,我这里有上好的‘蕴神丹’,回去便给你调养,定无大碍的。”她的话语体贴入微,眼神却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夕青,那位纯粹的医者,闻言轻轻摇头,声音虽虚弱却清晰:“碧蘅姐,我只是真气损耗,并未伤及心神本源,无需动用蕴神丹那般珍贵的丹药。倒是暮姑娘,魂魄与那冰片异物初步融合,波动剧烈,才是真正需要时刻关注…咳咳…”她话未说完,便被一阵轻咳打断,脸色又白了几分,显然状况并非如她所言那般轻松。 碧蘅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旋即又被担忧覆盖:“瞧你,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莫宁,前方情况未明,夕青妹妹状态不佳,我们是否稍作休整?”她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满是关切。 莫宁头也未回,冰冷的声音在甬道内撞出回响:“停下就是等死。冰塔异动,三方围堵,唯有前行方有一线生机。撑不住,就留下。”他的话语刻薄得不近人情,却瞬间掐灭了任何软弱的苗头。 暮成雪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更贴近了莫宁一些。 碧蘅笑容微僵,不再多言,只是扶着夕青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甬道持续向下,然而不过一炷香后,地势竟陡然平缓,继而开始向上延伸!两侧人工修缮的痕迹愈发明显,甚至出现了整齐的冰阶。 莫宁的脚步倏然停住,抬手止住众人。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感知到的前方布局,与他预想的“通往禁地核心”截然不同。这里……太过“规整”,甚至带着一种属于家族的、森严的秩序感。 “路……不对。”他声音低沉。 暮成雪茫然四顾,她记忆全无,对此地毫无印象。碧蘅眼神闪烁,轻声道:“或许是那母亲记错了?毕竟她被囚禁多年,神智不清也是有可能的。” 夕青却喘息着,肯定地道:“不…这条甬道的寒气流向…变了。我们好像在…接近一个庞大的生气聚集之处,像是…像是很多人居住的地方。” 莫宁不再犹豫,继续前行。又转过一个弯道,前方豁然开朗! 一道厚重、雕刻着繁复冰莲与玄奥符文的大门矗立在尽头。门并未完全紧闭,露出一条缝隙,门外投来的光不再是幽蓝的冰髓冷光,而是北域那种常见的、灰白的天光! 更令人心悸的是,门外传来隐约的人声、脚步声,甚至还有车马驶过的碌碌声!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莫宁。他示意众人噤声,身形如鬼魅般滑至门缝旁,向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比万载玄冰更冷。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荒芜禁地,而是一条宽阔整洁的街道!街道两旁是颇具北域风格的冰岩建筑,高大门楣上,一个巨大的、以寒冰雕刻而成的家族徽记——绽放的冰莲缠绕着一具棺椁——赫然在目! 这里……竟然是北域暮家主城的核心区域!而这扇门,分明是暮家内部某处重要宅邸的侧门甚至后门! 他们千辛万苦,甚至牺牲了暮红的一具分身,救出暮成雪母亲,得知惊天秘密,闯入的所谓“暗道”,出口竟堂而皇之地开在暮家大本营的腹地! 仿佛他们所有的挣扎、痛苦与牺牲,从一开始就被人安排、窥视,甚至引导至此。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和被玩弄感扑面而来。 “怎么了?”暮成雪察觉到莫宁气息的变化,怯声问道。 莫宁缓缓收回目光,眼底是一片深沉的冰冷与讥诮:“我们‘回家’了,暮四小姐。” 他猛地推开那扇冰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街道略显沉闷的空气。门外恰好经过的一队暮家护卫猛地停下脚步,惊愕地回头望来。更远处,一些仆役、行人也都纷纷驻足,目光投向这扇突然从内打开的、本应罕有开启的门户。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当先走出的莫宁身上时,是警惕与陌生;落在后面的碧蘅和夕青身上时,是疑惑与审视;而当他们看到最后走出来、脸色苍白、衣着单薄却难掩清丽容貌的暮成雪时—— 所有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震惊、难以置信、恐惧、厌恶、茫然……种种复杂的、极端的情绪在那一个个暮家族人或仆役脸上炸开。仿佛看到了早已埋葬的过去自己从坟墓里爬出,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不祥的征兆降临。 街道上一时间落针可闻,只剩下风声呜咽。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手指颤抖地指着暮成雪,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发出一声变调的惊呼:“四…四小姐?!您…您怎么会从…从这‘冰骸古道’里出来?!” 四小姐?真的是四小姐? “她不是已经……” “天啊…冰棺古道…她竟然…” “晦气!真是晦气!”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那些目光变得更加诡异,人们下意识地后退,仿佛靠近暮成雪便会沾染上某种诅咒。没有人上前迎接,没有人询问安危,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排斥与深深的忌讳。 暮成雪被这些目光刺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想要躲回莫宁身后。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厉喝:“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走!” 只见大队人马从三个方向蜂拥而至! 左侧是暮家的护卫,身着冰蓝色服饰,刀剑出鞘,神色惊怒交加。 右侧是呼延世家的人,体格彪悍,带着沙场的铁血煞气,眼神贪婪而灼热地盯着暮成雪。 正前方,则是澹台世家的人,为首的正是那位心思深沉的澹台镜心,她看着从冰门中走出的四人,尤其是暮成雪,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意外和计算的光芒。 三方势力,竟因冰塔异动,同时追踪至此,将这小小的街口围得水泄不通! “暮成雪!”暮家护卫头领厉声道,“你擅闯家族禁地,引发冰塔异动,还不快束手就擒,回去听候发落!” 呼延家的头领狞笑:“发落?此女关系重大,岂是你们暮家能独断的?还是请她到我呼延家做客为好!” 澹台镜心则微微一笑,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暮家妹妹身份特殊,此事恐非一家之事。不若由我澹台家做个中间人,请诸位一同前往澹台家,从容商议可好?”她话语看似公允,实则野心最大。 剑拔弩张,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三方势力彼此忌惮,却又同时对中心的四人虎视眈眈。 碧蘅脸色微白,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半步。夕青强撑着站直身体,手已按在了药囊之上。暮成雪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如雪,身体微微发抖。 唯有莫宁,依旧矗立在最前方,黑袍无风自动,周身开始弥漫出肉眼可见的、冰寒死寂的幽冥死气,仿佛一尊即将睁开双眼,带来无尽死亡的魔神。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想带她走?” 他缓缓抬起手,漆黑的冥狱死气在掌心凝聚,化作令人心悸的漩涡:“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 “呵呵……” 一声轻淡的、仿佛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声,突兀地在场中响起。 这笑声并不响亮,却诡异地穿透了所有杀气与气势,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街道旁一座冰楼屋顶,不知何时,竟悠然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幽暗长袍,仿佛融入了阴影之中,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透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与精于计算的冷静。他手里,竟然真的拿着一把古旧的玄铁算盘,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算珠,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唉,这么多人,围着我阴诏司的人喊打喊杀。”他叹了口气,语气像是在抱怨一件麻烦的琐事,“这可不好,耽误工夫,也……影响生意。” “阁下是谁?!”三方势力的头领几乎同时厉声喝问,心中俱是惊疑不定。他们竟无一人察觉此人何时出现! 那人终于停下了拨算盘的手指,缓缓站起身。 一股无形却浩瀚磅礴的威压,如同沉默的海啸,轰然降临! 噗通!噗通! 场中,那些修为稍低的护卫、仆役,竟连站立都无法做到,双腿一软,成片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即便是各家的头领人物,也感觉如同巨山压顶,体内真气运行瞬间滞涩不堪,眼中爆发出骇然之色! 这是何等恐怖的修为?! 莫宁周身的死气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收敛了气息,微微颔首:“幽寂大人。” 来人,正是阴诏司五印之首,幽印,总巡使——幽寂! 幽寂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三方势力,最后落在了暮家、呼延家、澹台家三位主事人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好了,戏看够了,架也别打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算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现在,我们来算算账。” “我家归冥使执行公务,被各位的人无故阻拦、围攻,受了惊吓,耗费了真气,还耽误了宝贵的时辰。” 他伸出手指,一一点过三方主事人。 “精神损失费,劳务补偿费,时间延误费……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大老远跑来调解的辛苦费。” “来,暮家,呼延家,澹台家。”幽寂伸出手掌,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收取一笔拖欠已久的旧账,“一家先付五千枚上品灵玉,现付。付清了,你们再谈要不要带人走的事。” “至于后续是打是和……”他顿了顿,算盘珠轻轻一碰,发出“啪”一声轻响,如同敲在所有人心头,“等付完钱,我再看看……谁的价码更高。”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话语。 这突然出现的恐怖强者,以绝对实力镇压全场后…… 竟然伸手要钱?! 第二十三章 幽影深宅锁冰骸 幽寂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破了场间凝固的杀意,却带来了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荒谬与压力。一家五千上品灵玉!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敲诈,足以让一个中型宗门伤筋动骨! 呼延家那位彪悍头领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握着战斧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胸腔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爆发出来。北域呼延,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 幽寂仿佛没看到他的怒意,只是慢条斯理地拨了一下算盘珠,语气平淡地补充道:“哦,忘了说。利息按时辰算,拖延越久,价码越高。现在……是五千一百枚了。” 又一声算珠轻响,呼延头领的气势猛地一窒,那股沸腾的怒火像是被极寒瞬间冰封,只剩下冰冷的恐惧。他毫不怀疑,若再迟疑片刻,对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加价,甚至……直接动手。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如同无底深渊,让他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他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给!” 他几乎是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兽皮储物袋,又让身后手下凑了凑,才勉强点出足够数量的上品灵玉,装入另一个袋子,极其不甘地抛向屋顶。幽寂袖子一卷,看也未看便收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呼延家,爽快。下次若再想拦我阴诏司的人,记得备足赎金。” 另一边,澹台镜心的反应截然不同。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气,反而露出一丝若有深意的微笑,仿佛早有所料。她优雅地抬手,身旁一名侍女立刻奉上一个精致的冰玉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光华流转的上品灵玉,数量只多不少。 “幽寂大人说笑了,方才是我等冒犯,些许补偿,理所应当。”她声音清冷柔和,话语却说得漂亮,“我澹台家一向敬重阴诏司,此事既是个误会,镜心便先行告辞了。日后若有机会,再向大人赔罪。”她微微颔首,竟是真的毫不拖泥带水,带着澹台家的人转身便走,干脆利落得让人意外。只是转身刹那,她眼角的余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暮成雪和莫宁,深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 最后,只剩下暮家。 暮家众人脸色最为难看,尤其是那位领头的,一位身着华贵冰狐裘、面容刻薄的中年女子。她是暮家大爷的长女,名唤暮华菁。她盯着幽寂,又恶狠狠地剐了一眼躲在莫宁身后的暮成雪,仿佛看她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睛。 “五千上品灵玉?你怎么不去抢!”暮华菁尖声叫道,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这个灾星!扫把星!她早就不是我们暮家的人了!她惹出的祸事,凭什么要我们暮家来付这笔钱?!她就算死在外面……” 幽寂没说话,只是手指又轻轻拂过算盘。 啪嗒。 “五千二百。” “你!”暮华菁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大姐!”旁边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说话的是另一位男子,看起来稍年轻些,面容白净,带着和煦的笑容,他是暮家三爷之子,暮云卓。他上前一步,拉了一下暮华菁的衣袖,低声道,“大局为重,幽寂大人……我们得罪不起。” 暮华菁胸口剧烈起伏,最终极度不甘地冷哼一声,粗暴地扯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个储物玉镯,又掏出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钱袋,里面不仅有灵玉,还有大量金银珠宝,一股脑地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秽物:“拿去!够了吧!赶紧带着这个祸害滚出暮家!” 暮云卓却笑着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里面同样是充盈着灵气的灵石,他态度恭敬地对幽寂,更多的是对莫宁道:“幽寂大人,莫大人,大姐她脾气急,还请勿怪。这些是在下的一点心意,算是给诸位压惊。毕竟……四妹妹她……终究是回来了。” 他话锋一转,笑容更加殷切:“说起来,四妹妹多年未归,家中长辈也是惦念得很。诸位护送辛苦,不如就在我暮家稍作歇息几日,也让暮家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感谢’诸位一番,如何?”他的话语听起来热情周到,但那“感谢”二字,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幽寂闻言,摸了摸下巴,竟然真的露出考虑的神色,然后看向莫宁:“嗯……暮三公子说得也有道理。你看,人家盛情难却,而且还额外加了‘住宿费’,咱们阴诏司也不是不通情理的组织。莫宁,你觉得呢?” 莫宁眉头紧锁,冰冷的目光扫过暮华菁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暮云卓过分热情的笑脸,心中警兆大作。人已送到,任务基本完成,留在龙潭虎穴般的暮家,绝非明智之举。他沉声道:“幽寂大人,任务已完成,我等应即刻复命。” 幽寂却哈哈一笑,飞身而下,拍了拍莫宁的肩膀,声音压低了几分,只用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傻小子,送上门的灵石,为什么不赚?他们付钱,我们住下,这生意稳赚不赔,到时候分你三成,就当给你攒老婆本了。” 莫宁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憋了半天,才硬邦邦地回道:“……属下不缺钱。” “啧,不缺钱和白捡钱是两回事。”幽寂语重心长,随即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而且……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留你们住下?你不想看看,这暮家深宅里,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冰骸’?真相,往往就埋在敌人最想让你停留的地方。” 莫宁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幽寂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目的。暮红的秘密、暮成雪的身世、冰棺的契约……这一切的答案,显然都深埋在这座森冷的暮家大宅之下。 沉默了片刻,莫宁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遵命。” 幽寂满意地笑了,大声道:“好!那就叨扰暮家了!给我们安排个清净点的院子,我这几个下属胆子小,不经吓。”他说着“胆子小”,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那群敢怒不敢言的暮家护卫。 暮云卓脸上笑容更盛,连连点头:“一定一定!保证让诸位贵宾满意!”只是那笑容深处,一丝冰冷的寒意转瞬即逝。 暮华菁则气得直接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一群晦气东西!赶紧带走!别脏了我的地!” 幽寂不再理会暮家人,将地上的“赔款”和暮云卓额外给的“住宿费”一一收起,算盘声噼啪作响,显得心情极佳。他走到莫宁、碧蘅、夕青面前,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声音也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老练,叮嘱道:“好了,经费到手,我也该回去跟戏诏官大人报账了。你们……自己小心。”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在莫宁身上停留片刻:“暮家这潭水,比你们想的要深得多,底下埋的,可不只是冰。凡事多看,多听,少说……尤其是你,莫宁,收敛点你的脾气,暂时别把人家房子拆了,要拆也得等账结清了再说。” 说完,他身形一晃,竟如青烟般消散在原地,来无影去无踪,只留下原地一群心思各异的众人。 暮云卓笑着上前:“诸位,请随我来。” 莫宁面无表情,迈步跟上。碧蘅扶着夕青,柔声道:“妹妹小心脚下,暮家真是好气派呢。”只是她的眼神,却悄然打量着四周的布局与暗处可能存在的视线。夕青脸色依旧苍白,低声道谢,目光却担忧地看向前方莫宁和暮成雪的背影。 暮成雪紧紧跟在莫宁身后,如同受惊的小兽,周围那些暮家人投来的或明或暗的、充满恶意与探究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只有身前那道挺拔而冰冷的背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暮云卓将他们引到宅院深处一处颇为偏僻安静的院落,名为“听雪小筑”。院子不小,陈设也精致,却透着一股长期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仿佛与暮家整体的氛围格格不入。 “诸位暂且在此休息,若有任何需要,吩咐门外仆役即可。”暮云卓笑容可掬,“晚些时候,家父或许会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送走暮云卓,院门缓缓关上,将外界那些复杂的目光暂时隔绝。 碧蘅立刻开始检查房间,指尖悄然弹出无色无味的药粉,探测着可能的陷阱与窥视。夕青终于支撑不住,坐在廊下,调息起来。 莫宁站在院中,环顾着这座精致的囚笼,目光冰冷。他知道,幽寂将他留下,既是为了阴诏司那见鬼的“经费”,也是为了利用他这把锋利的刀,来搅动暮家这潭死水,探出深处的秘密。 而他,恰好也需要这个机会。 暮成雪不安地看着他,小声问:“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莫宁没有回头,声音冷冽如刀,带着一丝嗜血的意味:“嗯。住下。” “从现在起,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每一个对你笑的人,记住每一个想杀你的人。” “这里,就是你的战场。” 他的话音落下,院落之外,暮家深宅的阴影仿佛更加浓郁了,无声地蠕动着,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缝隙,冷冷地窥视着院中的不速之客。 第二十四章 雪掩真心毒设宴 听雪小筑。 其名风雅,取自“静听雪落,细品梅香”的意境,然而置身其中,方能真切体会到,这“听雪”二字背后所蕴含的,并非文人墨客的闲情逸致,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近乎死寂的冰冷。 这里,更像是一座精心雕琢的坟墓,埋葬着鲜活的气息,也囚禁着所有踏入此地的生灵。 高耸的院墙由一种产自北域极寒之地的“沉冰石”砌成,石质并非透明,而是一种深沉内敛的灰蓝色,仿佛凝结了万载的寒潮。 墙体厚实无比,不仅将外界的风雪喧嚣隔绝得干干净净,连带着似乎也将院内的空气都一同凝固、囚禁了起来。置身院中,呼吸间感受到的并非清新,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陈旧冰雪味道的滞涩感,冰冷刺骨,直透肺腑。 连那从灰蒙蒙天幕中飘落的雪花,都仿佛失去了轻盈的本性,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重,一片片、无声无息地堆积在飞檐翘角、青石台阶之上,将本就缺乏生气的院落,点缀得愈发素缟,如同灵堂。 暮云卓安排的仆役,皆是低眉顺眼,行动悄无声息,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 送来的饮食器具,无不精致考究,白玉碗碟,银质筷箸,甚至连漱口的清茶都选用的是雪山灵泉泡制的顶尖雾凇毛尖,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然而,正是这种过分的一丝不苟、滴水不漏的“周到”,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底发毛的诡异。 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窥视感,如同无数双隐藏在墙壁缝隙、檐角阴影中的眼睛,又像是某种无形无质、却始终缠绕在脖颈周围的寒气,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院落中的每一个人——他们并非客人,而是落入蛛网的飞蛾。 整座暮家大宅,仿佛一头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由玄冰与寂灭构筑而成的太古巨兽,正无声地蛰伏在这片冰原之上。而他们所在的这间“听雪小筑”,恰似巨兽喉咙深处一处相对“平静”的凹陷,看似安全,实则一举一动,皆在巨兽的感知之下,随时可能被吞咽、消化。 碧蘅仔细查验了所有物品,指尖掠过杯盏时,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微光在她指甲缝里一闪而逝。她抬起头,对莫宁柔声道:“饭菜无毒,器具也干净。至少明面上,干净得过分了。”她话语温婉,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了然。这种“干净”,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夕青服了药,脸色稍霁,但眉宇间的忧色未褪。她望向院门方向,低声道:“这里的寒气……带着一股陈腐的药味,像是……很多种冰属性药材和……某种衰败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对魂魄有隐隐的压制力。”作为回春令,她对生机与衰败的气息最为敏感。 暮成雪蜷缩在厅堂的角落,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那些仆役看似恭敬,但偶尔抬眼时,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鄙夷、恐惧乃至幸灾乐祸,都像细针一样刺在她心上。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窒息般的熟悉与恐惧。 莫宁矗立窗前,看着窗外暮色渐合,将这座冰冷的牢笼吞噬。他黑袍下的肌肉微微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冥狱凶兽。幽寂将他留下,他顺势而为,但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丝线上。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吵嚷声,打破了死寂。 “滚开!我倒要看看那个灾星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是暮华菁刻薄的声音。 守门仆役似乎试图阻拦,被粗暴地推开。院门“砰”一声被踹开,暮华菁带着几个满脸横肉的婆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目光如刀,瞬间就钉在角落里的暮成雪身上。 “贱骨头!还有脸回来!”暮华菁几步上前,指着暮成雪的鼻子厉声骂道,“一回来就惹得天翻地覆,还招来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我们暮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干净!” 她骂得极其难听,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暮成雪脸上。暮成雪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剧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下意识地望向莫宁的方向求救。 碧蘅眉头微蹙,上前一步,语气依旧柔和:“暮大小姐,何必动如此大的肝火?四小姐刚刚回来,身子虚弱……” “你算什么东西!我暮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暮华菁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目光扫过碧蘅和调息的夕青,满是轻蔑,“阴诏司?哼,一群见不得光的鬣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她猛地从身后婆子手里抢过一个食盒,粗暴地扔在暮成雪面前的桌上,食盒盖子摔开,里面是几样粗糙的、甚至有些发冷的点心。 “吃!吃完赶紧滚回你的冰窖去!别在这里碍眼!看见你就晦气!”她恶狠狠地吼道,眼神凶厉,仿佛暮成雪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骂完,她似乎还不解气,又狠狠瞪了莫宁一眼,这才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满院的死寂和那盒不堪的点心。 暮成雪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肩膀无助地耸动。 碧蘅看着那盒点心,若有所思。夕青想起身去安慰暮成雪,却被碧蘅用眼神 subtle制止。 莫宁缓缓转过身,走到桌前,拿起一块那粗糙冰冷的点心,指尖微微用力,点心碎裂。他放到鼻尖嗅了嗅,又碾碎仔细查看,冰冷的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这点心用料低劣,甚至有些隔夜,但……确实无毒。而且,里面掺了极少量、几乎难以察觉的宁神花碎末,味道被粗糙的油脂气掩盖,但瞒不过他的感知。宁神花,价格不高,却对稳定心神、抵御惊惧有微效,尤其对魂魄不稳者。 那位骂得最凶、态度最恶劣的大小姐,送来的却是唯一一份真正“无害”甚至带有一丝微不可察“善意”的食物。 这时,院外又传来脚步声,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四妹妹?可在院里?三哥来看你了。” 暮云卓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提着一个精美的多层食盒走了进来,仿佛根本没听到刚才那场闹剧。他看到桌上那盒粗糙点心和哭泣的暮成雪,立刻露出心疼又无奈的表情。 “唉,大姐她就是这暴脾气,心直口快,四妹妹你别往心里去。”他温声安慰,然后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精致糕点和羹汤,香气扑鼻,灵气氤氲。 “你看,三哥特意让厨房给你做了些好吃的,都是你小时候……呃,总之都是滋补身体、安神稳魂的上好灵食。快尝尝,压压惊。”他将美食推到暮成雪面前,笑容真挚而温暖。 他又转向莫宁、碧蘅和夕青,拱手道:“几位也辛苦了,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家中已备下晚宴,父亲和几位长老都想见见诸位,尤其是莫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阴诏司五印之位,真是年少有为,令人钦佩啊。”他话语恭维,态度热情,与暮华菁形成鲜明对比。 碧蘅看着那精美的灵食,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柔声道:“暮三公子费心了。”她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羹汤表面,一缕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被她捕捉,那气息甜腻,却隐隐带着一丝令人魂魄躁动的意味,与她之前察觉的某种暮家特有的阴寒蛊毒极为相似。这东西,短期服用会让人心神依赖,长期则可能潜移默化影响神智,甚至成为操控的引子。 夕青也微微蹙眉,她虽不精毒术,但也能感觉到那羹汤散发的灵气虽盛,底子里却透着一股不协调的虚浮燥热,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温补。 暮成雪看着眼前精致的食物,又看看暮云卓温和的笑脸,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又看向莫宁。 莫宁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灵食,又落在暮云卓无懈可击的笑容上,淡淡道:“暮三公子好意心领。她魂魄未稳,虚不受补,这些灵食,无福消受。” 暮云卓笑容不变,似乎毫不介意:“无妨无妨,是云卓考虑不周了。那晚宴……” “晚宴,我们会去。”莫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暮云卓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面上却愈发热情:“那太好了!届时云卓再来恭迎诸位!”他又温言安慰了暮成雪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院落再次恢复寂静。 暮成雪看着莫宁,小声问:“那些……不能吃吗?”她似乎有些舍不得那些看起来美味又珍贵的食物。 莫宁没有回答,只是对碧蘅道:“处理掉。” 碧蘅微微一笑,指尖弹出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绿色粉末,落在那些灵食上,食物瞬间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可惜了,用料倒是顶好的。”她语气惋惜,眼神却冷冽。 夕青担忧道:“晚宴恐是鸿门宴。” “我知道。”莫宁声音平静,“正好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 他看向暮成雪,语气刻薄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引导:“收起你的眼泪和软弱。记住,给你粗糙点心的,未必想害你;给你山珍海味的,可能想要你的命。在这里,相信你的眼睛,不如相信你的骨头里还没死透的本能。” 暮成雪怔怔地看着他,又看看那盒被暮华菁扔下的、粗糙却无害的点心,再看看被碧蘅化去的那桌精致毒药,眼中充满了迷茫与巨大的冲击。某种被刻意掩盖和扭曲的认知,正在缓慢而痛苦地撕裂开来。 夜色彻底笼罩暮宅,灯笼次第亮起,却无法驱散深重的寒意,反而映照得亭台楼阁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冰雕墓穴。 赴宴的时刻,快到了。 莫宁整理了一下黑袍的领口,眼底深处,幽冥死气无声流转。 第二十五章 宴藏杀机剑如林 其名不虚。踏入此间的瞬间,便仿佛一步从凡尘跨入了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神祇殿堂,又或是……一座规模空前、埋葬了无数剑器与剑者意志的宏伟墓穴。 穹顶高远得令人目眩,仿佛直接与外界铅灰色的天穹相接,却又被一整块巨大无比、浑然天成的深蓝色玄冰所覆盖。 那玄冰并非透明,而是一种内蕴幽光的深沉色泽,仿佛凝固了北域最深邃的夜空。 冰层之中,镶嵌着无数颗大小不一、如同星辰般自发闪烁着幽蓝色寒光的“冰髓”。 这些冰髓并非静止,其内部的光晕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明灭不定,共同投下清冷、透亮、却毫无温度可言的辉光,将下方无比广阔的空间映照得纤毫毕现,却也使得每一寸空气都浸透了彻骨的寒意,呼吸间肺腑都似要冻结。 四壁并非平整,而是雕刻着无数柄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剑形图腾。 从古朴厚重、仿佛能开山裂石的巨阙,到纤巧灵动、如同新月流光的软剑;从锋芒毕露、杀气腾腾的战剑,到纹路繁复、蕴含祭祀意味的古剑……林林总总,森然罗列,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每一寸墙面。 这些剑图腾并非死物,其线条之中隐隐有极淡的寒气流转,仿佛无数被冰封于此的剑魂正在无声地咆哮,共同构筑成一座沉默而庄严的“剑之墓场”。无需言语,这冰冷的景象本身,就在无声而强势地宣扬着暮家这个北域巨擘,以剑为骨、以剑为魂、唯剑独尊的绝对信念与深入骨髓的骄傲。 莫宁一行在暮云卓的引导下步入大厅时,原本略显嘈杂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好奇、审视、忌惮、厌恶、算计……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扑面而来。 暮家的重要人物,几乎齐聚于此。分坐于大厅两侧的长案之后,泾渭分明。 暮云卓笑着将莫宁引至左侧上首的贵宾席位,碧蘅与夕青坐在其侧后方。暮成雪则被安排在了右侧靠末的一个位置,孤零零的,与主位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她低着头,不敢看那些投来的目光,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片刻沉寂后,主位后方的一道侧门开启,一名老者缓步走出。 他身着深蓝色绣有冰莲剑纹的家主袍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步伐沉稳,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种深不可测的剑意波动。他并未刻意释放压力,但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因他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凝滞沉重。 此人,正是暮家当代家主,暮玄铮。 暮玄铮在主位落座,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莫宁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阴诏司魂印归冥使莫宁大人,驾临北域,光临暮家,老夫有失远迎,恕罪。”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开场。 莫宁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并未多言。阴诏司五印与北域大族,并无统属,地位上更近乎平等,他无需卑躬。 暮玄铮继续道:“日前,族中小辈不懂事,对莫大人与四丫头多有冒犯,沿途设阻,甚至惊动了冰棺古祖,险些酿成大祸。”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沉,“此事,老夫已严加惩处。在此,向莫大人致歉。” 他抬手微微一举酒杯,随即放下,歉意显得毫无分量。 “然,有一事,须向莫大人言明。”暮玄铮语气加重,“冰棺古祖苏醒,绝非我暮家本意。古祖乃我暮家守护之灵,然其性无常,沉睡于冰棺深处,其意非我等凡俗子弟所能揣度甚至驱使。当日异动,实乃意外,绝非暮家指使,还请莫大人明鉴。” 他将追杀轻描淡写地推给“小辈不懂事”,又将最危险的古祖苏醒直接撇清关系,话语老练,滴水不漏。 莫宁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声音冰冷:“是否是意外,贵家族心中自有杆秤。我只知,若我阴诏司之人因此殒命,今日坐在这里的,就不会是来做客的人了。” 话语中的威胁毫不掩饰,让在场不少暮家人脸色微变,气氛瞬间紧绷。 暮玄铮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依旧平静:“莫大人快人快语。此事确是暮家疏忽。今日设宴,一为赔罪,二也是为四丫头接风。她流落在外多年,能安然归来,实属不易。”他目光转向末座的暮成雪,那目光深沉,看不出丝毫温情,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已产生裂纹的工具。 这时,坐在右侧首位的一名女子忽然轻笑一声。 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穿着一身利落的银白色劲装,外罩一件轻纱,长发高束,面容姣好却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冷硬。她的一双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此刻正无意识地用指尖反复摩挲着横放在膝上的一柄连鞘长剑的剑格,眼神锐利如剑,直刺莫宁。 “父亲,赔罪归赔罪,接风归接风。”她开口,声音如同剑锋摩擦,“只是女儿好奇,阴诏司魂印使,职责乃是引渡亡魂、掌管契约,不知为何会如此‘巧合’,救下我这位……离家多年的四妹?又为何,‘恰好’知晓通往我暮家禁地冰棺古道的捷径?” 她的话语,字字如剑,直指核心,毫不客气。此女便是暮家二小姐,暮剑心。人如其名,她的一生仿佛只为剑而生,对剑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显得兴趣缺缺,甚至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但唯独对与剑相关的一切,有着超乎常人的偏执和敏锐。 莫宁迎上她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几乎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阴诏司行事,何时需要向暮家汇报行程?”莫宁语气淡漠,“至于如何知晓路径,你或许该问问,为何你们暮家严防死守的禁地通道,会被人从外部轻易打开,甚至直通后街?” 暮剑心眼神一厉,膝上长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牙尖嘴利。我不同你逞口舌之快。”她目光转向暮成雪,带着一种审视器物的冰冷,“四妹,你既归来,可还记得我暮家立足之本为何?” 暮成雪被她看得浑身一颤,怯生生地摇头。 “是剑!”暮剑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虔诚,“唯剑唯诚,心剑合一!乃是我暮家子弟刻入骨髓的信条!你身负暮家之血,却连剑都握不稳,魂息散乱,与那些旁门左道的幽冥死气纠缠不清,简直是我暮家之耻!” 她丝毫不顾及场合,话语刻薄至极,仿佛暮成雪的存在本身,就玷污了她心中神圣的“剑”。 暮成雪脸色惨白,头垂得更低。 “二姐!”暮云卓连忙打圆场,笑容有些勉强,“四妹妹刚回来,受了惊吓,往事尽忘,这些可以慢慢教……” “教?”暮剑心冷笑,“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丢了,就是废了。与其让她顶着暮家之名出去丢人现眼,不如……”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却毫不掩饰。 暮华菁闻言,立刻尖声道:“老二说得对!这种废物留着就是浪费粮食!早就该……” “够了!”暮玄铮沉声打断,威严的目光扫过两个女儿,“成雪既然回来,自有家族的安排。剑心,你的心思,当专注于剑,而非这些琐事。” 暮剑心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又低头专注于膝上的长剑,仿佛刚才那充满戾气的话语不是出自她口。 宴会继续,侍者鱼贯而入,奉上珍馐美酒。然而席间的气氛却诡异莫名。 暮玄铮看似主持大局,实则深不可测;暮剑心痴于剑而冷漠无情;暮华菁毫不掩饰她的厌恶与恶意;暮云卓笑容满面,周旋各方,眼神却闪烁不定;其他暮家长老或子弟,有的冷眼旁观,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则对莫宁等人投来隐晦的忌惮与探究目光。 无人再主动与莫宁搭话,但无形的压力却从四面八方涌来。这是一个完全由剑与冰构筑的家族,冷酷、森严、等级分明,每个人似乎都戴着一副面具,心怀鬼胎。 碧蘅微笑着品尝菜肴,暗中已用各种手段试过毒,对莫宁微微点头示意无毒。夕青则几乎没动筷子,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感知周遭那些隐晦的、交织的恶意与算计上,脸色越发苍白。 暮成雪更是食不知味,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酒过三巡,暮玄铮忽然放下酒杯,看向莫宁,仿佛随口问道:“听闻莫大人出身旌剑门?那可是以正道剑法闻名的大门派,不知莫大人如今在阴诏司高就,可还习剑?”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莫宁身上。 暮剑心摩挲剑格的手指,骤然停下。 莫宁抬起眼,对上暮玄铮深邃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剑,自然还习。” 他缓缓道。 “只是不知,暮家主的剑,是用来守护,还是用来……囚禁?”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 唯有暮剑心的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战意,死死盯住了莫宁。 第二十六章 剑试冰骸饲莲心 莫宁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深藏在冰层下的暗流与寒意。 “剑,自然还习。” “只是我不知道,暮家主的剑,到底是用来守护呢,还是用来……囚禁?” 冰魄堂内,空气仿佛被这句话冻结了。烛火凝滞,连穿梭其间的侍者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暮玄铮脸上的肌肉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盯住莫宁,深沉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他并未立刻回答。 然而,另一股更加纯粹、更加尖锐、几乎要刺破穹顶的战意,却猛地从右侧爆发出来! 是暮剑心。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只痴迷于膝上长剑的眸子,此刻迸发出骇人的精光,牢牢锁定了莫宁。那目光不再是审视器物般的冰冷,而是遇到了值得出剑的对手般的狂热与兴奋。她膝上的长剑嗡鸣声愈发清晰,甚至带动剑鞘微微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脱鞘而出,饮血方归。 “囚禁?守护?”暮剑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偏执的锐利,“剑就是剑!剑之道,唯斩而已!斩断阻碍,斩断虚妄,斩出一条通天大道!何必赋予它那些无聊的意义!” 她霍然起身,劲装无风自动,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莫宁:“阴诏司的魂印使!你的剑,可还利否?可敢与我试剑?” 她完全无视了场合,无视了父亲,眼中只剩下莫宁这个她认可的“对手”。对于她而言,剑道的交锋,远胜于一切虚伪的宴席和无聊的机锋。 暮玄铮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却并未立刻呵斥。 暮云卓连忙起身打圆场:“二姐!莫大人是客,岂可如此无礼!父亲,二姐她剑痴心性,您知道的……” 暮华菁则嗤笑一声,抱着胳膊看热闹:“打啊!最好把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打个半死!看着就碍眼!” 其他暮家子弟和长老们,眼神各异,有的期待,有的担忧,更多的是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在这个家族,剑,本就是解决许多问题的最终方式。 莫宁缓缓放下酒杯,黑袍下的身躯依旧放松,眼神却如同凝结的幽冥,深不见底。他看向暮剑心,那目光让狂热中的暮剑心也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与你试剑?”莫宁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视,“你,还不够资格。”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暮剑心是何人?暮家年轻一代剑道天赋最高者,甚至有人说其剑心纯粹已超越了某些长老!竟被如此轻视? 暮剑心脸色瞬间涨红,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彻底羞辱后的极致战意:“你——!” “不过,”莫宁话锋一转,目光却越过暮剑心,落在了末座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瑟瑟发抖的身影上,“我的‘剑’,倒是可以指点一下你们暮家这位……连剑都握不稳的四小姐。”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惊愕、疑惑、讥讽、厌恶,全都聚焦到了暮成雪身上! 暮成雪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提议。让她……在这些人面前用剑?不如直接杀了她! 暮玄铮深邃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暮剑心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怒意:“你羞辱我?!拿这个废物来搪塞我?!” “废物?”莫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暮二小姐,你暮家以剑为尊,却连自家血脉都教导不好,反称其废物,岂非更是笑话?还是说,你们暮家的剑,本就只能由特定的人来使,其他人,连碰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语毒辣无比,直接刺中了暮家最核心也最敏感的区域。 暮玄铮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剑心,坐下。” 暮剑心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莫宁,又狠狠剐了一眼暮成雪,极其不甘地重哼一声,猛地坐了回去,膝上长剑发出刺耳的铮鸣。 暮玄铮看向莫宁,缓缓道:“莫大人此言,倒也有趣。成雪流落在外,确实疏于教导。既然莫大人有此雅兴,指点一二,也好让她见识何为真正的剑道,免得……坐井观天。” 他竟同意了!而且语带深意。 立刻有仆役上前,将一柄训练用的未开刃的铁剑,放在了暮成雪面前的桌案上。那铁剑冰冷沉重,映照着穹顶的幽蓝寒光,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 暮成雪看着那柄剑,手指颤抖得厉害,呼吸急促,眼中充满了抗拒和恐惧。那些破碎的、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袭来,夹杂着剑光、鲜血、冰冷的禁锢和无尽的痛苦。 “拿起剑。”莫宁冰冷的声音传来,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命令。 暮成雪摇头,身体向后缩去。 “拿起它。”莫宁重复道,声音更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力,“还是说,你想永远像现在这样,躲在角落里,任人唾骂,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暮成雪心上。她看向四周,暮华菁的讥笑,暮云卓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的眼神,其他族人鄙夷的目光,还有暮剑心那仿佛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一种巨大的屈辱和微弱的不甘,如同冰原下的火种,艰难地开始燃烧。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柄铁剑的剑柄。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剑身沉重得几乎让她脱手。 “很好。”莫宁声音依旧平淡,“现在,走到中间来。” 暮成雪几乎是拖着那柄剑,踉跄着走到大厅中央的空旷处,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回想你之前逃跑时,下意识用的步伐。”莫宁的声音如同来自幽冥的指引,“回想你母亲濒死时,你体内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力量流动。剑,不过是手臂的延伸,是你意志的具现。把你骨头里的那点东西,逼出来!” 他的指导残酷而直接,根本不顾及暮成雪的感受,更像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压榨她的潜能。 暮成雪紧闭双眼,额头渗出冷汗,努力回想着那些混乱的、痛苦的片段。她的脚步开始变得有些凌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本能的韵律,身体微微低伏,手中的铁剑开始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震颤,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 暮剑心原本不屑的目光微微一凝,露出一丝诧异。这起手式……看似散乱,却隐隐契合某种最基础的剑理,而且带着一股……野性? 暮玄铮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攻击我。”莫宁命令道。 暮成雪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黑袍冰冷、气息深不可测的莫宁,哪里敢动手。 “攻击!”莫宁厉喝一声,周身一丝极其微弱的幽冥死气逸散而出,如同冰冷的针尖刺向暮成雪! 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威胁感!暮成雪尖叫一声,被那恐惧驱使,几乎是本能地挥动手中的铁剑,使出了一招毫无章法、却快得惊人的直刺!剑风凌厉,甚至带起了破空声! 然而莫宁只是随意地一偏头,便躲了过去。手指轻轻一弹,正中剑身。 “铛!”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暮成雪虎口剧痛,铁剑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远处的地面上。她自己也踉跄着倒退数步,跌坐在地,手掌被震裂,鲜血汩汩流出,狼狈不堪。 “废物。”莫宁冰冷地吐出两个字,毫不留情。 厅堂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暮成雪跌坐在地,手掌的刺痛和巨大的羞辱感淹没了她,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但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柄被击飞的铁剑落地的瞬间,剑尖接触到的地面,那一小片冰砖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光芒,如同呼吸般闪烁了一下,旋即隐没。 而跌坐在地的暮成雪,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意念,如同沉眠的巨兽被轻微惊动,透过地底无尽的玄冰,与她魂魄深处那块融合的冰片产生了某种极其细微的共鸣!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眼神却出现了一瞬间的绝对空洞与冰冷,仿佛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少女。 这变化极其短暂,瞬间消失,她又变回了那个无助哭泣的样子。 然而,高踞主位的暮玄铮,眼底最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期待与忌惮的复杂光芒。 他看到了。 暮剑心眉头紧锁,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极其怪异的不协调感。 暮云卓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 莫宁冰冷的目光扫过暮成雪,又扫过在场所有神色各异的暮家人,最后落回那柄掉落在地的铁剑上。 他心中冷笑。 饵,已经撒下。 就看这暮家深潭里的鱼,什么时候忍不住要咬钩了。 第二十七章 冰骸夜淬剑鸣哀 宴席最终在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随时会引爆的诡异气氛中,不欢而散。 暮玄铮未再多言,甚至没有对满地狼藉和暮成雪掌心淋漓的鲜血投去一丝多余的关注。 他只是缓缓起身,深蓝色的家主袍服在冰髓幽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目光最后深深地、复杂难明地看了一眼跌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暮成雪,那眼神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审视、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惋惜,以及最深沉的、如同万年玄冰般无法撼动的算计。 随即,他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去,背影融入主位后那片深邃的黑暗,仿佛带走了一座无形的冰山,留下满堂冰冷的死寂。 暮剑心紧随其后,自始至终,她的注意力似乎都只在自己膝上那柄连鞘长剑之上。 她抱起剑,如同拥抱世间唯一的挚爱,冰冷的目光扫过莫宁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战意与挑衅,扫过暮成雪时,则只剩下纯粹的鄙夷与厌弃,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她纯粹无瑕的“剑心”。 她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剑鞘摩擦,带着刺骨的寒意,头也不回地离去。 暮华菁则是骂骂咧咧,声音尖利地抱怨着“晦气”、“废物”、“丢尽了脸面”,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如同打了胜仗却又没捞到好处的斗鸡,趾高气扬却又满腹怨气地走了,留下的只有刺耳的余音和一股令人作呕的脂粉香气。 唯有暮云卓,依旧维持着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面具。 他指挥着沉默的仆役迅速而有序地收拾着残局,玉盘珍馐被撤下,碎裂的杯盏被清理,仿佛方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冲突从未发生。 他走到暮成雪身边,蹲下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无奈,柔声道:“四妹妹,吓坏了吧?大姐二姐她们……性子急了些,你别往心里去。”他示意身后的侍女递上干净的手帕和一瓶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快回去让夕青姑娘好好给你敷药,莫要留下疤痕。好好休息,一切有三哥在。” 他的话语温柔,动作体贴,但在暮成雪听来,却比暮华菁的辱骂和暮剑心的冰冷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瑟缩了一下,没有去接那药膏,只是将流血的手掌藏得更深。 回到听雪小筑,厚重的院门再次隔绝内外,却隔不断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窥视与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 夕青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为暮成雪清洗伤口,敷上清凉的药膏。她的动作轻柔,带着医者固有的慈悲,低声道:“皮肉伤,未伤筋骨,只是……吓坏了吧?”她看着暮成雪依旧苍白的脸和失神的双眼,轻轻叹了口气。 暮成雪任由她摆布,眼神空洞,仿佛魂灵还滞留在那冰冷的大厅,承受着那些鄙夷、审视与莫宁毫不留情的打击。掌心的刺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废物的标签,如同冰锥,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碧蘅检查着仆役随后送来的伤药和用品,指尖掠过药瓶时,一丝极淡的异样香气让她微微蹙眉。“暮家倒是‘周到’,”她柔声道,语气却带着一丝讥诮,“连安神香都送来了,只可惜这香里掺了‘梦魇花’的粉末,用量极微,久闻却会令人心神愈发脆弱,易于操控。真是……煞费苦心。”她看似随意地将那炉香移到窗边,打开一丝缝隙,让冷风吹散那甜腻的气息。 莫宁站在院中,负手望着被高墙切割开的、灰暗的夜空,黑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屋内:“那点伤痛,死不了人。若连这点屈辱都承受不住,不如当初直接死在雪地里,倒也干净。”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再次割开暮成雪血淋淋的伤口。 她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看向院中那个冰冷的背影,泪水无声滑落,却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愤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觉得委屈?”莫宁仿佛脑后长眼,声音依旧平淡刻薄,“觉得我羞辱你?暮家那些人看不起你?告诉你,弱者不配拥有尊严。你想不被羞辱,想不被看不起,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得比他们都强!强到他们只能仰望,强到他们连嫉妒的勇气都没有!”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冰锥,刺向暮成雪:“还是说,你就甘心永远做那个连剑都拿不稳、任人摆布的‘鞘’?” “鞘”这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母亲临终前的哭嚎、分离的命运、被篡改的记忆、作为工具的悲哀……无数画面碎片疯狂涌现! “不……我不要……”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 “你说什么?大声点!没吃饭吗!”莫宁厉声喝道。 “我不要!!”暮成雪猛地抬起头,几乎是嘶吼出来,眼中泪水奔涌,却同时燃烧起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焰,“我不要做鞘!我不是废物!” 喊出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剧烈地喘息着。 莫宁看着她眼中的火焰,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快得无人察觉。 “光会喊有什么用?”他语气依旧不屑,“证明给我看。”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被碧蘅处理掉的、暮云卓送来的“灵食”,“这些东西,既然人家‘好心’送了,也别浪费。” 他对碧蘅道:“把里面能提取的灵气和药力,尽可能提纯出来,别带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他又看向夕青:“用你的回春真气,护住她的心脉和主要经脉,别让她被撑爆了。” 最后,他盯着暮成雪:“今晚,我教你点东西。能学多少,看你的造化。若是撑不住死了,或者疯了,那就是你的命。” 他的训练,残酷得毫无人性。根本不顾暮成雪刚刚受伤受惊,就要强行用那些蕴含庞大能量却也被做了手脚的“灵食”作为燃料,以最粗暴的方式引燃她的潜能。 碧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应了声“是”,便开始熟练地处理那些材料。夕青虽面露担忧,却也知道这是唯一快速提升暮成雪自保能力的方法,只得凝神聚气,准备随时护持。 莫宁走到院中空地,并指如剑,开始演练一套极其简单却古拙的剑式。没有名字,没有花哨的变化,只有最基础的刺、撩、斩、格,但每一式都蕴含着一种直指本源的凌厉意蕴,与他平日使用的阴诏司武学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沉淀了无数战斗本能的最原始结晶。 “看清楚了!记不住,就等死!”他冷喝道。 暮成雪强忍着手掌的疼痛和心中的恐惧,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莫宁的每一个动作,努力将那些轨迹刻入脑海。 随后,她被强行灌入了碧蘅提取出的、精纯却依旧狂暴的灵气流。巨大的能量瞬间在她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忍不住痛哼出声,脸色瞬间涨红。 夕青立刻将温和的回春真气渡入,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勉强护住她的主要经脉不被冲垮。 “运转我刚才教你的东西!用意志引导这些力量!把它们当成你手中的剑!斩出去!”莫宁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她耳边炸响。 暮成雪痛苦地蜷缩在地,感觉身体快要被撑爆,魂魄都在颤抖。那些简单的剑式在她脑海中疯狂盘旋,与体内狂暴的力量相互冲击。求生的本能,以及那股被莫宁强行激发出的、微弱的不甘与愤怒,支撑着她。 她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凭借本能,按照记忆中莫宁演练的轨迹,并指朝着前方虚空狠狠一刺! 嗤! 一股微弱却极其凝聚的寒气,混合着那些未被完全吸收的灵气,竟从她指尖迸发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淡蓝色的轨迹,击中不远处的一棵冰挂树,将其击得粉碎! 而她自己也因这股反震力和能量宣泄,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夕青连忙加大真气输入,稳住她的情况。 院子里一片死寂。 碧蘅眼中闪过真正的惊讶。她没想到,暮成雪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真的能引导并释放出力量,尽管粗糙无比,且伤及自身,但这份悟性和韧性…… 莫宁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些碎裂的冰挂上,又看了看瘫软在地、不断咳血的暮成雪,淡淡道:“还算有点样子,没蠢到家。” 他丢过去一瓶丹药:“吃了,明天继续。”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她,转身回房。 暮成雪瘫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刺骨的寒意。浑身无处不痛,经脉如同被火烧过又冰冻,魂魄也疲惫欲死。 但奇怪的是,在那极致的痛苦与虚脱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悄然滋生。 她看着自己那依旧颤抖、却刚刚释放出力量的手指,又看向那棵被击碎的冰挂。 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掌控感”,在她心中萌芽。 她不再是完全无能为力了。 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莫宁紧闭的房门,眼神极其复杂。恐惧仍在,敬畏更深,但那一丝愤懑,却悄然转化为了某种……扭曲的动力。 夜色更深。 听雪小筑的灯火熄灭,仿佛已然安眠。 但在暮家宅院的最深处,那座终年笼罩在极致寒意中的冰棺禁地入口,一道身影悄然浮现,正是暮玄铮。他手中托着一面冰镜,镜中模糊映照出的,赫然是听雪小筑中,暮成雪并指刺出、击碎冰挂的那一瞬间画面! 他凝视着镜中暮成雪眼中那簇微弱的火焰,以及那一道淡蓝色的寒气,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翻滚着近乎狂热的期待与一丝深深的忌惮。 “共鸣……越来越强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 “还不够……还需要更多……‘饲莲’的养料……” 他的身影缓缓融入禁地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无尽的冰寒,亘古不变,安静地蛰伏,等待着猎物彻底成熟的那一刻。 第二十八章 饲莲绽刃试剑台 听雪小筑的日子,在一种极端残酷的节奏中重复。白日里,莫宁对暮成雪的训练近乎折磨。他不再演练完整剑式,而是将最基础的劈、刺、撩、格拆解成无数个枯燥到极致的片段,要求暮成雪以特定的呼吸频率、肌肉发力和魂力微颤,千万次地重复。 每一次失误,伴随的都是莫宁冰冷刻薄的讥讽,有时甚至是一缕精准袭来的幽冥死气,刺痛她的魂魄,逼迫她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调整。碧蘅提取的那些“灵食”养分,被粗暴地当做燃料,一次次点燃暮成雪的潜能,又在夕青小心翼翼的回春真气护持下,勉强不让她彻底崩溃。 暮成雪几乎每天都在吐血,手掌的旧伤叠着新伤,魂魄因过度压榨而时常嗡鸣刺痛。她无数次濒临放弃,蜷缩在角落无声哭泣,但每当那时,莫宁那句“废物”和宴席上那些冰冷的眼神就会在她脑中炸开,混合着母亲临终的哭嚎,化作一种扭曲的支撑,逼着她再次爬起来。 诡异的是,在这种非人的锤炼下,她的进步肉眼可见。起初只是指尖能逼出微弱寒气,数日后,已能勉强凝聚出一道尺许长的、极不稳定的淡蓝色冰棱剑影。虽然徒有其形,毫无剑意可言,且每次维持不过息就会崩碎反噬自身,但那确确实实是力量的雏形。 更深处的变化在于,她魂魄中那块幽蓝冰片与地底冰棺的共鸣,似乎随着她每一次耗尽力量又艰难恢复而变得频繁了一丝。每次共鸣,都会有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古老的寒意流入她的四肢百骸,修复部分损伤,并让她对周身弥漫的冰寒灵气感知愈发敏锐。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莫宁的眼睛。他依旧面无表情,训练越发严苛,但偶尔,在暮成雪第一次成功将冰棱剑影维持了三息而未碎时,他眼底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这日清晨,大雪暂歇,天色依旧阴沉。莫宁正冷眼看着暮成雪一次次徒手凝练冰刃,体会力量流转的细微差别,院门外那股熟悉锐利的剑意再次不期而至。 “莫宁!出来与我试剑!” 暮剑心清冷锐利的声音穿透院门,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她显然并未放弃,而且耐心有限。 暮成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一惊,手中即将成型的冰刃“噗”一声溃散,反震力让她喉咙一甜,硬生生将涌上的腥气压了下去,脸色白了白。 莫宁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对这股纠缠不休的剑意显出一丝不耐。他示意碧蘅开门。 院门开启,暮剑心依旧是一身利落劲装,怀抱长剑,立在风雪中,整个人如出鞘利剑,战意灼灼。她目光直接忽略其他人,锁定莫宁:“躲了这几日,也该够了。今日,你必须与我分出高下!” 莫宁看着她,眼神淡漠:“我说过,你不够资格。” 暮剑心眉梢一挑,怒意渐生:“够不够资格,剑下说了算!休要逞口舌之利!” “我的剑,不斩无名之辈,更不斩弱者。”莫宁语气平淡,却带着极致的羞辱,“你若真想与我试剑,可以。” 他话锋一转,伸手指向旁边刚刚调息压下翻涌气血的暮成雪。 “胜过她。只要你能在剑道上堂堂正正胜过她,我便答应与你一战。” 此言一出,不仅暮剑心愣住了,连碧蘅和夕青都露出诧异之色。让此刻的暮成雪去对阵暮家年轻一代剑道第一人的暮剑心?这无异于让雏鸟去挑战苍鹰! 暮成雪更是骇得脸色惨白,连连摇头,下意识地想要躲到莫宁身后。 暮剑心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天怒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哈哈哈哈哈!莫宁!你竟敢如此辱我?!让这个连剑都握不稳的废物与我试剑?你是在嘲笑我暮家剑道吗?!” “废物?”莫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暮二小姐,你口中的废物,体内流的也是你暮家的血。你暮家以剑为尊,若连一个流落在外、失忆多年的同族都胜得毫无悬念,又有何面目自称剑道无双?” 他的话语毒辣依旧,直接将暮家剑道的荣誉压了上去。 “还是说,你怕了?怕万一失手,败在她手下,脸上无光?”莫宁继续火上浇油。 “我会怕她?!”暮剑心果然被彻底激怒,战意混合着被羞辱的怒火熊熊燃烧,“好!我便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暮家剑道!我便先‘指点’一下这个废物!” 她猛地看向暮成雪,眼神锐利如剑,几乎要将她刺穿:“暮成雪!拿起你的剑!家族校场,我等你!” 说完,她根本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转身大步流星而去,仿佛多留一刻都是玷污。 院内一片死寂。 暮成雪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声音带着哭腔:“不……我不行的……我会死的……” “由不得你。”莫宁声音冰冷,“要么现在死在我手里,要么去校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自己选。” 他根本不容拒绝,转身便朝院外走去。 碧蘅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四小姐,走吧。莫大人既如此安排,必有深意。”她眼底却藏着一丝凝重。 夕青担忧地握住暮成雪冰冷的手,渡过去一丝微弱的回春真气:“稳住心神,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最重要。” 暮家校场,以玄冰混合特殊金属铸就,坚硬无比,四周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如同一片剑之丛林,森然肃杀。消息不知如何传开,校场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暮家子弟,他们看着跟在莫宁身后、脸色苍白如雪的暮成雪,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脸上尽是看好戏的讥讽与轻蔑。 暮剑心早已站在校场中央,手持一柄未开刃的精钢长剑,剑尖斜指地面,气势凛然,如同等待审判的剑神。 暮云卓也闻讯赶来,站在场边,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眼神却闪烁不定。暮华菁更是早早赶到,抱着胳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毒期待。 莫宁将暮成雪往前轻轻一推:“去吧。用我教你的东西,别死得太难看。” 暮成雪踉跄着踏入校场,感受着四周无数道冰冷讥诮的目光,以及对面暮剑心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废物,还在等什么?求饶吗?”暮剑心冷笑,手中长剑一振,发出清越龙吟。 求生的本能,和连日来被莫宁强行捶打出的那一丝微弱韧性,让暮成雪猛地一咬牙。她颤抖着,回忆着莫宁教导的那些碎片,努力调动体内那微弱的力量。 嗤! 一道淡蓝色、极其不稳定、形状歪歪扭扭的冰棱,艰难地从她掌心延伸而出,长约两尺,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根粗糙的冰刺。 场边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那是什么?小孩子玩的冰棍吗?” “笑死人了!这也配叫剑?” 暮剑心眼中怒意更盛,她觉得对方是在用这种东西侮辱她。 “自取其辱!”她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如同电光,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暮成雪面门!剑势堂皇正大,速度极快,带着凛冽的冰寒剑气,正是暮家正统剑法的起手式——冰鸿贯日! 这一剑,足以轻易击碎巨石! 暮成雪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训练本能在这一刻压倒性的恐惧下被激发!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不是格挡,不是闪避!而是按照莫宁千万次强迫她重复的那个最基础、最枯燥的“刺”的动作,将全身残存的力量,连同那无尽的恐惧,全部灌注到手中那粗糙的冰棱上,对着那道惊鸿剑光,笨拙地、毫无章法地、直直地刺了出去! 以攻对攻!以命搏命! 这完全不符合任何剑理,是只有在战场上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会做出的反应! 暮剑心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用如此拙劣甚至可笑的方式反击,剑势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嗡——! 暮成雪魂魄深处的幽蓝冰片,与她手中那粗糙的、承载了她全部力量与意志的冰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冰棱表面骤然亮起无数道古老繁复的幽蓝符文!一股远比她自身力量精纯、古老、冰冷的意蕴骤然爆发! 咔嚓! 两剑尖端轰然碰撞! 预想中冰棱粉碎、暮成雪被一剑重创的画面并未出现!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暮剑心那柄精钢长剑的剑尖,竟在与那粗糙冰棱碰撞的瞬间,被一股极其诡异的寒意侵蚀,瞬间布满了裂纹,随即“嘭”一声脆响,彻底崩碎成了无数金属碎片! 而暮成雪手中的冰棱,也在同一时间耗尽所有力量,崩散成冰粉。 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将她狠狠抛飞出去,重重摔在校场边缘,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整个校场,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暮剑心手中那只剩下半截的剑身,以及地上崩碎的金属碎片,又看看昏死过去的暮成雪,仿佛见了鬼一般! 暮剑心握着断剑,愣在原地,脸上充满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被绝对力量碾压后的难以置信!刚才那一瞬间,从对方冰棱上传来的那股古老冰冷的意蕴,让她手中的剑如同遇到了克星,竟生不出丝毫抗衡之心! 莫宁看着昏死的暮成雪,又看了看暮剑心手中的断剑,冰冷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饵,终于钓到鱼了。 而且,是条意想不到的大鱼。 他缓缓走上前,声音打破死寂,带着一丝嘲讽:“暮家剑道,果然……名不虚传。” 暮剑心猛地抬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死死盯住莫宁,又看向昏死的暮成雪,握紧断剑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场边,暮云卓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无比幽深。而远处一座冰楼之上,暮玄铮的身影悄然浮现,他凝视着校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那不是恐惧,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冰棺之契……终于……开始回应了……”他低声喃喃,声音消散在风中。 第二十九章 砺雪淬锋刃初鸣 听雪小筑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有形的冰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窗外,北域特有的、夹杂着冰晶的寒风呜咽着掠过,拍打着沉冰石砌成的高墙,发出沉闷的声响,更衬得屋内死寂一片。 暮成雪蜷缩在铺着厚厚雪狐皮毛的软榻上,面色苍白得几乎与窗外皑皑积雪融为一体,不见一丝血色。 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随着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轻轻颤动。 整个人仿佛一件精致却已布满裂痕的琉璃器皿,气息游离,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破碎,化作一捧冰冷的尘埃。方才校场上强行催动那股不受控的奇寒之力,硬撼暮剑心凌厉剑意所带来的反噬,几乎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和魂魄再次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夕青跪坐在榻边,秀美的脸庞上写满了凝重与不忍。 她双手十指萦绕着淡绿色、充满生机的回春真气,如同最灵巧的织女,正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梳理着暮成雪体内那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紊乱不堪的经脉网络,以及那再次受到剧烈震荡、光芒黯淡几近熄灭的魂魄本源。 她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生怕一丝不慎的力道,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经脉多处撕裂,魂魄震荡,力量反噬极重。”夕青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她从不屑于隐瞒伤势,“若非她体内那股奇寒之力最后关头护住了心脉,又及时卸去了大部分冲击,此刻早已……”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碧蘅在一旁调配着药液,动作优雅,语气温婉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雪景:“夕青妹妹总是这般危言耸听。四小姐吉人天相,我看她底子好得很呢。这点小伤,服下我这碗‘九转还魂汤’,保管明日就能活蹦乱跳了。”她将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奇异甜香的药液端过来,那香气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仿佛蕴含无穷生机。 夕青看了一眼那药液,眉头微蹙,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她不能说谎,但有些真相,此刻点破并非好事。那碗汤药确实能急速激发生机,但代价是透支本源,如同饮鸩止渴。 莫宁矗立在窗边,黑袍依旧冰冷,仿佛榻上奄奄一息之人与他毫无干系。他听着夕青的诊断和碧蘅的“宽慰”,目光落在暮成雪那张因痛苦而紧蹙的脸上,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飞快掠过。 曾几何时,他也在冥渊那非人的折磨下,一次次濒临死亡,又一次次靠着刻骨的恨意和不灭的意志爬回来。那时的他,眼神是否也如现在的暮成雪一般,混杂着绝望、痛苦,以及那丝不肯熄灭的、微弱的倔强? “死了吗?”他开口,声音依旧是惯有的刻薄冰冷,“没死就喘口气。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榻上的暮成雪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充满了剧痛后的茫然,随即聚焦,看到了窗边那道冰冷的背影,恐惧下意识地浮现,但很快,那恐惧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痛楚、后怕以及……一丝微弱畅快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她记得那断剑崩碎的脆响,记得暮剑心脸上那难以置信的震惊,记得四周死寂的哗然。 她……竟然挡住了?甚至……毁了对方的剑? 尽管代价惨重,但那一刻爆发出的力量,以及带来的结果,像是一颗投入死寂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我……没死……”她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丝活着的确认。 “看来暮二小姐的剑,也没想象中那么利。”莫宁转过身,语气带着惯常的讥讽,“或者说,你骨头里的那点东西,比我想的稍微硬了那么一点。” 碧蘅立刻柔声接口:“莫大人说得是呢。四小姐天赋异禀,只是往日无人发掘罢了。来,快把这碗汤药喝了,好好补补身子。”她将药碗递到暮成雪唇边,笑容亲切无害。 暮成雪下意识地张口,那甜腻的香气钻入鼻腔。 “等等。”莫宁冰冷的声音阻止了她。 碧蘅动作一顿,笑容不变:“莫大人?” “你的‘九转还魂汤’,还是留着给你自己日后保命用吧。”莫宁目光扫过那碗药,语气不容置疑,“夕青,用最稳妥的办法,慢点治,死不了就行。” 碧蘅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晦暗,随即从善如流地收回药碗,语气略带惋惜:“也是,是妾身心急了。稳妥些好,稳妥些根基才牢靠。”她面不改色地将那碗价值不菲、却暗藏隐患的汤药随手倒在窗台一盆早已枯死的冰兰盆栽里。那枯死的冰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诡异的翠绿,随即又迅速灰败下去,彻底化作飞灰。 夕青松了口气,继续专注地输送回春真气。 暮成雪看着那盆化作飞灰的冰兰,又看看碧蘅那依旧温婉的笑脸,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比身体的疼痛更冷。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暮剑心,求见莫宁大人,与……四妹妹。” 众人一怔。她竟然来了?还用了“求见”二字? 莫宁眼神微动:“进来。” 暮剑心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身劲装,但怀抱的长剑已然换了一柄。她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狂怒与战意,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只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 她径直走到莫宁面前,目光坦荡:“我输了。” 这三个字,她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扭捏不甘。 莫宁挑眉,不语。 暮剑心继续道:“并非输给你的训练之法,也非完全输给四妹妹。我是输给了她最后那一刻,剑中蕴含的那股……我无法理解、无法企及的‘意’。”她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困惑与强烈的求知欲,“那是什么?那不是暮家的剑意,甚至不像是人的剑意!” 莫宁淡淡道:“那是她自己的事。你只需记住,你输了。” “是,我输了。”暮剑心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莫宁,“所以,依照约定,你现在可以与我试剑了吗?”她对剑道的执着,纯粹得近乎偏执,胜负反而激起了她更强的斗志。 莫宁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约定?我只说答应与你一战,何时说过是现在?” 暮剑心一愣。 “等你什么时候,能凭自己的本事,逼得她再次用出那股‘意’,并且能接下而不碎剑时,再来找我。”莫宁语气平淡,却给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条件。 暮剑心瞳孔微缩,握剑的手指收紧。她深深看了一眼榻上虚弱不堪的暮成雪,眼中竟没有嫉妒,反而是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审视与……兴奋? “好!”她竟一口答应,干脆利落,“我会弄明白的!四妹妹,你很好!非常好!”她甚至对暮成雪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却毫无阴霾的笑容,那是对“值得研究的对手”的认可,而非姐妹温情。 说完,她再次对莫宁拱手,转身大步离去,洒脱至极。失败于她,似乎只是通往更高剑道的一块踏脚石。 暮剑心刚走不久,暮云卓便带着温和的笑容和一大堆“压惊补品”来了,言辞恳切,关怀备至,仿佛校场上发生的一切只是姐妹间的寻常切磋。 紧接着,暮华菁也派人送来了一盒……冰冷的、带着冰碴的伤药,附赠一句恶毒的“怎么没打死你”。 暮家众人诡异的态度,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厌恶、忌惮、探究、拉拢、冰冷的算计……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听雪小筑紧紧缠绕。 莫宁冷眼看着这一切,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戏剧。 夜深人静,夕青耗尽心力,终于将暮成雪的伤势稳定下来,疲惫地回房调息。碧蘅也借口研究新药方,悄然离去。 房中只剩下莫宁和昏昏沉沉的暮成雪。 窗外风雪再起,呜咽作响。 暮成雪在半梦半醒间,无意识地**着,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莫宁站在榻边,阴影笼罩着他冰冷的脸庞。他看着她即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她咬得发白的嘴唇,看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机在她体内艰难流转。 许久,他极其僵硬地伸出手,指尖一缕精纯却温和的幽冥死气溢出,并非伤敌,而是轻轻点在她眉心,那力量冰冷,却奇异地抚平了她魂魄中最后的躁动不安,带来一种深沉的宁静。 他的动作笨拙而短暂,一触即分,仿佛只是无意间的触碰。 “……还不算太废物。”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风雪淹没,依旧是毒舌的评价,语气却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说完,他转身融入阴影,仿佛从未靠近。 榻上,暮成雪紧蹙的眉头悄然舒展,陷入了一场无梦的沉睡。 而在暮家最深处的冰棺禁地,暮玄铮站在一面巨大的冰镜前,镜中清晰地映照出听雪小筑内发生的一切,包括莫宁那短暂而诡异的举动。 他苍老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恐惧……痛苦……挣扎……乃至一丝微不足道的关怀……都是最好的养料。” “继续成长吧,我的‘鞘’……等你足够成熟,便能彻底唤醒‘刃’……” “红莲业火,终将重燃……而我暮家,将执掌这焚世之力……” 冰镜波纹荡漾,画面消散,只余下禁地深处,那万年不化的、死寂的冰寒。 第三十章 红莲灼夜冰骸涌 北域的风雪,是阴谋最好的帷幕。百里外,一座早已废弃的边陲驿站,地窖入口被厚重的积雪掩去大半。然而其内里,空气却灼热扭曲,与门外渗入的刺骨严寒抗衡,形成一片诡异的不协调地带。 暮红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阴影中凝实。她未着阴诏司赤令的显眼服饰,一身暗红劲装几乎与地窖的黑暗融为一体。莲蕊双刀并未负于背后,而是贴身藏匿,刃柄上浮雕的红莲纹路在幽暗处隐隐流动,如同沉睡活物的呼吸。 她面前冰冷的地面上,以指尖灼热的火劲细致蚀刻出一幅北域疆域图。暮家版图被重点勾勒,其上几个点位闪烁着微弱的红芒,如同风中残烛,其中一点刚刚彻底黯淡下去。 “第三个‘饲点’……”暮红低语,声音在逼仄的地窖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冰冷的怒意。她的指尖点在那刚刚熄灭的红芒上——那是暮家一处偏远矿场,数日前刚以“矿难塌陷”为由彻底封锁。“同样的手法,抽取地脉寒髓,熔炼生魂血气……规模一次大过一次。” 她闭上眼,掌心一缕微弱却凝练的红莲业火幽幽燃起。火焰之中,无数破碎扭曲、充满极致痛苦与恐惧的意念碎片沉浮不定,这是她从之前两个被匆忙处理的“饲点”残迹中,强行捕捉挽留的、即将彻底消散的生魂记忆。 “……冰棺……古老契约……” “……不够……祭品还远远不够……” “……‘鞘’已归位……‘刃’……何在……” “……红莲……必须重燃……为了暮家……” 断断续续的呓语,夹杂着绝望的哀嚎,如同最锋利的冰针,不停地刺探着暮红的神经。她清丽温和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寒霜,眼神却坚定如磐石。叛出暮家,投身阴诏司,于黑暗中独行多年,她所求的,便是撕开这层以无数生命为代价的血腥迷雾,找到终结“饲莲”计划的方法,解救她那自出生起便注定成为棋子的妹妹。 而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暮家最深处的冰棺禁地,指向那以同胞血肉灵魂为养料的可怕阴谋。 思绪牵动,她掌心的红莲业火微微分出一缕更细小的火苗。火苗跳跃间,模糊的景象缓缓浮现——那是通过她早已悄然种在暮成雪随身旧物中的火莲印记,远程感知到的听雪小筑内的情景。此法极耗心神,且无法传递声音,只能窥见模糊画面。 她看到暮成雪在莫宁冷酷到近乎残忍的训练下一次次吐血倒地,又一次次凭借那股令人心惊的韧性挣扎爬起;看到她在那场堪称荒谬的校场比试中,体内那股属于“鞘”的、连她都感到陌生而古老的寒意轰然爆发,震断暮剑心长剑;看到她重伤昏迷,夕青竭尽所能地救治,碧蘅温婉笑容下难以完全掩饰的异样波动,以及……莫宁。 她的目光在莫宁那冰冷孤绝的身影上停留片刻。这个阴诏司的同僚,五印之一的魂印使,冥渊那个怪物的亲传弟子,性情冷酷,手段几乎和冥渊一脉相承,本应是她在黑暗中也需警惕三分的存在。可戏诏官却偏偏将他派来了北域,搅入了这潭浑水。 “莫宁……”暮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微光,那光芒中有关切,有探究,更有一份深藏的、唯有面对莫宁时才会流露的温和,“你看似冷酷,奉令而行,但真的仅止于此吗?你对成雪那般近乎摧毁式的锤炼,是真只为逼出她体内的力量,还是……在以你的方式,试图为她在这死局中,挣出一线生机?” 她看到暮剑心败而不馁,反而摒弃所有杂念,以一种纯粹至极的、对剑道的追求姿态接近暮成雪,悉心指导那些最基础的暮家剑理,试图借此解开那股古老寒意蕴含的奥秘。 “剑心……”暮红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这个二姐,是暮家这片污浊泥潭中少数心思不算肮脏之人,可惜,过于痴迷剑道,反而更容易被幕后者利用而不自知。 她的神识稍稍扩大感知范围,投向地图上代表呼延与澹台两大世家的区域。那里,表面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已近乎沸腾。 呼延家边境屯兵之所,铁血煞气冲霄,战阵演练的轰鸣即便相隔遥远亦能隐约感知,那群莽夫早已按捺不住。而澹台家的“静雪庭”则如同蛰伏的冰渊,阵法光华近日频繁暗闪,彻底隔绝内外窥探,澹台镜心更是深居简出,仿佛毒蛇敛息,必在酝酿着雷霆一击。 这两家,绝不会坐视暮家顺利完成“饲莲”。风暴的边缘,已然触及暮家高墙。 “时机将至了……”暮红深吸一口气,那气息灼热,驱散周遭寒意。掌心的红莲业火倏然收敛,地窖内的温度骤降。“成雪,再忍耐片刻……姐姐定会……” 话音未落,她眼神骤然锐利,身形毫无征兆地向侧方滑开! 嗤嗤嗤——! 数道细如牛毛、几乎与风雪同色的幽蓝冰针,无声无息洞穿腐朽的门板,精准地钉在她原先站立之处!针尖触及地面,瞬间炸开碗口大的窟窿,内部光滑如镜,散发着湮灭魂光的极致寒意! “暮家‘冰魄追魂针’……终究还是寻来了。”暮红眼神彻底冰冷,莲蕊双刀悄然滑入掌中,刃身红莲业火流转,将地窖映照得一片猩红,灼热气息再次升腾,与门外的风雪严寒激烈对抗。 地窖外,风雪呼啸声中,数道冰冷、强大、毫无生气的魂识气息如同锁链,将她牢牢锁定。 “叛家之人暮红,奉家主令,格杀勿论!”一道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 暮红静立原地,周身红莲业火却愈发明亮,将她温和的面容映衬出一种决绝的凛然。她并未立刻突围,而是指尖极快地在掌心那缕与暮成雪相连的火莲印记上,留下了一道极其隐晦的警示与安抚并存的意念波动。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眸望向地窖入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悲悯:“藏头露尾,以同族之血魂饲喂冰冷之物……暮家,早已背离了剑心。” 话音落下,红莲业火轰然爆发,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灼热狂烈的刀意瞬间撕裂地窖的黑暗与禁锢! 红影一闪,战斗于刹那间爆发,又或许,早已开始。 …… 暮家校场之上。 暮成雪的伤势在夕青不计损耗的回春真气滋养下,配合其体内那股奇异寒意的自我修复,恢复速度快得惊人。她再次立于校场,对面是手持木剑、神色专注甚至带着几分研究热忱的暮剑心。 “腕沉三分!力透剑尖!意不是锁死的,要随剑而动,如水流淌!”暮剑心的指导严厉到苛刻,每一个细节都追求极致精准,她完全将暮成雪视为一块亟待雕琢的璞玉剑坯,而非需要呵护的妹妹。失败的阴影似乎早已被她抛诸脑后,眼中唯有如何引导暮成雪更好地掌控力量,从而能再次激发那令她心驰神往的古老剑意。 暮成雪紧抿着唇,忍受着经脉中因强行运力而产生的隐隐抽痛,全神贯注地模仿、调整、体会。她对这位二姐的感觉无比复杂,畏惧其不近人情的严厉,心底却又隐隐渴求着这种不掺杂任何算计的、纯粹专注于“剑”本身的对待。 校场远处的高阁上,暮云卓凭栏而立,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意,俯瞰着下方“姐妹情深”的练剑场景,对身旁的心腹低语:“看来二姐倒是意外地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有她这般‘悉心’打磨,这‘鞘’的成型速度,远超预期。通知下去,‘养料’的投放可以再加大剂量,务必确保她在‘祭礼’之前,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是。”心腹身影悄然融入阴影。 与此同时,暮家之外,一座可遥望暮家连绵冰城的雪峰之巅,澹台镜心仿佛与风雪融为一体。她手中一枚冰晶罗盘缓缓旋转,其上代表暮成雪的光点正稳定而持续地闪烁着,与罗盘中心象征冰棺禁地的庞大幽暗光团之间的共鸣联系,清晰可见,且正在不断增强。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并未回头,轻声道:“去告诉呼延家那头只知道冲锋陷阵的雪熊,‘雪狩’可以开始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务必让暮家那位家主,不得不分心他顾,从他那龟壳里,多伸些手脚出来。” “谨遵小姐吩咐。”她身后的风雪微微扭曲,传来低哑的回应,随即恢复平静。 澹台镜心遥望着暮家方向,眼神深邃冰冷。 “暮玄铮,你想悄无声息地完成‘饲莲’,独吞果实?这北域,可不是你暮家一人的棋盘……” 风雪更疾,卷起千层雪浪,冰冷的暗流早已不再满足于潜藏,正化作汹涌的漩涡,咆哮着欲将棋盘上的所有棋子,尽数吞没。 第三十一章 雪魂噬心剑争鸣 暮家,冰魄堂偏殿。 气氛比殿外万年玄冰更冷。 暮玄铮高踞主位,面沉如水。 下方,暮家真正掌握权柄的人物几乎齐聚于此。左侧以几位须发皆白、眼神深邃如古井的长老为首,他们气息渊深,如同蛰伏的古老凶兽;右侧则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个个神色肃穆,眼神中闪烁着或锐利、或深沉、或焦躁的光芒。 暮剑心怀抱着一柄新换的、剑鞘上刻满玄奥符文、气息更为古朴深沉的长剑,独自立于靠近主位的一侧。她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常,甚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战意,仿佛一柄已然出鞘三寸、渴望着饮血的利刃,与整个大殿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其中最尖锐的一部分。 暮云卓站在右侧靠前的位置,脸上那惯有的、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此刻也淡去了几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凝重与忧色,但眼神深处,依旧保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冷静与算计。 而暮华菁则几乎难以抑制她的焦躁与怒气,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懑与一种被冒犯的屈辱感。 “呼延家的蛮子!简直欺人太甚!”暮华菁尖利的声音打破沉寂,她猛地一拍桌面,震得冰杯轻颤,“什么狗屁‘雪狩’!分明就是冲着我暮家边境的‘寒髓矿脉’来的!已经毁了三个矿点,杀了我暮家数十子弟!” 所谓的“雪狩”,是北域大族间一种默许的、解决争端的方式,以狩猎妖兽为名,行互相试探、抢夺资源之实。但此次呼延家动作之大,攻势之猛,远超常规,已然撕破了那层虚伪的面皮。 “澹台家呢?他们就干看着?”一位长老阴沉开口,“静雪庭近日阵法全开,澹台镜心那个贱人连面都不露,分明就是想坐收渔利!” “呼延撼山那个莽夫,没这等心计。背后必有澹台家煽风点火!”另一人附和。 暮玄铮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暮剑心身上:“剑心,你带一队‘冰锋卫’,去边境走一趟。不必死战,击退即可,扬我暮家剑威,让他们知道,暮家的矿脉,不是谁都能伸手的。” 暮剑心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战意,抱剑躬身:“领命!”对她而言,有仗打,有剑试,便是最好的去处。 “父亲!”暮云卓却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担忧,“呼延家来势汹汹,恐有后手。二姐虽强,但双拳难敌四手。不如让孩儿……” “你另有要事。”暮玄铮打断他,目光深邃地看向他,“看好家里。尤其是……听雪小筑。祭礼在即,不容有失。任何觊觎‘鞘’的人或事,一律……清除。”他的话语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味。 暮云卓心中一凛,立刻收敛神色,恭顺应道:“是,父亲放心。” 暮华菁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快意,仿佛已经看到暮成雪凄惨的下场。 众人领命而去,殿内只余暮玄铮一人。他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冰雕楼阁,眼中翻滚着冰冷与狂热。 “剑……唯有至高无上的剑,才能让我暮家永屹北域之巅……红莲业火……冰棺古契……都将成为我暮家剑道登神的基石……双刀?呵,旁门左道,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对暮红那不入“正道”的莲蕊双刀,充满了鄙夷与一种不易察觉的、被其创伤后的忌惮。 …… 与此同时,澹台家,静雪庭深处。 此地与外界的风雪严寒截然不同,是一片巨大的地下冰窟。冰窟中央,并非什么华丽殿宇,而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冰封剑冢! 无数形制各异的古剑倒插于冰层之中,大多已然残破腐朽,被厚厚的玄冰覆盖,死寂无声。唯有一座最为高大、位于剑冢最中心的水晶冰碑之上,斜插着一柄剑。 那柄剑通体如冰晶凝铸,造型古朴,并无太多花哨纹饰,却散发着一股令人魂魄都要冻结的极致寒意与死寂。它周围的空气都在微微扭曲,光线靠近它都仿佛被吞噬,正是澹台世家世代守护、却无人能真正拔出的——寂灭雪魂剑! 澹台镜心静立于冰碑之下,仰望着那柄邪异的古剑,眼神复杂无比,既有敬畏,也有深深的渴望,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一名心腹长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低声道:“小姐,呼延家已按计划猛攻暮家边境矿脉,暮玄铮派了暮剑心带领冰锋卫前往迎击。” 澹台镜心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让呼延撼山那个蠢货再卖力些,务必把暮家更多的力量拖在边境。” “是。”长老迟疑了一下,又道,“只是……寂灭雪魂剑近日异动愈发频繁,剑冢寒意大盛,已有三名试图靠近感悟剑意的弟子神魂受损,变得痴傻……家族内部,已有不少微词,认为我们不该此时再去招惹暮家,而应全力安抚圣剑……” “微词?”澹台镜心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安抚?拿什么安抚?澹台家守护此剑千年,付出了多少代优秀子弟的神魂为代价?却无人能真正掌控它!它就像一头喂不饱的冰渊凶兽!” 她猛地指向那柄寂灭雪魂剑,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唯有得到暮家‘红莲业火’之力,以极致之火淬炼极致之冰,才有那么一丝可能,化解此剑反噬,真正将其拔出,为我所用!届时,北域还有谁能与我澹台家抗衡?暮家?呼延家?不过土鸡瓦狗!” 长老被她眼中近乎疯狂的野心震慑,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澹台镜心平复了一下情绪,恢复清冷模样:“暮家那个‘鞘’是关键。盯紧她。暮红那个叛徒……阴诏司那边有什么消息?” “暂无暮红的确切踪迹。但我们在暮家内部的眼线回报,听雪小筑近日戒备明显增强,应是暮玄铮加强了对其女的‘保护’。另外……阴诏司那位魂印使莫宁,依旧深居简出,似乎对一切漠不关心。” “漠不关心?”澹台镜心冷笑,“冥渊的弟子,会真的漠不关心?他才是最大的变数。继续盯紧,有任何异动,立刻报我。” “是。” 长老退下后,澹台镜心再次抬头,望向那柄寂灭雪魂剑。剑身之上,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一股无形的吸力传来,让她神魂微微一荡,竟生出一种想要不顾一切扑上去握住它的冲动! 她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白了白,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这剑……越来越邪门了。 …… 暮家校场。 暮成雪手中的木剑再次被暮剑心精准地挑飞。 “不对!意未至,力先竭!你的魂力与剑招根本是分离的!”暮剑心眉头紧锁,毫不留情地批评,“再来!用心去感受你体内那股力量,尝试将它融入你的剑,而不是把它当成一种负担或者外来的东西!” 这些日子,暮剑心几乎是倾囊相授,将暮家剑道基础掰开揉碎教导给暮成雪。她发现,这个妹妹对剑道的悟性其实极高,尤其是对那股奇异寒意的掌控,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提升。这让她更加兴奋,仿佛在打磨一件稀世剑胚。 暮成雪喘着气,捡起木剑。她确实能感觉到不同了。体内的寒意不再像最初那样难以控制,反而渐渐成为一种如臂指使的力量。每一次挥剑,那寒意都会随之流转,让木剑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威力大增。 但她始终记得莫宁的冷酷和暮家众人的诡异,不敢完全信任眼前这位看似纯粹的二姐。她只是在学习,在吸收,如同饥渴的海绵,疯狂汲取着一切能让自己变强的知识。 远处廊下,莫宁抱臂而立,冷冷地看着校场上的指导。碧蘅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柔声道:“二小姐倒是真心痴于剑道,这般不藏私的指导,怕是暮家许多嫡系子弟都求之不得呢。四小姐真是好福气。” 夕青则低声道:“她的经脉和魂魄,已逐渐适应那股力量的增长。但……速度太快了,像是被某种外力强行催谷,根基并不稳固。”她的话语带着医者的客观与担忧。 莫宁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暮成雪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尝试,看着她眼中那丝属于弱者的恐惧正在慢慢被一种坚定的、对力量掌控的渴望所取代。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阴冷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掠过莫宁的感知。 那不是暮家的冰寒剑气,也不是呼延家的铁血煞气,更非澹台家的阵法波动。 那是一股……仿佛能直接冻结、吞噬神魂的……极致死寂的剑意! 波动来源,赫然是澹台世家方向! 莫宁猛地抬头,望向静雪庭的方向,冰冷的眼底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寂灭……雪魂……”他低声吐出四个字,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不愉快的记载。 而校场上,正全力引导体内寒意的暮成雪,在这股诡异剑意波动扫过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魂魄深处那块幽蓝冰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股强烈的、仿佛遇到天敌般的悸动与抗拒感席卷她的全身! 她手中的木剑“咔嚓”一声,竟被失控的寒意彻底冻裂、碎成齑粉! 暮剑心一愣。 暮成雪脸色煞白,捂住胸口,眼中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望向静雪庭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到发自灵魂的战栗! 第三十二章 邪剑引觊吞鞘影 暮家边境,寒髓矿脉所在之地,名为“冰裂谷”。这里地势险峻,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仞冰崖,终年笼罩在呼啸的寒风与弥漫的冰雾之中。谷底深处,蕴藏着北域最为珍贵的“万年寒髓”,是暮家炼制高阶冰系法器、维持护族大阵运转的重要资源命脉,平日里皆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然而此刻,这片往日肃穆冰冷的山谷,已然彻底沦为了血腥残酷的修罗杀场。 呼延家的蛮族战士,如同从极北荒原深处冲出的、被激怒了血脉中狂暴因子的雪原巨熊。他们大多身材魁梧异常,披挂着由厚实兽皮与粗糙寒铁混合打造的重型甲胄,甲片摩擦发出沉闷的“铿锵”声,在风雪中如同移动的小型堡垒。他们手中挥舞的,是门板般宽阔的巨斧、棱角狰狞的狼牙棒、以及需要双手才能抡动的沉重战锤。没有精妙的招式,没有花哨的战术,他们的战法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凭借着天生神力与悍不畏死的疯狂,如同一股股钢铁洪流,以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发起一波又一波连绵不绝的冲锋! “吼——!为了部族的荣耀!杀光暮家的这群崽子!”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混杂着兵刃破风的尖啸,在山谷中反复回荡、碰撞,震得两侧冰崖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铁血煞气,从他们身上蒸腾而起,混合着飞溅的滚烫鲜血与冰冷的雪沫,竟将山谷中的风雪都隐隐染上了一层淡薄却刺目的猩红色!每一次巨斧的劈砍,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威势;每一次战锤的砸落,都让冰封的地面剧烈震颤,留下深深的凹坑。他们以血换血,以命搏命,用最原始的暴力,疯狂冲击着暮家的防线。 然而,暮家的“冰锋卫”却如同冰冷的剑之丛林。他们人数或许不及对方,但阵型严谨,剑光如林,每一剑都精准、高效、冰冷无情。暮家剑道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没有呼延家那般狂野的气势,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杀戮意味,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重击,随即以刁钻角度刺穿敌方甲胄缝隙,带出一蓬蓬滚烫的鲜血。 暮剑心便是这片剑林最锋锐的尖端。她一人一剑,如同游龙般杀入敌阵,所过之处,剑光如瀑,寒气四溢,呼延家战士的重甲在她剑下如同纸糊,往往剑光一闪,便有人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她的剑眼中只有目标的破绽与终结的方式,纯粹得令人心寒。 暮成雪也被带到了战场上。这是暮云卓的“建议”,美其名曰“实战历练”,实则残酷无比。她被迫跟在冰锋卫阵型的侧翼,面对呼延家战士狰狞的面孔和狂暴的攻击,最初吓得几乎握不住剑。 “出剑!犹豫就是死!”暮剑心的厉喝如同剑锋刮过耳膜,她甚至无暇回头多看暮成雪一眼,全身心沉浸在杀戮与剑道的演绎中。 死亡的威胁是最直接的催化剂。暮成雪尖叫着,体内的寒意本能地爆发,粗糙的冰棱一次次凝聚,又一次次在格挡重击时崩碎。她狼狈不堪,几次险些被巨斧劈中,全靠那股寒意带来的超常反应和速度险险避开,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素衣。 但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她对力量的运用却在飞速提升。冰棱凝聚的速度更快,形态也更稳定几分,甚至能偶尔凭借寒气迟滞对手的动作,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她眼中最初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求生的狠厉和麻木所取代。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呼延家的攻势在暮剑心和冰锋卫的高效杀戮下,终于显现疲态。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山谷一侧的雪坡之上,突然亮起数道澹台家的阵旗!光芒闪烁间,一道扭曲的、近乎透明的冰蓝色漩涡通道凭空出现,散发出强烈无比的空间波动和一股……令人神魂悸动的吸引力! 那吸引力并非针对所有人,而是精准地、霸道地锁定了战场上正竭力调息、体内寒意流转不休的暮成雪! “嗡——!” 暮成雪魂魄深处的幽蓝冰片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震颤起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吸力从通道另一端传来,拉扯着她的身体和魂魄,欲将她吞噬进去! “什么鬼东西?!”暮剑心率先察觉不对,一剑逼退身前敌人,惊疑不定地看向那突然出现的通道。她从那通道深处,感受到了一股令她手中剑都微微颤栗的、极度危险古老的剑意! “不好!是陷阱!”暮剑心瞬间明白过来,呼延家的强攻只是幌子,澹台家的真正目标,竟然是暮成雪! 她试图冲向暮成雪,却被几名拼死扑上的呼延家战士悍不畏死地拦住。 暮成雪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吸力扯离地面,朝着那冰蓝漩涡通道投去! “拦住她!”暮剑心厉声对周围的冰锋卫下令。 几名冰锋卫试图结阵阻拦,但他们的剑光一触及那通道散发的无形力场,竟如同泥牛入海,连人带剑被轻易弹开,修为稍弱者更是闷哼一声,脸色煞白,显然神魂已受震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暮成雪体内那股被莫宁残酷锤炼出的韧性爆发了。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强行调动起全身的寒意,并非对抗那吸力,而是猛地将其灌注双脚,狠狠砸向地面! “冰葬!” 咔嚓! 以她双脚为中心,极寒之气疯狂蔓延,瞬间将方圆数丈的地面连同几名冲来的呼延家战士一起冻成坚冰!虽然只能维持一瞬,但这短暂的阻滞,让她获得了片刻喘息! 然而,就在她全力对抗外部吸力的同时,她魂魄深处那枚一直与地底冰棺隐隐共鸣的幽蓝冰片,却因这外来的、同源却更具吞噬性的寂灭剑意刺激,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异变! 冰片表面那些古老繁复的符文猛地亮起,仿佛被彻底激活!它不再是被动共鸣,而是主动地、贪婪地……吸取着从通道另一端传来的寂灭剑意! “不——!”暮成雪感觉到那冰片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洞,疯狂吞噬着外来剑意,同时也在疯狂抽取她自身的魂力与寒意!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体温骤降,仿佛整个人都要被那冰片吸干! 通道另一端,澹台家剑冢深处。 插于冰碑之上的寂灭雪魂剑仿佛受到了某种挑衅与吸引,剑身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尖锐的、足以撕裂魂魄的嗡鸣!它周围吞噬光线的力场骤然扩大,靠近的几柄古剑瞬间蒙上白霜,灵性尽失! “就是现在!”隐藏在暗处的澹台镜心眼中爆发出狂喜与紧张的光芒,双手结印更快,全力维持着通道,并试图引导两股力量的交汇! 暮成雪再也无法抵抗这内外的双重吞噬之力,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被彻底吸入通道之中! “暮成雪!”暮剑心终于斩杀拦路之敌,目眦欲裂,想也不想,身剑合一,化作一道惊天剑虹,紧跟着冲入了那即将闭合的冰蓝漩涡! 通道瞬间收缩、消失。 山谷中的厮杀声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呼延家战士和暮家冰锋卫都愣在原地,看着那空无一物的雪坡,不知所措。 …… 听雪小筑内。 正闭目调息的莫宁猛地睁开双眼,眼底幽冥死气剧烈翻涌!他感应到了那股骤然爆发又瞬间消失的、属于寂灭雪魂剑的邪异剑意,以及……暮成雪那急剧衰弱、几乎湮灭的气息! 他豁然起身,黑袍无风自动。 “莫大人,出了何事?”碧蘅关切地问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夕青则脸色一白,捂住胸口:“成雪姑娘的气息……好微弱……好像被什么东西……吞掉了!” 莫宁没有理会她们,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墙壁,望向澹台家的方向。他指尖,一缕极度凝练、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幽冥死气缓缓凝聚。 “澹台家……寂灭雪魂……”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你们……找死!” …… 澹台剑冢。 暮成雪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剑冢之中,浑身覆盖着一层薄冰,气息微弱,魂魄仿佛随时会消散。那枚幽蓝冰片已脱离她的魂魄,悬浮在她头顶,疯狂地汲取着寂灭雪魂剑散发出的死寂剑意,体积不断涨缩,光芒忽明忽暗,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融合。 暮剑心随后跌落在地,她迅速起身,警惕地环顾这片死寂的剑冢,当她的目光触及那柄斜插于冰碑之上的寂灭雪魂剑时,即便是她这般剑心纯粹之人,也感到一阵神魂刺痛,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其吞噬! “这是什么剑?!”她心中骇然。 就在这时,那悬浮的幽蓝冰片似乎汲取到了足够的能量,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射向寂灭雪魂剑! 在澹台镜心狂喜、暮剑心惊愕的目光中,那冰片竟毫无阻碍地……融入了寂灭雪魂剑的剑柄之中! 轰——! 寂灭雪魂剑猛地爆发出吞没一切的幽暗光芒!整个剑冢剧烈震动,万剑哀鸣! 一个冰冷、死寂、古老而充满贪婪的意念,缓缓从剑身之中苏醒…… 第三十三章 冰释孽缘剑冢寒 剑冢之内,死寂取代了轰鸣。 那枚自暮成雪魂魄深处剥离的幽蓝冰片,如同归巢之鹄,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柄屹立于剑冢核心、吞噬了无数神魂的邪剑——“寂灭雪魂剑”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爆炸,也没有狂暴的能量喷发。只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灵魂战栗的寂静蔓延开来。邪剑剑身上那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扭曲而成的纹路,骤然亮起,幽蓝的光芒如水波般流转,一股远比先前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气息缓缓苏醒了。剑冢大地上的无数残剑开始低频率地震颤,发出嗡嗡哀鸣,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又像是在恐惧它们的终结。 首当其冲的暮成雪嘤咛一声,娇躯软软向后倒去。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席卷全身。仿佛一个自幼年起便背负着的、冰冷沉重的无形枷锁,在这一刻骤然碎裂、脱落。她从未感觉如此“轻”过,灵台一片清明,体内那原本与冰片纠缠不清、时暴走时沉寂的玄冥寒意,此刻竟变得异常“温顺”且“纯净”,如臂指使,潺潺流动。然而,这轻松的背后,是骤然暴露于邪剑苏醒威压下的极致虚弱! “小雪!”暮剑心厉喝一声,不顾自身被澹台镜明剑气所伤的肩头鲜血淋漓,身影疾掠,一把将瘫软的暮成雪揽入怀中。她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因为那柄寂灭雪魂剑散发的吸力并未消失,反而转化了一种形式——不再是强行剥离神魂,而是化作一种针对生命本源的、缓慢而无可抗拒的湮灭之力!同时,她更要面对虎视眈眈的澹台家人。 “妙极!冰片归位,古剑真魂即将苏醒!暮家二小姐,多谢你助我澹台家大业!”澹台镜明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手中长剑一振,剑势更添三分诡谲狠厉,如毒蛇出洞,直取暮剑心要害。他根本不在意暮成雪的死活,此刻只需缠住甚至拿下暮剑心,待古剑彻底苏醒,一切便成定局。 暮剑心一手护着妹妹,一手挥剑格挡,剑光虽依旧凌厉,却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周围的澹台家高手亦缓缓围拢,结成剑阵,森然剑意锁定了场中二女。绝望的阴云,笼罩而下。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以多欺少,澹台家的待客之道,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了?” 声音未落,一道炽热如流火般的刀光自剑冢一侧的阴影中惊鸿掠出!那刀光并非狂暴的烈焰,而是极致凝聚、内蕴着恐怖焚灭之意的莲华形态,旋转着,精准无比地斩在澹台镜明的剑势节点之上。 “锵——!”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澹台镜明只觉一股灼热而奇异的劲力透剑而来,竟将他精妙的剑招生生打断,身形不由自主地倒退三步,持剑的手腕一阵酸麻。他骇然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窈窕身影悄然立于暮剑心身前。来人一身赤色劲装,外罩轻纱,面容被一层淡淡的红莲虚影遮掩,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透着一丝温和,但更深的却是冰冷的决意。她双手各持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刀,刀身弯曲如莲瓣,刃口流淌着熔岩般的微光。 莲蕊双刀! “你是…暮红!?”澹台镜明失声惊呼,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暮家叛女,红莲业火刀的执掌者,她竟敢出现在澹台家的核心剑冢? 暮红并未理会他的惊骇,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暮剑心轻声道:“二姐,带小雪先退至我身后甬道。这里交给我。”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暮剑心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一咬牙,抱起意识有些模糊的暮成雪,迅速退向暮红来时的方向。周围的澹台家高手刚要阻拦,暮红莲蕊双刀只是轻轻一展,划出一道炽热的火线,灼热的气息逼得他们无法靠近。 “暮红!你叛出暮家,如今又要与我澹台家为敌吗?留下那‘鞘’和冰片!”澹台镜明稳住心神,厉声喝道,试图以势压人。 暮红终于正眼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澹台家何时成了暮家的走狗?他们许了你什么?寂灭雪魂剑的掌控权?还是……分享‘饲莲’的成果?”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破了澹台镜明试图掩盖的野心。澹台镜明脸色一变:“休要胡言乱语!拿下她!” 命令一下,数名澹台家高手同时扑上,剑光如网。 暮红动了。她的身姿如风中红莲,摇曳生姿,却暗藏无尽杀机。莲蕊双刀在她手中化作两团绽放的火焰莲花,刀光并非大开大合,而是极致精准、迅疾无比的点、削、抹、带。每一次双刀的碰撞,都溅起细密的火星,那火星沾上澹台家的剑,竟如附骨之疽般灼烧起来,侵蚀剑身灵气;沾上衣袍,立刻燃起无法轻易扑灭的火焰。 她并非要与他们死斗,只为阻敌。刀光织成一片绚烂而危险的火网,且战且退,将暮剑心二人护送出核心区域。 “暮红!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寂灭雪魂剑已然苏醒,北域格局将变,你孤身一人,能抗衡大势吗?!”澹台镜明气得怒吼,却慑于那诡异的红莲刀劲,不敢过分逼近。 暮红最后格开一柄刺来的长剑,身影飘然退入甬道阴影。温和的声音清晰地传回剑冢: “告诉澹台镜心,她引动的,或许并非她所能掌控之力。至于暮家……” 她的声音顿了顿,一丝冰冷的寒意取代了之前的温和。 “告诉暮玄铮,他欠我的,欠小雪的,我暮红……会亲自回去讨还。” 话音落下,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幽深的甬道之中,只留下剑冢内脸色铁青的澹台镜明和一众高手,以及那柄嗡鸣声越来越响,散发着不祥幽蓝光芒的寂灭雪魂剑。 …… 另一边,离开暮家势力范围,前往澹台世家方向的荒原古道上,数道身影正在疾行。 莫宁一马当先,黑袍在凛风中猎作响,面色沉寂如水,唯有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透露出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身旁是阴诏司的绿令碧蘅与青令夕青。碧蘅神色恬淡,仿佛只是出游,但偶尔扫过四周的目光却锐利如针。夕青则略显忧色,时刻关注着周围环境可能存在的伤患或毒物。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身姿高挑、面容冷艳、穿着暮家嫡系服饰的女子——暮家大姐,暮华菁。她一路上唇枪舌剑,几乎从未停歇。 “哼,阴诏司的归冥使,好大的威风!若不是父亲之命,我暮华菁岂会与你等同行?” “脚步放那么快,是赶着去澹台家送死吗?倒也省事。” “听说你当年是什么旌剑门天才?如今却成了阴诏司的鹰犬,玩弄魂魄,真是可笑可叹。” “看着我作甚?莫非你这冷脸怪也会生气?” 言语刻薄,极尽嘲讽之能事。 然而,莫宁始终沉默,对她的讥讽充耳不闻。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暮华菁那些看似恶毒的言语之下,偶尔流泻出的细微破绽上。 ——“父亲之命”……她的语气在提到这四个字时,有一丝极淡的僵硬和不甘。 ——“赶着送死”……她的眼神在说这话时,曾极其快速地瞥了一眼澹台家的方向,眼底深处藏的并非嘲讽,而是一抹深深的忌惮,甚至…一丝隐晦的警告? ——“朝廷鹰犬”……这骂词毫无新意,但她重复提及“暮家”与“外人”,强调界限,反而像是在划清某种立场。 她在演戏。演一场给可能存在的监视者看的戏。她看似顺从暮家家主暮玄铮的命令与自己同行,实则心有抵触,甚至可能另有目的。她那冷嘲热讽的言语之下,暗藏着无法明言的机锋与困境。 莫宁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如两把锥子,直刺暮华菁。 暮华菁被他看得一怔,嘲讽的话噎在喉间,随即强自冷笑:“怎么?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莫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却足以让身后碧蘅和夕青都听清的音量,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北域的风,越来越冷了,连呼延家的战熊,似乎都躁动不安了。” 暮华菁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猛地一缩,尽管她立刻控制住表情,但那一瞬间的惊悸,未能逃过莫宁的眼睛。呼延家?他怎么会突然提到呼延家?他知道了什么? 莫宁不再看她,转身继续前行。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验证。暮华菁的异常,必然与暮家、澹台家、乃至呼延家之间正在酝酿的更大风暴有关。而她,身不由己。 …… 与此同时,暮家核心禁地,一座可俯瞰小半北域疆域的冰楼之上。 暮家当代家主暮玄铮负手而立,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身后,站着气质阴柔的三子暮云卓。 他们的目光,均投向远方天际那隐约可见的、如洪流般涌动的大量旌旗和狂暴的雪尘——那是呼延家的“雪狩”大军,已然陈兵暮家边境,毫不掩饰其威胁之意。 “暮玄铮!老匹夫!滚出来说话!”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从对面军阵中传来,蕴含着狂暴的怒气,“竟敢暗中将‘玄冥冰棺’的契机构筑到我呼延家龙脉之上!你想干什么?用我呼延儿郎的血肉神魂,替你暮家滋养那该死的‘莲种’吗?!!” 暮玄铮眼中寒光一闪,却并未立刻回应。 旁边的暮云卓一脸和善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精准地传过风雪:“呼延莽夫,休要血口喷人!尔等觊觎‘寂灭雪魂剑’之力已久,寻此借口,是想撕毁盟约,与我暮家开战吗?” “放屁!那剑冢的异常波动岂是作假?还有那‘红莲业火’的气息昨日为何会出现在边境?你们暮家是不是早就找到了那把刀,却假意丢失?你们那个‘饲莲’计划,根本就是要吸干北域所有生灵的根基,来成全你们一家的野心!什么狗屁‘两剑一刀,开天之秘’,分明是你们暮家编造的弥天大谎!” 呼延家主的声音怒不可遏,话语间竟隐隐揭露了部分可怕的真相——玄冥冰棺、寂灭雪魂剑、红莲业火刀这三者之间古老的传说,以及暮家那讳莫如深的“饲莲”计划,似乎正以一种极端危险的方式,被摆上了台面。 暮玄铮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威严,压下了呼延家主的怒吼:“呼延兄,无凭无据,徒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我暮家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摘。若你再不退兵……” 他话音未落,周身寒气大盛,脚下的冰楼发出嘎吱的**,仿佛有某种极其恐怖的力量正在他体内苏醒。 “……那就休怪我暮玄铮,今日便以你呼延家万千儿郎的鲜血,先行浇灌我暮家‘冰莲’了!” 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而此刻,无人知晓,那融入寂灭雪魂剑的幽蓝冰片,正悄然发生着某种未知的变化,一丝微不可查的意念,顺着北域的地脉,缓缓流向那极寒深处沉睡的……玄冥冰棺。 第三十四章 剑骸悲鸣断死生 北域的风雪似乎都带着刀兵的锐气,刮在脸上,刺骨的寒。通往澹台世家方向的荒原上,莫宁、暮华菁、夕青、碧蘅四人疾行如风。暮华菁的冷嘲热讽几乎成了旅途唯一的“点缀”,但莫宁的沉默和碧蘅偶尔意味深长的瞥视,让她的话语更像是一种焦躁的掩饰。 突然,莫宁猛地抬手,示意止步。他黑袍无风自动,周身弥漫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冥死气,瞳孔收缩,望向侧前方一片被风雪半掩的乱石坳。 “有动静,很强的剑气残留,还有…微弱的生机。”他的声音冰冷平稳,却带着绝对的笃定。 暮华菁立刻噤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手按上了腰间剑柄。夕青和碧蘅也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几人悄无声息地潜行靠近。乱石之中,景象令人心惊。只见暮剑心半跪于地,发丝凌乱,肩头一片暗红早已凝结成冰,她脸色苍白,却依旧强撑着,将几乎完全虚脱的暮成雪紧紧护在怀中。暮成雪双目微阖,呼吸微弱,但周身却流转着一股奇异而纯净的寒意,不再狂暴,却透着极致的虚弱,仿佛风中残烛。 “二妹!小雪!”暮华菁失声惊呼,第一个冲了上去,那嚣张刻薄的面具瞬间碎裂,流露出的竟是纯粹的惊惶与关切。她甚至忘了身边的“外人”,蹲下身急切地检查两人的状况。 暮剑心看到他们,紧绷的心神微微一松,气息顿时更加紊乱,艰难道:“大…大姐…快…澹台家…剑…” 话音未落,一股令人神魂悸动的恐怖剑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猛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汹涌扑来!风雪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格,空气中弥漫开一种绝望、死寂、吞噬一切的冰冷意志。 “不好!”莫宁霍然转身,将众人护在身后。只见远方风雪弥漫处,一道身影踉跄追来,手中握着一柄剑! 那剑,造型古拙,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幽蓝色,剑身仿佛由万年寒冰与无数扭曲哀嚎的灵魂凝结而成,正是寂灭雪魂剑!而握着它的人,竟是澹台镜明! 只是此刻的澹台镜明,状态极其诡异。他双目赤红,脸上交织着狂喜与难以忍受的痛苦,握剑的手臂剧烈颤抖,皮肤表面凝结出诡异的蓝色冰棱,却又仿佛有火焰在他经脉中灼烧。他显然根本无法完全掌控此剑,甚至反被剑中邪力不断侵蚀神魂与肉身,但他确实勉强拔出了它,并凭借着剑本身的一丝意志追了过来! “留下…‘鞘’!寂灭…需要归宿!”澹台镜明的声音嘶哑扭曲,已不似人声。他挥动邪剑,一道幽蓝死寂的剑芒撕裂风雪,并非斩向某人,而是覆盖了所有人!剑芒所过之处,生机湮灭,连光线似乎都被吞噬。 这一剑之威,远超他自身境界,已然带上了寂灭雪魂剑本体的部分恐怖力量! “带她们走!回暮家!”莫宁厉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步踏前,双掌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交叉于身前——冥狱守! 轰! 幽蓝剑芒狠狠撞上漆黑的冥狱双掌。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侵蚀消磨之声。莫宁周身死气狂涌,脚下的冻土寸寸龟裂,黑袍被逸散的剑压撕开无数口子。他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但嘴角已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那寂灭之力,竟能侵蚀他的幽冥死气! “莫宁!”夕青惊呼,想要上前相助。 “走!”莫宁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如铁,“碧蘅,压制她们伤势!暮华菁,带路!这是命令!”阴诏司魂印使的威严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碧蘅眼中精光一闪,毫不拖泥带水,迅速弹出两枚丹药射入暮剑心和暮成雪口中,同时双手绿芒闪烁,按在暮成雪背心,以其长生令的生机之力暂时稳住她虚弱的根源。夕青则立刻帮暮剑心止血包扎。 暮华菁脸色变幻,看了一眼苦苦支撑、独对邪剑的莫宁,又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妹妹们,猛地一跺脚,咬牙道:“跟我走!快!”她一把抱起暮成雪,暮剑心在夕青搀扶下强提一口气,几人迅速朝着暮家方向疾退。 “休想逃!”澹台镜明状若疯魔,再次举起寂灭雪魂剑,更恐怖的幽光开始凝聚。 “你的对手,是我。”莫宁冰冷的声音响起。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死气凝聚,变得幽暗深邃,遥遥锁定澹台镜明——黄泉指! 与此同时,他周身领域之力扩散,磅礴死气试图压制寂灭雪魂剑的邪力场域,为暮华菁她们的撤离争取时间。一场极度凶险、力量层级截然不同的战斗,在这片荒原上骤然爆发。 …… 返回暮家的路途,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暮华菁抱着暮成雪,一路飞奔,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但对象却变了:“死沉死沉的!没事长那么重干嘛!”“……澹台家的杂碎,竟敢伤我暮家的人,早晚扒了他们的皮!”“还有那个莫宁,装什么英雄,最好死在那里省心!” 然而,她抱着暮成雪的手臂却稳如磐石,不时低头查看妹妹的气息,甚至会下意识地用自身真气为她驱散一些严寒,那看似粗暴的动作下,是掩藏不住的笨拙的关心。 暮剑心服下丹药,在夕青的救治下缓过一口气,看着大姐这般模样,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比谁都清楚,这位大姐在家族高压和父亲意志下的身不由己,那嚣张泼辣的表象之下,藏着的是对妹妹们近乎扭曲的保护欲。 碧蘅默默观察着一切,恬淡的眸子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似乎在评估着暮家姐妹关系的价值。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暮家势力范围时,前方地平线上,突然传来震天的战鼓声与狂暴的兽吼! 只见暮家边境的冰墙之外,黑压压的呼延家大军已然列阵,杀气冲天。为首一人,身高近九尺,魁梧如山,身穿厚重的玄冰战甲,面容粗犷,虬髯如戟,一双虎目燃烧着暴怒的火焰,手中握着一柄门板大小的狰狞战斧,斧刃上寒光流转,煞气逼人。 此人正是呼延家此次“雪狩”的最高首领,以勇猛和暴脾气闻名北域的猛将——呼延灼! “暮玄铮!老匹夫!给老子滚出来!”呼延灼的咆哮声如同惊雷,滚过荒野,“竟敢窃取我呼延家先祖龙脉之力,行此伤天害理的‘饲莲’邪术!今日若不给我呼延家一个交代,老子就劈了你这龟壳冰城,踏平你暮家祖地!” 暮家冰墙之上,暮玄铮的身影出现,面色阴沉如水,身旁站着暮云深及一众暮家高手。 “呼延灼,休要放肆!”暮玄铮声音冰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尔等兴兵犯境,真当我暮家怕你不成?” “放你娘的屁!”呼延灼战斧直指暮玄铮,“那玄冥冰棺的契约符文都蔓延到我家族祭坛之下了!吸汲地脉生机,转化阴寒死气,滋养那所谓的‘莲种’!你们暮家是想用整个北域的生灵给你们陪葬吗?!还有那寂灭雪魂剑的异动,是不是你们搞的鬼?说!红莲业火刀是不是早已被你们暗中掌控?!” 字字句句,如同重磅炸弹,将暮家最核心的机密“饲莲计划”以及两剑一刀的古老隐秘撕开了一角,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双方军队剑拔弩张,灵弩上弦,战兽咆哮,恐怖的战争气息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大战,一触即发! 刚刚逃回附近的暮华菁等人,恰好目睹了这千军对峙、一触即发的恐怖场景,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 与此同时,远离主战场的北域另一处极寒隐秘之地。 暮红的身影如同鬼魅,悄然潜入一处被重重阵法守护的山腹深处。这里热气与寒气诡异交织,地面铭刻着无数复杂的血色符文,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池子,池中并非水,而是粘稠如血、散发着磅礴生命精元与怨念的暗红色液体。池底隐约可见无数枯萎的根须缠绕,似乎在汲取着这生命与怨恨混合的养料。 这便是暮家“饲莲计划”的一处重要饲点。 暮红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与厌恶。她双手莲蕊双刀轻旋,炽热的红莲刀意凝聚,就要将此地彻底摧毁。 然而,就在她出手前的那一刻,她的目光猛地被池壁一角刻着的一行极其古老、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小字所吸引。那字迹的笔画结构,她曾在阴诏司最古老的卷宗档案中见过类似的风格! 那是…阴诏司初创时期,只有最高层才会使用的密文! 暮红的心猛地一沉,温和的眼眸中首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她俯下身,仔细辨认那行小字的内容。 当看清那行字所传达的信息时,她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那行字赫然是——“饲莲之秘,始于戏诏”! 饲点...饲莲计划…竟然与阴诏司,与她所效忠的、那位深不可测、以万物为棋的戏诏官,有着如此深远的、不为人知的关联?! 一切的线索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重组。戏诏官派莫宁来北域的真正目的…阴诏司对暮家异常的关注…不死不灭的身躯与这汲取生机的邪术…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她缓缓站起身,看着眼前这邪恶的饲点,手中的莲蕊双刀嗡嗡作响,却一时不知该斩向何处。 第三十五章 诡诏无言剑归寂 山腹深处,喂养点的邪异气息与暮红心中的惊涛骇浪交织碰撞。那行古老的密文——“饲莲之秘,始于戏诏”——如同最冰冷的毒刺,狠狠扎入她的信念核心。 阴诏司…戏诏官…这一切的幕后,难道竟是…… 她温和的眼眸中掀起剧烈风暴,再无半分迟疑。双手快速结出一个极其繁复诡异的手印,指尖逼出一滴精血,融入虚空,口中低诵着唯有七令以上方能知晓的秘咒。 “以赤令之名,血契为引,恭请戏诏官尊驾!” 话音落下,她面前的空间微微扭曲,光影错乱间,一个戴着滑稽哭笑脸谱面具的身影悄然凝聚。他穿着宽大华丽的戏袍,姿态慵懒地斜倚在虚空之中,仿佛一直就在那里看戏。 “哦呀哦呀~”戏诏官那标志性的、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声音响起,“是小暮红啊。难得主动找本官,是北域的风雪太冷,想找点乐子暖暖身子,还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难题?”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脸谱,轻飘飘地落在了那行密文之上,却又浑不在意。 暮红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那份质疑与冰冷却无法完全掩盖:“戏诏大人,请您告诉我,这行字,是什么意思?暮家的‘饲莲计划’,与我阴诏司,与您……究竟有何关联?” 她紧紧盯着那副脸谱,试图捕捉其后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关联?”戏诏官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山腹中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嗯,硬要说的话,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投资’和‘观察’吧?很久以前,暮家的先祖倒是有点意思,本官一时兴起,随手给了点…嗯…启发?谁知道他们能把人心之恶放大到这种地步呢,啧啧。”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却承认了最可怕的事实。 “投资?观察?”暮红的声音微微发颤,“您可知这‘饲莲’是以北域无数生灵的生机与魂灵为养料!这是何等残忍邪恶的……” “邪恶?残忍?”戏诏官打断她,笑声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小暮红,这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善恶?不过是立场与需求不同罢了。本官的本意,或许只是想看看一颗种子能开出怎样的花。至于它长成了食人花…呵,人心的黑暗,本就经不起试探,不是吗?” 他摊了摊手,一副无奈又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那你现在看到了!这朵‘花’即将吞噬一切!”暮红握紧了莲蕊双刀。 “是啊,看到了,很有趣,不是么?”戏诏官的声音充满了纯粹的兴味,“比本官预想的还要精彩。莫宁那小子的挣扎,你这朵红莲的反抗,暮家那群蠢货的野心,澹台家、呼延家的贪婪…啧啧,一台好戏啊!” “您就只是…看戏?”暮红感到一阵冰寒。 “不然呢?”戏诏官歪了歪头,“舞台已经搭好,演员已然入戏,身为最忠实的观众,自然要看到落幕的那一刻。放心~”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切感:“虽然本官是个乐子人,但…极其护短。无论最后这戏唱成什么样,是血流成河还是天地反覆,只要不耽误正事,你们五印七令,本官…自会给你们善后。毕竟,好看的傀儡若是碎了,也是会心疼的。” 话音落下,不等暮红再有任何反应,他的身影如同被擦去的墨迹,悄然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在山腹中回荡,以及浑身冰冷、思绪彻底混乱的暮红。 …… 荒原之上,莫宁与手持寂灭雪魂剑的澹台镜明的战斗已至凶险关头。 澹台镜明状若疯魔,邪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滔天死寂剑芒,侵蚀生机,吞噬光线。莫宁将幽冥死气催谷到极致,冥狱守、黄泉指、无间念轮番施展,身形如鬼魅般在毁灭性的剑势中穿梭闪避,寻找那一丝胜机。 他冰冷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澹台镜明。数次硬撼之后,他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澹台镜明的气息在邪剑每次爆发后,非但没有增强,反而变得更加紊乱和…虚弱!她那赤红的双眼深处,痛苦与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煎熬。 不是她在驾驭剑,而是剑在…汲取她! 那寂灭雪魂剑散发出的吸力,大部分针对外界,竟还有一小部分,反向作用在了持剑者本人身上,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澹台镜明的魂魄本源! “原来如此…强拔邪剑,引火烧身。”莫宁心中冷哂。机会! 就在澹台镜明再次疯狂凝聚剑势,自身防御降至最低的刹那,莫宁兵行险着!他硬生生用冥狱守硬抗一记侧削而来的剑芒,黑袍瞬间破碎,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迅速被幽蓝冰晶侵蚀的伤口。但他借着这股冲击力,身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突进,瞬间贴近澹台镜明! 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凝聚了全部魂印死气的“黄泉指”,不再是远程点杀,而是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直刺澹台镜明握剑手腕的经脉枢纽! “呃啊!”澹台镜明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只觉一股极度阴寒死寂的力量瞬间侵入手臂,切断了自身真气与寂灭雪魂剑的最后联系! 嗡——! 寂灭雪魂剑发出一声不满的嗡鸣,幽蓝光芒剧烈闪烁。它似乎“看”了莫宁一眼,那目光冰冷、漠然,带着一丝被蝼蚁打扰的不悦。但下一刻,它竟猛地一震,自行从澹台镜明脱力的手中挣脱,化作一道幽蓝流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天际,不知所踪! 原地,只留下魂源受损、重伤濒死的澹台镜明瘫倒在地,以及手臂受伤、气息微乱的莫宁。莫宁冷漠地瞥了一眼失去价值的澹台镜明,没有丝毫停留,转身迅速朝着暮家方向掠去。 …… 暮家边境,两军对垒的恐怖压力几乎让空气凝固。 暮华菁几人带着虚弱的暮成雪,试图悄然返回暮家冰墙,却被呼延家的外围巡哨发现! “站住!什么人?!”一队呼延家精锐骑兵轰然围上,为首的百夫长眼神凶厉,目光扫过暮华菁和暮剑心的服饰,立刻认出是暮家重要人物,尤其是她们护着的那个气息奇特的少女! “拿下她们!尤其是那个女的!定是暮家重要人物,正好拿来让暮玄铮那老匹夫投鼠忌器!”百夫长狞笑着下令。 暮华菁和暮剑心脸色一变,强提真气准备拼命。 就在这时,碧蘅忽然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恬淡而神秘的笑容,朗声道:“这位将军且慢。我等并非寻常暮家人,乃是奉家主之命,特来与呼延大将军商议要事。你手中这位,乃是我暮家沟通‘玄冥冰棺’之关键灵媒,若稍有损伤,冰棺异动,恐怕首当其冲遭殃的,便是你们呼延家倚仗的龙脉之地呢。此中利害,将军可要三思。” 她谎话连篇,语气却诚恳无比,仿佛煞有介事,直接将暮成雪的重要性拔高到关乎呼延家存亡的程度。 那百夫长闻言一愣,脸上闪过惊疑不定之色。 几乎是同时,夕青也开口了,她的声音温柔而清晰,带着医者特有的令人信服的力量:“将军,我乃医者,可证其所言非虚。这位姑娘体内寒气已与地脉相连,若强行掳掠,气息牵引之下,确有引发不测之危的可能。况且,我等若在此受伤,暮家倾怒之下,战端立启,将军确定要承担这率先引发大战之责吗?” 她说的全是实话,点明了强行动手的风险和后果。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用虚无缥缈的威胁夸大其词,一个用实实在在的后果冷静分析。呼延家的百夫长被这两人一唬一诈,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敢轻易下令了。 趁此机会,暮华菁立刻亮出身份令牌,厉声道:“我乃暮家长女暮华菁!放行!否则你就是呼延家的罪人!” 那百夫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咬牙一挥手,让开了一条通路。几人心中暗松一口气,立刻加速冲回了暮家冰墙之内。 一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早已接到消息的云卓便带着一脸温和谦逊的笑容迎了上来:“大姐,二姐,你们终于回来了!没事就好,父亲很是担心。咦,四妹怎么成这样了?快,送回内府好生照料。” 他表现得滴水不漏,关怀备至。然而,在侍女接过暮成雪,经过他身边的瞬间,他袖中手指微不可查地弹了一下,一丝极其阴寒隐晦、旨在破坏经脉根基的暗劲,悄无声息地射向暮成雪的后心。 但这细微的动作,如何瞒得过一直暗中警惕的碧蘅和夕青?碧蘅看似无意地侧身一步,恰好用一枚藏在指间的丹药挡住了那丝暗劲,丹药瞬间变得灰暗。夕青则同时上前扶住暮成雪,一股温和的回春真气涌入,迅速抚平了那瞬间的气息波动。 暮云卓眼神微微一僵,随即笑容不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暮华菁和暮剑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寒意更盛。 然而,还不等她们彻底安顿下来,异变再生! 天际骤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一道幽蓝流光如同陨星般划破阴沉的天幕,带着令全场所有人心悸的恐怖剑压,直坠而下!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那柄本该远遁的寂灭雪魂剑,竟去而复返,如同天罚之钉,狠狠地插在了暮家与呼延家大军对峙的战场正中央! 剑身幽蓝光芒大盛,恐怖的寂灭死域轰然扩散,将双方最前沿的数十名战士瞬间吸干成了枯骨! 战场上所有的喊杀声、咆哮声、战鼓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北域荒原。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而又贪婪地,聚焦在了那柄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邪剑之上! 第三十六章 雪剑吞魂血未寒 寂灭雪魂剑,这柄自澹台剑冢深处破空而至、蕴含着终极死寂与不祥的幽蓝邪剑,其降临的本身,就如同将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掷入了本就翻滚着仇恨与贪婪的滚油之中。瞬间,便将这片已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边境冰谷,彻底引爆成了吞噬一切的、更加疯狂与惨烈的炼狱! 那柄剑,斜插在战场最中心、由无数尸体和冻结的血冰堆积而成的微微凸起的小丘之上。 剑身幽蓝,仿佛由万载不化的玄冰与凝固的冥河死气共同铸就,造型古朴邪异,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却散发着一种最原始的、直指万物终焉的恐怖魅力。 它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的幽暗力场,一股令人灵魂颤栗、仿佛能冻结生机、引动内心深处最绝望情绪的寂灭剑意,如同水波般无声地、却又无孔不入地弥漫开来,笼罩着方圆百丈的区域。 这剑意,对于战场上这些在生死边缘搏杀、早已被血腥和杀戮刺激得近乎疯狂的修士与战士而言,既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也是直抵深渊的诅咒。 它散发出的力量波动是如此强大、如此古老、如此超越常理,仿佛掌握了它,就能瞬间获得主宰战场、乃至颠覆北域格局的无上权能!然而,那力量中蕴含的死寂与毁灭气息,又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让每一个感知到它的人,在渴望的同时,也从骨髓深处生出最本能的恐惧与抗拒。 短暂的、仿佛连风声和呼吸都被冻结的死寂之后,是彻底冲破理智堤坝的、更加疯狂的咆哮与嘶吼! “抢剑!!”呼延灼双目赤红,战斧一挥,声如炸雷。他虽暴躁,却不傻,深知此等邪兵若落入暮家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呼延家的雪狼骑兵发出震天狼嚎,如同白色的死亡浪潮,率先朝着剑的方向发起了决死冲锋。 “拦住他们!保护神剑!”暮玄铮脸色阴沉得可怕,冰寒的指令下达。暮家精锐修士结成的寒冰战阵瞬间启动,无数冰锥、霜刃如暴雨般倾泻向呼延家的冲锋阵线。 杀戮,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意义,只剩下最原始、最残酷的争夺。 冰墙破碎,战甲撕裂,血肉横飞。炽热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冻土上,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渣。残肢断臂与破碎的兵器四处飞溅,哀嚎声与喊杀声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乐章。寂灭雪魂剑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场,无论是暮家子弟还是呼延家勇士,一旦靠近,不仅会受到对方的攻击,更会被邪剑无差别散发的寂灭之力迅速侵蚀生机,变得虚弱,然后被乱刀分尸。 莫宁悄然潜回战场边缘,冷漠地注视着这场惨烈的厮杀。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很快发现了被暮华菁等人护着退向冰墙后方的暮成雪。见她们暂时安全,他的注意力便不再关注。他的视线,最终落回了那个被寂灭雪魂剑抛弃、魂源重创、倒在血泊与尸骸中奄奄一息的身影——澹台镜明。 他本可任由其自生自灭,甚至亲手了结这个麻烦。但就在转身欲走的刹那,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此女身为澹台家重要人物,亲身承受过寂灭雪魂剑的反噬,她对澹台家的计划、对那柄邪剑的了解,或许比任何人都深。她,还有用。 没有丝毫犹豫,莫宁身影如鬼魅般掠出,避开几处激烈的战团,来到澹台镜明身边。他粗暴地将其扛在肩上,冰冷的触感透过黑袍传来,伴随着她无意识的、痛苦的**。他没有理会,再次施展身法,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迅速远离了这片疯狂的战场,朝着另一处僻静而隐蔽的所在而去。 …… 战场中心,死亡如同盛开的妖花。 暮家三子暮云卓,一直游弋在战团边缘。他脸上那惯常的温和谦逊早已被贪婪和狂热取代。他死死盯着那柄邪剑,眼中闪烁着对力量的极致渴望。他看到呼延灼被暮家数名高手拼死缠住,看到父亲暮玄铮正在全力维持战阵对抗呼延家大军主力的冲击。 机会!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吞下一枚冒着黑气的丹药,周身气息瞬间变得狂暴而阴冷,速度暴涨!他如同一条毒蛇,巧妙地利用战场上的混乱和尸体作为掩护,竟真的被他突破了最惨烈的争夺圈,一把抓住了寂灭雪魂剑的剑柄! “哈哈哈!神剑是我的了!”暮云卓发出得意而扭曲的狂笑。 然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就在他握住剑柄的瞬间,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恐怖吸力猛地从剑身传来!不再是吸收生机,而是直接吞噬他的魂魄本源!幽蓝的冰晶顺着他手臂疯狂蔓延,他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不…不!放开!这是我的力量!”他嘶吼着,却如同被蛛网缠住的飞虫,根本无法挣脱,反而因为他的挣扎和强烈的占有欲,魂魄被吞噬的速度更快! 远处的暮玄铮看到了这一幕,脸色剧变。他深知此剑邪性,非寻常人可驾驭。 “卓儿!松手!”暮玄铮厉声喝道。 但暮云卓已经被痛苦和贪婪吞噬,根本无法听从。 暮玄铮眼中闪过一丝绝决与痛惜,但更多的是冰冷的理智。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变成邪剑复苏的养料,更不能让暮家失去一个重要的继承人! 他猛地隔空一掌拍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玄冥寒气,如同最锋利的冰刀,精准无比地斩过暮云卓握住剑柄的手臂! “啊——!”暮云卓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整条右臂齐肩而断,带着喷涌的鲜血和被冰封的伤口,向后倒飞出去。而他本人则因这剧烈的冲击和剧痛,终于脱离了与邪剑的接触,昏死过去。 “带上三少爷!撤!全军退回冰墙!”暮玄铮毫不犹豫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震怒。 暮家修士立刻结阵断后,护着昏迷的暮云卓和主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向暮家冰墙之后。呼延家大军想要追击,却被暮家悍不畏死的断后部队和冰墙上的防御阵法暂时阻挡。 战场中央,那柄寂灭雪魂剑依旧插在原地,剑柄上还抓着暮云卓那条断臂,但诡异的是,它似乎暂时“吃饱”了,周身幽蓝光芒渐渐内敛,那恐怖的吞噬之力竟然停止了散发,变得如同死物一般沉寂。 呼延灼带着亲卫,警惕地靠近。确认再无危险后,他一把拔起了寂灭雪魂剑,看着那剑柄上枯萎的断手,啐了一口:“呸!晦气!暮家杂碎,没福分的东西!”虽然得到了剑,但他看着这沉寂的邪兵,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先下令收兵,从长计议。 …… 远离战场的一处冰窟内。 莫宁将澹台镜明丢在地上,动作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他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魂源受损极重,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他取出几枚稳定魂体的丹药,粗鲁地塞进她嘴里,并用自身幽冥死气暂时护住她心脉,吊住她的性命。 “价值…最好对得起我的出手。”他冰冷地自语,盘膝坐在一旁,开始处理自己手臂上被寂灭剑芒所伤的、依旧萦绕着丝丝幽蓝死气的伤口。 …… 与此同时,暮红依旧站在那处邪恶的饲点前,戏诏官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荡。 “乐子…观察…护短…” “人心的黑暗经不起试探…” “饲莲之秘,始于戏诏…” 信念的基石似乎在崩塌。她所效忠的组织,她视为“家”的存在,其最高领袖竟可能是这一切灾难的源头之一?那她的坚持,她的战斗,还有什么意义? 自我怀疑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立刻逃离北域,逃离阴诏司,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闪过了莫宁那双在绝境中依旧冰冷执着的眼睛,闪过了暮成雪虚弱却纯净的脸庞,闪过了北域荒原上那些可能被“饲莲”吞噬的无辜生灵… 戏诏官说人心黑暗经不起试探…可是,人心之中,难道就没有光明和坚持吗? 莫宁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沦为不死怪物,却依旧在寻找真相,坚守着自己的底线。 暮成雪承受着那样的命运,却依旧保有一份纯净。 还有她自己…她厌恶这世间的污浊与不公,才选择了加入阴诏司,以手中双刀践行某种意义上的“正义”。 如果因为幕后黑手可能是戏诏官就放弃,那她和那些屈服于黑暗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光芒。戏诏官是乐子人,他要看戏。那她就演给他看!但这出戏的结局,绝不能由他来定! 她不仅要查清暮家的“饲莲”,更要查清戏诏官在其中扮演的真正角色!如果这一切真是阴诏司高层的“游戏”,那她就算掀翻了这棋盘,也在所不惜! 温和的外表下,那颗属于赤令焚心令的决绝之心,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她看了一眼那饲点,莲蕊双刀轰然斩出,炽热的红莲业火将其彻底摧毁。 然后,她身影一闪,消失在风雪中,继续她的调查与…反叛之路。她感觉,自己离某个核心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三十七章 冰棺拦路交易寒 冰冷的洞窟深处,仿佛与外界喧嚣血腥的战场彻底隔绝。唯有从狭窄洞口缝隙中渗入的、如同鬼魂呜咽般的风雪余音,以及洞内那个瘫软在地的身影所发出的、粗重而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喘息声,交织成这方狭小空间内唯一的生命迹象。 澹台镜明蜷缩在冰冷的、布满粗糙冰碴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那身原本华贵精致的澹台家服饰,此刻已是褴褛不堪,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与黑色的泥泞。 更可怕的是内在的创伤——幽蓝色的邪剑死气,如同最阴毒狡猾的附骨之疽,依旧在她几乎支离破碎的经脉与遭受重创的魂窍之中顽固地盘踞、肆虐着。 那并非单纯的寒冷,而是一种更为深邃、更为本质的、仿佛能湮灭一切生机与活力的极致死寂之力,持续不断地带来如同万针穿刺、冰锥刮骨般的、无休无止的剧痛,让她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着冰渣与刀片,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 莫宁盘坐在她对面的阴影里,黑袍下的手臂伤口已被浓郁的幽冥死气暂时封住,但那寂灭之力异常顽固,仍在缓慢侵蚀,需要他持续运功抵抗。他伸出另一只相对完好的手,五指微张,漆黑的魂印死气如同活物般流淌而出,缓缓笼罩向澹台镜明。 这不是治愈,更像是……拘魂与同化。 精纯的幽冥死气强行侵入她的伤处,霸道地将那些肆虐的寂灭剑意包裹、吞噬、转化为更纯粹的死亡能量。过程痛苦无比,仿佛将灵魂撕裂后再用冰冷的烙铁缝合。澹台镜明浑身剧颤,牙关紧咬,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却硬生生没有惨叫出声。 许久,莫宁收回手,气息微不可察地紊乱了一瞬。澹台镜明则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倒在地,但脸色不再是那种死寂的灰蓝,虽然依旧苍白,却总算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剧痛减弱,但魂源的重创和经脉的破损依旧存在,只是暂时被莫宁的力量强行稳定住了。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阴影中那张冰冷模糊的脸庞,声音沙哑破碎:“为…为什么…救我?不怕我…恢复之后…杀你?” 莫宁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冰冷的铁石:“杀我?凭你这残破之躯,还是凭你那把已经抛弃你的剑?”他顿了顿,继续道,“救你,只因你还有价值。做个交易。” “交易?”澹台镜明嗤笑一声,牵动伤口,又剧烈咳嗽起来,“我如今…还有什么资本…和你交易?” “你有。”莫宁的语气笃定,“你知道澹台家对寂灭雪魂剑的了解,你知道他们真正的计划。更重要的是,你亲身感受过那柄剑的‘意识’……告诉我,在你握住它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或者说,它让你‘感觉’到了什么?” 澹台镜明的瞳孔猛地一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致的恐惧,仿佛回想起了什么无比可怕的事情。她沉默了。 莫宁并不催促,只是冰冷地等待着。洞窟内只剩下风雪呼啸的余音。 良久,澹台镜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它…是活的…不是器灵…是一种…更古老…更饥饿的…东西…它渴望…归宿…渴望…‘鞘’…” “这些我大致能猜到。”莫宁打断她,“说点我不知道的。比如…你们澹台家,为何如此笃定能掌控它?甚至不惜与虎谋皮?” 澹台镜明脸上挣扎之色更浓,但看着莫宁那毫无感情的眼睛,她知道隐瞒毫无意义,反而可能立刻失去价值。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勇气,吐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 “…因为…根据家族最古老的…秘典记载…那寂灭雪魂剑…根本就不是…我澹台家祖传之物…它…以及那玄冥冰棺…甚至红莲业火刀…很可能…都源自同一个…更古老的…地方…或者说…同一个…主人。我澹台家…呼延家…暮家…或许都只是…暂时保管它们的…仆从…或者…看守者?而‘饲莲’…根本不是什么暮家独创…那更像是…一种…延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祭祀仪式…为了…喂养…或者说…安抚…那三位…‘主人’…” 轰! 这番话,如同九幽寒风,瞬间灌入莫宁的四肢百骸,让他脊背窜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两剑一刀,北域三大世家的镇族之宝,竟可能同出一源?三大世家只是仆从看守?饲莲是古老的祭祀? 这背后所隐藏的真相,其古老与恐怖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任何想象!这不再是一个家族的阴谋,而可能是一个笼罩了整个北域、延续万古的巨大骗局和囚笼! 莫宁冰冷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收缩,他死死盯着澹台镜明:“证据?” “我…没有实质证据…”澹台镜明虚弱地摇头,“但那把剑传递来的…零星碎片…以及家族秘典中语焉不详、互相矛盾的记载…还有…暮家对‘饲莲’近乎偏执的坚持…呼延家龙脉与冰棺的诡异联系…都指向这个…最可怕的可能…” 莫宁沉默了。他知道,澹台镜明此刻没有说谎的必要。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交易成立。”莫宁缓缓站起身,“你的命,暂时保住了。在我需要你作证或提供更多信息之前,老实待着。”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洞口,需要立刻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并思考下一步行动。背后的澹台镜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无比,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疲惫。 …… 另一边,暮红决心已定,欲潜入暮家核心区域调查更多“饲点”以及与戏诏官可能的联系。她选择了一条隐秘的路径,靠近暮家祖地外围的冰崖。 然而,就在她即将越过一道古老的冰棱界限时,前方空间一阵扭曲,极致的寒意骤然降临,仿佛连时光都要被冻结! 一个苍老、枯槁、散发着腐朽冰冷气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正是之前那具从冰棺中苏醒的“暮家老祖”!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剑——剑身狭长,仿佛由万载寒冰直接凝结而成,透明却看不清内部,剑格处如同冰棺的棺椁,散发着令周遭光线都变得缓慢粘稠的恐怖力场。 玄冥冰棺剑!传闻中可冻结时光的禁忌之器! “叛族者…红莲…止步。”老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冰块摩擦,“此乃…暮家禁地…再进一步…时空…永锢…” 暮红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感受着那柄剑散发出的、几乎让她灵魂运转都变慢的诡异力量,温和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莲蕊双刀悄然滑入手中,红莲业火微微流转,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时空冻结之力。 “老祖宗,我只是想回家看看,何必动刀兵呢?”暮红试图用温和的语气周旋。 但老祖那浑浊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缓缓抬起了玄冥冰棺剑。剑尖所指,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无数静止的冰晶,连风雪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场实力悬殊、凶险无比的战斗,一触即发。 …… 暮家冰墙之内,气氛压抑而忙碌。 损失统计不断报来,伤亡惨重,三少爷暮云卓更是断臂重伤昏迷。好在有碧蘅和夕青在。 碧蘅查看暮云卓伤势后,一脸沉痛地对暮玄铮道:“家主,三少爷伤势极重,邪剑死气已侵入心脉,寻常丹药恐难见效。需以千年雪髓混合烈焰雄黄珠,佐以三滴玄蛟心头血,再辅以我独门秘术,或有三成把握稳住伤势,但能否恢复如初,还需看天意……”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煞有介事,其实所需药材夸张无比,纯粹是信口开河,夸大其词以彰显自己功劳和难度。 而夕青则仔细为一名重伤的暮家子弟包扎,语气平稳客观:“伤口深可见骨,经脉断裂三处,失血过多,但未伤及根本。我已用金针渡穴止血,敷上生肌散,需静养一月,期间不可动用真气,便可无碍。”她每一句都是实话,精准描述了伤势和恢复方案。 暮玄铮听着碧蘅的“诊断”,脸色更加阴沉,但看着昏迷的儿子,只能沉声道:“尽力救治,所需药材,去库房支取!”他又看了一眼正在老实救治伤兵的夕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然而,表面的忙碌之下,暮家内部的暗流更加汹涌。暮云卓的重伤,使得原本被他掌控的部分势力出现了真空。暮华菁和暮剑心因为此次“功过难辨”的回归,地位变得微妙。暮玄铮的权威因这次失利和邪剑失落而受到无形挑战。各方旁系和实权人物都在暗中观望、算计,思考着接下来的站队和谋划。冰冷的暮家大宅之下,仿佛有无数暗雷正在埋藏,只待一个引爆的时机。 而此刻,无人注意到,那被呼延家带走、暂时沉寂的寂灭雪魂剑,正被供奉在呼延家大帐之中,剑身之上,一丝微不可查的幽蓝光芒,如同沉睡巨兽缓缓睁开的眼缝,悄然闪烁了一下。 第三十八章 红莲业火照尸寒 暮家祖地外围,一道如同被天神巨斧劈开的万仞冰崖,如同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内外。此地常年被极寒罡风环绕,冰雪不化,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于此,流淌得异常缓慢、粘稠。 此刻,这片本应死寂的冰崖之上,空间的法则正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扭曲、蹂躏。 那具自玄冥冰棺中苏醒、被暮家尊称为“老祖”的古老尸骸,如同扎根于冰崖的朽木,纹丝不动地矗立在通往祖地核心的唯一隘口。 他身披一件早已褪色、却依旧散发着腐朽寒意的古老暮家服饰,干瘪的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色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最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那柄造型奇诡的长剑——玄冥冰棺剑。 剑身狭长,近乎透明,却并非水晶般的清澈,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凝聚了万古玄冰最核心寒髓的幽暗之色,目光投入其中,竟有种被吞噬、被冻结的错觉。 剑格处,并非寻常的护手,而是一具微缩的、棺盖半开的玄冥冰棺雕刻,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的苍白寒气,正如同活物般从中不断弥漫而出,笼罩着剑身与持剑者。这股寒气,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直接影响时空结构、让万物趋于“静止”的恐怖力场! 在这力场范围内,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粒飘落的冰晶都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保持着坠落前一瞬的姿态,纹丝不动。从侧面呼啸而来的凛冽罡风,在触及这片区域的边界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极度冰冷的墙壁,瞬间被“定格”成了扭曲的、白色的冰风飘带,凝固在虚空之中。 连光线穿过这片区域,都似乎变得迟缓、扭曲,投下的阴影边缘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波动的水纹。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违背常理的死寂与凝滞之中。 “老祖”浑浊的眼珠,如同两颗在极寒中冻结了万年的琉璃球,毫无生气,倒映着前方那个被迫止步的、凝重无比的身影——暮红。他枯槁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杀意,没有敌意,甚至没有生命应有的活力,更像是一具被某种冰冷而绝对的“指令”所驱动、纯粹为了“守护”此地而存在的古老傀儡。 “暮家老祖”手持玄冥冰棺剑,剑身散发出的极寒力场让空气扭曲,光线迟缓。他枯槁的面容毫无生气,浑浊的眼珠如同两颗冻结的琉璃,倒映着暮红凝重的身影。他并非活人,更像是一具被某种意志驱动、守护此地的古老尸骸。 “止步…或…永锢…”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威胁的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暮红心知言语无用,莲蕊双刀虽利,却难以抗衡这涉及时空之诡力的禁忌之器。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反手将双刀归鞘。下一刻,她掌心赤芒大盛,一柄更加修长、造型古朴、通体仿佛由凝固的熔岩与燃烧的红莲勾勒而成的长刀,赫然出现在她手中——业火红莲刀! 虽然真正的“红莲业火刀”本体已被她盗走隐藏,但作为其力量的延伸与仿制品,这柄业火红莲刀依旧蕴含着焚尽万物、业力缠身的恐怖威能。 刀甫一出鞘,炽热狂暴的业火之力便轰然扩散,与玄冥冰棺剑的极寒力场猛烈碰撞,发出“滋滋”的侵蚀声响,冰与火的分界线在两人之间剧烈波动,蒸汽弥漫又瞬间被冻结成冰粉。 “得罪了,老祖宗!”暮红娇叱一声,身影化作一道流火,业火红莲刀划破凝滞的空间,带着焚灭业障的炽热刀意,直斩而下! 那“老祖”动作看似僵硬迟缓,却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刀锋,手中玄冥冰棺剑或格或引,剑身每一次与业火刀碰撞,都爆发出极其诡异的景象:业火仿佛被瞬间“冻结”在某一刻的燃烧状态,然后又猛地“解冻”,爆发出更猛烈的威能;而冰棺剑的寒气也被业火大量焚灭,但又源源不绝。 更令暮红心惊的是,这老祖所使的,确实是暮家绝不外传的核心剑法——“暮雪千山剑法”。只是这剑法在他手中,失去了原有的飘渺灵动的意境,变得无比呆板、滞涩,却又因为那冰棺剑的诡异力场,每一剑都带着冻结时光、湮灭生机的恐怖效果,威力倍增,诡谲莫测。 刀来剑往,红莲业火与玄冥冰棺之力疯狂对耗。暮红越打越是心惊,她发现自己的情绪竟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业火红莲刀中的焚灭业力似乎正在被某种东西引动,反向侵蚀她的神智!愤怒、不甘、对暮家的怨恨、对往事的痛苦…种种负面情绪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在她心底熊熊燃烧,几乎要吞噬她的理智。 她眼中的温和逐渐被赤红的疯狂所取代,刀法越发狂暴狠厉,只攻不守,仿佛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死!都该死!暮家!虚伪!冰冷!吞噬一切!”她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业火几乎要将她自身也点燃。 就在她即将彻底失控,沉沦于业火反噬的边缘,她的意识最深处,猛然闪过一张苍白却纯净的脸庞——那是暮成雪!是她那双生妹妹,在冰棺中沉睡多年,纯净如雪,承受着无尽痛苦却依旧保有一丝清明的妹妹! 如同冰水泼面,暮红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从失控的边缘挣扎回来,惊出一身冷汗。 “不行!我不能迷失在这里!小雪还在等我!真相还未查明!”她强行压下翻腾的业火和暴戾的情绪。 她虚晃一刀,炽热的红莲刀芒逼得老祖后退半步,利用其动作僵直的瞬间,她毫不犹豫,转身化作一道红色流光,以最快速度远遁而去! 那“老祖”并未追击,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浑浊的眼珠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玄冥冰棺剑缓缓垂下。 然而,就在暮红逃离后不久,她手中的业火红莲刀和她身后远方那老祖手中的玄冥冰棺剑,竟同时发出一阵低沉的、几不可闻的嗡鸣!两柄属性截然相反、本该互相克制的神兵,此刻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仿佛同源而生的微弱感应! 刀身之上的红莲业火不安地跳动,剑身内的冰棺虚影也微微荡漾。暮红脸色微变,立刻催动体内赤令之力,强行将业火红莲刀的异动镇压下去,头也不回地加速消失在天际。而那把玄冥冰棺剑,在暮红消失后,也渐渐恢复了沉寂。 …… 暮家冰堡内,气氛依旧凝重。 暮玄铮处理完军务和家族事务后,看似随意地来到了暮成雪休养的偏殿。碧蘅和夕青正在一旁照料。 “成雪情况如何?”暮玄铮语气平淡,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床榻上昏睡的女儿。 碧蘅立刻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回家主,四小姐情况不妙啊。体内寒气虽暂时平稳,但魂窍受邪剑冲击,有溃散之兆。需以北海深处的万年暖玉为床,辅以西域佛国的八宝功德水每日擦拭,再请三位修为精深的阳刚属性高手轮流输入真气,温养七七四十九日,或许能稳住魂魄不离体……”她又是一通夸大其词、所需之物稀奇古怪的谎话。 暮玄铮眉头紧锁,看向夕青。 夕青停下手中的调配,如实回答:“四小姐身体虚弱,魂力消耗过度,但根基未损。体内寒意似乎因祸得福,变得精纯许多。目前只需静养,按时服药,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并无魂窍溃散之危。” 暮玄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每次问话都是如此,一个说得天花乱坠、危言耸听,一个冷静客观、实话实说,让他根本无从判断真假,反而更加头疼。 他沉默片刻,忽然转移话题,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此次在外,可曾……听闻过暮红的消息?她毕竟也曾是暮家之人。” 碧蘅立刻摇头,表情真挚:“未曾听闻。赤令大人行踪诡秘,岂是我等能知晓的?或许早已离开北域了吧。”谎话张口就来。 夕青则想了想,道:“在澹台剑冢时,似乎感受到过一瞬间类似红莲业火的气息,但一闪即逝,无法确定。除此之外,并无确切消息。”她只说自己能确定的。 暮玄铮盯着她们看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有这两个真话假话混着说的人在,他根本别想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待暮玄铮走后,暮华菁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脸色依旧冰冷。她看着昏睡的暮成雪,嘴上毫不留情:“没用的东西!尽会给家里惹麻烦!还要人伺候!早知道当初就不该……”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粗鲁地扶起暮成雪,准备喂药。然而,在她手指接触暮成雪后背的瞬间,一股极其隐蔽、温和醇厚的本源寒气,悄无声息地渡入了暮成雪体内,迅速滋养着她干涸的经脉和魂窍,其精纯程度,远超寻常丹药。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收回手,继续骂骂咧咧地喂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碧蘅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低头摆弄她的药材。夕青则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专心记录着药方。 偏殿内,只剩下暮华菁喋喋不休的叫骂声,和暮成雪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而此刻,谁也没有发现,暮家地下极深之处,某座被遗忘的古老“饲点”内,粘稠的液体正在轻轻冒泡,一根根枯萎的根须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更加贪婪的气息。 第三十九章 红莲焚孽饲点熄 北域的风雪,如同这片苦寒大地永恒的呼吸,从未有过片刻停歇。狂风卷着坚硬的冰晶,呼啸着掠过连绵起伏的冰原、刀削斧劈的崖壁,以及那些深藏在冰雪之下、不为人知的秘密。这风雪,也如同人心底深处那些被刻意冰封、却始终无法彻底磨灭的寒意与创伤,亘古不化,伺机而动。 远离了暮家祖地那场惊心动魄的时空对峙,暮红寻了一处位于巨大冰川裂缝深处的天然冰洞,暂时栖身。洞内寒气刺骨,四壁皆是万年不化的深蓝色玄冰,折射着从裂缝顶端透入的、微弱而惨淡的天光,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死寂氛围。 她盘膝坐下,温和的面容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疲惫与深藏的痛楚。与那活死人老祖的对战,尤其是业火反噬时被勾起的过往记忆,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破了她常年维持的平静外壳。 厌恶男人…… 这个几乎成为她标志的性格,其根源并非天生,而是源于暮家那冰冷残酷的“饲莲”计划,源于她作为“刃”被塑造的过去。 记忆如同染血的画卷,在她脑海中缓缓展开。暮家为了确保“红莲业火刀”的绝对掌控,需要最纯净、最炽烈、亦最痛苦的“容器”。作为双生姐妹中的“刃”,她从小承受的非人训练且不说,更可怕的是那种将人物化、尤其是将女性视为工具与养料的冷酷。 她曾亲眼目睹过,族中那些天赋尚可、容貌清丽的旁系或附属家族的女子,被家族以“为暮家荣耀奉献”、“获得无上机缘”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优质养料”,送入一个个隐秘而邪恶的“饲点”。 她见过她们最初被选中时的惶恐与一丝虚幻的希望,见过她们被送入那布满粘稠血池、盘踞着枯萎根须的魔窟时的绝望哭喊,更见过……数月或数年后,偶尔被允许“探望”时,看到的那些已然失去所有神采、眼神空洞、身体干瘪、生机几乎被吸食殆尽、如同人偶般苟延残喘的“残渣”。 最终,她们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化为那邪恶莲种根须下的又一捧养料,连名字都不会被记住。家族高层谈论起这些事时,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灵田的收成或是矿脉的产量,眼神中只有冰冷的权衡与算计,没有丝毫怜悯。 而她自身,因是“刃”的候选,虽免于成为养料,却面临着另一种命运——家族曾意图将她“赐予”某个强大的附庸家族少主,以联姻之名,行控制与掠夺血脉之力之实。那段短暂而屈辱的经历,那被视为物品打量、计算价值的目光,那试图强行在她身上打下烙印的霸道力量……虽然后来她凭借觉醒的业火之力反抗、逃脱,并最终盗刀叛家,但那深入骨髓的厌恶与警惕,却再也无法抹去。 阴诏司中,戏诏官深不可测,冥渊残酷冰冷,但他们对她的态度,更多是基于价值和规则,而非性别本身的物化。莫宁更是特殊,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贪婪,没有占有欲,只有冰冷的探究和偶尔流露的、同样受过创伤的理解。这让她得以在阴诏司找到一丝畸形的安宁。 “暮家……”暮红缓缓睁开眼,眼中所有的脆弱已被焚烧殆尽,只剩下更加坚定的决意。她厌恶的是将人视为工具的冰冷规则,是那视众生为养料的贪婪。而这一切的具象化,就是那些遍布北域、不断吞噬生命的——“饲点”! 她站起身,感应着体内红莲业火与地底深处某种邪恶吸力之间的微弱排斥。循着这丝感应,她如同最敏锐的猎手,向着风雪深处某个方向潜行而去。 历经数个时辰的搜寻与破解外围阵法,她终于找到了另一处深埋于冰川裂谷之下的“饲点”。 与之前所见类似,巨大的血池,粘稠的生命精元与怨念混合物,池底蠕动的枯萎根须……但规模更大,散发出的气息也更加邪恶磅礴。 没有任何犹豫,暮红眼中赤芒一闪,业火红莲刀再次显现。这一次,她不再有任何保留,赤令焚心令的力量彻底爆发! “红莲净世,业火焚孽!” 她娇叱一声,长刀挥出,不再是单纯的物理攻击,而是引动了磅礴的业火之力。炽热的红莲火焰如同从天而降的审判洪流,瞬间灌入那巨大的血池之中! 嗤——! 剧烈的腐蚀声响起,血池中的粘稠液体如同活物般剧烈沸腾、蒸发,无数凄厉的哀嚎声从池底传出,那是被困于其中的无数怨念被净化焚毁的最后的悲鸣。那些枯萎的根须在业火中疯狂扭动,试图抵抗,却如同投入烈火的头发,迅速蜷缩、焦黑、化为飞灰。 整个饲点剧烈震动,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试图自我封闭。但暮红岂会给它机会?莲蕊双刀亦同时飞出,化作两道旋转的火焰飞轮,精准地斩向支撑此地阵法的几个核心节点! 轰隆隆! 爆炸声接连响起,阵法破碎,岩壁坍塌。巨大的血池迅速干涸见底,露出下方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网状根须,此刻也正快速化为焦炭。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业火燃烧后的灼热气息和满地的狼藉。又一处吞噬生命的魔窟被彻底摧毁。 暮红微微喘息,感受着此地令人作呕的气息逐渐消散,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她知道,这样的饲点绝不止一两处。暮家经营多年,其根基早已与这邪恶的仪式深度融合。 必须找到核心……找到那所谓的“莲种”所在!她收起双刀,身影再次融入风雪,继续着她的猎杀与追寻。 …… 暮家冰堡,偏殿内。 暮成雪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冰冷穹顶,以及……坐在不远处阴影里,如同雕塑般的莫宁。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依旧虚弱,但体内那股纯净的寒意却运转自如,甚至比之前更加得心应手。她想起了剑冢的恐怖,想起了那幽蓝冰片离体时的轻松与虚脱,想起了二姐和大姐…… “醒了?”冰冷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暮成雪看向莫宁,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谢谢。”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自己能活着回来,定然与眼前这个冰冷的男人有关。 “谢字无用。”莫宁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如同审视一件工具,“你的力量初步稳定,但羸弱不堪。连自保都做不到,只会成为累赘。” 他的话刻薄如刀,暮成雪的脸色白了白,咬紧了嘴唇。 “从今日起,恢复训练。”莫宁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我会教你如何掌控你的寒意,如何战斗,如何……活下去。” 暮成雪抬起头,看着他冰冷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温情,只有绝对的冷静和对实力的追求。但不知为何,这反而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她不需要同情,她需要的是力量,是能够掌握自己命运、保护所想保护之人的力量。 “好。”她轻声应道,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 …… 呼延家大营。 中央大帐内,寂灭雪魂剑被供奉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玄冰祭台上。它依旧沉寂,仿佛只是一块造型奇特的幽蓝金属。 呼延灼来回踱步,焦躁且兴奋。得到此剑,虽是意外,但无疑是巨大的收获。他尝试了各种方法,滴血、灌输真气、神魂沟通……却都无法引动此剑分毫。它就像死了一样。 “妈的!暮家那群废物到底是怎么用的?”呼延灼忍不住骂了一句,走到祭台前,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想要触摸剑身。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接触到剑柄的瞬间—— 嗡!!! 寂灭雪魂剑毫无征兆地猛然爆发出滔天幽蓝光芒!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吸力与冰冷意志瞬间爆发,将毫无防备的呼延灼彻底笼罩! “呃啊!”呼延灼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要被硬生生扯出体外,无尽的冰冷与死寂涌入他的识海,疯狂冲刷着他的意志。 他试图挣扎,试图怒吼,但在那古老的邪剑意志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和勇武显得如此可笑。他的眼睛迅速被幽蓝光芒充斥,脸上肌肉扭曲,挣扎的神色渐渐被麻木与冰冷所取代。 帐外的护卫听到动静冲进来,却看到他们的大将军正缓缓握住寂灭雪魂剑的剑柄,周身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 “大将军?!” 呼延灼缓缓转过头,那双幽蓝的眸子冰冷地扫过护卫,让所有人如坠冰窟,不敢动弹。 一个冰冷、僵硬、完全不似呼延灼原本声音的语调,从他口中吐出: “去……暮家……” “……‘鞘’……” “……归位……” 话音落下,他不再理会帐内众人,手持寂灭雪魂剑,一步踏出大帐,身影化作一道幽蓝流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暮家方向疾驰而去! 大帐内,剩下的呼延家将领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惊恐与茫然。 大将军他……怎么了?那柄剑…… 第四十章 红莲泣血饲核悸 北域的风,永无止息地呜咽着,如同无数被冰封于此、不得超生的亡魂,在万古冰川的裂谷深处发出低沉而绝望的絮语。风声穿过嶙峋的冰棱,刮过被岁月侵蚀出无数孔洞的崖壁,带起一阵阵细碎而冰冷的回响,更添几分荒凉与死寂。 暮红独自立于一处刚刚被她以红莲业火彻底焚毁的“饲点”废墟之上。脚下是焦黑皲裂、冒着丝丝热气的冻土,空气中弥漫着业火净化后残留的灼热气息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怨念消散后的空寂感。业火红莲刀已然归鞘,刀身上那跃动不息的赤红烈焰缓缓收敛,只余下暗红色的刀身如同冷却的熔岩,映照着她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温和假面、此刻却冰冷如霜的眼眸。 每一次亲手摧毁这些吞噬生命的魔窟,都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强行撬开她记忆深处那扇紧锁的、染满血与火的铁门,让她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当年那个风雪交加、决定了她一生轨迹的决绝之日,以及……她为何最终选择弃剑用刀,叛出那个以剑为尊的家族。 暮家,以剑为尊。暮雪千山剑法,是家族荣耀的象征,是力量的体现。她曾是最有天赋的继承者之一,剑术超群,被寄予厚望。然而,越是深入剑道核心,她越是感受到那剑法中蕴含的、与“饲莲”计划同源的冰冷与无情——那是一种将万物视为可利用、可牺牲、可吞噬的极致寒意。剑,在她手中,渐渐不再是守护之兵,而更像是收割生命的、冰冷规则的一部分。 她厌恶这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她体内天生流淌着的、与那柄传说中的“红莲业火刀”隐隐共鸣的血脉,所激发出的力量,是炽热的、暴烈的、带着焚尽世间一切业障、执行最终审判意味的红莲业火。 这种力量,与暮家剑道那种吞噬、冰封、掌控的本质,从根本上就格格不入,甚至相互排斥。 更重要的是,当她亲眼目睹家族如何将那些有天赋的女子如同牲畜般挑选、送入“饲点”作为养料,当她亲身经历自己被家族高层如同货物般算计、意图作为联姻工具送去换取利益时,那种积压已久的、对不公与物化的愤怒与反抗之心,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那柄被家族秘密供奉在禁地最深处、象征着另一种截然不同力量体系的“红莲业火刀”的仿制品。 盗刀之日,风雪漫天。 她杀穿了守卫森严的禁地,手握那柄灼热的长刀,感觉前所未有的契合。但等待她的,是暮玄铮亲自率领的、铺天盖地的暮家精锐,以及……那位刚刚从冰棺中被唤醒、手持玄冥冰棺剑的“老祖”。 那是一场绝望的突围。 “暮雪千山剑阵”被催动到极致,无数冰蓝色的剑光如同连绵起伏、冻结时空的雪山巨浪,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地碾压而来,要将她这簇叛逆的火苗彻底扑灭。 她挥舞着刚刚到手的业火红莲刀,赤红色的莲华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焚灭一切的业火冲天而起,将一道道冰冷刺骨的剑意烧熔、蒸发,将一个个悍不畏死冲上来的暮家子弟斩于刀下。 炽热的刀芒与冰冷的剑阵疯狂对撞、湮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蒸腾起遮天蔽日的白色蒸汽与冰屑,将整个冰原化作一片混沌的杀戮场。 她浑身是伤,鲜血染红了白衣,又迅速被自身业火蒸干。她杀得疯狂,几乎忘却了痛苦,眼中只有那条通往自由的血路。 最终,她对上了暮玄铮和那活死人老祖。 暮玄铮的剑,冰冷霸道,带着家主的威严与杀意。 老祖的剑,诡异死寂,玄冥冰棺剑的力场让她动作不断迟滞,仿佛时光都在离她远去。 最惨烈的一击,她以业火红莲刀硬撼玄冥冰棺剑,极热与极寒的碰撞引发了恐怖的爆炸。她被震得五脏移位,口喷鲜血倒飞出去,而暮玄铮的剑,已如毒蛇般刺向她的心口。 濒死之际,时间仿佛变慢。她看着那冰冷的剑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愤怒与不甘。就在此时,一个戴着滑稽脸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轻轻用手指夹住了暮玄铮的剑尖。 “啧,真是无趣的围殴啊。”戏诏官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笑意,却让整个战场瞬间凝固。 他甚至没有看暮玄铮那惊骇欲绝的表情,只是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暮红,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欣赏:“丫头,性子够烈,火也够旺。怎么样,要不要换个地方玩?本官那里,正缺个能烧点东西的。” 一块赤红色的令牌被他随手弹出,融入暮红几乎熄灭的眉心。磅礴的生机与一种奇异的、不死不灭的规则之力瞬间涌遍全身,修复着她破碎的身体,也将她与某个古老的存在连接在一起。 阴诏司,赤令。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暮家剑女,多了一个焚心令使暮红。 ……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暮红眼神更加坚定,循着那最隐晦的邪恶感应,她终于找到了暮家地下极深之处,一座远比之前任何饲点都古老、都庞大的洞穴。 这里没有血池,只有中央一团巨大无比、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的暗红色莲核!莲核表面布满无数血管般的纹路,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根须,扎入四周的冰壁与地脉深处,贪婪地汲取着整个北域的生机。它所散发出的邪恶、古老、饥饿的气息,令人窒息。 这就是“饲莲”的核心! 暮红没有丝毫犹豫,业火红莲刀再次爆发出最炽烈的光芒,用尽全身力量,斩向那巨大的莲核!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及莲核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莲核猛地剧烈搏动,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传来,目标并非暮红,而是她手中的业火红莲刀! “嗡!” 业火红莲刀发出不甘的嗡鸣,竟完全不受暮红控制,脱手飞出,如同飞蛾扑火般,直接被那巨大的莲核吞噬了进去!刀身没入莲核,如同石沉大海,只激起一圈涟漪便消失不见,连带着暮红与刀之间的联系也被瞬间切断! “什么?!”暮红脸色剧变,蹬蹬蹬后退数步。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僵硬、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洞穴入口,正好堵住了她的退路。玄冥冰棺剑散发着冻结时空的力场,将整个洞穴笼罩。 那位“暮家老祖”,再次拦住了她的去路。他浑浊的眼睛,第一次似乎有了焦点,落在了那吞噬了红莲刀的莲核之上,干涩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归…来……” “……一体……” …… 暮家冰堡内,气氛愈发紧张。 暮云卓醒了。但断臂之痛和寂灭剑意侵蚀灵魂的后遗症,让他彻底变了个人。原本的阴柔算计被一种极端狂躁、充满杀戮欲望的暴戾所取代。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握着一柄匕首,眼中布满血丝,看谁的眼神都像在看猎物。 “滚!都给我滚!我要杀了他们!杀了呼延家的杂碎!杀了澹台家的狗!还有暮红那个贱人!”他在房间内疯狂打砸,咆哮声歇斯底里。 暮华菁试图上前安抚:“三弟,你冷静点!你的伤……” “闭嘴!”暮云卓猛地转头,匕首直指暮华菁,眼神疯狂,“你这女人懂什么!力量!我要力量!把寂灭雪魂剑给我抢回来!那是我的!” 暮剑心挡在暮华菁身前,冷声道:“暮云卓,你疯了!” “我是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疯的!”暮云卓嘶吼着,竟毫无征兆地一匕首刺向暮剑心! 暮剑心虽受伤未愈,但底子还在,侧身闪开,反手一掌拍在他手腕上,打落匕首。但暮云卓如同不知疼痛的野兽,继续扑上来撕打。 姐妹二人被迫与陷入疯狂的弟弟动手,虽能压制,却投鼠忌器,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引来不少族人围观,指指点点,人心惶惶。暮家的内忧,在这一刻彻底表面化,加剧到了临界点。 暮玄铮闻讯赶来,看到这混乱场面,脸色铁青,正要发作——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从暮家冰堡正门方向传来!整个城堡地动山摇! 紧接着,护卫凄厉的警报声和惊恐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敌袭!!是呼延灼!!” “他…他疯了!他打进来了!!”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只见暮家那厚重无比的玄冰大门,此刻已然破碎!一个身披重甲、双眼燃烧着幽蓝火焰、手持寂灭雪魂剑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一步步踏过废墟和守军的尸体,走进了暮家城堡。他所过之处,恐怖的寂灭力场扩散,周围的暮家子弟如同被抽干魂魄般成片倒下! 呼延灼(或者说,被剑控制的傀儡)抬起头,幽蓝的目光穿透重重建筑,死死锁定了暮家深处某个方向,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 “……鞘……!” “……归位……!” 第四十一章 地渊诡核引魔踪 地渊诡核引魔踪 暮家地下极深处,古老饲点洞穴中,空气凝重得如同固态的冰。 业火红莲刀被那搏动的暗红莲核吞噬的瞬间,暮红只觉神魂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一块,剧痛与空落感席卷全身。她踉跄后退,唇角溢出的鲜血在冰冷空气中瞬间凝结成赤珠,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刀之间那炽热而熟悉的联系彻底断绝,取而代之的是前方莲核传来的、更加贪婪恐怖的吸力,以及身后那堵绝路——手持玄冥冰棺剑的“暮家老祖”。 那老祖干瘪的胸腔似乎起伏了一下,手中那柄狭长透明的冰棺剑微微震颤,剑格处的棺椁虚影愈发清晰,散发出令光线都为之弯曲、迟滞的恐怖力场。他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咔”的轻响,浑浊如冰坨的眼珠转向暮红,干裂的嘴唇蠕动: “交…出…一切…归…于…莲…” 声音不再是单纯的警告,更带上了某种诡异的蛊惑,仿佛源自那搏动的莲核。 暮红压下翻涌的气血,眼神锐利如刀。失去业火红莲刀,实力大打折扣,但她身经百战的赤令岂会束手就擒?莲蕊双刀自袖中滑入掌心,短刃弯曲如烈焰花瓣,虽无长刀之威,却更显灵动诡谲。 “老祖宗,暮家早已背离初心,这‘莲’究竟是庇佑,还是吞噬一切的魔物,您当真不知吗?”她试图以言语试探,周身赤令之力悄然运转,红莲业火的虚影在身后隐隐绽放,驱散着刺骨寒意。 然而回应她的,是老祖毫无征兆的突进! 他动作看似僵硬,一步踏出却缩地成寸,玄冥冰棺剑直刺而来,剑尖所过之处,空间泛起涟漪,时间流速都仿佛变得异常缓慢!这不是速度本身快,而是剑之力场影响了时空! 暮红瞳孔一缩,不敢硬接。莲蕊双刀在身前急速交错划出,“红莲旋舞”! 叮叮叮叮! 双刀瞬间与冰棺剑碰撞数十次!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极热与极寒的疯狂对冲,蒸汽炸开又瞬间被冻结成冰晶雾霾。更可怕的是,暮红感觉自己的思维、反应速度都在那冰棺剑的影响下变慢,每一次格挡都险之又险,手臂被那透过双刀传来的诡异寒意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业火之力消耗巨大。 她借力飞退,试图拉开距离。但老祖如影随形,第二剑已然劈下!并非精妙招式,只是简单的一记竖劈,却蕴含着“冻结”、“禁锢”、“湮灭”多种可怕的规则之力,剑势笼罩之下,暮红只觉得周身空气变得粘稠如胶,行动困难。 “无间念!”暮红娇叱一声,强韧的精神念力如炽热尖锥刺向老祖识海,试图干扰其操控。 然而,老祖的识海如同一片万古不化的死寂冰原,她的念力闯入,只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被冻结、消散,反噬之力让她眉心一阵刺痛。 眼看剑势临头,暮红双刀猛地插入脚下地面:“红莲烬燃!” 轰! 以她为中心,狂暴的业火之力瞬间爆发,向上喷涌,如同绽放的火莲,狠狠冲击在那下劈的冰棺剑势之上! 极致的光芒闪耀,整个洞穴剧烈摇晃。业火成功阻了一阻剑势,但暮红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再次后退,嘴角血迹更深。 老祖被业火灼烧,体表的冰寒死气消散少许,露出下方干枯发黑的皮肤,但他毫无痛觉,只是动作略微一顿,再次举剑。那被业火灼烧之处,丝丝缕缕的生机从地底通过根须涌入莲核,再由莲核反馈给他,竟在缓慢修复! “没用的…莲…不息…吾…不灭…”老祖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漠然的嘲讽。 暮红心沉谷底。对方力大无穷,不知疲倦,武器诡异,还能得到莲核的无限支援,这几乎是一场必败之战。 她改变策略,不再试图硬拼,而是将身法催动到极致。身影化作一道道红色残影,围绕著老祖急速游走,莲蕊双刀不再攻击本体,而是专挑那些连接老祖与莲核之间的能量根须,以及洞穴壁上的阵法纹路下手。 刀光如电,业火纷飞。 嗤啦!一根粗大的根须被斩断,喷出腥臭的粘液。 轰!一处阵法节点被业火引爆,炸开一片冰屑。 老祖的攻击因此受到些许干扰,动作偶尔会出现不协调的卡顿。但他守护莲核的意识极强,玄冥冰棺剑舞动开来,力场扩散,极大地限制了暮红的活动范围,剑风扫过,总能在暮红身上增添新的伤口——或是被极致寒意冻裂的皮肤,或是被剑气划开的血口。 战斗陷入残酷的消耗战。暮红的业火之力在快速消耗,伤势在不断累积,动作因寒冷和伤势逐渐变慢。而老祖不知疼痛,能量近乎无限。 一次闪避不及,冰棺剑的剑尖擦过她的左肩。没有伤口,但一股可怕的寒意瞬间侵入,左肩乃至左臂顷刻间覆盖上厚厚的蓝色冰层,彻底失去知觉,并且寒意还在向心脉蔓延! 暮红脸色煞白,当机立断,右刀回斩,炽热的业火划过左肩,硬生生将侵入的玄冥寒气逼出,冰层碎裂,但左肩也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暂时废掉。 她单手持刀,喘息着,汗珠刚渗出就被蒸发。视线开始模糊,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死在这冰冷、黑暗、被家族遗忘的罪恶之地? 不! 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精神一振。她想起了莫宁那双在绝境中从不放弃的眼睛,想起了暮成雪纯净的眸光,想起了自己叛出暮家时的誓言! 她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剩余的全部业火之力疯狂注入右手的莲蕊短刀之中,短刀变得赤红透明,仿佛随时会融化! “红莲…焚心劫!” 她竟是要引爆部分赤令本源,发出搏命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 上方隐约传来剧烈的震动和轰鸣声,并且迅速靠近!似乎有强大的力量正在强行突破地层! 老祖的动作微微一滞,浑浊的眼珠向上翻动了一下。 暮红也感受到了那几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冰冷死寂的莫宁,精纯寒意的暮成雪,还有碧蘅、夕青…以及一股更加恐怖、充满毁灭气息的邪恶力量! 机会! 暮红强行压下即将爆发的焚心劫,身形猛地向侧后方暴退,同时最后一丝业火之力化作无数细小的火莲,射向四周的根须和岩壁,引发一连串小爆炸,制造混乱。 老祖似乎被上方的动静和眼前的混乱吸引了部分注意力,一时竟没有立刻追击。 …… 与此同时,暮家冰堡上层。 莫宁正指导着暮成雪凝练寒意,将其化作无形冰针进行精准攻击。暮成雪全神贯注,指尖寒气缭绕, progress 虽缓慢却稳定。突然,莫宁和一旁的碧蘅、夕青几乎同时神情微变,望向脚下。 “哎呀呀!”碧蘅率先开口,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地底下好像有只大冰蛤蟆在打呼噜呢!听说这种上古冰蛤的蟾酥能让人青春永驻,容颜不老哦!”——依旧是毫无根据的谎话,语气却天真烂漫。 夕青则仔细感知片刻,秀眉微蹙,冷静陈述:“地下极深处传来异常强烈的能量波动,性质与之前摧毁的‘饲点’同源,但规模与强度超出百倍不止,其生命汲取的范围可能覆盖极广。同时检测到高强度的能量碰撞,至少有两位强者正在交战,其中一方能量属性阴寒死寂,另一方…炽热暴烈,疑似暮红大人的业火之力。” 莫宁眼中幽冥之火跳动。超大型饲点?暮红在战斗?几乎瞬间,他就将这与暮红之前调查的“莲种”联系起来,兴趣大增。 “下去。”他言简意赅,已然做出决定。 暮成雪立刻站到他身侧,眼神坚定。碧蘅和夕青也点头示意准备就绪。 然而,未等他们动身寻找通道—— 轰隆!!! 侧面一堵铭刻着防御阵法的厚重冰墙如同纸糊般轰然炸裂!无数碎冰裹挟着狂暴的气流喷射而入! 烟尘冰屑中,一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大步闯入!正是双眼燃烧幽蓝魂火、浑身浴血、手持寂灭雪魂剑的呼延灼!他身上的重甲破损严重,显然一路杀穿暮家防卫,煞气冲天。那柄寂灭邪剑嗡鸣作响,散发着吞噬一切的绝望剑压,瞬间笼罩整个空间。 “鞘……!归位!”他扭曲的咆哮声直接作用于灵魂,幽蓝的目光无视他人,死死锁定场中寒意最精纯的暮成雪,寂灭剑芒毫不留情地当头斩落! “小心!”附近的暮剑心和暮华菁虽惊骇,却同时出手阻截。暮剑心人剑合一,剑光如雪刺向呼延灼咽喉,围魏救赵。暮华菁则双掌拍地,一道厚实嶙峋的冰墙拔地而起,护向暮成雪。 “滚!”呼延灼甚至没看暮剑心,寂灭雪魂剑只是随意一荡。 嘭!暮剑心的剑光瞬间崩碎,整个人如被无形巨锤击中,鲜血狂喷地倒飞出去,撞塌远处墙壁,生死不知。 咔嚓!暮华菁凝聚的冰墙在寂灭剑芒前如同薄冰,瞬间粉碎,剑势仅微微一顿,继续斩向花容失色的暮成雪! 千钧一发之际! 莫宁动了!他一把将暮成雪推向身后,周身幽冥死气轰然爆发,双掌瞬间变得漆黑如深渊——冥狱守!交叉硬撼寂灭剑芒! 轰!!! 恐怖的爆响震耳欲聋!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环形扩散,将厅内杂物尽数碾为齑粉!莫宁脚下冰面轰然塌陷,双足深陷,黑袍被撕扯得更加破碎,嘴角暗红鲜血溢出,但他身形如山,竟真的硬生生接下了这狂暴的一剑! “带路!去地下波动源头!”莫宁声音冰冷急促,对着挣扎爬起的暮华菁和远处勉强支撑的暮剑心喝道。同时,他头也不回地对暮成雪下令:“用玄冥寒意,引他!扰他!退向地下!” 暮成雪强忍恐惧,依言而行。双手结印,精纯冰冷的寒气不再用于防御,而是化作无数蜿蜒的冰蓝色触须,缠绕向呼延灼的双腿和持剑的手臂,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同源力量的吸引与挑衅。 呼延灼幽蓝的瞳孔火焰暴涨:“鞘…反抗…镇压!”他似乎被这精纯的、却带着抗拒意味的寒意彻底激怒,低吼着,无视了其他人,大步流星地追向暮成雪,寂灭剑芒再次凝聚。 暮华菁和暮剑心对视一眼,咬牙点头:“跟我来!”她们知晓一条通往家族最深处禁地的隐秘通道。 莫宁护在暮成雪身侧,一边谨慎地格挡着呼延灼不时扫来的、散逸的恐怖剑压,一边指挥暮成雪持续以寒气引导。碧蘅和夕青紧随其后,碧蘅看似慌乱地抛洒出各种色彩诡异、烟雾缭绕的丹药(大多被寂灭力场直接湮灭,偶有生效的也收效甚微),夕青则全力催动回春真气,勉强稳住暮剑心严重的伤势。 一行人且战且退,撞破层层阻隔,终于冲入一条倾斜向下、寒气刺骨、古老幽深的甬道。呼延灼如同被激怒的蛮牛,紧追不舍,寂灭剑芒不时轰击在甬道四壁,引发剧烈坍塌,巨石冰棱纷纷砸落,被莫宁和暮华菁奋力击碎或避开。 这场危险的引导战,向着地底那散发着邪恶搏动与激烈战斗波动的核心区域,不断深入。 而此刻,下方的洞穴中,失去左臂战力、耗尽大半业火的暮红,已濒临绝境。单刀难支,身上添了无数伤口,气息萎靡。但感受到上方迅速接近的、混合着熟悉与恐怖气息的动静,她眼中再次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 地底莲核的搏动也愈发急促,仿佛感受到了“食物”和“容器”的临近,兴奋地加快了蠕动。那吞噬了业火红莲刀的核体内部,暗红色的光芒流转速度加快,隐隐透出一丝炽热与冰冷交织的诡异气息。 “暮家老祖”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和吸引,攻击出现了一丝迟疑。 地底最终的混乱碰撞,一触即发! 第四十二章 莲噬双魔谜障深 地底洞穴,战局瞬息万变。 暮红单膝跪地,右手紧握的莲蕊短刀深深插入冰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左肩伤口血肉模糊,寒意与剧痛交织,几乎让她失去知觉。她喘息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冰渣,肺叶刺痛。业火之力近乎枯竭,丹田空荡,视线因失血和力竭而阵阵模糊,耳边嗡鸣不断。 对面的“暮家老祖”再次举起玄冥冰棺剑,那冻结时空的诡异力场重新凝聚,剑尖吞吐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幽蓝寒芒,精准地锁定她的眉心。这一次,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冰封在琥珀中的虫子,连思维都变得迟缓,再也无力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或格挡。老祖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执行清除命令般的绝对冰冷。 “终结…叛逆…归寂…”干涩沙哑的声音,如同墓穴中吹出的寒风,宣判着她的命运。 就在那致命一剑即将刺出的电光火石之间—— 轰!!! 上方洞壁猛然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无数坚硬的冻土和万年寒冰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烟尘弥漫中,一道黑袍身影如同撕裂幽冥的鬼魅,裹挟着磅礴精纯的幽冥死气,以惊人的速度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落在暮红与老祖之间,恰好隔断了那必杀的剑势! 来者正是莫宁!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全场局势,基于对危险近乎本能般的精准感知和救援的首要目标,在落地的瞬间便是拧身反手,双掌瞬间变得漆黑如墨,深邃如渊——冥狱守!交叉于身前,硬撼那刺来的冰棺剑尖! 铛!!!! 玄冥冰棺剑的致命一击,狠狠地刺在突然出现的漆黑双掌之上!碰撞发出的不再是金铁交鸣,而是一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巨响!声波混合着极寒与死寂的气息轰然扩散,震得整个洞穴簌簌发抖! 莫宁身形剧烈一震,脚下所站的坚硬冰面如同遭受重击的琉璃,轰然炸开蛛网般的裂痕,双足深陷其中。格挡的双臂衣袖瞬间被狂暴的能量碾为齑粉,露出下面皮肤上流转着的、复杂而诡异的幽冥符文,这些符文此刻正疯狂闪烁,竭力化解着那透过剑尖传来的、足以冻结时光的恐怖力量。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也瞬间苍白了一分,一抹暗红的血迹再次从紧抿的嘴角溢出。接连硬抗寂灭雪魂剑和玄冥冰棺剑的斩击,即便他是冥渊亲手锤炼出的魂印使,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还能动吗?”莫宁的声音依旧平稳冰冷,听不出丝毫波澜,他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暮红,全部的注意力依旧锁定着前方的老祖。 暮红看着那骤然出现、挡在身前的高大黑袍背影,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莫名一松,强提住最后一口气:“还…死不了……”她艰难地试图用单刀支撑起身体。 莫宁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弹出一枚碧蘅之前给的、散发着奇异生机的翠绿丹药,精准地射入暮红口中。丹药入口即化,温和却庞大精纯的药力迅速散开,滋养着她干涸的经脉和濒临崩溃的脏腑,暂时稳住了恶化的伤势。“退后调息,此地异变,非一人能敌。” 然而,就在莫宁救下暮红,气息未定之际,另一个方向的洞壁也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又一处厚实的洞壁被绝对暴力强行破开!巨大的冰块四散飞溅,烟尘混合着冰屑弥漫开来。暮成雪脸色苍白如雪,率先踉跄冲出,她依仗着精纯的玄冥寒气护体,勉强抵御着洞穴核心传来的恐怖吸力和威压。紧随其后的是搀扶着伤势不轻的暮剑心的暮华菁,以及神色凝重的碧蘅和夕青。 而最后如同魔神般撞入洞穴的,是那煞气冲天、双眼燃烧着幽蓝魂火、手持寂灭雪魂剑的呼延灼!他一踏入此地,狂暴的目光瞬间就被中央那巨大无比、缓缓搏动、散发着无尽邪恶与饥饿气息的暗红莲核所吸引,口中发出无意识的、扭曲的咆哮:“…核心…力量…吞噬…”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又猛地转向了手持玄冥冰棺剑的“暮家老祖”,以及老祖身后那巨大的莲核。寂灭雪魂剑仿佛遇到了宿命之敌,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兴奋、警惕而又充满敌意的尖锐嗡鸣,剑身上的幽蓝光芒如同呼吸般疯狂闪烁暴涨! “暮家老祖”也立刻停止了对莫宁的压迫,僵硬地彻底转过身,面向呼延灼(或者说他手中的寂灭雪魂剑)。他那万年不变的浑浊冰坨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辨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有对同类兵器的厌恶,有对入侵者的警惕,但更深层的,竟然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的古怪熟悉感,甚至还带着一点微乎其微的…敬畏? “…叛…逆…之…刃…安敢…归来…”老祖盯着寂灭雪魂剑,沙哑开口,声音如同两块冰摩擦。 呼延灼(被剑控制)则脖颈扭曲,发出更加狂暴的低吼回应,声音扭曲非人:“…冰…棺…囚…徒…窃取…核心…之力…万载…罪罚…!” 两人(或者说,被两把古老邪剑意志控制的傀儡)竟然彻底无视了场内的其他人,彼此死死地锁定对方,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势。他们口中吐出断断续续、晦涩难懂、却又似乎蕴含着惊天动地的古老秘辛的词语。 “叛逆之刃?” “冰棺囚徒?” “窃取核心之力?” “万载罪罚?” 莫宁眼神微眯,护着重伤的暮红缓缓向后撤退,与暮成雪等人汇合。碧蘅立刻上前,双手绿芒闪烁,更加仔细地检查并处理暮红严重的伤势。夕青也毫不怠慢,继续催动回春真气,稳住暮剑心体内紊乱的气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震惊和困惑,紧张地聚焦在那两个气息恐怖、正在用古老语言对峙的诡异存在身上。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刃?什么囚徒?”暮成雪小声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的理解。 暮红服下丹药后脸色稍缓,凝神听着那些断断续续却蕴含巨大信息的词语,眉头紧紧锁住:“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两把剑…或者说它们所代表的根源力量,彼此曾是死敌?玄冥冰棺剑被寂灭雪魂剑斥为‘囚徒’、‘窃取者’,而寂灭雪魂剑则被对方称为‘叛逆之刃’?它们之间有一段延续万古的恩怨?” 莫宁冰冷地补充,目光锐利如刀:“而且,它们似乎都极度渴望那‘莲核’的力量,称之为‘核心’。这莲核,或许是比这两把剑更古老、更本质的东西。” 就在他们试图从这些惊鸿一瞥的词语中拼凑颠覆认知的真相时,场中对峙的平衡被打破了! 或许是寂灭雪魂剑的凶戾更盛一筹,或许是呼延灼的杀戮本能占据了上风,他率先发动了攻击! “罪罚…湮灭!”呼延灼咆哮着,双手高举寂灭雪魂剑,简单粗暴地一记力劈华山!一道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凝练、散发着绝对死寂与吞噬意志的幽蓝剑芒,如同九幽天河倒泻,撕裂空间,直斩老祖! “禁锢…永恒!”老祖也僵硬地挥动玄冥冰棺剑,并非硬挡,而是剑尖划出一个奇异的圆弧。剑尖过处,空间仿佛被层层叠叠地折叠、冻结,形成一面面无形却坚不可摧的时空冰盾! 轰!咔嚓嚓——! 寂灭剑芒狠狠斩在时空冰盾之上!没有立刻爆炸,而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仿佛玻璃被巨力碾压破碎的刺耳声响!幽蓝的湮灭之力与冰白的时空冻结之力疯狂对耗、侵蚀、湮灭!逸散的能量乱流如同锋利的刀片,四处飞射,在洞穴壁划出深深的痕迹! 第一次交锋,看似平分秋色! 但紧接着,两人(剑)彻底战在一起! 呼延灼状若疯魔,寂灭雪魂剑在他手中大开大合,每一剑都毫无花俏,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毁灭与吞噬!剑芒纵横交错,将洞穴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任何被剑芒稍稍擦中的东西,无论是岩石还是冰层,都瞬间失去所有生机,化为飞灰。 而“暮家老祖”则截然不同,他的剑法依旧带着暮雪千山剑法的痕迹,却更加古朴、呆滞,配合玄冥冰棺剑的时空之力,显得诡异莫测。他时而一剑刺出,剑尖所在之处时间流速骤然变慢,让呼延灼狂暴的攻击如同陷入泥潭;时而剑身格挡,形成小范围的绝对冻结领域,将袭来的寂灭剑芒短暂封住;时而又引动地脉寒气,化作无数冰棺虚影,撞向呼延灼。 两人的战斗方式截然不同:一个极致的“动”,狂暴毁灭;一个极致的“静”,冻结禁锢。幽蓝与冰白的光芒疯狂碰撞、交织、湮灭,将洞穴中央变成了绝对的死亡禁区。他们口中依然不时吐出古老的词语: “叛逆…当诛!” “囚徒…窃贼…归还…” “核心…重塑…” “枷锁…断裂…” 恐怖的战斗余波让莫宁等人不得不一退再退,全力抵挡。暮华菁和暮剑心看得心神震撼,她们从未想过暮雪千山剑法修炼到极致,配合冰棺剑竟有如此威力,也更从未见过如此凶戾狂暴的剑法。 然而,就在这两人(剑)激战正酣,似乎要重现一场远古恩怨对决之时,那一直被他们力量激荡的中央莲核,异变陡生! 它似乎吸收够了逸散的能量,或者说被两把同源又相斥的古老力量彻底激活!它猛地剧烈膨胀,又骤然收缩,仿佛一颗真正的心脏在疯狂起搏!表面那些血管般的暗红纹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了之前任何一次、仿佛源自宇宙洪荒般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 但这吸力,并非针对所有人,而是精准无比、贪婪无比地笼罩向了正在激战的、手持双剑的呼延灼和“暮家老祖”! “呃啊?!不——!” “吼!核心…抗拒…!” 两人同时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声!他们手中的寂灭雪魂剑和玄冥冰棺剑前所未有地剧烈震颤起来,幽蓝与冰白的光芒疯狂闪烁到极致,试图抵抗那突如其来的、源自本源的吸力!剑身甚至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哀鸣,那不再是战意,而是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般的恐惧! 那莲核内部,原本暗红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无比明亮刺眼,隐约可见之前被吞噬的业火红莲刀的虚影在其中剧烈挣扎闪烁,红莲业火与莲核的力量似乎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平衡,并在这一刻成为了引子或者催化剂,极大地增强了莲核的吸摄之力! “不…!核心…不应…排斥…”老祖僵硬的表情首次出现了惊惶,他拼命将玄冥冰棺剑狠狠插入地面,剑身力场全开,试图将自己固定在地面,冻结周遭空间抵抗吸力。但冰棺剑的时空力场在那莲核源自本源的吸力面前竟节节败退,冰层不断碎裂。 呼延灼更是疯狂咆哮,寂灭剑芒胡乱斩向四周虚空,却根本无法斩断那无形无质却又无比强大的吸摄之力,反而自身魂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被莲核疯狂吸取,眼中的幽蓝火焰都明灭不定起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恐怖的吸力在瞬息间达到了顶峰! 嗖!嗖! 两声仿佛空间被硬生生扯破的诡异轻响。 呼延灼和“暮家老祖”连同他们手中哀鸣不止的寂灭雪魂剑与玄冥冰棺剑,竟如同毫无重量的尘埃般,被离地吸起,化作一蓝一白两道纠缠碰撞的流光,瞬间就没入了那剧烈搏动、光芒万丈的暗红莲核之中! 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恐怖的吸力戛然而止。 洞穴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中央,只剩下那暗红莲核在原地缓缓搏动,表面光芒流转不定,时而幽蓝吞噬一切,时而冰白冻结万物,时而又闪过一丝挣扎的红莲业火之色,内部仿佛正在发生着某种翻天覆地、难以言喻的剧烈变化。它所散发出的气息,变得更加混乱、更加古老、更加深不可测,也更加恐怖。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超出理解的剧变惊呆了,怔怔地看着那吞噬了两大强敌和两把绝世邪剑的莲核,脑海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竟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刚刚似乎触手可及的古老真相,随着那两人两剑的被吞噬,再次被拖入了更深、更黑暗的迷雾之中,甚至带来了更巨大的谜团和更深的恐惧。 那莲核…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为什么要吞噬那两人那两剑?它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莫宁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眼神无比凝重地盯着那光芒变幻、气息不稳的莲核,缓缓道:“看来,我们离所谓的‘真相’,非但没有靠近,反而被拖入了更深的深渊……” 而此刻,那莲核沉重而诡异的搏动声,仿佛化作了某种来自远古洪荒的心跳,一声声,沉重地敲打在每个人的灵魂最深处。 第四十三章 莲心诡眸照幽冥 地底深处,那被强行开辟出的巨大洞穴,此刻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绝对的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能量余烬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威压,沉重得如同水银,压迫着每一个人的胸腔,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唯一打破这片死寂的,是洞穴中央那团巨大无比的、如同活物心脏般缓缓搏动着的暗红色莲核所发出的声音。 “咚……咚……咚……” 那声音沉闷、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规律性,一声声,如同远古巨兽复苏的心跳,又如同某种庞大仪式的倒计时鼓点,沉重地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最深处,激起难以抑制的战栗与恐惧。 莲核的表面,不再是单一的暗红,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光影变幻。 幽蓝色、冰白色、赤红色,三种分别代表着寂灭雪魂剑、玄冥冰棺剑以及红莲业火刀本源力量的色泽,如同三条被强行囚禁在一起的凶残巨蟒,在莲核表面疯狂地交织、缠绕、撕咬、吞噬! 光芒明灭不定,时而幽蓝大盛,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同九幽寒狱;时而赤红爆发,灼热的气浪仿佛要融化四周的玄冰;时而又冰白占据主导,极致的寒意让空气都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这三种属性截然相反、本该互相湮灭的至高力量,此刻却在这莲核内部,进行着一场无声无息、却又惨烈到极致的战争与融合!它所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单一的邪恶或死寂,而是一种混乱、狂暴、充满了毁灭与新生矛盾意味的、不断攀升的恐怖能量波动,仿佛一个极不稳定的、随时可能炸裂的混沌核心! “那…那东西…把他们都…吃了?”暮华菁声音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搏动的莲核,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家族世代守护的禁地核心,竟然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暮剑心捂住伤口,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震撼与迷茫。玄冥冰棺剑和寂灭雪魂剑,北域传说中的至高力量,竟就这样被轻易吞噬?那暮家千百年来所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碧蘅快速检查着暮红的伤势,语气依旧带着她特有的、不合时宜的“关切”:“哎呀呀,红姐姐你这伤得可真不轻,经脉碎得像摔坏的瓷娃娃,魂火也弱得跟风中小蜡烛似的,怕是得用上古凤凰的真血泡上三年五载才能勉强接上呢……”——依旧是毫无用处的夸张谎话,但手上涂抹药膏、包扎止血的动作却异常迅速精准。 夕青则冷静地观察着莲核和周围环境,如实道:“能量波动极不稳定,内部正在进行超高强度的能量反应和物质重构,其能级仍在攀升,存在不可预测的爆炸或进一步异变风险。建议立刻撤离。” 莫宁没有理会她们的议论,他冰冷的双眸死死盯着那莲核,幽冥死气在体内缓缓运转,修复着刚才硬撼双剑带来的内伤,同时全力感知着莲核的变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东西此刻的危险性,但也比任何人都好奇那被吞噬的真相。 “现在撤离,之前的一切,包括那两把剑,就都可能彻底迷失在这鬼东西里面。”莫宁的声音低沉而冷冽,“而且,它若真的稳定下来,吸收了那两份力量,下一步会做什么?你们觉得,暮家还能控制它?还是北域有谁能挡住它?”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刺入众人心中。是啊,能轻易吞噬寂灭雪魂剑和玄冥冰棺剑的存在,一旦出世,将是何等灾难? 就在这时,那莲核的搏动节奏猛地一变!变得更加急促,更加有力!表面的三色光芒旋转速度暴涨,最终竟缓缓汇聚、融合成一种极其诡异的、难以形容的暗紫色光芒! 同时,莲核表面的纹路剧烈扭曲、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暗紫色的光芒最终在莲核的正中央,凝聚、形成了一只巨大、冰冷、毫无情感的竖眼! 那眼眸缓缓睁开,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无尽的、旋转的暗紫色漩涡,仿佛通往最深沉的噩梦本源。被那只眼睛注视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并非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灵魂被看透、被标记、被置于食物链底端的绝对恐惧! “呃!”暮成雪发出一声痛苦的**,体内的玄冥寒气不受控制地剧烈翻腾,仿佛遇到了君王,又像是遇到了天敌。她几乎要跪伏下去。 莫宁猛地踏前一步,磅礴的幽冥死气轰然扩散,化作一道屏障,勉强挡住了那竖眼带来的大部分精神威压。但他也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显然抵挡得极为吃力。 那竖眼缓缓转动,冰冷的目光扫过场内每一个人,最终,竟然定格在了重伤的暮红身上!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贪婪?以及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是因为她残留的业火气息?还是因为她是之前最直接攻击莲核的人? 就在那竖眼锁定暮红的瞬间,莲核表面猛地探出数十条暗紫色的、如同触手般的能量根须,快如闪电般射向暮红!这些触手完全由精纯的负面能量和吞噬意志构成,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微微扭曲! “小心!”莫宁厉喝,毫不犹豫地再次施展冥狱守,漆黑的掌印拍向那些触手! 噗噗噗! 触手与冥狱守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莫宁的幽冥死气竟只能勉强消磨掉最前面的几根,更多的触手绕过防御,依旧抓向暮红! 暮红强提最后一丝业火,莲蕊双刀斩出,却如同斩入粘稠的沼泽,刀光迅速被那暗紫色能量侵蚀消融! 眼看触手就要缠上暮红—— “不准伤我姐姐!”一声清斥响起! 是暮成雪!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冲上前,双手张开,精纯的玄冥寒气毫无保留地爆发而出,在她身前形成了一面晶莹剔透、却散发着极致寒意的冰镜!——这是莫宁这几日教导她的基础防御应用,此刻被她超常发挥! 咔嚓! 暗紫触手狠狠撞在冰镜之上!冰镜瞬间布满裂痕,但却没有立刻破碎!那极致的寒意竟然对那诡异的能量触手产生了一丝阻滞效果! 就是这瞬间的阻滞! 莫宁眼中寒光爆闪,抓住机会,并指如刀,一记凝聚了全身死气的“黄泉指”点出,幽暗的指风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那几根被阻滞的触手中央! 嗤! 暗紫色能量如同被腐蚀般迅速消散,那几根触手应声而断! 莲核中央的竖眼似乎波动了一下,仿佛闪过一丝意外和…不悦?更多的触手开始蠢蠢欲动。 “走!”莫宁当机立断,一把捞起几乎脱力的暮成雪,同时对其他人喝道。他已经试出,这异变后的莲核,力量深不可测,绝非他们现在状态能应付的。 碧蘅和夕青立刻搀扶起暮红,暮华菁和暮剑心也强撑着跟上。众人毫不犹豫地向着来时破开的洞口急退。 那莲核竖眼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逃离,并未立刻追击,只是那些蠕动的触手缓缓收回。仿佛它的“苏醒”尚未完全,或者,它的目标并不仅仅是他们。 众人狼狈不堪地冲出洞穴,沿着曲折的甬道向上狂奔。身后,那冰冷、贪婪、被暗紫色竖眼注视的感觉,如芒在背,久久不散。 直到冲出甬道,回到相对安全的暮家城堡下层区域,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才稍稍减弱。 众人靠墙喘息,心有余悸。 “那…那到底是什么怪物……”暮华菁声音依旧发颤。 “恐怕…那才是‘饲莲’计划最终要喂养出来的东西…”暮红虚弱地说道,眼中充满了忧虑,“不…或许,‘饲莲’本身,就是那个东西延续生命或者说复苏的手段…” 莫宁沉默着,回忆着那暗紫色的竖眼,以及它看暮红时那诡异的“熟悉”感。他忽然想到澹台镜明的话——“两剑一刀同出一源”、“仆从或看守者”…… 一个更加大胆且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 难道那莲核,才是所谓的“主人”之一?而两剑一刀,甚至是三大世家,都只是它延伸出来的、为自己服务的“器官”或“仆从”? 如果真是这样,那北域这片土地,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或者餐桌? 就在这时,上方城堡突然传来更加混乱的喧嚣声、厮杀声以及……某种野兽般的疯狂咆哮! “是云卓!”暮剑心脸色一变,“他又发疯了!” 众人心中一凛,刚刚经历地底惊魂,家族内部的危机却并未解除。 当他们迅速赶到声音传来的城堡中层大厅时,只见一片狼藉。暮云卓如同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双目赤红,仅存的左手握着一柄染血的长剑,正在疯狂攻击周围的暮家护卫,地上已经躺倒了数人。 “力量!给我力量!把剑还给我!”他嘶吼着,招式毫无章法,却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疯狂戾气。 “三弟!住手!”暮华菁厉声喝道。 然而暮云卓根本听不进去,反而朝着她们冲了过来:“是你们!是你们夺走了我的力量!杀了你们!” 眼看混乱再起,内外交困。 莫宁冷冷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暮云卓,又感知了一下地底那虽然暂时平静却依旧恐怖的气息,最后目光扫过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众人。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那枚深埋地底、睁开了暗紫诡眸的莲核,正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第四十四章 冰渊旧诺血饲痕 暮家堡垒,中层议事大厅。 昔日用以彰显家族威严、商议北域要事的广阔厅堂,此刻已彻底沦为一片混乱不堪、如同沸鼎般喧嚣的修罗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狂暴的能量余波以及一种近乎实质化的疯狂与绝望。 大厅中央,暮家三少爷暮云卓,这位曾经以阴柔算计、善于经营著称的继承人,此刻已然彻底沦为一头被无尽贪欲与暴戾吞噬了心智的疯兽。 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如血,瞳孔中早已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理智与清明,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戮本能与对力量的疯狂渴求。 仅存的左手死死攥着一柄已然砍出数个豁口、沾满了暗红色血渍的长剑,毫无章法地、却又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狠戾,疯狂地劈砍着周围任何试图靠近他的身影。他的招式早已抛弃了所有暮家剑法的精妙与优雅,只剩下最直接、最野蛮的挥砍与突刺,每一剑都倾尽全力,带着撕裂一切的疯狂意志。 “力量!把我的力量还来!寂灭剑!那是我的!”他嘶吼着,唾液从嘴角飞溅,神态已与野兽无异。断臂处包扎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衣襟,更添几分狰狞。 “三弟!你冷静点!”暮华菁试图靠近,声音带着焦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滚开!你们这些废物!窃贼!”暮云卓反手一剑就劈向暮华菁,剑风凌厉,毫无留情。 暮剑心忍痛挥剑格开,将他震退几步,厉声道:“暮云卓!你看清楚!我们是你的姐姐!” “姐姐?哈哈哈!”暮云卓发出癫狂的笑声,“姐姐有什么用?我要力量!足以掌控一切的力量!就像父亲一样!就像……就像地底那个东西一样!”他的话语混乱,却无意中触及了某个关键。 地底那个东西?莲核? 一直冷眼旁观、如同蛰伏阴影中猎豹般的莫宁,眼神骤然一凝,瞬间捕捉到了这丝看似疯言疯语中隐藏的关键信息! 暮云卓的疯狂,恐怕远不止是断臂重伤和寂灭剑意反噬那么简单! 很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在他试图掌控寂灭雪魂剑、甚至在他作为暮家核心子弟长期接触家族隐秘的过程中,其心神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那深埋地底、散发着极致邪恶与贪婪气息的莲核意志所侵蚀、感染!如今,失去了寂灭雪魂剑这个强大的“竞争对手”或者说“容器”的压制,他体内那丝与莲核的诡异联系,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紧密,甚至……成为了莲核意志影响现实的一个通道?! 就在这时,莫宁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脱离战圈,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片刻之后,他去而复返,肩上扛着一个气息虚弱、脸色惨白如纸的女子——正是重伤未愈的澹台镜明! 莫宁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放在大厅中央一根断裂的石柱旁,让她靠坐着。澹台镜明剧烈地咳嗽着,睁开眼,看到混乱的场面和主座上面色铁青的暮玄铮,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暮家主,”莫宁的声音冰冷,穿透了现场的喧嚣,直接投向主座上面无表情的暮玄铮,“戏,该看够了吧?地下的东西已经睁眼了,你暮家的‘宝贝’快要失控了。这位澹台小姐,似乎知道不少有趣的往事。不如,开诚布公地谈谈?比如,‘饲莲’的初衷,以及……它后来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暮玄铮的目光如同万年寒冰,扫过澹台镜明,又落在莫宁身上,最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阴诏司的小辈,你在插手你不该插手的事。” “不该插手?”莫宁冷笑,“北域生灵涂炭,邪物即将现世,这便是我阴诏司该管的事!更何况,此事似乎还与我这同僚的家族渊源有关。”他瞥了一眼正在碧蘅搀扶下调息的暮红。 暮玄铮沉默了片刻,大厅内只剩下暮云卓粗重的喘息和咆哮。忽然,他抬手一挥,一股磅礴的冰寒之力瞬间涌出,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个巨大的冰牢,将疯狂挣扎的暮云卓暂时禁锢在内。 然后,他看向澹台镜明,语气莫测:“澹台家的丫头,你知道些什么?又敢说些什么?” 澹台镜明虚弱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嘲讽和悲凉:“暮世伯,事到如今,隐瞒还有意义吗?那东西……‘莲尊’……快要彻底苏醒了。它若完全醒来,你以为暮家还能独善其身?我们三家,谁也逃不掉。”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力气,缓缓说道:“根据我澹台家最古老的秘典残篇记载……很久很久以前,北域曾降临过一场灭绝性的‘大寂灭’灾祸,并非寒灾,而是一种吞噬一切生机灵魂的黑暗。为了对抗那场灾祸,三位秉承天地气运而生的先贤,得到了某种……嗯,或许是来自天外的启示,合力建造了‘三相镇魂枢’,也就是那莲核最初的原型。它以地脉为根,汲取转化荒芜死寂之力,试图为北域重塑生机。” 暮红、暮成雪等人闻言都愣住了。饲莲的初衷,竟然是好的? “而呼延、澹台、暮家,便是三位先贤的后裔,各自肩负着不同的职责。”澹台镜明继续道,声音越来越弱,却字句清晰,“呼延家体质特殊,血脉狂猛,负责守护地脉节点,以血气稳固‘枢’之根基,是为‘血饲’。” 碧蘅眨了眨眼,小声嘀咕:“原来呼延家那些肌肉大汉不只是打手,还是肥料啊……”夕青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 “我澹台家,神魂力量异于常人,负责监控‘枢’的状态,疏导能量,平衡内部,是为‘魂饲’。我们需要定期将部分族人……融入‘枢’中,以纯净魂力安抚它,维持其稳定。”澹台镜明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这意味着,澹台家同样世代付出着惨痛的代价,不仅仅是女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暮玄铮。 暮玄铮脸色阴沉,终于缓缓接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暮家,体质偏阴寒,负责掌控‘枢’最主要的能量输出和形态转化,是为‘灵饲’。我们……同样需要付出。”他没有明说付出什么,但众人联想到那些消失的暮家女子,以及暮云卓此刻的状态,心中寒意更盛。饲莲,吞噬的从来就不只是女子! “那三把传说之兵呢?”莫宁尖锐地问道。 “玄冥冰棺剑,是稳定‘枢’核心、冻结其过于狂暴能量的钥匙;寂灭雪魂剑,是必要时,斩断‘枢’与外界的联系、甚至……毁灭部分失控区域的保险;而红莲业火刀,”暮玄铮看了一眼暮红,“是净化‘枢’内部积存过多负面情绪和杂质的关键。三剑本为一体三相,共同维系‘枢’的平衡。最初,由三家共同执掌。” “但后来发生了什么?”暮红追问道,她感觉到关键要来了。 “后来……”暮玄铮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忌惮,“‘枢’……产生了自己的意识。或者说,我们最初镇压的那场‘大寂灭’灾祸的根源,并未被完全消除,反而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渗透、腐蚀、同化了‘枢’!它不再满足于仅仅汲取我们奉上的‘饲料’,它开始主动索取,开始扭曲地脉,开始影响持有武器的人!” “它变得贪婪,变得饥饿,它想要更多!它开始主动引诱和控制持有者!寂灭剑变得嗜杀狂暴,冰棺剑变得死寂冰冷,红莲刀也变得躁动不安!”澹台镜明喘息着补充,“三家先祖发现不妙时,为时已晚。‘枢’已经与北域地脉深度融合,强行摧毁,整个北域都可能随之崩塌。内战爆发了……为了争夺对武器的控制权,也为了争夺……向‘枢’献祭的主导权,以期获得它的‘眷顾’和力量。” “最终,我暮家先祖凭借地利和某些手段,夺得了冰棺剑和寂灭剑的控制权,将红莲刀逼入沉寂。呼延家和澹台家则退守,但‘饲莲’的传统……却以另一种更残酷、更黑暗的方式延续了下来。我们三家,都成了它的囚徒和饲养员,不断用族人的血肉魂灵,喂养着这个逐渐苏醒的……怪物。” 真相如同最冰冷的北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原来所谓的荣耀、所谓的镇族之宝背后,竟是如此沉重血腥、延续万古的绝望轮回! 就在这时—— “嗬……嗬……”被冰牢禁锢的暮云卓突然发出了诡异的笑声,他不再疯狂攻击冰牢,而是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此刻竟然隐隐泛起一丝与地底莲核相似的……暗紫色微光! “饿了……它饿了……”暮云卓歪着头,用一种极其诡异的、模仿般的语调说着,“好吃的……血…魂…灵……更多……更多……父亲……给我……给我……” 他竟然与地底的莲核产生了清晰的感应!莲核通过他,在索要更多的“饲料”! 暮玄铮脸色剧变! 轰!!! 整个暮家城堡,猛然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而饥饿的……低吼! 那暗紫色的竖眼,似乎彻底苏醒了! 第四十五章 双生歧路禁制显 地底传来的那声饥饿低吼,夹杂着恐怖的冲击波,携带着万古洪荒的怨念与贪婪,轰然撞碎了现实与噩梦的界限。整个暮家城堡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般剧烈摇晃、**!巨大的冰晶从穹顶轰然砸落,在地面炸裂成锋利的碎片;墙壁上那些千年不化的玄冰覆盖层咔嚓作响,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缝隙,从中渗出更加阴寒刺骨的气息;城堡内部温度骤降,呵气成冰,修为稍弱的暮家子弟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双眼翻白,口鼻溢血地瘫软在地,魂魄仿佛都被那一声低吼震出体外,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的羔羊。 大厅中央,被冰牢禁锢的暮云卓反应最为骇人。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猛地绷直,然后开始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令人牙酸的剧烈痉挛。皮肤下的血管凸起蠕动,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此刻彻底被一种冰冷、非人的暗紫光芒所取代,没有了瞳孔,只剩下两团旋转的、饥饿的漩涡。他不再是咆哮,而是发出一种高频的、刮擦灵魂的尖啸:“来了!祂醒了!完美的……容器……食物!都是鲜美的食物!奉献!快奉献给你们的神!”他疯狂地用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冰牢,发出沉闷可怕的咚咚声,皮开肉绽,骨裂可见,暗紫色的血液飞溅,他却仿佛享受着这极致的痛苦,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狂热的笑容,仿佛这自残是最高贵的献祭仪式。 暮玄铮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再也无法维持那家主的冰冷面具。他猛地转向地底方向,浑浊的眼中翻滚着极端复杂的情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有扭曲疯狂的狂热,还有一丝病态的、近乎朝圣般的期待,他枯槁的双手微微颤抖,喃喃自语,声音却异常清晰:“终于……万年的等待……轮回的终末……莲尊……您终于彻底苏醒了……您的仆从……恭迎您的意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暮家凭借这“恩赐”君临北域,甚至更远地方的景象。 然而,他那扭曲的期待,瞬间被地底喷涌而出的、更加恐怖的存在感所淹没、所取代! 轰隆隆隆——!!! 这一次的震动,不再是来自脚下,而是来自于空间本身!仿佛整个暮家城堡所在的位面都在哀嚎、都在被某种庞然大物强行撕裂! 紧接着,在所有人绝望的目光中,两道无法用任何世间语言形容其百分之一威能与邪异的光柱,如同太古巨神愤怒投出的矛,悍然撕裂了地底坚不可摧的岩层与历代暮家加固的无数阵法,以绝对霸道的姿态,冲天而起! 一道光柱,呈现出一种极致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切希望、一切未来的暗紫幽蓝之色!它散发的并非简单的寒冷,而是一种“存在”意义上的“无”,一种令万物归于死寂、连时光都能冻结的绝对冰冷!光芒边缘,空间不断塌陷、湮灭,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另一道光柱,则是灼热狂暴到极致、仿佛能将天地法则都投入熔炉焚尽的暗赤金红之色!它翻滚沸腾的不是火焰,而是最纯粹、最暴烈的“业”与“罚”,是红莲业火与某种更古老裁决力量的融合!它所过之处,并非燃烧,而是“概念”上的抹除,物质与灵魂皆在其面前哀嚎瓦解,重组又崩塌。 两道光柱在大厅上空疯狂交织、碰撞、撕扯,发出的不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的撕裂剧痛!最终,这毁灭性的光芒缓缓向内收敛、压缩、凝聚……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以天地为锤,以法则为砧,在进行一场禁忌的锻造! 光芒终于褪去,悬浮于空中的,是两把造型完全超乎凡人想象极限、仅仅看上一眼就足以让心智崩溃的畸形武器! 它们彻底脱离了“剑”或“刀”的范畴。一把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扭曲蠕动的暗紫幽蓝螺旋状,仿佛是由无数被冻结的痛苦灵魂与寂灭的星辰内核强行糅合而成。它的“刃”体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不断开合、滴淌着冰冷粘液的暗紫色眼眸,每一只眼睛都闪烁着饥饿、怨毒与漠然的目光,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恨不得自我了断的绝望死寂之力——它完美融合了寂灭雪魂剑的“吞噬”与玄冥冰棺剑的“冻结”,却将其升华为了更主动、更邪恶的“存在抹杀”! 另一把,则更像是一段凝固的、正在疯狂爆炸的暗红劫火。它的形态极不稳定,如同活物般律动、扭曲,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仿佛由无数哀嚎面孔组成的赤红莲瓣虚影,极致的高温与业力让周围的空间不断发生着诡异的“烫伤”般的褶皱和崩塌。它并非在燃烧,而是在“审判”和“净化”,只是这种净化,是连同物质带灵魂一起化为最基础的能量粒子——它继承了红莲业火刀的“净化”本质,却扭曲成了绝对排外、焚灭万物的“极端裁决”! 这两把畸变的武器,已然是“莲尊”意志的直接延伸,是祂用于收割、惩罚、并重塑这个世界恐怖器官! 而随着这两把武器的最终成形,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代码的、无可抗拒的强制召唤力场,如同无形的巨网般骤然降临,笼罩了整个大厅! “呃啊啊——!”暮成雪首当其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身经磨练、原本如臂指使的精纯玄冥寒气瞬间倒戈,变成了疯狂的叛军,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向体外奔涌,目标直指那把暗紫幽蓝的螺旋魔刃!她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拉扯着,轻飘飘地浮空而起,肌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类似玄冥冰棺内部的、复杂而冰冷的诡异符文纹路,骨骼发出被强行改造的咯吱声,整个人仿佛要被强行塑造成一个专门用于容纳、滋养、并释放那柄魔刃的冰冷“鞘”! 与此同时,暮红也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感觉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熔炉的最核心!她体内的赤令之力和红莲业火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沸腾、暴走,那把暗红劫火之刃对她发出了无法形容的强烈吸引,一股狂暴到足以淹没一切的、想要毁灭眼前所有事物、焚尽万界业障的纯粹杀戮欲望,如同滔天海啸般疯狂冲击着她的识海防线。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散发出炽热的高温,皮肤变得赤红,道道业火纹路浮现,向着那柄劫火之刃的方向漂移,要被强行熔炼成这把凶刃最锋利的“刃”! 双生姐妹,血脉同源,竟要在此刻,被那苏醒的恐怖存在,强行剥夺自我,塑造成祂双刃的“鞘”与“刃”! “休想!”暮红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贝齿几乎咬碎。眼中赤红业火疯狂燃烧,阴诏司赤令的独特力量——那并非纯粹业火,而是夹杂着一丝幽冥死寂与规则契约的力量——成了她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堡垒,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她的身体因极致的对抗而剧烈颤抖,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皮肤开裂,渗出赤金的血珠,又在业火中蒸发,但她依旧如同风暴中的礁石,死死钉在原地,未被那同化的洪流彻底卷走。那柄暗红劫火之刃似乎有些意外,发出不满的嗡鸣,施加的压力骤然增大。 而暮成雪的情况则更加危急绝望。她的意志本就不如暮红历经千锤百炼,在那源自本源的恐怖同化力面前,她的自我意识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眼看最后一点清明就要被那暗紫魔刃冰冷邪恶的意志彻底吞噬,身体的结构也开始向着非人的“鞘”转化。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事皆休之际—— 嗡——!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守护决意的嗡鸣,突然从暮成雪的心窍最深处响起!如同沉睡的种子瞬间破土发芽! 紧接着,一道复杂精密到极致、由无数极致冰寒上古符文构成的隐藏禁制,猛地从她每一寸皮肤之下浮现出来,瞬间蔓延全身!这禁制并非伤害她,反而在她体表形成了一层坚韧无比、隔绝内外能量交换的晶莹冰茧,硬生生切断了那暗紫魔刃对她身体的侵蚀和同化之力!魔刃的力量撞击在冰茧上,荡起层层涟漪,却被牢牢阻挡在外! 同时,之前那枚幽蓝冰片融入她体内带来的庞大记忆碎片,以及后来“老祖”记忆冲击留下的混乱信息流,仿佛被这同源的守护禁制瞬间触发、梳理、整合,化作一道冰冷但不含恶意的洪流,涌入她的识海,帮助她稳固几乎溃散的心神,抵御着外在那冰冷邪恶的侵蚀意志! 暮成雪飘离的身体骤然停滞,悬浮在半空,被那层散发着柔和寒光的符文冰茧包裹着,眼中恢复了短暂的清明,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骇、茫然,以及……一种深深的、迟来的了悟。她瞬间认出,这禁制的手法、这力量的源头,分明是来自于……大姐暮华菁!正是平日里大姐那些看似粗暴无理、充满羞辱的打骂和肢体接触中,一次次悄然种下的守护烙印!原来那些刺耳的辱骂、那些看似发泄的推搡背后,隐藏的竟是如此笨拙、如此隐晦、却又如此深沉的保护! “暮!华!菁!”主座之上,暮玄铮脸上的狂热和期待瞬间凝固,然后如同破碎的冰面般炸裂,化为滔天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脸色惨白、身体微颤的暮华菁身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扭曲:“你!你竟敢!你竟敢暗中做下这等手脚!坏我暮家万年大计!阻挠莲尊神圣的苏醒仪式!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早该察觉!早该将你也投入饲点,化为莲尊的养分!” 暮华菁在他那足以杀人的目光注视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如纸,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没有顺从,而是猛地昂起了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嘲讽,迎上父亲那疯狂的目光,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地响彻大厅:“大计?父亲!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大计需要把我们姐妹一个个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什么样的未来需要用人命,用自己亲生儿女的血肉魂灵去填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我做不到!我看着小雪一天天长大,我看着二妹苦苦支撑,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们也变成那样!父亲,你醒醒吧!那根本不是守护!那是诅咒!是绝望!是裹着蜜糖的永恒地狱!” 暮剑心彻底惊呆了,手中的剑几乎脱手掉落。她看着状若疯魔、口吐叛逆之言的大姐,又看看空中被禁制保护下来、宛如冰中精灵的四妹,再看看高座上那陌生而疯狂的父亲,以及地底那不断散发恐怖气息的存在……她一直以来所坚信的、所守护的家族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粉碎。原来,这个冰冷压抑的家里,还隐藏着这样令人窒息的秘密和……无声的反抗。 一旁的澹台镜明看到这峰回路转的一幕,虚弱地咳出几口冰渣,脸上却露出一丝怪异扭曲的、像是解脱又像是绝望的笑容:“呵……呵呵……暮家……终于……也有人……醒悟了吗?终于……也有人敢于……反抗这该死的……命运了吗?可惜……太晚了……真的太晚了……祂已经醒了……彻底醒了……我们……我们都……逃不掉了……谁也……逃不掉了……”她的语气中,不再有之前的算计和嘲讽,只剩下一种深深的、认命般的悲凉和疲惫。 而暮红,凭借赤令之力和钢铁意志,依旧在与那暗红劫火之刃的侵蚀苦苦对抗,看到暮成雪竟被大姐暗中种下的禁制保护下来,她心中猛地一松,但随之而来的是自身压力的骤增!那焚灭一切的欲望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堤坝,业火开始从七窍中逸散而出! 地底的莲尊似乎对“鞘”的缺失感到极度不悦,那暗紫螺旋魔刃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刃身上所有的紫色眼眸同时睁开,冰冷怨毒的锁定感再次加强,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向暮成雪!她体表的守护冰茧开始剧烈闪烁,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裂纹悄然蔓延! 而那把暗红劫火之刃,则仿佛被同伴的受挫激怒,更加狂暴地催逼着暮红,业火几乎要从她体内破体而出,将她彻底吞噬融合! 脆弱的平衡,眼看就要被彻底打破! 一直冷静观察、暗中恢复的莫宁,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决绝的寒芒。他一步踏出,周身磅礴精纯的幽冥死气再无丝毫保留地轰然爆发,如同展开的、遮蔽一切的黑色垂天之云,带着森罗地狱的威严与死寂,悍然横亘在了暮红、暮成雪与那两把恐怖武器之间! “看来,短暂的休憩结束了。”他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如同定海神针般传入每个人耳中,“既然‘谈判’与‘观望’都已无效。那么现在,进入下一步——镇压。” 第四十六章 莲临冰心父噬终 莫宁那声冰冷的宣告,如同在沸腾油锅里投下的冰山,瞬间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毁灭性的爆炸! 他周身一直压抑收敛的幽冥死气再无保留,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冥海决堤,轰然爆发!浓郁如墨、粘稠如浆的死气不再是简单的屏障,而是化作一道上接穹顶、下贯地裂的黑色垂天之幕,其上无数痛苦扭曲的魂影挣扎哀嚎,散发出剥夺一切生机的绝对死寂,悍然横亘在暮红、暮成雪与那两把非人武器之间! 嗤——啦——! 死气幕墙与双刃散发出的力量洪流猛烈碰撞!不再是金铁交鸣,而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规则之力在互相湮灭、吞噬时发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崩坏之音!暗红劫火之刃的业火疯狂灼烧着死气,将其大片大片化为虚无青烟,但更多的死气前仆后继,如同无尽深渊,不断消耗着业火。暗紫螺旋魔刃的寂灭力场则如同无形的亿万冰针,试图穿透、冻结死气的本源,却也被那磅礴浩瀚的死亡意志层层阻隔,进度缓慢。 空间在这恐怖的碰撞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光线扭曲,景物模糊,大厅中央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正在走向终末的微型宇宙。 “卑微的虫豸…竟敢亵渎神之刃?”那把暗红劫火之刃发出扭曲震荡的咆哮,更多的业火莲瓣虚影翻腾涌现,每一片莲瓣上都仿佛映照着一个正在被焚烧炼狱的灵魂,炽热的高温让莫宁的死气幕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变薄。 另一把暗紫螺旋魔刃则更加诡谲安静,所有冰冷眼眸同时闪烁,一股无形无质却更加致命的寂灭寒潮如同来自宇宙终末的寒风,悄无声息地渗透、绕开正面的死气阻挡,直刺莫宁的神魂核心,要将其思维、意识、乃至存在本身都彻底冻结。 莫宁面沉如水,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幽冥之火剧烈燃烧。他双手结印速度快到留下残影,脚下更加复杂庞大的“冥狱森罗”阵法骤然亮起!“黄泉鬼沼!”他低喝一声,阵法范围内,坚实的地面瞬间化为翻滚着无数惨白鬼手的漆黑泥沼,强大的吸力缠向那双刃,并非要摧毁,而是要将其拖入冥狱深处,暂时放逐!同时,“无间念”的精神冲击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凝聚成束,精准狠辣地刺向双刃那初生的、混乱而狂暴的意志核心,试图让其自我崩溃。 然而,这两把武器乃是莲尊意志的直接延伸,承载的力量位阶极高。莫宁的阻挡虽精妙绝伦且效果显著,却极其耗费心力与本源。他身体微微颤抖,黑袍无风自动,嘴角溢出的暗红鲜血越来越多,在地上溅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冰花,显然正在承受着远超极限的反噬之力。 被冰牢禁锢的暮云卓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狂热笑容扭曲放大到了非人的程度,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嘻嘻…嘻嘻嘻……挣扎吧…蹦跳吧…可怜的尘埃……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在与怎样的存在为敌……那是道……是规则……是万物的终焉……”他身上的暗紫色纹路越来越亮,如同活物般蠕动,与地底那恐怖存在的感应强烈到了极致,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共鸣腔,不断吸收着来自地底的邪恶力量。 突然,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更加深沉、更加满足、仿佛饱餐后的叹息。这声叹息不再是单纯的声响,而是一种规则的波动,瞬间抚平了空间的震荡,却让所有活物从基因层面感到颤栗!仿佛一个沉睡了无数纪元、以星辰为食的古老存在,终于彻底睁开了那双漠视一切的眸子。 咔嚓……咔嚓…… 禁锢暮云卓的、由暮玄铮力量凝聚的坚冰牢笼,毫无征兆地,从内部开始,瞬间崩解!但不是碎裂成冰块,而是直接化为最精纯、最本源的暗紫色能量流!这些能量流如同拥有了生命的暗紫色毒蛇,发出欢愉的嘶鸣,然后疯狂地、争先恐后地钻入暮云卓的七窍和周身毛孔! “呃啊啊啊——!!!”暮云卓发出一种既极致痛苦又享受到顶点的尖锐嘶吼,他的身体如同吹胀的皮囊般剧烈膨胀、变形!皮肤表面彻底被复杂古老、不断游走的暗紫色符文覆盖,每一道符文都散发着冰冷邪异的光芒。他那双非人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暮云卓的疯狂与混乱彻底消散,被一种绝对冰冷、绝对漠然、仿佛能洞穿时空、俯瞰众生如蝼蚁的神性(或者说魔性)所取代! 更令人骇然的是,他那只被暮玄铮亲手斩断的右臂处,暗紫色能量疯狂汇聚、压缩、重组!骨骼生长的噼啪声、肌肉筋脉蠕动的嘶嘶声清晰可闻!眨眼之间,一条全新的、覆盖着暗紫色晶鳞、线条流畅却充满非人力量感、五指末端是锋利漆黑指甲的手臂,完美地生长了出来! 他微微抬起这只新生的手臂,五指轻轻收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捏碎山岳的恐怖力量,指尖划过之处,空间留下淡淡的、久久无法弥合的黑色裂痕。 “……这具容器……尚可……”一个古老、威严、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无上权威的声音,从“暮云卓”的口中缓缓吐出。不再是暮云卓的癫狂呓语,而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至高存在的意志借由这具皮囊在宣告它的降临! 莲尊,借助暮云卓的躯壳,于此地,彻底降临现世! “莲尊!恭迎吾主!恭迎无上至尊!”暮玄铮激动得浑身剧烈颤抖,几乎是五体投地般匍匐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脸上充满了病态的、近乎晕厥的虔诚和狂热,仿佛见到了毕生信仰的真神。 然而,“莲尊”甚至没有瞥他一眼。祂只是微微抬起那只新生的手臂,指尖随意地指向正在与双刃艰苦对抗的莫宁。 那悬浮空中的暗紫魔刃和暗红劫刃瞬间光华万丈,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其威能陡然暴增数倍!如同被注入了最本源的动力!莫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冥狱森罗阵剧烈摇晃,无数鬼手虚影哀嚎着崩碎,黄泉鬼沼被强行蒸干,死气垂天之幕被压迫得向内凹陷,裂痕遍布,眼看就要彻底崩碎! “莫宁!”暮红惊呼,她强忍着业火焚魂蚀骨的极致痛苦,莲蕊双刀交叠斩出两道凝练到极致的炽热刀芒,如同飞蛾扑火般撞向暗红劫刃,试图为莫宁分担哪怕一丝压力。 暮成雪也焦急万分,她体表的守护冰茧在莲尊真身降临的恐怖威压下,裂纹越来越多,几乎到了破碎的边缘。她拼命催动体内寒气,却感觉自己的力量在那存在面前渺小如尘,不知从何下手,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这绝望之际,她脑海中那些原本庞杂混乱、属于暮家老祖的记忆碎片,以及之前莫宁冷酷精准的指点、暮剑心细致入微的引导,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灵光贯穿,瞬间串联、融会贯通! “玄冥……非止于冻……更在于……静!在于……定!在于……封!”她福至心灵,双眸中闪过一丝通透的冰蓝光芒,双手下意识地结出一个古老而繁复、早已失传的手印。顿时,她周身精纯的玄冥寒气不再散逸对抗,反而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向内极致收敛、凝聚、压缩!极致的寒意不再向外散发冰冷,而是形成了一种绝对的“静滞”、一种领域的“封印”! “冰魄……镇魂域!”她清喝一声,一道无形却强大无比的静滞力场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虽然范围仅能笼罩她和附近的暮红、莫宁,但效果惊人! 那暗紫魔刃的寂灭寒潮和暗红劫刃的狂暴业火风暴,撞入这“镇魂域”中,其汹涌的势头竟然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粘稠起来!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时间泥沼!虽然无法完全阻挡这两股恐怖力量的推进,却极大地迟滞了它们的速度,削弱了其冲击力,为莫宁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莫宁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低吼一声,体内幽冥死气再次疯狂涌出,原本濒临破碎的死气幕墙骤然加固,甚至反向侵蚀,将双刃的光芒都压制下去些许! “嗯?”“莲尊”似乎略微感到意外,那双漠然俯视一切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审视,落在了暮成雪身上,“有趣的‘静’之特质……近乎于‘道’的雏形……可惜,只是一具残缺的‘鞘’……” 祂再次抬起手,似乎对这只稍微特别点的“虫子”产生了一点兴趣,要亲自施加压力,将其“修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却连滚爬爬、不顾一切地冲到了“莲尊”的面前,正是暮玄铮! “吾主!至高无上的莲尊!请息怒!这些叛逆蝼蚁不劳您亲自出手!请将它们交给我!我会让他们尝尽世间极刑,再将他们的血肉魂灵完美地奉献给您……”暮玄铮脸上带着极致的狂热和谄媚,试图表现自己最后的利用价值,仿佛只要能继续侍奉莲尊,哪怕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然而,“莲尊”只是冷漠地、毫无情绪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至高无上的造物主在看一块即将被扫入垃圾堆的、无用的残渣。 “……无用的仆从……你的血脉……你的奉献……你的价值……已然耗尽……”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不容置疑。 暮玄铮脸上的狂热瞬间彻底冻结,化为极致的惊恐、难以置信和巨大的荒诞感:“不……不!吾主!我对您忠心耿耿!暮家世代供奉!我为您献上了所有!我的儿女,我的……” 话未说完,那巨大的、搏动着的暗红莲核虚影再次在“莲尊”身后一闪而逝!一股比之前吞噬双剑时更加恐怖、更加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爆发,但这次,精准无比地只针对暮玄铮一人! “不——!!!为什么?!!”暮玄铮发出绝望、不甘、充满了被背叛怨毒的凄厉惨叫,他拼命挣扎,一身臻至化境的玄冥功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冰寒之气瞬间冻结周身空间!但在那莲核的吸力面前,他所有的反抗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脆弱可笑。他的身体、他的魂魄、他毕生苦修的修为、他所有的野心与欲望,如同长鲸吸水般,被那莲核虚影蛮横地、彻底地抽离、吞噬! 眨眼之间,刚才还权势滔天、冷酷无情的暮家家主,就在众人眼前,形体崩解,魂魄湮灭,化为最纯粹的能量流,被吸入了莲核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唯有他最后那声充满了极致怨念与不解的惨叫,还在剧烈震荡的大厅中幽幽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吞噬了暮玄铮,莲尊(暮云卓)身上的气息似乎更加凝实、更加深不可测了一分,那双冰冷的眸子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淡漠的满足。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恐怖之中。暮华菁和暮剑心看着父亲以如此荒谬凄惨的方式落幕,脸色复杂苍白到了极点,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讽刺、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这就是盲目奉献和追逐力量的最终结局吗? “就是现在!”暮红强忍着业火反噬和心中的震撼,对愣住的暮华菁和暮剑心厉声喝道:“带澹台镜明走!立刻离开这里!去找到呼延家和澹台家还能主事的人!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真相!如果想活下去,如果想这片土地还有未来,就必须放下恩怨联手!否则,所有人都得死!所有人都会变成祂的饲料!” 暮华菁瞬间被喝醒,她看了一眼空中与双刃艰难抗衡、血迹斑斑的莫宁,又看了一眼正在努力维持镇魂域、脸色苍白的暮成雪,最后看向那深不可测、漠视一切的莲尊,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眼中闪过决绝之色:“二妹,我们走!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她一把拉起虚弱不堪、眼神复杂的澹台镜明。 暮剑心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剑光一展,护在两人身旁,眼神坚定。 “想走?”“莲尊”漠然开口,似乎觉得这些虫子的来来去去有些扰人,刚要抬手阻止。 “你的对手是我们!”莫宁冷喝一声,与暮成雪极有默契地同时爆发!幽冥死气与冰魄镇魂域的力量催谷到极致,死死缠住那两把因主人分心而略微一滞的恐怖武器,狂暴的能量碰撞再次炸响,间接而有效地阻滞了莲尊的动作。 莲尊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对这几只“虫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顽抗感到一丝微不足道的不耐。 趁此稍纵即逝的间隙,暮华菁、暮剑心带着澹台镜明,化作三道决绝的流光,冲破弥漫的能量乱流和倒塌的廊柱,毫不犹豫地射出了已然化为废墟的巨大厅堂,消失在幽深曲折、不断崩塌的廊道阴影之中。她们的任务,艰巨而渺茫,却承载着北域残存势力最后一丝凝聚反抗火种的希望。 冰冷破碎的大厅内,只剩下伤痕累累、消耗巨大的莫宁、暮成雪、暮红,面对彻底复苏、深不可测的莲尊,以及那两把散发着无尽恶意的、仿佛活过来的恐怖武器。 莲尊缓缓转过头,那双漠视一切的冰冷眸子,越过挣扎的双刃,再次锁定在了展现出特殊特质的暮成雪身上。 “……无聊的闹剧……该结束了……归于……寂静吧……” 第四十七章 莲绽魔刃镇幽冥 冰冷刺骨的死气与灼热狂暴的魔焰在暮家城堡最深处的巨大冰窟中激烈碰撞,每一次交锋都让这片本应坚不可摧的千年玄冰之境剧烈震颤,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莫宁的身影如同鬼魅,漆黑的“冥狱守”双掌硬生生架住了那柄缠绕着紫色湮灭魔焰的长刀——由玄冥冰棺剑与寂灭雪魂剑融合异变而成的【紫湮魔刃】。然而,接触的瞬间,一股远超物理冲击的诡异力量透体而来,他周身的磅礴死气竟如沸汤沃雪般迅速消融,更可怕的是,他感到自己的思维、动作都出现了一丝凝滞,并非威压所致,而是那魔刃周遭的时空本身变得粘稠、近乎停滞! “哼!”莫宁闷哼一声,诡异身法全力爆发,险之又险地脱出战圈,原先立脚之处的一片空间仿佛被无形琥珀封冻,随即又被另一柄赤红如血、燃烧着劫火的异刃【赤劫业刃】斩过,那片被凝滞的空间连同其中的冰岩瞬间化为虚无,不是崩碎,而是彻底的“消失”,仿佛被从时空中抹除。 执掌双刃的,正是已被莲尊彻底夺舍的暮云卓。他悬浮于半空,周身弥漫着冰冷与死寂交织的恐怖气息,眼眸中再无一丝人性,只有无尽的贪婪与漠然,宛如亘古存在的毁灭化身。地底深处,那庞大的莲核本体与他之间的连接已然肉眼可见,无数灰白色的能量触须深入他的脊背,泵送着令人绝望的力量。祂,即是莲尊,北域灾祸的终极显现。 “没用的,归冥使。”莲尊的声音重重叠叠,仿佛亿万亡魂的嘶吼与冰冷法则的低语混合而成,“幽冥死气,亦不过是‘寂灭’的食粮。时空在此刻,亦需向我俯首。” 另一边,暮红的情况更为糟糕。她手中的莲蕊双刀在面对曾经的“红莲业火刀”异变体时,竟微微颤抖,传递来的是恐惧与臣服的意念。赤劫业刃每一次挥动,不仅带有恐怖的物理破坏力和业火焚烧,更产生一种针对她灵魂本源的吸扯力,仿佛要将她这“刃”彻底吞噬,回归本体。她嘴角溢血,身形踉跄,若非体内阴诏司赤令之力以及不死特性强行支撑,早已被那业刃吸干魂魄,燃成灰烬。 “姐姐!”暮成雪清叱一声,冰魄镇魂域全力张开,极寒领域试图冻结延缓双刃的恐怖特性。她的力量与暮红同源而异质,此刻竟真的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干扰,让赤劫业刃对暮红的吸扯稍缓一瞬。但也仅此一瞬了。莲尊甚至未曾看她,紫湮魔刃随意一划,暮成雪全力布下的冰域就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破碎,她本人更是如遭重击,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便冻结成赤红的冰晶。 若非她与暮红双生同源,在无数次危机和莫宁的残酷训练中,身体本能地汲取、模仿了暮红那源于阴诏司不死身的部分特质,仅仅是这一下波及,就足以让她魂飞魄散。但此刻,她虽重伤,体内那股不灭的韧性却在艰难地修复着几乎崩溃的躯体。 “青姐!”暮红急呼。 一道温柔而坚韧的绿色光晕及时笼罩住暮成雪,夕青双手结印,磅礴的生机之力不计代价地涌入暮成雪体内,快速稳定着她的伤势。“坚持住!”夕青脸色苍白,她的“回春”之力虽能肉白骨,但面对莲尊力量造成的道伤,消耗巨大至极。 碧蘅则弹出一枚奇异丹药,丹药炸开,化作一片淡金色的雾气,暂时削弱了周围空间的凝滞感,并极大提升了莫宁几人的内力恢复速度。“他的力量核心在侵蚀此界法则!常规手段效果甚微!”碧蘅语速极快,眼神凝重,她擅长激发潜能,但此刻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莲尊似乎对这几只“虫子”的挣扎失去了耐心。暮云卓的身体微微抬起双刃,紫湮魔刃与赤劫业刃交叉于胸前。 “寂灭·时狱劫。” 冰冷的声音落下,整个冰窟核心区域的时间流速骤然变得无比缓慢,近乎完全静止!飞舞的冰屑、逸散的能量、莫宁移动的残影、暮红脸上焦急的表情、夕青挥出的治疗光华……全部凝固了一瞬。 唯有那交叉的双刃,无视了这凝滞的时空,带着毁灭一切、吸收一切的绝对特性,缓缓斩出!目标直指刚刚稳住身形的暮成雪和正在为她疗伤的夕青! 这一击,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该死!”莫宁瞳孔骤缩。他体内的阴诏司死气在这时空凝滞的领域内运转得异常艰涩,冥狱指、黄泉鬼沼等术法根本来不及激发,即便激发,也会被那双刃特性轻易瓦解。 不能再用阴诏司的武学!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几乎被冻结的思维。 几乎在本能的驱使下,在那时空凝滞的绝境中,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从他身体最深处爆发!那是源自军旅的铁血煞气,是历经无数生死搏杀磨砺出的、纯粹为了破坏与生存的战技! “破军步·鬼影缠!” 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甚至堪称狼狈的姿态,硬生生撕开了凝滞时空的一丝缝隙,并非依靠能量对抗,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专为破解绝境而生的战斗步法,于不可能间寻找到了一丝闪避的角度! 同时,他体内气血如苍龙咆哮,原本漆黑的双掌瞬间变得赤红,皮肤下仿佛有岩浆流淌,一股刚猛暴烈、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冲天而起,短暂地冲散了周围的死寂与凝滞! “苍龙炼血手!戮魂指·破锋!” 他并指如戟,不再是阴诏司武学的阴毒死寂,而是将军中杀伐之术的凌厉与苍龙炼血手的狂暴气血完美融合,指尖凝聚着一点极致压缩、无坚不摧的赤红锋芒,精准无比地点向紫湮魔刃的侧面刀脊! 铛——! 一声刺耳至极的金铁交鸣响起,仿佛龙吟于九幽回荡! 那足以湮灭神魂、冻结时空的魔刃,竟被这一指点得微微偏开了半尺! 就是这半尺之差,那致命的交叉斩击擦着暮成雪和夕青的身体掠过,将后方的大片冰壁以及其中封印的几具古老冰棺彻底化为虚无吞噬。 时空凝滞的效果消失。 “噗!”莫宁喷出一口鲜血,整条手臂不规则地扭曲着,指尖更是血肉模糊,苍龙炼血手的气劲被那双刃的反震之力几乎彻底击溃。但他确实挡下了这必杀一击! “苍龙军的武学?”莲尊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些许讶异,那漠然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计算般的光芒,“有趣的变数。但,依旧只是徒劳。” 莲尊的攻击再次袭来,双刃挥舞间,时空时而凝滞,时而扭曲,吸魂与焚灭之力无处不在。莫宁彻底放弃了阴诏司武学,将苍龙炼血手、破军步、戮魂指、断岳劲等军中杀伐之术运转到极致,甚至结合了他对战斗的恐怖本能,招式大开大阖,刚猛暴烈,以攻代守,竟真的暂时抵住了大部分攻势,那军中武学蕴含的铁血煞气与气血阳刚之力,似乎对莲尊那阴冷死寂的力量有着些许的克制效果,不再像幽冥死气那般被完全碾压。 暮红也咬牙压住双刀的恐惧,红莲焚狱刀法配合着莫宁的攻击。夕青和碧蘅则全力辅助,治疗、加持、干扰。暮成雪不断尝试以冰魄镇魂域进行牵制。 然而,差距依然巨大得令人绝望。 莲尊仿佛只是在戏耍他们,双刃的特性并未完全爆发。即便如此,莫宁几人也已伤痕累累,依靠不死身一次次重组身体,但每一次重组,气息都衰弱一分,灵魂都仿佛被那双刃的力量侵蚀剥离一部分。暮成雪更是险象环生,若非三人拼死回护,早已香消玉殒。 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冰窟已一片狼藉,仿佛被末日洗礼。 莫宁又一次以扭曲的“鬼影缠”步法配合“断岳劲”强行震开赤劫业刃,胸口却被紫湮魔刃的刃气扫中,一大片血肉连同骨骼瞬间消失,伤口处时空凝滞,阻止着恢复。夕青的治疗光华立刻落下,艰难地驱散着那凝滞之力。 就在他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莲尊似乎终于玩腻了。 暮云卓的身影第一次主动动了,一步踏出,仿佛缩地成寸,直接无视了空间距离,出现在了莫宁的正前方。 紫湮魔刃高高举起,刃身上的紫色魔焰内敛,却散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寂灭波动。 这一次,没有时空凝滞,没有花哨的特效,只有最简单、最纯粹、最极致的一记竖劈。 锁定的,却不仅仅是莫宁的身体,更是他存在的核心——那属于阴诏司魂印使不死不灭的……魂魄本源! 这一刀,超越了物理层面,直斩真灵! 莫宁瞳孔放大,苍龙军的所有武学在这一刀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危机,并非肉身的毁灭,而是比那更为彻底的——存在的终结! 刀落无声。 寒意却已侵彻魂髓。 他的视野中,只剩下那不断放大、蕴含着绝对“寂灭”的紫色刃锋。 第四十八章 戏诏一笑碎双刃 冰冷的绝望,如同最粘稠的墨汁,浸透了暮红、暮成雪、夕青、碧蘅四人的心神。 她们眼睁睁看着莫宁那凝聚了苍龙军煞气与幽冥死气的决死一击,在那柄蕴含着绝对寂灭法则的紫湮魔刃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崩解。那抹妖异的紫色刃锋,在莫宁急剧收缩的瞳孔中,以一种超越了时间感知的速度,无情地放大,占据了整个视野。 死亡的寒意,并非作用于血肉之躯,而是如同无数根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冰针,直接穿透了物质与能量的屏障,精准而狠辣地刺向莫宁魂魄最核心的本源! 阴诏司那赖以纵横幽冥、号称不死不灭的特质,在这柄仿佛凝聚了万物终焉意志、超越了此界法则理解的魔刃面前,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琉璃即将碎裂般的细微哀鸣! 莫宁周身疯狂运转的、源自苍龙军铁血战意的气血煞气,被那紫色刃锋散发出的湮灭场域如同撕纸般轻易撕裂、同化、吞噬。所有的战斗技巧、所有的求生本能、所有压箱底的保命秘术,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可笑!视野开始急速模糊、黯淡,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巨手死死攥住,正无可挽回地被拖向那永恒的、连思维都会被冻结的冰冷与虚无深渊。 结束了么? 就在这万分之一刹那的绝境—— “啧。” 一声轻佻又带着些许不耐的咂舌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冰窟中响起。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权能,轻易地穿透了紫湮魔刃带来的寂灭场域,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存在的“感知”中。 下一瞬,时间仿佛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并非莲尊那种粘稠凝滞的时空束缚,而是一种更为霸道、更为绝对的……凝固。 飞舞的冰尘、逸散的能量光点、莫宁脸上凝固的惊骇、暮红试图扑救的决绝、夕青和碧蘅惊惶的表情、暮成雪绝望的眼神,甚至莲尊那双刃劈落的轨迹、祂眼中漠然的毁灭意志……所有的一切,除了思维还在运转,全部被定格在了原地。 唯有那声“啧”的余韵,还在空间中轻轻荡漾。 紧接着,一点微光在莫宁与紫湮魔刃之间亮起。 那光芒迅速拉伸、变形,化作一个戴着惨白笑脸脸谱面具的身影。他穿着宽大的、绣着诡异暗纹的墨色长袍,身形飘忽,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投影。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凝固世界的绝对中心。 戏诏官的分身。 他甚至没有看莫宁一眼,只是微微歪头,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紫湮魔刃,以及后方保持着劈斩姿态的莲尊(暮云卓)。 “吵死了。”戏诏官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慵懒的嫌弃,“弄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玩这种……过家家的失败品?” 他伸出一根手指,手指白皙修长,看似毫无力量。 轻轻点在了紫湮魔刃的刃尖上。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仿佛玻璃碎裂的响声骤然爆发! 那足以湮灭时空、吸收魂魄的恐怖魔刃,从被戏诏官手指点中的地方开始,瞬间布满了无数裂纹!裂纹中迸射出刺目的白光,随即在莲尊(暮云卓)难以置信(如果祂还有这种情绪的话)的“目光”中,轰然炸裂! 无数紫色的碎片四溅飞射,却又在飞出的过程中被无形的力量湮灭成最基础的粒子,消散无踪。 几乎是同时,戏诏官的另一只手随意地向后一拂袖袍。 袍袖扫过那柄赤劫业刃。 没有任何声响,那柄燃烧着劫火、能焚尽一切的赤红异刃,就像是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无声无息地、彻底地从世界上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时空凝固的效果解除。 众人恢复了行动能力,却全都僵立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超越理解的剧变震惊得无以复加。 莫宁踉跄一步,捂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那直斩魂魄的危机感骤然消失,但残留的恐怖仍让他心魂战栗。他死死盯着那个戴着笑脸面具的身影。 “呃……”莲尊(暮云卓)发出一声痛苦混合着愤怒的嘶吼,双刃被毁,与祂本源相连的力量遭受重创,周身弥漫的灰白色能量剧烈波动,地底莲核的本体也传来痛苦的震颤。祂死死盯着戏诏官,“是你……干扰者……你竟敢……” “失败品就要有失败品的自觉。”戏诏官打断祂的话,语气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拿了两块废铁凑在一起,就真以为自己掌握了‘寂灭’和‘业火’的真谛?可笑。” 他转过身,面具上惨白的笑脸对着惊魂未定的暮红和暮成雪。 “还有你们俩。”戏诏官的手指随意地点了点她们,“一个‘刃’,一个‘鞘’,设计得倒是精巧,可惜,路子走歪了,上限锁死了,没意思,真没意思。”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暮红和暮成雪同时感到体内某种与生俱来的、深刻入灵魂本源的烙印骤然发出灼热的光芒,随即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剥离的剧痛! “啊——!”暮成雪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身上冰蓝色的光芒和幽蓝冰片的力量疯狂闪烁,又迅速黯淡下去。 暮红同样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血,她感觉到自己与那早已被吞噬的红莲业火刀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以及体内那种作为“兵刃”容器的特质,正在被一股霸道无比的力量强行抹除!那种感觉,就像是硬生生剜掉了灵魂的一部分。 痛苦之后,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及茫然。 她们不再是“刃”与“鞘”了。那个自出生起就背负着、决定着她们命运的身份,被戏诏官随手……废掉了? “你做了什么?!”莲尊发出震怒的咆哮,暮云卓的身体因为力量的反噬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失去双刃,失去对“刃”与“鞘”的绝对控制权,这对祂的计划是致命的打击。 “嗯?”戏诏官似乎才注意到祂,面具转向莲尊,语气夸张,“生气了?因为玩具被拆掉了?”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冰窟中回荡,充满了讥讽。 “省省吧,一堆陈旧怨念、破碎法则、再加上点被污染的世界本源,凑合出来的畸变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尊’了?”戏诏官踱了一步,姿态悠闲得像是在自家花园散步,“你那所谓的‘饲莲计划’,最初也不过是上个纪元几个快吓尿的小家伙,手忙脚乱试图堵漏洞搞出来的残次品方案,漏洞百出。” “你所谓的吞噬,所谓的进化,在我眼里,就像是一条蛆虫在粪坑里打滚,自以为拥有了全世界。”他的话语刻薄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剜在莲尊存在的根基上,“连真正的‘寂灭’和‘红莲’的边都没摸到,只会拙劣地模仿其形,甚至模仿得都这么……难看。” 莲尊身上的气息变得极度不稳定,滔天的杀意和怨毒几乎化为实质,地底莲核疯狂搏动,整个冰窟开始彻底崩解,无数巨大的冰柱砸落。 “蝼蚁!你懂什么!我即永恒!我即终末!”莲尊咆哮着,暮云卓的身体开始膨胀,扭曲,散发出更加恐怖和不祥的气息,试图调动莲核全部的力量,哪怕同归于尽。 “永恒?终末?”戏诏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摇了摇头,“算了,跟你这种失败品浪费口舌,实在有失格调。”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啪! 声音清脆。 没有任何能量爆发,没有任何光影特效。 但莲尊(暮云卓)那正在膨胀变异的身躯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凝聚起来的恐怖力量瞬间溃散。地底莲核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啸,随即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那灰白色的能量触须迅速枯萎、断裂。 “看吧,”戏诏官摊摊手,语气轻松,“离开了那几把借来的‘钥匙’和强占的‘容器’,你本身,脆弱得不堪一击。连让我本体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再理会气息骤降、陷入某种沉寂状态的莲尊(暮云卓),转身看向莫宁几人。 目光,主要落在莫宁身上。 “小归冥使,玩得挺狼狈啊。”戏诏官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看乐子的调调,“苍龙军的那点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啧啧,看来冥渊那家伙教得还行,就是你自己练得还不到家。” 莫宁脸色苍白,紧咬着牙,没有回应。在这位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戏诏官又扫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暮红和暮成雪,以及全力维持着治疗和防御的夕青、碧蘅。 “行了,烂摊子差不多收拾了一半。”他似乎是觉得无趣了,摆了摆手,“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毕竟,戏总要一场一场看,一下子全剧透了多没意思。”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水墨般逐渐消散。 最后,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回荡在崩塌的冰窟中: “哦,对了,那个大块头(莲尊)现在暂时昏倒了,不过嘛……失败品总有点狗急跳墙的后手。祝你们……好运?” 话音落下,戏诏官分身彻底消失。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地狼藉,死里逃生却身心俱疲的五人,以及那个失去了双刃、与莲核连接被暂时强行切断、陷入死寂但显然危机并未解除的暮云卓(莲尊)躯体。 巨大的冰顶彻底崩塌,更多的玄冰巨石轰然砸落。 危机,远未结束。 第四十九章 地脉倾覆北域危 戏诏官那如同神魔般的身影消散后,留下的并非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安宁,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潜藏在死寂之下、即将彻底爆发的、足以湮灭一切的疯狂。整个巨大的冰窟,如同一个被掏空了内脏、仅剩残破骨架的巨兽尸骸,正在发出最后、也是最剧烈的垂死痉挛。 轰隆隆——!!! 头顶上方,失去了核心支撑的、由万载玄冰与坚硬岩层混合构成的穹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天地将倾般的恐怖**! 无数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玄冰块和断裂的岩层,混合着被震碎的冰晶雪沫,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毁灭陨星,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轰然砸落!每一块巨冰的坠落,都引发地动山摇般的剧烈震动,激起漫天弥漫的、遮天蔽日的白色冰尘,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岩石粉末的气息,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视线所及,一片混沌,唯有那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崩塌轰鸣声,如同末日降临的丧钟,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莫宁强忍着魂魄深处传来的虚弱与剧痛,苍龙军的气血再次艰难运转,低喝一声:“先离开这里!”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拉起身边因力量被强行剥离、魂魄受创而几乎虚脱瘫软的暮成雪,将她冰凉颤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另一侧,暮红也咬紧牙关,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力,踉跄着站起。夕青和碧蘅反应极快,立刻一左一右搀扶住她,四人迅速靠拢,形成一个勉强支撑的小团体。 五人顶着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的冰块和碎石,在剧烈摇晃、不断塌陷的地面上艰难地移动着脚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之上,险象环生。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处相对坚固、能够暂时抵挡上方落石的掩体,否则,不等那莲尊发难,他们就要先被活埋在这冰窟地狱之中。 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中央那片区域。 那里,莲尊(暮云卓)的躯体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双刃被毁,与地底莲核本体的连接似乎也被戏诏官那随手一击暂时强行切断,祂周身那恐怖的气息如同退潮般消散,只剩下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原本澎湃鼓胀的灰白色能量触须如今枯萎断裂,像是失去生机的枯藤缠绕着他。 但没有人敢放松警惕。戏诏官最后的话语如同警钟在他们心中回荡——“失败品总有点狗急跳墙的后手”。 就在他们刚刚移动到一处相对坚固的冰壁之下,暂时避开主要落石区时—— 那具僵立的躯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一种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所有生灵灵魂层面的、极端怨毒和疯狂的尖啸,从暮云卓的口中,或者说从地底深处那暂时沉寂的莲核中爆发出来! “呃啊啊啊——!!!” 暮云卓的头颅猛地抬起,眼眶中不再是漠然,而是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癫狂火焰。戏诏官的嘲讽和轻蔑,彻底撕碎了他(它)最后一丝理智和伪装。 “蝼蚁……干扰者……你们……都要死!!!”声音破碎而扭曲,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得不到……那就一起……湮灭!!!” 祂猛地张开双臂,残存的、枯萎的灰白色触须骤然亮起刺目的、不祥的血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吸力以祂为中心爆发,并非吸收魂魄,而是疯狂地抽取着大地深处某种更为本源的力量! 整个北域大地,在这一刻剧烈地震动起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十倍、百倍!仿佛一头沉睡的太古巨兽正在苏醒,发出痛苦的哀嚎。 冰窟彻底崩塌,上方的岩层也开始断裂,巨大的石块混合着万载玄冰轰然砸落,仿佛末日降临。 “他在抽取地脉!引爆地气!”碧蘅失声惊呼,脸色煞白,“他要让整个北域灵脉崩溃,将所有一切拖入地火风水混乱的虚无深渊!” 这是真正同归于尽、毁灭一切的手段!一旦地气被彻底引爆,北域将不再是沉沦死寂,而是彻底化为一片能量暴乱、万物不存的绝对死地!甚至可能引发波及更广区域的恐怖灾难! “疯子!”暮红咬牙骂道,红莲之力勉力撑开一小片屏障,抵挡着落石和越来越狂暴的能量乱流。 莫宁脸色铁青,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痛苦震颤,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面对这种席卷天地的灾难,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即便他们不死,北域亿万物生灵又当如何? 就在这绝望之际—— 一阵空灵却极具穿透力的琴筝之音,混合着沉雄的战号与凛冽的冰风呼啸,强行压过了地脉的轰鸣与崩塌的巨响,从冰窟崩塌的入口方向传来! 那音律并非杂乱无章,而是蕴含着奇特的韵律,化作肉眼可见的音波符文,如同坚韧的网罗,暂时稳定住了入口处剧烈崩塌的局势。 紧接着,无数道强横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入这片末日之地! 为首的,正是暮华菁与暮剑心!她们身后,是勉强整合起来的、服饰各异的修士大军——暮家残存的死士、澹台世家以澹台镜明(她虽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虚浮,显然重伤未愈,但十指虚按身前,一架古琴的虚影悬浮,弹奏出稳定人心的律法)为首的音律修士、以及呼延世家在一位临时推举出的长老带领下残存的血脉战士! 北域联军,终于在最后关头赶到! “大姐!二姐!”暮成雪看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暮华菁目光迅速扫过场中,看到莫宁五人虽然狼狈但并无大碍,又看到中央那正在疯狂抽取地脉、陷入癫狂的莲尊,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地脉已被引动,即将彻底爆发!必须阻止他!”暮华菁的声音清冷而坚定,传遍全场。 澹台镜明十指律动不停,琴音化作一道道屏障抵挡着落石,她的声音透过音律传来,带着急促与虚弱:“阻止他已不可能!他此刻已是地脉爆发的核心漩涡,靠近只会被一同湮灭!为今之计,唯有在他彻底引爆之前,强行修补稳定被撕裂的地脉缺口!” “如何修补?”莫宁立刻追问,声音沙哑。 澹台镜明语速极快,琴音随之变得高昂急促,仿佛在阐述某种秘法:“需以至寒之力暂时冻结延缓地脉裂口扩张,再以至炎之力疏导狂暴地火,最后需强大的魂力作为引导,将散逸的地气强行归拢封镇!三者必须同时进行,且需与地脉强度抗衡,凶险万分!”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暮红与暮成雪身上:“至寒之力,此地无人能出成雪其右,她体内的冰片本源与此地同源,或可一试!至炎之力……暮红的红莲业火虽失,但其火种本源仍在,且经阴诏司淬炼,或可勉强替代疏导!而魂力引导……”她看向莫宁,“归冥使阁下,引魂镇魂,无人比你更擅长!” “那我们呢?”夕青急忙道,“修补地脉必生反噬,伤亡难免,我与碧蘅可全力救治护持!” 碧蘅也点头:“我可炼制临时激发潜能、稳固心神的丹药,助你们抗衡地气反冲!” 情况危急,已容不得半分犹豫。 莫宁瞬间决断:“好!暮红,成雪,你们留下,尽力牵制那疯子,若事不可为,保命为上!夕青,碧蘅,随我配合联军,修补地脉!” 暮红与暮成雪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然。她们不再是“刃”与“鞘”,但此刻,为了北域,她们必须站出来。 “小心。”暮红对莫宁低声道。 暮成雪也重重点头:“地脉为重!” 莫宁深深看了她们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厉喝:“联军听令!暮家修士协助成雪稳定寒力!呼延战士随我疏导地火!澹台门人,以音律助我安抚魂力,封锁地气!夕青碧蘅,居中策应!” “领命!”联军众人齐声应喝,尽管面对天灾般的场景心生恐惧,但此刻已无退路。 在暮华菁、暮剑心的调度下,联军迅速分成数股,按照澹台镜明所述的方法,开始在各处地裂之处结阵。暮家修士凝聚寒冰之力,呼延战士爆发气血引动地火,澹台家的音律修士们则奏响奇特的乐章,试图安抚混乱的灵流,稳住局势。 莫宁则带着夕青和碧蘅,径直冲向地脉震动最为剧烈、那道被莲尊强行撕开的最主要的裂口所在方向。澹台镜明的琴音重点笼罩向他们,为他们加持并提供一丝微弱的保护。 身后,暮红与暮成雪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目光坚定地看向那仍在疯狂抽取地脉、气息越来越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爆炸的莲尊。 红莲虚影与幽蓝冰芒再次亮起,尽管前路未卜,但她们必须为莫宁他们争取时间! 而冲向地脉裂口的莫宁三人,面对的则是更加直观的天地之威:大地如同破碎的琉璃,深不见底的裂缝中喷涌着狂暴的地火与混乱的灵气乱流,仿佛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想要修补此地,其难度与危险性,不言而喻! 北域存亡,系于此刻。 第五十章 红莲暮雪烬邪莲 地脉的哀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咆哮,震耳欲聋,整个冰窟在剧烈的摇晃与崩塌中发出最后的**。 莫宁带着夕青、碧蘅以及联军主力,如同逆流而上的鱼群,毅然决然地冲向了那道喷涌着毁灭性能量、如同大地伤疤般狰狞的地脉主裂口,将身后那片更加危险、直接面对莲尊疯狂本体的核心战场,留给了暮红与暮成雪。 碎石与冰晶混合着炽热的岩浆碎屑,如同末日暴雨般倾泻而下,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疯狂撕扯着本就支离破碎的空间,发出刺耳的尖啸。暮红与暮成雪背靠着背,站在一片相对完整的巨大玄冰残骸之上,如同惊涛骇浪中最后的礁石。 她们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死死地锁定着前方那片区域——那里,莲尊(暮云卓)的气息正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如同一个被强行充气到了极限、布满了裂痕、内部翻滚着毁灭性能量的恐怖炸弹,随时可能将周围的一切,连同整个北域的地脉根基,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姐二姐她们在稳定周边,为我们争取时间。”暮成雪快速说道,手中寒气凝聚,一柄完全由极致寒冰凝结而成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剑身流淌着幽蓝的光泽,正是暮家正统的【暮雪千山剑】起手式。她体内的幽蓝冰片与老祖记忆碎片共鸣,使得这剑势更添一份古老与威严。 “嗯。”暮红简短应道,莲蕊双刀在她手中嗡鸣,虽失去了对红莲业火刀的感应,但那深植于灵魂本源的红莲火种却燃烧得更加纯粹,炽热的战意驱散了周围的寒意与死寂,“这疯子要拉整个北域陪葬,必须在这里解决他!” 莲尊似乎完全无视了她们,祂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抽取和引爆地脉上。暮云卓的身体已经膨胀变形得不似人形,更多的枯萎触须从地底探出,缠绕着他,如同一个正在不断充气的恐怖气球,表面布满了裂痕,内部毁灭性的能量疯狂涌动。 “就是现在!”暮红娇叱一声,身影率先而动! 红莲步法踏出,她如一道燃烧的流星,主动冲向那毁灭的能量场域。莲蕊双刀交叉斩出,不再是红莲焚狱刀法的狂暴,而是将所有的火焰极度内敛,化作两道纤细却无比灼热的赤红丝线,精准地切向那些正在疯狂抽取地脉的灰白色触须! 嗤嗤嗤! 触须应声而断,被红莲火意灼烧成灰烬。但更多的触须立刻补充上来,并且莲尊周身自发地荡开一圈混合着寂灭与死寂能量的冲击波! 暮成雪同时动了。 她的身法如冰雪飘零,灵动而迅捷,手中暮雪千山剑划出漫天冰寒剑影,【千山暮雪】!无数冰棱、雪刃凭空生成,并非攻向莲尊本体,而是层层叠叠地封堵在那冲击波之前,极寒之力与那湮灭能量剧烈抵消,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冰层不断破碎又不断生成,硬生生为暮红挡住了这一击。 “好!”暮红赞了一声,双刀攻势更快,如同穿花蝴蝶,在暮成雪为她创造的瞬息空隙中不断突进,斩断一根根能量触须,试图延缓地脉的抽取。 然而,莲尊的反击随之而来。 暮云卓扭曲的头颅猛地转向她们,张口一吐,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灰白色光柱轰然射出,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腐蚀出空洞! “小心!”暮成雪一把推开暮红,长剑竖于身前,体内幽蓝冰片光芒大放,【冰魄镇魂域】全力收缩凝聚于剑尖一点,猛地刺出!【万载冰心】! 剑尖与灰白光柱悍然对撞! 轰! 恐怖的巨响中,暮成雪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手中冰剑寸寸碎裂,虎口迸裂,鲜血淋漓。那灰白光柱也被极寒之力冻结、偏斜,擦着两人的身体射入后方冰壁,消融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成雪!”暮红惊急,双刀回旋,斩断几根趁机袭来的触须,冲到暮成雪身边。 “没事……”暮成雪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眼神却愈发锐利,“他的力量核心很不稳定,这是我们的机会!”她再次凝聚出冰剑,寒意更盛。 姐妹俩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常年分离却源自同体的默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暮红主攻,莲蕊双刀舞动如风,红莲火意时而化作燎原之火焚烧触须,时而凝成一点灼穿能量防御,她的身法越发灵动,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莲尊的本体攻击。 暮成雪主守辅控,暮雪千山剑法在她手中发挥到极致。【雪拥蓝关】化作重重冰墙减缓莲尊动作,【寒江独钓】以精妙剑意点破能量节点,【冰封千里】的大范围寒气则不断侵蚀着莲尊与地脉的连接,更是屡次在关键时刻以【冰魄镇魂域】硬抗莲尊的致命攻击,为暮红创造绝杀的机会。 她们一冰一火,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红莲之火与暮雪之冰这两种本该相克的力量,在她们手中却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与互补,产生的威力远超简单相加。 莲尊似乎被这两只“虫子”不断的骚扰彻底激怒。祂放弃了部分对地脉的抽取,暮云卓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更多的裂痕出现,从中喷涌出毁灭性的能量。 “蝼蚁……烦人……死!”祂双臂胡乱挥舞,一道道灰白色的能量刃如同风暴般席卷向两人,同时地底涌出更多的触须,疯狂抽打! 压力陡增! 暮红与暮成雪顿时险象环生,冰盾不断破碎,火焰被压制,两人身上都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襟。夕青和碧蘅的远程治疗光华不断落下,勉强支撑着她们。 “这样下去不行!”暮红格开一道能量刃,手臂发麻,“必须攻击他的核心!那个被莲尊占据的源头!” “大姐说过,莲尊的核心与地脉纠缠,极难摧毁!”暮成雪挥剑冻住一片抽来的触须,语气急促。 “那就连地脉的连接一起斩断!”暮红眼中闪过决绝,“用那一招!就像小时候我们偷偷试过的那样!” 暮成雪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是她们幼年时一次无意的玩闹,将冰与火的力量短暂融合,爆发出惊人的威力,却也因此惊动了家族,加速了她们被分离的命运。 “好!”暮成雪重重点头,眼神坚定。 两人同时后撤,拉开距离。 暮红深吸一口气,将莲蕊双刀交叉于胸前,所有的红莲火意毫无保留地注入双刀之中。双刀变得赤红透明,仿佛由流动的岩浆构成,恐怖的高温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起来,她脚下的冰面迅速融化蒸发。这是焚尽一切的红莲之怒! 暮成雪则双手握剑,竖于眉心,体内幽蓝冰片与所有寒气极致内敛,剑身变得如同万载玄冰般深邃剔透,极致的寒冷弥漫开来,将她周身的一切都冻结出厚厚的霜层,连能量乱流似乎都被凝固。这是冰封永恒的暮雪之静! 一极热,一极寒,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崩毁的冰窟中各自凝聚到了顶点,形成了两个耀眼的光源。 莲尊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发出焦躁的咆哮,更加疯狂地攻击,试图打断她们。 但暮华菁、暮剑心指挥着联军拼命阻挡着那些攻击,澹台镜明的琴音化作一道道坚韧的音障,为她们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就是现在!” “融!” 两人同时娇喝出声! 暮红的莲蕊双刀猛地向前斩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赤红火线,如同红莲的花蕊,射向莲尊的核心! 几乎在同一瞬间,暮成雪的暮雪千山剑疾刺而出,一道幽蓝冰寒的极冻射线,如同冰封的星河,后发先至,竟然精准地缠绕上了那道赤红火线! 冰与火,两种极端的力量并没有相互抵消,而是在一种奇妙的、源于同体的共鸣与掌控下,强行螺旋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红蓝交织、美丽而致命的光束! 这道光束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撕裂,一边是极热蒸发,一边是极寒冻结,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景象。 莲尊发出了惊恐的尖啸,调动所有力量形成厚厚的灰白色护盾,地脉的能量也被祂强行抽取过来防御! 然而,在这融合了双生本源、冰火极致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防御都显得徒劳! 嗤——! 红蓝光束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轻而易举地洞穿了那厚厚的护盾,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暮云卓胸口处那与地底莲核连接最紧密的核心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下一刻—— 轰隆隆隆!!!! 无法形容的爆炸从莲尊核心处爆发! 暮云卓的躯体如同摔碎的瓷器般彻底崩解,化为齑粉!地底传来莲核本体凄厉绝望的最后尖啸,那声音充满了不甘与怨毒,随即迅速衰减、沉寂下去! 那些疯狂舞动的触须瞬间枯萎、化为飞灰! 抽取地脉的力量骤然中断! 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向四周疯狂扩散,将整个冰窟彻底夷为平地! 暮红和暮成雪被那恐怖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鲜血狂喷,重重砸落在远处的冰岩之上,昏迷过去。 远处,正带领联军艰难封堵地脉裂口的莫宁若有所感,猛地回头,只看到那冲天而起的红蓝光芒以及随后毁天灭地的爆炸…… 第五十一章 七音镇地塑新生 莲尊核心湮灭所引发的、那场足以将整个冰窟彻底从地图上抹去的毁灭性爆炸,其产生的恐怖冲击波,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吞噬一切的死亡光环,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而过。 所过之处,一切有形之质——无论是万载不化的玄冰巨柱、坚硬如铁的古老岩层、还是之前战斗中残留的能量屏障与阵法痕迹——尽数被摧枯拉朽般夷为平地、化为齑粉! 漫天烟尘混合着被汽化的冰晶雪沫,以及混乱到极致的能量乱流,形成一道灰白色的、遮天蔽日的巨大蘑菇云,冲天而起,彻底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光,让这片区域陷入了如同黄昏末日般的昏暗之中。 远处,地脉主裂口边缘。 莫宁正将全部心神与力量都倾注在镇压脚下那如同洪荒凶兽张开的巨口般、喷涌着毁灭性能量的地脉裂口之上。 狂暴的地火岩浆如同被激怒的血龙,疯狂地冲击着他以幽冥死气构筑的脆弱屏障;混乱的地脉灵气乱流则如同无数无形的剃刀,切割着他的魂体,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心头猛地一紧,一股源自灵魂共鸣的强烈悸动让他险些心神失守! 他强行压下立刻回头望向爆炸中心的冲动,牙龈紧咬,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迹,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哑怒吼,声音在狂暴的能量轰鸣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人!稳住!地脉还在暴动!绝不能分神!”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莲尊这个“宣泄口”的突然消失,非但没有解除危机,反而让地脉内部积压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原本被有序抽取的恐怖能量,彻底失去了控制! 就像一道被强行堵住了出口的堤坝,内部积蓄的洪水正在以更疯狂、更无序的方式冲击着本就脆弱不堪的坝体,随时可能引发全面的、不可逆的崩溃!此刻哪怕一丝一毫的松懈,都可能前功尽弃,导致整个北域地脉结构的彻底瓦解! “妹妹!”暮剑心看着那爆炸的中心,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身旁的暮华菁死死拉住。 “相信她们!先做我们该做的事!”暮华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她强忍着对妹妹们的担忧,指挥着暮家修士将寒冰之力不断注入最大的几条地裂之中,试图冻结延缓其扩张。 呼延家的战士们怒吼着,以血脉之力引导着喷涌的地火,将其强行逼回裂口,不少人被地火灼伤,浑身焦黑却半步不退。 澹台镜明盘坐于地,古琴虚影凝实了几分,十指翻飞,鲜血从指尖渗出染红了琴弦,她却恍若未觉。空灵而急促的音律化作无数金色的符文,如同织网般覆盖向躁动的地脉,努力安抚着那狂暴的灵流,她的脸色苍白如金纸,气息越来越弱。 “镜明大家!”碧蘅惊呼一声,迅速将一枚保命灵丹弹入其口中,双手按在她后背,磅礴生机之力源源不断输入,维持着她的生命与施法。 夕青则游走在联军之中,翠绿的光华如同最灵动的精灵,所过之处,重伤者伤势稳住,力竭者恢复一丝气力。她的额角布满细汗,显然消耗巨大。 莫宁立于最大的那道裂口边缘,下方是翻腾咆哮的地火岩浆与混乱的地气,恐怖的高温与能量冲击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深吸一口气,魂印使的力量彻底爆发! “魂兮归来!定!” 他双手结印,周身散发出幽深的光芒,不再是阴诏司的死寂,而是以一种更为宏大、源自灵魂本源的牵引之力,强行拘束着那些从裂口中散逸出来的、狂暴的地脉魂魄之力!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以一人之魂力,对抗天地之威,其负担可想而知。 然而,地脉裂口太多,太大!单靠他们几人,依旧如同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那爆炸扬起的尘埃中,踉踉跄跄站起两个身影。 是暮红和暮成雪! 她们浑身浴血,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暮红的莲蕊双刀黯淡无光,暮成雪甚至需要依靠凝聚出的冰剑才能支撑身体。但她们还活着! 看到远处莫宁等人正在与狂暴的地脉苦苦抗衡,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强提最后的力量,冲了过去! “大姐!二姐!我们来助你们!”暮成雪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冲到暮华菁身边,极寒之力再次展开,虽然远不如前,却极大地缓解了暮华菁的压力,更多的地裂被寒冰暂时封住。 暮红则直接跳到了一处地火喷涌最猛烈的地方,莲蕊双刀插入地面,低喝一声,残存的红莲火种之力爆发,并非攻击,而是引导!她以自己的火意为引,艰难地疏导着那些狂暴的地火,使其不再胡乱喷发,而是沿着她开辟的路径汇向主裂口方向。 “红姐!”呼延家的战士看到这一幕,士气大振。 有了暮红和暮成雪的加入,崩溃的局势终于被勉强拉住,但依旧岌岌可危。地脉积累的力量太庞大了。 “不行!裂口太大,地气流失太快,根本堵不住!”澹台镜明呕出一口鲜血,琴音出现了一丝紊乱。 莫宁眼神锐利,他感受到了地脉深处那无意识的痛苦与混乱。强行封堵并非上策,疏导与重塑才是关键! “镜明小姐!”莫宁猛地看向澹台镜明,“可能以音律为引,为我指引地气流转之‘脉络’?” 澹台镜明一怔,瞬间明白了莫宁的想法:“可以一试!但我的魂力……” “碧蘅!丹药!”莫宁大喝。 碧蘅毫不犹豫地将身上所有能临时提升魂力、激发潜能的丹药尽数弹出,精准地送入澹台镜明和莫宁口中。丹药入腹,化为一股股磅礴却有些灼痛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 “呃!”莫宁闷哼一声,眼中幽光大盛,魂力瞬间暴涨到一个恐怖的程度,身体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澹台镜明也是精神一振,琴音陡然变得高亢而清晰,不再是单纯的安抚,而是化作一道道清晰的、指向地脉深处的音波轨迹! “华菁小姐!剑心小姐!以寒力固其‘河床’!”莫宁再次下令。 暮华菁与暮剑心立刻领会,带领暮家修士将寒冰之力不再用于封堵,而是沿着裂口边缘向下渗透、加固,仿佛为奔腾的洪水塑造坚固的河道。 “呼延长老!以火力煅其‘杂质’!”呼延家战士怒吼着,将地火之力控制在特定区域,灼烧着地气中那些狂暴不安的混乱能量。 “暮红!成雪!助我!”莫宁最后看向那对姐妹。 暮红与暮成雪点头,同时将最后的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红莲之火与暮雪之冰并非融合攻击,而是分别注入莫宁指引的两个方向。 冰与火的力量在莫宁那暴涨的、得到澹台音律指引的庞大魂力操控下,如同最灵巧的双手,深入剧烈震颤的地脉深处! 这一刻,莫宁仿佛成为了地脉的魂魄!他的意识顺着澹台镜明的琴音,无限延伸,感受着大地的痛苦与混乱,引导着暮红的火梳理狂暴,引导着暮成雪的冰稳定结构,引导着呼延家的火力淬炼,引导着暮家的寒力塑形! 这是一个极其精妙而危险的过程,需要无法想象的掌控力与默契。任何一丝差错,都可能引起更剧烈的爆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将自身力量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听从着莫宁那通过魂力传递出的、时而急促时而舒缓的指令。 澹台镜明的琴音越来越流畅,她闭着眼,整个人仿佛与古琴融为一体,音律不再是法术,而是化为了地脉重塑的乐章! 暮华菁、暮剑心、呼延长老、以及所有联军修士,都咬紧牙关,压榨着自身最后的潜力。 夕青和碧蘅的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却依旧将最后的治疗与辅助之力洒向众人。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 当地脉深处最后一股狂暴的能量被暮红的火意疏导平和,当最后一道裂口被暮成雪的寒冰与暮家众人的力量彻底抚平加固,当所有散逸的地气被莫宁的魂力强行归拢,纳入新的、稳固的脉络中运行时…… 整个北域大地,那令人恐惧的剧烈震动,骤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厚重、充满生机的……搏动。 嗡…… 一种温和的、乳白色的光芒从修补好的地脉裂口中缓缓弥漫出来,如同母亲的抚慰,所过之处,被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大地开始缓缓愈合,焦土生出嫩芽,冰原焕发生机,混乱的灵气变得温顺而充盈。 阳光刺破终年不散的阴霾与尘埃,洒落在这片重获新生的大地上。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噗通、噗通…… 力竭的众人纷纷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脸上却洋溢着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激动。 成功了……他们真的成功了! 莫宁身体一晃,险些栽倒在地,被一旁的暮红和暮成雪勉强扶住。三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需言说的情谊。 暮华菁和暮剑心快步冲来,紧紧抱住了两个妹妹。 澹台镜明收回古琴虚影,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 呼延家的战士们相拥欢呼。 夕青和碧蘅相视一笑,疲惫地坐在地上。 莫宁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开始焕发生机的北域大地,心中长久以来压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 北域的隐患,至此,彻底终结。 第五十二章 寒域新主拜归冥 北域的风,似乎并未因灾厄的终结而变得温和,依旧裹挟着冰原深处的冷冽,刮过满目疮痍的大地。只是这风中,少了那份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多了些许残存的灵力与微弱却真实的生机。天光穿透常年积聚的阴霾,惨白地照在暮家城堡的巨大废墟上,断裂的冰棱与焦黑的巨石交错堆叠,构成一幅破败而冰冷的画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以及地火熄灭后的硫磺气息,偶尔夹杂着伤者痛苦的**和幸存者寻找亲人的悲切呼唤。 权力的更迭,总是在废墟之上最为迅速和残酷。无需繁复的仪式或宣告,残存的势力已凭借实力与惯性,开始重新划定界限。 暮华菁与暮剑心站立在一片相对完整的冰阶之上,面容疲惫却眼神锐利。她们迅速整合了暮家残存的力量,凭借暮成雪最终诛灭莲尊的无上威望以及她们自身卓绝的能力与血脉权威,自然而然地接管了暮家原有的核心区域以及那片孕育无尽痛苦却也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冰原禁地。指令简洁而清晰,幸存下来的暮家死士和修士们沉默而高效地执行着,清理废墟,设立防线,救治伤员。重建家园是首要,但过往那“饲莲”的阴影与创伤,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散去,新的秩序必然建立在彻底的清算与反思之上。 呼延家群龙无首,几位临时推举出的长老带着伤痕累累、十不存三的族人,沉默地收敛同袍遗骨,退回了他们世代居住的寒冰峡谷。他们眼中往日的狂暴与傲慢已被一种更深沉的、对绝对力量的敬畏与后怕所取代,需要漫长的时间来舔舐伤口,重新审视血脉中的力量与代价。 澹台镜明在族人的搀扶下离去,她的古琴弦断,身心俱疲,音律世家的优雅在此刻只剩沉重。澹台世家在此役中损失惨重,但其独特的音律秘法在最终稳定地脉时展现出的不可或缺的作用,确保了她们在北域未来格局中必将占据一席之地。她们退守回音雪谷,闭门不出,空气中弥漫着哀悼与反思的韵律,那曾经空灵的乐声,如今或许将添上几分苍凉与警示。 一种新的、脆弱的平衡,在无声的硝烟与血腥中悄然建立。北域,迎来了一个百废待兴却也暗流涌动、重新洗牌的时代。 废墟一角,阴诏司四人静立,如同四尊漠然的雕像,与周遭忙碌、悲恸或忙于划分利益的人群格格不入。他们的任务,已然完结。冰冷的空气环绕着他们,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该回去了。”暮红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身上的红衣破损严重,血迹与尘污掩盖了原本鲜艳的色彩,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带着那份独有的温和,看向莫宁,“此番北域变故,牵扯甚广,莲尊现世,戏诏官大人现身,地脉更易……需得尽快向司内详尽禀报。” 碧蘅在一旁拿出一个玉瓶,倒出几枚莹润的丹药分给众人,语气轻快得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无足轻重的游历:“可不是嘛,这苦寒之地真是待够了。阴冷刺骨,灵气也驳杂混乱,待久了怕是于修行无益。来,快把这‘千年暖玉造化丹’吃了,虽不能立刻让人修为大进,但驱寒辟邪、稳固根基、恢复些许元气还是颇有奇效的。”她眼眸清澈,语气诚恳,仿佛递出的是何等罕世的宝贝,而非她信手炼制、功效仅限于补充体力、安抚心神的普通丹药。 夕青接过丹药,置于鼻尖轻嗅,又仔细看了看丹纹,如实道:“此丹以温性草药辅以凝神粉末炼制,能缓解疲劳,镇定心神,对恢复内力有微末助益。但并非千年暖玉造化丹,药性不足其万分之一,且并无辟邪之能。不过对眼下耗损过度,确有缓和之效。”她说完便坦然服下,闭目微微调息,引导药力化开。 碧蘅面不改色,笑吟吟地摆手:“小青总是这般一丝不苟,丹道之妙,在于意会,意会懂吗?心意到了,效果自然就到了。”她自己也服下一颗,仿佛真的品尝到了无上妙味。 莫宁面无表情地吞下丹药,一股微弱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稍稍驱散了经脉中的寒意与疲惫。他深邃的目光扫过这片破碎的天地,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最后,定格在远处正协助暮华菁安置伤员、稳定局面的暮成雪身上。她的侧脸在惨淡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冰蓝的眼眸中少了往日的迷茫脆弱,多了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沉静与坚毅。 就在这时,暮成雪似有所感,转身,目光穿越嘈杂的人群,精准地落在莫宁身上。她对暮华菁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迈开步子,径直穿过残破的庭院和无数道或惊愕、或探究的目光,坚定地走到莫宁面前。 冰雪沾染了她的衣摆和靴子,她却毫不在意,在莫宁冷冽的注视下,毫无预兆地屈膝,跪倒在冰冷破碎的地面上。 “先生。”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磬,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请您准我,正式拜入您门下,执弟子礼。” 空气瞬间凝滞,仿佛连呼啸的寒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冻结。 莫宁的眉头骤然锁紧,形成一道冰冷的刻痕。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脚步终究未动,只是语气硬得像万载玄冰:“我从未答应收徒。此前种种,不过任务所需,各取所需。”他的拒绝干脆利落,不带丝毫转圜余地,一如他这个人。阴诏司归冥使,与死亡和灵魂打交道的存在,不需要,也不该有所谓的弟子。那意味着麻烦、牵绊、以及不必要的软肋。 暮成雪却并未因这冷拒而有丝毫动摇,依旧跪得笔直,抬起头,目光直视莫宁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先生虽未允师徒之名,却有授艺之实。若非先生昔日残酷锤炼,步步紧逼,成雪早已死在途中,绝无今日手刃仇敌、见证新生的可能。我所求,并非离开暮家,亦非窥探司内秘辛。”她声音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只求一个名分,一个得以继续遵循先生教导、于暮家苦修时亦能明心见性的凭证。先生之道,于绝境中磨砺意志,于死寂中洞察真实,正是成雪此生追寻之路。” 她的话语,揭开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之前的残酷训练,虽无师徒之名,早有师徒之实。她所求,不过是将这实,落在一个名上,以此锚定自己的道心与前路。 场面一时僵持,风雪似乎都变小了,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暮红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莫宁身侧,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像冰雪中悄然绽放的红莲,带着一种柔韧却难以忽视的力量:“莫宁,成雪她并非一时冲动。你我所授,虽非系统门规,却实打实地重塑了她。她既愿承此道,于暮家修行中延续你的印记,对你而言,并非损失。阴诏司超然物外,然北域经此大变,留一线清晰香火,多一双能洞察此间真实的眼睛,未必是坏事。”她顿了顿,看向莫宁,眼神意味深长,“更何况,她之心性,你已亲手锤炼过,总好过将来那些不知根底、妄图窥探之辈。一个记名名分,于你并无束缚,于她,却是心之所安。” 碧蘅立刻接口,表情真挚得毫无破绽,话语如同精心编织的锦缎:“红姐姐此言真是鞭辟入里!小莫宁啊,你看这丫头,历经大劫,道心剔透,更是与你有着共抗强敌的生死情谊,这份缘法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她又不需你日日带在身边教导,只需挂个名头,让她有个念想,将来修行遇上瓶颈,或许还能凭着这名分得你一两句点拨,这可是惠而不费的美事啊!我碧蘅以丹道之心起誓,此乃双赢之局,绝无半字虚言!”她的话语甜蜜而夸张,真假掺半,却总能挠到痒处。 夕青调息完毕,睁开眼,看了看跪地姿态决然的暮成雪,又看向面色冷硬的莫宁,以她一贯实事求是的口吻说道:“从实际效果分析,你之前的训练方式对她有效。她提出保留现有距离,仅确立名分,不影响你的行动自由。此举可巩固训练成果,降低她未来修行走岔的概率。情感角度我无法判断,但从效率最大化角度,同意她的请求是合理选择。” 莫宁沉默着,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暮成雪身上,她眼神中的执拗与清醒,与他记忆中那个在绝境中一次次爬起来的女子重叠。他又瞥了一眼暮红,后者温和的目光里带着罕见的、清晰的请托之意。耳边是碧蘅那真假难辨的蛊惑和夕青冰冷的数据分析。 他厌恶麻烦,抗拒牵绊,这是深入骨髓的习惯。 但…… 北域的风吹动他漆黑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无数魂灵在低语。他想起戏诏官那玩味看戏的眼神,想起冥渊那非人训练中暗藏的、让他得以存活至今的冰冷“实用主义”。或许,暮红说得对,一个与他有深刻联系、扎根于北域暮家、且经过他亲手“打磨”的棋子,在某些时候,或许能派上用场。更何况,她的坚持,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冥渊那套“有效便是真理”的残酷准则的另一种印证。 良久,在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在暮成雪依旧挺直的脊背和周围或明或暗的注视下,莫宁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冷冽得能冻结火焰,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阴诏司,没有跪拜之礼。”他看着暮成雪,话语如同冰锥,“你愿如何想,是你之事。他日若遇修行之惑,可来问。答与不答,在我。若堕了吾道名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寒的厉芒,“我亲手废了你。” 说罢,他不再看她,转身,黑袍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向着废墟之外走去。复命之时已至。 暮成雪愣了一瞬,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璀璨光彩。她对着莫宁即将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极其郑重地,以额触地,叩首一次。 “谢先生!弟子谨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巨大的认可与激动。 她迅速起身,冰雪从她膝上簌簌落下。她看向两位姐姐,暮华菁与暮剑心远远望着,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与一丝释然的颔首。暮成雪重重点头,目光坚定,表明心迹已了,此后她将留在暮家,以新的身份与心境,踏上修行之路。 暮红看着莫宁离去的方向,又看看留在原地的暮成雪,微微笑了笑,温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碧蘅眨眨眼,掩口轻笑:“哎呀呀,真是别开生面的收徒大典呢,不过结果总归是好的,对吧?” 夕青淡淡总结:“他默认了。以他的方式。” 风雪更急,彻底吞没了那抹孤绝的黑色身影,也模糊了废墟之上新的故事与旧的伤痕。北域的未来,与阴诏司的阴影,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再次交织。而暮成雪的跪拜,如同一枚冰冷的楔子,钉入了变幻莫测的命运之轮中。 第一章 龙珠再渡海波深 阴诏司深处,终年弥漫着一种并非人世所能理解的幽寂。并非单纯的寒冷或黑暗,而是一种抽离了生之喧嚣、连时间流速都似乎变得黏稠迟缓的沉静。北域带来的风霜寒意,甫一踏入此地,便被这种更深沉的“静”所吞噬消融,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只是遥远模糊的回响。 莫宁踏着脚下不知何种材质铺就、冰凉且永不染尘的黑石地面,走向幽印使幽寂处理事务的“幽算堂”。他周身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北域凛冽,黑袍下摆似有若无地萦绕着极淡的血气与冰屑,与他本人一样,与这阴诏司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被包容其中。 碧蘅与夕青早已各自离去。碧蘅声称急需回去检查她的宝贝丹炉是否被北域的穷山恶水“败了火性”,话音未落人已不见,只留一缕药香余韵,真假难辨。夕青则微微颔首,简洁道:“需静养三日,清除体内残余寒毒。”便径直走向她所属的回春殿,背影一如既往的平稳专注,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险些颠覆一域的大战,而只是一次耗神稍过的出诊。 幽算堂内,光线晦暗。无数卷宗、玉简、算盘虚影在空中缓缓浮动、交错,构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无形网络。幽寂端坐其中,指尖偶尔拨动,便有一串无人能懂的符文流光闪过,没入网络深处。他看起来老成而平静,仿佛已如此运算了千万年。 “回来了?”幽寂头也未抬,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确认一件早已录入账簿的物品。 莫宁“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从不废话,尤其是在幽寂面前。 幽寂指尖一顿,一道幽光自浮动网络中分离,化作一枚巴掌大小、漆黑如墨的令牌,缓缓飞向莫宁。令牌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深邃无比。 “北域之行的酬劳。按约定,三成。”幽寂语气毫无起伏,“清点一下。” 莫宁接过令牌,神念微探。一股精纯至极、远超寻常灵石的阴属性能量蕴藏其中,其价值确实抵得上他预期中的三成,甚至……还隐隐多出了一线。多出的部分不多,但精准得可怕,恰好卡在会让莫宁觉得异常却又不足以立刻翻脸质问的程度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幽寂这铁公鸡,从来只抠不进,何时如此大方过? 莫宁心头警铃骤响,几乎立刻就想转身离开这幽算堂,离幽寂越远越好。这多出来的,怕是买命钱的定金。 然而,他脚步还未动,一个懒洋洋、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声音便自堂外响起,穿透了幽算堂的寂静,直接响在莫宁的识海深处。 “哟,我们的小归冥使回来了?北域风雪可还爽利?” 空间微微波动,一个戴着惨白笑脸脸谱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堂中,宽大的墨袍上暗纹流转,仿佛活物。戏诏官歪着头,面具上的笑容似乎比以往更刺眼。 莫宁头皮微微一麻,面上却依旧冷硬:“任务已完成。若无事,属下告退。” “急什么?”戏诏官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绕着他走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物件,“筋骨打熬得不错,魂光也凝实了些许。北域倒是块好磨刀石。” 他停在不远处,语气仿佛闲话家常:“正好,眼下有件小差事,需个稳重人去办。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莫宁心中不妙的预感达到顶峰,硬邦邦地道:“属下的职责是引渡魂魄,清理邪祟。并非护卫。” “啧,死脑筋。”戏诏官敲了敲脸上的面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阴诏司何时条框那么多了?” “上次去北域,您也说只是送个人。”莫宁语气冰冷,毫不客气地揭短,“结果差点把命填进去。这次又是什么‘好’差事?”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戏诏官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次简单多了,就是护着个人,去个地方,送件东西。轻松愉快,权当散心了。” 莫宁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散心?戏诏官您口中的散心,怕是比刀山火海更热闹三分。这‘好’差事,属下福薄,恐怕消受不起。幽印使,酬劳既已结清,属下告退。” 他再次试图抽身。 一直沉默的幽寂忽然叹了口气,站起身,竟主动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诚恳”的表情,伸手拍了拍莫宁的肩膀——这个动作让莫宁身体瞬间绷紧。 “莫宁啊,”幽寂语重心长,声音压低了少许,“此事……唉,说来也是司内一时人手不凑手。原本确实不该劳烦你,但你也知道,几位令使各有要务,五印之中,也就你刚回来,尚且得闲片刻。” 他手指暗暗用力,不容莫宁挣脱,继续“推心置腹”:“再者,此次护卫之人身份特殊,所送之物更是紧要。寻常人等前去,只怕镇不住场面,反而误事。你修为精深,处事果决,更兼北域一行,威名……呃,是声威在外,正是最佳人选。况且……” 幽寂话锋一转,声音更低:“戏诏官大人也是看重你。这虽是护卫之职,却也是难得的历练和……嗯,赚取外快的机会。方才那酬劳,你也见了,大人何时亏待过自己人?此次若成,后续收益……呵呵。”他发出一串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莫宁被幽寂搂着肩膀,听着他这番半是吹捧半是利诱、真假难辨的忽悠,只觉得眉心直跳。他知道幽寂精于算计,每一句话背后都可能藏着九重算计,但这番话确实戳中了一些东西——阴诏司的人手紧张并非虚言,戏诏官的“看重”往往意味着麻烦,但也可能伴随着机遇。而且,幽寂最后那句“收益”,结合刚才多给的那点酬劳,像是个吊在驴眼前的胡萝卜。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冷声道:“……何处?护谁?送何物?” 戏诏官面具下的笑意似乎更浓了:“地方嘛,不远。海境,璃渊龙宫。护的人嘛,你也熟。送的东西嘛,更是老朋友了。” 话音刚落,幽算堂入口的光线再次微微荡漾。 一道身影悄然走入。 来人身着深湛蓝色长裙,裙摆如水波般流动,其上绣着暗银色的繁复纹路,似潮汐,又似某种古老的封印符文。她身姿高挑挺拔,步履平稳无声,宛如深海之下的暗流,沉静而蕴含着难以测度的力量。墨蓝色的长发用一枚简单的玉簪绾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更衬得肌肤白皙如玉。 她的面容算不得绝美,却异常清冷耐看,眉宇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漠与专注,仿佛时刻都在思索着某种深奥的难题。眼眸是比衣裙更深邃的湛蓝,望之恍如面对无垠瀚海,平静的海面下是万丈深渊与汹涌的暗潮。周身隐约有极其微弱的水汽环绕,带着深海特有的清冷与纯净气息。 正是七令之蓝令,镇海使——澜蓝。 她手中托着一枚光华内敛的珠子。那珠子不过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极深的蔚蓝色,内部仿佛有无数星沙缓慢旋转,又似蕴含着整片缩小的海洋,偶尔流转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磅礴力量。正是曾掀起海境无数风波的至宝——龙珠。 澜蓝走到近前,先是对戏诏官微微一礼,声音沉静如水:“大人。”又向幽寂颔首示意:“幽印使。”最后目光落到莫宁身上,轻轻点头:“归冥使。”礼数周全,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原则性。 她看向戏诏官,语气平稳无波:“龙珠已自瀛洲岛换回。依约,需将其送返璃渊龙宫,彻底了结此事。” 戏诏官用扇子轻轻敲打掌心,笑声轻快:“正好正好,人手刚安排妥当。澜蓝啊,你此次奔波也辛苦了,先且休息两日,养足精神。护送龙珠回归之事,便由……”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转向一脸冰寒的莫宁。 “……便由莫宁与你同去。他可刚从北域那龙潭虎穴里杀了个来回,护卫经验丰富得很。有他同行,万无一失。” 澜蓝清澈的目光转向莫宁,似乎微微打量了他一瞬,并未因他周身未散的冷冽煞气而有丝毫动容,只是平静道:“有劳归冥使。” 莫宁看着戏诏官那得意洋洋的笑脸面具,又瞥了一眼旁边一脸“此事甚妥”的幽寂,最后目光落在澜蓝那张写满“公事公办”的沉静面容和那枚惹出无数麻烦的龙珠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毒舌讥讽。 北域刚平,海波又起。 这阴诏司,果然一刻都不让人安生。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冷寂。 “……知道了。”他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算是应下了这桩“护卫”的差事。 心中只想着一件事:这次,不知又是什么在等着他。 第二章 幽渊潜航叩宫门 界海,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海洋。它是隔绝诸界、混乱法则交织的虚无险隘。寻常生灵触之即溃,魂魄亦会被其中狂乱的能量潮汐撕成碎片,永世沉沦。 莫宁与澜蓝立于阴诏司专属的一叶“渡厄舟”上。此舟形似墨色残叶,通体由幽寂亲自淬炼的冥铁木打造,表面刻满抵御界海侵蚀的古老符箓,散发出微弱的乌光,在光怪陆离、色彩扭曲的界海洪流中艰难地稳定着方寸之地。 舟外,是令人癫狂的景象。没有水,只有沸腾般的能量风暴,时而呈现淤紫般的暗沉,时而爆发出惨绿或猩红的极光。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远处蠕动,似是法则扭曲产生的幻象,又似是真正栖息于此界的可怖存在。无声的咆哮冲击着灵魂,各种矛盾的物理规则在此地碰撞、湮灭。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常义,仿佛一刻万年,又似寸步难行。 澜蓝周身弥漫起一层湛蓝光晕,柔和却坚韧,将她与渡厄舟连为一体,不断调和着外部狂暴能量对舟体的冲击。她神色专注,指尖偶尔划过玄奥轨迹,引导着渡厄舟在风暴的间隙中穿梭。这是镇海令对“水”之法则的极致运用,即便面对的是界海这种非水之“海”,亦能寻得一丝掌控。 莫宁则面无表情地立于舟首,黑袍在无声的能量风暴中猎猎作响。他并未施展任何法术护持舟体,而是将魂印使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他的视野早已超越凡俗,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哀嚎挣扎的残缺魂灵碎片、是纠缠扭曲的因果线、是世界壁垒破损处泄漏出的原始混沌。界海的危险,于他而言更直观地体现在灵魂层面。偶尔有特别强大的怨念集合体或法则陷阱涌来,他才并指如刀,凌空一点,幽暗死寂的魂力如锥刺出,将其悄然击溃湮灭,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 “左前三寸,涡流将生。”澜蓝的声音清冷平稳,如同播报水位刻度。 莫宁几乎同时察觉,渡厄舟微微一颤,险之又险地避开一处突然生成的、能撕裂神魂的能量漩涡。 两人并无交流,却凭借各自对能量与灵魂的极端敏锐,形成一种冰冷的默契,在这片绝地里艰难航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数日,前方扭曲的光影骤然平复,一股沉重、古老、带着磅礴水灵之气的威压扑面而来。 渡厄舟冲破了界海的最后屏障。 真正的“无尽海境”,展现在眼前。 景象瑰丽雄奇,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头顶并无日月,只有一片幽暗深邃、仿佛覆盖着亿万顷海水的天穹,散发出朦胧的、波光粼粼的暗蓝色辉光,照亮了下方的世界。巨大的、色彩斑斓的珊瑚丛林如同山峦般绵延起伏,形态诡谲的海草如幽灵的触手缓缓摇曳。发着各色荧光的巨藻如同垂天之幕,缓缓飘动。奇形怪状的鱼类悠然游过,有些身躯庞大如小山,鳞甲森然;有些则细小如尘,汇聚成绚烂的光带。 美则美矣,却静得可怕。 除了水流缓慢涌动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喧嚣。那些游鱼水兽的眼神大多空洞麻木,仿佛只是这深海背景板的一部分。海水中蕴含着极其浓郁的灵气,却也带着一种沉重的、束缚般的意志,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这里的法则与陆地截然不同。巨大的水压足以瞬间压扁精钢,但对于修行水属功法的存在而言,又是绝佳的助力。光线扭曲,声音传递缓慢而怪异,神识探查亦受到极大限制,仿佛整片海洋都是一头沉睡的巨兽,它的呼吸便是此界的律动。 渡厄舟在此等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其上的冥界气息引来了周围水族警惕、厌恶却又畏惧的注视。它们远远徘徊,不敢靠近。 “收起渡厄舟,步行。”澜蓝开口道。她的声音在水中传播,带着奇特的震颤,清晰入耳。 莫宁颔首。两人身形一闪,离开舟体。澜蓝挥手间,渡厄舟化作一道乌光没入她袖中。她周身蓝光流转,轻易排开海水,行动自如,仿佛本就是海中生灵。 莫宁则更为诡异,他并未施展任何避水诀,海水却自然而然地避开他周身三尺,仿佛畏惧他体内那更深沉的死寂与幽冥之气。他如一道幽灵,无声无息地悬浮于水中。 澜蓝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只道:“跟紧。璃渊龙宫辖下,律法森严,勿要擅动。” 她当先向前游去,速度极快,却带不起多少水流。莫宁默然跟上,身影飘忽,如影随形。 越是深入,那股无处不在的威压便越是沉重。开始出现巡逻的水族兵卒。 它们并非全是人形,大多保持着鲜明的海族特征:覆盖鳞片的躯体、冰冷的竖瞳、锋利的爪牙、或是摇曳的触须。它们身着制式粗糙却坚硬的骨甲或珊瑚甲,手持锈迹斑斑却蕴含煞气的钢叉、骨矛,成群结队,目光警惕而蛮横。 见到澜蓝与莫宁这两个气息迥异的外来者,巡逻队立刻围拢上来。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壮、脸颊覆盖青鳞的鲨族将领,它手中钢叉一横,拦下去路,声音沉闷如雷: “止步!来者通名!此乃璃渊龙宫辖域,非诏不得入内!” 它的目光在澜蓝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察觉到她身上纯正的水灵气息,但更多是落在莫宁身上,毫不掩饰敌意与审视。莫宁那身阴冷死寂的气息,在这充满生机的海底世界,如同白纸上的墨点,刺眼无比。 澜蓝停下,取出一枚湛蓝色的令牌,令牌上刻有波浪与三叉戟纹样,散发出淡淡的龙宫权威气息:“阴诏司蓝令,澜蓝。奉诏携龙珠归来。这位是我的同行者,阴诏司魂印使,莫宁。” 那鲨族将领仔细查验了令牌,又狐疑地打量莫宁,瓮声瓮气道:“阴诏司?未曾接到通报。龙珠之事非同小可,需严加盘查!”它一挥手,身后兵卒立刻散开,形成包围之势,钢叉利刃对准二人,煞气腾腾。 莫宁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感受得到,这些低阶兵卒的敌意并非完全出于职责,更多是一种深植于骨髓里的、对一切非我族类且“地位低下”者的傲慢与排斥。这海境的阶级,从最底层便开始彰显。 澜蓝面色不变,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将军尽可查验令牌真伪。但若延误龙珠归宫之期,其责非你所能担待。” 那鲨族将领似乎被“其责非你所能担待”几字刺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又被更强的表现欲和固有的傲慢取代:“哼,规矩便是规矩!谁知道你们身份是真是假!说不定是奸细冒充!来人,给我……” 它话未说完,一直沉默的莫宁忽然抬眼,看了它一眼。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只是极其平淡的一眼。 那鲨族将领却如遭雷击,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它仿佛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死寂冰冷的黑暗深渊,无数惨白的鬼手正从中伸出,要将其拖入永眠。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它,让它鳞片倒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钢叉。 周围的兵卒也感受到一股莫名寒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的头领和那个黑袍人类。 “你……你……”鲨族将领声音发颤,指着莫宁,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澜蓝适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将军,可查验完毕?” 那将领猛地回过神,惊惧地瞥了莫宁一眼,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悻悻然让开道路:“令牌无误……过去吧!前方自有哨卡盘问!” 兵卒们慌忙让开一条路。 澜蓝微微颔首,率先前行。莫宁面无表情地跟上,经过那鲨族将领身边时,看都未再看它一眼。 待两人远去,那鲨族将领才长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如果海族会出汗的话)。它心有余悸地对部下低吼:“看什么看!继续巡逻!妈的……阴诏司都是些什么怪物……” 越靠近璃渊龙宫核心,巡逻的频次越高,盘查也越发繁琐苛刻。 穿过巨大的荧光藻林,迈过由巨大鲸骨搭建的宏伟门户,前方出现一座巨大的水下峡谷。峡谷两侧峭壁上,开凿出无数洞窟、平台,建有各式各样的建筑,许多海族在此生活交易,看似繁华,却笼罩在一片难以言说的沉闷氛围中。 每一个路口都有装备更精良、形态更高贵的海族将领设卡。它们查验令牌的程序更加复杂,态度也更加倨傲。即便确认了身份,投向莫宁的目光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排斥、厌恶以及一丝难以理解的优越感。 “陆生种……竟敢踏足圣海……” “气息污秽……玷污龙威……” “阴诏司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低语声如同暗流,在四面八方涌动。这里的阶级更加分明:血脉纯正、形态更接近龙族或上位海族的,地位崇高,颐指气使;血脉混杂、形态低劣的,则卑微匍匐,从事劳役,动辄遭受打骂呵斥。一切都井然有序,却秩序得令人窒息,仿佛每个生灵从出生起就被打上了不可逾越的烙印。 澜蓝似乎早已习惯,应对得滴水不漏,始终维持着阴诏司令使的冷静与原则。莫宁则始终沉默,周身的气压却越来越低,黑袍下的手指微微蜷曲,仿佛在抑制着某种将一切聒噪之物彻底归于沉寂的本能。 终于,穿过重重关隘,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宏伟与压抑的巨城,出现在视野尽头。 璃渊龙宫。 它并非建立在海底,而是悬浮于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海渊之上。无数巨大的、散发着各色灵光的珊瑚、水晶、巨贝构建成其基座和宫殿群,蜿蜒盘旋,层层叠叠,延伸至幽暗的深渊上方。庞大的能量光晕笼罩着整个龙宫,其威压之盛,让周围的海水都几乎凝固。 通往龙宫主殿的,是一条宽阔无比、由洁白巨兽骨骼铺就的长桥,桥两侧矗立着手持巨戟、形态威猛、散发着凶悍气息的龙血禁卫,一直延伸到龙宫那光芒流转、符文密布的巨门之前。 桥头,最后一道关卡。守卫者已非寻常兵将,而是数位气息深沉、完全化为人形、仅保留少许龙族特征(如额角、细鳞)的将领。为首者,是一名面色冷硬、双眸呈现金色竖瞳的中年男子,他身披玄甲,目光如电,扫视而来。 他的目光掠过澜蓝,在她手中的龙珠上停留一瞬,最终牢牢锁定莫宁。 “龙宫重地,禁绝外气。”他开口,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身负幽冥死气者,止步。龙珠,由我等送入即可。” 话语平淡,却带着最高级别的、基于血脉与地位的傲慢与蔑视。 仿佛莫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隔绝的污秽。 澜蓝眉头微蹙,正要开口。 莫宁却缓缓抬起头,黑袍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迎上那龙族将领的金瞳,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海底的寂静,瞬间变得杀机四伏。 第三章 玄甲拦路罪裔嫌 由洁白巨兽骸骨铺就的“静渊桥”,如同一根惨白的肋骨,横亘在吞噬一切光线的无底海渊之上。桥下,是连龙宫辉光都无法照亮的永恒黑暗,只有偶尔翻涌上的、来自极渊深处的冰冷寒流,裹挟着腐朽与死寂的气息,提醒着众生其下的可怖。桥的尽头,那片依托深渊而建、由无数发光珊瑚、水晶与巨贝堆叠而成的璃渊龙宫主殿群,在幽暗背景中散发着磅礴而压抑的光晕,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一头巨兽,璀璨,却令人心悸。 静渊桥本身宽阔得近乎奢侈,足以让十头海龙并排游弋。然而此刻,它却显得异常逼仄。原因无他,桥面两侧,每隔十步,便矗立着一尊覆甲持戟的龙血禁卫。 他们并非寻常虾兵蟹将。皆是百里挑一、血脉中蕴含精纯龙息的上等海族,经年累月的残酷训练与杀伐,早已将他们打磨成最冰冷的战争器械。全身覆盖着暗沉如夜的玄色重甲,甲胄上铭刻着防御符文与龙宫徽记,流淌着晦涩的幽光。面甲之下,只能看到一双双毫无感情、如同淬火寒铁般的竖瞳。手中战戟长逾丈二,戟刃宽厚,闪烁着撕裂灵魂的寒芒,戟杆布满细密鳞纹,便于握持,亦能传导狂暴的龙力。 他们不言不语,不动不摇,如同扎根于骨桥的铁铸森林。其气息并非个体散发,而是通过某种战阵秘法连成一片,化作一道无形却有质的厚重壁垒,充斥着冰冷的杀伐意志与纯粹的龙威。任何试图通过此桥者,首先便要承受这足以碾碎精钢、崩裂心魄的联合气势碾压。这不是迎宾之道,而是下马之威,是龙宫森严等级与绝对力量最直观的体现。 桥头关卡,乃是这道铁壁最为厚重之处。守在此地的,是三名完全化为人形、仅保留少许龙族特征以示尊贵血脉的将领。居中者,正是那金瞳龙将——敖巡。他身材较其余禁卫更为魁伟,玄甲更为精美,肩甲呈怒龙咆哮状,胸甲中央镶嵌一枚幽蓝宝珠,隐隐与整个龙宫防御体系呼应。他那双淡金色的竖瞳,开阖之间精光四射,目光扫视而来,带着审视货物般的冷酷与一种发自血脉深处的傲慢。 他的视线掠过澜蓝手中那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力量的龙珠宝匣,仅是一瞥,便毫不在意地移开,仿佛那并非引发北域动荡的至宝,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最终,他所有的注意力,那混合着厌恶、警惕与极度排斥的目光,如同两支冰冷的标枪,牢牢钉在莫宁身上。 “龙宫重地,禁绝外气。”敖巡开口,声音沉闷如深海暗雷,在凝滞的海水中震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身负幽冥死气者,止步。龙珠,由我等送入即可。” 他甚至懒得用“阁下”、“使者”之类的称谓,直接以“此身负幽冥死气者”代指,蔑视之意,溢于言表。在其眼中,莫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彻底隔绝的污染源,比任何有形的不洁之物更为可憎。 澜蓝湛蓝色的眼眸微凝。她上前半步,并非畏惧,而是以一种沉静如水的姿态,将手中宝匣平稳托起,使其完全展现在对方视线内。她的声音透过海水传来,清晰而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原则性冷硬:“将军,此乃璃渊龙宫昔日公告四海、急切寻回之重宝‘龙珠’。我阴诏司受其所托,历经万般艰难险阻,方不负所望,将其成功寻回。依龙宫旧制与当初契约,此等重宝交割,须由我司使者亲手交付于龙宫掌印使之手,录籍验明,符文相合,方可完备流程,杜绝后患。此乃双方共契之规,岂可由尔等越俎代庖,擅专处置?”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引据章程,不卑不亢。 敖巡闻言,鼻腔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却饱含讥讽的冷哼,金色竖瞳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旧制?契约?此一时彼一时!龙宫自有龙宫的规矩!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此僚气息污秽阴寒,于圣海灵机格格不入,若任其踏足圣宫,冲撞龙威,惊扰陛下静修,尔等可能担待得起?”他粗壮的手指毫不客气地再次指向莫宁,随即目光转向澜蓝,语气变得更加刻薄冰冷,“至于你,璎鱼罪裔!血脉卑污,祖上悖逆,若非侥幸持此龙珠,焉有资格立于这圣桥之前?玷污此地已是恩宽,还不速将龙珠交出,自行退下!” “罪裔”二字,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骤然扎入本就凝滞压抑的海水之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歧视与羞辱,狠狠刺向澜蓝。 一瞬间,澜蓝周身那始终沉静如水的气息猛地泛起一丝剧烈的、冰寒刺骨的涟漪。她握着湛蓝宝匣的纤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眸中那片深邃的瀚海仿佛瞬间冻结,散发出骇人的低温。莫宁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以她为中心,周围的海水发出细微却密集的“咔嚓”声,那是水分瞬间凝结成无数微小冰晶的声响! 周围那些如同石雕般的玄甲禁卫们,虽然身形依旧未动,但那投注在澜蓝身上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赤裸裸,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厌恶,甚至还有一丝嗜血的快意。那是一种世代传承、刻入血脉本能的排斥,仿佛她的存在,就是原罪。 莫宁黑袍之下,那沉寂如古井的幽冥死气,因外界这骤然升级的、针对同行者的强烈恶意与排斥,而自发地加速流转。他周身三尺内的海水开始无声地沸腾、湮灭,化为一片更纯粹的虚无真空,连光线都为之扭曲塌陷。他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眸子,冷冷地对上敖巡那双倨傲的金瞳。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万载玄冰更冷,直接穿透海水,响在每个生灵的魂灵深处: “阴诏司,魂印使,莫宁。”他再次报出名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入寂静,“奉诏护送,交割龙珠。拦路者,”他顿了顿,语气骤然降至冰点,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残酷,“视同阻挠阴诏公务。” 他踏前一步,与周身寒气凛冽的澜蓝彻底并肩。那无形的死寂领域轰然扩张,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侵袭。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强行将那由众多龙血禁卫联合而成的、厚重如山岳的煞气壁垒腐蚀、推开一道清晰的缺口。领域所及之处,海水不是被排开,而是直接化为虚无,仿佛那片空间本身正在死去。 “尔欲代阴诏司行事?”莫宁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蕴含着一种极致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嘲讽与危险,“可以。且问幽寂大人,肯否与你璃渊结算这‘代劳’之资?想必幽印使会很乐意与敖巡将军细细分说,一枚灵髓折算几何,一息工时又价码多少。”他话语中的讥讽愈发尖锐,“亦或,”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深,如同打开了通往九幽的裂缝,“尔欲试我引渡之权,能否拘得龙魂?” “龙魂”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桥头! 不仅是敖巡,连他身后那些如同铁铸的玄甲禁卫,那连成一片的冰冷气息都猛地一窒,出现了一丝明显的紊乱!引渡龙魂?这是何等猖狂悖逆、亵渎龙族威严的言论!自古以来,龙魂尊贵,岂容幽冥亵渎?然而,结合阴诏司那深不可测、连龙宫高层都讳莫如深的恐怖传闻,以及莫宁身上那纯粹、古老、令人神魂本能畏惧的幽冥死气,这疯狂的威胁,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毛骨悚然的可信度! 敖巡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角甚至隐约有细小龙鳞浮现,那是情绪极度激动、龙力激荡的征兆。金色竖瞳中怒火与杀意如同实质般喷薄欲出:“狂妄!区区陆生秽物,安敢在璃渊圣海口出狂言,亵渎龙威!众卫听令!” “喏!!!”身后数十名玄甲禁卫齐声暴喝,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混合着沸腾的龙威与血腥煞气,轰然朝着莫宁与澜蓝碾压而来!静渊桥剧烈震颤,桥下的无底深渊都仿佛被这恐怖的声势搅动,发出沉闷的轰鸣! 澜蓝周身湛蓝光芒骤然爆发,如同深海之中升起一轮蓝色的冷月。手中宝匣嗡鸣震颤,内里的龙珠感受到外界强大的压力,自发流转,释放出磅礴而温和的力量,与她自身的镇海之力结合,形成一道坚凝无比、流转着无数玄奥符文的水幕,护在二人身前,死死抵住那排山倒海般的威压冲击。她脸色微微发白,并非力不能支,而是因这骤然升级、近乎撕破脸的极端局面。 莫宁却依旧纹丝不动,仿佛那足以碾碎山岳的联合气势只是虚无。他甚至在那滔天煞气中,再次向前踏了半步,右手缓缓自黑袍下伸出。那手掌苍白得毫无血色,修长的手指如同冰冷的玉石雕琢,指尖萦绕着凝练到极致的幽暗死气,仅仅是显现出来,便让周围的光线进一步暗淡下去,仿佛连视线都会被那极致的“死”所吞噬。 “沧漩太子麾下,果然尽是些只懂咆哮、不通教化的莽夫。”他冰冷地评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对方的怒吼,直接点破这队禁卫的所属根源。二太子沧漩,军人出身,执掌龙宫部分兵权,其部下作风强硬酷烈,纪律森严却也傲慢排外,莫宁此言,可谓一针见血。 就在这千钧一发、血腥冲突即将爆发的瞬间,一个温和舒缓、仿佛蕴藏着抚平一切波澜力量的声音,从不远处悠然传来,巧妙地切入这剑拔弩张的场域: “何事如此喧哗?竟惊扰了圣桥清净,可是有失远客之道了。” 随着话音,一道身影自龙宫方向那璀璨的光晕中缓步而来。来人一身月白云纹长袍,材质似水似绢,飘逸出尘。面容俊雅温润,嘴角含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行动间从容不迫,仿佛只是信步闲游,偶然途经此地。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力量外泄,却自带一种奇特的场域,所过之处,那原本凝固如铁、充满杀机的气氛,竟如同被无形之手轻轻拂过,悄然缓和、消融了几分。 就连那怒火攻心、即将下令攻击的敖巡,在看到来人时,脸上的暴戾也不由自主地收敛了些许,与身后一众禁卫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比起方才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恭敬:“参见四太子殿下!” 来者正是璃渊龙宫四太子,沧珏。 沧珏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扫过场中,在那剑拔弩张的双方身上停留一瞬,尤其是在莫宁那萦绕着死气的指尖和澜蓝身前的水幕上略作停留,最终落在敖巡身上,语气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不容置疑的责备:“敖巡将军,何以对远道而来、为我龙宫立下大功的客人如此无礼?尤其是阴诏司的使者,乃是我龙宫贵客,岂容刀兵相向?” 敖巡脸色一僵,急忙辩解,语气却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分:“四太子殿下明鉴!非是末将无礼!实在是此人……”他再次指向莫宁,但这次手指却下意识地放低了些许,“身负幽冥死气,污秽不堪,按律不得靠近圣宫!末将亦是恪尽职守!且那澜蓝,乃是璎鱼罪裔之后,血脉不祥,岂配……” “敖巡将军。”沧珏温和地打断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需提高声调便自然存在的威严,“律法是根基,然亦需懂得权变。阴诏司诸位使者不辞劳苦,助我龙宫寻回失落已久的镇海至宝,此乃天大的恩情。我璃渊龙宫岂是忘恩负义、固守陈规之辈?若因些许不合时宜的旧例,便寒了盟友之心,岂非因小失大,令四海耻笑?” 他转而看向澜蓝与莫宁,脸上笑容愈发谦和温暖,如春风化雨:“蓝令使,归冥使,二位受惊了。沧珏管教不严,致使手下将士粗鄙无状,只知恪守死板旧规,不懂变通,冲撞了贵客,实在惭愧万分。还望二位海涵,勿要与之计较。” 他的目光在澜蓝身上停留时,清澈坦然,并无半分歧视或探究,只有真诚的歉意与对其实力的尊重;落到莫宁身上时,则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与重视,仿佛对他那身令人不安的幽冥死气视而不见,只看到一位强大的、值得拉拢的阴诏司印使。 澜蓝周身寒气缓缓收敛,身前水幕散去,她敛衽施了一礼,语气恢复一贯的沉静无波:“四太子殿下言重了。我等奉命而行,只为顺利交割龙珠,完璧归赵,不愿多生事端。” 莫宁则依旧冷冷地注视着沧珏,并未因对方的突然出现和解围而流露出丝毫缓和或感激之色。那只萦绕着致命死气的右手缓缓收回黑袍之中,仿佛什么从未发生,但他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却未有半分减弱。他可不认为这位看似温润无害的四太子,是恰巧在这个关键时刻“信步”至此。 沧珏仿佛浑然不觉莫宁的冷淡,笑容依旧和煦,侧身让出通路,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正当如此。父王虽在静修,但早已吩咐下来,龙珠回归乃当前头等大事,一切事宜需优先处置。二位请随我来,交割事宜,由我亲自督办,必不会再有任何不长眼之辈前来阻拦。”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温文尔雅,却将敖巡等将领方才的刁难行为直接定性为“粗鄙无状”、“不懂变通”和“不长眼”,既全了对方的脸面(未曾深究),又巧妙地贬斥了一番,更在澜蓝与莫宁面前卖了个大大的人情。 敖巡脸色一阵青白交错,胸膛起伏,却不敢再有多言,只得咬着牙,低头瓮声道:“末将……遵命。末将失职,请殿下责罚。” 沧珏随意地摆摆手,仿佛驱赶苍蝇一般:“罢了,日后多加注意便是。守好你们的岗位。” “是!”敖巡与一众禁卫齐声应道,再次恢复了那雕塑般的姿态,只是那投向莫宁背影的目光,愈发阴沉狠毒。 沧珏这才笑着对澜蓝和莫宁道:“二位,请。” 澜蓝微微颔首,托着龙珠宝匣,率先而行。莫宁默然跟上,步履无声,如同幽灵滑过骨桥。经过沧珏身边时,他冰冷的目光似乎极快地、不经意地扫过对方那温润如玉的侧脸。 沧珏笑容不变,宛如最无瑕的美玉,自然而然地跟在二人身旁半步之后的位置,语气轻松地开始介绍起龙宫的建筑特色与沿途景致,言语风趣,见识广博,仿佛刚才那场险些酿成流血冲突的刁难从未发生过,他们只是三位偶遇同游的友人。 只是,在无人可见的角度,沧珏那含笑的眼底最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幽微的算计光芒,快得如同错觉。而莫宁黑袍之下,那远超常人的、对灵魂与恶意的感知力,已如同无数最细微冰冷的触须,悄然蔓延而出,无声无息地缠绕向这位“谦和温润”、“及时雨”般的四太子周身,试图探析那完美笑容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波澜。 静渊桥上的危机看似化解,但龙宫这潭深不见底的幽水,此刻方才真正向两位外来者显露出其冰山之下、错综复杂、暗流汹涌的漩涡。璎鱼罪裔的过往阴影,阴诏司的超然威慑,太子派系间的倾轧算计……一切,都才刚刚开始。那宫门之后的辉煌璀璨,隐藏着的,是更深的森严与冰冷。 第四章 墨鳞暗涌窥龙心 静渊桥头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扩散,便被四太子沧珏那层温润如玉、无懈可击的谦和表象消弭于无形。 他言语得体,姿态从容,既全了敖巡巡海卫将军的颜面与职责,又恰到好处地彰显了身为龙宫太子的气度与对“贵客”的重视,一番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滴水不漏的周旋,将一场可能爆发的冲突化解于萌芽之中。 敖巡及其麾下那些如同礁石般冷硬的守卫,在沧珏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斥责与示意下,只得悻悻然收起兵刃,如同退潮般缓缓向两侧分开,让出了通往龙宫深处的道路。 只是,他们投向莫宁与澜蓝背影的目光,依旧如同淬了万年玄冰的深海寒铁,冰冷、锐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审视,仿佛要将这两道陌生的身影彻底看穿、烙印在灵魂深处。 沧珏在前引路,步伐从容,衣袂飘动间带起细微的水流,仿佛他不是行走在危机四伏的龙宫重地,而是漫步于自家庭院。莫宁与澜蓝紧随其后,正式踏入璃渊龙宫的外围领域。 一过那无形的界限,周遭的光线骤然晦暗了几分。并非光线不足,而是某种沉甸甸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压抑感扭曲了感知。宏伟得超乎想象的建筑群在幽暗中绵延,巨大的珊瑚丛如同狰狞的鬼爪,缠绕着宫殿的基柱,散发出的幽幽磷光勉强照亮前路。并非陆地上的温暖明珠,而是某种深海生物分泌出的冷光,蓝绿交错,投下晃动扭曲的影子,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噬人。水流在这里也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饱含灵质碎屑的墨汁,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与悲伤的气息。 莫宁周身弥漫的幽冥死气在这环境下非但没有被排斥,反而似与这龙宫的深沉死寂产生了某种共鸣,运转得更为隐晦流畅,却也引得更远处阴影中投来更多警惕、厌恶的窥视。他能清晰感受到,无数道神识如同带着吸盘的触手,细细密密地扫过他与澜蓝,尤其在澜蓝身上停留更久,那其中混杂着轻蔑、好奇、以及一种近乎恶毒的审视。 澜蓝的面色比方才在桥头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她微微垂着眼睑,长睫在冰冷光线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情绪。但她挺直的背脊和丝毫不乱的步伐,却显出一种异样的平静,仿佛早已习惯这种无处不在的恶意窥探,又或是将所有的波澜都死死压在了冰封的海面之下。 “方才桥头之事,让莫令使与澜蓝姑娘受惊了,还请多多见谅。”沧珏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暖流般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压抑,“敖将军职责所在,镇守宫门,难免谨慎了些,言语间若有冲撞,还望海涵。” 他话语谦逊,将责任轻巧地推给了“职责”,显得通情达理。随即,他话锋微转,语气中染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浓重的悲戚与无奈,叹息一声,那叹息声在粘稠的水流中化开,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唉……想必二位远道而来,也已有所耳闻。我璃渊龙宫近日……遭逢巨变。我之长兄,龙宫储君,不久前突染恶疾,药石罔效,竟……不幸薨逝。” 他顿了顿,仿佛难以承受这悲痛,声音低沉了几分,“父王骤失爱子,悲痛过度,龙体欠安,已下旨闭关静修,暂不见外客。如今龙宫内外诸事,皆由我等兄弟几人暂时代为料理。” 莫宁目光微闪。突发恶疾?这等修为的龙族太子,会如此轻易被疾病夺去性命?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冰封一片,只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沧珏继续道:“父王闭关前,忧心国事,特旨册封我与其他三位兄弟皆为太子,嘱我等兄弟同心,共维海境稳定,贤者……日后居之。”他说得恳切,仿佛这只是一项不得已而为之的沉重责任。 莫宁心中那丝怪异感再次浮现。四海之内,从未闻一宫同时册封四位太子之理。老龙皇此举,非但不能安定人心,简直如同将四头饥饿的海鲨投入同一片水域,明摆着要激起无尽厮杀。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澜蓝,却见她依旧低眉顺目,对此等明显违背常伦的诏令毫无反应,仿佛这在璃渊龙宫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就在这时,前方蜿蜒瑰丽的珊瑚廊道转角,水流忽地扰动,传来几声意味不同的轻笑。 “哟,四弟真是好兴致,不在殿内处理政务,倒有闲心亲自做这引路的差事?”一个华丽慵懒,带着几分靡靡之音的声音率先传来。只见一位身着锦鳞华袍的男子倚在廊柱旁,容貌昳丽绝伦,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只是那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与算计。他手中把玩着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目光却像滑腻的水母,黏腻地在澜蓝身上扫过,毫不掩饰其中的兴味与占有欲。“这位便是昔日璎鱼族的明珠?果真……我见犹怜。” 大太子,沧溟。 沧珏面色不变,含笑应答:“大哥说笑了,莫令使与澜蓝姑娘远道而来,护送重宝,小弟岂敢怠慢。” 话音未落,另一个冷硬如铁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浓重的不悦:“怠慢?四弟,你可知带入外来污秽之气,尤其是……罪裔,靠近圣宫核心,本身就是最大的怠慢与不敬!”阴影中,二太子沧漩缓步走出,他身形挺拔,身着暗色鳞甲,面容冷峻,目光如两道冰锥,狠狠刺向莫宁与澜蓝,尤其在莫宁周身那无形弥漫的幽冥气息上停留最久,厌恶之情溢于言表。“龙珠交割,按律由巡海卫接管送入即可,何须他二人深入?” 沧珏正要解释,一个清朗明亮,却略显急躁的声音响起:“二哥此言差矣!父王有旨,贤者居之。阴诏司奉命护送,一路艰辛,我等岂可如此怠慢功臣?更何况,澜蓝姐姐离家多年,如今归来,正是我等以示海境宽容之时!”一道身影快速靠近,来者是一位看起来年纪最轻、眼神清澈明亮的龙子,脸上带着毫不作伪的真诚与些许愤慨,正是三太子沧昱。他直接走到澜蓝面前,眼神关切,“澜蓝姐姐,一路可还顺利?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四位太子,四种态度,在这幽暗的廊道中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沧溟的拉拢与贪婪,沧漩的排斥与敌视,沧昱天真直率的维护,以及沧珏那无懈可击的温和与圆滑。 莫宁冷眼旁观,只觉这深海龙宫比阴诏司的冥狱还要令人窒息。这些龙子,一个个披着华丽鳞甲,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对权位的渴望与对彼此的提防。他只想尽快将那烫手的龙珠交割,然后立刻离开这污浊扭曲的是非之地。多停留一刻,都感觉周围的暗流又多粘稠了一分。 然而,当他目光再次扫过澜蓝时,那丝怪异感愈发鲜明。 面对沧溟那近乎调戏的审视,她无动于衷;面对沧漩毫不掩饰的敌意与羞辱,她沉默以对;甚至面对沧昱真诚却可能引来更多麻烦的维护,她也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这种平静,太不寻常了。那不是逆来顺受,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极致的隐忍,仿佛一头蛰伏在万丈海渊下的巨兽,将所有的利齿与咆哮都死死压抑在沉默的躯壳之内。她似乎对眼前这四位太子各怀鬼胎的局面毫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就在这暗流涌动、言语机锋交错之际,莫宁敏锐的神识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并非来自眼前四位太子中的任何一位,也非来自周围隐藏的守卫。那波动阴冷、晦涩,带着一种极其古老的怨毒与死寂之意,一闪即逝,源头似乎指向龙宫更深处,那被重重禁制封锁的区域。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注意到澜蓝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虽然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细微的动作未能逃过莫宁的眼睛。 她……也感觉到了? “好了,此处非叙话之地。”沧珏适时出声,打断了这微妙而紧张的对峙,他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莫令使,澜蓝姑娘,一路劳顿,不如先随我去‘碧波殿’稍作休整。龙珠交割事宜,我已命人加紧筹备,很快便会安排正式仪程。”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无懈可击。 莫宁深深看了一眼澜蓝那冰封般的侧脸,心中疑窦丛生。这璃渊龙宫,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诡异。太子的死,老龙皇古怪的诏令,四位龙子明显不合常理的并立,还有澜蓝那异常的反应,以及刚才那一闪而逝的诡异波动……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而他和澜蓝,似乎正被这漩涡的力量,一步步拖向深渊的最暗处。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跟上沧珏的步伐。无论如何,先见到龙珠再说。至于这龙潭虎穴究竟藏着多少秘密,他倒要好好窥探一番。幽冥死气在他体内无声流转,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撕裂这厚重伪装的那一刻。 第五章 渊庭暗涌锢龙珠 沧珏引领二人穿过那道由巨大砗磲与发光巨藻缠绕而成的拱门,才算真正踏入了璃渊龙宫的内廷领域。眼前的景象让莫宁那双惯见幽冥死寂的眼眸也微微眯起。 宏伟,毋庸置疑。 巨大的廊柱并非凡间石材,而是整块的幽蓝海髓晶雕琢而成,内里仿佛冻结着万载寒流与星辰碎屑,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穹顶高远,镶嵌着无数硕大的夜明珠与自发光的奇异珊瑚,将下方照耀得恍若水下白昼,却又因海水的折射与阻隔,投下晃动模糊的影,平添几分不真实感。宫殿群鳞次栉比,延绵至视野尽头,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珍稀的深海宝矿、巨兽骨骼、乃至完整的千年沉船残骸都被巧妙地融入建筑之中,诉说着璃渊龙宫亘古的积累与权势。 但这宏伟之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衰败与窒息感。 许多廊柱与壁雕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死亡沉积物,如同某种蔓延的苔藓或菌斑,吞噬着原本的光泽。一些本该流淌着灵光脉络的阵法纹路显得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断裂。巡逻而过的龙宫卫队装备精良,面色冷硬,眼神中却缺乏生气,只有一种机械的警惕与麻木,他们的鳞甲碰撞声在过分寂静的宫苑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规则枷锁之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深海植物腐烂、灵能衰变以及某种陈旧血锈般的沉闷气味,压得人胸腔发闷。 森严的等级制度更是无处不在。不同身份的水族行走在不同的水道上,泾渭分明。高阶的龙族或贵族昂首阔步,眼神倨傲;中低阶的侍从与卫兵则躬身低首,步履匆匆,不敢有丝毫逾越;而那些明显属于“罪裔”或奴仆种族的,更是匍匐在最边缘的阴暗水道里,几乎要将自己埋进地缝之中。 莫宁与澜蓝的出现,如同在粘稠的死水中投入了两块异石,瞬间吸引了所有或明或暗的视线。惊疑、审视、厌恶、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毒针,从四面八方刺来。若非前方有四太子沧珏引路,恐怕立刻就会有无数的刀兵与法术招呼上来。 盘查接踵而至,远比外围更加严密和充满刁难。 每过一道宫门,都有不同的将领带队拦截。他们对着沧珏尚且保持表面礼节,但转向莫宁与澜蓝时,语气立刻变得生硬冰冷。 “站住!验明正身!”一名脸颊生着骨刺的将领拦住去路,目光如刀,刮过莫宁周身那无形的幽冥气息,毫不掩饰嫌恶,“阴诏司?陆上的鬼魅组织,也配踏足我璃渊圣宫?你,散去周身死气,接受‘净海符’洗涤!” 莫宁眼神一寒,未等他开口,沧珏已温和道:“鲛厉将军,莫令使乃父王贵客,身负异功乃其特质,并非污秽,净海符就不必了。” 那鲛厉将军面色难看,却不敢直接顶撞沧珏,只得冷哼一声,又将矛头指向澜蓝:“她!璎鱼罪裔,血脉不祥,按律需搜身检视,以防携带秽物,亵渎宫闱!”说罢,竟真有两名女性卫兵上前,眼神冷漠,就要动手。 澜蓝身体瞬间绷紧,指尖微不可察地凝聚起一丝极寒水汽。 莫宁踏前半步,周身死气如墨晕散开,虽未暴动,却让那两名女卫动作一僵,如坠冰窟。他声音冷得能冻结水流:“阴诏司令使,代表司内威严。触碰她,即是挑衅阴诏司。尔等,可想清楚了?”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呵呵呵……”一阵华丽慵懒的笑声打破僵局,大太子沧溟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附近,倚在一株巨大的红珊瑚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好大的威风啊,陆上的使者。不过嘛……”他目光黏腻地滑向澜蓝,从头到脚,慢条斯理,“鲛厉将军也是职责所在。澜蓝姑娘久离海境,这身段模样倒是比小时候更出挑了,这检查嘛,自然要更‘细致’些才好。不如……由本太子亲自来?” 他说着,竟真的踱步上前,伸出那只保养得宜、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尖缭绕着一丝暧昧的粉紫色灵光,直向澜蓝的脸颊抚去。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玩弄之意。 莫宁眼底杀机骤现,幽冥死气几乎要压制不住。就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是澜蓝。 她依旧微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但声音却清晰冷静地响起,在这压抑的环境中如同碎冰相撞:“大太子殿下,自重。” 沧溟动作一顿,挑眉,似乎没想到她敢直接拒绝。 澜蓝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奇异地传遍了周围:“据《璃渊律·海宪篇》第七章第四条,太子之尊,无故不得近身检视携宝使臣,尤其涉异性者,避嫌为首要,违者视同亵渎海宪,需赴‘律刑台’自辩。又据《宫禁规仪》第九款,搜检女性使臣,需由三位以上‘净海嬷嬷’同时于‘澄明镜’下进行,全程记录水镜,报备宗正堂。请问大太子,您是欲以身试法,还是此刻能请出三位净海嬷嬷与澄明镜?”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在场每一个熟知律法的龙宫之人心中。 沧溟脸上的轻浮笑容瞬间僵住,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眼底闪过一丝惊怒,显然没料到这个“罪裔”竟如此熟悉龙宫律法,且敢当众引用驳斥他。 周围的将领卫兵们也面面相觑,不敢出声。龙宫律法森严,澜蓝所言句句属实,甚至细节都分毫不差。 二太子沧漩冷哼一声,瞥了沧溟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丢人现眼。”不知是说沧溟的行为,还是指他被一个罪裔问住。 三太子沧昱则忍不住出声:“大哥!澜蓝姐姐说得对,你怎可如此无礼!” 四太子沧珏适时打圆场,叹息道:“大哥也是关心则乱,怕有疏漏。澜蓝姑娘熟知律法,所言极是。鲛厉将军,按规矩办事即可,莫要再多生枝节了。” 沧溟脸色青白交加,狠狠瞪了澜蓝一眼,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毒的杀意,但终究悻悻地收回了手,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模糊的狠话:“好个牙尖嘴利的罪裔……咱们,走着瞧。” 盘查继续,但经过这番波折,那些将领卫兵显然收敛了许多,不敢再刻意刁难,程序性地查验过沧珏的手令和莫宁携带的阴诏司文书后,便予以放行。 接下来的路上,气氛更加诡异。沧溟消失不见,沧漩冷着脸走在最前,仿佛不愿与之为伍。沧昱则试图靠近澜蓝说些什么,却被她以沉默的摇头拒绝。沧珏依旧温和地引领着,偶尔介绍几句沿途景观,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莫宁沉默地走着,目光扫过那些辉煌与衰败交织的景象,将沿途明哨暗岗、能量流动节点、以及那些隐藏在华丽装饰下的细微裂痕与污迹一一记在心中。他对澜蓝的出手阻拦并不意外,但对她如此熟悉并利用龙宫规则化解危机的方式,却留了心。这个蓝令使,远比他想象的更了解这座深海囚笼,也更善于在其中生存。 终于,他们抵达了一座相对偏殿,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墨玉匾额,上书“碧波殿”三字,字迹柔和,却透着一股不易接近的疏离感。 “二位暂且在此休息。”沧珏停在殿门前,笑容依旧无懈可击,“龙珠交割事宜已上报,最迟明日应有回复。期间若需什么,可吩咐殿内侍从。只是……”他语气微顿,略带歉意,“龙宫近日戒严,还请二位莫要随意走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看似体贴的叮嘱,实则是软禁。 莫宁面无表情地点头。 澜蓝微微屈膝:“谢四太子殿下。” 沧珏笑了笑,又客气两句,方才转身离去。他一走,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些许,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浓重的、来自这座宫殿本身的窥视与禁锢感。 碧波殿内布置清雅,却冷清得可怕,所有物品都透着一股久未有人居住的冰冷。殿门无声合拢,隐约能感觉到门外加强了守卫。 莫宁走到殿中央,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澜蓝身上。她正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被阵法扭曲的光怪陆离的海底景象,侧脸线条依旧冰冷紧绷,仿佛刚才那个以律法言辞逼退大太子的不是她。 “你对此地很熟。”莫宁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包括那些繁琐的规则。” 澜蓝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许久,才低声道:“小时候……被迫学过很多。”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莫宁能感受到那平静海面下深藏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痛苦与冰冷恨意。 他没有再问。只是同样望向窗外那一片被禁锢的、扭曲的“美景”。 龙珠尚未交割,他们已深陷囹圄。四条性格迥异、各怀鬼胎的龙太子,一座表面辉煌、内里腐朽窒息的龙宫,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的、关于死亡太子与古老叛乱的疑云。 麻烦,才刚刚开始。而他感知到,怀中那枚来自阴诏司、用于紧急联络的墨玉符,在这深海龙宫的重重禁制下,正变得愈发晦暗不明。 第六章 龙宫觐见风波起 在碧波殿那冰冷彻骨的偏殿中枯坐了一夜,翌日清晨,传令的宫侍便到了。声音透过厚重的殿门,带着一种刻板的恭敬与不容置疑:“王上有旨,宣阴诏司使者,于渊正殿觐见。” 莫宁与澜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老龙王终于要露面了? 然而,当他们跟随引路宫侍,穿过比昨日更加森严的哨卡与弥漫着无形压力的廊道,踏入那象征着璃渊龙宫最高权力核心的“渊正殿”时,却发现殿内气氛异常。 大殿极尽宏伟,穹顶高不可见,支撑的巨柱仿佛通天神木,其上雕刻着万龙朝圣、洪荒开辟的古老图卷,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然而,这威严却如同蒙尘的明珠,带着一股难以驱散的暮气与沉重。殿内光线幽暗,仅靠四周壁龛中燃烧着的幽蓝色鲸脂巨烛照明,火光跳跃,将下方林立的身影拉长成扭曲晃动的鬼影。 王座高悬于九级墨玉阶之上,却是空的。 王座之下,左右分列着数十位龙宫重臣。他们大多化为人形,却保留着各自种族的显著特征:或颊生鳞片,或头角峥嵘,或目呈竖瞳,周身皆散发着强大的水系灵压,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灵能深海。他们的目光,如同最冷冽的海底寒流,齐刷刷地聚焦在踏入殿门的莫宁与澜蓝身上,尤其是澜蓝,那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审视、轻蔑、乃至仇视,几乎凝成实质。 站在百官之前,王座之下的,是一位身着繁复玄色丞相袍服的老者。他面容清癯,皮肤呈现出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下颌生着几缕柔软的、类似陵鱼特征的肉须,眼神浑浊却透着精明的算计。他手中持着一柄玉笏,微微颔首:“老夫沧图,忝为龙宫丞相,奉龙王陛下旨意,全权处理龙珠交割一事。陛下龙体欠安,不便亲临,特命老夫代行。” 出自陵鱼一脉的丞相。莫宁立刻联想到那位****、同样具有陵鱼血脉的大太子沧溟。看来这陵鱼一族在龙宫势力不小。 澜蓝上前一步,仪态无可挑剔,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清冷平稳,在这压抑的大殿中清晰可闻:“阴诏司蓝令使澜蓝,奉司主之命,护送璃渊至宝‘龙珠’归还。按阴诏司与璃渊龙宫古老契约所载,此等重宝,需当面呈交龙王陛下亲验,并由陛下亲手签署回执符文,方算功成。恕澜蓝无法将龙珠交于丞相之手。” 她的话语不卑不亢,引据契约,合情合理。 丞相沧图的面色微微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依旧维持着表面客气:“澜蓝姑娘多虑了。陛下闭关前已有明旨,一切事宜由老夫代掌。龙珠事关重大,早日入库封印,方能安心。姑娘还是……” “丞相大人。”澜蓝打断了他,语气依旧恭敬,态度却异常坚定,“契约既定,不可轻废。非澜蓝不信丞相,实乃规则如此。若陛下果真无法亲见,我与莫令使可暂居碧波殿等候,直至陛下龙体康健。” “放肆!”不等丞相开口,队列中一名满脸赤鳞、气息凶悍的武将已然厉声呵斥,“你一个璎鱼罪裔,叛徒之女,有何资格在此谈论规则?丞相大人代行王权,肯见你已是天大的恩典,还不速速交出龙珠,滚回你的陆上去!” “不错!罪人之女,血脉肮脏,踏足圣殿已是玷污,还敢在此讨价还价?” “叛徒一族,当年镜海之祸险些倾覆龙宫,如今又想借着龙珠耍什么花样?” “交出龙珠,滚出去!” 一时间,群情激愤,仿佛澜蓝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无数恶毒的词汇如同毒水母的触须,从那些道貌岸然的大臣口中喷吐而出,狠狠鞭挞在澜蓝身上。 澜蓝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指尖瞬间掐入掌心。她依旧挺直着背脊,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沉静的蓝眸中,冰封之下是汹涌的痛楚与屈辱。她张了张口,似乎想反驳,但那铺天盖地的恶意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阴冷、极其暴虐的气息,如同沉睡的万古凶兽骤然苏醒,轰然降临大殿! 嗡——! 无形的威压以莫宁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那不是灵力的冲击,而是最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死亡寒意与杀戮意志。殿内燃烧的幽蓝烛火剧烈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所有正在叫嚣的大臣齐齐感到心脏一紧,如同被无形的鬼手死死攥住,血液几乎冻结,神魂战栗,修为稍弱者更是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在地! 整个渊正殿,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只见莫宁缓缓踏前一步,站在了澜蓝身侧稍前的位置。他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烁着幽冥鬼火般的寒光,缓缓扫过刚才叫得最凶的那几个大臣。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与嘲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噤若寒蝉的臣子耳中: “吵死了。” “一群靠着祖辈余荫、在这发霉宫殿里啃噬腐肉的老朽,除了用几百年前的旧账和污名来围攻一个执行任务的女子,彰显你们那可悲的存在感之外,还能做什么?” “璃渊龙宫的‘威严’,就是靠唾沫星子来维持的?真是让本使大开眼界。” 他目光转向那脸色铁青的丞相沧图,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极度刺人的弧度:“丞相大人,贵国的朝议,真是别开生面。若贵国陛下确实病重到无法履行契约,阴诏司不介意再多等几日。只是……” 他话锋一转,寒意更甚:“若谁再管不住自己的嘴,污言秽语冒犯我阴诏司令使,我不介意帮他永远闭上。阴诏司的‘幽冥律’,正好缺几个海底的试法者。”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大臣都被这毫不留情、极尽羞辱的嘲讽与赤裸裸的死亡威胁震住了。他们脸色涨红(或发青),羞愤交加,却无一人敢再出声反驳。那恐怖的幽冥威压如同实质的枷锁,仍牢牢扼着他们的咽喉与神魂。 几位太子的反应各异。大太子沧溟躲在人群后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和玩味,似乎很乐见这群老臣吃瘪。二太子沧漩面色阴沉,盯着莫宁,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三太子沧昱则有些焦急地看着澜蓝,又看看群臣,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边人拉住。四太子沧珏微微垂着眼帘,看不清表情,只是手中的玉扇轻轻敲击着掌心。 丞相沧图的脸色变了数变,最终强压下怒火,干涩地道:“莫令使……言重了。既然二位坚持要面见陛下,那便……暂且请回碧波殿休息。待陛下龙体稍愈,再行召见。” 这已是变相的驱逐和僵持。 莫宁冷哼一声,周身威压如潮水般收回。他看也没看那群脸色难看的大臣,对澜蓝淡淡说了一句:“走了。” 澜蓝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恢复了那冰封般的平静,对着王座和丞相的方向再次微微一礼,姿态依旧优雅得体,仿佛刚才的狂风暴雨从未发生。然后转身,跟着莫宁,在一片死寂和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从容地离开了渊正殿。 返回碧波殿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无形的隔阂与敌意几乎化为实质。 直到回到那冰冷的偏殿,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澜蓝挺直的背脊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莫宁走到殿中,自怀中取出那枚愈发晦暗的墨玉符,注入一丝幽冥死气。玉符微微闪动,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勾勒出一只模糊的鸟类虚影,同时一个略带跳脱的少女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断断续续,夹杂着干扰的杂音: “小莫宁?…滋滋…总算联系上了…你们那边水太深了…信号真差…” 是鸢紫。 “少废话。查‘璎鱼’,‘镜海之叛’。”莫宁言简意赅。 “哎呀呀,一上来就使唤人…等等哦…”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翻找什么,然后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正经,“璎鱼,嗯,海境古族,又称嬴鱼,血脉很高贵的,传说有操控大水之能…滋滋…‘镜海之叛’嘛…好像是说很久以前,璎鱼一族联合外部势力,企图颠覆龙宫统治,在那片像镜子一样平的‘镜海’海域发动叛乱,差点成功了…最后被镇压,璎鱼主脉几乎全灭,活着的都被打为罪裔,永世不得翻身…细节被封存了,龙宫对此讳莫如深…滋滋…只知道当时死了很多龙族,包括一位极受爱戴的龙子…所以龙宫的人,特别是那些老古董,特别恨璎鱼族的人…澜蓝姐姐她…滋滋…信号…” 通信到此戛然而止,墨玉符彻底黯淡下去,显然龙宫的禁制隔绝了后续联系。 殿内陷入沉默。 莫宁收起玉符,看向一直静立窗边的澜蓝。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永恒不变的幽暗景色,肩线微微起伏。 许久,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折的清晰与冷静:“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罪人之女’,‘叛徒之女’。” 她转过身,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冰冷:“‘镜海之叛’…璃渊龙宫史书记载,是我璎鱼一族狼子野心,勾结外敌,掀起叛乱,致使无数水族惨死,一位贤明的龙子亦为此陨落。故此,璎鱼族罪无可赦。” “但,”她抬起眼,看向莫宁,那双蓝眸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燃烧起一种名为执拗的火焰,“我的父母,我的族人,从未承认过这项罪名。至死…都在喊冤。” “所以,”莫宁冷冷接口,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坚持要亲手将龙珠交到老龙王手上,不只是为了规则。” 澜蓝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窗棂上冰冷的雕刻,那是早已模糊的璎鱼图腾的残迹:“龙珠…是璎鱼族世代守护的圣物之一,也是当年那场叛乱的***。它必须回到最该拥有它的人手中,或者,至少…不能轻易落入某些人手里。这是我…身为璎鱼族最后血脉,必须坚持的原则。” 她的话语得体,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顽固的华贵气度,仿佛不是在陈述一场灾难,而是在坚守某种与生俱来的、不可亵渎的使命。 莫宁看着她,看着她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韧的身影,忽然明白了她那异乎寻常的平静与隐忍之下,背负着何等沉重的枷锁与仇恨。 外冷内热的魂印使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嗤笑一声,语气依旧毒舌,却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第七章 四龙轮探碧波殿 碧波殿的冰冷仿佛能渗入骨髓,将时间都冻结得粘稠缓慢。方才渊正殿中那场充斥着恶意与威压的对峙,余波犹在,如同无形的潮水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来回鼓荡,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澜蓝静立窗边,望着窗外那片被阵法扭曲、光怪陆离却死寂无声的“景致”,背影单薄而挺直,仿佛一尊凝固在深渊中的玉雕。莫宁则阖目盘坐于殿心蒲团之上,周身幽冥死气如呼吸般微弱流转,既是调息,亦是在感知这座龙宫无处不在的森严监控与暗流。 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殿门外守卫的气息忽然出现一丝不自然的扰动,紧接着,一个华丽慵懒、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感的声音便穿透殿门传了进来,并未经过通传,显得极为无礼。 “澜蓝姑娘,故人来访,不开门一见么?” 是大太子沧溟。 莫宁眼皮都未抬一下。澜蓝缓缓转身,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寒霜,她并未开门,只是冷声应道:“大太子殿下有何贵干?此地乃使臣暂居之所,恐不便接待。” “呵呵呵……”沧溟在门外轻笑,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冷淡,“方才殿中那些老朽言语无状,唐突了佳人,本太子特来替他们赔个不是。顺便……与姑娘谈一桩交易。”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添几分令人作呕的暧昧与威胁:“姑娘身负罪裔之名,在这龙宫之中举步维艰,想必滋味不好受吧?你想不想……为你的家族,为那些死去的璎鱼罪……呃,族人,讨回一个公道?或许,‘镜海之叛’的旧案,并非没有转圜之余地哦?” 门外的气息带着一丝灼热的贪婪,仿佛毒蛇吐信。 澜蓝的指尖猛地一颤,眼中瞬间迸发出极致的冰冷与恨意,但她声音却依旧平稳得可怕:“殿下说笑了。旧案由龙王陛下与律法裁定,澜蓝人微言轻,不敢妄议。若无他事,殿下请回。” “啧,真是不解风情。”沧溟的声音冷了几分,“本太子的耐心是有限的。给你机会你不要……莫非指望那个浑身死气的陆上鬼魅能护住你?在这璃渊龙宫,本太子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你好好想想,是继续背着罪裔之名永世不得超生,还是从了本太子,或许还能为你那死绝的家族挣得一丝……” “嘭!” 一声闷响,并非来自门外,而是源自殿内。 莫宁周身原本内敛的幽冥死气骤然外放了一瞬,虽未形成冲击,却让整座碧波殿的温度骤降,门廊上瞬间凝结起一层薄薄的黑霜。一股冰冷、死寂、充满灭绝意味的威压如同实质的警告,穿透殿门,精准地扼住了门外之人的咽喉。 沧溟的污言秽语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之手掐断了声音。门外传来他略显急促和惊怒的呼吸声,显然被这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震慑住了。 沉默了数息,沧溟才悻悻地哼了一声,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与傲慢:“……不识抬举!我们走着瞧!”脚步声伴随着不满的嘟囔逐渐远去。 殿内重新恢复死寂。澜蓝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翻涌的屈辱与杀意强行压下。 莫宁依旧闭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淡淡吐出一句:“聒噪的泥鳅。” 澜蓝没有回应,但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殿外再次传来动静。这次是规规矩矩的通传:“二太子麾下军师,敖青心,求见二位令使。” 来的不是沧漩本人。 殿门开启,一名身着暗青色鳞甲、身形高挑矫健的女子迈步而入。她面容秀丽却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行走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周身水灵之力凝练而沉稳。她目光快速扫过殿内环境,最后落在莫宁与澜蓝身上,抱拳行礼,动作标准得不带一丝多余情绪:“末将敖青心,奉二太子之命,特来探望二位使者,可有需龙宫协助之处?” 言辞客气,目的却明显是试探。 莫宁依旧不语,仿佛对外界毫无兴趣。 澜蓝还礼,姿态无可挑剔:“有劳二太子殿下与敖军师挂心,一切安好。” 敖青心目光如炬,直视澜蓝:“二位远道而来,风波劳顿,如今又因故滞留。二太子殿下担忧或有小人作梗,延误正事。不知二位对于龙珠交割,除面见陛下外,是否另有章程?或对龙宫近日局势,有所见解?殿下或可提供些许便利。” 问题直接而尖锐,带着军人式的直白,却又暗藏机锋,试图打探他们的真实目的和对太子之位的倾向。 澜蓝神色不动,应对得滴水不漏:“谢殿下好意。阴诏司只负责护送交割,严守契约即为章程。龙宫内务,非我等外使可置喙。一切但凭陛下圣裁。” 敖青心又试探了几句,皆被澜蓝以不变应万变的官方辞令轻松挡回,甚至旁敲侧击询问莫宁的来历实力,也被澜蓝以“阴诏司内部事务”为由挡回。 一番交锋,敖青心见丝毫信息也未能获取,对方冷静得如同万载玄冰,只得放弃。她深深看了澜蓝一眼,再次抱拳:“既如此,末将告退。若有事,可凭此令牌联系巡海卫。”她留下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牌,告辞离去,步伐依旧稳健,却透着一丝无功而返的沉闷。 “军人作风,心思不算差,可惜跟的主子政治智慧浅薄,全靠这军师出谋划策。”莫宁在敖青心走后,淡淡评价了一句,“莽夫之相。” 澜蓝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未等喘息,殿外又响起一个清亮却略显急躁的声音:“澜蓝姐姐!莫令使!我来看你们了!” 三太子沧昱几乎是闯了进来的,脸上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我听说大哥和二哥的人都来过了?他们没为难你们吧?尤其是大哥,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找他说理!” 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甚至有些天真,与这深宫的诡谲格格不入。 澜蓝微微摇头:“谢三殿下关心,并无大事。” 沧昱松了口气,随即又愤愤道:“那些老臣实在太可恶了!总是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澜蓝姐姐你放心,等日后……我定要奏请父王,重审旧案,还璎鱼族一个清白!” 此言一出,莫宁终于掀开眼皮,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位热血上头的三太子,然后又看向澜蓝,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这种货色,是怎么在吃人的龙宫里活到现在的?还能被封为太子? 澜蓝接收到他的目光,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传音入密,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丝无奈的嘲讽:“他母亲出身赤鱬族,据说心思纯净,天赋异禀,受海灵眷顾……而且,每次他闯下大祸或即将卷入致命漩涡时,总会有‘高人’及时递给他一张救命的纸条或出现转机。” 莫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气运加身,外加背后有能人护持的傻白甜。 沧昱并未察觉两人间的无声交流,还在那滔滔不绝地表达着他的同情与拉拢之意,甚至暗示若得他相助,将来必有回报。 澜蓝始终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婉拒了他的“好意”。 沧昱见拉拢不成,脸上有些挂不住,那点少年心性的急躁便显露出来,最终有些不悦地拂袖而去:“哼!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送走这位天真又暴躁的三太子,殿内终于迎来短暂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傍晚时分,殿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来的,是四太子沧珏。他只身一人,未带任何随从,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谦逊、无懈可击的笑容。 “叨扰二位了。”他语气亲切自然,如同走访邻里,“今日殿中之事,让二位受委屈了。我特备了些海境特有的‘静心凝神’的茶茗,聊表歉意。”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玉盒。 澜蓝与莫宁皆不动声色。沧珏却并未过多寒暄,送上茶茗后,竟真的只是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询问居住是否习惯,可需添置物品,又感慨了几句龙宫近日因长兄逝世而弥漫的悲伤氛围,言语间充满对老龙王的担忧和对兄弟们的关切。 他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态度温和得令人如沐春风,却对龙珠、朝堂争执、太子之位等敏感话题只字未提,最后便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去,仿佛真的只是来送份礼物,表达一下关心。 看着沧珏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莫宁眉头微蹙。这位四太子的行为,反倒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他这是什么意思?”莫宁冷声问。 澜蓝看着那盒昂贵的茶茗,眼神幽深,低声道:“这才是最可怕的。大太子蠢而贪,二太子莽而直,三太子……天真易控。唯有这位四太子,蜃龙血脉,最擅幻惑人心,隐匿真实。”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他亲自前来,不试探,不拉拢,只示好。一则,是做给其他兄弟和龙宫上下看,彰显他顾全大局、温和仁厚的形象;二则,是在我们心中种下一颗疑惧的种子——他越是表现得无害,我们越会猜测他隐藏得有多深,从而自乱阵脚;三则……” 澜蓝抬眼看向莫宁:“他在暗示,他拥有随时接近我们、而我们却无法看透他的能力和优势。他在耐心等待,等待我们在这压力下主动露出破绽,或者……被迫选择向他求助。” 莫宁眼中寒光一闪。好深的心思,好沉的耐心。 “蜃龙?”他捕捉到这个词。 “是。”澜蓝颔首,“四位太子,血脉皆源自上古异兽。大太子沧溟,陵鱼血脉,人面鱼身,善歌惑心;二太子沧漩,虎蛟血脉,鱼身蛇尾,凶悍预危;三太子沧昱,赤鱬血脉,人面鱼身,心思昭明,灵力纯净;四太子沧珏……据传是龙王义子,但其母系血脉极为神秘强大,乃蜃龙遗脉,吐气成楼,幻化无方,最是莫测。” 她娓娓道来,语气平静,却将这龙宫权力漩涡下的暗流揭示得清晰无比。 莫宁沉默了片刻,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一窝子妖魔鬼怪。” 然而,他话音未落,神色忽然微微一凝,目光锐利地扫向殿外某个方向。 澜蓝也瞬间察觉,侧耳倾听。 远处的深海之中,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凄厉痛苦的……龙吟之声?那声音穿透重重禁制和水流,已然扭曲模糊,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巨大痛苦与绝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撕裂、吞噬。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龙宫最深处,老龙王闭关的方向?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与凝重。 那声音一闪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但殿外原本就森严的守卫气息,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紧绷和……诡异起来。 碧波殿内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第八章 龙珠灼灼照魍魉 那一声凄厉扭曲的龙吟,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虽只激起瞬息涟漪,却彻底改变了碧波殿内凝固的氛围。莫宁与澜蓝皆非庸手,那声音中蕴含的痛苦与不祥绝非错觉,尤其可能源自龙宫最深处的闭关禁地,这让本就诡谲的局势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殿外巡逻守卫的频率明显加快,水流中传递的神识扫视也变得更为密集和焦躁,仿佛无形的网正在收紧。然而,预料中的盘查或质问并未到来,龙宫高层对此异响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仿佛那一声绝望的嘶鸣从未存在过。 这种刻意的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次日清晨,这种压抑的平静被打破。来的并非四位太子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一位身着深紫官袍、面无表情的内侍总管。他传达了一道简洁而冰冷的旨意:鉴于龙王陛下仍在静养,交割事宜由四位太子共议裁定,宣阴诏司使者携龙珠前往“共议殿”。 共议殿,名虽为“共议”,实则乃是龙宫内部用于重大事务辩论、乃至角力的场所。将龙珠交割此等涉及古老契约之事置于此地,其意味不言自明——龙珠已不再是简单的归还物,而是成了权力天平上一颗至关重要的筹码。 莫宁与澜蓝对视一眼,皆知此行绝非交割那般简单。 共议殿格局与渊正殿的庄严肃穆不同,更显开阔,呈环形布局,四根巨大的盘龙柱分立四方,支撑起穹顶。中央是一片略微下沉的广阔区域,地面以玄黑晶石铺就,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晃动的人影,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四位太子的座席分列东西南北,居高临下,如同四位审视角斗场的君王。 当莫宁与澜蓝步入殿中时,立刻感受到四道截然不同、却同样沉重的目光压迫而来。 大太子沧溟依旧歪靠在他的珊瑚宝座上,衣着华丽招摇,指尖把玩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看到澜蓝进来,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势在必得,嘴角噙着一丝令人不适的笑意,仿佛在看即将到手的猎物。昨日受挫似乎并未让他收敛,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占有欲。 二太子沧漩坐姿笔挺如松,身着暗沉鳞甲,面色冷硬,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牢牢锁定在莫宁身上,那其中蕴含的审视与敌意几乎化为实质。他身侧站着那位女军师敖青心,正低声与他快速说着什么,显然在最后调整策略。 三太子沧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眼神在澜蓝和几位兄长之间游移,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几分茫然,似乎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又或是为他想象中的“公平”未能实现而焦虑。 四太子沧珏的位置最是巧妙,既不突出也不隐蔽,他神色平和,甚至对莫宁二人微微颔首示意,仿佛昨日送去关怀的友善邻居。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平静之下却仿佛隐藏着整个深海的漩涡,令人无法看透。 内侍总管上前,尖细的声音打破沉默:“奉旨,阴诏司使者呈验龙珠,四位太子殿下共议接收事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澜蓝……以及她身边那个由阴沉木打造、刻满封印符文的狭长木匣上。 澜蓝上前一步,并未立刻打开木匣,而是朗声道:“龙珠在此,阴诏司使命已达。请四位殿下依契约,请出龙王陛下回执符文,完成交割。” 她再次强调了规则,直接将问题核心抛回给对方。 “哼,龙珠真假未辨,效用未知,急着要回执符文作甚?”二太子沧漩率先开口,声音冷硬,“谁知道你们阴诏司护送途中,是否动了什么手脚?亦或是这龙珠本身,就已受损?”他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几位明显属于他派系的老臣将领的附和。 “二弟未免太过谨慎。”大太子沧溟懒洋洋地接口,目光却黏在澜蓝身上,“澜蓝姑娘一路辛苦,岂会出差错?不过这龙珠嘛……确实需好好查验。听闻璎鱼族血脉与此珠有旧契,不如……就由澜蓝姑娘亲自演示一番其威能,也让诸位开开眼界,如何?”他语气轻佻,将查验之事说得如同歌舞表演,其心可诛。 澜蓝面色冰寒:“龙珠乃璃渊镇海之宝,非是玩物。其威能岂可随意演示?大太子殿下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试过才知道。”沧溟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还是说,你这罪裔之身,根本无法驱动此珠,甚至……早已将其调包?” 这指控极为恶毒。 “大哥!”三太子沧昱忍不住出声,“你怎么能这样凭空污蔑人!” “三弟,朝议之地,休得喧哗!”沧漩冷声斥责。 沧昱气得脸色发红,却被他身后一位始终沉默不语、看似谋士的老者轻轻拉了下衣袖,递过一个眼神,他这才不甘地闭上嘴,愤愤坐下。 莫宁冷眼旁观,将这混乱的局势尽收眼底。沧溟的贪婪无耻,沧漩的咄咄逼人,沧昱的无力天真,以及……沧珏那始终隔岸观火般的沉默。 就在争吵看似要升级之际,四太子沧珏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场中的嘈杂:“大哥、二哥,稍安勿躁。查验龙珠真伪自是应当,但强逼澜蓝姑娘演示确有不妥。依我看,不如请出宗正堂的‘鉴海宝镜’,此镜能照万物本源,龙珠若真,必显异象,如此既可验明正身,又不伤和气,更无损龙珠威仪,诸位意下如何?” 他这话看似公允,既否定了沧溟的荒唐提议,又满足了沧漩查验的要求,还保全了龙珠的体面,一时间,连沧漩和沧溟都挑不出错处,只能默许。 很快,一面边缘镶嵌着古老贝壳与珊瑚、镜面却光滑如水的青铜古镜被八名卫士合力抬入殿中。镜面对准了澜蓝手中的木匣。 “澜蓝姑娘,请吧。”沧珏微笑道。 澜蓝深吸一口气,知道无法再推辞。她看了莫宁一眼,得到后者一个极其轻微的颔首。她这才上前,指尖凝聚灵光,小心翼翼地在木匣封印上划动,解除了最外层的禁制。 匣盖缓缓开启。 刹那间,一股浩瀚、古老、精纯至极的水灵之力如同沉眠的巨兽苏醒,轰然充斥整个共议殿!柔和却无法逼视的蓝白色光芒自匣中绽放,将整个大殿映照得纤毫毕现,那四根盘龙柱上的龙雕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嗡鸣。玄黑晶石地面倒映出的光芒,如同将整座大殿托举在了无尽星海之上! 龙珠静静躺在匣内衬垫中,约莫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浑圆,内里仿佛有亿万水波流转不息,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与生命气息。 鉴海宝镜的镜面剧烈波动起来,镜光投射在龙珠之上,显化出万千水族朝拜、沧海桑田变化的宏大幻影! 真品无疑!甚至其蕴藏的力量,比传说中更为惊人! 这一刻,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屏住。贪婪、震撼、渴望、忌惮……种种情绪在不同人脸上交织。 然而,就在这光芒达到鼎盛之时,异变陡生! 那龙珠的光芒忽然剧烈闪烁了一下,核心处那流转不息的亿万水波中,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抹极其细微、却绝不该存在的……幽暗污浊的阴影!那阴影扭曲了一下,仿佛活物,又似某种恶毒的诅咒印记,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在场修为高深者,无不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不谐与邪异! 光芒很快恢复了正常,龙珠依旧散发着浩瀚神圣的气息。 但殿内的气氛,却彻底变了。 二太子沧漩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指着龙珠厉喝道:“那是什么?!刚才那污秽之物是什么?!阴诏司!你们作何解释?!这就是你们护送回来的‘至宝’?!” 大太子沧溟也收起了轻浮,眼神变得惊疑不定,死死盯着龙珠。 三太子沧昱则完全愣住了,不知所措。 就连一直从容淡定的四太子沧珏,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龙珠,又扫过莫宁和澜蓝,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思索与疑虑。 澜蓝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那绝非龙珠本身应有的现象!是有人做了手脚?还是在护送途中某个环节出了连她都未曾察觉的问题? 所有的目光,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再次狠狠刺向她和莫宁。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敌意和歧视,更添了浓浓的怀疑与兴师问罪的意味。 莫宁缓缓踏前一步,将澜蓝挡在身后半侧。他周身那股阴冷死寂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并未爆发,却如同深渊般吞噬着周围躁动的灵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那些叫嚣得最凶的人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与嘲讽,清晰地响彻突然死寂下来的大殿: “真是……有趣。” “璃渊的镇海至宝,在自己家里,当着四位太子和满朝重臣的面,居然显出了‘污秽’?” “你们不去查问这龙宫内部是谁动了手脚,栽赃陷害,反而急着向护送之人问罪?” “究竟是本使护送出了问题,还是你们这璃渊龙宫……早就从根子里烂透了,连龙珠都沾染了不祥?” 第九章 龙庭诡辩刃舌寒 莫宁的话语,如同淬了幽冥寒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共议殿死寂的空气之中。那毫不留情的质疑,不仅将矛头调转,更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整个璃渊龙宫的脸上——不是护送者出了问题,而是你们这龙宫本身就已腐朽生蛆! “放肆!” “狂妄!” “陆上鬼魅,安敢口出狂言!” 短暂的、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死寂之后,是远比之前更加汹涌澎湃、几乎要将殿顶穹窿都掀翻的怒斥浪潮! 尤其是以二太子沧漩为首、及其麾下那些身披重甲、煞气腾腾的龙宫武将们,几乎是在莫宁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按捺不住,周身水灵之力狂暴涌动,发出如同深海暗流咆哮般的轰鸣,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此起彼伏,一双双龙睛之中燃烧着被冒犯权威的滔天怒火,死死锁定在莫宁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撕成碎片! 沧漩本人,更是脸色铁青得如同被万年玄冰冻结,他猛地从镶嵌着各色深海宝石的座椅上站起,周身那磅礴的、带着蛮荒凶戾气息的水元之力澎湃欲发,其身后虚空之中,一道狰狞可怖、鳞甲森然的虎蛟虚影若隐若现,张牙舞爪,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暴戾威压,将整个共议殿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之下。 “是不是狂言,查一查便知。”莫宁面对滔天怒意,依旧稳如磐石,声音冷得掉渣,“龙珠离岸之时,经阴诏司‘幽冥镜’与璃渊边关‘镇海碑’双重勘验,记录水纹犹在,绝无问题。如今入你龙宫不过一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显此异象……呵,莫非是我阴诏司手段通天,能隔着万里深海与重重禁制,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还是说,你们璃渊的镇海碑和鉴海宝镜,都是摆设不成?” 他句句诛心,直指要害。阴诏司的幽冥镜与璃渊边关的镇海碑皆是上古流传的异宝,其勘验结果具有至高权威。若当时龙珠有问题,根本不可能离岸。如今出了问题,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龙宫内部。 “强词夺理!”一名隶属于大太子派系的老臣尖声反驳,“焉知不是你们阴诏司用了什么我等不知的诡谲手段,瞒过了宝镜与镇海碑?尔等终日与死气幽冥为伍,有什么邪术是用不出来的!” “哦?”莫宁眼皮微抬,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幽冥寒潭的眸子,淡淡地瞥了那老臣一眼,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愈发明显,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看跳梁小丑般的怜悯,“照你这般说法,我阴诏司若当真拥有此等瞒天过海、连上古异宝都能轻易蒙蔽的惊天手段……” 他语气微微一顿,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荒谬的假设,随即用一种近乎慵懒的语调继续说道,“……那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派遣令使,万里迢迢,穿越重重险阻,将这龙珠‘护送’归来?直接暗中调包,换上一颗足以以假乱真、甚至内藏毁灭陷阱的假珠,或者干脆……将这真正的龙珠据为己有,慢慢研究其奥秘,岂不更加省事,更能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何苦还要站在此地,与你等在此浪费唇舌,徒增风险?是你蠢,还是你觉得……我们整个阴诏司,都如你这般……愚蠢不堪?” 那老臣被噎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再者,”莫宁目光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沧溟,“大太子殿下方才不是还急着想让我身边这位‘罪裔’演示龙珠威能么?若此珠真被动了手脚,蕴含污秽邪力,一旦催动,反噬其身,岂不是正合了某些人的意?是巴不得她死,还是巴不得龙珠出事,好将这滔天罪责扣在她与阴诏司头上,一石二鸟?” 沧溟眼神猛地一闪,闪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但立刻强装镇定,怒道:“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殿下心中自有计较。”莫宁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或许,那动手脚之人,本就存了借此试探龙珠真伪、乃至借刀杀人的心思。只可惜,手段糙了些,露了马脚。” 他这话意有所指,不仅点了沧溟,甚至隐隐将其他有心人也拖下了水。 “够了!”二太子沧漩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精铁打造的扶手瞬间布满裂痕。他死死盯着莫宁,眼中杀机毕露,“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龙珠出现异状的事实!在真相查明之前,你二人,还有这龙珠,都需严加看管!来人!” 殿外守卫闻声而动,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二弟且慢。”四太子沧珏终于再次开口,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忧虑,“莫令使所言,虽不中听,却也不无道理。此事蹊跷,贸然扣押使臣,恐寒了阴诏司之心,亦伤了我璃渊颜面。当务之急,是查明那异状根源。” 他转向莫宁与澜蓝,语气诚恳:“莫令使,澜蓝姑娘,非是龙宫不信二位,实乃此事关系重大。为公允起见,可否请二位与龙珠暂留碧波殿,我等即刻召集宗正元老与司礼监,共同会审勘验?必会尽快给二位一个交代。” 他以退为进,看似公允,实则依旧是软禁,只不过换了个更冠冕堂皇的理由。 莫宁冷笑一声,刚欲开口,澜蓝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上前一步,迎向沧珏的目光,声音清冷而坚定:“四太子殿下所言在理。龙珠既显异状,自当查明。我二人可暂留碧波殿等候结果。但,”她话锋一转,冰蓝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依古老契约,龙珠交割时限将至。若逾期未能完成,契约之力反噬,阴诏司有权收回龙珠,另寻他法处置。届时,璃渊龙宫须承担一切后果。还请诸位殿下……早做决断。” 她再次搬出了契约规则,如同最坚固的盾牌,挡回了所有试图无限期拖延和控制的意图,并将反噬的责任明确抛回给了龙宫。 沧珏目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笑容略显勉强:“这是自然。” 一场针锋相对、刀光剑影的朝议,最终在一种极其紧绷和诡异的暂时平衡中落幕。龙珠被重新封入木匣,由沧珏指派的一队心腹侍卫“护送”回碧波殿,实则监视更严。莫宁与澜蓝在无数道冰冷、怀疑、忌惮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共议殿。 返回碧波殿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水波中都仿佛弥漫着无声的杀意。 刚踏入碧波殿冰冷的门槛,身后殿门尚未完全闭合,澜蓝的身体便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方才在殿中,她全程紧绷,以惊人的意志力对抗着四面八方的恶意与压力,尤其是龙珠异变带来的冲击与怀疑,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 莫宁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屈指一弹,一缕精纯却冰冷的幽冥死气渡入澜蓝体内,并非疗愈,而是强行镇住她翻涌的气血和几近崩溃的心神。方式粗暴,却有效。 澜蓝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身形,低声道:“多谢。” “龙珠,”莫宁走到那被放置在殿中、再次成为焦点的阴沉木匣前,目光锐利如刀,“何时出的问题?” 澜蓝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后怕:“不知。离岸前最后一次检查绝无异常。途中封印完好,我亦时刻感知,并无异样。除非……”她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除非那动手脚之人,手段高超到能瞒过我的感知,并在开启封印的瞬间触发那污秽之影……” “或者,那异状并非源自外部动手脚,”莫宁声音低沉,“而是龙珠本身……或者说,与它共鸣的某种东西,在进入龙宫核心范围后,被激发了。” 这个猜测更为可怕。意味着问题可能出在龙宫根源之地。 就在这时,殿外阴影中,一个极轻、极快的声音借着水流的细微扰动,传入殿内,只有莫宁与澜蓝能依稀捕捉: “……小心……珠映心渊……旧魇……将醒……”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 莫宁眼中幽冥之火骤燃,身形瞬间模糊,下一瞬已出现在殿门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蔓延开来,然而殿外只有巡逻守卫规律沉重的脚步声,再无任何异常。 那传音之人,身法诡秘至极,对龙宫守卫布置也熟悉无比。 澜蓝也听到了那没头没尾的警告,脸色更加难看:“珠映心渊?旧魇将醒?这是什么意思?” 莫宁返回殿中,面色沉寂如水。他看向那沉寂的龙珠木匣,又想起共议殿上那四位太子各异的神情:沧溟的贪婪与慌乱,沧漩的强硬与杀意,沧昱的茫然与无力,沧珏那完美面具下的深不可测…… 还有那一声凄厉的龙吟,以及这突如其来的神秘警告。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 “这龙宫,”莫宁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味,“果然烂到根子了。” 他目光转向窗外那一片被禁锢的、幽暗的深海。 “看来,想简单交割走人,是不行了。” “得把这潭死水,彻底搅浑才行。” 他的指尖,一缕凝练到极致的幽冥死气悄然萦绕,如同毒蛇吐信,跃跃欲试。 第十章 珠秽照胆现豺心 碧波殿彻底沦为一座流光溢彩却死寂无声的深海囚笼。殿门虽未施加物理锁具,但门外矗立的守卫数量激增三倍有余,其气息阴冷剽悍,远非寻常巡海卫可比,鳞甲制式暗合蛟蟒之形,显然是某位太子麾下豢养的精锐私军。层层叠叠的阵法禁制被彻底激活,幽蓝色的光纹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在殿壁、廊柱乃至每一寸海石地砖间疯狂游走、交织,将内外空间彻底割裂。水流被强大的力场凝固,不再传递声音,只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整个宫殿都被封进了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琥珀之中。 那一声神秘警告如鬼魅般消散后,再无异动。然而殿内的空气却沉重粘稠得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一寸神经。那承载龙珠的阴沉木匣静置殿心,之前惊鸿一现的污秽阴影宛如一根淬毒的冰刺,不仅深深扎入莫宁与澜蓝的心神,更成了外界所有贪婪、恐惧与猜忌疯狂滋长的温床。 澜蓝默然调息良久,才勉强压下那警告与龙珠异变带来的剧烈心神震荡。她缓步移至木匣前,指尖轻触那冰冷木质,闭目凝神,将一丝极其精纯的水灵之力探入封印细微处,细细感知。良久,她睁开眼,冰蓝眼眸中困惑更深,缓缓摇头:“封印结构完好无损,内外皆无强行突破或附着邪术的痕迹。内部力量磅礴浩瀚,一如往昔,那抹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集体癔症产生的幻象。” “要么是极高明的幻术,时机把握妙到巅毫,连鉴海宝镜的灵性都能短暂蒙蔽;要么便是某种更为阴毒、深植龙珠本源的古老诅咒,需特定条件方能触发,显迹一瞬后便重归隐匿。”莫宁声音低沉,带着剖析毒物般的冷静,“无论何种,都预示对方谋划绝非一日,且对龙珠的了解,恐怕远超你我这等外人。” “会是谁?”澜蓝眼中寒芒如冰刃闪烁,“沧溟?他贪图龙珠之力与我这‘罪裔’之身,动机充足,但他那被酒色蚀空的脑子,未必能布置如此精巧局策。沧漩?他欲掌控全局,排除一切不安定因素,其麾下军师敖青心或善谋略,但那股污秽阴邪之气,不似军中刚烈路数。沧昱……他若有此心机能耐,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光景。沧珏……”提及此名,她语气骤然凝重,如临深渊,“他最是莫测,蜃龙幻术通天,制造幻象易如反掌,但他的目的……” “目的?”莫宁嗤笑一声,笑声中满是讥诮,“无非‘权势’二字。老龙皇闭关不出,生死未卜,正统太子新丧,死因暧昧。谁若能掌控龙珠,谁便在那‘贤者居之’的荒唐戏码里,握住了最重的筹码,甚至……可以借此编织罪名,将竞争对手连同碍眼的绊脚石一并铲除。而你这‘璎鱼罪裔’的身份,恰是最好不过的替罪羔羊。” 他言语如刀,将这深海龙宫权力漩涡下的肮脏算计剖解得鲜血淋漓。 恰在此时,殿外凝固般的水流猛地剧烈扰动起来!守卫气息陡然变得凌厉逼人,层层阵法光幕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光华乱闪。 “奉二太子令谕!”一个洪亮如深海闷雷、却裹挟着铁血煞气的声音粗暴地穿透殿门禁制,“龙珠关乎海境安危,今显异状,疑有巨变!为防不测,需立即移送‘镇渊塔’封存查验!请阴诏司使者,开门配合!”语气强硬,毫无转圜余地,是沧漩的直属悍将! 澜蓝面色瞬间寒彻,朗声回应,声音透过门扉,清晰冷冽:“龙珠乃阴诏司奉命护送之物,契约未履,交割未成,岂容强夺?二太子殿下此举,是要公然背弃璃渊龙宫与阴诏司世代相传之古契吗?” “契约亦需建立在龙珠无恙之上!”门外将领厉声驳斥,声浪震得殿门微颤,“现今龙珠显秽,危及海境,事急从权,暂由龙宫接管乃不得已之非常举措!若查验无误,自当归还!休再赘言,速速开门!” 话音未落,另一道阴柔诡谲、如同滑腻毒蛇绕颈的声音幽幽响起,加入了争夺:“呵呵呵……二哥麾下的莽夫,就是这般心急火燎,不懂怜香惜玉。不过嘛……澜蓝姑娘,龙珠若真存隐患,留在你们这确是不妥。不如……交由本太子代为保管?我宫中的‘暖香阁’最是安稳舒适,定能护得龙珠周全……嗯,还有姑娘你,亦可得享极乐。”沧溟的人也到了,言语间的龌龊意图毫不掩饰。 “大太子殿下请自重!”澜蓝声音冰寒刺骨,隐含怒意。 “哼!巧言令色,颠倒黑白!依老夫之见,分明是这璎鱼罪裔与那陆上来的鬼魅之徒暗中勾结,以邪法污染龙珠,意图不轨,祸乱海境!当立即破门拿下,施以搜魂酷刑,何须多言!”又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加入战团,乃是某位对璎鱼族恨之入骨的老臣,恶毒之意溢于言表。 殿外瞬间沦为喧嚣的战场。沧漩麾下的武将、沧溟带来的近侍谄臣、以及各方依附的臣子竟在碧波殿门外激烈争执起来,一方坚持要强行封存龙珠,一方则要“请”人移步,言辞交锋间,暗流汹涌,灵压彼此冲撞,引得阵法光幕剧烈闪烁。门外的精锐守卫们也隐隐分化,各自戒备,兵刃虽未出鞘,森然杀气已弥漫开来,将碧波殿围得水泄不通。 三太子沧昱焦急的声音偶尔试图插入,大声劝阻:“诸位!冷静!此事尚未查明,岂可对使臣动粗?父王……”但他的声音迅速被淹没在更大的争吵与敌意浪潮中,无人理会,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而那位始终以温和面目示人的四太子沧珏,却依旧未曾露面,也未派遣任何代表前来,其本人仿佛彻底置身事外,于暗处静观虎斗,深不可测。 殿内,莫宁眼底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湮灭,化为纯粹的死寂。这些深海长虫,真当他这魂印使是任人拿捏的摆设? “看来,不见血光,他们是不会明白幽冥死气为何能令万物归寂了。”他缓缓自蒲团上起身,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危险而缥缈。浓稠如墨的幽冥死气不再内敛,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自他袍袖间汹涌而出,无声咆哮!殿内温度疯狂骤降,地面、墙壁、穹顶以惊人速度蔓延开狰狞的黑色冰晶,空气中凝结出细碎的、蕴含死亡法则的霜棱。那柄始终未曾出鞘的幽冥之刃,虽仍在鞘中,却已发出令人神魂刺痛的嗡鸣。 澜蓝见状,急声道:“莫令使,慎重!此乃龙宫腹地,若率先动手,便是授人以柄,他们必会以此为借口群起攻之!届时……” “难道束手就缚,任其宰割?”莫宁语气森然如万载玄冰,“阴诏司行走诸界,从无坐以待毙之规。” 就在门外争吵达至顶峰,几乎要演变成武力冲突,沧漩麾下将领已手按刀柄,欲强行破门,而殿内莫宁杀意已攀升至极致,幽冥死气即将化作毁灭洪流倾泻而出之际—— 嗡!!! 一声奇异无比、仿佛源自太古洪荒、能直接冻结神识的嗡鸣,毫无征兆地、霸道无比地响彻了整个璃渊龙宫! 这声音并非通过水流或空气传播,而是无视一切阻隔,直接、冰冷地烙印在所有生灵的神魂深处!威严、漠然、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冰冷的规则之力! 所有的争吵声、咆哮声、兵甲摩擦声,在这一刻,被齐刷刷地拦腰斩断! 就连莫宁周身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也为之骤然一滞。 下一刹那,在碧波殿内,在殿外所有目光(无论恶意、贪婪、焦急)的注视下,那静置于殿心的龙珠木匣正上方尺许之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一圈圈清晰的涟漪! 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以绝对的力量撕开了空间壁垒。 紧接着,一枚物件从那空间裂隙中缓缓坠落。 那并非预想中的惊天法宝,也非夺命符咒。 而是一枚……仅有巴掌大小,木质古旧得近乎黝黑,边缘已被岁月摩挲得无比光滑,甚至有些地方已露出包浆的深棕色算盘。 这算盘悄无声息地落下,精准无比地轻扣在龙珠木匣的盖子上,发出一声轻微却足以让整个龙宫心脏停跳的—— “咔哒。” 它看起来是如此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像是某个账房先生用了大半辈子的老旧物件,与周遭瑰丽宏伟、杀机四伏的深海龙宫景象格格不入,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反差。 然而,就在这枚算盘出现的瞬间—— 殿外,所有龙族、水族,上至争得面红耳赤的太子臣子,下至杀气腾腾的精锐守卫,无不像是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瞳孔急剧收缩,流露出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如同看到了某种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梦魇! 嚣张不可一世的沧溟,脸上那贪婪轻浮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化为最纯粹的惊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冷硬如铁、煞气逼人的沧漩,按在剑柄上的手像是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弹开,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一种深深的、几乎刻入骨髓的忌惮,连周身澎湃的蛟龙之气都瞬间萎靡。 就连一直隐藏在远处阴影中、气息近乎完美的沧珏,其所在方位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完全压抑的能量紊乱波动,显露出其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那算盘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黝黑的算珠一颗颗圆润冰冷,仿佛一只只漠然俯视众生的眼睛,无声地计算着所有人的价值与罪孽。 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彻底笼罩了碧波殿内外。 然后,一个平静到没有丝毫波澜,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却又清晰无比地直接传入在场每一个生灵神识最深处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所有听到的人,从魂魄最深处泛起最冰冷的寒意: “阴诏司,五印之幽印,总巡使,幽寂。” “奉戏诏官谕令,前来核算本次‘龙珠护送及交割’任务之成本。” 算盘上,最上面的几颗算珠,无人拨动,却自行轻轻滑动了一下,发出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 “啪嗒。” 那冰冷的声音继续响起,一字一句,如同最精确的刀锋,缓慢地刮过每个人的龙骨: “任务延误、无端质疑、意图扣押本司令使、乃至试图动武……” “这些,皆属计划外开支。” “现在,” 声音微微一顿,带来的压迫感却骤然倍增。 “谁过来……” “跟本使,对一对这笔账?” 第十一章 幽算敛财锢双使 那枚古旧得近乎寒酸的算盘,静默地镇压在龙珠木匣之上,其黝黑的算珠仿佛不再是木制,而是凝固了万古深渊的瞳孔,漠然倒映着碧波殿内外每一张惊惧扭曲的面孔。幽寂那直接凿入神魂深处的冰冷声音,携着阴诏司“总巡使”的无上权柄与令人骨髓结冰的算计,将先前所有的喧嚣、贪婪、杀意都碾碎成了无声的尘埃。 时间如同被冻结的海流,凝滞不前。殿外,大太子沧溟脸上那惯有的风流轻浮早已碎裂剥落,只剩下被抽干血色的苍白与难以抑制的惊惶,他甚至不敢直视那算盘,目光游移躲闪,华贵袍袖下的手指微微痉挛。二太子沧漩挺拔如枪的身姿依旧僵硬,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发白,手背上青鳞微微炸起,那是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忌惮与屈辱交织的震颤,他周身那凌厉的蛟煞之气被彻底压回体内,不敢泄露分毫。那些方才叫嚣得最凶的老臣权贵,此刻更是恨不得化身殿壁上的浮雕,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战栗。 而一直隐于幕后、气息近乎完美的四太子沧珏,其所在的那片阴影区域,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完全掩盖的能量涟漪,如同平静湖面被一颗无形的石子打破,显露出其下隐藏的波澜。 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压迫,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保持着规整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分开凝固的人群。来的正是那位出自陵鱼一脉的丞相沧图。他此刻面色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早已失了在渊正殿中那仅存的、程式化的从容,看向那枚算盘的眼神里,是沉淀了数百年官海沉浮也未能磨灭的深刻忌惮。与他同来的,是一位身着赤霞流彩宫装、云鬓高耸、仪态万方的女子。她容貌明艳不可方物,肌肤莹白似最上等的珍珠,眼眸清澈若赤鱬栖息的灵泉,但其间沉淀的并非天真,而是一种历经岁月洗礼的疏离与威仪。她发间点缀的赤鱬鳞片华胜流淌着温润光辉,更衬得她气质不凡。她目光快速扫过场中,在看到三太子沧昱那副惶惑不安、几乎要缩到角落去的模样时,黛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幽寂总巡使息怒。”丞相沧图率先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对着那枚平平无奇的算盘,竟深深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近乎谦卑,“龙宫近日变故迭起,人心浮动,又逢龙珠突生异状,上下皆忧心如焚,一时情急,行事多有孟浪不当之处,冲撞了贵司使者威严,老夫身为丞相,御下不严,管教无方,在此向总巡使及二位令使郑重赔罪。” 那宫装女子——赤媛妃,亦随之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婉转,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静力量,如同深海潜流:“本宫赤媛,沧昱之母。惊扰幽寂总巡使法驾,实属不该。总巡使执掌诸界权衡,洞悉万物价码,当知龙宫骤失储君,陛下闭关,内外交困,实乃非常之时。还请总巡使念及此情,暂息雷霆之怒,海涵我等急切失仪之过。”她言语得体,既表达了歉意,又自然地点明了龙宫面临的巨大压力,试图以情理稍作缓和。 那算盘之上,一颗位于最上方、代表“问责成本”的算珠,无人拨动,却自行轻轻向上跳动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微响,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幽寂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活物气息的声音,再次直接响彻所有生灵的神识之海:“赔罪?海涵?阴诏司规章第一条:情绪无价,失误有成本。尔等行为,已构成实质性阻碍,造成任务延误风险增加、使臣安全系数降低、阴诏司声誉潜在受损等多重额外损耗。这笔账,须以通用等价物结算。如何支付?” 丞相沧图冷汗涔涔,连忙应道:“自然!自然由龙宫承担!绝不敢让阴诏司平白蒙受损失!”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决心,从宽大的丞相袍袖中取出一只不过尺许长、却通体由千年暖玉雕琢而成、散发着柔和灵光的贝匣。匣盖开启的瞬间,内里宝光流转,映得周遭海水都荡漾起瑰丽涟漪。 “此乃先前契约谈定之基础报酬,”沧图双手恭敬捧起贝匣,“‘万载空青石’十枚,蕴生生不息之灵韵;‘幽冥寒铁’百斤,采自九幽海眼,坚不可摧,导灵极佳;‘沧海月明珠’一斛,每颗皆乃千年巨蚌孕育,夜明如昼,静心凝神……请总巡使验看。” 那暖玉贝匣自动浮起,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算盘上方那尚未完全闭合的空间涟漪之中,消失不见。 殿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待。 片刻后,算盘之上,代表“基础资源入库”的几排算珠接连自行滑动,发出节奏分明、清脆利落的“啪嗒啪嗒”声,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正在飞速计算清点。 幽寂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得缺乏任何温度,但那无形的压迫感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丝:“基础报酬,核验无误。” 丞相沧图与赤媛妃几乎同时,微不可察地暗暗松了口气,虽然神情依旧紧绷。 赤媛妃趁势上前半步,声音更加柔婉动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总巡使明鉴秋毫,龙珠突生异状,缘由未明,此事实在蹊跷,关乎海境稳定,确需时日彻查根源,方能给阴诏司、也给璃渊万民一个清楚的交代。在此期间,可否恳请莫令使与澜蓝姑娘再于龙宫盘桓些许时日?本宫以赤鱬宫名义及血脉荣耀起誓,必以上宾之礼相待,一应供给皆按最高规格,绝不容许今日这般无礼之举再度发生。待此事水落石出,龙珠交割顺利完成,龙王陛下圣驾出关,龙宫必有重谢奉上,以偿今日延误之过、惊扰之费,及二位令使后续辛劳之功。” 她话语恳切,给出了眼前的安全承诺,更画出了“龙王出关后重谢”的大饼,可谓软硬兼施,情理俱到。 那古旧的算盘再次陷入沉默,所有算珠静止不动,仿佛陷入了复杂的演算。殿内外所有人的心都随之悬起,连水流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最终,幽寂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准。任务时限依《阴诏司外派条例》第七章第四条顺延。滞留期间,所有额外开销(包括但不限于灵石消耗、物资损耗、精神补偿费、风险承担费)及潜在风险成本,按实时市价上浮三成,另行计算。莫宁、澜蓝,享有有限自由权,可于碧波殿及周边划定的‘静海苑’区域活动,龙宫需提供一切必要配合以协助调查,但二者不得离开龙宫结界范围。若再有挑衅、监视、限制人身自由等违约行为……”算盘上所有算珠猛地齐齐一震,发出一片令人牙酸齿冷的密集“咔哒”声,如同无数骨节在摩擦,“……所有费用,即时翻倍,且阴诏司将保留采取进一步措施之权利。” “是是是!谨遵总巡使谕令!绝无下次!多谢总巡使体谅周全!”丞相沧图如蒙大赦,连连躬身应承,几乎语无伦次。 赤媛妃也再次郑重躬身:“谢总巡使通融。” 那枚古旧的算盘之上幽光一闪,旋即凭空消失,仿佛融化在了海水之中。那令人神魂战栗的恐怖威压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 殿外众人,无论是太子还是臣子将领,都如同被抽走了脊骨般,几乎虚脱,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惊惧未退,互相对视间,眼神复杂无比。 丞相沧图直起身,用袖袍擦了擦满额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算盘消失的地方,这才转向碧波殿方向,扬声道:“莫令使,澜蓝姑娘,方才之事实属误会,让二位受惊了。既幽寂总巡使已有明示,二位可于碧波殿及周边‘静海苑’区域自由行动,一应所需,只需吩咐宫侍,无有不从。查明龙珠异状,还需二位多多协助才是。”说完,他似一刻也不愿在这令人压抑的地方多待,与赤媛妃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匆匆带着那队宫廷禁卫转身离去,步伐甚至有些踉跄。 赤媛妃则缓步走到仍处在茫然失措状态的三太子沧昱身边,低声快速嘱咐了几句,目光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拉着他一同离去。其余太子臣子也各怀鬼胎,面色阴沉地迅速散去,只是离去前,那投向碧波殿的目光,忌惮之余,更多的却是探究、算计与不甘。殿外很快恢复空旷,只留下那些气息沉凝的宫廷守卫依旧钉子般站在原地,但相比之前,明显收敛了气焰,只是那监视的意味,却如同融入了海水,无处不在。 碧波殿门缓缓开启。 莫宁与澜蓝并肩走出。方才殿外的一切,他们听得真真切切。 “有限的自由……上宾之礼……呵。”莫宁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刺骨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温度又降了几分。他目光如无形的刀锋,缓缓扫过那些看似恭敬垂首、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守卫,掠过远处廊柱后一闪而逝的衣角,感知着更远处珊瑚丛中、甚至头顶上方悬浮殿阁投下来的、那些或明或暗、交织如网的视线。幽寂的威慑虽暂时逼退了明面上的刀兵相向,却也像是一块砸入泥潭的巨石,非但未能澄清污水,反而让底下所有隐藏的魑魅魍魉都受惊般躁动起来,变得更加警惕、隐秘,且无处不在。 澜蓝神色无比凝重,冰蓝色的眼眸中忧色更深,她低声道:“连鲜少过问外事的赤媛妃都被迫出面了……她一向只守着沧昱那片净土,此次竟不惜以血脉荣耀起誓担保,看来龙珠异状和当下的局势,已严峻到足以动摇龙宫根基的地步……” “代价。”莫宁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冰冷剖析,仿佛在评价一件货物,“幽寂拿到了他想要的‘预付报酬’和‘未来收益承诺’,自然满意而归,回去向那乐子人交差。至于我们……”他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成了被明码标价后,暂时存放在这龙宫货架上的‘贵重物品’,标签上还写着‘易碎’、‘危险’、‘待验’。谁都想凑近了看看,谁都想伸手掂量揣测其真实价值,却又因旁边贴着‘阴诏司所有,损毁代价翻倍’的标签而暂时不敢强取豪夺。” 他强大的神识敏锐地感知到,此刻聚焦在他们身上的视线,远比之前更加复杂和密集。不止是沧漩那带着军人铁血风格的监视、沧溟那充满贪婪与欲望的窥探,此刻,就连之前一直隐忍不发、作壁上观的沧珏势力,那位看似中立实则老谋深算的丞相麾下,乃至刚刚出面担保的赤媛妃可能留下的、名为保护实为监控的眼线……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无数条无形的丝线,从龙宫各个角落、各个阶层投射而来,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精致的罗网,将他们二人牢牢锁定在这片所谓的“自由”区域。 这有限的自由,不过是从一座小囚笼,换进了一个更大、更华丽、监视者更多、也更令人窒息的巨大牢笼。 而在这牢笼的最深处,龙珠那诡异的污秽阴影、前任太子的离奇死因、尘封多年的“镜海之叛”真相、那一声凄厉绝望的龙吟、以及那神秘莫测的警告……所有谜团都如同黑暗中张开的巨口,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等待着将他们吞噬。 莫宁微微眯起眼,眼底最深处,一丝幽暗冥火悄然燃起,跃动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正好。 水浑了,才方便摸鱼。也方便…… 杀人。 第十二章 龙吟深处探幽秘 碧波殿那扇由整块万年寒玉雕琢而成、沉重无比的殿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喧嚣与刺骨的视线。 然而,这扇门所能屏蔽的,仅仅是物理上的窥探。那无数道如同附骨之疽、源自不同势力、带着各异目的的监视目光,早已如同无数张无形无质、却又坚韧无比的蛛网,层层叠叠地笼罩了整个碧波殿以及其周边那片被“恩赐”的、名为“静海苑”的有限自由区域。 这静海苑,名义上是供贵客休憩赏玩的园林水榭,实则不过是以碧波殿为中心,向外精心规划出的一片被严格圈禁的牢笼。 景致确实奇崛瑰丽,远超陆上任何园林:巨大的、形态各异、散发着幽蓝、惨绿或暗红色磷光的珊瑚丛,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高达数丈、叶片宽大如舟、随着水流缓缓摇曳的巨型荧藻,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蜿蜒的廊桥连接着悬浮的亭台楼阁,皆由珍稀的深海玉石和奇异贝壳筑成,流光溢彩。然而,在这份刻意营造的、近乎诡异的美丽之下,隐藏的是无处不在的杀机与监视。 每一处嶙峋怪石看似自然的转折背后,都可能潜伏着精通隐匿的暗卫;每一株枝干扭曲、如同鬼爪般伸向昏暗水光的古老海木的阴影中,都可能藏匿着冰冷的视线;甚至那看似平静无波、缓缓流淌的水流深处,都可能有擅长水遁的斥候如同融入水中的变色龙,时刻感知着最细微的动静。这些眼睛,属于大太子沧溟的贪婪探子,属于二太子沧漩的冷酷军士,属于四太子沧珏那深不可测的影卫,也可能属于其他尚未浮出水面的势力。它们共同织成了一张无形而致密、几乎令人窒息的天罗地网。 殿内,隔绝阵法微弱运转,勉强屏退最直接的窥探,却隔不断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幽寂拿钱走人,倒是痛快。”莫宁的声音打破沉寂,冰冷中带着一丝讥诮,“留下的烂摊子,倒是愈发精彩了。” 澜蓝立于窗边,目光穿透那被阵法扭曲的光影,望向龙宫更深处,那里是权力的核心,也是无尽黑暗的源头。“丞相沧图代表旧臣体系,力求稳定,哪怕这稳定是脆弱的、需要向阴诏司妥协的。赤媛妃出面,是为保沧昱,她不愿沧昱卷入过深,更怕龙宫动荡危及她母子根本。但她的担保,也将我们更紧地绑在了这艘正在漏水的巨船上。” “那四条‘贤龙’呢?”莫宁挑眉。 “沧溟惊惧过后,贪婪更甚,他绝不会放弃龙珠和我这‘罪裔’,只会更隐秘地谋划。沧漩吃了瘪,损了颜面,其麾下军师敖青心必会重新评估,但以他的性格,强硬手段不会少,只会更讲究‘名正言顺’。沧昱……经此一吓,短期内或许会安分些,但他背后那‘递纸条’的高人,绝不会沉寂。”澜蓝分析得清晰冷静,仿佛在说与己无关之事,“最麻烦的,依旧是沧珏。他始终未真正出手,如同藏在最深暗流下的海怪,耐心等待着猎物自己挣扎到精疲力尽。” 她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着莫宁毫无波澜的脸:“目前局势,敌暗我明,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破局,正中某些人下怀。等待……又恐夜长梦多,变数横生。确实没有万全之策。” 莫宁走到那沉寂的龙珠木匣前,指尖划过冰冷的匣盖:“万全?这世上何来万全之法。坐以待毙,非我风格。”他抬眼,看向澜蓝,“那老龙皇闭关之处,你有多少了解?” 澜蓝瞳孔微缩:“你想去探禁地?不行!那里守卫之森严,远超想象,且必有上古禁制,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 “前几次,那痛苦的龙吟,并非幻觉。”莫宁声音低沉,“声音源头,十有八九便是那闭关之所。老龙皇若真在闭关,何来如此痛苦嘶鸣?若他不在闭关,或出了变故……那这龙宫一切的乱象,便有了解释。” 澜蓝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挣扎。她知道莫宁所言极是,那龙吟声如同噩梦,缠绕在她心头。“即便如此,也太危险了。且不说能否突破守卫禁制,一旦被发现,我们便是百口莫辩,之前所有隐忍都前功尽弃。” “无需深入核心。”莫宁道,“只需靠近外围,感知内部气息波动,确认一些事情即可。待夜色最深,水元潮汐变动之时,守卫交接必有刹那间隙。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澜蓝紧紧抿着唇,殿内只剩下幽蓝烛火摇曳的微光,以及窗外那永恒流动的、被监视的死寂水流声。她脑中飞速权衡着利弊。风险巨大,但坐困愁城,同样危机四伏。龙珠异变、太子之争、镜海旧案……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那最深处的黑暗。或许,冒险一搏,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良久,她仿佛下定了极大决心,缓缓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好。我帮你。但我无法离开此地,否则立刻会引来怀疑。我可以……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尽量吸引那些监视者的注意力。但最多只能维持半炷香,而且事后必然会引起更大范围的警惕。” “半炷香,足够了。”莫宁点头。 “你需要如何行动?”澜蓝问。 莫宁没有回答,只是周身气息开始变得极其内敛、虚无,仿佛要融入周围的阴影之中。他修炼的幽冥死气,本就擅长隐匿与潜行,与这深海龙宫的幽暗环境有着某种诡异的契合。 就在莫宁与澜蓝谋划之际,龙宫的另一端,权力的漩涡正在加速旋转。 丞相沧图并未回到自己的府邸,而是秘密进入了二太子沧漩的军机殿。殿内气氛凝重,敖青心立于一侧,面色冷肃。 “幽寂的出现,打乱了一切。”沧图声音沉重,“阴诏司的态度很明确,要钱,也要面子。那两个人,暂时动不得。” 沧漩面色阴沉:“难道就任由那罪裔和陆上鬼魅在我龙宫肆意妄为?龙珠异状分明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殿下息怒。”敖青心开口道,“幽寂虽走,威慑犹在。硬碰硬非明智之举。当下之急,是尽快查明龙珠异状根源。若真是他们做的手脚,必有痕迹可循。届时,证据确凿,阴诏司也无话可说。” 沧图点头:“军师所言极是。此外,陛下闭关之处,近日波动似乎愈发频繁……老夫担心……” 沧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父王那边,加派一倍心腹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其他几位‘兄弟’!”他特意加重了“兄弟”二字。 与此同时,大太子沧溟的暖香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酒气氤氲。沧溟倚在软塌上,面色阴晴不定,下方几名近臣噤若寒蝉。 “老四那个伪君子,今日倒会躲清静!”沧溟狠狠摔碎一枚夜光杯,“还有老二那个莽夫,差点坏了本太子的好事!还有那个幽寂……哼!”他眼中的欲望与贪婪之光更盛,“越是难得,本太子越要弄到手!去,给我想办法,查清那碧波殿周围的布置,特别是老四和老二的人都在什么位置!” 而在龙宫一处极为偏僻、可俯瞰小半个宫廷的观星阁(虽在深海并无星可观)内,四太子沧珏凭栏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蜃珠。一名黑衣影卫如同鬼魅般跪在他身后,低声汇报着各方动向。 “都动起来了……也好。”沧珏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水越浑,才能看清谁在裸泳。大哥的贪婪,二哥的急躁,三哥的天真……还有丞相的摇摆,赤媛妃的护犊之心。”他目光投向碧波殿的方向,又缓缓移向龙宫最深处那片被强大禁制笼罩的漆黑区域,“重点关注陛下闭关之地附近的动静。我有预感,那里……才是关键。” 夜色,在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中,逐渐深沉。龙宫中的光线变得更加晦暗,只有那些永恒的幽蓝烛火和发光生物提供着微弱照明,将一切拖拽出更长、更扭曲的影子。 碧波殿内,澜蓝对莫宁微微颔首。 莫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融入殿内最深的阴影,气息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澜蓝则深吸一口气,走到殿心,双手缓缓抬起,周身开始荡漾起一圈圈极其细微、却异常复杂的蓝色水纹。她要以自身精纯的璎鱼血脉之力,轻微扰动附近小范围内的水元力,制造出类似“灵力失控修炼出错”的假象,这足以在瞬间吸引大部分监视者的感知! 而此刻,莫宁已然如同一条没有实体的幽影,沿着建筑投下的死亡角落,以一种超出常理的速度和隐匿性,悄无声息地向着那龙宫最深处、不断传出痛苦龙吟的禁忌之地,潜行而去。 深海如墨,杀机四伏。 他的目的地,是黑暗的核心。 那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是老龙皇痛苦的根源,还是……一场早已精心编织好的巨大陷阱? 半炷香的时间,开始倒数。 第十三章 毒噬龙渊蛊暗生 碧波殿内,澜蓝深吸一口气,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双手结出一个繁复古老的印诀,源自璎鱼血脉的微弱光华在指尖流转。她并未调动大规模的水灵之力,那太过明显,而是极其精妙地引导着自身气息与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水元产生细微共鸣。 瞬间,殿外那片精心布置的“静海苑”区域内,几处原本稳定流淌的灵泉忽然无端逆流,几株发光的珊瑚骤然明灭不定,散发出紊乱的波动,甚至一小片水藻疯狂滋长,缠绕住了附近巡逻守卫的脚踝! 这变化微不足道,若在平日,或许只会被当作寻常的水元波动。但在此刻风声鹤唳、所有监视神经都绷紧到极致的龙宫,这一点小小的混乱,不啻于在滚油中滴入冷水! “有动静!” “能量异常!在西南角!” “不对!东边也有!” “警戒!防止调虎离山!” 几乎是立刻,隐藏在暗处的各方眼线如同被惊扰的巢穴,瞬间躁动起来!神识纵横交错,身影快速闪动,大部分注意力都被那几处微不足道却恰到好处的“异常”吸引了过去。虽然无人敢真正离开岗位,但那一瞬间的注意力转移,已然足够。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诞生之际,一道比最深海底阴影更晦暗、更虚无的影子,如同融化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滑出了碧波殿的范畴,以一种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向着龙宫最深处那片被重兵把守、禁制森严的区域潜行而去。 莫宁将幽冥死气的隐匿特性发挥到了极致。他并非穿透禁制,而是如同鬼魅般沿着禁制力量流动的细微间隙,寻找着守卫视觉与神识扫描的死角,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踩在巡逻交替的刹那空白。那一声声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龙吟,成为了他最好的指引。 越是靠近那片区域,周遭的守卫越是精锐,气息也越发冰冷肃杀。巨大的、铭刻着龙纹的玄黑晶石构筑成庞大的宫殿群,这里的光线更加晦暗,仿佛连那些发光的珊瑚和明珠都畏惧此地弥漫的死寂与不安。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衰老、痛苦与某种阴毒腐败的气息。 莫宁如同壁虎般贴附在一根巨大廊柱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座最为宏伟、却被无数道肉眼可见的蓝色能量锁链层层封锁的宫殿——老龙皇的寝宫兼闭关之地,“潜渊宫”。 宫门紧闭,门外矗立着八名如同石雕般的金甲龙卫,其气息深沉如海,竟皆是不弱于外界将领的高手。更麻烦的是宫殿周围那无处不在、流转不息的强大禁制光华。 强闯绝无可能。 莫宁目光闪烁,最终落在了潜渊宫侧后方一处相对偏僻的偏殿。那里似乎是存放杂物的处所,禁制稍弱,且有一个通风口般的狭窄通道,虽然也被微光笼罩,但或许是机会。 他耐心等待着,如同最老练的猎手。终于,在一队巡逻卫兵交错而过的瞬间,他身形化作一缕几乎不可见的黑烟,险之又险地穿透了那处通道外围最薄弱的禁制节点,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间偏殿。 殿内堆放着一些古老的仪仗、破损的珊瑚装饰以及许多蒙尘的卷宗匣子。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莫宁神识快速扫过,立刻被角落一个半开的、以某种黑色海木打造的匣子吸引。那匣子样式古旧,上面隐约可见一个被利器划破大半的璎鱼图腾! 他心中一凛,迅速上前。匣中散落着几卷材质特殊的黑色皮纸,上面以深蓝色的颜料书写着密密麻麻的扭曲文字——正是海族文字!其中一卷似乎被仓促间撕扯过,只剩下一半,边缘焦黑,仿佛被火焰或强能量灼烧过。 “镜海之叛……”莫宁虽不识海文,但那残卷上某个反复出现的、被刻意用特殊标记勾勒的词汇图案,与澜蓝之前描述过的某些特征吻合。他毫不犹豫,立刻将这几卷残卷收起,放入怀中暗袋。此物或许至关重要。 收好残卷,他小心翼翼地将神识投向与主殿相连的那扇紧闭的侧门。门缝中,那股混合了痛苦与腐败的气息更加浓郁。他屏住呼吸,将幽冥死气凝聚于双眼,透过一丝极细微的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巨大的寝殿内,光线昏暗。一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巨龙盘踞在殿心,鳞甲本该闪耀着至尊的光泽,此刻却黯淡无光,甚至许多地方出现了腐朽般的斑驳脱落。更令人心悸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漆黑之气,如同活物般从巨龙庞大的躯体深处不断渗透出来,缠绕着它,每一次翻滚都让巨龙发出无声的颤抖,那痛苦的龙吟分明是源自此地! 这绝非正常的闭关! 莫宁眼神一凝,心中计较飞快。他需要更近距离确认!他再次施展秘法,身形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主殿,藏身于一尊巨大的香炉之后,缓缓靠近那痛苦挣扎的巨龙之首。 越是靠近,那黑气带来的阴冷、怨毒、吞噬生机的感觉就越是强烈。莫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缭绕着一丝极细的幽冥死气,试图探入黑气之中,感知其本源。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翻滚的黑气时,异变陡生! 那原本缠绕龙躯的黑气仿佛嗅到了什么更具吸引力的目标,猛地分出一股,如同毒蛇般顺着莫宁的指尖,瞬间钻入他的体内! 冰冷!怨毒!疯狂!一股极其阴邪的力量瞬间在他经脉中炸开,疯狂吞噬着他的生机与灵力!莫宁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忙运转幽冥死气试图压制驱散。 但更可怕的是,那沉睡的巨龙——老龙皇,在这股外来的刺激下,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原本威严的龙目此刻完全被漆黑的浑浊之物填满,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疯狂!它似乎根本认不出眼前是谁,只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侵入,巨大的龙口张开,发出一声低沉却足以震碎神魂的痛苦咆哮,带着浓郁的黑色毒气,狠狠向着莫宁噬来! 莫宁心中大骇,强忍着体内那股疯狂肆虐的阴毒力量,身形瞬间暴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击,同时将幽冥死气催动到极致,化作一道幽影向着来时的偏殿通道急遁! “有刺客!!” “潜渊宫有异动!” 外面的金甲龙卫终于被惊动,怒吼声与警报声瞬间响彻这片寂静的禁区! 莫宁不顾一切地冲出偏殿,体内那阴毒黑气与幽冥死气激烈冲突,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让他的速度都慢了几分。眼看就要被蜂拥而至的龙宫守卫包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忽然从侧面一条甬道中闪出,正好挡在了莫宁与追兵之间! 是二太子麾下的女军师,敖青心! 莫宁心中一沉,正思索如何搏命突围,却见敖青心看都未看他一眼,反而对着冲来的金甲龙卫和巡海将领先行厉声喝道:“刺客往西北祭坛方向去了!身形极快!尔等速去拦截!绝不能让其惊扰祖庙!” 那些守卫一愣,显然对敖青心在此出现并下达指令感到意外,但军令如山,且西北方向确实传来一些因澜蓝制造的混乱而引起的骚动,当下便有大部分守卫下意识地向着她所指方向追去。 敖青心这才极快地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硬道:“快走!此人情,你日后需还!”说完,她身形一闪,也向着另一个方向掠去,仿佛仍在追击。 莫宁来不及细思这突如其来的援助背后深意,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向着碧波殿方向疯狂遁去。 沿途,他体内的黑气肆虐愈发猛烈,甚至让他嘴角溢出了一丝黑色的血液。他强撑着,终于看到碧波殿的轮廓。 然而,还未靠近,便听到殿内传来澜蓝冰冷却带着压抑怒意的声音:“大太子殿下,请自重!此地乃使臣居所,你再进一步,便是公然违背幽寂总巡使的谕令!” 紧接着是沧溟那令人作呕的、带着酒气和贪婪的笑声:“呵呵呵……幽寂?他拿了钱早走了!澜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深更半夜,你方才又灵力波动异常,本太子是关心你,特来‘探望’!从了我,日后在这龙宫,自有你的好处……” 莫宁眼中杀机爆闪,不顾一切地冲入殿中,正看到沧溟带着几名歪歪扭扭的侍卫,试图逼近澜蓝,而澜蓝周身水波荡漾,已是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滚出去!” 莫宁低吼一声,声音因体内的痛苦而沙哑,却带着滔天的幽冥死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然撞向沧溟几人! 沧溟猝不及防,被那冰冷暴虐的气息撞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在地,酒都醒了大半。他惊怒交加地看着突然出现、脸色苍白却眼神如同恶鬼的莫宁:“你……你敢对本太子动手?!” “再敢踏进此殿一步,”莫宁一步步上前,周身翻滚的幽冥死气与那阴毒黑气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声音冰冷得能冻结灵魂,“我不介意传讯幽寂,请他回来再算一笔新账。或者……你想试试冥印掌刑使,冥渊的手段?” 冥渊之名,显然比幽寂更具威慑力。沧溟脸色瞬间惨白,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指着莫宁,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色厉内荏地吼道:“好!好!你们给本太子等着!”说罢,带着手下狼狈不堪地匆匆离去。 殿门再次合上。 澜蓝松了口气,急忙上前:“你回来了?没事吧?你的脸色……”她注意到莫宁异常苍白的脸色和嘴角那丝黑血。 莫宁刚想开口,体内那股被暂时压制的阴毒黑气仿佛因他刚才强行催动力量而彻底爆发,猛地在他经脉中疯狂窜动!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碾碎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他闷哼一声,猛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颤抖,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黑色小虫在蠕动,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衣袍。 “莫宁!”澜蓝大惊失色,立刻蹲下身,双手按住他后背,精纯的水灵之力涌入体内,试图帮他压制那诡异的黑气。但她的灵力一触碰到那黑气,竟如同泥牛入海,甚至隐隐有被反噬污染的迹象! “这……这是什么东西?!”澜蓝又惊又急,她的力量竟难以遏制! 莫宁痛苦得几乎无法思考,那阴毒力量疯狂破坏着他的生机,甚至开始侵蚀他的神魂。就在这危急关头,他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热! 紧接着,一道柔和却异常坚韧的粉色光华自他心口透衣而出,迅速蔓延开来。那光芒过处,原本疯狂肆虐的黑色毒气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尖啸,竟被那粉色光华强行拉扯、吞噬吸收! 不过短短数息时间,那让莫宁痛不欲生、连澜蓝都束手无策的诡异黑气,竟被那心口散发出的粉色光芒吸收得一干二净!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莫宁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虚弱不堪,但性命已然无碍。 他和澜蓝都惊疑不定地看向他的心口。 那里,正是当时被阿橙萝欺骗所缔结的“成婚礼”蛊术……同命蛊所在之处。 粉色光芒渐渐敛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莫宁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阴毒黑气确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命蛊传来的一丝饱足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更加深邃的联系。 远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阴诏司某处充满奇异花香与蛊虫窸窣的殿宇内,正摆弄着一只毒蛊的阿橙萝忽然轻“咦”一声,诧异地摸了摸自己心口,娇俏的脸上露出一丝迷惑不解的神情。 “奇怪……哪来的这么补的‘零食’?” 第十四章 残卷灼心波澜起 碧波殿内,死寂无声,唯有莫宁略显粗重的喘息与澜蓝尚未平复的急促心跳交织。心口那同命蛊引发的粉色光华早已敛去,仿佛方才吞噬那诡异黑气的惊魂一幕只是幻觉。但莫宁体内残留的虚弱感与经脉中隐隐的灼痛,以及澜蓝指尖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都在无声诉说着真实的危机。 莫宁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坐在冰冷的殿柱旁,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已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锐利。他看了一眼满脸忧色的澜蓝,没有多言,只是默默从怀中暗袋取出那几卷以黑色海木匣盛放的、边缘焦黑的残卷,递了过去。 “从老东西寝宫偏殿找到的。”他的声音因虚弱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平静,“应该是你要找的东西。” 澜蓝的目光瞬间被那残卷吸引,尤其是那被划破大半的璎鱼图腾。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接过那沉甸甸的木匣,如同接过一族沉沦的血泪与冤屈。她深吸一口气,极力维持着镇定,缓缓展开其中一卷。 深蓝色的海族文字如同扭曲的蝌蚪,又似凝固的血泪,密密麻麻地铺陈在特制的黑色皮纸上。澜蓝的目光飞速扫过,起初是强自镇定的审视,随即,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拿着皮卷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莫宁清晰地看到,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冲击。她那总是冰封般完美的面容上,此刻竟浮现出极度震惊、悲愤、屈辱乃至……一丝绝望的裂痕。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他们怎么敢……”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仿佛某种坚信了多年的东西在眼前轰然崩塌。 忽然,她猛地将残卷合上,仿佛那上面的文字带着滚烫的烙铁,灼伤了她的眼睛与灵魂。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低低地传来。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是情绪彻底决堤的征兆。高贵、冷静、自持……所有用于保护自己的外壳在这一刻碎裂殆尽,暴露出的是一片被残酷真相反复撕裂、从未真正愈合过的血淋淋的创伤。 莫宁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催促询问。只是静静地靠在柱子上,运转着幽冥死气,加速驱散体内的残余不适,同时警惕地感知着殿外的动静。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有些痛苦,只能独自吞咽消化。 时间在压抑的啜泣中缓慢流逝。许久,那呜咽声渐渐低歇下去。 澜蓝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眶通红,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某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正在凝聚。那不是绝望,而是将极致的痛苦压入心底最深处后,淬炼出的决绝与……恨意。 她看着莫宁,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谢谢你,莫宁。” 莫宁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或许是方才的情绪崩溃打破了心防,或许是莫宁拼死带回残卷的举动赢得了更深的信任,澜蓝望着窗外那片被监视的、虚假的“自由”景致,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低沉而缥缈,仿佛在对着虚空倾诉: “我一直知道……璎鱼族是冤枉的。我的父母,我的族人,绝非史书上记载的那般卑劣不堪,会为了一己私利勾结外敌,掀起叛乱。”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残卷上焦黑的边缘,“但我不知道……真相竟然……如此肮脏!如此可笑!”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说下去:“那上面记载……所谓的‘镜海之叛’,根本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只因为当时的璎鱼族长,我的曾祖,在一次朝议上,直言进谏,质疑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大皇子(即现任龙皇的一位兄长)的某项决策,触怒了他……更因为璎鱼一族掌控的‘镜海’区域发现了巨大的灵髓矿脉,引来了贪婪的觊觎……” “他们罗织罪名,伪造证据,甚至……不惜暗中屠戮了数个亲近璎鱼族的小部落,嫁祸给我们!然后……便是血腥的清洗。”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刻骨的寒意,“反抗?那根本不是叛乱!那是绝望的自卫!是濒死前的悲鸣!可活下来的,却成了永世不得翻身的‘罪裔’!” 她睁开眼,眼中是一片荒芜的冰冷:“我从小便被教导要隐藏身份,要忍辱负重,要活着……因为活着,才有可能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可我没想到,这真相……竟是用我全族的血写就的,如此……不堪入目。” 她看向莫宁,眼中情绪复杂难明:“我对这片海境……恨它入骨,它吞噬了我的亲人,我的家园。可我又……无法彻底割舍,这里曾是我的根,每一滴海水都仿佛还残留着我幼年时微弱的欢笑声。这种撕扯……你能明白吗?” 莫宁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阴诏司冥狱之下,多的是冤魂。仇恨与故土,从不矛盾。”他的回答依旧简洁冰冷,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理解。 澜蓝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是啊……或许吧。”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几乎与水波流动融为一体的暗流,悄无声息地穿透碧波殿外围的禁制,精准地送到莫宁面前,化作一枚小小的、以水纹凝结而成的透明海螺,悬停在他眼前。 莫宁眼神微动,伸手触碰。海螺瞬间消散,只留下一道极细微的神念信息,直接传入他脑海: “今夜子时,沉船废港。独自前来。——敖青心。” 信息简短,不容置疑。 敖青心?她果然另有所图。莫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与此同时,龙宫权力核心区域,却已乱成一团。 老龙皇闭关的潜渊宫发生异常波动,虽被及时压下,但根本瞒不过各方有心人。丞相沧图、赤媛妃、以及四位太子及其核心党羽,很快以“商讨龙珠异状及海防”为名,齐聚议政偏殿。 会议甫一开始,便充满了火药味。 “潜渊宫波动非同小可!陛下闭关正值紧要关头,岂容惊扰?今夜值守守卫是谁的人?必须严查!”二太子沧漩率先发难,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沧溟和沧珏。 “哼!倒打一耙!谁知道是不是某些人故意制造事端,想试探什么?”大太子沧溟反唇相讥,意有所指。 “大哥二哥休要争吵!当务之急是确保父王安危!”三太子沧昱急道,却被赤媛妃一个眼神制止。 四太子沧珏叹息一声,面露忧色:“大哥二哥所言皆有道理。但争吵无益。不如请丞相立刻调派宗正堂元老,联手加强潜渊宫禁制,并彻查波动缘由,以示公允。” 丞相沧图眉头紧锁,正要点头,一名心腹内侍却匆匆入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沧图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甚至闪过一丝慌乱。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潜渊宫偏殿……存放‘镜海之叛’原始卷宗的秘匣……被打开了!里面……里面最重要的几份残卷,不翼而飞!” “什么?!” “岂有此理!” “谁干的?!” 一瞬间,所有怀疑、猜忌、愤怒的目光再次激烈碰撞!那份残卷牵扯太大,关乎太多人的隐秘和利益! “定是那阴诏司使者!还有那个罪裔!”沧溟立刻跳起来,尖声道,“他们白日里刚坚持要见父王,晚上就出了这事!不是他们还有谁?!定是他们想窃取卷宗,掩盖他们祖上的罪行,甚至想借此要挟龙宫!” “对!必是他们!” “立刻去碧波殿!搜!” “拿下他们!” 群情激愤之下,就连沧漩和沧珏也暂时保持了沉默,眼神幽深莫测。赤媛妃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很快,以丞相沧图为首,四位太子及其麾下精锐、龙宫禁卫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直扑碧波殿!沉重的脚步声与肃杀之气,瞬间撕裂了龙宫夜晚的伪装修饰! 碧波殿门被粗暴的能量冲击轰然撞开! 沧图面色铁青,站在最前,厉声喝道:“莫宁!澜蓝!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潜入禁地,窃取龙宫秘卷!还不速将‘镜海之叛’残卷交出,束手就擒!” 身后,四位太子神色各异,目光冰冷地锁定殿内二人。精锐卫士刀兵出鞘,寒光凛冽,将整个碧波殿围得水泄不通! 澜蓝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莫宁。 莫宁缓缓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面对汹汹来敌,他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残卷就在澜蓝身上。 而这口黑锅,看来是扣定了。 第十五章 毒海沉舟跪求援 碧波殿门被狂暴的力量轰然撞开,碎屑纷飞!以丞相沧图为首,四位太子及其麾下精锐、龙宫禁卫如同汹涌的恶潮,瞬间填满了殿门外的视野,肃杀冰冷的气息将殿内原本就稀薄的空气彻底冻结。 “莫宁!澜蓝!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禁地,窃取龙宫秘卷!”丞相沧图面色铁青,须发皆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声音如同淬了冰渣,“速将‘镜海之叛’残卷交出,束手就擒!否则,休怪龙宫不顾阴诏司颜面,雷霆手段之下,尔等顷刻化为齑粉!” 他身后,四位太子神色各异,却同样冰冷。沧溟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恶意,仿佛终于抓住了致命把柄;沧漩面色冷硬,手按剑柄,煞气逼人;沧昱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目光躲闪;沧珏依旧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沉痛模样,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算计。精锐卫士刀兵出鞘的寒光,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牢牢锁定殿内二人。 澜蓝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靠近莫宁。那沉重的压力与指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残卷就在她袖中暗袋,如同烙铁般灼烫。 莫宁缓缓站起身。他体内因那诡异黑气和同命蛊吞噬而带来的虚弱感尚未完全褪去,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他的身姿却挺拔如永不弯曲的冥狱寒铁。面对这滔天威势与重重围困,他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至极、近乎挑衅的弧度。 “窃取?”他的声音不高,却因那份异常的平静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丞相是说,我等奉契约护送龙珠至此,却忽然兴致大发,跑去你们那守备森严、连只海鼠都钻不进的禁地,就为了偷几卷发霉的旧纸?” 他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众人,最后落在沧图脸上,语气带着浓重的嘲讽:“还是说,龙宫自己丢了东西,查不出缘由,便习惯性地找个‘罪裔’和‘外人’来顶罪?这套路,几百年前就用烂了吧?” “放肆!”沧溟跳脚厉喝,“证据确凿!若非你二人,还有谁能潜入潜渊宫?还有谁会对那残卷感兴趣?休要狡辩!拿下!” 几名沧溟麾下的侍卫立刻上前,欲要动手。 “站住。” 清冷如冰泉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开口的不是莫宁,而是澜蓝。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恐惧与慌乱都压入了心底最深处。她上前一步,与莫宁并肩而立,虽然身高不及莫宁,但那瞬间挺直的背脊与骤然绽放出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竟让她仿佛高大了许多。冰蓝色的眼眸中不再有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无尽悲愤与决绝的冰冷力量。 “诸位殿下,丞相,”她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稳,甚至更加冰冷彻骨,“无凭无据,仅凭猜测,便要拿下阴诏司令使,强搜我身?莫非忘了幽寂总巡使方才的谕令?还是说,龙宫已决心与阴诏司彻底撕破脸皮?” 她话音未落,周身忽然荡漾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波纹!那并非强大的灵力冲击,而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其古老、源自血脉本源的高贵威压!隐约间,仿佛有巨大的、生有双翼的嬴鱼虚影在她身后一闪而逝,发出无声却直抵灵魂的悠长吟唱。 在这股威压之下,那些冲上前来的侍卫竟感到血脉一阵凝滞,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甚至连几位太子和丞相,都感到心头微微一悸,那是面对上位血脉时的一种本能反应! 璎鱼罪裔?可她的血脉威压,为何竟如此纯粹高贵?! 澜蓝目光如冰刃,缓缓扫过众人:“残卷?我没见过。但若谁想借此污蔑,或欲行不轨……”她指尖微微抬起,一缕极度凝练、散发着极致寒意的水灵之力如同活物般缠绕其上,“我不介意,让诸位再仔细回想一下,何为璎鱼之怒。” 她的强势出乎所有人意料!就连莫宁也微微侧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没想到澜蓝会选择如此强硬的方式,直接以自身血脉之力进行威慑。这无疑会暴露更多底牌,但也确实是最有效的缓兵之计。 殿外众人一时间竟被镇住了。幽寂的余威尚存,澜蓝突然展现的血脉威压与强硬态度,加上一个虽然虚弱却眼神越发危险的莫宁,让他们投鼠忌器。 丞相沧图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强压下怒火,咬牙道:“好!好!既然二位坚称未曾窃取,那便请安心留在碧波殿!待龙宫查明真相,自有分晓!但在此期间,若再有异动……”他未尽之语充满威胁。 “封锁碧波殿!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沧图厉声下令,拂袖转身,带着满腹疑窦与怒气离去。 四位太子也各怀心思地看了殿内二人一眼,相继带人离开。只是那包围碧波殿的守卫,数量增加了何止一倍!禁制光华也亮到了极致,几乎将这里变成了一座孤岛。 殿门再次合拢,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澜蓝周身那强撑的威压瞬间散去,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显然刚才的爆发对她消耗极大。 莫宁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声音依旧平淡:“何必强出头。” 澜蓝稳住身形,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他们不敢真的动手,至少现在不敢。幽寂的算盘,比千万句辩解都有用。我只是……不想再一味退让了。”她看向莫宁,眼神复杂,“而且,你状态不好。”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透露出她已将莫宁的安危放在了考量之中。这种细微的转变,源于共同经历的压力、莫宁拼死带回残卷的举动,以及方才那并肩而立的瞬间。 莫宁沉默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到一旁盘膝坐下,继续调息。澜蓝也默默坐下,努力平复体内翻涌的气血和激荡的情绪。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却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彻骨,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并肩作战后的微妙羁绊。 时间在极度压抑的监视中缓慢流逝。当龙宫中最幽暗的时辰——子时来临,外界巡逻守卫的交接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因连续紧张而略显疲惫的松懈。 莫宁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眼底幽冥之火一闪而逝。他看了一眼对面似乎陷入浅眠调息的澜蓝,身形如同融化的阴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避开了所有监视节点,向着敖青心约定的“沉船废港”潜去。 那是一片位于龙宫边缘区域的废弃船坞,沉没着许多古老的舰船残骸,如同水下坟场,荒凉而死寂。 在一艘巨大的、龙骨狰狞外露的古老战船残骸阴影中,敖青心早已等候在此。她依旧身着暗青鳞甲,身姿挺拔,但脸上却带着一种与白日里冷峻军师形象截然不同的焦虑与……决绝。 看到莫宁如期而至,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竟不等莫宁开口,猛地单膝跪地,低头抱拳! 这个举动,饶是以莫宁的心性,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敖军师,这是何意?”莫宁声音冰冷,并未立刻让她起身。 敖青心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白日的冷静谋划,只有恳切与焦急:“莫令使,敖青心在此,并非以二太子麾下军师身份,而是以一己之名,恳求您……救救二太子殿下!” 莫宁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救沧漩?那个手握龙宫部分兵权、性格冷硬强势的二太子? “敖军师莫非在说笑?”莫宁语气带着审视,“二太子殿下麾下精兵强将无数,自身实力亦是不凡,何须我来救?更何况,我为何要救他?” 敖青心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不,您不明白!殿下他……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他性情近年愈发暴戾急躁,并非全然本性,而是……而是身不由己!” 她似乎下定了极大决心,压低声音道:“殿下体内,早已被种下极为阴毒的‘噬心蛊’!下蛊之人,以其母族性命相胁,操控于他!殿下看似手握兵权,实则一举一动,皆受制于人,如同提线木偶!近日,那蛊毒发作愈发频繁,反噬加剧,殿下痛苦不堪,却不得不听从指令,与诸位太子争锋,甚至……对您二位多有得罪!” 莫宁目光微凝。噬心蛊?这倒是解释了沧漩某些时候不合常理的躁动与狠厉。但…… “即便如此,与我何干?与阴诏司何干?”莫宁不为所动,“龙宫内斗,恕不插手。” “下蛊之人……极有可能与陛下闭关异状、乃至龙珠污秽之事有关!”敖青心语出惊人,眼中满是急切,“其目的绝非区区太子之位!殿下若亡,龙宫兵权必落于那幕后黑手之中,届时海境必将大乱!阴诏司欲顺利交割龙珠,亦难如登天!求莫令使看在万千水族生灵,看在此事亦关乎贵司任务的份上,施以援手!敖青心愿以此身此命,报答令使恩情!” 她再次深深低下头。 莫宁沉默地看着跪在面前的龙宫女军师,脑中飞速盘算。噬心蛊……老龙皇身上的诡异黑气……龙珠异状……幕后黑手……这一切似乎隐隐串联起来。 敖青心的投诚与求助,看似意外,却又在某种黑暗的逻辑之中。 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而他自己,似乎正被更深地卷入这漩涡中心。 救,还是不救? 第十六章 暗流噬心蛊谋深 沉船废港的死寂被突如其来的杀意刺破。十余道漆黑如墨的身影,如同自最深海渊中浮起的恶灵,悄无声息地将莫宁与跪地的敖青心包围。他们身着完全融入黑暗的鳞甲,不见面目,唯有兵刃上流转的幽蓝寒光,以及那整齐划一、毫无生气的冰冷气息,显示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专为杀戮而生的可怕队伍。其行动间的默契与隐匿能力,远超龙宫寻常精锐,绝非沧溟或沧漩麾下能有。 攻击毫无预兆,亦无任何废话。漆黑的分水刺、带着倒钩的锁链、淬毒的弩箭,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目标直指莫宁与敖青心要害! 莫宁虽状态未复,但战斗本能已刻入灵魂。几乎在杀意临体的瞬间,他周身幽冥死气轰然爆发,虽不及全盛时期磅礴,却更加凝练诡谲!身形如鬼魅般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数道致命袭击,反手一记“冥狱指”点出,阴寒指风瞬间洞穿一名袭杀者的咽喉,那伤口却无血液流出,只有黑气蔓延,迅速吞噬生机。 敖青心亦反应极快,在莫宁气息爆开的刹那已然弹身而起,腰间软剑出鞘,化作一道青色蛟龙般的剑光,绞飞数支毒弩,同时娇叱一声,脚下步法变幻,竟是苍龙军中小范围闪避合击的“逆流步”,与莫宁那诡谲的“鬼影缠”身法虽不同源,却在刹那间形成了奇异的互补,堪堪抵住了第一波袭杀! “走!”莫宁低喝一声,判断出不可久战。他一把抓住敖青心手臂,幽冥死气裹挟二人,如同化作一道虚无缥缈的黑烟,硬生生从两名袭杀者的合击缝隙中撞出,向着废港更深处错综复杂的沉船残骸中遁去。 那支暗杀小队立刻紧追不舍,速度极快,且配合精妙,不断以弩箭和飞梭封锁前路。莫宁带着敖青心,凭借对死气的精妙掌控和对环境的利用,在巨大的船骨、断裂的甲板间疯狂穿梭,险象环生。 敖青心亦非累赘,剑光凌厉,精准格挡开身后追来的攻击,甚至偶尔还能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指出短暂的安全路径。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被逼入一处死角,看似不得不回头死战之际,那些追兵却如同接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攻势骤然一停!十余道漆黑身影停留在数十丈外,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注视着他们,竟不再前进,也不再远程攻击,就那样静静地、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黑暗中,仿佛刚才那狂风暴雨般的袭杀只是一场幻觉。 莫宁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停下脚步,强压下体内因剧烈运转而死气翻腾的不适,警惕地注视着那些诡异的追兵。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不敢过来。”敖青心喘着气,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与了然,“这里是‘罪骸海峡’的边缘,再往前,便是昔日‘镜海之叛’后,埋葬璎鱼族战死者尸骨的禁区……有古老怨念与残留禁制,非璎鱼血脉或持特许令者踏入,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他们背后的主人,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引起整个龙宫的警觉。” 莫宁目光微闪,原来如此。对方投鼠忌器。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更加幽暗、仿佛有无数怨魂在无声嘶吼的海域,心中对龙宫这森严到令人窒息的等级与禁忌又有了更深体会。连暗杀都要避开特定区域,这该死的规则无处不在。 “现在,可信我了?”敖青心看向莫宁,脸上水渍未干,不知是海水还是冷汗,“若非被逼到绝路,我绝不会背叛殿下,更不会向外人求助。那噬心蛊……真的快要将殿下彻底吞噬了!下蛊之人,其志非小,龙珠、陛下、太子之位……恐怕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莫宁沉默片刻,眼底幽光流转。敖青心的话,与他在老龙皇处所见所感,以及龙珠的异状,隐隐吻合。救沧漩,并非出于善意,而是因为这潭水实在太浑,浑到需要一颗足够分量的棋子来搅动,或许才能让那藏在最深处的黑影露出破绽。更何况,此事确实可能影响龙珠交割。 “有限合作。”莫宁终于开口,声音冰冷,“我只负责看那蛊毒。能否解,如何解,视情况而定。在此期间,你需提供一切必要信息,并确保我等在龙宫内的安全。” “多谢!”敖青心眼中迸发出希望之光,再次抱拳,“敖青心必竭尽所能!” 达成初步协议,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莫宁蹙眉。蛊毒……尤其是能操控沧漩这等人物、并能引发老龙皇身上那般可怕黑气的蛊毒,绝非寻常。阴诏司中,虽各有奇能,但论及蛊毒之道,无人能出阿橙萝其右。那位前五仙教圣女,才是此道祖宗。 可如今,他与澜蓝深陷龙宫,如同被困于金丝鸟笼,对外联络几乎被完全切断。幽寂的算盘能送来,不代表他们能轻易将信息传出去。如何才能联系上远在不知何处的阿橙萝? 同命蛊……方才它吸收了那诡异黑气,远方的阿橙萝必有感应。但这感应模糊,无法传递具体信息。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或者……更直接的沟通方式。阴诏司内部必有特殊联络渠道,但在这龙宫重重监控下,如何安全使用? 就在莫宁与敖青心在废港禁区边缘各自思索对策之时,龙宫的另一端,三太子沧昱所居的“澄明苑”内,却是一片异样的宁静。 沧昱并未入睡,而是在苑中一处可观赏奇珍荧光水母的水榭中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烦躁与不安。今日发生的种种,完全超出了他简单世界的理解能力。 “母妃也不让我多问……大哥二哥四哥他们……还有澜蓝姐姐和那个冷冰冰的莫令使……到底都是怎么了……”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水榭入口的阴影里。那人身形高挑瘦削,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类似文书官般的素净袍服,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万年寒潭,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没有任何温度。 他手中,正拿着三枚看似普通的贝币,随手抛掷着,贝币落在琉璃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呈现出某种独特的卦象。 “殿下又在烦恼了。”那人开口,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温和,却奇异地让人感到疏离与冰冷。 “谁?!”沧昱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紧张,“是……是你啊。你怎么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来人微微躬身,礼仪无可挑剔,却总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为殿下分忧,是在下的职责。”他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三枚贝币,“卦象显示,龙珠晦暗,深渊沸腾,潜龙有悔。殿下,如今之势,已非洁身自好所能应对。” 沧昱茫然:“我……我不明白。我该怎么做?” 来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殿下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如往常一样,保持您的‘赤子之心’即可。愤怒时便愤怒,同情时便同情,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其余的事情……自会有人替您安排好。”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寂而压抑的龙宫夜景,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一幅与己无关的画作:“大太子欲以贪婪之火焚尽规则,四太子欲以幻雾笼罩真相,皆落了下乘。真正的棋手,当以众生为子,以大势为盘。这龙宫森严的阶级,每一层都是绝佳的壁垒,也是……完美的囚笼。利用它,而非抗拒它。” 他顿了顿,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残卷失窃,恰是时机。水愈浑,鱼才会慌不择路。殿下,您只需耐心等待。很快,就会有人,将您最需要的东西……亲手送到您面前。” 沧昱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凉。 而与此同时,大太子沧溟正在他的暖香阁内,对着几名心腹怒吼:“废物!连两个被困住的人都拿不下!那支‘暗鳞卫’不是吹嘘万无一失吗?!” “殿下息怒!”一名谋士战战兢兢道,“暗鳞卫回报,对方遁入了‘罪骸海峡’禁区,不敢深追,恐引发古老禁制反噬……” “禁区?”沧溟眼中闪过贪婪与狠厉,“也好……正好!立刻派人,不,去找丞相那个老狐狸,以搜查刺客、维护禁地安宁为名,申请调令!本王要亲自带队,‘保护’碧波殿那两位,顺便……好好搜一搜那所谓的禁区!说不定,那丢失的残卷,就藏在里面呢?”他打的是一石二鸟,既名正言顺接近澜蓝,又能探查禁区的主意。 另一边,四太子沧珏则在自己的书房内,对着一面水镜。水镜中映出的,正是沉船废港边缘的景象,虽然模糊,却能看清莫宁与敖青心脱离追杀、以及那些暗鳞卫停滞不前的画面。 “暗鳞卫……果然是大哥手下那帮见不得光的臭虫。”沧珏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冰冷,“敖青心……竟然会私下接触莫宁?有趣。看来二哥那边的变故,比想象中更大。” 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沉吟片刻,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也好。大哥欲动,便让他动。二哥濒危,正是机会。至于三哥那边……那位‘先生’,想必也已落子。”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与那位“先生”望着同一片压抑的夜空。 “森严阶级,即是枷锁,亦是棋盘。每一步都需合乎‘礼法’,每一步却又暗藏杀机。莫令使,澜蓝姑娘……在这盘棋里,你们,又会成为谁的棋子,或者……执棋手呢?” 他轻轻挥手,水镜荡漾,画面消失。 “传令,明日朝议,本太子要奏请父皇,为安民心,应公开祭奠‘镜海之叛’中所有罹难将士……包括,璎鱼一族。” 三重布局,如同三张无形巨网,在这深海龙宫之中,悄然叠加、收紧。 而处于风暴眼的莫宁与澜蓝,尚未完全意识到,他们手中那卷残卷,已然成了点燃新一轮更大风暴的火种。 如何联系阿橙萝,成了破局的关键一步。 第十七章 橙萝诡踪破渊禁 碧波殿内,压抑如旧。莫宁闭目调息,试图尽快驱散最后一丝虚弱,并思索着联系阿橙萝的可行之法。同命蛊的感应模糊不清,龙宫禁制又隔绝了常规传讯手段,除非能制造出足够强烈、且带有特定指向性的波动…… 忽然,他心口那同命蛊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热起来,并非之前吸收黑气时的温和,而是一种带着强烈不满和抱怨的滚烫,仿佛在抗议什么。 几乎是同时,殿外那严密封锁的禁制光幕,如同被无形之手戳破的水泡,极其诡异地荡漾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类似布帛撕裂的“嗤啦”声。 一道窈窕娇俏的身影,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仿佛回自己家一般,从那条刚刚裂开的缝隙中钻了进来。 来人身着橙纱裙裳,裙摆绣着繁复诡异的毒虫纹路,手腕脚踝戴着银铃,行走间却悄无声息。她容颜娇媚,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天真又邪气的风情,不是阿橙萝又是谁? 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环顾了一下这冰冷压抑的碧波殿,撇了撇红唇:“哎呀呀,这就是璃渊龙宫待客的地方?阴森森的,连盆像样的毒花都没有,真没劲。”她的目光落到盘膝调息的莫宁身上,顿时眼睛一亮,蹦跳着凑过去,伸出纤纤玉指就想戳他的脸。 “哟,毒舌鬼,这才几天不见,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姐姐我看着都心疼了。”语气娇嗲,眼神里却全是幸灾乐祸的戏谑。 莫宁在她穿透禁制的瞬间就已察觉,此刻睁开眼,精准地格开她戳来的手指,眼神冰冷依旧,却似乎没那么拒人千里:“你怎么进来的?” “想姐姐我了就直说嘛,还用那么补的‘零食’勾引我。”阿橙萝笑嘻嘻地,自顾自在他旁边坐下,好奇地打量着一旁因她突然出现而惊疑不定的澜蓝,“这位就是蓝令使妹妹吧?果然是个冰美人儿。可惜呀,眼神不好,怎么就跟了这么个无趣又毒舌的家伙?” 澜蓝眉头微蹙,并未放松警惕。她能感觉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橙衣女子身上那股危险又诡谲的气息,与莫宁似乎关系匪浅。 莫宁懒得理会她的胡言乱语,直接问道:“外面的禁制和守卫……” “哦,你说那些笨头笨脑的虾兵蟹将和那层破光膜啊?”阿橙萝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小意思啦。姐姐我养的小宝贝们最擅长钻洞啃东西了,稍微费点劲就溜进来咯。不过话说回来,”她凑近莫宁,压低声音,脸上依旧笑着,眼神却锐利了几分,“你招惹什么玩意儿了?之前‘喂’过来的那股力量,阴毒得很,还带着一股子陈年老蛊的味儿,差点把姐姐我都给腻歪到。” 莫宁心中一动,果然!同命蛊吸收那黑气,远方的阿橙萝不仅能感应到,甚至能分辨出大致属性!这或许就是她能精准找来的原因。 “是老龙皇身上的。”莫宁言简意赅,“还有二太子沧漩,可能中了‘噬心蛊’。” “噬心蛊?还用在龙子身上?”阿橙萝挑了挑眉,兴趣更浓了,“啧啧,这龙宫比我想的还有意思。毒舌鬼,你这趟差出得可真值,尽遇上些‘好东西’。” 她歪着头,笑容甜美又危险:“怎么?终于想起你家‘娘子’我的好了?需要姐姐我帮你看看那两个倒霉蛋?” “有限合作。”莫宁强调,“查明蛊毒来源和种类,必要时出手。代价……” “知道知道,按阴诏司规矩算嘛,幽寂老头子的算盘精着呢。”阿橙萝打断他,抛了个媚眼,“不过咱们这‘夫妻’关系,给你打个九九折哦~” 莫宁直接无视了她的调戏。 澜蓝在一旁听着,心中惊涛骇浪。这个看似娇俏活泼的女子,竟是阴诏司七令之一的橙令,专司蛊毒巫咒!而且听其言语,与莫宁关系极为特殊,竟能无视龙宫禁制来去自如!有她相助,或许局面真能有所转机。 就在阿橙萝成功潜入之时,龙宫朝堂之上,亦是风起云涌。 大太子沧溟联合丞相沧图,果然以“昨夜禁地异动,恐有宵小潜伏,为保龙宫安宁,需彻底搜查相关区域”为由,强势要求调派禁军,不仅要再搜碧波殿,更要进入那片敏感的“罪骸海峡”禁区! “陛下闭关,龙珠异状未明,岂容再生事端!丞相,大哥,此举是否太过兴师动众?”四太子沧珏出面反对,语气温和却寸步不让。 “四弟此言差矣!”沧溟仗着丞相支持,气势汹汹,“正是多事之秋,才需雷霆手段!那罪裔与陆上来客嫌疑最大,其居所乃至与其族相关的禁区,都必须严查!否则如何向朝野交代?莫非四弟想包庇什么?” 朝堂上顿时争论不休。支持沧溟的旧臣与支持沧珏的新派势力吵得不可开交。 而就在这纷乱之际,三太子沧昱却有些神思不属。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光滑的黑色石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昨晚那位名唤“蜃晦”的先生离去前,将此石交给他,只道:“若朝议争执不下,殿下可将此石置于案上,言说‘无论真相如何,祭奠亡魂,总归是仁善之举’。” 沧昱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当争吵渐歇,他鼓起勇气,将那黑石置于面前案几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道:“丞相,大哥,四哥……你们别吵了。无论‘镜海之叛’真相如何,那些死去的将士和……和璎鱼族亡魂,总归是需要安抚的吧?公开祭奠,彰显龙宫仁德,或许……或许也能让海境更安宁些?” 他这话说得天真,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却奇异地让激烈的争吵停顿了一瞬。 丞相沧图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那枚黑石,又看了看一脸纯良的沧昱,沉吟不语。大太子沧溟则是嗤之以鼻。唯有四太子沧珏,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随即化为悲悯:“三哥所言,未尝不是一种思路。祭奠亡魂,平息怨气,或有助于稳定。” 那枚黑石,看似普通,实则是以蜃龙蜕鳞混合赤鱬泪珠炼制而成,能极其微妙地放大和引导接触者的情绪,尤其针对“怜悯”、“仁善”之类的情感。蜃晦,这位身负蜃龙与赤鱬混合血脉、智计近乎妖异的先生,早已算准了每一步。他不需要沧昱有多聪明,他只需要这颗“赤子之心”在合适的时间,说出合适的话,便足以撬动局势。 最终,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下,朝议达成了妥协:丞相沧图与大太子可带队搜查碧波殿(但不得过于冒犯),而进入“罪骸海峡”禁区之事,则需暂缓,先行筹备一场涵盖所有“镜海之叛”死难者的祭奠大典。 与此同时,二太子沧漩的军机殿内,气氛却如同冰窖。 沧漩痛苦地蜷缩在玄冰榻上,额头青筋暴起,浑身冷汗淋漓,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虫在蠕动,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那噬心蛊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猛烈。 敖青心屏退左右,独自守在一旁,眼神冷静得可怕。她迅速以银针刺入沧漩几处大穴,暂时稳住他暴走的气血,同时将一枚散发着清冽药香的冰玉珠置于其眉心,助他保持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殿下,撑住!”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对方越是逼迫,说明他们越是急切!我们越不能自乱阵脚!” 她快速分析着局势:“大太子欲搜碧波殿是假,想探禁区是真,甚至可能想借机对澜蓝不利。祭奠大典……看似妥协,实则是那蜃晦的布局,他想将水搅得更浑,甚至可能想借此机会接触璎鱼族的古老怨力!我们必须利用这个机会!” 她在沧漩耳边急速低语:“殿下,您需如此……这般……示敌以弱,甚至……可暂时‘顺从’他们的某些指令……” 敖青心不愧是沧漩倚重的军师,即便在这种关头,依旧能冷静布局,甚至试图利用对方的算计来反制。她的每一个指令都清晰而果断,最大限度地利用着手中有限的资源和信息。 而在澄明苑深处,水榭之中。 蜃晦先生依旧抛掷着那三枚贝币,听着心腹汇报朝议结果和各方动向。 当他听到敖青心竟然稳住了沧漩的病情,并开始有针对性的调动沧漩麾下部分力量时,他抛掷贝币的手指微微一顿。 “哦?竟能稳住噬心蛊的反噬……还能做出这等反应……”蜃晦的嘴角勾起一丝真正的、带着些许欣赏的弧度,“敖青心……倒是个意外的惊喜。可惜,跟错了人。” 他目光透过水榭,望向军机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位正在痛苦中挣扎的二太子,以及他身边那位临危不乱的女军师。 “棋局,果然要有些意想不到的变数,才更有趣。”他轻声自语,手中的贝币再次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是不知,你这颗奋力挣扎的棋子,最终……是为我所用,还是……” “……被我亲手碾碎呢?” 深海龙宫,暗流更急。阿橙萝的意外入场,如同一条剧毒而美丽的鲶鱼,猛然投入本就混乱的鱼群之中。 而她与莫宁这对“毒舌鬼”和“蛊娘子”的诡异组合,又将在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搜查碧波殿的队伍,已然在路上了。 第十八章 龙珠蒙尘暗潮涌 碧波殿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阿橙萝的突然出现,像一枚投入死潭的炽热毒丹,瞬间蒸腾起无声的惊涛。她笑靥如花,眸光流转间却淬着南疆最深林的寒毒,亲昵地挽住莫宁的胳膊,无视了周遭几乎要剐下她血肉的凌厉目光。 殿外,脚步声如闷雷般逼近,杂乱而充满压迫感。大太子沧溟的怒吼隔着水波与玉石传来,震得梁柱微颤:“滚开!本太子倒要看看,是哪个魑魅魍魉敢擅闯龙宫禁地!阴诏司的贼子,竟还敢窝藏同党!” 澜蓝面色一白,并非畏惧,而是极致的厌恶与一种被侵犯的愤怒。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维持仪态,指尖却已深深掐入掌心。她向前一步,挡在殿门方向,虽只一人,那源自古老璎鱼血脉的华贵与不容亵渎的气场骤然荡开,沉声道:“此乃璃渊龙宫敕封碧波殿,纵有稽查,亦需龙宫谕令,依律而行。大太子殿下是要以身践踏龙宫法度吗?”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冰裂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敲在“规矩”二字上。 莫宁轻轻挣开阿橙萝的手臂,动作间不见波澜。他侧身,与澜蓝并肩而立,面向殿门,声音比万年玄冰更冷:“沧溟太子,幽印大人离去时所言,看来你已尽忘。要搜可以,拿龙君手谕或四太子代政手令来。否则,”他顿了顿,死气如薄纱般自身周弥漫开来,虽淡,却让殿外汹涌的气势为之一窒,“便是挑衅阴诏司。后果,你自行掂量。” 门外的咆哮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几种不同气息的交织与对抗。显然,来的不止沧溟一伙。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是四太子沧珏:“大哥息怒。莫令使所言不无道理。事涉阴诏司与龙宫和睦,不可鲁莽。”他话锋微转,“然,龙珠异状、父皇安危乃头等大事,碧波殿确有嫌疑。不若这样,由本王、丞相,并大哥、三哥之人一同入内,例行查问,绝非搜查,只为澄清事实,以安众心。如何?” 此言看似公允,实则将多方势力一同引入这狭小殿堂,其凶险更甚于单一势力的强攻。 殿内,阿橙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甜腻如蜜:“哎呦喂,好热闹呀。姐姐我才刚来,就赶上这么大阵仗?看来这龙宫待客之道,真是别致得紧呢。”她款款走到莫宁身边,手指看似无意地搭在他的后腰,实则一股极细微的蛊息渡入,声音压低,只容三人听见:“毒舌鬼,你这惹麻烦的本事见长啊。外面几条臭鱼烂虾,姐姐我帮你打发?” 莫宁身形未动,反手精准地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既似阻止又似配合她传递蛊息。他头也不回,冷声道:“闭嘴。你的‘打发’,代价太大。”他目光扫过澜蓝,交换了一个眼神。 澜蓝微微颔首,扬声道:“既是四太子与丞相亲至,为证清白,碧波殿自当配合问询。然,殿宇狭小,容不下许多兵甲。请诸位殿下与丞相入内,亲卫请止步殿外。”她语带锋芒,寸土不让,将一场可能的武力搜查,限定在了“问询”的框架内。 殿门终于被推开。 沧溟率先踏入,满脸戾气,目光如刀般刮过莫宁和澜蓝,最终死死盯在笑吟吟的阿橙萝身上。丞相沧图紧随其后,面色凝重,眼神精明地扫视殿内每一个角落。三太子沧昱则有些畏缩地跟在后面,而他身旁,那位身着暗蓝鲛绡、面容隐藏在些许光影模糊处的谋士蜃晦,悄然无声,如同一个安静的影子,却带着令人极不舒服的审视感。四太子沧珏最后步入,面带忧国忧民的温和,眼神却深不见底。 小小的碧波殿,瞬间成了龙宫权力最核心的角力场。 “她是何人?!”沧溟直接指向阿橙萝,质问道。 “阴诏司,橙令,阿橙萝。”莫宁回答得毫无感情,“奉命前来协助调查龙珠及龙皇陛下之事。” “奉命?奉谁的命?何时到的?为何无人通传!”沧溟步步紧逼。 阿橙萝掩口轻笑,眼波流转:“哎呦,这位就是大太子殿下吧?火气可真旺,肝经不畅,肾水有亏,可得好好调理呀。姐姐我嘛,自然是奉了自家上司的命。至于怎么来的…”她拖长了语调,声音带着诡异的甜腻,“自然是走着来的呀。难道还能飞进来不成?这龙宫禁制重重,飞只蚊子都难呢。”她这话真假难辨,反而更添疑窦。 蜃晦忽然轻声开口,声音温和似水,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橙令使者气息独特,似与南疆蛊道颇有渊源。如今龙宫多事,陛下龙体欠安,太子殿下谨慎些,也是理所应当。”他轻飘飘一句话,就将阿橙萝与“蛊毒”联系了起来,恶意昭然。 沧溟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凶暴:“蛊毒?果然和你们脱不了干系!来人——” “大哥!”沧珏提高了声音,“未有实证,岂可妄下断论!”他看向阿橙萝,态度客气却疏离,“橙令使者见谅,事关重大,确需核实。不知使者可有何凭证?又对当前局势有何高见?” 阿橙萝歪着头,笑得天真无邪:“凭证?姐姐我这个人就是凭证呀。至于高见嘛…”她突然抱住莫宁的手臂,亲昵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我家这口子都没说话,哪有我插嘴的份呀?是吧,毒舌鬼夫君?”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目光聚焦在莫宁身上。 莫宁额角似乎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周身寒气骤降三分。他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阿橙萝的手掰开,声音冷得掉冰渣:“阿橙萝,你想现在就被我扔回幽冥涧喂怨魂,可以直说。” “哼,没情趣。”阿橙萝撇撇嘴,却顺势松开了手,转而看向澜蓝,“还是澜蓝妹妹好,瞧这通身的气派,这隐忍的小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妹妹放心,有姐姐在,断不会让这些臭男人欺负了你去。” 澜蓝被她这般作态弄得一怔,良好的教养让她勉强维持了镇定,微微颔首:“橙令使者…费心了。”语气里的疏离清晰可辨。 丞相沧图干咳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莫令使,澜蓝令使,橙令使者。既然诸位皆言为查明真相而来,不知对龙珠异状、陛下沉疴,可有头绪?我等亦可协力。” 莫宁漠然道:“正在查。” “查到何时?总需有个交代!”沧溟不耐。 “查到水落石出之时。”莫宁应对得滴水不漏,“还是诸位觉得,阴诏司办案,需向尔等日日禀报进度?” 气氛再次僵持。沧溟脸色铁青,沧珏面带忧色实则观察,蜃晦垂眸不语似在算计,沧图眉头紧锁。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阿橙萝忽然“咦”了一声,莲步轻移,看似好奇地走向殿中一侧摆放的几盆奇异珊瑚。她的裙摆拂过地面,无人察觉,几缕肉眼难见的微尘般的蛊虫,已悄无声息地渗入玉砖之下,如同拥有生命般,朝着某个特定方向——二太子沧漩所处的偏殿疾速游去。 她的动作自然之极,仿佛只是被珊瑚吸引,口中还啧啧称奇:“这龙宫的摆设倒是别致,这赤血珊瑚,年份怕是有千年了吧?若是研磨成粉,佐以碧磷藻、无心莲,可是压制‘噬心焚骨’之痛的良方呢。”她像是随口一提,却让在场知情人心中剧震。 蜃晦猛地抬眼看向她。 莫宁眼神微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借故探查并暗施手段!他立刻冷声接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龙宫珍宝,岂容你妄加评判。阿橙萝,安分点。” 阿橙萝回头朝他抛了个媚眼:“知道啦,夫君大人~真小气,说说都不行。”她看似乖巧地走回莫宁身边,手指却在他背后极快地结了一个诡异的印诀。 偏殿之中,正被噬心蛊折磨得冷汗涔涔、依靠强大意志力才勉强维持端坐的二太子沧漩,浑身猛地一颤!一股极其阴寒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安抚力的气息,竟无视了他的护体妖力和殿外禁制,精准地钻入他的心脉,如同最灵巧的手指,暂时捻住了那疯狂啃噬他心脏的蛊虫! 剧痛骤然减轻,沧漩闷哼一声,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疑惑。他猛地看向碧波殿的方向。 碧波殿内,阿橙萝面色如常,甚至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 沧溟还想发作,沧珏却抢先一步:“既然莫令使已有计较,我等便不多加打扰。只望阴诏司莫要辜负龙宫信任,早日查明真相。大哥,丞相,三哥,我们走吧。”他显然不愿此刻与阴诏司彻底撕破脸。 蜃晦深深看了一眼阿橙萝,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随着沧昱悄然离去。 沧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沧图叹了口气,拱手一礼,也转身离开。 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界。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减退,却留下了更多不安的涟漪。 澜蓝缓缓吐出一口气,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转向阿橙萝,神色复杂:“橙令使者,方才…” 阿橙萝却忽然伸出食指,轻轻按在自己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脸上娇俏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冷静。 她侧耳倾听,仿佛在感知着什么极细微的动静。 片刻后,她才放下手指,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肃杀: “好了,‘药’已经送过去了。那傻大个太子暂时能舒服点儿。” “不过…” 她转头看向莫宁和澜蓝,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 “姐姐我方才顺手下了点‘引子’。下蛊的那位,现在怕是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哦。” “接下来,可就有大热闹看了。” 第十九章 毒蛊暂缓波澜恶 偏殿之内,那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停啃噬着心脉、搅乱着神智的蚀骨焚心之痛,竟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毫无征兆地、却又真切无比地骤然退去! 二太子沧漩猛地、贪婪地吸入了自中毒以来第一口真正意义上的、带着冰凉刺骨寒意、却畅通无阻的气息! 这口气息涌入肺腑,冲刷着被剧毒折磨得近乎麻木的经脉,带来一种近乎虚脱、却又前所未有的、令人颤栗的畅快感!他那双因长期承受非人痛苦与精神压抑而布满狰狞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的虎目,此刻猛地圆睁,瞳孔深处那层浑浊与狂躁如同被冰水洗过,迅速褪去,重新凝聚起属于璃渊龙宫最强战将的、鹰隼般锐利、冰冷且充满杀伐决断的光芒! 他粗壮得如同虬龙盘结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尽全力死死抠进了身下由万年玄冰玉打磨而成的座椅扶手之中! 坚逾精钢的玄冰玉,竟被他硬生生抠出了几道清晰可见、边缘锐利的白色裂痕! 额头上、鬓角处,方才因剧痛而渗出的、冰冷的汗珠此刻依旧涔涔而下,沿着他刚毅冷硬的脸颊轮廓滑落,滴在冰冷的鳞甲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响。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他周身气息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股萦绕不散的、令人不安的虚弱与紊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如同深海巨兽蛰伏般的沉凝与威压! “将军?”一直守在一旁,心弦紧绷的敖青心立刻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与警惕。 沧漩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内视心脉。那团终日疯狂啃噬、搅动他意志的黑气(噬心蛊)并未消失,却被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七彩光晕悄然包裹,如同被蛛网缠住的凶兽,虽仍在蠢动,却暂时失了爪牙。一股阴凉的药力正丝丝缕缕渗入,抚平着灼痛的经脉。 他豁然睁眼,目光如电扫向碧波殿的方向。军人直觉让他瞬间将这与那突如其来的陌生女子气息联系起来。 “方才…碧波殿有何异动?”他的声音沙哑,却恢复了往日沉稳定的基调,带着久违的威严。 敖青心语速极快地将方才四方势力逼迫、阿橙萝现身、殿内言语机锋简要说明,末了补充道:“那位橙令使者言行诡谲,看似轻佻,实则深不可测。她离去前,似乎…有意无意朝此间瞥了一眼。” “阴诏司…橙令…蛊毒…”沧漩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虎眸中精光闪烁。他不是蠢人,相反,能统领璃渊强军,他心思极为缜密。瞬间便将自身状况的缓解与那女子关联起来。“她是在示好?还是另有所图?” “恐是图谋更深。”敖青心面色凝重,“她此举无异于直接挑衅下蛊之人。对方必有反应。将军,您暂时恢复,此乃良机,但亦是险局。” “险中求存罢了。”沧漩冷哼一声,强压下体内残余的不适,挺直了脊梁。久违的清明回归,虽只是暂时的,却足以让他重新握紧一丝主动权。“军中如何?” “亲卫营稳如磐石,但龙骧、虎贲二卫已被大太子和丞相借故渗透安插了不少人手。四殿下的人也在暗中活动。”敖青心汇报时,指尖在水镜上快速划动,调出兵力布防图,军事素养展露无遗。 “传令亲卫营,暗启‘磐石’阵,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对外,我依旧‘病重’。”沧漩下令果决,随即沉吟片刻,“碧波殿…必须接触。但不能是你我去。” 他目光扫过敖青心:“青心,你想办法,让那位莫宁‘偶然’听到一些关于镜海之叛…与现今某些人有关的‘碎语’。”他不懂太多弯弯绕绕的朝堂阴谋,但深知要取信于那些阴诏司的人,必须拿出对方感兴趣的东西。而军人的方式,就是抛出诱饵,观察反应。 “是。”敖青心领命,眼中闪过赞许。将军或许不擅权术,但战场上的直觉和决断,从未出错。 与此同时,龙宫朝堂之上,风波再起。 大太子沧溟联合丞相沧图,以“宫禁安全、稽查奸细”为名,强势要求扩大巡海卫队的编制与权限,并试图将手伸向看守老龙皇寝宫的“禁龙卫”。沧溟言辞激烈,几乎将“阴诏司就是祸乱之源”刻在了脸上。 四太子沧珏则一如既往扮演着调和与维稳的角色,言语温和,却句句将沧溟的提议限制在“合乎法度”、“需众议”的框架内,软钉子给得恰到好处。无人察觉,他垂眸敛目时,一道无声指令已通过袖中一枚温润的蜃珠传出:“‘影鳞卫’动起来,盯死碧波殿、二太子处、还有…我那好三哥的府邸。若有异动,准尔等…便宜行事。”一支完全忠于他、擅长暗杀与潜伏的力量开始无声游弋于深海暗影之中。 而三太子沧昱,则按照谋士蜃晦的指示,在朝堂上再次悲恸呼吁:“父皇沉疴,兄长受难,祭奠大典迫在眉睫,此时岂能再兴刀兵,内耗不止?当务之急是齐心筹备大典,祈佑父皇安康,璃渊太平!”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引得不少老臣颔首。 退朝后,蜃晦并未随沧昱返回府邸。他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通往二太子偏殿的一处回廊水榭,恰好“偶遇”了正匆匆返回、欲执行沧漩命令的敖青心。 “敖军师。”蜃晦微微颔首,笑容温和,周身却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虚幻感,“二殿下近日可安好?听闻昨夜殿下处似有异动,三太子殿下忧心不已,特命在下前来探问。” 敖青心脚步一顿,心中警铃大作。对方来得太快,太巧!她面上不动声色,还了一礼:“有劳三太子与暝先生挂心。将军只是旧伤复发,静养即可,并无大碍。” “哦?旧伤?”蜃晦缓步上前,声音轻柔似水,却带着冰冷的渗透力,“可我怎听闻,似有一股非凡的蛊息…嗯,颇为精妙的手法,暂时缓解了某种…烈性蛊毒的症状?军师可知,强行压制,有时反会引发更凶猛的反噬。犹如治水,堵不如疏。”他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敖青心略显紧绷的指尖。 敖青心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对方不仅知道二太子中蛊,竟似乎对刚刚发生的缓解也了如指掌?!她强自镇定:“暝先生妙语连珠,青心愚钝,听不明白。军中之人,只信手中兵刃,不信虚无缥缈之言。” 蜃晦轻笑一声,声音低了几分:“兵刃虽利,却斩不断无形之蛊。军师是聪明人,当知独木难支之理。三太子仁厚,或可…”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个娇俏欢快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回廊间凝重的气压:“哎呦喂,这不是敖军师嘛?让姐姐我好找!” 阿橙萝如同一条绚烂的热带毒鱼,翩然闯入这片晦暗水域,直接挤到敖青心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仿佛没看见蜃晦一般:“我家那口子担心二太子殿下病情,非要让我再来瞧瞧。啧,男人就是嘴硬心软,关心兄弟就直说嘛,非得记姐姐我的账上…走吧走吧,军师快带路!” 她语速又快又脆,根本不容人打断,拉着敖青心就要走。 蜃晦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霾,随即恢复如常:“原来是橙令使者。” 阿橙萝仿佛这才看到他,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呀!这儿还有个人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光线太暗,没瞧见。这位…哦,三太子家的先生是吧?失礼失礼,我们这还有病人要瞧,先走一步哈!”她嘴上说着失礼,行为却毫无敬意,几乎是硬拖着敖青心离开。 蜃晦站在原地,望着两人迅速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温和笑容一点点褪去,变得幽深难测。他低声自语,如同叹息:“…变数。” 直到转过回廊,彻底脱离蜃晦的视线,阿橙萝才松开手,脸上那副娇憨热情瞬间冷却,撇了撇嘴:“那家伙身上的味儿,真冲,跟泡烂了的蜃楼皮似的。妹妹,你被他盯上,可倒霉咯。” 敖青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悸,郑重一礼:“多谢橙令使者解围。” “谢什么呀,账单记莫宁那毒舌鬼头上就行。”阿橙萝摆摆手,随即神色微正,“带我去见你家将军。姐姐我下的‘缓释散’效果如何,得亲眼瞧瞧。顺便…聊聊怎么把那只真正讨厌的‘虫子’揪出来剁碎。”她眼中闪过冰冷嗜血的光。 敖青心精神一振,立刻前方引路。 而就在阿橙萝为二太子初步诊治,莫宁于碧波殿中分析敖青心故意泄露出的“碎语”线索,澜蓝凝神试图从残卷中破解更多秘密之时—— 一位出乎所有预料访客,来到了碧波殿外。 来人并未通传,只是静静立于殿门之外。她身着赤鱬族繁复华丽的宫装,容颜绝美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与苍白,气质雍容,周身却萦绕着一种深宫妇人特有的沉寂气息。 殿外守卫的龙宫侍卫见到她,纷纷躬身,却不敢阻拦。 莫宁感受到那股陌生而强大的气息,蹙眉抬头。 只见那美妇人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阴诏司魂印使莫宁?妾身赤媛,沧昱之母。可否…入内一叙?” 第二十章 赤媛暗访波澜深 碧波殿那扇由整块万年玄冰玉雕琢而成、沉重无比的殿门,在澜蓝的操控下,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仿佛开启的并非实体门户,而是一道通往更深层寂静的界限。门外幽暗的光线流淌而入,映照出一道静立的身影。 来人是一位身着赤鱬族繁复华丽宫装的美妇。长裙以最上等的深海鲛绡织就,其上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满了层层叠叠、仿佛在缓缓燃烧流动的火焰云纹,在幽蓝的磷光映照下,折射出低调而奢华的暗金色光泽。 她容颜绝美,堪称倾国倾城,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却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与苍白,那是长年幽居深宫、心事重重、与外界隔绝所镌刻下的独特印记。 她的气质雍容华贵,带着龙妃应有的、不容亵渎的尊仪,然而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深宫妇人特有的、与这喧嚣诡谲、暗流汹涌的龙宫格格不入的沉寂与落寞气息,仿佛她并非置身于权力漩涡的中心,而只是伫立在一座巨大而华丽的坟墓边缘,静静凝视着内部的腐朽。 澜蓝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但她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门开的刹那,便已迅速上前一步,仪态完美无瑕地敛衽一礼,垂首恭声道,声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沉静与尊敬:“赤媛妃娘娘金安。不知娘娘驾临,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与此同时,一丝极其细微、凝练如针、唯有莫宁能够清晰捕捉的魂力传音,如同最轻的羽毛拂过水面,悄然落入他的识海深处:“赤媛,三太子沧昱生母,出身赤鱬族长公主一脉。此族虽不掌兵权,但世代执掌璃渊龙宫文史记载、典籍编纂以及部分与祭祀、预言相关的古老秘术传承,在宗室元老与文官体系中影响力根深蒂固,极受敬重。她本人深居简出,极少参与朝政,但每逢重大决策,龙皇…往往会在最后关头听取她的意见。当年…镜海璎鱼族叛乱爆发前,她曾数次在非公开场合,向龙皇极力谏言,主张慎重调查,反对贸然用兵…可惜…”传音到此戛然而止,留下无尽的意味。 莫宁心中疑窦顿生。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看似超然物外的人物,为何会亲临他们这处风暴中心的碧波殿?绝非寻常问询。 他面上依旧冰封一片,微微颔首致意,算是见过礼,目光却锐利如刀,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赤媛妃缓缓步入殿内,目光温和地扫过澜蓝,轻轻虚扶:“蓝令使不必多礼。妾身冒昧前来,打扰了。”她的视线最终落在莫宁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并无恶意,反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绝非看陌生人的眼神。 “赤媛妃娘娘驾临,不知有何指教?”莫宁开门见山,声音冷硬,不带丝毫暖意。 赤媛妃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向澜蓝,语气轻柔如叙家常:“蓝令使气色比初入宫时好了许多。看来碧波殿虽风波不断,倒也并非全是险恶。有些东西,放在明处看得紧,反倒不如藏在看似危险,实则灯下黑的地方安全。”她眸光似无意般扫过殿内一处不起眼的玉砖,“就比如…某些失而复得的故纸残卷,若是藏在守卫森严的禁地,只怕早已被翻了个底朝天。反倒是某些人声鼎沸、众目睽睽之处,更易隐匿。” 澜蓝指尖一颤,面色却依旧平静如水:“娘娘妙语,澜蓝愚钝,听不甚明白。碧波殿一应物品,皆由龙宫安排,并无特别之物。” 莫宁周身的气息却骤然森寒了几分。这女人话中有话!她不仅知道残卷的存在,甚至可能猜到了是他们盗取,并且点出了他们藏匿残卷的思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是在暗示什么?威胁?还是… 赤媛妃仿佛没感受到莫宁瞬间绷紧的杀意,轻轻叹息一声,自顾自说了下去:“故纸堆里的东西,年代久远,墨迹会淡,纸张会脆,甚至…记录者所见所闻,也未必就是全部真相。有时急着翻看,反而容易让脆弱的线索彻底碎裂,再无拼凑之日。不如…等一等,待尘埃稍定,水净沙明之时,或许能看到更多被掩盖的脉络。” 她看向澜蓝,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告诫:“璎鱼一族之殇,乃璃渊之痛。沉冤昭雪,亦需时机。莽撞冲动,非但于事无补,恐会引来更大灾祸,让忠魂再无安宁之日。”这番话,已是近乎明示的劝阻。 最后,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莫宁,那眼中的复杂情绪更浓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亲切?“莫令使…年轻有为,行事果决,甚好。只是这深海龙宫,暗流漩涡远超想象,还需…多加小心。”她的话语里,竟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关切。 莫宁眉头紧锁,心中警铃狂响,却完全无法理解这莫名的“亲切”从何而来。他与这深宫妃嫔,绝无任何交集。 赤媛妃似乎言尽于此,微微颔首:“祭奠大典在即,多事之秋,望二位…谨慎行事。妾身告辞。”她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留下满殿疑云与沉寂。 直到那抹华贵的身影彻底消失,莫宁才冷声开口:“她什么意思?” 澜蓝沉默片刻,缓缓道:“她在警告我们,暂时不要再深入调查残卷,等待更好时机。同时…她也暗示,残卷记载并非全部真相,甚至可能有误或缺失。” “她如何得知残卷之事?又为何…对我似乎另眼相看?”莫宁问出心中最大疑惑。 澜蓝眸光幽深,低声道:“赤媛妃…并非寻常后宫妃嫔。她背后的赤鱬一族,世代掌管璃渊文史记载与部分秘术传承。龙宫之内,鲜有她不知之事。她若想知道残卷失窃,自有她的渠道。至于对你…”澜蓝顿了顿,眼中也闪过一丝不解,“或许与你阴诏司的身份有关?又或许…与你身上某些特质有关?我曾听闻,她年轻时…与旌剑门似有些渊源,但仅是传闻,无人敢证实。” 旌剑门?莫宁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丝若有若无的联系,让他对这位赤媛妃的意图更加捉摸不透。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与此同时,二太子偏殿内。 沧漩感受着体内那暂时被束缚的蛊虫,虎目灼灼地盯着正在他心口处凌空勾勒诡异符文的阿橙萝:“橙令使者,此恩沧漩记下。但阴诏司从不做亏本买卖,使者想要什么?” 阿橙萝头也不抬,指尖流光溢彩,语气轻松:“哎呀,大块头将军,别那么严肃嘛。姐姐我呀,最看不得美人受苦…哦,硬汉受苦也一样。至于报酬嘛…”她完成最后一个符文,拍了拍手,“简单,以后我家那毒舌鬼在龙宫挨欺负了,你帮忙踹回去就行。当然,账单还是记他头上。” 沧漩:“…”他一生征战,习惯直来直往,对这种插科打诨、真假难辨的作风实在有些无力招架。 敖青心在一旁看得分明,这位橙令使者手段通天,看似玩笑,实则每一步都自有深意。她郑重道:“橙令使者大恩,我与将军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 “打住打住!”阿橙萝立刻摆手,笑嘻嘻地打断,“漂亮军师妹妹,别来这套虚的。姐姐我呀,做事全看心情。现在心情好,顺便…”她话音一转,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好奇,“听说那老龙王中的玩意儿更邪门?带姐姐我去瞧瞧呗?放心,就看看,不动手。”她说着,指尖一弹,一道微不可查的七彩细丝般蛊虫悄无声息地融入沧漩体内,模拟出与之前噬心蛊几乎无二的波动气息,却并无害处。 沧漩立刻察觉,心中明了这是让他继续伪装被控制。他深深看了阿橙萝一眼,此人思虑之周详,手段之诡谲,远超预料。去看父皇?他心中剧烈挣扎。父皇情况不明,危险重重,但若此人真有办法… 敖青心也面露难色,老龙皇寝宫现在是龙宫第一禁地,守卫极其森严,且各方视线聚焦,风险太大。 而就在各方势力各自盘算、暗流涌动之际,祭奠大典的筹备正在加速。 大太子沧溟与丞相沧图频繁调动人手,以“筹备大典、护卫安全”为名,不断安插亲信,试图掌控大典当日宫内外的关键位置。 四太子沧珏代掌政务,批阅着各类文书,看似公允地分配着各项事务,暗中却将几项看似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环节安排交给了自己麾下的“影鳞卫”。他目光沉静,如同最深的海渊,静待猎物落入网中。 蜃晦于三太子府邸中,指尖轻轻拨弄着一盘以水凝成的棋局。棋子模糊,代表着各方势力。“赤媛娘娘果然去了…是在担忧?还是在布局?无妨…祭典之上,血光一起,一切由不得她了。”他低声对沧昱吩咐着:“殿下,明日朝会,需再次恳请大典从简从速,以示孝心,并提请让禁龙卫分出一部分人手协防祭坛,以防万一…”他正一步步将水搅得更浑。 三太子沧昱懵懂点头,全然不知自己正成为他人手中最锋利的刀。 所有的阴谋、算计、仇恨与秘密,都在这幽暗的深海中不断发酵、膨胀,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等待着祭奠大典那日—— 轰然爆发。 第二十一章 祭典将启杀机藏 三日。 距离那场注定被鲜血与阴谋玷污的祭奠大典,仅剩三日。 龙宫深处,时光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流淌得异常缓慢而粘稠。往日瑰丽梦幻的珊瑚丛,此刻在幽暗水光映照下,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发光的鱼群瑟缩着掠过,如同惊惶四散的星火,唯恐被那弥漫在每一滴海水中的沉重压力碾碎。一种暴风雨降临前的死寂,笼罩了一切,连最细微的水流声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嘶哑。 碧波殿内,空气更是凝滞得如同墓穴。 莫宁立于殿心,黑袍无风自动,周身缭绕的幽冥死气不再狂躁,反而以一种极其压抑、内敛的方式运转。他修长苍白的十指如穿花蝴蝶般翻飞,指尖牵引着一缕缕精纯至极的黑色气息,无声无息地没入殿壁、白色玉石柱子乃至地砖的细微缝隙之中。每一缕死气落下,便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诡异符文,它们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彼此勾连,形成一张无形而森严的网,将整个碧波殿笼罩其中。这是阴诏司秘传的“九幽蔽影阵”,非为强攻,旨在极致的隐匿与防御,隔绝一切窥探,代价是施术者需持续消耗心神维持。 澜蓝静坐在一旁,面前那份关乎家族命运的残卷摊开在莹白的贝桌上。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保持着璎鱼贵族最后的骄傲与仪态,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赤媛妃那句“记载并非全貌”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她强迫自己冷静,眸光比万年寒冰更冷冽,逐字逐句地重新审视那些模糊的古文字,试图从字里行间、从笔墨深浅的细微差别中,找出被掩盖的蛛丝马迹。那份沉静之下,是近乎绝望的执拗与即将喷薄的决绝。 殿内水波无声荡漾,如同投入一颗看不见的石子。敖青心的身影悄然浮现,她依旧一身利落劲装,但眉宇间的凝重几乎化为实质。她先是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那隐匿阵法无误后,才快步上前,对莫宁与澜蓝微一颔首,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 “将军与我已尽力周旋。祭奠大典当日,仪轨繁琐,龙宫绝大部分守卫力量,包括沧溟能调动的巡海卫队,都将被牵引至外围祭坛区域。宫内巡逻虽会增加班次,但换防间隙与注意力空档必然存在,尤其是通往陛下寝宫的‘潜流暗道’。”她指尖在贝桌上快速划出一条曲折的路线,“届时,我可利用一次短暂的换防时间,开启暗道入口,送橙令使者进入寝宫外围区域。但——” 她语气骤然加重,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机会只有一次,持续时间绝不会超过半柱香。禁龙卫内部已被多方渗透,绝非铁板一块。沧暝心思诡谲,沧珏深藏不露,大太子更是蠢蠢欲动,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窥视。任何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或气息泄露,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一旦被发现,不仅前功尽弃,更会立刻坐实阴诏司‘图谋不轨’之罪,届时…”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沉重的威胁已弥漫开来。 “一次机会,足够了。”一个娇俏却带着冰冷质感的声音从殿角传来。阿橙萝正饶有兴致地用指尖逗弄着一盆颜色妖异、散发着浓郁甜香的深海魔芋,那魔芋的花瓣如同活物般微微开合。她回过头,笑靥如花,眼底却毫无温度,“姐姐我最擅长的就是速战速决,来无影去无踪。放心,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嗯,至少鬼不觉。”她总是能在最令人窒息的压力下,说出最不着调却又奇异地让人稍安的话,但那笑容背后隐匿的致命危险,让久经沙场的敖青心都感到脊背发凉。 “有劳军师与二殿下。”莫宁停下手中的符文绘制,周身死气微微一敛,冷然道,“此事风险,阴诏司记下了。” “各取所需罢了。”敖青心摇头,神色复杂,“将军能暂时恢复清明,已是万幸。我等如今同在一条危舟之上,只望…”她的目光扫过澜蓝面前那承载了太多血泪的残卷,声音低沉下去,“只望一切真相,真有水落石出,冤屈得雪之日。”她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然消散,不留痕迹。 然而,风暴从不单独来临,它总是纠集着更多的乌云与雷霆。 朝堂之上,看似因大典临近而暂歇纷争,实则暗涌更甚。丞相沧图与大太子沧溟的攻势变得愈发凌厉且不加掩饰。沧图以“大典需彰显璃渊军威、安抚镜海之叛中双方牺牲将士英灵”为由,正式呈上奏议,提请由大太子沧溟暂代“祭典狩戎使”一职,总揽大典期间所有龙宫外围卫戍与巡海事务,并有权“便宜行事”。此议一旦通过,沧溟便能名正言顺地将大量效忠于他的军队陈兵宫外,其逼宫夺权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 四太子沧珏依旧扮演着温和的仲裁者,言辞恳切,据理力争,强调宫内安危乃重中之重,应由完全中立的禁龙卫统一调度,以确保大典绝对安定。但沧溟一党此次有备而来,联合了众多军中激进的将领纷纷施压,言语间甚至带上了“莫非四太子有意阻挠军士哀悼英灵”的恶毒暗示。双方唇枪舌剑,僵持不下,最终只能将皮球踢给一个渺茫的希望——“留待龙皇陛下苏醒圣裁”,这无疑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拖延。 而在无人可见的阴影之下,沧珏麾下那支名为“影鳞卫”的暗杀部队,活动得更加频繁诡秘。数名负责祭坛核心区域布置、掌管关键礼器看守的低阶官员,在某次下值后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深海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次日,他们的职位便被一些面孔陌生、眼神冷冽的身影悄然取代。一道道冷酷精确的命令通过特制的蜃珠无声传递:“祭坛第三区域,东南角基座,混入三颗‘裂魂晶’。”“礼乐司,掌管‘安魂曲’最终章编钟序列者,处理掉,换我们的人。”“盯死三太子府所有出入人员,记录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个沧暝,他接触过的任何人,都要深挖。” 而沧暝本人,则依旧如同最完美的影子,藏身于三太子沧昱那份天真烂漫、忧心父皇的纯良面具之后。他轻言慢语,如同最耐心的先生,指点着沧昱如何更“情真意切”地在各种场合表达对父皇沉疴的忧虑,如何更“恳切无私”地建议加快大典流程以期龙皇早日康复,甚至如何“不经意”地在与某些老臣交谈时,提及碧波殿内阴诏司众人形迹可疑,携带之物似有诡异,或需“加强关注,以防万一”。每一句话都如同精心淬炼的毒针,涂着蜂蜜,精准地扎向局势最脆弱的关键节点,不遗余力地将整个龙宫推向更深的混乱深渊。 就在这山雨欲来,空气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时刻,一位不速之客,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碧波殿外。 来的不是去而复返的敖青心,更非心怀叵测的沧溟,而是那个最令人捉摸不透的阴影——沧暝。 他依旧一身暗蓝近黑的鲛绡长袍,面容在琉璃宫灯摇曳的水光映照下,显得愈发模糊不清,嘴角那抹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此刻看来却比深海寒渊更令人不适。他缓步而入,姿态闲适得仿佛只是途经老友居所,顺道来访。 “澜蓝令使,近日可好?”他径直走向澜蓝,完全无视了旁边气息瞬间变得冰寒彻骨、几乎要凝出水霜的莫宁。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贝桌那卷残卷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令人作呕的虚伪好奇,“仍在潜心钻研这些故纸堆?真是令人钦佩的执着。璎鱼一族世代传承的风骨与韧性,今日在令使身上,倒是窥得一二。” 澜蓝缓缓起身,华贵的宫装裙摆如水波般荡漾开,仪态依旧无可挑剔,但眸光已冷冽得如同出鞘的冰刃,直刺对方:“暝先生过奖。阴诏司奉命行事,不过是尽本职,查清旧案,拨乱反正,还亡者一个公道罢了。” “公道…”沧暝轻轻重复这个词,仿佛在舌尖品味着某种陈年毒药,“是啊,公道二字,重逾千钧。只是有时,追索公道的代价,或许远比想象中更加沉重,甚至…会拖累更多无辜者一同坠落。”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耳廓,仅容两人听见,“就比如,令尊当年若肯稍稍审时度势,暂避锋芒,或许镜海之畔,就不会染上那么多无谓的、璎鱼族与忠诚于龙皇陛下的将士们的鲜血了…你说对吗,澜蓝小姐?” 此言恶毒至极!不仅直戳澜蓝内心最深最痛的伤疤,更是赤裸裸地将“罪责”歪曲地扣在她父亲头上,是毫不掩饰的挑衅与威胁! 澜蓝周身那沉静的华贵气度猛地一荡,几乎要被胸腔中翻腾的滔天怒火与悲愤撕裂。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感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颤抖:“暝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家父忠烈,天地可鉴,璃渊上下自有公论!容不得你在此妄加评判,颠倒黑白!” “忠烈?”沧暝轻笑一声,声音缥缈却带着钻心刺骨的寒意,“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定义何为忠烈。死了的,不过是败者…和需要承担罪责的罪人。”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极其缓慢地扫过那卷残卷,语气变得更加幽深,“有些过往,有些真相,看得太清,执念太深,反而会招致真正的灭顶之灾,甚至…牵连仅存于世的血脉。令使是个万中无一的聪明人,当知适时放手,暂避锋芒,方能…嗯?” “方能如何?” 一个冰冷彻骨、毫无人类情感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如同极北寒冰猛然炸裂! 莫宁不知何时已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澜蓝身侧半步之前的位置,完全挡住了沧暝投来的视线。他面无表情,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两口幽冥寒潭,死死锁定沧暝,周身弥漫的浓稠死气让殿内光线都为之黯淡,流动的海水仿佛被冻结,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暝先生似乎不仅精于谋算,对武学杀伐之道也颇有‘见解’。”莫宁的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钢丝,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令人头皮发麻、心脏骤停的恐怖压迫感,“在此谈论陈年旧纸,未免太过无趣。不如…择日寻一处宽敞之地,切磋一番?也让莫某好好领教一下,蜃龙与赤鱬混血之神通,究竟有何等‘过人’之处!” 他直接发出了挑战!摒弃了一切虚伪的言辞机锋,亮出了最直接、最野蛮、也最有效的力量獠牙! 沧暝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假面终于难以维持地僵硬了一瞬,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他擅长的是幕后编织罗网、以言语杀人于无形,正面搏杀,尤其是与阴诏司中以战斗力闻名的魂印使生死相搏,绝非他所愿,更非他所长!他深深看了莫宁一眼,那目光似要穿透黑袍看清实质,又瞥了一眼被莫宁护在身后、面色苍白却眼神倔强如初的澜蓝,缓缓直起身。 “莫令使真是…快人快语。”他干笑一声,重新戴上那副假面,拱手道,“在下区区一文弱谋士,手无缚鸡之力,怎敢与威名赫赫的魂印使切磋武艺?岂非自取其辱。方才不过是与澜蓝令使探讨些往事,言语间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语气恢复那般令人不适的温和:“既然二位尚有要事,在下便不便过多打扰了。祭奠大典在即,望二位…好自为之,善自珍重。” 他转身离去,步伐看似依旧从容不迫,但那比来时略快一线的节奏,以及袍袖间微不可察的紧绷,却清晰地暴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殿门无声合拢,将那令人窒息的身影隔绝在外。 澜蓝猛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是鲜血淋漓,她几乎脱力般微微晃了一下,方才那短暂却极度耗尽心神的言语交锋,几乎抽空了她的力气。 莫宁没有回头,冰冷的目光依旧盯着殿门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玉石看到那离去的背影。他声音依旧冷硬,不带丝毫暖意:“与此类人做口舌之争,徒劳无功。” 澜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站稳,压下翻涌的气血与屈辱,眼中后怕与更甚的决然交织:“我知道。但他意在彻底乱我心境,毁我信念,阻我查案…他方才,几乎快要成功了。”她看向莫宁那如山岳般挡在前方的背影,声音低沉却清晰,“多谢。” 莫宁并未回应这份感谢,他只是缓缓移开目光,望向殿外那一片幽暗莫测、仿佛孕育着无数凶险的深海,声音冰冷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祭典,只剩三日。” “所有的魑魅魍魉,所有的血海深仇,都将在那时,图穷匕见。” 殿外的海水仿佛应和着他的话语,缓缓涌动,暗流深处,似有无数阴影正在悄然集结。 第二十二章 龙蛰之渊暗蛊涌 祭奠大典,如期而至。 这一日,整个璃渊龙宫,这座沉沦于万丈海渊之下的庞然巨物,仿佛被投入了一种粘稠、沉重、庄严肃穆到令人窒息的液体之中。 往日里那些色彩斑斓、成群结队在珊瑚丛与宫殿廊柱间悠然游弋的鱼群,早已绝迹,不见踪影,仿佛预感到了某种不祥,远远避开了这片即将被血腥与阴谋浸透的水域。 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列身披玄黑色重甲、头盔下只露出冰冷双眸、神色凝肃如同石雕的巡海卫队精锐。 他们如同一条条由精铁与杀戮意志浇筑而成的冰冷洪流,踏着整齐划一、沉重得仿佛要踏碎海底岩层的步伐,沿着早已规划好的、纵横交错的路线,往复穿梭巡逻。 手中紧握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刀戟枪矛,锋刃切割开幽暗沉重的海水,散发出凛冽刺骨、生人勿近的强大威压,将这片海域彻底化为一片无形的军事禁区。 大典的核心,那座悬浮于龙宫主殿正前方、深不见底的广阔海渊上空的巨大祭坛,成为了所有目光汇聚的焦点,也散发着最令人心悸的气息。 祭坛通体由无数块巨大无比的玄黑色曜石与惨白如骨的万年珊瑚骸骨交错垒砌而成,形制制古拙、苍凉,带着一种源自洪荒时代的蛮荒与悲怆感。坛身之上,密密麻麻雕刻着无数繁复扭曲、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古老符文,以及一幅幅描绘着远古海族征战杀伐、与巨兽搏斗、祭祀神灵的宏大壁画。 此刻,祭坛被数以千计的巨大鲛人泪珠以及无数散发着幽幽蓝光、如同鬼火般漂浮舞动的发光水母群共同照亮。 这些光源投射出的光影交织变幻、光怪陆离,将祭坛本身拖拽出无数扭曲、张牙舞爪、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噬人的巨大阴影,使得这座肃穆的祭坛,更像是一头从沉睡中苏醒、匍匐在深渊巨口边缘、正准备择人而噬的狰狞远古凶兽。 低沉的龙角号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一声接着一声,缓慢而沉重地回荡在每一寸水域,压得所有赴宴的海族贵胄、文武臣工心头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特制的深海檀香,那气味本该宁神静心,此刻却混着海渊底部的阴冷与铁锈味,变得诡异而令人不安。 各方势力代表按序立于祭坛四周特定的区域,彼此间维持着一个微妙而危险的距离。 大太子沧溟身着隆重太子礼服,却难掩眉宇间的贪婪与焦躁,他频频望向祭坛中心那空置的龙皇宝座,又不易察觉地扫视着周围他所能调动的军队布防,嘴角偶尔扯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狞笑。丞相沧图紧随其侧,老谋深算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唯有眼底深处闪烁的精光,暴露着他正在权衡算计着什么。 四太子沧珏依旧是一副悲天悯人、忧心国事的模样,代行主祭之职,指挥若定,安排着各项仪程。他言行得体,无可指摘,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麾下那些看似普通的侍从与礼官,步伐格外轻盈,眼神格外锐利,如同隐藏在鱼群中的猎食者,已悄然控制了祭坛几个不起眼却关键的位置。 三太子沧昱站在沧珏下首,面色因“哀伤”而显得苍白,眼神却有些游离,似乎完全沉浸在对父皇的担忧中,偶尔会下意识地看向身旁阴影处——那里,谋士蜃晦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垂手而立。蜃晦的脸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水雾,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洞悉一切、玩弄一切的冰冷弧度。他的指尖在袖中极轻微地颤动,仿佛在无声地拨动着无形的丝线。 碧波殿一行人位于稍偏却仍属核心的区域。莫宁黑袍笼罩,如同祭坛投下的一道最深最冷的阴影,隔绝了外界所有探究的目光。澜蓝站在他身侧,一身素雅宫装,脊背挺得笔直,璎鱼贵族的风华在这片肃杀中显得格外夺目又格外脆弱,她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那是对过往冤屈的悲愤,也是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的警惕。 阿橙萝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仪式一项项进行,冗长而沉闷。吟唱古老的安魂曲,敬献三牲五谷,奠酒于海…每一步都遵循着古礼,庄重之下,却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压抑的暗流在疯狂积蓄力量,等待着决堤而出的那一刻。 就在主祭沧珏即将宣读祭文,达到仪式第一个高潮的间隙—— 敖青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借着一段低沉哀婉的集体吟唱声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莫宁,指尖以一个极其隐秘的角度弹出一枚细小的冰晶。冰晶落入莫宁袖中,瞬间化作一道信息流:“就是现在,西北潜流,入口开启仅十息。” 莫宁黑袍微动,一道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的虚影自他身后分离而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着龙宫深处疾射而去。那虚影的气息与莫宁本体一般无二,正是阴诏司的秘法“幽魂代行”,用以在关键时刻迷惑视线。 真正的杀机,却系于另一人之上。 几乎在莫宁分出虚影的同时,龙宫深处,老龙皇闭关的“龙蛰渊”外,重重禁制守护的偏僻角落,一处原本严丝合缝的玉璧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阿橙萝的身影从中一步踏出,她脸上那惯有的娇俏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冰冷锐利。 她面前是最后一道,也是最强大的禁制——由老龙皇全盛时期亲手布下的“万龙朝宗阵”。光华流转,无数龙形符文游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 时间仅剩七息! 阿橙萝双手快如闪电,十指翻飞间,无数细若微尘的七彩蛊虫自她袖口、发间涌出,并非强攻,而是如同拥有智慧般,精准地附着在阵法能量流转的几个最细微的节点上。蛊虫身体急速闪烁,频率与阵法波动达成一种诡异的同步。 五息! 阵法光华微微一滞。 三息! 阿橙萝眼中精光爆闪,咬破指尖,一滴蕴含着奇异香气的血珠弹出,正中阵法核心。 一息! “万龙朝宗阵”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内里涌出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朽与黑气! 阿橙萝身形一闪,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般钻入其中,缝隙在她身后瞬间弥合。 龙蛰渊内,景象骇人。 并无想象中的辉煌殿宇,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粘稠。巨大的老龙皇本体——一条近乎干涸的璃渊苍龙——盘踞在深渊底部,原本璀璨如星辰的鳞片变得灰败脱落,露出底下溃烂流脓的血肉。无数道漆黑如墨、如同活物般的诡异气流从他庞大的身躯中钻出钻入,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响,那是蛊虫在啃噬他的龙元与神魂!整个空间充斥着绝望、痛苦与疯狂的龙吟,低沉而压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阿橙萝面色凝重,喃喃自语:“好狠的‘万龙噬魂蛊’…居然用龙族精魂为引,怨念为食,这是要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啊…” 她不敢耽搁,双手结印,一个古朴的陶罐从她怀中飞出,罐口开启,并非放出,而是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同时,她口中吟唱起古老而晦涩的南疆咒文,周身散发出柔和的七彩光晕,那光晕所到之处,疯狂躁动的黑气似乎被稍稍安抚。 她要以自身为本,引导蛊虫离体,再以秘罐收取! 祭坛之上,仪式已进行到最关键处。 沧珏的祭文念诵完毕,余音回荡。 沧溟的呼吸变得粗重,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蜃晦袖中的手指停止了颤动,缓缓握紧。 莫宁的幽魂代身静静矗立,吸引着无数暗中的目光。 澜蓝屏住了呼吸,感受到四周灵压的剧烈变化。 就在万籁俱寂,仿佛连海水都停止流动的刹那——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扭曲到不似龙吟的恐怖嘶吼,猛地从龙宫最深处的龙蛰渊方向爆发出来,穿透重重禁制,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紧接着,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龙威混合着滔天的黑气,如同海啸般轰然扩散开来! 祭坛周围的光线瞬间黯淡,所有鲛珠明灭不定! “父皇?!” “陛下?!” “怎么回事?!” 惊骇的呼声四起,场面瞬间大乱! 沧溟猛地拔剑出鞘,沧珏脸色剧变连退数步,沧昱吓得瘫软在地,蜃晦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露出超出计算的惊疑! 莫宁的本体黑袍鼓荡,死气冲天而起。 澜蓝惊惧地望向龙蛰渊方向,手心冰凉。 所有人都感受到,那股爆发出的力量核心,正有一个微弱却异常活跃的七彩光点在疯狂闪烁,与那毁灭性的黑气激烈对抗! 阿橙萝得手了,却也… 捅破了天! 祭奠大典的伪装被彻底撕碎,所有的暗流、杀机与阴谋,在这一声绝望的龙吼中,被彻底引爆! 第二十三章 冤魂泣海乱局生 那一声源自龙蛰深渊、混合着无尽痛苦与疯狂的龙吼,如同砸入死潭的万钧巨石,瞬间将祭奠大典虚假的平静砸得粉碎。 能量风暴裹挟着浓郁的腐朽与毁灭气息席卷而至,祭坛剧烈摇晃,镶嵌其上的明珠宝玉噼啪碎裂,符文明灭欲熄。修为稍弱者直接被这股恐怖的龙威与怨念冲击得瘫软在地,口鼻溢血。混乱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惊叫、怒吼、兵刃出鞘声、甲胄碰撞声搅成一团。 “护驾!护驾!”沧溟太子声嘶力竭地怒吼,手中长剑胡乱挥舞,也不知是要护谁,更像是借此宣泄内心的惊惧与某种扭曲的兴奋。他的亲卫试图向他靠拢,却与四太子沧珏麾下那些突然展现出凌厉身手的“礼官侍从”们冲撞在一起,顿时刀光剑影,溅起血花。 沧珏脸色苍白,连连后退,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精光,他身边的影鳞卫如同鬼魅般融入混乱,开始精准地“清理”某些关键位置的障碍。 蜃晦死死盯着龙蛰渊的方向,脸上那层水汽氤氲剧烈波动,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态的惊怒。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阴诏司那个女人竟敢如此疯狂,直接去触动那最致命的毒瘤,更没算到她似乎…真的暂时遏制了蛊毒?!这完全打乱了他的布局! “稳住!各归其位!禁龙卫,镇压骚乱!”他不得不厉声喝道,试图重新控制局面,声音却淹没在越来越响的喧嚣与…另一种逐渐响起的诡异声音中。 那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极遥远海底深处的呜咽。起初细微如丝,混杂在混乱中难以分辨,但很快,它便层层叠加,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最终化为无数冤屈、愤怒、不甘的呐喊与哭泣! “还我命来——!” “璎鱼族无罪!” “沧图老贼!你构陷忠良!” “龙皇陛下!您睁开眼看看啊!” “镜海…我们的血…染红了镜海啊——!” 凄厉的鬼啸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识海。祭坛周围的海水温度骤降,浮现出无数斑驳的、暗红色的虚影,那是干涸的血迹!紧接着,一个个半透明、面容扭曲痛苦、保持着临死前惨状的魂魄虚影,从祭坛的每一寸石材中、从下方的海渊里、甚至从那些沾染过当年血战的兵器铠甲中挣扎着浮现出来! 是“镜海之叛”中惨死的双方将士的冤魂!他们被当年的血煞之气和龙皇的悲痛强行镇压于此,此刻却被老龙王体内爆发的邪蛊怨念与阿橙萝的蛊术生生激发,彻底爆发了出来! 万魂哭嚎,冤气冲天!整片海域仿佛化作了森罗鬼域! “冤魂!是镜海的冤魂!” “他们来索命了!快跑啊!” 这一下,连那些原本还勉强保持镇定的贵族大臣们也彻底崩溃了,哭喊着四散奔逃,却又被无形的冤气缠绕,跌跌撞撞。 “不好!”澜蓝脸色煞白如纸,这些冤魂中,许多都穿着璎鱼族的战甲!那场惨剧如同梦魇再次降临,让她心如刀绞,几乎站立不稳。 莫宁眼中幽光大盛!这些冤魂怨气极重,且蕴含着一丝老龙皇被迫施加的镇压之力,寻常超度之法根本无用,反而会激起更凶猛的反噬。若任由其肆虐,不仅在场之人死伤惨重,这些魂魄最终也将彻底化为只知杀戮的厉煞! 他一步踏出,周身磅礴的幽冥死气不再仅仅是防御,而是如同黑色的潮汐般汹涌而出,却并非毁灭,而是带着一种绝对的、来自阴诏司魂印使的威严! “尘归尘,土归土!”他声音冰冷,如同九幽律令,穿透万千鬼啸,“此地非尔等滞留之所,恩仇非尔等可断!以吾魂印之名,引渡尔等,归于幽冥,再判功过!” 他双手结印,一个巨大的、旋转着的黑色漩涡自他身前浮现,漩涡中心是极致的幽暗与宁静。强大的吸力从中产生,专门针对那些无主的冤魂! 无数冤魂发出不甘的尖啸,却被那来自灵魂本源的规则之力强行牵引,化作一道道灰黑色的气流,挣扎着、哭嚎着被吸入漩涡之中。莫宁站立其中,黑袍猎猎作响,面容冷峻如神像,仿佛化身为执掌生死通道的冥神。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 而就在莫宁强行引渡万千冤魂,稳定大局之际—— 龙蛰渊内,阿橙萝正进行着最后,也是最危险的步骤。 老龙王庞大的龙躯剧烈抽搐,那万龙噬魂蛊感受到了致命威胁,做困兽之斗,疯狂反扑。漆黑的气流凝聚成无数张狰狞的鬼面,嘶吼着冲向阿橙萝。 阿橙萝嘴角溢出一缕七彩的血丝,眼神却亮得惊人。她双手死死按住那只剧烈震动的炼蛊罐,罐身上浮现出无数古老虫豸的图腾,发出低沉的嗡鸣。 “给姐姐我…进去!”她娇叱一声,咬破舌尖,一口本命精血喷在罐身之上。 嗡——! 罐口之中爆发出恐怖的吸力,如同黑洞般,终于将那最后一丝最为顽固、最为核心的蛊虫本源,硬生生从老龙皇的心脉深处扯出,吞入罐中! “噗!”阿橙萝身形一晃,脸色瞬间苍白,显然消耗巨大。但她顾不上调息,飞快地取出几枚香气奇异的丹药,捏碎后以灵力度入老龙皇巨大的龙口之中。 那原本溃烂流脓、被黑气缠绕的龙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停止恶化,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那令人窒息的腐朽与毁灭气息却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陷入极度虚弱却终于摆脱了污染的沉睡气息。 老龙王,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阿橙萝长长舒了口气,不敢久留,收起炼蛊罐,身形一闪,再次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沿着原路急速返回。那“万龙朝宗阵”在她通过后,再次无声闭合。 当她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祭坛区域莫宁身边时,正好看到莫宁将最后一道挣扎的冤魂吸入幽冥漩涡。 “啧,闹得可真大。”阿橙萝抹去嘴角血渍,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略显苍白,“姐姐我差点就回不来给你收尸了,毒舌鬼。” 莫宁冷冷瞥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的调侃,但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了一丝。他感受到老龙王那边肆虐的邪蛊气息确实消失了。 冤魂被暂时引渡,场面稍稍得到控制,但活人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蜃晦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阿橙萝的回归以及她那略显虚浮却带着成功者气息的状态,又看到莫宁竟然强行引渡了万千冤魂,心中惊怒交加,知道计划出了天大纰漏。他立刻给混乱中的沧溟使了个眼色。 沧溟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剑指莫宁和阿橙萝,厉声吼道:“是她们!是阴诏司的人惊扰了父皇闭关,引来了这些冤魂!她们才是祸乱之源!禁龙卫,给我拿下他们!” 一部分忠于沧溟的禁龙卫立刻蠢蠢欲动。 “谁敢!”敖青心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她不知何时已护在了二太子沧漩身前,手中一枚虎符熠熠生辉:“二太子有令,真相未明之前,妄动者,视同谋逆!亲卫营!” “在!”殿外,早已悄然布置好的、属于沧漩的嫡系精锐部队齐声怒吼,声震海渊,强大的军煞之气瞬间压过了现场的混乱。他们并未进入祭坛,却形成了强大的威慑。 蜃晦目光幽深地看向敖青心,忽然温和开口,声音却传遍全场:“敖军师忠心护主,令人敬佩。只是,橙令使者方才消失片刻,归来后龙蛰渊便生异变,冤魂爆发,实在巧合得令人心惊。莫非…二殿下早已与阴诏司有所约定,共谋…” 这话极其恶毒,直接将脏水引向二太子,暗示这一切是二太子与阴诏司联手制造的混乱,意图不轨! 敖青心心中一惊,面上却丝毫不乱,冷笑道:“暝先生真是巧舌如簧。倒不知先生如何对陛下寝宫异动、冤魂爆发的时间如此了然于胸?仿佛早已预料一般?莫非先生才是那只幕后推动一切的黑手,此刻见事有不成,便欲倒打一耙,嫁祸忠良?” 她言辞犀利,直接反将一军,点出蜃晦的未卜先知,同样引人怀疑。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虽未动手,却已是刀光剑影,凶险万分。蜃晦占着先手质疑的优势,敖青心则凭着急智与对蜃晦野心的洞察反击,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阿橙萝眼珠一转,忽然笑嘻嘻地插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哎呀呀,吵什么呀?老龙王就是中了点讨厌的虫子,现在虫子被姐姐我捏死了,老头子睡一觉就没事啦。至于那些冤魂嘛…明显是有人故意引动的嘛,想把水搅浑,说不定就是想阻止某些人查旧案呢?” 她这话看似打圆场,实则火上浇油,直接把“故意引动冤魂”、“阻止查案”的帽子扣了回去,目光还“不经意”地扫过蜃晦和沧图。 场面再次陷入诡异的僵持。沧溟蠢蠢欲动,沧珏冷眼旁观暗中调整部署,蜃晦与敖青心言语交锋互不相让,莫宁与阿橙萝稳守一方,下方是惊魂未定的众人和剑拔弩张的军队。 所有的矛盾都已摆上台面,所有的暗流都已化为惊涛。 而就在这时,龙蛰渊的方向,那股陷入沉睡的龙皇气息,忽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兽,即将… 睁开一丝眼缝。 第二十四章 残卷入手陷更深 赤媛妃的突然中毒昏迷,如同一块被投入沸腾油锅的万载玄冰,瞬间激起了更加剧烈、更加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 她那雍容华贵的身影软软地倒在冰冷坚硬的祭坛玉砖之上,原本绝美的容颜此刻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青灰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最引人注目、也最牵动在场所有势力神经的,并非是她本身,而是她那只即便在昏迷中依旧死死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右手!从那无力的指缝间,赫然露出了半枚通体漆黑、质地古朴、表面流转着幽暗光泽、刻满了难以辨识的古老符文的玉简一角! 那东西,在场稍有见识的人,都隐约能猜到其来历——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记载着“镜海之叛”另一部分真相、足以颠覆现有龙宫权力格局的残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就剑拔弩张、杀机四伏的混乱战场,出现了一刹那极其诡异的凝滞! 仿佛时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兵器碰撞的铿锵声、能量对轰的爆鸣声、愤怒的咆哮与惊恐的尖叫,在这一刻都诡异地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大太子沧溟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炽热,丞相沧图眼底深处闪烁的精明与算计,四太子沧珏脸上那瞬间凝固的惊愕与随即涌起的、难以掩饰的占有欲,还是二太子沧漩麾下将士的警惕,三太子沧昱阵营的茫然与恐惧……无数道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那半枚从赤媛妃指缝间露出的黑色玉简之上! 那小小的玉简,此刻仿佛重若千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魔力。它既是能够撬动整个璃渊龙宫权力基石、揭开尘封血案真相的钥匙,也是一道足以引来灭顶之灾、让持有者万劫不复的恐怖诅咒! “母妃!”三太子沧昱哭喊着扑到赤媛身边,试图扶起她,却手足无措。 “娘娘!”四太子沧珏反应极快,立刻蹲下身,看似关切地查看赤媛情况,一只手却已极其自然地、看似无意地覆向了那只紧握着残卷的手!他的动作隐蔽而迅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炽热。 绝不能让他拿走! 澜蓝心中警铃狂响!那份残卷可能记载着为家族平反的关键,更可能隐藏着连赤媛妃都讳莫如深的真相!若落入心思难测的沧珏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莫宁!”澜蓝急声道,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几乎在她开口的瞬间,莫宁已然动了。他并非冲向沧珏,而是猛地一跺脚! “嗡——!” 一股更加磅礴阴冷的幽冥死气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并非攻击,而是形成一股强大的精神威压与领域排斥力!靠近他的几名沧溟麾下武士顿时如遭重击,惨叫着倒飞出去。整个战场的中心压力陡然剧增,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一滞! 就在这短暂的凝滞中,阿橙萝动了!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并非直线前进,而是以一种近乎扭曲的、违反常理的姿态,巧妙地绕过了两名试图阻拦的沧珏影鳞卫。指尖一道几乎看不见的七彩丝线再次弹出,并非攻击沧珏,而是精准地缠上了赤媛妃那只握着残卷的手腕! “四殿下,救人要紧,这碍事的东西姐姐我先帮娘娘收着哈!”阿橙萝笑语盈盈,手上却毫不留情,丝线一抖一拽,巧劲迸发! 沧珏只觉得一股诡异刁钻的力道传来,竟一时拿捏不住,那半枚黑色玉简瞬间从赤媛妃松开的指间脱出,被七彩丝线卷着飞向阿橙萝! “放肆!”沧珏又惊又怒,脸色瞬间阴沉,袖中手指微动,他身旁的影鳞卫立刻如同毒蛇般扑向阿橙萝! “我看谁敢动!” 一声低沉却充满威严的虎吼骤然响起!一直被亲卫护在后方、伪装虚弱的二太子沧漩,猛地踏前一步!他虽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虎目之中已恢复了军人特有的锐利与果决,周身散发出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随着他的踏步,其身后的亲卫营精锐同时向前压迫一步,刀戟齐举,军阵煞气连成一片,如同山岳般压向沧珏的方向! “四弟!当务之急是救治赤媛妃娘娘!阴诏司使者精通蛊毒之术,或可缓解娘娘伤势!你此刻阻拦,意欲何为?!”沧漩声如洪钟,直接扣下一顶大帽子。他虽不擅权谋,但战场上的时机把握和气势压迫却运用得恰到好处。 同时,另一道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对!对!让那个橙衣服的姐姐救母妃!快让她救母妃!”正是三太子沧昱!他此刻心系母亲安危,看到阿橙萝手段诡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根本不管什么残卷不残卷。 沧珏的动作瞬间僵住。二太子以大势压人,三太子以孝道哭喊,两股力量同时施加过来,他若再强行抢夺残卷,立刻就会落得个“不顾庶母性命、心怀叵测”的罪名!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深的阴霾与恼怒,脸上却不得不挤出忧急之色:“二哥三哥所言极是!是沧珏心急失措了!橙令使者,快请看看娘娘!” 他不得不暂时退让,但身边的影鳞卫却并未完全退开,依旧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阿橙萝嘻嘻一笑,顺手将飞来的残卷塞入袖中,看也不看沧珏那难看的脸色,蹲下身假意查看赤媛妃的情况,指尖看似搭脉,实则几缕微不可察的蛊息已渡入其体内,暂时护住其心脉,抑制毒素蔓延。 “哎呀,这毒有点麻烦呢,不过暂时死不了。”她抬起头,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天气,“需要安静环境慢慢拔毒哦。” 此刻,另一边的大太子沧溟和丞相沧图也被这接连的变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本想趁乱拿下莫宁等人,却被二太子的人马死死挡住,此刻见残卷竟落入了阴诏司之手,而老二、老三、老四似乎形成了某种短暂的微妙平衡,他们若再强行进攻,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沧图老奸巨猾,立刻给沧溟使了个眼色,扬声道:“陛下似有复苏之兆,此刻内斗实属不智!既然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皆认为应以救治赤媛妃娘娘为先,老臣附议!不如暂且罢斗,请阴诏司使者全力施救,一切待陛下苏醒或娘娘好转后再行定夺!” 他这话看似顾全大局,实则是以退为进,先将眼前紧张的冲突压下,避免己方陷入被围攻的不利境地,同时将“阴诏司掌握残卷”这个烫手山芋抛了出去,暗中挑拨。 沧溟虽不甘,但也知形势比人强,只得恨恨地收剑,怒视着莫宁等人。 一时间,祭坛上的混战竟奇迹般地暂时停歇了。各方势力相互警惕地对峙着,形成了某种脆弱的平衡。而这份平衡的核心,便是刚刚到手了残卷、正在“救治”赤媛妃的阿橙萝,以及她身后如同幽冥守护者的莫宁和澜蓝。 澜蓝快步走到阿橙萝身边,低声道:“如何?” 阿橙萝撇撇嘴:“毒挺刁,但不是没办法。不过嘛…”她眼珠转了转,传音给莫宁和澜蓝:“这老娘们…咳,这位娘娘中毒的时机也太巧了,而且那死士临死前的话,分明是想把祸水引到已故太子和残卷上。姐姐我觉得,咱们好像又被人当枪使了哦。” 莫宁眼神冰冷,他自然看出了这其中的算计。他们成功拿到了残卷,却也彻底被卷入了漩涡中心,成为了所有目光的焦点。二太子、三太子看似在帮他们,实则各有目的。四太子沧珏吃了哑巴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大太子和丞相一党更是虎视眈眈。 “残卷。”莫宁言简意赅地对澜蓝道。 澜蓝立刻会意,从阿橙萝袖中取出那半枚黑色玉简。玉简入手冰凉,上面古老的纹路与她手中那份果然同出一源,只是更加残破,似乎经历了可怕的破坏。她试图将灵识探入,却发现被一股强大的怨念与封印阻挡。 “需要特殊方法或时机才能解读。”澜蓝蹙眉,将其小心收好。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 “此地不宜久留。”莫宁冷眼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各方人马,“走。” 在二太子亲卫营的掩护下,以及三太子沧昱“快救我母妃”的哭喊声中,莫宁三人带着中毒昏迷的赤媛妃,开始向着碧波殿的方向缓缓退去。 沧珏看着他们离去,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他并未强行阻拦,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一名影鳞卫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跟了上去。 蜃晦站在远处,看着莫宁等人带着残卷和赤媛妃“功成身退”,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再次浮现。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节奏。赤媛中毒,残卷现世并被阴诏司带走,这潭水,被他搅得更浑了。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被三太子和二太子人马隐隐“保护”起来的、依旧有些懵懂的沧昱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退往碧波殿的路上,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 澜蓝低声对莫宁道:“我们似乎…暂时安全了?” 莫宁还未回答,阿橙萝却突然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安全?妹妹,你还没发现吗?咱们这是刚从狼窝出来,又乖乖地自己走进了…别人的笼子里啊。”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四周。那些原本属于二太子麾下、“护送”他们的亲卫,站位悄然发生了变化,隐隐形成了某种包围监视的态势。而更远处,阴影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窥视。 他们暂时震慑住了明面上的敌人,却仿佛落入了一张更精密、更危险的网中。 而织网者,似乎乐于看到他们“拿到”残卷。 第二十五章 残卷噬心迷雾深 退回碧波殿的这段路途,仿佛一段行走于万丈深渊之上、脚下便是锋利无匹刀锋的死亡旅程。 二太子沧漩麾下亲卫营精锐所组成的“护送”队伍,与其说是提供安全保障,不如说是一种密不透风、充满警惕与敌意的严密监视。 这些身披玄甲、面容冷硬的士兵,他们手中紧握的刀戟所闪烁的寒光,并非指向外界可能存在的威胁,而是隐隐地、不约而同地,将锋刃的朝向,对准了被他们“保护”在队伍最中心、缓缓前行的莫宁、澜蓝与阿橙萝三人。 粘稠沉重的海水中,之前祭坛混战所留下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血腥气味依旧顽固地萦绕在鼻尖,提醒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 沿途所经之处,每一丛巨大而形态诡异的珊瑚背后,每一座宫殿廊柱的阴影转角,都仿佛潜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投来的视线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猜忌、乃至赤裸裸的恶意,如同无数根无形的毒刺,不断扎在三人紧绷的神经之上。 甫一踏入碧波殿那层微弱却坚韧、由澜蓝亲手布下的隔绝结界范围之内,仿佛暂时与外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隔开了一道薄薄的屏障,阿橙萝便如同甩掉什么沾染了剧毒的秽物一般,迫不及待地将那半枚触手冰凉、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玉简从袖中掏出,随手抛给了身旁神情凝重的澜蓝。 甫一进入碧波殿结界,阿橙萝便迫不及待地将那半枚触手冰凉的黑色玉简抛给澜蓝,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喏,妹妹,你要的玩意儿。姐姐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从那小狐狸手里抢来的,这人情你可欠大发了。”她嘴上说着夸张,眼神却扫过殿外那些并未离去、反而将碧波殿隐隐包围起来的亲卫,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澜蓝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简,指尖抚过其上焦黑残破的边缘与古老晦涩的纹路,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这不仅仅是另一份证据,更可能是指向真相最关键的一块拼图。她尝试将灵识缓缓探入,然而刚一接触,一股磅礴暴戾的怨念混合着某种灼热的龙气封印便猛地反噬而来! “唔!”她闷哼一声,脸色微白,灵识如遭重击般弹回。 “好强的怨念和封印…”澜蓝喘息道,“非璎鱼血脉与特定龙族秘法,恐怕难以开启。” “看来,有人早就防着一手了。”莫宁冷然道,目光如冰刃般刮过殿外。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莫令使,澜蓝令使,橙令使者,沧珏求见。” 来的好快! 殿门并未完全关闭,四太子沧珏缓步而入,他脸上已恢复了那副悲悯忧国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消散的阴郁。他身后并未跟着大批人马,只有两名气息沉凝如渊的影鳞卫统领一左一右立于殿门之外,如同两尊门神。 “四殿下有何指教?”莫宁挡在澜蓝身前,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沧珏目光扫过澜蓝手中尚未收起的残卷,微微一叹:“三位方才受惊了。沧珏此来,一是为感谢橙令使者出手缓解赤媛妃娘娘伤势,二是…为这枚残卷而来。”他语气诚恳,“此物乃赤媛妃娘娘紧要之物,更是涉及璃渊一桩极大旧案,于情于理,都应交由龙宫保管。方才情势危急,沧珏一时失措,多有得罪。还请三位将此物交还,龙宫必有重谢,且必定保证三位安全,彻查今日之事。” 话说得漂亮,实则步步紧逼,直接索要。 阿橙萝噗嗤一笑:“四殿下这话说的,好像姐姐我是从娘娘手里抢来的似的?明明是那该死刺客的目标,姐姐我好心救下,暂时保管而已。再说了,这玩意儿煞气这么重,谁知道是不是什么不祥之物,万一带在身边晚上做噩梦,四殿下赔吗?” 沧珏眼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依旧温和道:“使者说笑了。此物干系重大,绝非儿戏。留在三位身边,恐为三位招来更大祸患。还是交由龙宫处置为妥。” “祸患?”莫宁抬起眼眸,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四殿下是指大太子的刀兵,还是指…那隐藏在幕后,能驱动死士、施展如此诡毒的人物?”他话语如刀,直接撕开伪装。 沧珏脸色微微一沉:“莫令使此言何意?龙宫之内,岂容此等宵小放肆!正因如此,才更需将此关键证物…” “证物?”澜蓝忽然开口,她抬起眼,目光清冷而锐利,直视沧珏,“四殿下如何断定此物便是证物?而非…记录着某些不可告人秘密的…账本?”她的话,隐隐指向了更深层的东西。 沧珏被这连番诘问逼得气息一窒,脸上那副温和面具终于有些维持不住,语气冷了几分:“三位是执意不肯交了?” 殿内气氛瞬间绷紧!殿外两名影鳞卫统领的手,悄无声息地按上了腰间的兵器。 莫宁周身死气开始无声缭绕,声音冰寒刺骨:“阴诏司办案,凡涉案之物,皆需查验。四殿下若想强取,尽可试试。”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飘忽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四殿下何必动怒?阴诏司的诸位使者也是职责所在嘛。” 只见蜃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门附近,倚着门框,脸上水汽氤氲,笑容模糊。他并未看沧珏,反而将目光投向莫宁,带着一种审视与玩味:“不过,莫令使,有些东西拿在手里,烫手的很。尤其是…当它可能牵扯到已故太子殿下、甚至当今龙皇陛下时,这分量,阴诏司…真的扛得起吗?” 他已故太子!龙皇陛下!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澜蓝心头!她猛地看向手中的残卷,一个可怕的、模糊的猜想开始在她脑中疯狂滋生!镜海之叛…太子…龙皇…璎鱼族…她的血脉… 而蜃晦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是恶毒无比的挑拨与威胁!直接将残卷的重要性与危险性提到了最高,既警告莫宁,更是说给沧珏听,刺激他动手抢夺! 沧珏果然眼神更加锐利,显然蜃晦的话戳中了他的心思。 莫宁却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看向蜃晦,冷声道:“阴诏司扛不扛得起,不劳阁下费心。阁下若有证据,大可拿出来。若没有…”他话音未落,身形陡然模糊!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蜃晦面前三尺之地,并未动手,只是那双幽冥般的眸子死死锁定对方,周身死气如同实质的枷锁,轰然压向蜃晦! “滚出去。” 冰冷的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与磅礴的杀意! 蜃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周身那层水汽剧烈波动,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挤压!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竟被那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死气威压逼得生生退后了半步!他眼中第一次闪过真正的惊悸,显然没料到莫宁如此霸道,且实力远超预估!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身形,深深看了莫宁一眼,又瞥了一眼脸色变幻的沧珏,忽然轻笑一声:“好…好得很。既然诸位心有决断,那便…好自为之吧。”他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水光中。 这一下,看似莫宁逼退了蜃晦,却也将沧珏彻底晾在了这里,气氛更加尴尬紧绷。 沧珏脸色铁青,蜃晦的搅局和退走,反而让他陷入了两难。动手,没有十足把握,且彻底撕破脸。不动手,残卷就在眼前… 就在他犹豫之际,一名侍从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沧珏脸色微微一变,目光复杂地看了莫宁三人一眼,尤其是澜蓝手中的残卷,最终冷哼一声:“希望三位不会后悔今日之举!”说罢,竟也转身带着人匆匆离去,似乎是发生了别的急事。 碧波殿暂时恢复了平静,但那种被重重围困、深陷罗网的感觉却愈发浓重。 “呸!两条小狐狸,一唱一和,没一个好东西!”阿橙萝啐了一口。 莫宁收回目光,看向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澜蓝:“你发现了什么?” 澜蓝紧紧攥着那枚残卷,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蜃晦说…已故太子…我刚刚强行感应,这残卷上的封印,除了龙皇之力,还有一丝…极为隐秘的、与太子同源的气息!而且…它对我璎鱼血脉既有排斥,又有一种…诡异的吸引…仿佛…”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与困惑:“仿佛这其中记载的,不仅仅是冤情,更可能关乎…太子的死因!甚至…与我璎鱼族,与我自身的血脉,有着某种可怕的关联!” 与此同时,龙宫另一处偏殿内。 赤媛妃被暂时安置在此,几位御医正在全力救治,但收效甚微。 丞相沧图悄然前来“探视”,他坐在榻边,看着面色青黑、昏迷不醒的赤媛,目光闪烁。 他手指看似无意地搭上赤媛的手腕,一股精纯却隐晦的灵力探入其体内,仔细探查那诡异的毒素。 良久,他收回手,眉头紧锁。 这毒…古怪至极,猛烈无比,确实是在快速侵蚀生机,并非作假。 难道…她真是遭了暗算?并非苦肉计? 沧图眼中疑虑稍减,但那份老谋深算的谨慎却丝毫未去。他替赤媛掖了掖被角,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没有发现,在他转身后,赤媛那掩在锦被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残卷的秘密如同深渊,刚刚露出一角,却已将所有人都拖向了更深的迷雾与险境。 澜蓝的血脉,太子的死因,龙皇的沉默,赤媛的中毒… 一切线索,似乎都扭曲地缠绕在了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第二十六章 孤身踏血弈杀局 碧波殿内,空气凝重得如同实质。澜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枚冰凉刺骨的残卷,其上缠绕的怨念与太子的气息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蜃晦离去前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回荡——已故太子、龙皇、她的家族血脉…这些碎片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只带来更深的寒意与急迫。 “不能再等了。”澜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绝,“这残卷的秘密,必须尽快解开。二太子沧漩当年与太子关系匪浅,且常年统军,或许知晓一些内情。甚至…他之前的遭遇,也可能与此有关。”她看向阿橙萝,“阿橙萝,你与我同去,设法接触敖青心,她是关键。” 她又看向莫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赤媛妃中毒蹊跷,蜃晦故意提及太子,恐与她也有关联。她手中或许还有线索,甚至…她中毒本身可能就是一场戏。莫宁,你去探一探她的情况,务必小心。” 分头行动,是当前最快打破僵局的办法,却也意味着风险倍增。 莫宁面无表情地颔首,并未多言。他自然知道这是最危险的任务,赤媛妃处此刻必然是龙潭虎穴,但他从无惧色。 “哎呀呀,刚出狼窝又要闯虎穴,姐姐我这劳碌命哦。”阿橙萝嘴上抱怨,眼神却亮了起来,显然对搞事充满兴趣,“走吧走吧,澜蓝妹妹,去会会那位军师美人儿。至于毒舌鬼你…”她抛给莫宁一个小巧的七彩蛊囊,“拿着,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捏碎了它,姐姐我就能大概知道你在哪儿挺尸了。” 莫宁冷冷瞥了她一眼,还是将蛊囊收起,黑袍一展,身形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出殿外,向着安置赤媛妃的偏殿方向潜去。 澜蓝与阿橙萝对视一眼,也整理心情,由澜蓝出面,以“商议赤媛妃病情需军师协助”为由,请求面见二太子或敖青心。殿外监视的二太子亲卫犹豫片刻,还是派人前去通传。 莫宁离开碧波殿,并未直接走大路,而是借助阴影与建筑死角,如同幽魂般穿梭。越是靠近安置赤媛妃的“凝华殿”,周围的守卫越发森严,明哨暗岗林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但他身形飘忽,对死气的运用已至化境,总能找到那稍纵即逝的缝隙,如同滴水融入大海,竟一路无惊无险地接近了目标。 然而,就在他穿过一片偏僻珊瑚林,即将抵达凝华殿外围时,心中警兆骤生! 不对劲!太安静了!连巡逻卫队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他猛地停住脚步,周身死气瞬间收敛到极致,灵识如同蛛网般铺开。 下一刻,异变陡生! 他四周的海水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沸腾!原本瑰丽的珊瑚丛瞬间化为狰狞的噬人触手,疯狂向他缠绕而来!脚下的玉砖轰然塌陷,露出下方闪烁着恶毒符文的陷阱!头顶之上,一张完全由玄冰寒气凝聚而成、闪烁着禁锢符文的大网当头罩下! 埋伏!而且是精心布置、多重叠加、绝杀之局! 莫宁瞳孔骤缩,反应快如闪电。身形不退反进,险之又险地避开脚下陷阱,幽冥死气轰然爆发,化作无数道切割一切的黑色利刃,将缠绕而来的珊瑚触手尽数斩断!同时一拳向上轰出,磅礴死气凝聚成狰狞鬼首,狠狠撞向落下的玄冰大网! 轰隆! 巨响轰鸣,能量冲击波将周围海水搅得天翻地覆!玄冰大网被一拳轰碎,但莫宁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涌。 还未等他喘息,四面八方的阴影中,骤然射出无数淬毒的弩箭、无声的精神冲击、以及各种诡异刁钻的诅咒术法!攻击如同狂风暴雨,毫无间隙,配合默契到了极致,显然埋伏者绝非寻常兵士,而是精通合击暗杀的高手! “哼,魑魅魍魉!”莫宁眼神冰寒,彻底放开手脚。黄泉指连点,每一指都精准点灭一道精神冲击或咒法核心。冥狱守展开,将密集的箭雨尽数引入幽冥。身形如同鬼魅般在狭小的空间内闪烁腾挪,每一次出现都必然伴随着一名埋伏者的惨叫殒命。 他如同死亡的化身,在绝杀局中悍然反击,黑袍已被划破数处,甚至肩头被一道诡异诅咒擦过,留下乌黑的印记,但他眼神依旧冷冽如初,死气愈发磅礴凶厉。 这些埋伏者虽然精锐,但想留下他,还不够! 他猛然爆发,强行撕裂一道口子,欲冲出包围圈。 就在此时,前方水流微微荡漾,一个身影缓缓浮现,挡住了去路。 正是蜃晦。 他脸上再无那模糊的水汽,露出那张苍白而俊美,却带着一丝非人邪气的面容,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轻轻鼓掌:“精彩,真是精彩。阴诏司魂印使,果然名不虚传。这‘九幽绝杀阵’竟也困不住你多久。” 莫宁停下脚步,周身死气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般燃烧,冷冷地看着他:“果然是你。” “是我。”蜃晦微微一笑,手中把玩着三枚古朴的暗金色贝币,贝币边缘锋利如刀,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本想省些力气,看来,还是得亲自送莫令使一程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 咻!咻!咻! 三枚贝币化作三道金色流光,以超越感知的速度,分别袭向莫宁眉心、心脏、丹田!轨迹刁钻狠辣,蕴含的力量竟远超之前所有埋伏者的总和! 莫宁心中一凛,此人果然深藏不露!他不敢怠慢,幽冥死气凝聚于指尖,黄泉指力点向射向眉心的贝币,同时身形侧移,避开丹田要害,冥狱守硬挡心口一击! 锵!嗤! 火星四溅!黄泉指力与贝币撞出刺耳锐鸣,竟双双湮灭!冥狱守虽挡住了心口一击,但那贝币上蕴含的诡异力道竟穿透了死气防御,震得他内腑一阵剧痛!而第三枚贝币,则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肋部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好强的根基!好诡异的力道! 莫宁心中震惊,这蜃晦的实力,远超其表现出的谋士形象! 蜃晦轻笑一声,身形晃动,竟主动贴近!那三枚飞出的贝币如有生命般倒飞而回,落入他手中,瞬间组合变形——时而化为短剑,刁钻刺击;时而化为链镖,远攻缠绕;时而化为重锤,势大力沉!攻势如水银泻地,连绵不绝,且招式变幻莫测,仿佛精通天下万般兵器! 莫宁被迫全力应对,幽冥死气运转到极致,旌剑门的正统剑术、阴诏司的诡谲秘法、苍龙军的战场杀技在他手中信手拈来,融合无间,与蜃晦战在一处。一时间,幽暗的海底光华爆闪,死气与一种虚幻莫测的蜃气激烈碰撞,轰鸣不断! 但莫宁先前突破埋伏消耗过巨,又被蜃晦偷袭得手受了内伤,此刻面对状态完好、根基深厚、招式诡变无穷的蜃晦,渐渐落于下风。蜃晦的攻势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汐,一波猛过一波,不断消耗着他的死气与体力。 终于,蜃晦抓住莫宁一个换气的微小间隙,眼中厉色一闪! 三枚贝币骤然合一,化作一柄金光璀璨、造型奇古的三尖两刃刀,其上浮现出无数扭曲的蜃龙虚影,发出惑人心神的嘶鸣! “破!”蜃晦一声低喝,人刀合一,化作一道洞穿虚无的金色流光,直刺莫宁心口!这一击,快、狠、准,蕴含了他全部的修为与杀意! 莫宁瞳孔急缩,冥狱守全力催动,双掌漆黑如墨,交叉护于胸前!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冥狱守形成的幽冥壁垒竟被那金色流光生生洞穿!三尖两刃刀虚影去势不减,狠狠贯入了莫宁的心脏位置! “呃啊——!”莫宁身体剧震,一口蕴含着死气的漆黑血液喷出!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金色刀影缓缓消散,重新化为三枚暗淡的贝币回到蜃晦手中。 心脏已被彻底粉碎!磅礴的生机正在急速流逝! 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无力地向后倒下,重重砸落在冰冷的玉砖之上,再无动静。 蜃晦缓缓落地,脸色也微微苍白,显然这一击对他消耗亦是不小。他走到莫宁“尸体”前,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其心脉尽碎,生机彻底断绝。 他满意地笑了笑,俯下身,似乎想从莫宁身上搜走什么,但最终又停手,喃喃自语:“阴诏司的人,东西还是不要乱碰的好…就这样吧。就算你阴诏司有不死不灭之身,实力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恢复到巅峰!” 为确保万一,他指尖弹出一道蜃气,打入莫宁体内,进一步湮灭其残余生机,这才转身,身影迅速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只留下莫宁冰冷僵硬的“尸体”,躺在寂静无声、一片狼藉的珊瑚林中。 与此同时,另一边。 澜蓝与阿橙萝在二太子亲卫的“护送”下,见到了敖青心。会面就在偏殿外,周围耳目众多,双方都无法深谈。 敖青心神色凝重,借着查看阿橙萝提供的“缓解噬心蛊药物”的时机,极快地低语了几句:“殿下确知太子当年一些异常,曾疑心镜海之叛另有隐情,但未来得及深查便遭毒手…残卷之事,殿下亦不知情,赤媛妃或许…”她话未说完,便瞥见远处有人靠近,立刻止住。 就在这时,大太子沧溟竟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赶来,毫不客气地打断:“敖青心!你怎么还在这里?二弟那边不需要人伺候吗?”他目光贪婪地扫过澜蓝和阿橙萝,最终落在澜蓝身上,语气强硬:“澜蓝令使,阿橙萝使者,丞相有请,关于龙珠先前异状,有些细节需要二位当面澄清!跟我们走一趟吧!” 沧图相请?龙珠异状? 澜蓝与阿橙萝心中同时一沉。这分明是借口发难!莫宁不在,她们孤立无援…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此刻担忧的莫宁,已静静躺在冰冷的黑暗里,“心脏”停止了跳动。 第二十七章 珠映旧影魇障生 丞相沧图所在的“韬略殿”,其内部的气氛,远比祭坛之上那种公开的、充满血腥与杀伐的混乱,更加压抑、沉凝,仿佛一座深埋于万米海沟之下的、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古老陵墓最核心的墓室。 殿内空间极其广阔,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彰显身份与奢华的装饰。四壁皆是由冰冷光滑、能倒映出人影却毫无温度的深海玄玉砌成,散发出一种拒人**里之外的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而独特的混合气味——是无数卷陈旧的、以特殊海兽皮或经过法力处理的植物纤维制成的古老书卷散发出的、带着霉味与墨香的沉郁气息,与殿中支撑穹顶的巨大梁柱所使用的、一种生长于极寒深渊、木质漆黑如铁、能万年不腐的“冥沉木”所特有的、略带苦涩的木质香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脑昏沉、却又不由自主心生敬畏的诡异氛围。 无数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种颜色、大小、厚薄不一的卷宗与典籍,仿佛记载着璃渊龙宫乃至整个四海不为人知的万载秘辛。这里,是璃渊龙宫真正的信息与权谋中枢,每一寸空气都仿佛浸透了算计与阴谋的味道。 澜蓝与阿橙萝被“请”入殿中,大太子沧溟如同押解犯人般跟在身后,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与贪婪。殿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界。 沧图并未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璃渊海域图前,背对着她们,仿佛在沉思。听到脚步声,他才缓缓转过身,苍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能剥开一切伪装。 “澜蓝令使,阿橙萝使者。”他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冒昧请二位前来,实因龙珠之事,关系重大,先前异状,至今令老夫心下难安。” 他踱步上前,目光落在澜蓝身上:“龙珠乃璃渊至宝,象征祥瑞与传承。然,自交由阴诏司护送,乃至入宫之后,屡生异象,污秽显现。令使出身璎鱼一族,而璎鱼族…恰与镜海旧案牵扯颇深。老夫不得不问,令使对此,作何解释?” 话语平和,却字字如刀,直指澜蓝血脉与旧案,将龙珠异变的矛头毫不客气地引向她。 澜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屈辱与愤怒,挺直脊背,璎鱼贵族的风仪在此刻化为最坚硬的铠甲。她声音清冷,不卑不亢:“丞相此言,澜蓝不敢苟同。龙珠异状,众人目睹,其因未明,岂可妄断归咎于护送之人?阴诏司奉旨行事,一路艰辛,丞相不提,反倒以出身论罪,这是璃渊待客之道?还是丞相已代陛下执掌律法,可凭空断案?” 她直接点出对方逾越本分,以规则反击。 沧图眼神微沉,尚未开口,一旁的大太子沧溟早已按捺不住,猛地跨前一步,几乎要逼近澜蓝,狞声道:“牙尖嘴利!父王昏迷,龙珠在你手中出事,不是你搞的鬼还能是谁?依我看,根本就是你们这些璎鱼罪裔贼心不死,想借龙珠再兴风浪!还不从实招来!” 他竟直接伸手,欲要抓向澜蓝手腕,试图以武力胁迫! 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如弦! 阿橙萝身影一晃,已笑嘻嘻地挡在了澜蓝身前,看似随意地拍开了沧溟的手:“哎呦,大太子殿下,动手动脚的可不好看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吓坏了我家澜蓝妹妹,姐姐我可是会心疼的。” 她指尖不知何时沾染了一点细微的七彩粉末,沧溟触之顿觉手臂一麻,又酸又痒,又惊又怒地后退一步:“你!妖女!你敢对本太子下毒?!” “殿下可别冤枉好人,”阿橙萝眨眨眼,“不过是点防身的花粉罢了,谁让您突然冲过来呢?” 沧图冷哼一声,制止了暴怒的沧溟,目光重新回到龙珠之上。那枚被安置在殿中玉台上的龙珠,此刻似乎因为殿内紧张的气氛和澜蓝的靠近,内部那缕原本被暂时压制下去的黑气,竟又开始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发出轻微的、令人不安的嘶嘶声。 “看来,龙珠似乎对令使的气息,格外‘敏感’。”沧图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几乎已是赤裸裸的指控。 澜蓝脸色微白,紧抿着嘴唇。 阿橙萝却噗嗤一笑,走上前去,绕着龙珠走了一圈,撇撇嘴:“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点小把戏。不过是点依附龙气而生的‘蚀龙瘴’罢了,遇到特定血脉或者怨气就会冒出来吓唬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姐姐我收了它!” 她伸出纤纤玉指,凌空对着龙珠虚点几下,口中念念有词,一种奇异古老的韵律回荡开来。几缕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七彩蛊丝从她指尖探出,轻柔地渗入龙珠之内。 那原本躁动逸散的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变得萎靡,然后被那些七彩蛊丝如同抽丝剥茧般,一丝丝地拉扯出来,在阿橙萝指尖凝聚成一枚不断扭曲翻滚的黑色小球,最终被她随手塞进一个玉瓶里封印起来。 整个过程轻松写意,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沧图和沧溟都看得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令龙宫上下束手无策、引发无数猜忌的龙珠污秽,竟被这看似不靠谱的女人如此轻易地化解了! 然而,就在那“蚀龙瘴”被彻底清除的刹那—— 嗡!!! 龙珠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纯净、温暖、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古老!光芒并非扩散,而是如同投影般,在殿宇上空凝聚成一幅幅模糊却震撼人心的画面! 画面中,一个身着太子冠服、眉目温润却带着忧虑的年轻男子(已故太子)正与一位同样服饰华贵、面容与澜蓝有几分相似的璎鱼族重臣(澜蓝之父)在一处密室中激烈地争执着什么,两人脸上都充满了焦虑与急切…画面一转,似乎是镜海之畔,太子手持龙珠,试图阻止一场冲突,龙珠光芒大作,却被一股来自暗处的诡异黑气污染…最后一段影像最为破碎,只见太子浑身是血,将一枚黑色的东西(正是那残卷玉简!)奋力塞入赶来救援的赤媛妃手中,嘴唇翕动,似乎说着“…真相…护好…”旋即被汹涌的黑潮吞没… 影像戛然而止。 龙珠光芒散去,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梦。 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久远过去的太子残留影像惊呆了! 澜蓝如遭雷击,浑身剧颤,死死捂住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那是…父亲!还有太子!龙珠异状果然与太子之死有关!甚至…太子的死,似乎是为了保护某种真相?! 沧图脸色剧变,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巨大的惊疑,他死死盯着恢复平静的龙珠,又猛地看向澜蓝,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璎鱼族的遗孤。 沧溟也张大了嘴巴,一脸的茫然与错愕。 阿橙萝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变得深邃,喃喃道:“这下…可真是有意思了。” 良久,沧图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至极,他挥了挥手,声音有些沙哑:“龙珠…既已无恙…二位,暂且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他显然被这意外出现的太子影像打乱了阵脚,需要时间重新评估一切。 澜蓝失魂落魄,阿橙萝扶着她,缓缓退出韬略殿。 一出殿门,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环境,澜蓝几乎软倒,巨大的悲伤与震惊席卷了她。阿橙萝正想安慰她,脸色却猛地一变!她捂住心口,眉头紧蹙! “怎么了?”澜蓝察觉她的异常。 “同命蛊…毒舌鬼那边…出事了!”阿橙萝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与惊怒,“他很虚弱…不,不对…感觉很奇怪…像是…断了联系又没完全断…” 她立刻拉着澜蓝:“走!去找他!” 然而,她们刚走出没多远,在一处回廊转角,四太子沧珏的身影再次出现,拦住了去路。 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温和,也没有阴沉,反而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甚至…一丝奇异的玩味。他静静地看着阿橙萝和澜蓝,目光尤其在阿橙萝捂着心口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橙令使者似乎有些不适?”他淡淡开口,“可是在韬略殿受了惊?不如由沧珏护送二位回碧波殿休息?” 他的话语听起来是关心,但身形却稳稳地挡在路中,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而且,周围的阴影里,隐约传来极其细微的、利刃摩擦鞘壁的声响,以及若有若无的杀气。 空气瞬间再次绷紧! 阿橙萝眼中闪过寒芒,澜蓝也强行压下心中的悲恸,警惕地握紧了手。 沧珏的态度,暧昧不明,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 他是看出了阿橙萝的异常?还是另有所图? 阿橙萝与澜蓝交换了一个眼神,体内灵力暗自运转,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回廊之中,暗流再度汹涌。 第二十八章 珠芒照影魇随行 韬略殿外连接着主殿的回廊,幽深曲折,仿佛一条通往龙宫最隐秘心脏的、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肠道。 廊壁上镶嵌着的、由巨大鲛人泪珠打磨而成的琉璃宫灯,散发出幽幽的、惨淡的光芒,这光芒在暗流潜涌、充满了无形杀机的海水中被扭曲、折射,显得格外朦胧而阴森,将廊柱与珊瑚雕饰投下的影子拉拽得如同张牙舞爪、不断晃动的鬼魅。 四太子沧珏的身影,便静默地伫立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光影交错之处,他不再刻意维持那副悲天悯人、温和谦逊的伪装,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如同万米海沟最深处、亘古不变的黑暗般的平静。 然而,这种极致的平静之下,却潜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暗涌与漩涡。 他的目光,锐利得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又似无形的、带着粘稠恶意的触手,先是细细地、一寸寸地刮过阿橙萝那只依旧下意识紧捂着心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仿佛在分析她体内蛊虫的每一次细微悸动;随即,那目光又如同冰冷的蛇信,缓缓滑过澜蓝那张因巨大悲恸与强自压抑而显得异常苍白、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与尊严的脸庞。 “橙令使者面色不佳,指节泛白,气息隐有滞涩,可是方才在韬略殿耗费过巨,或是…旧伤复发?”沧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水流,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审视,“还有澜蓝令使,眼蕴悲恸,神魂动摇。看来丞相的问询,让二位受惊了。” 他的话,看似关切,实则句句点破两人的状态,更将“丞相问询”与她们的异常联系起来,暗藏祸心。 阿橙萝放下手,脸上强行挤出一个娇俏却冰冷的笑容:“劳四殿下挂心,姐姐我好得很,就是被殿里那老狐狸熏得有点恶心。至于澜蓝妹妹,不过是想起些伤心旧事罢了。怎么,四殿下如今连别人难过也要管一管了?” 她嘴上毫不客气,体内蛊力却已悄然运转,七彩微光在袖中隐隐流动。澜蓝亦是将璎鱼血脉之力提起,周身海水微微共鸣,无声地构筑起防御。 沧珏对于阿橙萝的顶撞并不动怒,只是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使者无恙便好。只是如今龙宫多事,两位身份特殊,又刚经历了龙珠异象之事,安危至关重要。还是由沧珏护送二位回碧波殿最为稳妥。请——”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看似谦和,但那挡在唯一通路上的身形,以及周围阴影中骤然清晰了几分的、利刃出鞘半寸的摩擦声,都表明这绝非商量,而是命令式的“护送”——实为软禁! 阿橙萝心中焦急如焚,同命蛊传来的诡异感觉让她极度不安,莫宁那边定然出了惊天变故,她必须立刻赶去!哪有时间跟这笑面狐狸周旋! “不劳四殿下大驾!”阿橙萝语气变冷,“碧波殿的路,我们认得。四殿下还是去关心该关心的人吧!”她拉着澜蓝,就要硬闯。 唰!唰!唰!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廊柱后、穹顶阴影中悄然浮现,堵死了所有去路。这些人身着紧身水靠,面容模糊,气息阴冷缥缈,正是沧珏麾下最精锐的“影鳞卫”!他们手中持有的并非制式兵器,而是一种如同深海毒鱼脊刺般的诡异短刃,刃尖闪烁着不祥的幽蓝光芒,显然淬有剧毒。 杀意,如同冰针般刺入肌肤。 澜蓝脸色更白,却上前一步,与阿橙萝并肩而立,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四殿下这是何意?要公然扣押阴诏司使者?莫非不怕幽印大人归来问罪,不怕陛下苏醒后怪责吗?”她再次抬出规则与大义,试图施压。 沧珏轻轻摇头,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却听不出丝毫温度:“令使言重了。沧珏一片好心,何来扣押之说?只是保护罢了。至于幽印大人与父皇那里,待一切真相大白,沧珏自会前去请罪。但现在…” 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冰刃:“为了龙宫的安稳,为了不再横生枝节,只好…委屈二位了。” 最后三个字落下的瞬间,周围影鳞卫的身影同时变得模糊,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逼近!攻势一触即发! 阿橙萝眼中厉色一闪,正要不顾一切放出杀招—— 轰!!! 一声远超之前的、更加恐怖剧烈的轰鸣,猛地从龙宫深处——韬略殿的方向炸响! 紧接着,是沧图丞相惊怒交加的吼声,以及大太子沧溟慌乱的尖叫! 一道比之前纯净璀璨数倍的龙珠光华,混合着一股庞大、悲伤、却带着无尽威严的龙皇意念(尽管虚弱,却真实无比),如同失控的海啸般横扫而出,瞬间冲过了大半个龙宫! 回廊剧烈摇晃,琉璃灯盏噼啪碎裂!那些逼近的影鳞卫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精神与能量冲击波及,身形一阵不稳,隐匿状态瞬间被破! 沧珏脸色终于大变,猛地扭头望向韬略殿方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丝慌乱:“怎么可能?!龙珠又…还有这气息…父皇?!” 他完全没料到会有此变故!龙珠再次异变,甚至还引动了沉睡龙皇的微弱反应?这彻底打乱了他的步骤! 就在他失神的这一刹那! “就是现在!”阿橙萝娇叱一声,一把七彩蛊砂劈头盖脸洒向面前措手不及的影鳞卫,那蛊砂见水即化,化作浓郁刺鼻的七彩迷雾,瞬间遮蔽视线,并伴有强烈的致幻效果! 同时,她拉住澜蓝,身形如同游鱼般向后急退,并非冲向碧波殿,而是拐向另一条更加偏僻、通往龙宫更深处的甬道!她感应到莫宁最后出事的方位,大致在那个方向! “拦住她们!”沧珏反应极快,立刻下令,自己却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韬略殿的方向,最终一咬牙,竟带着部分影鳞卫先赶往韬略殿查看情况!显然,那边的变故在他看来更为重要和致命! 剩余的影鳞卫奋力冲出七彩迷雾,紧追不舍。 阿橙萝和澜蓝在昏暗复杂的甬道中疾驰,身后破水声紧追不放。澜蓝操控水流制造漩涡冰墙阻滞追兵,阿橙萝则不断弹出各种诡异蛊虫,或毒,或幻,或爆,将狭窄的甬道变成了死亡陷阱,一时间追兵竟难以迫近。 “莫宁到底怎么了?”澜蓝急声问道,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同命蛊的反应…很怪!”阿橙萝语速极快,脸色难看,“像是…像是死了一次…但又没完全死透…有种非常诡异的…沉寂的生机…我也说不清!但必须尽快找到他!” 两人凭借阿橙萝对蛊虫的微弱感应,在迷宫般的龙宫深处穿梭,渐渐将追兵甩开一段距离,但周围的環境也变得越来越荒凉、古老,仿佛进入了龙宫已被遗忘的角落。 最终,她们在一个布满厚厚积尘、随处可见坍塌碎石的废弃偏殿入口处,停了下来。同命蛊的感应于此最为清晰。 殿内一片死寂,黑暗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未散的能量乱流。 阿橙萝指尖燃起一缕幽蓝色的蛊火,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殿内景象——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破碎的珊瑚,焦黑的玉砖,以及…地上那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散发着微弱死气的…漆黑血液! 而莫宁,就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之中。 黑袍破碎,胸口处一个触目惊心的贯穿伤口,边缘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碎裂的骨骼。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身上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生机波动,如同一具冰冷的雕像。 澜蓝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莫宁!”她失声惊呼,就要扑过去。 “别动!”阿橙萝却猛地一把拉住了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 她死死盯着莫宁“尸体”胸口那个可怕的伤口,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战斗痕迹,尤其是几处被极其诡异力量侵蚀消融的地方,瞳孔微微收缩。 “不对…”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伤口…是蜃晦的‘蜃龙破煞金芒’造成的…心脉尽碎,生机断绝,按理说…同命蛊都该反噬了…可是…” 她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靠近,指尖颤抖着,探向莫宁的脖颈动脉。 一片冰冷死寂。 没有任何跳动。 阿橙萝的心也沉了下去。 但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离开的刹那—— 嗡… 极其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仿佛只是幻觉的一次波动,从莫宁那彻底死寂的身体最深处,极其隐晦地…传递了出来。 那不是生命的波动,更像是…某种更深沉、更古老、属于幽冥本身的力量,在缓慢地、艰难地…重新凝聚! 阿橙萝的手指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与一种毛骨悚然的骇异! “他…他的心…”她看着澜蓝,声音干涩得可怕,“他的心…好像在…自己长出来?!” 第二十九章 心魇回生局未央 死寂,是这座废弃偏殿唯一的语言。 厚积的尘埃如同灰色的雪,覆盖着断裂的玉石柱子与倾颓的珊瑚雕饰,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陈腐与衰败的气息。浓重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腥味是这死寂中唯一刺鼻的注解,源头是那具倒在狼藉中央、毫无声息的躯体。 阿橙萝指尖那缕幽蓝色的蛊火,是这片绝对黑暗中唯一摇曳的光源,微弱,却足以照见令人心悸的景象。火光跳动,映着她煞白的脸庞,那双总是含着戏谑或冰冷的眼眸,此刻被前所未有的惊骇与一种近乎荒谬的难以置信填满。她死死盯着莫宁胸口——那里,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碗口大的、边缘焦黑破碎、甚至能看到森然断骨的可怖空洞。黑袍的碎片黏连在伤口边缘,被一种凝固的、散发着微弱死气的漆黑血液浸透。 这本该是一幅死亡的定格画。 但…… “他…他的心…”阿橙萝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艰难地挤出喉咙,她转向澜蓝,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悚然,“…好像在…自己长出来?!” 澜蓝闻言,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方才涌出的泪水还挂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此刻却因这远超认知的诡异话语而凝固。她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具毫无生命波动的“尸体”,理智在尖叫着绝无可能,心脉尽碎,生机断绝,这是铁律!可阿橙萝那绝非伪装的、近乎崩溃的震惊表情,又像一根脆弱的蛛丝,吊起一丝荒诞到令人绝望的微弱希冀。 死寂再次笼罩,只有两人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然后—— 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 声音很轻,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却不啻惊雷! 紧接着,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牙酸倒错的“窸窣”声,清晰地从莫宁胸口那个恐怖的血洞中传了出来!那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疯狂蠕动,又像是新生的肉芽在强行挤压、增殖、重构! 在幽蓝蛊火的照射下,可清晰地看到:森白的、碎裂的胸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挤压、复位;撕裂的肌肉纤维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活物,扭曲着、缠绕着,自行连接愈合;更可怕的是,在那空洞的最深处,一颗残缺了一半、颜色暗沉如黑曜石、却仍在极其微弱且顽强地收缩搏动的……心脏雏形,正以一种违背常理、近乎恐怖的速度,从无到有地重生! 磅礴精纯、却冰冷死寂到极致的幽冥气息,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骤然苏醒,开始从他身体最深处弥漫开来,初时细微,随即越来越汹涌,将周围的尘埃都推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呃……” 一声极低哑、仿佛从九幽最深处挣扎着攀爬而出的**,从莫宁的喉间艰难溢出。他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如同挣扎破茧的蝶,随即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以往的深邃幽黑被彻底取代,瞳孔深处化为了两个缓缓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那漩涡中没有任何光亮,只有纯粹的、能吞噬一切生命与希望的绝对死寂。冰冷,漠然,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妄与生死的……神性般的残酷。 他的目光先是涣散了一瞬,随即迅速聚焦,落在近在咫尺、脸上血色尽褪、惊骇欲绝的阿橙萝脸上。 短暂的茫然后,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个惯常的嘲讽表情,却因为面部肌肉与神经正在高速再生而显得有些扭曲诡异,声音沙哑得如同粗糙的砂纸相互摩擦: “呵…大惊小怪…同命蛊…白种了?阴诏司…魂印使…哪个不是…从幽冥爬回来的…怪物…”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尝试用手臂支撑起身体,新生的骨骼与肌肉纤维发出令人极度不适的“咯吱”声响,仿佛一具正在自行拼凑起来的破碎人偶。 阿橙萝猛地一个激灵,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惊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滔天恼怒、劫后余生的后怕、以及极度不爽的复杂情绪。她狠狠剜了莫宁一眼,嘴上丝毫不肯落下风:“呸!谁知道你这毒舌鬼这次死得这么透心凉!心都没了!姐姐我还以为真要提前守寡,还得给你这冰块脸风光大葬呢!下次再玩这么刺激,我就…我就真把你剩下的零件炼成最丑、最臭的看门蛊尸!” 话虽说得无比刻薄,她还是伸出手,掌心贴在他正在剧烈起伏、重塑的胸膛附近,一股柔和却带着奇异生机的七彩蛊力度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辅助他稳定那汹涌复苏却因高速再生而略显狂乱暴走的幽冥死气。 莫宁没有拒绝,借助她的力道,缓缓坐直了身体。他低头,漠然地看着自己胸口那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愈合、新生的血肉不断覆盖伤口的景象,眉头微微蹙起:“蜃晦…那三枚贝币…有古怪…不仅能彻底湮灭生机…还能噬魂蚀魄…差点…真就…回不来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力量的回归,甚至因为这次无限接近于真正死亡的体验,对幽冥死气的本源力量有了更深刻、更恐怖的领悟与掌控,周身弥漫的死气愈发内敛,却也愈发深邃骇人。但蜃晦那诡异莫测的兵器、以及其深不见底的根基所带来的致命威胁感,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他的感知。 这时,他才似乎真正注意到一旁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 目光转动,落在了脸色苍白如雪、眼圈泛红、贝齿紧咬着下唇以至于几乎渗出血丝、却依旧强忍着所有翻腾情绪、只用一双复杂到难以形容的眸子死死望着他的澜蓝。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澜蓝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关切、后怕、疑问、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全都堵在喉咙深处。最终,所有的汹涌澎湃,却只化作了一句带着无法掩饰颤音的低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事就好。” 她终究是璎鱼族最后的贵族,刻入骨子里的礼仪与骄傲,让她无法像阿橙萝那般肆意宣泄情绪。可这短短四个字里所蕴含的沉重如山的如释重负,以及那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万千未尽之言,却比任何哭喊都更能撞击人心。 莫宁沉默地凝视了她片刻,那双漆黑漩涡般的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的波澜,快得如同错觉。他率先移开了目光,声音恢复了以往那种能冻结海水的冰冷平淡,只是似乎少了几分惯有的刻薄:“嗯。死不了。” 他活动了一下几乎已完全愈合、苍白却充满力量的手腕,感受着重新充盈肢体的、更胜从前的幽冥之力。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向殿外黑暗的甬道,侧耳倾听着从远方隐隐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喧嚣与能量碰撞的波动。 “外面情况如何?我‘死’了多久?”他的问题直接而简洁。 阿橙萝立刻以最快的语速,将之后发生的惊变言简意赅地道出:韬略殿内龙珠二次异变、显现出已故太子与澜蓝之父争执、以及太子临终托付的片段;丞相沧图的震惊失态与大太子沧溟的茫然;四太子沧珏的阻拦与她们之后的逃亡…… “…现在龙宫肯定彻底乱套了,比一锅煮沸的杂烩粥还烂!”阿橙萝总结道,眼神闪烁不定,透着兴奋与警惕,“沧图那老狐狸和沧溟那条傻鱼,肯定被太子临死的影像吓得屁滚尿流,蜃晦那杀千刀的混蛋现在一定以为你死得透透的了,正不知道在哪儿偷着乐呢!沧珏那小狐狸现在怕是焦头烂额,既要扑灭龙珠引发的烂摊子,又得掘地三尺把咱们找出来……” 莫宁静静地听着,眼中那两个深邃的死亡漩涡缓缓转动,如同最精密的罗盘,飞速地整合、分析着每一条信息。远处的喊杀声、能量爆鸣声越来越清晰,显然混乱正在迅速升级扩散。 “太子影像…残卷…”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冰冷的目光转向澜蓝,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迷雾,“看来,所有的线头,都系在了已故太子和赤媛妃身上。”他站起身,破碎的黑袍下摆无风自动,周身缭绕的死气将附着其上的血污与尘埃尽数吞噬湮灭,气息虽未完全恢复到巅峰状态,却散发出一种更加幽深难测、令人望之生畏的压迫感。 “蜃晦以为我死了,这是他最大的误判,也是我们的机会。”莫宁的声音斩钉截铁,冰冷如万载玄冰,“他一定会趁此机会,加快动作,彻底搅浑水,达成他的目的。四位太子…哼,这局拖延太久的棋,也该到最终将军的时候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猛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轰鸣,紧接着是更加混乱的呐喊和兵器碰撞声,甚至能隐约分辨出不同属性妖力激烈对撞的光华在昏暗的水域中闪烁! “听动静,像是二太子那些硬骨头的亲卫营和大太子那群乌合之众彻底撞上了?”阿橙萝侧耳倾听,饶有兴致地挑眉。 “不止。”莫宁的感知远比她更为敏锐恐怖,他缓缓摇头,目光似乎能穿透重重宫墙,“还有第三股、第四股更阴晦的力量介入…是沧珏精心培养的影鳞卫,以及…蜃晦不知用什么手段暗中操控埋下的暗棋。” 四方势力,因龙珠的二次异变、太子禁忌影像的显现、以及他这位阴诏司魂印使的“死亡”这一系列石破天惊的变故,终于彻底撕毁了最后一点虚伪的和平面具,开始了更加激烈、更加赤裸、更加血腥的碰撞与角逐!而这一切风暴的核心,都无可避免地指向了那场被血腥掩盖的“镜海之叛”,以及已故太子离奇死亡的真正真相! “我们现在去哪?”澜蓝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彻底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凝声问道。袖中的残卷微微发烫,仿佛与远方那越来越混乱的能量波动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莫宁目光幽深,如同两道实质的黑色冰棱,射向龙宫核心区域能量波动最混乱、最集中的方向,那里,无疑是这场最终风暴的漩涡眼。 “去找赤媛妃。”他冷然道,语气不容置疑,“蜃晦若想彻底掌控局面或搅乱一切,必然不会让她继续‘安静’地躺着。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她昏迷前紧握的东西,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他指的,正是那份可能记载着最关键真相、或许已被沧珏或蜃晦的人趁乱从昏迷的赤媛妃身上取走的、属于太子的另一半残卷! 三人不再有丝毫耽搁。由莫宁领头,他周身死气自然弥散开来,如同融入夜色本身,精准地屏蔽着三人的所有气息。凭借着对死亡力量的极致掌控和对能量混乱波动的超凡感知,他们如同三道没有实体的幽魂,悄无声息地融入龙宫越发疯狂和混乱的暗流之中,向着那片汇聚了所有阴谋、仇恨与鲜血的最终漩涡中心,潜行而去。 每个人都清楚,这一次,他们将不再面对试探与迂回。等待他们的,将是彻底白热化的、图穷匕见的最终角逐!那隐藏在“镜海之叛”滔天血浪背后的漆黑真相,正伴随着越来越响的厮杀声,缓缓地、狰狞地,揭开冰山一角。 第三十章 毒覆手弈乱龙庭 璃渊龙宫,这座沉沦于万丈海渊之下、曾象征着四海龙族无上荣耀与秩序的宏伟国度,此刻已彻底陷入了癫狂与混沌的深渊。 昔日那瑰丽奇幻、祥和平静、如同梦幻水晶宫般的深海仙境,已然化作了血腥残酷、杀戮无度的炼狱战场。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各种属性迥异的法术能量对撞爆裂的轰鸣声、无数神兵利刃激烈交击摩擦出的刺耳尖啸、以及垂死者在绝望中发出的最后哀嚎……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编织成一首永无止境、令人心神俱裂的噩梦序曲,在每一道雕梁画栋的廊柱之间、每一片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珊瑚丛林深处、乃至每一寸被搅得浑浊不堪的海水之中,疯狂地回荡、叠加、共振,冲击着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与灵魂。 原本清澈幽蓝的海水,此刻被大量倾泻的、妖异而粘稠的鲜血,以及各种狂暴失控、如同脱缰野马般的能量乱流,搅动得一片浑浊昏暗,仿佛一锅煮沸了的、掺杂了无数污秽的浓汤。 水中随处可见漂浮着的、支离破碎的铠甲残片、断裂的兵刃、以及那些失去了生命光泽、随波逐流、面目狰狞或茫然的各族兵士与宫人的躯壳,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内乱的惨烈。 各方势力——大太子沧溟的骄兵悍将、二太子沧漩的铁血亲卫、四太子沧珏神出鬼没的影鳞卫、乃至丞相沧图暗中调动的力量——他们的旗帜与徽记在极度的混乱中交错、碰撞、疯狂地相互撕扯、碎裂,所谓的忠诚与背叛,在生死存亡的瞬间反复上演,廉价得如同被随意丢弃的贝壳。 莫宁、阿橙萝、澜蓝三人,便如同三尾灵活的鬼鱼,在这片沸腾的杀戮之海中逆流穿行。莫宁周身弥漫的幽冥死气自然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不仅完美隐匿了他们的气息,更让那些陷入疯狂厮杀的低阶兵士下意识地避让开来,仿佛遇到了天敌。他们绕过最激烈的战团,专挑阴影与废墟前行。 越是靠近赤媛妃所居的“凝华殿”,周围的战斗痕迹越发惨烈,但诡异的是,活人的气息却越来越稀少,仿佛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碾压式的清洗。 “看起来,有人比我们抢先了一步。”莫宁声音冰冷,目光扫过廊道上几具身着不同势力服饰、却皆是被一击毙命的尸体。伤口干净利落,绝非乱军所为。 凝华殿外围的守卫早已不见踪影,殿门洞开,内里一片死寂,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殿内。殿内陈设华美却略显清冷,此刻更是狼藉一片,显然经历过短暂的、却极度激烈的抵抗。几名宫娥和内侍的尸体倒在血泊中,脸上还残留着惊惧。 内室榻上,赤媛妃依旧静静躺着,面色青黑,气息微弱,仿佛对外界的惊天巨变毫无所知。 阿橙萝一个箭步上前,指尖迅速搭上赤媛妃的手腕,七彩蛊息探入其体内。她的眉头瞬间紧锁起来。 “怎么样?”澜蓝急切地问道,目光紧张地在赤媛妃和殿外之间切换。 阿橙萝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先是疑惑,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冰冷的、被戏耍了的愤怒。她反复探查了数次,甚至不惜动用了一丝本命蛊源,最终猛地收回手,脸色难看地啐了一口。 “太过分了!姐姐我行走南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这种把戏耍了!”她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怒火,“这毒…这根本不是什么外界暗算的诡毒!这是‘赤鱬逆血蛊’!是她自己给自己下的!” “什么?!”澜蓝失声惊呼,美眸圆睁,“自己给自己下毒?为什么?” 莫宁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立刻上前一步,强大的灵识毫不客气地扫过赤媛妃全身,重点探查其经脉与识海。 阿橙萝气得牙痒痒,快速解释道:“‘赤鱬逆血蛊’,是赤鱬一族一种极其古老霸道的秘传蛊术,外人极难知晓,更别说炼制!此蛊一旦种下,会瞬间逆转精血,爆发出极其逼真的中毒濒死症状,连最精深的医道圣手都难以察觉异常!但其核心却保留着一丝本源生机,如同冬眠蛰伏,只要在一定时间内得到特定解药或秘法催动,就能逆转化解,重塑生机!” 她指着赤媛妃:“看她现在这样子,气息微弱,生机似绝,符合所有中毒特征。但她的心脉最深处,有一股极隐晦的赤鱬本源火种护着,屁事没有!这根本就是一场苦肉计!演给所有人看的!” 就在这时,莫宁的灵识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极其隐晦的禁制,赤媛妃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清醒意识的灵念波动逸散了出来,似乎是因为阿橙萝道破了真相,且感知到莫宁那深不可测的幽冥之力,让她无法再完美伪装下去! 那灵念波动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惊愕、无奈,以及一丝…绝望般的决绝。 “她醒了…或者说,她一直清醒着。”莫宁冷然道,目光如炬,死死锁定赤媛妃,“或者说,这场大戏,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赤媛妃娘娘。” 榻上,赤媛妃那长而密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那双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忧郁与温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深藏的悲伤,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静。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莫宁三人,嘴唇微动,极其微弱的声音传出:“…残卷…他们…拿走了…” “他们是谁?”澜蓝急声追问。 赤媛妃却仿佛耗尽了力气,再次闭上眼睛,只有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融入枕畔。但她那只无力垂落的手,却极其轻微地、用指尖蘸着身下尚未干涸的、不知是谁的鲜血,在床榻边沿,快速地划了几个模糊的符号——那是一个扭曲的龙形,却缺失了双角,旁边还有一个类似贝壳的标记! 蜃晦!和沧珏?! 而就在此时,殿外远方,一声蕴含着无上龙威、却充满痛苦与暴怒的咆哮,猛地从龙宫最中心的区域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厮杀声! “逆子——!!!” 是龙皇的声音!虽然虚弱,却真真切切!他竟然在这时,短暂地苏醒了?! 这一声咆哮,如同给沸腾的油锅投下了最后的火星! “父皇醒了!护驾!护驾!沧溟反叛!”这是二太子沧漩的怒吼声,伴随着亲卫营结阵冲锋的轰鸣! “放屁!是你们勾结阴诏司谋害父皇!禁龙卫,给本太子杀!”大太子沧溟癫狂的嘶吼紧随其后。 “保护陛下!清君侧!所有乱党,格杀勿论!”这是四太子沧珏冷静却充满杀伐之气的声音,影鳞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战场上闪烁,开始无差别地清除“障碍”。 而三太子沧昱则在一片混乱中哭喊:“母妃!母妃你在哪?!你们别打了!” 真正的全面内战,彻底爆发!四位太子积蓄已久的矛盾与野心,在这一刻,因龙皇的苏醒(或者说,因他苏醒后看到的混乱景象)而被彻底引爆!每一方都坚信自己是正义的,每一方都欲置对方于死地! 凝华殿内,莫宁三人脸色凝重无比。 赤媛妃的自导中毒,残卷被蜃晦和沧珏派人夺走,龙皇意外苏醒引爆最终决战……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混乱! “我们必须拿到那份残卷!”澜蓝坚定道,赤媛妃用血画出的线索指向明确。 “蜃晦…沧珏…”莫宁眼中死亡漩涡加速旋转,杀意凛然。 阿橙萝却眼神一闪,忽然看向窗外那混乱到极致的战场,又看了看床上“昏迷”的赤媛妃,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等等…姐姐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这老娘们…咳,这位娘娘,对自己都这么狠,下这么大盘棋,恐怕不单单是为了保护残卷吧?她是不是算准了陛下会在这个时候…‘恰好’醒来?” 她的话,如同另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赤媛妃的自毒,难道不仅仅是为了取信于人,保护残卷?更深的目的,会不会是为了制造一个足够大、足够真的“危机”,从而…刺激或者说,引导某股力量,去唤醒沉睡的龙皇?!而龙皇醒来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就是儿子们血流成河的厮杀! 这是何等绝望又何等疯狂的谋划! 而此刻,他们三人,以及那两份至关重要的残卷,便是这盘疯狂棋局上,最不确定的变量。 殿外的杀声震天动地,殿内的谜团深不见底。 莫宁缓缓握紧了拳,幽冥死气在他指尖凝聚成实质的黑色闪电。 “走。”他只有一个字。 目标——蜃晦与沧珏!以及那份,可能关系着最终真相的太子残卷! 而他们身后,榻上的赤媛妃,眼角再次滑落一滴泪水,融入血色之中,无人得见。 第三十一章 龙怒惊涛弈深寒 凝华殿内,空气因龙皇那一声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咆哮而剧烈震颤,仿佛整座龙宫都在其威严下瑟瑟发抖。殿外,四位太子麾下的军队彻底杀红了眼,怒吼声、厮杀声、濒死哀嚎声汇成一片,血腥味浓烈得几乎要凝成实质。 “没时间犹豫了!”阿橙萝眼神一厉,不再顾忌,双手快如闪电般在赤媛妃身上连点数下,指尖七彩蛊光流转,凝聚成数根细如牛毛的光针,精准刺入其几处关键大穴。同时,她取出一个朱红色的小蛊瓶,拔开塞子,一股奇异辛辣的香气溢出,她强行将瓶口凑近赤媛妃鼻下。 “赤鱬逆血,蛊源归心!醒!”阿橙萝低喝一声,催动秘法。 只见赤媛妃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那不正常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褪去,转为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寂之气却骤然消散。她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几口淤黑的毒血,气息虽然虚弱,却不再是之前的濒死状态,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只是充满了疲惫与一种深切的悲凉。 她看向阿橙萝,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多谢。” “别谢太早,娘娘。”阿橙萝收回手,语气依旧不客气,“您这出苦肉计唱得可真够大的,差点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现在外面您的宝贝儿子们正打得你死我活,陛下也醒了,这烂摊子,您打算怎么收场?” 赤媛妃挣扎着想坐起,澜蓝下意识地上前扶了她一把。她靠在榻边,听着殿外震天的杀声,眼中悲色更浓,却强自镇定下来,目光扫过莫宁和澜蓝,最终落在澜蓝身上,声音沙哑却清晰:“残卷…绝不能落入蜃晦之手…他想要的,从来不只是权力…沧珏…也只是他手中的棋子…”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瞬间压过了附近的喊杀声: “老臣沧图,奉陛下口谕,前来探视赤媛妃娘娘!请娘娘现身一见!” 丞相沧图!他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带着人来到了凝华殿外!而且听其声音沉稳,似乎完全不受外面惊天大战的影响,甚至…带着某种掌控一切的意味。 殿内几人脸色瞬间一变。 “他是来确认你死活的?还是…”澜蓝惊疑道。 “是来灭口的,或者…抓‘证据’的。”莫宁声音冰冷,周身死气再次凝聚。沧图此刻前来,绝无好意! 赤媛妃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低声道:“不能让他进来…你们…从后殿密道走…”她艰难地抬手,指向内室一幅巨大的深海刺绣。 “那你呢?”澜蓝急问。 “我…自有办法…”赤媛妃露出一丝苦涩而决然的笑容,“陛下既已苏醒,我…便死不了。” 就在此时,殿外沧图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压迫:“娘娘?老臣进来了?”脚步声逼近,显然准备强行入内! 形势千钧一发! 然而,还未等莫宁等人做出反应,另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无法抗拒的威压,如同整个深海亿万吨海水同时挤压而下,轰然降临! “都给——朕——住手!!!” 龙皇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仿佛从四面八方、每一滴海水中同时迸发!声音中蕴含的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至高无上、不容忤逆的绝对威严与磅礴力量! 轰隆隆——!!! 整个龙宫,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所有正在厮杀的生灵,无论是太子、将领、还是普通兵士,在这一刻全都如遭重击,动作瞬间僵滞!修为稍弱者直接口喷鲜血,昏死过去。即便是沧溟、沧漩这等高手,也感觉如同深陷万年玄冰之中,浑身妖力凝滞,难以动弹分毫! 混乱喧嚣的战场,竟在这一吼之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与凝滞! 这就是璃渊龙皇之威!即便他衰老中毒,即便他刚刚苏醒,其积威与力量,依旧足以震慑整片海域! “逆子…一群逆子!”龙皇的声音如同滚雷,在每一个生灵的识海中炸响,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暴怒,“朕还没死!你们就迫不及待要兄弟相残,毁我璃渊根基了吗?!” 紧接着,便是毫不留情的惩罚降临! “沧溟!利令智昏,勾结外臣,挑起兵祸,罚你禁足陵鱼渊三百年,剥夺一切兵权!” “沧漩!纵容部下,参与内斗,罚你入虎蛟炼狱百年,磨砺心性!” “沧昱!昏聩无能,不辨是非,罚你禁足赤鱬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沧珏…哼,代政期间,是非不分,纵容乱象,即日起卸去一切职务,回府思过!” 一道道惩罚如同天宪,直接烙印在四位太子的神魂之中,带着龙皇的绝对意志,根本不容反抗!四位太子脸色瞬间惨白,尤其是沧溟和沧珏,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恐惧,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刻,远离主战场的某处阴影回廊中。 四太子沧珏刚刚硬扛下龙皇的惩罚,神魂震荡,脸色苍白。他猛地看向身旁如同幽灵般的蜃晦,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怒火与质疑:“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这就是你说的能让父皇看到的‘忠心’?!现在好了,一切都没了!” 蜃晦脸上那模糊的水汽也波动了一下,显然龙皇的苏醒和雷霆之怒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但他很快恢复平静,甚至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殿下何必动怒?陛下苏醒,难道不是好事吗?至于惩罚…不过是暂时的蛰伏罢了。” “蛰伏?我所有的权力都被剥夺了!还如何蛰伏?!”沧珏低吼,几乎要失控。 “权力?”蜃晦轻笑一声,声音带着蛊惑,“殿下,您真正想要的,是那点可怜的权力吗?您难道忘了,我们蜃龙一脉真正的力量是什么?是虚幻,是操纵,是于无声处听惊雷!陛下醒了,难道不是更好的…棋子入场了吗?” 他缓缓靠近沧珏,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陛下身中万龙噬魂蛊已久,即便暂时苏醒,其神魂早已与蛊毒纠缠不清,脆弱不堪。此刻他雷霆震怒,神魂波动剧烈,正是最容易被…影响的时候。殿下,您难道不想知道,陛下神魂深处,关于‘镜海之叛’,关于太子之死,到底藏着什么吗?这才是能真正决定一切的关键啊!” 沧珏的心猛地一跳,眼神剧烈闪烁。蜃晦的话,如同最甜美的毒药,再次点燃了他内心的野火。是啊,真正的权力,源于掌控真相,源于操纵人心! “你…有办法?”沧珏声音干涩。 “自然。”蜃晦笑容更深,“只需殿下配合,动用您血脉中那份…源自蜃龙始祖的‘幻梦’之力,与我里应外合,便能短暂潜入陛下濒临崩溃的神识之海…届时,真相、权柄,乃至整个璃渊,都将…” 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几乎冲昏了沧珏的头脑。但他看着蜃晦那模糊不清、永远带着算计的笑容,心底最深处却泛起一丝极深的寒意。他与蜃晦虽同出蜃龙一脉,但此人太过神秘,太过危险,他的目的似乎从来都不单纯… 然而,此刻他已无路可退。失去一切的恐惧和对至高权柄的渴望,最终压倒了那丝疑虑。 “…好!本王就再信你一次!”沧珏咬牙道。 蜃晦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幽光,伸出手,掌心一枚奇异复杂的蜃龙符文缓缓亮起:“请殿下放松心神,引动血脉之力…” 沧珏依言照做,开始引动自身蜃龙血脉中最本源的那丝“幻梦”之力。 就在他的力量与蜃晦掌心的符文即将接触、建立起联系的刹那—— 蜃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那枚符文骤然扭曲变化,不再是温和的连接,而是化作一个贪婪诡异的吞噬漩涡!一股远超沧珏想象的、阴冷污秽的吞噬之力猛地爆发,不仅疯狂抽取着他的蜃龙血脉本源,更直接缠绕上他的神魂,要将其彻底拉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沧珏惊骇欲绝,瞬间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蜃晦根本不是为了合作,他就是要借机吞噬自己这纯正的蜃龙血脉之力,用于他某个更可怕的目的! 同脉?合作?在绝对的利益和蜃晦那深不见底的野心面前,从来都是笑话!他们永远不可能齐心,因为蜃晦要的,是吞噬一切,包括他这个所谓的“合作者”! 沧珏拼命挣扎,想要切断联系,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抗衡那股吞噬之力,他的力量、他的意识正在飞速流失… 而与此同时,凝华殿内,丞相沧图听到龙皇的旨意和外面的寂静,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对着殿内沉声道:“既然陛下已有圣裁,老臣便不久留了。娘娘好生休息。” 说完,他竟然真的带着人缓缓退去了。 殿内几人刚松一口气。 突然! 躺在榻上的赤媛妃猛地捂住心口,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急剧衰落!她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与…一丝诡异的共鸣般的伤害? “怎么回事?毒不是解了吗?”澜蓝大惊。 阿橙萝迅速检查,脸色骤变:“不对!不是毒!是…是血脉共鸣反噬!有至亲之人正在用类似血脉诅咒的秘法疯狂抽取她的本源之力!是…是三太子?不对…是…沧珏?!”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莫宁,则猛地抬头,望向龙皇寝宫的方向,又猛地看向沧珏府邸的方向,眼中死亡漩涡疯狂旋转。 蜃晦…他对沧珏下手了?!他想干什么?! 第三十二章 龙珠映骨夜狩行 龙皇沧洧那蕴含无尽龙威的怒吼与随之而来的雷霆惩戒,如同冰海倾覆,瞬间浇灭了璃渊龙宫之内沸腾的战火。四位太子或遭禁锢,或受重刑,或如沧珏般生死不明,其麾下势力顷刻间土崩瓦解,龟缩回各自的巢穴,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下瑟瑟发抖,舔舐伤口。 深宫之中,赤鱬宫偏殿内却弥漫着另一种沉寂。血腥与药石的气味混杂,透着一种腐朽的甜腻。 赤媛妃躺在华美的锦榻上,面色惨金,气息微弱如游丝。她那头绚丽的赤发也仿佛失去了所有光泽,枯槁地铺散着。“赤鱬逆血蛊” 的反噬正在疯狂啃噬她的本源,每一寸经脉都如同被烧红的铁针反复穿刺,剧痛让她姣好的面容扭曲,细密的血珠不断从皮肤下渗出,将她那身素色的寝衣染成点点凄艳的梅花。 阿橙萝站在榻前,指尖缭绕着数缕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奇异丝线,这些丝线探入赤媛妃七窍与心脉附近,微微颤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她脸上那惯常的娇俏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眼眸深处闪烁着南疆秘传的幽光。 莫宁静立一旁,如同一尊浸透冥河寒水的石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死寂。他刚刚重生的心脏缓慢而有力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动更精纯的幽冥死气在经脉内流转,对痛苦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清晰,这让他更能体会赤媛妃此刻所受的煎熬,但他眼中唯有冰封般的审视。 澜蓝则守在门边,指尖萦绕着淡蓝水汽,凝神感知着殿外的一切动静。龙皇的镇压虽暂平乱象,但这深宫之中的暗流从未止息,甚至因表面的平静而更加危险。 “好狠的蛊,好狠的心。”阿橙萝忽然轻声开口,指尖丝线猛地一颤,“以自身血脉为引,逆冲心脉,模拟万蛊噬心之象。这苦肉计……姐姐我都得道一声佩服。”她话语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讥讽,“若非龙珠异动,皇爷苏醒,你再熬片刻,怕是真要将自己活活炼成一摊污血。” 赤媛妃喉间发出嗬嗬的艰难声响,说不出话,唯有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混杂着痛苦与决绝的嘲意。 “救她。”莫宁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丝毫情绪,“我们需要她知道的一切,她不能死。” “知道啦,毒舌鬼,催什么催。”阿橙萝撇撇嘴,双手陡然结出一个繁复诡异的印诀。一枚形如珊瑚、色泽艳红欲滴的蛊丹自她袖中飞出,悬浮于赤媛妃眉心之上。 “以吾之灵蛊,纳尔之逆血。痛楚不绝,然命可续……赤鱬秘法,倒是与我家传承有几分渊源,便宜你了。”阿橙萝话音未落,那蛊丹骤然红光暴涨,化作无数细若微尘的血色光点,如同受到吸引般,疯狂涌入赤媛妃的眉心。 “呃啊——!”赤媛妃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凄厉无比的惨嚎,全身剧烈抽搐,皮肤下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那钻心蚀骨的痛楚似乎瞬间放大了十倍。 但只是片刻。 惨嚎声戛然而止,她重重摔回榻上,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但脸上的金色已然褪去,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那双眸子也重新凝聚起些许神采,尽管充满了疲惫与深入骨髓的痛苦。 就在这时,澜蓝眼神一凛,低声道:“有人来了!速度很快,是直冲此处!” 莫宁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澜蓝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如鬼魅般闪至窗前,目光一扫殿外,“是沧图丞相。躲不过了。” 赤媛妃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与警告。 阿橙萝手指轻弹,两枚无色无味的蛊丹无声炸开,笼罩住莫宁、澜蓝和她自身,三人的气息瞬间变得与宫殿内的家具、帷幔一般无二,再无半点生人痕迹。同时她袖中飞出一段透明蛊丝,将赤媛妃略微凌乱的被角抚平,将其上血迹悄然化去。 几乎在三人身影融入殿内阴影角落的同一瞬,沉重的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丞相沧图缓步而入。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权势的深紫官袍,面容看似沉静,但细看之下,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焦灼与惊疑。龙皇的突然苏醒与毫不留情的惩罚,打乱了他所有的布局,尤其是大太子沧溟被彻底禁足剥夺兵权,对他这一派系堪称致命打击。 “赤媛妃娘娘,”沧图停在寝榻丈许外,声音平稳,带着程式化的关切,“闻听娘娘中毒昏迷,情况危急,老臣特来探望。如今龙宫正值多事之秋,娘娘乃一宫之主,三殿下亦需娘娘照拂,万望保重凤体。” 赤媛妃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沧图,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有劳……丞相挂心。本宫……已经好了很多了……倒是丞相,不去陵鱼渊探望太子,来我这偏僻宫苑作甚?” 沧图面色不变,目光却锐利地在殿内扫过,仿佛在探查什么:“大殿下之事,自有龙皇陛下的旨意,老臣不敢妄议。只是方才宫中有报,说四殿下于禁足途中遭遇不明袭击,下落不明。老臣担忧,是否有宵小之辈,欲趁陛下龙体欠安、宫中动荡之际,再兴风波?娘娘此处……可曾察觉异常?” 阴影中,莫宁眼神微凝。沧珏果然没死透,是被救走了?还是说……蜃晦故意放走的? 赤媛妃咳嗽几声,气息微弱地道:“丞相说笑了……本宫自身难保,昏沉至今……连殿门都未出过,能察觉什么异常?四殿下之事……确有耳闻,惊心动魄……但这璃渊深宫,何时少了风波?丞相……还是多操心自家事吧。” 她这话软中带刺,直指沧图如今最大的痛处——失去沧溟这个明面上的倚仗。 沧图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脸上那层虚伪的关切几乎难以维持。他盯着赤媛妃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最终只看到一片病弱的苍白与疲惫。 “娘娘说的是。”他悻悻然地颔首,语气冷了几分,“既如此,娘娘好生休养。但愿这宫中的风波,莫要再惊扰了娘娘清净。老臣告退。” 他再次环视了一圈殿内,那双老辣的眼睛掠过莫宁三人藏身的阴影区域,似乎停顿了极微不可查的一瞬,但最终什么也没发现,转身拂袖而去。殿门沉重地合上,隔绝了外界。 又过了足足十息,确认沧图真正远离,阿橙萝才解除了隐匿蛊术。 “老狐狸,鼻子真灵。”阿橙萝哼了一声。 “他不是察觉了我们,他只是怀疑一切,尤其是刚刚经历过剧变的赤媛妃。”莫宁从阴影中走出,目光再次落到赤媛妃身上,“娘娘,现在可以说了。残卷,究竟在谁手里?蜃晦,还是沧珏?” 赤媛妃闭目喘息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中尽是痛楚与恨意:“沧珏……是他身边的‘影鳞卫’动的手……但蜃晦……那条毒蛇……他一定知道,甚至就是他主导……沧珏,不过是他摆在明面的傀儡……如今,怕是连傀儡都要做不成了……”她话语中断,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影鳞卫,四太子沧珏精心培养的暗杀与潜伏部队,行事诡秘,犹如阴影中的鳞片,难以捕捉。 “方向?”莫宁追问,言简意赅。 “……西北……沧珏的私苑……‘海析别院’……”赤媛妃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但那里……必定已是龙潭……” “哐——!” 一声巨响突然从龙宫西北方向传来,即便隔着重重宫墙殿宇,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剧烈的能量波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混乱扭曲的蜃气与一股锐利无匹、撕裂迷雾的锋芒! “打起来了。”澜蓝凝望那个方向,感受着空气中熟悉的水汽与陌生的军阵煞气交织。 莫宁眼神一厉:“蜃晦,和敖青心。” 海析别院之外,景象诡异万分。 浓稠如奶液的白色雾气将整片区域笼罩,雾气之中,楼阁亭台扭曲变形,时而化作择人而噬的巨兽利齿,时而变为无尽深渊的回廊幻影,无数充满恶意的低语与嘶嚎直接在人的神魂深处响起。这是蜃龙之力编织出的可怖幻杀之阵。 然而,在这片混沌迷雾的中心,却有一道青色的身影稳立如山。 敖青心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文士袍,身形看似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她手中并无兵刃,只是双手十指如抚琴般在虚空中快速点拨勾划。每一次动作,都有一道极其凝练、近乎无形的锋锐气劲射出,并非强行破除幻阵,而是精准无比地刺入蜃气流转的节点,或是点杀那些借助幻阵隐匿身形、试图偷袭的影鳞卫。 她的手法,带着鲜明的军中破阵风格,简洁、高效、凌厉,以最小的消耗,行最有效的破坏。幻阵困不住她冷静到极点的计算之脑,影鳞卫的袭杀在她面前如同撞上一张无形的、布满尖刺的网。 雾气深处,传来蜃晦那飘忽不定、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敖军师果然名不虚传。二太子麾下第一智囊,竟还有如此身手,失敬失敬。不过,强闯私人别院,阻挠影鳞卫执行公务,军师这是要代表二太子殿下,公然抗旨,插手四殿下的事务吗?”他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下。 敖青心声音清冷,不见波澜:“丞相言重。青心只是路过,察觉此处有异常能量波动,恐有宵小作乱,危及龙宫安定,特来查看。倒是蜃晦先生,不在三太子身边侍奉,为何会出现在四太子的别院?这些影鳞卫,又是在执行谁的命令?” 两人言语交锋,暗藏机锋,手下更是丝毫不停。 蜃晦隐匿于幻阵核心,双手结印,蜃气翻涌得更加剧烈,甚至开始试图侵蚀敖青心的神智,制造她内心最恐惧的幻象。同时,他暗中催动力量,别院深处,一股诡异的吸力正在不断抽取着什么,带着令人不安的贪婪与满足感——他仍在吞噬沧珏的血脉本源! 敖青心眉头微蹙,感受到心神受到冲击,但她意志坚如磐石,低喝一声,并指如剑,一道凝聚至极点的青芒撕裂迷雾,直刺感应中蜃晦真身所在的方向!同时,她脚下步法变幻,如同沙场名将规避流矢,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数道从诡异角度射出的淬毒暗器。 “嗤!” 青芒过处,一片衣角被斩落,悄然化为蜃气消散。 几乎同时,敖青心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方才为了破开幻象直击蜃晦,她硬生生承受了一部分精神冲击。 幻阵的运转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 别院深处,那贪婪的吞噬之力也骤然中断,传来一声极轻极轻、带着一丝意外和恼怒的咂嘴声。 敖青心毫不犹豫,身形疾退,瞬间脱出幻阵范围,冷眼看着那浓雾再次翻涌闭合,却没有再追击。她的目的已然达到——阻挠蜃晦,制造变数,并确认了沧珏就在其中,且情况极度不妙。硬拼下去,她并无绝对胜算。 雾气之中,蜃晦的身影缓缓凝聚,看着敖青心消失的方向,脸上那玩味的笑容变得冰冷而狰狞。他抬手抹去唇边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血迹——敖青心那一道指劲,也并非全然无功。 “碍事的女人……”他低声自语,目光转向别院深处,“不过,也够了……四殿下的这份‘厚礼’,我收下了大半。接下来……” 他身影缓缓消散于雾气中。 这一场智斗与力斗的结合,双方互有损伤,谁也未能竟全功。 赤鱬宫 偏殿内,莫宁、澜蓝、阿橙萝都清晰地感知到了西北方向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及其结果。 “敖青心没能得手,但蜃晦也绝不好过。”莫宁瞬间判断。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玄色鳞甲、气息沉凝的龙皇近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门外,声音洪亮而不容置疑: “陛下有旨,宣阴诏司莫宁、澜蓝、阿橙萝,即刻前往 ‘渊寂殿’ 觐见!” 三人对视一眼。龙皇终于要直面他们了。 渊寂殿内,空旷而冰冷,光线昏暗,唯有高悬的几颗幽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御座之上那道庞大而威严的身影。 老龙皇沧洧靠坐在龙椅之中,似乎比之前苏醒时更加疲惫,龙威依旧浩瀚,却难以完全掩盖那份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他那双深邃的龙目之中,金光黯淡,仿佛蒙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翳,但他看向莫宁三人的目光,却带着一种洞彻一切的沉重压力。 “你们,”龙皇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如同闷雷滚过殿宇,“带来了麻烦,也带来了……变数。” 莫宁躬身行礼,不卑不亢:“阴诏司奉命护送龙珠,交割之后,自当离去。然璃渊内部之事,非我等所愿插手,亦非我等职责。” 龙皇的目光扫过三人,在莫宁心脏位置和阿橙萝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又未点破。 “龙珠,”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必须彻底净化,重归龙冢。其异动所显之景……朕,自有计较。”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最终沉声道:“三日后,于‘归墟龙眼’,举行龙珠交割大典。彼时,朕要亲眼见证龙珠污秽尽除,重归安宁。尔等阴诏司,需确保万无一失。” “三日?”阿橙萝挑眉,“陛下,您体内的蛊毒虽核心已除,但余毒未清,三日后强行催动龙力主持大典,恐怕……” 龙皇猛地一抬手,打断了阿橙萝的话,龙目之中金光骤盛,威压瞬间暴涨,让三人呼吸都为之一窒:“朕意已决!” 那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取代。 他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力气:“下去……准备。三日后,归墟龙眼……莫要让朕……失望。” 莫宁深深看了龙皇一眼,不再多言,与澜蓝、阿橙萝一同行礼告退。 走出渊寂殿,重新感受到龙宫之中那依旧压抑、却暗流更甚的空气。 三日后,归墟龙眼。 龙珠交割。 所有矛盾,所有阴谋,所有潜伏的杀机,都将在那里汇聚。 龙皇的决断,是最后的审判,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开端? 阿橙萝把玩着指尖一缕若有若无的蛊丝,忽然轻声笑道:“三天呐……毒舌鬼,澜蓝妹妹,你们说,这三天,够不够那些藏在阴沟里的家伙,把我们想找的东西……和不想惹的麻烦,都凑到一块儿呢?” 莫宁没有回答,只是望向西北方海析别院的方向,又望向更深、更远的黑暗宫苑,眼底幽冥死气沉浮,冰冷彻骨。 悬念已种,风暴将至。 第三十三章 雾海深仇噬心骨 龙皇定下的三日之期,如同悬于璃渊龙宫之上的无形铡刀。表面的雷霆震怒虽压制了沸反盈天的厮杀,但深埋于琉璃碧瓦下的污血与仇恨,却在这短暂的死寂里加速发酵,散发出更令人窒息的腐臭。 莫宁三人刚离了那威压沉沉的渊寂殿,一道淡青色的传讯符箓便如识途灵鱼般,悄无声息地绕开所有巡逻卫队,精准地浮现在澜蓝面前。 符箓之上,水纹勾勒出一行小字,清冷克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镇海令使,旧事如镜,裂痕尤存。若欲补全,请于‘碎镜潭’一晤。——敖青心。” 澜蓝指尖触及那符箓,感受着其上属于二太子一系特有的、带着军阵煞气的微弱水元波动,她看向莫宁,眸中深蓝涌动,是压抑的迫切与警惕。 “我去。”澜蓝的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镜海之叛,家族血仇,太子死因,所有线索都如同破碎的镜片,而敖青心手中,或许正握着最关键的那几块。 莫宁颔首,并无阻拦:“小心有诈。我与阿橙萝另有他事。”他的目光已转向龙宫西北角,那片曾被蜃晦雾气笼罩的区域。“海析别院”的波动虽已平复,但残留下的蜃气与死寂,却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嗜血的蝠鲼。 澜蓝身影化作一道淡蓝水痕,悄无声息地融入廊柱阴影,向着宫中更为偏僻的“碎镜潭”方向而去。 莫宁则与阿橙萝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两人身形如鬼魅飘忽,避开复苏后明显加强、却依旧透着几分惶然无序的巡逻网,直扑海析别院。 别院之外,昨日敖青心与蜃晦交锋的痕迹已被匆忙抹去,但空气中仍残留着幻术被强行撕裂后的焦灼感,以及一丝极淡却无比精纯的蜃龙血脉气息,混杂着令人不安的枯萎与衰败。 院门洞开,犹如巨兽死亡后敞开的口腔,内里寂静得可怕。昔日精巧的亭台楼阁大多完好,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灰败,仿佛所有的色彩与生机都被某种东西抽干了。 阿橙萝鼻翼微动,指尖一缕七彩蛊丝探出,在空中颤了颤:“唔……抽髓吸元,好狠的手段。那老蜃虫怕是吃了個半饱。” 莫宁面无表情,幽冥死气如触须般自他脚下蔓延开来,感知着院中一切生机。死寂,一片死寂。除了…… 他目光陡然锐利,射向庭院最深处的假山阴影。“那边。” 两人悄无声息地掠去。假山背后,一个身着影鳞卫服饰的身影伏倒在地,早已气绝,身体干瘪,仿佛死了数月。而在他的身下,竟掩盖着一处极其隐秘的暗道入口,一股微弱、断断续续、带着蜃气却无比虚弱的生机正从下方渗出。 莫宁一掌拂开尸体,露出下方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阶梯,阴寒潮湿的腐气扑面而来。 “啧,老鼠洞。”阿橙萝撇嘴,却毫不犹豫地弹出一只散发莹莹白光的蛊虫先行探路。 阶梯向下延伸不远,便是一间狭小的密室。室内空无一物,唯有角落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原本应华贵的衣料被干涸的血污和莫名的黏液浸透。他呼吸微弱,面色灰败如陶土,周身原本应氤氲流转的蜃龙之气变得散乱稀薄,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最可怕的是他心口处,一个诡异的、如同被某种贝类啃噬出的伤口赫然在目,虽不再流血,却不断散发着枯萎死寂的气息,仍在缓慢吞噬他的生机。 正是四太子,沧珏。 听到动静,他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原本俊朗的面容因痛苦和虚弱而扭曲,眼神涣散,但当看清来者是莫宁和阿橙萝时,那涣散的眼中竟猛地爆发出一点近乎癫狂的、夹杂着绝望与最后希冀的光。 “是……是你们……”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阴诏司……好……好……杀了我……或者……救我……” 莫宁蹲下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他的心口伤口:“蜃晦做的?” “呵……呵呵……”沧珏发出断续而惨烈的低笑,“合作?与虎谋皮……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从龙之功……是我这身……令他垂涎的血脉本源……” 阿橙萝已经蹲在一旁,指尖蛊丝探出,缠绕在沧珏手腕与心口伤口处,细细感知,眉头越皱越紧:“伤及本源,心脉几乎被蛀空,还能吊着一口气,四殿下命倒是挺硬。不过这蚀元蛊毒……有点意思,像是专门针对蜃龙血脉的。” “救他。”莫宁的命令简洁直接。一个活着的、对蜃晦充满仇恨的沧珏,比一具尸体有价值得多。 “麻烦死了……”阿橙萝嘴上抱怨,动作却丝毫不慢。她袖中飞出一个巴掌大的朱红色蛊盅,盅盖开启,内里并非活物,而是一团不断蠕动、闪烁着珍珠光泽的胶质液体。 “算你运气好,姐姐我刚从老龙皇身上练手回来,对这蚀元蛊毒正热乎着呢。”她指尖牵引,那团珍珠色的胶质缓缓覆盖上沧珏心口的恐怖伤口,“蜃龙之躯,虚实相生,本源亏损,需以‘虚元蛊’补之……忍着点,比死还痛。” 话音未落,沧珏猛地瞪大了眼睛,全身剧烈痉挛,脖颈青筋暴起,发出一声被死死压在喉咙深处的、非人的惨嚎。那珍珠色的胶质仿佛活物般钻入他的伤口,与那些枯萎死寂的蚀元蛊毒疯狂互相吞噬、融合,过程犹如万蚁噬心,刮骨洗髓。 阿橙萝全神贯注,指尖飞舞,不断弹出一丝丝不同颜色的药粉落入蛊盅,调控着过程。 莫宁则静立一旁,如同为这场残酷救治护法的死神,幽冥死气弥漫在密室入口,隔绝一切窥探。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沧珏的惨哼声才渐渐平息,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虚脱地瘫软在地,但脸色却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血色,心口的伤口虽未完全愈合,那枯萎死寂的气息却已大大减弱,被一种柔和的珍珠光泽所取代。 “暂时死不了了。”阿橙萝收起蛊盅,额角也见了细汗,“本源亏损太大,没个百八十年别想恢复全盛。而且……”她瞥了沧珏一眼,“你这身蜃龙血脉,以后可要小心了,经过虚元蛊补全,对某些存在来说,怕是更‘香甜’了。” 沧珏艰难地喘息着,眼中恢复了清明,那癫狂的希冀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恨意与疲惫。他看向莫宁,忽然嘶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你们……阴诏司……是不是都觉得……我沧珏……狼子野心……觊觎那至尊之位?” 莫宁冷漠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可笑……真是可笑……”沧珏挣扎着,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那个位置……沾满了我父亲的血……我避之不及……怎会想去坐?” 莫宁眼神微动。 沧珏仰起头,望着密室顶部渗水的岩石,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我的父亲……不是沧洧……是他的亲兄长……沧泓……”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刻骨的痛苦与追忆:“当年……龙宫夺嫡……我父亲沧泓……天赋、声望、实力……皆在沧洧之上……本是众望所归的继位者……可最终……却被诬陷勾结外族……意图颠覆璃渊……下场……你们可想而知……” “沧洧……我那位好叔父……踩着兄长尸骨登上龙皇宝座……却又假仁假义……将我这‘罪龙余孽’收养膝下……示以恩宠……不过是为了彰显他的宽仁……更是为了……将我这最后的隐患……放在眼皮底下……” “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经营……甚至不惜与蜃晦那等魔鬼有限合作……”他眼中闪过极致痛楚,“根本不是为了争什么太子之位!我只想……只想找到当年父亲被诬陷的实证!我只想……为我父亲平反昭雪!让他能葬入龙冢……而非永镇无尽海眼!”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珍珠光泽的淤血,情绪激动异常。 “蜃晦……”沧珏喘匀了气,脸上露出深深的忌惮与疑惑,“他确实与我同出一脉……身上有极其纯正的、甚至比我更古老的蜃龙气息……他主动找上我……说能助我……我以为他是父亲旧部……” “但他到底是谁……从何而来……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沧珏语气带着一丝恐惧,“他的力量诡异莫测,心思深沉如万载寒渊……我与他的合作……仅限于借助他的幻术力量调查旧事……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他也防着我……” 他看向莫宁,眼神变得急切而锐利:“想知道更多关于蜃晦的底细?去查老三!去查赤媛妃!蜃晦是突然出现在沧昱身边的!赤媛妃那个女人……她当年与我父亲……与沧洧……纠缠极深!她一定知道什么!甚至我父亲的死……她也脱不了干系!” 就在沧珏情绪激动,吐露这惊天秘辛之时,莫宁怀中的一枚鳞片状法器微微震动——是澜蓝传来的极简讯息:“速归,敖青心所言,涉及太子之死与镜海之叛关键,指向……三太子一系与……蜃晦。” 讯息于此戛然而止,带着一丝匆忙中断的痕迹。 莫宁眼中幽冥之火骤然一跳。 沧珏的话语,澜蓝的讯息,如同两块破碎的镜片,在这一刻骤然拼合,映照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轮廓。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扭结着,指向了那深居简出的赤媛妃,以及她那个看似昏聩无能的三太子儿子。 而蜃晦这条毒蛇,就盘踞在那漩涡的最中心。 密室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沧珏粗重的喘息声,阿橙萝指尖蛊丝轻微的嗡鸣,以及那自无尽海眼深处吹来的、带着血腥与陈腐怨气的冷风,交织成一曲未终的复仇序曲。 莫宁缓缓站直身体,目光穿透密室厚重的石壁,望向赤鱬宫的方向。 那里,藏着最终的答案,还是……更深的陷阱? 沧珏看着他,灰败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混合着绝望与期待的笑容:“怎么样……阴诏司的归冥使……这笔交易……做吗?” 悬念如刀,悬而未落。赤鱬宫的阴影,前所未有地浓重起来。 第三十四章 赤鱬宫深锁旧孽 沧珏那混合着血泪与千年积怨的控诉,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了海析别院地下密室的死寂。老龙王弑兄篡位的秘辛,四太子忍辱负重的真相,以及蜃晦那深不可测的阴影,交织成一张更庞大、更黑暗的网,将整个璃渊龙宫紧紧缠绕。 莫宁怀中,那枚来自澜蓝的鳞符震动余温未散,简短急切的讯息与沧珏的指证彼此咬合,发出令人齿冷的咔哒声响。 所有线索的矛头,最终皆尽扭曲着指向同一处——赤鱬宫。 那华美宫苑之下,究竟埋葬着多少肮脏的旧孽与血腥的真相? “交易?”莫宁的声音比万载玄冰更冷,他俯视着因情绪激动而再次剧烈咳嗽的沧珏,“你的命,现在属于阴诏司。你唯一的选择,是证明你的价值。” 他转向阿橙萝:“让他能够行走,活动。” 阿橙萝撇撇嘴,似乎嫌麻烦,却依旧从袖中摸出一枚猩红色的丹药,近乎粗暴地塞进沧珏口中:“‘燃血遁虚丹’,能压住你伤势半个时辰,让你暂时恢复五成实力。时辰一过,本源反噬,神仙难救。想死得痛快点,还是苟延残喘等姐姐我心情好再给你续命,自己掂量。” 丹药入腹,沧珏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萎靡的气息陡然强盛起来,虽虚浮不定,却足以支撑行动。他艰难站起,眼中燃烧着仇恨与孤注一掷的火焰:“好!我带你们去我知道的赤鱬宫秘道!有些地方,唯有蜃龙血脉才能感应开启!” 莫宁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掠出了密室。阿橙萝轻笑一声,紧随其后。沧珏咬紧了牙关,压下体内因药力而奔腾灼痛的气血,踉跄着跟上。 三人身影融入龙宫愈发浓重的阴影之中。龙皇苏醒的余威仍在,巡逻的龙卫数量倍增,但他们的步伐却透着惶惑与惊疑,显然尚未从昨日剧变中回过神来。这给了莫宁这等潜行大师绝佳的机会。幽冥死气缭绕其身,完美融入每一处角落的黑暗;阿橙萝的蛊术巧妙扭曲着路过者的细微感知;沧珏则精准地指引着方向,避开主要通道,穿梭于那些早已被遗忘的、遍布苔藓与蚀痕的古老甬道。 越是接近赤鱬宫范围,空气中的压抑感便越是沉重。那并非单纯的威压,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糅合了悲伤、怨愤与某种决绝期待的复杂气息,如同暴风雨前粘稠的死寂。 澜蓝的气息就在前方不远,略显急促,却刻意保持着平稳。 在一处隐匿于巨大珊瑚丛后的断墙残垣旁,四人汇合。 澜蓝脸色微白,眼神却亮得惊人,见到莫宁三人,尤其是沧珏,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立刻被紧迫感取代:“敖青心给了我这个!”她掌心托起一枚凝练的水滴状记忆结晶,其中光华流转,隐有影像沉浮,“她截获了一段极其古老的传讯残片,源自……已故太子的贴身法器!” 她指尖轻点,结晶光华微绽,投射出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片段: ——辉煌的宫殿背景(似乎是太子东宫),已故的太子沧芒面容惊怒交加,正对着虚空低吼:“……三弟绝无此能!是那蜃晦!是他蛊惑!赤媛妃娘娘!您还要纵容他到几时?!镜海之案……” 话语至此,骤然被一股强大的干扰力量切断,只剩下一片扭曲的杂音和太子最后那句充满不甘与警告的尾音。 “……敖青心说,这段残片被发现时,正试图传向龙皇闭关之所,却被一股强大的蜃气强行拦截湮灭。”澜蓝声音低沉,“她怀疑,太子殿下并非简单的旧伤复发暴毙,而是察觉了某种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才被灭口!而拦截者,极可能就是蜃晦!” 沧珏死死盯着那模糊的太子影像,呼吸粗重,哑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与那魔鬼脱不了干系!赤媛妃……不知道她到底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进去,问个明白。”莫宁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目光扫过沧珏,“秘道。” 沧珏深吸一口气,走到残垣一处毫不起眼的、雕刻着模糊海兽纹路的石壁前,指尖逼出一缕微弱的蜃龙之血,涂抹其上。石壁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阴冷潮湿的风从中倒灌而出,带着浓烈的、属于赤鱬的独特腥甜气息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这条秘道,通往赤媛妃寝宫正下方的……一间废弃祭室。”沧珏低声道,率先踏入。 通道内部异常光滑,仿佛被什么粘稠液体长期浸泡过,壁上附着着暗淡的七彩鳞粉。四人无声疾行,气氛压抑得如同送葬。 莫宁的幽冥感知开到极致,捕捉着前方任何细微的能量波动。忽然,他猛地抬手止住众人脚步。 前方通道尽头,隐约传来极其轻微的交谈声,一个是属于赤媛妃那特有的、带着虚弱与冷意的沙哑嗓音,另一个……却并非蜃晦,而是一个异常苍老、干涩,如同枯骨摩擦般的陌生声音! “……时候……快到了……你的‘牺牲’……不会白费……”那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只希望……昱儿……能活下去……”赤媛妃的声音充满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 “自然……蜃尊……答应过的……毕竟……他也是……关键一环……”苍老声音意味深长。 交谈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力量瞬间抹去。 莫宁眼中死气大盛,不再隐匿,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通道尽头!阿橙萝、澜蓝、沧珏紧随其后! 通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的、由某种暗红色珊瑚制成的门。莫宁毫不犹豫一掌推开! 门内是一间不大的圆形祭室,风格古旧,中央是一个干涸的暗红色血池,四周墙壁上刻满了扭曲的、不属于龙宫主流体系的古老赤鱬符文。室内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残留着那未散的、令人作呕的枯朽气息以及赤媛妃身上特有的腥甜血气。 他们来迟了一步。 阿橙萝快步走到血池边,指尖沾起一点池底几乎干涸的暗红色残留物,放在鼻尖轻嗅,脸色微变:“是‘血裔逆咒’的痕迹……以直系血脉为引,进行某种远距离的共生庇护……代价惨重。” 澜蓝则被墙壁上一处新近留下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吸引。那血迹旁,有人用指甲深深刻划了几个潦草却充满恨意的字—— “蜃非蜃,镜非镜,罪血当归!” 字迹边缘锐利,透着一股决绝的疯狂。 “是赤媛妃的字迹?”澜蓝惊疑不定。 沧珏死死盯着那行字,尤其是“罪血当归”四个字,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就在此时,祭室另一侧,一扇原本与墙壁浑然一体的暗门缓缓开启,浓郁的药石气味扑面而来。两名侍女搀扶着面色惨白如纸、几乎无法站立的三太子沧昱走了进来。他眼神空洞茫然,似乎根本未料到祭室内有人,只是喃喃自语:“母妃……母妃又不见了吗……她说……说要去给我拿药……” 看到莫宁等人,尤其是形容狼狈、眼神骇人的沧珏,沧昱吓得惊叫一声,险些瘫软在地。 而就在沧昱出现的刹那,祭室中央那干涸的血池底部,那些暗红色的古老符文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亮!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与沧昱同源却更加古老强大的赤鱬血脉之力被引动,如同触须般扫过在场所有人! “嗡——!” 莫宁怀中的龙珠碎片(源自之前调查)骤然发烫;澜蓝手中的水滴状记忆结晶剧烈震颤;沧珏身上的蜃龙血脉被动激发,泛起迷雾;阿橙萝蛊囊中的某些蛊虫发出尖锐嘶鸣;甚至莫宁那新生的、萦绕死气的心脏也猛地一跳! 所有的反应,都在瞬间指向了茫然无措的三太子沧昱! 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线索,或者……祭品? 沧昱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吓得呆立当场,瑟瑟发抖。 那苍老声音所说的“关键一环”…… 赤媛妃留下的“罪血当归”…… 还有太子临终警告中那句“三弟绝无此能”…… 无数的碎片在这一刻疯狂旋转,即将拼凑出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 莫宁一步踏前,冰冷的目光锁死沧昱,幽冥死气如同枷锁般缓缓缠绕而上。 “说,”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直接刺入沧昱混乱的神魂,“蜃晦,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什么?” 沧昱惊恐地睁大眼睛,涕泪交流,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别问我……母妃……母妃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尤其是……” 他的话语突兀地停住,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来自深渊的手,骤然扼住了他的喉咙。 第三十五章 血诏无声溯旧魇 赤鱬宫地下祭室内,空气凝固如铁。三太子沧昱那未尽的、被无形扼断的话语,如同毒钩,悬挂在每个人的心尖。他涕泪横流,惊恐万状地瑟缩着,仿佛那个未能说出的名字是足以令他神魂俱灭的禁忌诅咒。 墙壁上,赤媛妃以血刻画的“罪血当归”四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与中央血池底部因沧昱到来而微微发亮的古老符文遥相呼应,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 所有的异常,所有的线索,都扭曲着聚焦于这个看似最无能、最懦弱的皇子身上。 莫宁眼中幽冥之火冰冷燃烧,缠绕向沧昱的死亡气息非但没有收回,反而更加浓重,如同审讯魂灵的铁索:“说下去。” “不……不能说……说了……母妃会死……我也会死……都会死……”沧昱崩溃地尖叫,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蜷缩成一团,精神显然已处于崩溃边缘。 “啧,废物一个,倒是挺能惹麻烦。”阿橙萝不耐地蹙眉,指尖一弹,一缕粉色蛊雾悄无声息地没入沧昱鼻息。沧昱叫声戛然而止,眼神瞬间变得迷茫呆滞,陷入了被蛊术控制的浑噩状态。 “搜魂还是拷问?简单得很。”阿橙萝看向莫宁。 “不行。”澜蓝突然出声阻止,她目光紧紧盯着沧昱心口部位。那里,隐约有一道极其复杂、与血池符文同源的赤色烙印在皮肤下微微浮现,此刻正散发出危险的不稳定波动。“强行动他神魂,会触发他体内的血脉禁制,很可能直接爆体,什么都得不到。” 她转而看向莫宁,眼神锐利:“当务之急,是厘清两件事:太子之死的真相,以及镜海之叛的冤屈。这两者背后,必有关联。赤媛妃留下线索,蜃晦身份诡异,沧昱状态特殊,此地不宜久留,更不宜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与橙令使擅长秘术探查与线索分析,可由我们二人继续深挖敖青心提供的太子遗讯以及镜海案的卷宗。而四殿下……”她看向气息依旧不稳的沧珏,“你熟知宫中秘辛旧事,或可协助。” 沧珏剧烈咳嗽几声,脸上病态潮红更盛,嘶声道:“镜海之案……我暗中调查多年……的确发现诸多疑点……指向当年一批突然消失的龙宫秘档案卷……或许……与太子兄长之死有所勾连……”他看向澜蓝,眼中是同样的仇恨与迫切,“我们的目标,或许并不冲突。” 莫宁瞬间决断:“可。澜蓝,阿橙萝,你二人即刻行动,查阅一切可能与太子及镜海案相关的密卷遗存,任何蛛丝马迹,皆不可放过。”他目光扫过浑噩的沧昱和虚弱的沧珏,“此人,我带走了。沧珏,你随我一起,确保他能活着开口。” 他需要分开行动。赤媛妃不知所踪,留下这明显是诱饵亦是警告的血字,其处境必然极度危险。寻找赤媛妃,撬开她的嘴,或许比审问这个明显被下了禁制的沧昱更直接。但沧昱身为“关键一环”,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蜃晦。 “喂喂,毒舌鬼,你又把麻烦事丢给姐姐我?”阿橙萝嘴上抱怨,眼中却闪过跃跃欲试的兴奋,“不过挖那些陈年旧账里的蛆虫,倒也挺有意思。”她看向澜蓝,“瘫子龙,走吧?看看是你们璃渊的封印结实,还是我的小宝贝们钻洞厉害。” 澜蓝深深看了莫宁一眼,颔首:“一切小心。”旋即与阿橙萝化作两道流光,沿着来时秘道迅速离去,目标直指龙宫存放机密卷宗的“瀚海阁”。 莫宁则毫不迟疑,一掌劈在沧昱颈后,将其击昏扛上肩头。“走!”他对沧珏低喝一声,身影已如黑色闪电般掠出祭室。 沧珏咬牙压下体内因丹药和伤势带来的双重痛苦,紧随其后。 两人带着一个累赘,速度却丝毫不减。莫宁对幽冥死气的运用已臻化境,完美隐匿着三人的气息与踪迹,如同死亡的影子穿行于龙宫复杂的廊庑宫苑之间。 刚绕出赤鱬宫范围,进入一片相对偏僻的园林废墟,前方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器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 一队约二十人的龙宫禁卫,在一个面色冷峻的将领带领下,正迎面而来!其路线,似乎是直奔赤鱬宫! 狭路相逢! 沧珏脸色骤变,下意识就想催动蜃气隐匿。 “别动。”莫宁声音冰冷,阻止了他的动作。此刻动用蜃龙之力,无异于自曝身份。 禁卫也立刻发现了他们,尤其是莫宁肩上扛着的、穿着太子服饰的沧昱,极为扎眼。 “站住!何人胆敢……”那禁卫将领厉声呵斥,手已按上刀柄。 话音未落,莫宁动了。 并非躲闪,也非解释。 而是如同鬼魅般直接撞入了禁卫阵中! 幽冥死气轰然爆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将这片区域笼罩在绝对的死寂与寒冷之中。那些禁卫只觉得周身一沉,内力运转骤然滞涩,动作慢了何止一拍! 噗!噗!噗! 细微的指风破空声响起。 莫宁身形如烟,在人群中几个闪烁,每一次停顿,都有一名禁卫眼神瞬间黯淡,眉心多了一个细小的、缠绕死气的黑点,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生机瞬间湮灭。 黄泉指!专破护体真气,灭杀生机! 那禁卫将领修为较高,怒吼一声,强行挣脱死气压制,蛟龙长刀出鞘,带着凌厉水元刀罡劈向莫宁! 莫宁不闪不避,左手依旧扛着沧昱,右手变得漆黑如墨,交叉于身前! 冥狱守!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炸开!那足以劈开巨石的刀罡竟如泥牛入海,被那双漆黑手掌轻易挡下,恐怖的力道被引入幽冥般消散无踪。将领虎口崩裂,长刀险些脱手。 不等他变招,莫宁右手五指如钩,已然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锁喉擒拿!阴毒残酷的战场杀技! “喀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将领的怒吼戛然而止,眼中光彩瞬间熄灭,脑袋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歪斜下去。 从遭遇到大开杀戒,不过短短两三息时间。二十名精锐禁卫,已成满地逐渐冰冷的尸体。 沧珏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背后冷汗涔涔。他知道阴诏司手段狠辣,却从未如此直观地见识过莫宁这高效、冷酷、宛如杀戮机器般的恐怖战力。那浓郁的幽冥死气,更是让他这蜃龙血脉都感到本能的不适与恐惧。 莫宁甩开手上尸体,仿佛只是拍死了几只苍蝇。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沧珏:“跟上。去你的地方。” 沧珏一个激灵,猛地点头,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快步在前引路。 片刻之后,三人潜入一处位于龙宫边缘、靠近废弃海牢的偏僻殿宇。这里是沧珏早年秘密经营的一处安全屋,知晓者寥寥。 将昏迷的沧昱扔在角落,设下几重简易禁制,莫宁看向气息越发萎靡的沧珏:“你在此看守,等我回来。” “你要去找赤媛妃?”沧珏急声道,“她一定被蜃晦控制了!或者……更糟!” “我知道。”莫宁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在我回来前,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任何人发现这里。” 他不等沧珏回答,身影已融入门外阴影,消失不见。 沧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咳嗽起来,看着地上昏死的沧昱和满手血腥的自己,眼中掠过无尽的悲凉与讽刺。为了父亲的清白,他隐忍千年,与虎谋皮,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要与阴诏司这等恐怖存在为伍…… 就在这时,安全屋唯一的入口处,光影微微扭曲。 沧珏瞬间警觉,强提所剩无几的力量,低喝:“谁?!” 一个身影缓缓浮现,并非莫宁,也非追兵。 来人一身素雅青袍,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正是去而复返的敖青心。她手中并无兵刃,只是静静地看着沧珏,以及角落里的沧昱,眼神复杂难明。 “四殿下,”敖青心开口,声音依旧平静,“看来,我们似乎有了共同的……‘麻烦’。” 沧珏死死盯着她,眼中充满警惕与怀疑:“敖军师?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二太子殿下虽身陷炼狱,但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敖青心缓缓走近,目光扫过沧珏身上的伤势和那明显不属于他自身的力量气息,“对于当年泓龙王之事,殿下亦深感惋惜。对于蜃晦……更是欲除之而后快。” 她停在三步之外,声音压得极低:“敌人的敌人,或许未必是朋友。但至少,在扳倒那条毒蛇之前,我们可以……有限合作。四殿下意下如何?” 沧珏心脏狂跳,看着敖青心那冷静透彻的眼神,又想起二太子沧漩那刚直的军人作风,以及他们同样被蜃晦算计的处境……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或许,这绝境之中,真的出现了一线意想不到的微光? 而此刻,莫宁正独自穿行于龙宫最阴暗的角落。幽冥死气如同最敏锐的猎犬,追寻着空气中那一丝几乎要消散的、属于赤媛妃的独特血气与那枯朽衰老的气息。 他的感知蔓延开来,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方圆数百丈。 突然,他在一处通往更深层地下海牢的、早已锈蚀的铁闸门前停住了脚步。 门缝之下,缓缓渗出一缕极其细微、却新鲜无比的血迹。 血腥味中,混杂着赤鱬的腥甜,以及……那令人作呕的枯朽衰败感。 门内,死寂无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结束了狩猎,正潜伏于黑暗之中,静静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莫宁眼中,幽冥之火无声暴涨。 他缓缓抬起手,按向了那扇锈迹斑斑、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铁门。 第三十六章 渊阁森严锁旧痕 龙宫深寂,暗流奔涌。自那日渊寂殿定下三日之期,无形的钟摆便开始倒计时,每一息的流逝都沉重如铅。 瀚海阁 矗立于龙宫西北角,并非寻常楼阁,而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砗磲化石雕琢而成,其上门户并非木石,而是流转不休、符文密布的巨大水幕。此地乃璃渊龙宫禁地中的禁地,存放着自开海以来所有律法、诏令、秘史以及未决悬案的卷宗,堪称龙宫记忆之脏腑。其守卫之森严,仅次于龙皇寝宫与归墟龙眼。 澜蓝与阿橙萝身影出现在瀚海阁外百丈,便被一队浑身覆盖玄色重甲、连面部都隐藏在狰狞龙首面盔之下、气息沉凝如渊的“瀚海卫”拦下。 为首卫队长,铠甲明显比旁人更厚重,纹路更古奥,手中并非寻常兵器,而是一柄缠绕着暗流的三叉戟。他跨前一步,地面微震,面盔下射出两道毫无情感的金色眸光,声音沉闷如海底闷雷: “止步。瀚海重地,无陛下亲令或丞相手谕,擅近者,格杀勿论!” 强大的龙威混合着军阵煞气扑面而来,如同无形的铜墙铁壁。 澜蓝上前一步,亮出阴诏司蓝令令牌,令牌上水波流转,却无法完全驱散那沉重的压迫感:“阴诏司奉旨协查龙珠异动及相关旧案,需调阅‘镜海之叛’及已故太子沧芒殿下部分起居注卷宗,请将军行个方便。” 那卫队长眸光扫过令牌,毫无波动,声音依旧冰冷坚硬:“未曾接到谕令。阴诏司亦无权擅入瀚海阁。退下!” 阿橙萝娇笑一声,指尖把玩着一缕七彩蛊丝:“哎呀呀,这位将军好大的威风。我们可是在帮你们老龙王办事呢,耽搁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规矩便是规矩。”卫队长三叉戟顿地,发出一声低沉嗡鸣,身后所有瀚海卫同时踏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煞气骤然联结,如同整体,压得人喘不过气,“最后警告,退!” 那森严的等级,那不容置疑的铁律,那纯粹以力量构建的壁垒,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这璃渊龙宫,规矩大于天,阶级压死人。没有龙皇或丞相的明确指令,即便她们手持再合理的理由,也寸步难行。 澜蓝深吸一口气,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排斥与威压,知道硬闯绝无可能,甚至可能立刻引发冲突。她拉了拉阿橙萝的衣袖,微微摇头。 “既然如此,我等告退。”澜蓝声音平静,收起令牌,拉着还有些不忿的阿橙萝缓缓后退。 直至退出百丈之外,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才稍稍减弱。 “呸!什么玩意儿!”阿橙萝啐了一口,俏脸含霜,“一群看门石头!澜蓝妹妹,现在怎么办?硬来不行,软的也不吃。” 澜蓝望着那巨大的砗磲阁楼,眸中深蓝涌动,低声道:“敖青心给的线索不会错,关键必然在阁中。明路不通,唯有……暗取。” “暗取?”阿橙萝眼睛一亮,“这个姐姐我喜欢!怎么搞?” “瀚海阁乃上古砗磲化石所铸,浑然一体,水幕为门,符文守护,几无破绽。但其根基深扎海床,与龙宫地脉相连……或许,有极细微的孔隙,是防御相对薄弱之处。”澜蓝沉吟道,“我需要时间推算其地脉节点。你的蛊虫,能否钻入其中,寻到存放旧案卷宗的具体位置?” “小意思!”阿橙萝得意地扬起下巴,“只要有一丝缝,我的‘无孔不入蛊’就能进去。不过里面肯定还有禁制,惊动了守阁的老怪物就更麻烦了。” “无妨,”澜蓝指尖凝聚起一滴极其精纯的水珠,其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符文生灭,“我以璎鱼秘法暂时蒙蔽蛊虫气息,配合你的幻蛊,或可争取片刻时间。但必须快,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迟疑,身影悄然融入阴影,开始围绕瀚海阁外围,寻找那理论上可能存在的、亿万分之一的破绽。那森严的阶级壁垒,迫使她们不得不行险一搏。 与此同时,龙宫最底层,靠近无尽海眼入口的废弃海牢区域。 莫宁循着那缕新鲜的血迹与枯朽气息,停在锈蚀的铁闸门前。幽冥死气感知到门后浓郁到化不开的死寂与危险。 他没有丝毫犹豫,漆黑的双掌按在铁门上。幽冥死气腐蚀万物,锈蚀的铁闸如同遇热的油脂般无声无息地融化出一个可供人通过的破洞。 门内,是一条向下的、狭窄陡峭的石阶,深入黑暗。浓烈的血腥味与衰败感如同实质般涌出。 莫宁缓步而下,周身死气缭绕,如同降临冥府的使者。 石阶尽头,是一间巨大的圆形水牢。海水幽暗冰冷,散发着腐臭。牢房中央,赤媛妃被数条布满倒刺的黑色锁链贯穿肩胛与四肢,悬吊在半空中,长发披散,浑身浴血,那身华贵的宫装早已破碎不堪,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她低垂着头,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而在水牢边缘的阴影里,一个佝偻、干瘦、披着破烂黑袍的身影正背对着入口,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似乎在啃噬着什么。那浓烈的枯朽衰败气息,正是源自于此人。 听到脚步声,那黑影猛地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脸,仿佛所有的水分和血肉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层灰败的皮紧绷在骨头上,眼眶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跳跃着两点幽绿色的鬼火。它的手中,赫然抓着半截还在微微抽搐的、属于某种海兽的残肢,满嘴尖牙沾满粘稠的暗蓝色血液。 “又一个……送死的……”它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丢开残肢,干枯的爪子带着腥风抓向莫宁!速度快得惊人! 莫宁眼神一冷,不闪不避,《冥狱指》后发先至,点向那干枯爪心! “噗!” 指爪相交,竟发出如同击中败革的闷响。莫宁只觉指尖一股极其阴寒歹毒的死气反冲而来,竟与他自身的幽冥死气有几分相似,却更加腐朽堕落。那怪物也怪叫一声,猛地缩回爪子,掌心出现一个焦黑的小点,幽绿鬼火般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莫宁。 “幽冥道?不对……是……”它似乎有些困惑。 就在这刹那,莫宁身形一晃,已避开怪物,鬼魅般出现在赤媛妃身旁,漆黑双手抓住那几条黑色锁链! “滋啦——!”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那明显非凡品的锁链在精纯的幽冥死气侵蚀下迅速变黑、脆化、断裂! 赤媛妃身体软软倒下,被莫宁一把接住。 那枯朽怪物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再次扑来,周身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死寂之气。 莫宁无心恋战,揽住赤媛妃,身形向后急退,同时张口,发出一声无声却直击神魂的尖啸——丧魂啸! 那怪物身形猛地一滞,眼中鬼火剧烈摇曳,发出痛苦的嘶鸣,显然神魂并非其强项。 趁此机会,莫宁已带着赤媛妃冲出铁闸门,速度快如闪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废弃通道深处。 寻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废弃储藏室,莫宁将赤媛妃轻轻放下。阿橙萝给的丹药虽主要针对沧珏,但亦有固本培元之效,他取出一枚,塞入赤媛妃口中,并以精纯死气助其化开药力,稳住那即将崩溃的生机。 良久,赤媛妃长睫颤动,悠悠转醒。看到莫宁,她涣散的眼神先是一惊,随即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与亲切。 “是……是你……”她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分辨,“你……来了……” “谁伤的你?那个怪物是什么?”莫宁语气依旧冰冷,但手上的动作却称得上轻柔,正在检查她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 赤媛妃艰难地摇了摇头,目光却紧紧落在莫宁的脸上,那眼神仿佛透过他冰冷的外表,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像……真像……特别是这双眼睛……倔强……又藏着那么多痛……” 莫宁动作一顿。 赤媛妃喘息着,露出一丝惨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我……我曾游历东荒……在那旌剑山脚下……与你母亲莫馨……一见如故……义结金兰……她叫我一声姐姐……你……你该叫我一声……姨……”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莫宁整个人僵在原地,冰冷的面具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深处那万古不化的幽冥死气,竟剧烈地翻腾起来。母亲……旌剑门……那是他深埋心底、从不触碰的禁忌与伤痛!这个龙宫的妃子,怎么会…… “你……”他喉咙有些发干,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馨妹妹她……提起过你……很多次……她说……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小宁儿……”赤媛妃眼中溢出泪水,混着血水滑落,“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眼熟……没想到……真是你……” 巨大的冲击让莫宁一时失语,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母亲与龙妃?东荒与璃渊?这背后到底…… 他猛地抓住赤媛妃的手腕,力度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我母亲她!当年旌剑门……” “不能说!”赤媛妃猛地打断他,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仿佛触碰什么绝对的禁忌,“现在……不能说!一切……一切的答案……都在龙珠!在归墟龙眼!到了那一刻……所有真相……都会大白!” 她反手用力抓住莫宁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气息急促:“但现在……活下去!小宁儿……听姨的话……想办法活下去!他们……他们已经疯了……龙王……他也……” 她的话语再次变得混乱而模糊,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眼神开始涣散,显然刚才那番话已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活下去……等龙珠……”她最后吐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音,彻底昏死过去。 莫宁站在原地,紧紧抱着昏迷的赤媛妃,身体绷得如同岩石。母亲的面容,宗门的惨剧,赤媛妃的话语,龙宫的阴谋……无数的线头在脑中疯狂缠绕冲击。 那句“姨”在他耳边回荡,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不知所措。 而远方,瀚海阁的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禁制警报嗡鸣! 澜蓝与阿橙萝,似乎触动了什么! 莫宁猛地抬头,眼中翻滚的混乱瞬间被更深的冰冷与决绝压下。 活下去。 在真相大白之前。 他抱起赤媛妃,身影再次融入无边黑暗,向着安全屋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暴,正在加速汇聚。 第三十七章 碧波暗涌蛰龙惊 莫宁带着昏迷不醒的赤媛妃,如一道裹挟着血腥与死寂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回阴诏司暂居的碧波殿。此处虽名为殿,实则是一处独立偏僻的水苑,倒也符合他们这不招人待见的身份。 殿内陈设简单,透着龙宫客舍特有的冰冷疏离。莫宁将赤媛妃小心安置在偏殿榻上,设下数重幽冥禁制,又以自身死气略微滋养其近乎枯竭的生机,方才暂时稳住她那不断流逝的生命之火。 看着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赤媛妃,那句“你该叫我一声姨”如同鬼魅的低语,不断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搅动起陌生的波澜。他猛地攥紧拳,指甲深掐入掌心,刺痛与死气的冰寒强行压下了那片刻的失神。现在不是沉湎过往之时,活下去,才是对真相最大的尊重。 与此同时,瀚海阁之外。 那一声突兀响起、又戛然而止的禁制嗡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足以引起最顶尖猎食者的警觉。 澜蓝与阿橙萝隐匿于一片巨大的阴影珊瑚之后,气息收敛到极致。方才阿橙萝的一只“无孔不入蛊”在试图钻透一处极其细微的地脉缝隙时,意外触动了埋藏极深的一道上古警示符文,虽被澜蓝以璎鱼秘术强行掐断联系,但那一闪而逝的波动,恐怕已难逃某些存在的感知。 “晦气!”阿橙萝低声啐道,“这破贝壳儿还真成了精了,屁大点缝都藏着机关!” 澜蓝面色凝重,正欲开口,脸色却骤然一变! 一股浩瀚无匹、沉重如整片大海压下的恐怖龙威毫无征兆地降临!伴随着另一股诡异缥缈、却更能侵蚀心智的蜃气迷雾,瞬间笼罩了方圆千丈! 光线变得扭曲晦暗,空气凝固如铅。 两道身影,前一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瀚海阁那流转的水幕大门之前。 前方一人,身形魁梧,仅着暗金龙纹常服,面容威严肃穆,眼底深处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更深沉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正是龙皇沧洧! 而他身后半步,一个身影笼罩在淡淡的、不断扭曲光线的雾气中,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含着虚伪笑意的眼睛透过雾气,扫视着周围,正是蜃晦! 澜蓝与阿橙萝瞬间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几乎停滞。森严的等级差距所带来的绝对压制,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在真正的龙皇之威面前,她们的力量渺小得如同海沙。 “何人在此窥伺?”龙皇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如同闷雷直接在神魂深处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阿橙萝下意识就想施展蛊术遁走,却被澜蓝一把死死按住。 澜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灵魂的战栗,拉着阿橙萝自阴影中缓缓走出,躬身行礼,声音竭力保持平静:“阴诏司澜蓝(阿橙萝),参见陛下。我等奉旨调查,途经此地,惊扰圣驾,望陛下恕罪。”她将“奉旨调查”稍稍加重。 龙皇那双深邃的龙目落在两人身上,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本源。那压力几乎要让澜蓝骨骼发出**。 “奉旨调查?”龙皇缓缓重复,语气莫测,“瀚海阁,并非尔等该‘途经’之地。” 就在这时,蜃晦那飘忽阴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不适的笑意:“陛下,这两位便是阴诏司的令使吧?果然……气息独特。尤其是这位蓝令使,璎鱼血脉竟能修至如此境界,实在难得。”他的话看似夸奖,实则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将焦点引到澜蓝那敏感的身份上。 澜蓝感到那来自龙皇的威压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血肉都碾碎审查。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蜃晦先生过誉。阴诏司唯有职责,不分血脉。” “哦?”蜃晦轻笑一声,雾气中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那不知二位在此,所谓何事?莫非……对这瀚海阁内的陈年旧案,也感兴趣?”他话语轻柔,却带着致命的诱导。 澜蓝心念电转,知道绝不能提及太子或镜海,否则立刻就是灭顶之灾。她抬起头,目光不避不让地迎向龙皇,声音清晰而冷静:“回陛下,我等并非对旧案感兴趣。只是龙珠异动,牵扯甚广,莫令使怀疑或有外力借助某些古老禁术作祟,故命我等巡查宫中各处能量异常节点,以期防范于未然。方才途经此地,感知到一丝异常波动,故驻足探查,惊动圣驾,实非所愿。”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将缘由引向龙珠和莫宁的指令,合情合理,且点出了“防范于未然”,让人难以苛责。 龙皇目光微微闪动,并未立刻开口,那沉重的威压却稍稍收敛了一丝。 蜃晦却呵呵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莫令使倒是尽心尽责。不过……”他话锋一转,雾气般的身体似乎向前微倾,一股无形无质、却直刺神魂深处的蜃气悄无声息地袭向澜蓝,“瀚海阁有瀚海卫守护,自有规矩。二位还是……谨守本分为好。” 这赫然是极其阴险的神魂层面的试探攻击!若心神稍有不稳,立刻便会露出破绽,甚至当场出丑! 澜蓝只觉得眼前幻象丛生,无数扭曲的画面和充满恶意的低语试图钻入她的识海!但她心志之坚韧远超常人,体内镇海令之力自行运转,眸中深蓝光芒一闪,如同最沉静浩瀚的海渊,将那侵袭而来的蜃气幻象尽数吞没、平息! 她身形晃都未晃一下,只是脸色更白了几分,声音却依旧平稳:“多谢先生提醒。阴诏司只知奉命行事,规矩……自然也是懂的。” 蜃晦雾气中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没想到这个璎鱼罪裔,竟能如此轻易地扛住他的神魂侵蚀。 龙皇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目光在澜蓝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探究之色。 “既如此,退下吧。”龙皇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龙珠交割在即,尔等当好自为之。” “是,陛下。”澜蓝与阿橙萝再次躬身,缓缓后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直到退出那令人窒息的威压范围,才敢稍稍加快脚步,迅速离去。 转身的刹那,阿橙萝袖中一丝几乎透明的蛊丝轻轻一颤,将方才慌乱中散落在地、一枚极其微小、沾染了那古老警示符文气息的贝壳碎片悄然卷回袖中。 蜃晦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雾气中的目光阴晴不定。 龙皇却并未再看那边,只是望着瀚海阁流转的水幕,沉默了片刻,忽然淡淡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身旁的蜃晦能听见:“像……太像了……那份沉静……和当年的璎……” 蜃晦身躯微不可查地一震,低头应道:“陛下?” 龙皇却不再言语,转身,一步踏出,身影已然消失。 蜃晦停留在原地,雾气翻滚,望着澜蓝离去的方向,又看看瀚海阁,最终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意味深长的冷笑,身影也缓缓消散于空气中。 …… 另一边,龙宫边缘,废弃海牢附近的安全屋内。 沧珏盘膝而坐,竭力调息,压制着“燃血遁虚丹”的反噬。角落裏,沧昱依旧昏睡不醒。 敖青心去而复返,并非独自一人。她身后,跟着一名同样身着蛟鳞软甲、面容冷峻、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副将,那是二太子沧漩真正的心腹死士。 “四殿下,时间无多。”敖青心开门见山,“二殿下虽身陷炼狱,但虎蛟军旧部并非任人宰割之辈。殿下可愿联手?目标:蜃晦,以及……真相。” 沧珏睁开眼,看着敖青心和她身后的将领,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化为决绝:“好!但我需要拿回‘影鳞卫’的绝对控制权!他们中还有部分忠于我的死士!” “可以。”敖青心点头,“我们会协助你清理门户,斩断蜃晦的触手。但事后,影鳞卫需共享所有关于蜃晦及三太子一系的情报。” “成交!”沧珏咬牙。 几乎在同一时间,丞相沧图府邸深处。 大太子沧溟被禁足陵鱼渊的消息已然传来,沧图面色阴沉如水。他面前的水镜中,映出几名同样面色凝重的高级将领和文官。 “……陛下苏醒,手段酷烈……二殿下被困,四殿下失踪……三殿下……哼!”沧图声音冰冷,“我等不能坐以待毙。陵鱼渊的守卫……或许该‘换防’了。有些旧账,也该重新清算了。”他的目光,投向了幽深的后宫方向。 龙宫之下,暗流骤然加速。多方势力在绝望与野心的驱动下,开始悄然布局,冰冷的杀机在华丽宫墙的阴影下疯狂滋长。 而碧波殿内,莫宁守着重伤的赤媛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褪色的旧剑穗——那是他母亲莫馨的遗物。 风暴的眼,正在收缩。 第三十八章 血姨惊澜慑权相 碧波殿偏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石气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赤媛妃躺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趋于平稳,不再是那般油尽灯枯的惨淡。她心口处那狰狞的伤口被一层珍珠色的胶质物覆盖,正极其缓慢地汲取着周围水元灵气,修复着受损的本源。 阿橙萝收回探出的蛊丝,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长吁一口气:“总算把这口气吊回来了。老姐姐这身子骨,真是比万年珊瑚还脆,下次可别再玩这么大啦。”她语调依旧娇俏,却带着几分真实的疲惫。 澜蓝递过一盏温热的、散发着宁神清气的灵液,轻声道:“辛苦姐姐了。”这几日并肩作战,共同应对龙王与蜃晦的威压,两人之间那层因身份立场而存在的隔阂似乎薄了些许,这声“姐姐”叫得也自然了许多。 阿橙萝接过灵液一饮而尽,眨眨眼:“澜蓝妹妹倒是知道心疼人了。” 澜蓝无奈摇头,目光转向守在窗边,如同一尊沉默石雕的莫宁。自他将赤媛妃救回,并得知那层匪夷所思的关系后,他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周身的气息比往日更加冰寒难测,那双向来死寂的眼底,此刻却如同暗流汹涌的海渊。 母亲的模样在他脑中从未如此清晰过。当初,他的母亲让他修习“寂灭剑心”,为了对抗那可笑的九刃剑诅咒,近乎于严苛地对待他,他根本没有想过,原来还可以有像赤媛这样能够对他这样亲切的。 他从未想过,在这深海龙宫之中,竟还藏着母亲的一位结义姐妹!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情”,像一根尖锐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入他早已冰封的情感深处,带来一阵陌生而剧烈的刺痛与……茫然。 他该恨这龙宫的一切,包括这个与母亲有旧的妃子。可偏偏是她,在濒死之际流露出的真切关怀,唤起了他心底最深的眷恋与痛楚。 “小宁儿……”榻上的赤媛妃发出微弱的呢喃,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第一眼便看到了窗边的莫宁,那双经历过无尽风波与痛苦的眸子里,瞬间漾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彩。 莫宁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赤媛妃却不以为意,挣扎着想坐起来,澜蓝连忙上前搀扶。 “我……我睡了多久?”她声音依旧沙哑,却有了些力气。 “不久,但足够丞相府那边收到风声了。”阿橙萝歪着头,侧耳倾听着殿外远处传来的细微动静,“喏,说曹操,曹操到。好大的排场呢。” 话音未落,碧波殿外便传来一阵沉稳而透着不容置疑意味的脚步声,以及侍卫试图阻拦的低喝:“丞相大人,此处乃阴诏司客居之所,未有陛下旨意……” “本相奉旨协理宫务,巡查安危,何处去不得?让开!”一个苍老却威严十足的声音响起,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丞相沧图缓步而入。他今日未着官袍,而是一身暗紫色的常服,却依旧显得气势逼人。他身后跟着八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陵鱼亲卫,瞬间将并不宽敞的偏殿挤得满满当当。 沧图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内,首先落在阿橙萝和澜蓝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疏离,最后,定格在榻上的赤媛妃身上! 当看清那张虽然苍白却分明清醒着的脸时,沧图那向来古井无波的面容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虽然他立刻强行压下,但那瞬间的失态,已落入在场所有人眼中。 他得到的消息,分明是赤媛妃重伤濒死,下落不明!怎会……怎会好端端地出现在阴诏司的居所?! “赤媛妃娘娘?”沧图迅速调整表情,换上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您怎会在此?老臣听闻您身体不适,正忧心不已,四处寻访……” 赤媛妃靠在澜蓝臂弯里,抬起眼,看着沧图,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有劳丞相挂心了。本宫命大,侥幸未死,得阴诏司几位令使相助,暂借此地休养。丞相如此兴师动众前来,是……担心本宫死了,还是担心本宫没死透?” 这话可谓尖锐至极,毫不留情! 沧图面色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娘娘这是何意?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只是此地简陋,又乃外客居所,实在不宜娘娘凤体休养。不若由老臣护送娘娘回赤鱬宫,加派守卫,以确保娘娘安危。”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要强行将赤媛妃控制起来! “回赤鱬宫?”赤媛妃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回去做什么?等着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再次拖走?还是等着丞相您……再来‘探望’一次?” 她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沧图:“沧图,收起你这套假仁假义!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些年,这璃渊龙宫底下到底埋了多少肮脏事!当年沧泓兄长是怎么倒台的?那些所谓的‘证据’又是如何‘恰到好处’地出现的?你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沧图脸色终于彻底变了,厉声喝道:“娘娘!您重伤未愈,神志不清,休要胡言乱语!诋毁先王,诬陷重臣,可是重罪!”他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试图迫使赤媛妃闭嘴。 然而,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气息骤然从窗边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屏障,轻易地将沧图的威压抵消于无形。 莫宁不知何时已转过身,那双幽冥之火燃烧的眸子,正冷冷地盯着沧图,没有任何言语,却让沧图瞬间如坠冰窟,仿佛被一头来自九幽的洪荒凶兽锁定! 沧图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这才惊觉,这个一直沉默的阴诏司归冥使,其可怕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赤媛妃却仿佛毫无所觉,继续盯着沧图,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敲打在沧图的心防上:“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最清楚。陛下如今醒了,你说,他若是知道,当年他最信任的丞相,在他兄弟阋墙时,到底暗中向两边押了多少注,又悄悄收了多少‘好处’……他会怎么想?” 沧图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赤媛妃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深藏的恐惧与秘密!当年龙皇夺嫡,他的确手段尽出,左右逢源,才奠定了今日地位。这些旧账若被翻出…… “娘娘……您……”沧图语气软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滚出去。”赤媛妃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疲惫地闭上眼睛,“本宫要休息了。告诉你的主子,有什么手段,三日后,归墟龙眼,尽管使出来。现在,别来烦我。” 沧图脸色青白交加,站在原地,进退维谷。最终,他狠狠瞪了莫宁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榻上闭目养神的赤媛妃,最终只得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他带着亲卫,狼狈不堪地退出了碧波殿,来时的那股气势荡然无存。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 赤媛妃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下去,被澜蓝小心扶住。 阿橙萝拍了拍手,笑道:“老姐姐威武!三言两语就把那老狐狸吓跑了!” 莫宁依旧沉默地看着赤媛妃,眼神复杂难明。她方才那番话,不仅震慑了沧图,也更印证了她与当年旧事牵扯之深。 而另一边,龙宫另一处阴影角落。 四太子沧珏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脚下踩着一名刚刚被格杀、身着影鳞卫服饰的尸体。他手中握着一枚沾染血污的玄色鳞符,那是影鳞卫最高指挥权的象征。 敖青心静立一旁,她带来的那名二太子心腹将领,正指挥着少数几名明显是沧珏死忠的影鳞卫,快速清理着现场。 “殿下,蜃晦安插的人已基本清除。剩余影鳞卫,暂时由我的人协助接管。”敖青心冷静道,“接下来,该让他们‘看见’一些,我们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了。” 沧珏握紧鳞符,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与孤注一掷的决绝:“好!就把‘三太子与不明外族勾结,欲在龙珠交割大典上行刺陛下’的‘证据’,悄悄送到我那位好大哥被禁足的地方去……顺便,也让丞相府的暗探,‘意外’发现一点。” 敖青心颔首:“祸水东引,驱虎吞狼。殿下英明。” 一场针对蜃晦与大太子一系的致命罗网,在黑暗中被悄然织就。 而碧波殿内,赤媛妃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猛地抓住身旁澜蓝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肉里。 她睁开眼,看向依旧站在窗边、身影孤寂的莫宁,眼中充满了急切与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小宁儿……”她嘶声道,“小心……小心蜃晦……他……他不只是……呃!” 话语未尽,她猛地喷出一口暗黑色的淤血,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那未尽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钩子,悬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莫宁猛地攥紧了拳。 窗外,龙宫的光线正逐渐被深海的幽暗吞噬。 风暴前夕的最后宁静,即将结束。 第三十九章 残卷合璧照深冤 龙宫深处的暗流,在敖青心精准的拨弄下,开始向着预定轨道汹涌奔腾。她巧妙散布的、关于“三太子勾结外族欲行刺龙皇”的“证据”,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压抑的璃渊掀起了新的恐慌与猜忌。 被禁足陵鱼渊的大太子沧溟虽失兵权,但其母族与丞相沧图的势力仍在暗中活动。这些指向三太子沧昱的“铁证”,在他们看来,无疑是转移龙皇怒火、甚至趁机反扑的绝佳机会。沧图府邸的暗探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搜寻、放大、甚至伪造更多相关线索,试图将祸水彻底引向赤鱬宫。 而本就因沧昱状态不明、赤媛妃失踪而焦头烂额的三太子一系残余势力,则如同惊弓之鸟,在各方突如其来的指责与暗中打压下节节败退,乱作一团。 这精心制造的混乱,恰好为另一场真正的行动,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蜃气宫——这是蜃晦在龙宫的居所,位于一片终年笼罩在自行生成的虚幻迷雾中的偏僻宫苑。寻常龙宫侍卫根本不敢靠近,唯恐陷入永无止境的恐怖幻境。此刻,宫苑深处的迷雾比往常更加浓稠,仿佛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两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潜至蜃气宫外围。正是澜蓝与阿橙萝。 “就是这里了。”澜蓝眸中蓝光流转,感知着前方那几乎毫无破绽的蜃气结界,“好强的幻术力场,硬闯必被察觉。” 阿橙萝指尖缠绕着几缕不断变换色彩的蛊丝,娇俏的脸上却满是兴奋:“嘿,这老蜃虫倒是会找地方。不过这幻雾再厉害,也得有能量节点支撑吧?妹妹,能找到最薄弱的那个点吗?不用大,针尖大的缝隙就够。” 澜蓝闭目凝神,周身散发出极其细微的水波涟漪,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前方庞大的能量场。片刻,她指向左前方一处看似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浓雾:“那里!波动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谐,像是……新旧力量交替时未能完全融合的瑕疵。” “够啦!”阿橙萝嘻嘻一笑,袖中飞出一只通体透明、形如水滴的奇异蛊虫,“‘破界蛊’,去!” 那蛊虫振翅,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精准地飞向澜蓝所指之处,身体竟开始高频振动,与那幻雾的能量波动产生某种诡异的共鸣。渐渐地,那浓稠的迷雾竟被它振动开一个仅容发丝通过的微小孔洞! 就是现在! 澜蓝双手结印,一滴极其精纯、蕴含着璎鱼秘术本源之力的水珠自她指尖渗出,顺着那微小的孔洞无声无息地送了进去!水珠进入的刹那,便化作无数更细微的水元素精灵,分散开来,急速搜寻着宫内特定目标的能量气息——那属于赤媛妃的、残留着太子残卷印记的血脉波动! 阿橙萝则全力维持着破界蛊,额角渗出细汗,显然并不轻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宫内寂静无声,唯有迷雾翻涌。 突然,澜蓝眼神一亮:“找到了!在正殿幻象核心下方的一处暗格里!” 她操控着那些水元素精灵,小心翼翼地缠绕住暗格中的数片陈旧残卷,将其悄然包裹、隐藏气息,然后顺着原路飞速撤回! 就在残卷即将被拉出那个微小孔洞的刹那—— 蜃气宫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冷哼!一股庞大无比的蜃气神识如同怒海狂涛般扫荡而来! “不好!被发现了!”阿橙萝脸色一变,猛地咬破指尖,弹出一滴精血落在破界蛊上!蛊虫身体瞬间变得血红,发出的嗡鸣尖锐刺耳,那个微小的孔洞猛地扩大了一瞬! “走!”澜蓝低喝一声,操控水珠裹着残卷闪电般射出,落入她掌心!同时她另一只手拉住阿橙萝,脚下水波炸开,身影急速暴退! “轰——!” 她们方才所处的位置,被一股无形的恐怖力量狠狠击中,地面炸开一个深坑,周围的珊瑚假山瞬间化为齑粉! 浓雾翻滚,凝聚成蜃晦那模糊扭曲的面容,一双充满暴怒与杀意的眼睛死死锁定远遁的两人:“阴诏司……找死!” 但他并未立刻追击,只是那迷雾剧烈翻腾,显示出其内心的滔天怒火与某种……意想不到的惊疑。他似乎没料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这个! 澜蓝与阿橙萝不敢有丝毫停留,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几个闪烁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宫苑深处,直奔碧波殿。 殿内,莫宁依旧守在昏迷的赤媛妃榻前。澜蓝二人疾驰而入,将手中那几片散发着古老血腥气息的残卷放在桌上。 “拿到了!”澜蓝气息微喘,“但惊动了蜃晦。” 阿橙萝则直接瘫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显然刚才那一下消耗极大:“妈的……老蜃虫果然厉害……差点就回不来了。” 莫宁目光扫过那些残卷,又看向澜蓝从怀中取出的、她自己一直保存的那部分。当两部分残卷靠近时,它们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震颤起来,其上的古老字迹与模糊图案开始流淌、拼接、融合! 最终,一份相对完整的记录呈现在三人面前。 其上的内容触目惊心! 它不仅详细记录了当年“镜海之叛”的所谓“罪证”是如何被精心伪造——通过篡改军令、制造璎鱼族与敌对海族联络的假象、甚至暗中下毒制造军队骚乱然后栽赃;更指向了已故太子沧芒的真正死因——他并非旧伤复发,而是在调查镜海案疑点时,察觉了某个惊天阴谋的冰山一角,甚至可能掌握了部分关键证据,因此被提前灭口!残卷末尾,提及太子在最后时刻,似乎将某样东西托付给了……其乳母(一位低调的璎鱼族老妪)? 而所有伪造与阴谋的线索,最终都隐隐约约指向了一个隐藏在深宫迷雾中的、操纵一切的影子——虽无确凿名称,但那描述的特征,与蜃晦高度吻合!并且,残卷暗示,这个影子的背后,似乎还得到了当时某些龙宫高层(其势力图腾隐约指向丞相沧图一系)的默许甚至协助! 真相,竟如此黑暗与残酷! 澜蓝死死攥紧了拳头,身体微微颤抖,眼中是无尽的愤怒与悲伤。她的家族,她的父母,竟然背负着如此肮脏的冤屈长达千年! 莫宁的目光则落在了残卷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用一种极其古老的加密符文标注了一个地点——“渊底祭坛,血裔可启”。 就在此时,偏殿门被敲响。 敖青心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身后,是两名心腹搀扶着的、气息比之前更加萎靡不堪的四太子沧珏。他脸色灰败,胸口那被虚元蛊暂时压制的伤口又开始渗出暗淡的血珠,显然强行清理门户和催动影鳞卫的行动,加剧了他的伤势。 “看来,诸位有所收获。”敖青心看了一眼桌上拼接的残卷,并不意外。 “他快不行了。”莫宁冰冷地指出沧珏的状态。 阿橙萝叹了口气,认命地爬起来:“真是欠你们的……”她再次取出蛊盅,开始为沧珏稳定那再次恶化的伤势。这一次,她神色凝重了许多:“四殿下,你这身子现在就是个漏勺,再折腾几次,姐姐我也没办法了。” 沧珏虚弱地靠在门框上,看着桌上的残卷,眼中燃烧着仇恨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值了……只要能扳倒他们……为我父亲正名……死又何妨……”他看向敖青心,“军师……下一步……” 敖青心冷静道:“大太子与丞相已被成功激怒,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引向了三太子。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四殿下,你麾下清理后的影鳞卫,需要立刻动起来,严密监控归墟龙眼周边所有区域,尤其是几条鲜为人知的密道。蜃晦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龙珠交割之时,他必有动作。” 她又看向莫宁三人:“残卷虽已拼凑,但最关键的直接证据,恐怕还在太子殿下当年托付之物上。‘渊底祭坛’……那是龙宫禁地中的禁地,传闻与无尽海眼相连,危险无比。但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莫宁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行加密符文上,眼神幽深难测。 赤媛妃昏迷前那未尽的警告——“小心蜃晦……他不只是……” 沧珏拼死追求的父辈清白…… 澜蓝家族的血海深仇…… 龙珠隐藏的最终秘密…… 以及,他自己与这龙宫突然多出的、冰冷而脆弱的羁绊…… 所有的线,都紧紧缠绕在一起,指向了三日后的归墟龙眼。 那里,将是最终的了结之地,亦是最终的审判之所。 阿橙萝为沧珏稳定住伤势,擦擦手,看向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喃喃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毒舌鬼,澜蓝妹妹,咱们这次玩得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莫宁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握紧了拳。 掌心之中,那枚冰冷的旧剑穗,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风暴,已至门前。 第四十章 归墟龙眼噬子宴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归墟龙眼,并非寻常殿宇,而是位于璃渊龙宫最深处、直通无尽海眼的一处巨大天然裂谷。裂谷边缘由漆黑的玄冰岩构成,光滑如镜,倒映不出任何光影。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唯有恐怖的吸力与混乱的能量乱流从中弥漫而出,发出永无止境的、令人心悸的低沉轰鸣。此处乃是龙宫禁地,亦是龙族力量的最终归宿之地,寻常海族靠近便会被那可怕的能量撕碎吞噬。 今日,这死亡之地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裂谷边缘唯一的人工建筑——一座悬浮于狂暴能量之上的黑曜石祭坛周围,已是人影绰绰,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玄冰。 龙皇沧洧高踞祭坛正北方的龙椅之上,身着全套帝皇冕服,龙威浩瀚,试图维持着最后的威严,但他那略显灰败的脸色与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虚弱,却昭示着他远未恢复的状态。他目光扫过下方,如同巡视领地的衰老雄狮,带着最后的警惕与审视。 丞相沧图率领着文武重臣立于龙皇左下首,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全场,尤其是对面。他身后,数名气息沉凝的陵鱼族将领按剑而立,肌肉紧绷。 大太子沧溟虽被剥夺兵权禁足,此刻却也被特许在场,站在沧图身侧稍后位置。他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以及一丝被强行压制住的、对龙皇的恐惧。他时不时地瞥向三太子所在的方向,杀意几乎难以掩饰。 三太子沧昱则被几名内侍勉强搀扶着,站在另一侧。他眼神空洞茫然,身体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瘫软下去,对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所觉。他身边,只有寥寥几名脸色惨白的赤鱬宫旧人,显得势单力薄。 四太子沧珏站在更边缘的位置,由敖青心陪同。他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不稳,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祭坛中心,那里悬浮着被一层柔和光罩笼罩的龙珠。龙珠之内,那缕污秽的黑气似乎比三日前更加活跃,缓缓游动,透着不祥。 阴诏司三人——莫宁、澜蓝、阿橙萝,则立于祭坛西南角,如同独立于这场风暴之外的黑色礁石。莫宁面无表情,死气内敛;澜蓝目光沉静,指尖水汽萦绕;阿橙萝则看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实则袖中蛊丝已悄然待发。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祭坛东南角那片空位。 那里,本该站着三太子的首席谋士,蜃晦。 但他,迟迟未至。 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笼罩着整个归墟龙眼,只有下方无尽海眼的轰鸣如同背景的丧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龙皇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难掩其中的一丝沙哑:“吉时已到。阴诏司,呈上龙珠,完成交割。” 莫宁迈步而出,手中托起那枚代表着阴诏司权限的漆黑令牌。澜蓝紧随其后,双手结印,准备解开龙珠的封印光罩。 就在此时—— “陛下!且慢!” 一声苍老却洪亮的呼喊打破了死寂!丞相沧图猛地踏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悲愤无比:“陛下!龙珠交割事关重大,然在此之前,宫中出现惊天阴谋,臣不得不冒死禀报!” 龙皇眉头骤然锁紧,眼中金光一盛:“沧图,你要在此刻生事?” “臣不敢!”沧图猛地抬头,手指豁然指向瑟瑟发抖的三太子沧昱,“臣要状告三太子沧昱!勾结外族,密谋炼制邪蛊,意图在龙珠交割之际,行刺陛下,颠覆璃渊!证据确凿!” 他身后一名心腹立刻捧上一个玉盘,上面放着几枚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黑色蛊虫残骸以及几封所谓的“密信”! “胡说八道!”赤鱬宫一名老臣气得浑身发抖,“丞相!你竟敢如此血口喷人!三殿下纯孝仁厚,岂会……” “纯孝仁厚?”大太子沧溟猛地打断他,满脸狰狞地站出来,厉声道,“父皇!儿臣也有人证物证!沧昱身边那妖人蜃晦,早已查明是来自深渊异族的奸细!这一切都是他蛊惑沧昱所为!沧昱即便非主谋,也难逃失察纵容之罪!请父皇明鉴,立刻将此逆子拿下,严加审问!” 他看似在指控蜃晦,实则将所有矛头都引向了沧昱。瞬间,所有压力都落在了那早已精神崩溃的三太子身上。 沧昱吓得尖叫一声,直接瘫软在地,涕泪交流:“不是我……我没有……母妃……母妃救我……” 场面瞬间混乱! 龙皇脸色铁青,看着哭嚎的沧昱和步步紧逼的沧图、沧溟,眼中怒火与失望交织。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刹那—— “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轻飘飘的、带着无尽嘲讽与冰冷的笑声,突然从祭坛东南角传来。 那片空无一人的地方,雾气无声无息地汇聚,凝成蜃晦的身影。他依旧笼罩在淡淡的迷雾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戏。”蜃晦抚掌轻笑,目光扫过沧图和沧溟,如同在看两个跳梁小丑,“丞相,大殿下,你们栽赃陷害的手段,还是如此拙劣不堪,令人发笑。” 他缓缓走上前,无视沧图二人骤变的脸色,对着龙皇微微躬身:“陛下,臣来迟了。只因方才,恰好截获了一些……更有趣的东西。” 他袖袍一拂,几道流光射出,落在祭坛中央,化作几枚闪烁着记忆影像的蜃气水晶。 水晶中清晰地显示——正是沧图的心腹,秘密将那些所谓的“邪蛊”放入赤鱬宫;也是大太子麾下的将领,暗中伪造了那些与“外族”联络的密信!甚至还有一段影像,记录着沧溟与沧图在府中密谋,如何利用此事彻底扳倒三太子一系,甚至话语间,对龙皇也并无多少敬意! “这……这不可能!是伪造的!”沧图脸色煞白,惊怒交加地大吼! 沧溟更是直接暴怒,指着蜃晦:“妖人!你竟敢用幻术污蔑本太子!” “幻术?”蜃晦嗤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冷,“那不如请陛下亲自感知一下,这蜃气水晶中的影像,可有半分虚假?” 龙皇的目光早已变得冰冷无比,他伸手一招,一枚水晶落入他掌心。片刻之后,他猛地攥紧水晶,周身龙威如同风暴般炸开! “沧图!沧溟!你们……好大的胆子!”龙皇的怒吼声震得整个祭坛都在颤抖!他被最信任的臣子和儿子联手欺骗、利用,这彻底点燃了他最后的怒火。 沧图和沧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陛下恕罪!是……是蜃晦陷害!是他!” “陷害?”蜃晦阴冷一笑,目光突然转向了边缘的四太子沧珏,“或许吧。不过,四殿下,您暗中调动影鳞卫,监控龙眼,又是在图谋什么呢?您与二太子军师敖青心过往甚密,难不成……也想学学您那不幸的生父,沧泓亲王?” 祸水东引!他轻飘飘一句话,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沧珏!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沧珏身上! 沧珏脸色一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得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敖青心上前一步,清冷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蜃晦先生此言差矣。四殿下调动影鳞卫,乃是奉了陛下密旨,暗中加强龙眼守卫,以防宵小作乱。此事,陛下莫非忘了?”她目光坦然看向龙皇。 龙皇猛地一愣。他何时下过这种密旨?但看着敖青心那坦然的眼神,以及眼下混乱的局面,他瞬间明白了这是对方急中生智的搪塞,却也恰好给了他一个台阶,更重要的是,将矛头再次甩了回去! 沧图此刻为了自保,已是口不择言,立刻抓住这根稻草尖声道:“陛下!绝无此事!四殿下分明是包藏祸心!他与二太子勾结已久,意图不轨!还有阴诏司!他们也是一伙的!他们救走赤媛妃,拼凑残卷,就是想颠覆朝纲!” 他几乎将所有人都拖下了水! 场面彻底失控,各方互相指责,谎言与真相交织,猜忌与仇恨沸腾! “够了!!!” 龙皇猛地发出一声震天龙吟!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压下,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强行扼断! 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那双龙目之中,金光混合着血丝,扫过跪地的沧图、沧溟,扫过一脸“无辜”的蜃晦,扫过“坦然”的敖青心和“惊慌”的沧珏,最后落在莫宁三人身上。 失望、愤怒、背叛、虚弱……种种情绪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 “你们……很好……都很好……”龙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都想争……都想抢……都以为朕老糊涂了……”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跪在地上、抖得最厉害的大太子沧溟。 “父皇……父皇饶命……儿臣知错了……”沧溟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地磕头。 龙皇停在他面前,俯视着他,眼中没有任何一丝父子之情,只有冰冷的厌恶与吞噬一切的黑暗。 “既然你这么想要……朕……便给你……” 龙皇猛地伸出手,五指成爪,按在了沧溟的天灵盖上! “不——!!!” 沧溟发出凄厉绝望的惨叫! 下一刻,令人骇然的一幕发生了!沧溟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磅礴的陵鱼血脉精华连同他的生命本源,化作一道道浑浊的血色气流,疯狂涌入龙皇的掌心!龙皇那原本有些灰败的脸色,竟瞬间红润了一丝,周身衰弱的龙威也陡然强盛起来! 吞噬!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吞噬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残忍的一幕惊呆了!连蜃晦眼中的戏谑都瞬间凝固,化为深深的忌惮! 片刻之间,沧溟已彻底化为一张干瘪的人皮,瘫软在地,眼珠凸出,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龙皇缓缓收回手,舔了舔嘴角,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红光,扫向瘫软在地的沧图,以及在场所有人。 “还有谁……想要?” 整个归墟龙眼,死寂无声。 唯有下方无尽海眼的轰鸣,如同为这场弑子盛宴奏响的丧钟。 莫宁缓缓握紧了拳,眼中幽冥之火第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龙宫,比他想象的,还要黑暗万倍。 而悬浮于祭坛中央的龙珠,其内的那缕黑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滋养,骤然活跃了数倍,猛地撞击着光罩! 交割,尚未开始。 宴席,却已血腥开场。 第四十一章 珠辉噬影罪血偿 龙皇沧洧吞噬亲子沧溟的那一幕,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封冻了归墟龙眼。血腥气混合着陵鱼本源溃散的腥咸,与下方无尽海眼涌上的毁灭能量交织,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般的威压。 祭坛之上,落针可闻。 丞相沧图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裤裆处一片湿濡,腥臊之气弥漫开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大的倚仗、陵鱼血脉的希望,被龙皇如同嚼蜡般吸食殆尽,神魂已然崩溃。 三太子沧昱早已吓晕过去,被内侍像破布一样拖着。 四太子沧珏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若非敖青心暗中以一股沉稳力道支撑,他几乎要瘫倒在地。吞噬血脉!这远比任何刑罚都更令人恐惧!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被镇压于海眼之下的生父沧泓最终的结局。 就连一直笼罩在迷雾中的蜃晦,那扭曲的光影也出现了片刻的凝滞,显然龙皇这毫无征兆、残忍酷烈的举动,也远超他的预料,让他感到了实质性的威胁。 莫宁周身死气无声流转,将那股令人不适的吞噬余波隔绝在外。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龙皇那略显红润却更显狰狞的面容,心中警兆大作。这老龙皇的状态极不对劲,那吞噬并非简单的补充元气,更带着一种疯狂的、毁灭性的意味。 澜蓝指尖凝出细碎冰晶,悄无声息地护在身前,低声道:“陛下他……” 阿橙萝则悄悄往澜蓝身边靠了靠,传音道:“澜蓝妹妹,这老龙怕是彻底疯魔了,连亲生崽都当补药啃,咱们得小心点,别成了下一道点心。” 龙皇缓缓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未曾吸收完毕的血色能量。他满足又嫌恶地啧了一声,那双混合着金光与血丝的龙目,如同看待猪狗般扫过瘫软的沧图,最终落回祭坛中央的龙珠之上。 经过方才那场血腥吞噬,龙珠似乎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其内那缕污秽的黑气疯狂窜动,撞击着光罩,发出“嗡嗡”的悲鸣,珠体本身的光芒也明灭不定,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 “现在,”龙皇的声音嘶哑而亢奋,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该完成正事了。阴诏司,交割龙珠!”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刚才弑子的行为,也不在意在场众人惊恐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躁动不安的龙珠上。 莫宁与澜蓝对视一眼,再次上前。 澜蓝双手结印,口中吟诵起古老的璎鱼咒文,柔和却坚韧的蓝色光晕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如同解开一层层无形的丝绦,那笼罩龙珠的光罩开始逐渐变薄、消散。 就在光罩即将彻底消失的刹那—— “陛下!且慢!您难道不想知道,这龙珠为何异动,又究竟映照出了什么吗?” 蜃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不再是之前的戏谑嘲讽,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腔调。 龙皇动作一滞,猛地转头盯向蜃晦,眼中红光大盛:“蜃晦,你又想玩弄什么把戏?”他虽然厉声呵斥,但那语气中却分明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与贪婪。 蜃晦缓缓从迷雾中走出几步,声音愈发低沉缥缈:“臣岂敢。只是臣耗费心血,方才解读出这龙珠异动的部分真相。其显现的昔日影像,并非偶然。它似乎……在指向某个被遗忘的誓言,某份……未被偿还的血债。”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澜蓝,又扫过龙皇。 龙皇的呼吸陡然粗重了几分,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微微用力,坚硬的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说下去!” “陛下可还记得,‘镜海之叛’前,璎鱼族为何会被委以镇守镜海的重任?”蜃晦不紧不慢地道,“又可还记得,当年璎鱼族长澜惊涛,与陛下您,以及已故的沧泓亲王,曾于渊底祭坛立下的血誓?” 澜蓝娇躯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蜃晦!渊底祭坛!血誓!这正是残卷中加密提及的内容! 龙皇脸色骤变,厉声道:“你怎会知道?!那血誓……” “那血誓的内容,便是璎鱼族世代镇守镜海裂隙,而龙皇一脉,则需以龙珠之力,每甲子为其加持,平衡其血脉中因镇压而积攒的‘渊噬之力’。”蜃晦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然而!陛下您登基之后,可曾履行过一次这血誓?!非但没有!您反而纵容(或者说默许)了针对璎鱼族的构陷,将他们打为罪裔!导致澜惊涛血脉中的渊噬之力彻底失控,才引发了所谓的‘镜海之叛’!这龙珠异动,显现太子临终景象,正是因为它感知到了这份背弃的血誓所产生的巨大怨念与因果!它是在提醒您,也是在……控诉您!” 这一番话,如同道道惊雷,劈落在祭坛之上! 不仅揭露了镜海之案的又一重黑暗真相,更是将矛头直指龙皇当年的背信弃义! “你胡说!”龙皇暴怒嘶吼,周身龙威再次失控般爆发,震得整个祭台嗡嗡作响,“澜惊涛他是自作孽!是他勾结外族!” “是吗?”蜃晦阴冷一笑,突然指向澜蓝,“那陛下如何解释,这位璎鱼罪裔,此刻能站在这里,并且她的血脉之力,似乎正与这躁动的龙珠产生着某种共鸣?这难道不是血誓仍在延续的证明?不是龙珠对背负罪血者的最后眷顾?” 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澜蓝身上! 果然,随着龙珠光罩的消散,那龙珠竟微微向澜蓝的方向倾斜,其内黑气的窜动也似乎带上了一种诡异的节奏,与澜蓝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淡蓝光晕隐隐呼应! 龙皇死死盯着澜蓝,盯着那与记忆中澜惊涛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惊疑、愤怒、以及一丝极深的、被戳破隐秘的恐慌! “罪血……共鸣……”他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疯狂而危险,“原来如此……原来这孽障不止一个……这龙珠……也生了反骨!” 他猛地抬头,眼中杀机爆闪:“既是罪血,那便都该清除!这生了反骨的龙珠,也该彻底净化!” 他竟不再想着交割,而是五指曲张,带着吞噬沧溟后的狂暴力量,直接抓向那失去光罩保护的龙珠!他要强行抹去龙珠的灵性,将其彻底掌控! “陛下不可!”澜蓝失声惊呼,她能感受到龙珠内传来的痛苦与抗拒,以及那血誓带来的沉重羁绊! 莫宁眼神一厉,身形晃动,就要阻拦! 但有人比他更快! 是一直看似被吓呆的丞相沧图! 就在龙皇注意力完全被龙珠和澜蓝吸引的刹那,沧图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极其狠戾的、同归于尽般的疯狂!他深知自己今日绝无幸理,龙皇连亲子都吞噬,绝不会放过他! “沧洧!你这背信弃义的无道昏君!给我陪葬吧!”沧图嘶声咆哮,竟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遍布裂纹、散发着不稳定恐怖能量的深蓝色宝珠——“渊爆髓”!这是陵鱼一族世代传承、与敌偕亡的禁忌之物!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其狠狠砸向龙皇的后心! 同时,蜃晦隐藏在迷雾下的嘴角,勾起一丝计谋得逞的阴冷笑意。他方才那番话,根本不是为了揭露真相,而是为了彻底激怒龙皇,逼沧图绝望反扑,制造这最后的混乱! “小心!”敖青心惊呼! 变生肘腋! 龙皇全部心神都在龙珠之上,根本未料到沧图竟敢如此,更未料到那“渊爆髓”来得如此之快!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响起! 恐怖的能量冲击混合着陵鱼血脉最恶毒的诅咒之力,瞬间将龙皇吞噬!黑蓝色的毁灭光焰冲天而起,将龙皇的身影彻底淹没! 祭坛剧烈摇晃,边缘的玄冰岩纷纷崩裂落入下方海眼! “陛下!” “父皇!” 惊呼声四起! 混乱中,蜃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掠向那失去控制的龙珠! 而莫宁,则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离爆炸中心极近、因血誓共鸣而受到冲击、身形踉跄的澜蓝! 黑色的幽冥死气化作屏障,将两人牢牢护住。 狂暴的能量冲击狠狠撞在死气屏障之上,莫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漆黑的血液。 光芒散尽。 龙皇所在之处,一片狼藉。他半跪在地,冕服破碎,嘴角挂着金色的血液,显然受了不轻的创伤,但那双眼睛中的疯狂与愤怒却燃烧到了极致。沧图已然在自爆中化为飞灰。 而蜃晦,已然趁机将那躁动不安的龙珠抓在了手中! 龙珠在他手中剧烈震颤,黑气疯狂翻滚,试图挣脱。 “蜃!晦!”龙皇缓缓站起,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充满了无尽的杀意。 蜃晦握着龙珠,发出低沉而愉悦的笑声:“陛下,看来这龙珠,与您缘分已尽。不如,由臣代为保管?” 然而,就在他试图以蜃气镇压龙珠的瞬间,异变再生! 龙珠之内,那缕黑气猛地凝聚,竟然显化出一个模糊的、头戴太子冠冕的虚影——正是已故太子沧芒的一缕残念! 那太子虚影悲怆地望了一眼龙皇,又看了一眼澜蓝,最后猛地撞向蜃晦握住龙珠的手! “呃!”蜃晦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哼,手掌竟被那残念灼烧出一缕黑烟,龙珠脱手飞出! 方向,正是莫宁与澜蓝所在之处! 莫宁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飞来的龙珠接住! 入手瞬间,一股庞大无比、混杂着纯净龙力、污秽怨念以及沉重血誓因果的复杂能量,如同决堤洪流般冲入他的体内! 莫宁身体剧震,眼中的幽冥之火疯狂跳动,几乎要溢出眼眶!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撕裂! 而那龙珠落入他手的刹那,其内的黑气仿佛找到了某种奇异的平衡点,竟然暂时安静了下来,珠体散发出幽幽的、明暗交替的光芒。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龙皇暴怒的、蜃晦惊疑的、澜蓝担忧的、阿橙萝紧张的、敖青心与沧珏愕然的——全都死死盯住了手握龙珠的莫宁! 龙珠,竟落在了阴诏司归冥使的手中! 归墟龙眼的死寂,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沉重。 风暴的核心,骤然转移。 莫宁握着那滚烫的、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龙珠,感受着体内翻江倒海的力量冲击,缓缓抬起头,迎向那些目光。 他该如何处置这祸乱之源? 第四十二章 渊坛血誓启幽冥 龙珠入手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太古洪荒的滚烫灼热感,并非作用于血肉,而是直接灼烧灵魂! 那磅礴无边、却又混乱狂暴到极致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又似亿万根同时烧至白炽的细密钢针,无视了莫宁体表萦绕的幽冥死气防御,瞬间刺入他四肢百骸的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穴窍,甚至深入骨髓,直抵灵魂本源! 这股力量是如此驳杂而矛盾——既有龙族皇者传承的、至阳至刚的纯净龙力,又夹杂着无数龙族先辈战死时遗留的、浓稠如墨的污秽怨念与不甘,更缠绕着一道沉重到足以压垮山岳、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古老血誓因果之力! 这几种本该水火不容的能量,此刻却以一种诡异而扭曲的方式强行融合在一起,化作一股毁灭性的混沌潮汐,疯狂地冲击、侵蚀、撕扯着莫宁以精纯幽冥死气千锤百炼构筑而成的经脉壁垒,试图将他的存在从内到外彻底撕裂、瓦解,然后同化为这混乱能量的一部分! 莫宁身体剧烈颤抖,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眼中那两簇幽冥之火以前所未有的幅度疯狂跳动,几乎要破眶而出!他脚下的黑曜石祭坛,以他为中心,悄然蔓延开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剑拔弩张的归墟龙眼,陷入了另一种极致的死寂。 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莫宁和他手中那枚明暗交替、仿佛拥有自己心跳的龙珠之上。 龙皇沧洧半跪于地,金色龙血自嘴角不断淌落,方才沧图那同归于尽的自爆虽未致命,却也让他伤上加伤。但他此刻根本顾不上伤势,那双燃烧着疯狂与暴怒的龙目死死盯着莫宁,更准确地说,是盯着莫宁手中的龙珠。那眼神,混杂着贪婪、占有、以及被蝼蚁染指珍宝的极致愤怒! “归冥使……”龙皇的声音沙哑扭曲,如同砂纸摩擦骸骨,“将龙珠……还给朕!”他试图站起,却因伤势和能量反噬一个踉跄,周身气息剧烈波动,显然短时间内无法再发动如之前吞噬沧溟那般恐怖的攻击。 蜃晦笼罩在迷雾中的身影微微晃动,他那只被太子残念灼伤的手掌黑气缭绕,正在快速修复。他盯着莫宁,模糊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唯有那双透过雾气的眼睛,闪烁着极度惊疑、算计,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龙珠竟会对一个身负幽冥死气的阴诏司产生反应?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莫宁!”澜蓝惊呼一声,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那龙珠散发的混乱能量场逼退,眼中充满了担忧与急切。 阿橙萝一把拉住她,俏脸凝重无比:“澜蓝妹妹别过去!那珠子现在就是个炸炉,碰不得!”她指尖蛊丝颤动,急速分析着龙珠的能量构成,脸色越来越难看,“该死……这东西的力量属性太混乱了,毒舌鬼怕是撑不住多久!” 敖青心与沧珏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决断。计划赶不上变化,龙珠落入莫宁之手,是危机,或许也是前所未有的转机! “军师……”沧珏低声急道,声音因虚弱和紧张而嘶哑。 敖青心目光锐利如电,飞速扫过全场:龙皇重伤但余威犹在,蜃晦虎视眈眈且状态未知,周围还有不少惊疑不定的龙宫侍卫……她猛地一咬牙,向莫宁传音:“莫令使!渊底祭坛!龙珠与璎鱼血誓的关联或为唯一生路!我等为你断后!” 几乎在敖青心传音抵达的同一瞬间,莫宁做出了决定。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幽冥之火狂燃的眼睛,骤然锁定了祭坛边缘某处不起眼的、雕刻着古老海蚀纹路的凹陷! 那是残卷中加密提及的、通往渊底祭坛的暗门标识! “走!” 莫宁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不再试图压制体内狂暴的龙珠之力,而是猛地将其引导向双腿! 轰! 幽冥死气混合着龙珠的混乱能量轰然爆发,将他脚下的祭坛炸开一个浅坑!他的身体借助这股恐怖的推力,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抱着龙珠,直射那处凹陷! “拦住他!”龙皇与蜃晦几乎同时厉声喝道! 数名忠于龙皇的侍卫鼓起勇气上前阻拦,却被莫宁周身环绕的、失控的能量乱流狠狠撞飞,筋断骨折! 蜃晦身影一晃,迷雾拉伸,一只由精纯蜃气凝聚的巨爪抓向莫宁后心!速度快得惊人! 但就在此时—— “影鳞卫!列阵!”沧珏用尽全身力气嘶声下令! 那些早已被敖青心暗中策反、混在侍卫中的影鳞卫死士瞬间暴起!他们并非攻击蜃晦,而是结成一个诡异的、完全放弃防御的舍身阵型,悍不畏死地撞向那只蜃气巨爪! 噗噗噗噗! 蜃气巨爪如同拍碎一堆泡沫,瞬间将十几名影鳞卫撕成碎片,血雾弥漫!但这舍命一阻,终究让那只巨爪迟缓了微不足道的一刹那! 就是这一刹那! 莫宁的手掌已然按在了那处凹陷之上!体内狂暴的龙珠之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涌入那古老纹路! 嗡——! 整座黑曜石祭坛剧烈震动!那处凹陷猛地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漩涡通道!通道深处,传来令人神魂战栗的、来自无尽海眼的恐怖吸力和古老苍凉的气息! “渊底祭坛!他竟能开启!”蜃晦失声,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惊骇! 龙皇亦是瞳孔骤缩! 莫宁毫不犹豫,抱着龙珠,一头撞入那漩涡之中! “休走!”蜃晦惊怒交加,身形化雾,就要紧随其后冲入通道! “蜃晦先生,您的对手是我们!”敖青心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与沧珏,以及剩余的所有影鳞卫死士,如同扑火的飞蛾,死死挡在了通道入口之前!敖青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虎蛟兵符,散发出惨烈的沙场煞气,暂时凝滞了周围的蜃气! “蝼蚁!滚开!”蜃晦暴怒,迷雾翻滚,恐怖的幻术与实质攻击同时爆发! 一场惨烈的阻击战,瞬间在通道入口处展开!敖青心剑法精妙,沧珏燃烧本源催动蜃龙幻影,影鳞卫死士前仆后继,以血肉之躯拖延着蜃晦的脚步!每一次碰撞,都有影鳞卫被撕碎,沧珏不断喷血,敖青心虎口崩裂,但他们竟真的暂时阻住了蜃晦! 而龙皇挣扎着想站起,却因伤势过重和内息混乱,一时竟无法插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莫宁夺路而逃到通道阻击,不过短短两三息时间! “澜蓝妹妹,我们走!”阿橙萝反应极快,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愣的澜蓝,身影如电,紧随着莫宁之后,射向那即将闭合的漩涡通道! “拦住她们!”龙皇怒吼。 但残余的侍卫早已被刚才的惨烈厮杀吓破了胆,动作慢了半拍。 阿橙萝与澜蓝的身影瞬间没入漩涡。 下一刻,漩涡通道剧烈闪烁了几下,骤然关闭消失!那处凹陷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留下祭坛之上,一片狼藉,尸横遍地。 蜃晦一掌将最后一名阻拦他的影鳞卫拍成肉泥,迷雾剧烈翻滚,显示出其内心的滔天怒火。他终究慢了一步! 敖青心拄着剑,单膝跪地,喘息剧烈,浑身浴血。沧珏则瘫倒在她身旁,气息奄奄,已是只剩最后一口气。 龙皇终于勉强稳住气息,一步步走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着关闭的通道,又看看重伤的敖青心和濒死的沧珏,最终那充满杀意的目光落在了蜃晦身上。 “蜃晦……你很好……”龙皇的声音冰冷彻骨,“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 蜃晦缓缓转过身,面对龙皇,周围的迷雾似乎平静了下来,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邃危险。 “陛下,”他声音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平静,“现在纠结这些,是否为时已晚?当务之急,是打开通道,夺回龙珠。否则,让那阴诏司小鬼在渊底祭坛搞出什么动静来……后果,恐怕不是您我能承受的。” 他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暗示。 龙皇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最终狠狠一甩袖:“朕要知道渊底祭坛的一切!立刻!否则,朕不介意先吞了你这条藏头露尾的毒蛇!” 恐怖的龙威再次弥漫开来,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帝王的决绝。 蜃晦沉默了片刻,雾气中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诡异的弧度。 “如您所愿,陛下。不过,那需要……一点小小的‘准备’。” 而此刻,莫宁正抱着那依旧滚烫躁动的龙珠,在一条不断向下旋转、充斥着狂暴吸力和混乱能量的通道中急速下坠! 阿橙萝和澜蓝紧随其后,三人皆以自身力量艰难抵抗着那仿佛要将他们撕碎拉入无尽深渊的可怕力量。 下方,无尽的黑暗深处。 一点微弱却无比古老、无比苍凉、仿佛凝聚了所有海洋怨念与誓约的幽蓝光芒,缓缓映入他们的眼帘。 渊底祭坛,就在眼前。 那血誓起源之地,亦是真相最终埋葬之所。 莫宁能感觉到,手中的龙珠,正对着那点幽蓝光芒,发出越来越强烈的、近乎悲鸣的震颤。 最终的答案,即将揭晓。 而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四十三章 血镜溯冤照鳞殇 渊底祭坛,这片位于无尽海眼最边缘、被万古黑暗与死寂笼罩的禁忌之地,其真实面貌,远非世人想象中由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的宏伟殿宇或庄严高台。 它是一片纯粹由自然伟力、在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与极端环境下孕育而成的、巨大到令人心生敬畏的黑色水晶簇群。 这些水晶并非寻常可见的剔透模样,而是棱角狰狞、嶙峋突兀,如同无数从地狱深处刺破岩层伸向人间的恶魔獠牙,又似一片凝固了亿万年的、沉默的黑色荆棘森林。 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到极致的幽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然而,诡异的是,每一块水晶的内部,却又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冰冷、死寂、仿佛凝聚了万古以来所有沉沦于此的亡魂哀怨与不甘的、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光芒。 这光芒并不照亮周围,反而将这片区域映衬得更加阴森可怖。 这些巨大的黑色水晶,如同无数块矗立在冥河彼岸的、无言的墓碑,以一种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合某种古老玄奥阵势的方式,层层簇拥着最中心的一方相对平整光滑、仿佛被无形巨手打磨过的、天然形成的巨大圆形石台。 石台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蜿蜒扭曲、早已无法被当今任何种族辨认解读的远古海文,每一个字符都散发着苍凉、古老、以及一种沉重到令人灵魂战栗的誓约气息。 这里没有水流,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吸入一口都带着刮擦肺腑的寒意和沉重的怨念。下方,无尽海眼的轰鸣被某种力量扭曲成了无数细碎、疯狂的呓语,不断冲击着人的神智。 莫宁、澜蓝、阿橙萝三人落在这片死寂之地,皆是一个踉跄,险些被那可怕的吸力扯倒。莫宁手中的龙珠震颤得愈发剧烈,其内的黑气几乎要破珠而出,与这片空间的怨念疯狂呼应。 “就是这里了……”澜蓝望着那方古老的石台,血脉深处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悲恸,仿佛有无数的先辈亡魂在耳边哭泣嘶吼。她下意识地走向石台。 阿橙萝迅速环顾四周,脸色发白:“这鬼地方……怨气浓得都能养出怨蛊王了!澜蓝妹妹,你确定要在这里搞事情?” 莫宁强行压制着体内因龙珠而翻腾不休的力量,将龙珠缓缓推向石台中央一个天然形成的凹陷处。那凹陷的形状,竟与龙珠完美契合! “没有时间了。”他声音沙哑,看向澜蓝,“血誓,需要血裔来引动。” 澜蓝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她走到石台前,咬破指尖,将自己那泛着淡蓝光华的璎鱼之血,滴落在龙珠之上,同时,将怀中那份已然拼凑完整的残卷,铺展在石台表面。 鲜血触及龙珠的刹那—— 嗡!!! 整个渊底祭坛猛地一震!所有黑色水晶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龙珠如同被点燃的恒星,骤然亮起,其内那缕黑气疯狂旋转,化作一道漆黑的光柱冲天而起,却又被祭坛上方的无形屏障约束,最终折射下来,与石台上的残卷连接在一起! 残卷上的古老字迹与图案如同活了过来,流淌、组合、放大,投射在三人面前的虚空之中!一幕幕被时光尘封、被鲜血染透的残酷影像,伴随着无数混乱的意念与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冲入他们的脑海! 景象开始于辉煌而压抑的龙宫正殿。 一位身着璎鱼族传统鳞袍、面容刚毅、眼神清澈睿智的中年男子(澜蓝的曾祖,璎鱼族长澜惊涛)正立于殿中,面对御座之上一位面容与现任龙皇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傲慢阴鸷的龙族太子(沧洧的兄长),慷慨陈词: “太子殿下!强行征调各族幼裔组建‘龙血亲军’,美其名曰锤炼,实则为质,此举非但无益海疆稳固,更会寒了万千水族之心!镜海防线所需乃是众志成城,而非猜忌与胁迫!望殿下三思!” 那太子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澜惊涛,你是在质疑本太子的决策?还是在质疑龙宫的权威?” “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镜海近日发现巨大灵髓矿脉,正当全力开采以固边防,而非内耗……” “够了!”太子猛地打断他,声音冰寒,“灵髓矿脉如何处置,龙宫自有决断,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璎鱼族长指手画脚!退下!” 澜惊涛面露悲愤,却只能躬身退下。殿内不少大臣面露不忍,却无人敢出声。唯有一位站在太子身侧、面容模糊笼罩在淡淡雾气中的谋士(其身形与蜃晦极其相似),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景象变幻。 深夜,几个与璎鱼族交好、世代毗邻而居的小型水族部落突然遭到神秘部队的血洗!妇孺老幼无一幸免,现场被刻意布置成被璎鱼族秘法攻击的假象! 景象再变。 龙宫朝堂之上,那名谋士(蜃晦)呈上“确凿证据”,指控璎鱼族为独占灵髓矿脉,残忍屠戮盟友,心怀叵测,已有反叛之实! 太子震怒(那愤怒中却带着一丝计划得逞的狰狞),不顾少数大臣的质疑,下令彻查。 景象加速闪烁。 所谓的调查完全是单方面的构陷!更多“证据”被伪造出来:与敌对海族“联络”的信件,被篡改的军令,甚至强行对抓获的璎鱼族人进行搜魂,制造出扭曲的“供词”! 澜惊涛被强行扣押,悲愤怒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璎鱼族对璃渊忠心天地可鉴!太子!你如此倒行逆施,就不怕寒了天下忠臣之心吗?!” 太子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死人:“忠心?等平定了你们这些叛贼,璃渊自然会有新的‘忠心’。” 最后景象,定格在镜海之畔。 无数的璎鱼族战士和平民被押解至此,面对着手持龙宫诏令、杀气腾腾的军队。澜惊涛被特殊锁链捆绑,押在最前方,他望着那片他们世代守护的镜海,眼中流下的不是泪,而是血! “以吾之血……诉此奇冤……镜海为鉴……此恨……滔天!!!” 他发出了最后的、泣血般的诅咒,猛地引爆了体内被强行灌注的渊噬之力!(此刻才明白,这或许正是血誓的反噬或被引导的失控!) 恐怖的爆炸发生了,光芒吞噬了一切…… 影像至此,骤然混乱、扭曲,最终彻底黯淡下去。 虚空中的投影消失,龙珠的光芒也渐渐平息,但其内的那缕黑气却仿佛壮大了数倍,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怨毒。 噗通! 澜蓝无力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冰冷的石台上,身体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无尽的愤怒与悲伤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影像中的绝望与冤屈,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入了她的灵魂深处!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如此的肮脏与不公! 阿橙萝也收起了平日的嬉笑,面色沉重地扶住澜蓝的肩膀,无声地给予安慰。 莫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眼中的幽冥之火冰冷地燃烧着。即便他早已见惯生死与黑暗,这般处心积虑的构陷与屠杀,依旧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厌恶。而他手中的龙珠,在经历了真相的冲击后,似乎与他体内的幽冥死气达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暂时安静了下来,却更像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就在这时—— 轰隆! 上方传来剧烈的能量撞击声!整个渊底祭坛再次震动,黑色水晶的光芒变得明灭不定! “他们……在强行破开通道!”阿橙萝猛地抬头,脸色骤变。 显然,上面的龙皇和蜃晦,绝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 莫宁猛地伸手,将石台上那因承载了过多信息而变得有些黯淡的残卷收起,同时一把将澜蓝拉起:“走!”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欲寻出路时,祭坛中央那吸收了澜蓝血液和真相怨念的龙珠,猛地再次亮起! 这一次,它投射出的不再是过去的影像,而是一幅模糊却令人心悸的未来片段—— 画面中,龙皇沧洧悬浮于无尽海眼之上,面容扭曲疯狂,正在疯狂吞噬着海眼中涌出的、污秽庞大的黑暗能量!他的身体不断膨胀、变异,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而蜃晦则站在稍远的地方,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中,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眼睛,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癫狂的期待光芒! 片段戛然而止。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三人的心脏。 龙皇的目的,恐怕从来就不只是龙珠本身……他甚至可能想……吞噬整个无尽海眼的力量?! 而那蜃晦,他似乎……在期待着这一切的发生?! 就在这时—— 咔嚓! 上方传来清晰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声响!一个扭曲不稳的能量漩涡被强行撕开!龙皇那狂暴愤怒的龙威与蜃晦那阴冷诡异的蜃气,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 “找到你们了……虫子!”龙皇充满杀意的咆哮声如同雷霆般灌入! 莫宁眼神一厉,猛地将龙珠抓起,低喝道:“这边!” 他感应到祭坛边缘某处黑色水晶之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海眼吸力的空间波动!那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三人毫不犹豫,冲向那处水晶! 身后,那强行撕裂的通道中,龙皇布满鳞片的巨爪和蜃晦那雾气凝聚的触手,已然探了进来! 生死,只在刹那! 第四十四章 晦雾千载诉龙殇 黑色水晶簇林的边缘,那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仿佛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的空间波动,此刻成了绝望深渊中唯一透出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微光。 身后,龙皇沧洧那覆盖着暗金色狰狞龙鳞、缠绕着足以吞噬光线与灵魂的恐怖吸力与狂暴龙元的巨爪,以及谋士蜃晦那由虚实相生、诡异莫测的雾气凝聚而成、散发着足以侵蚀心智、扭曲感知的森然蜃气的数条触手,已然彻底撕裂了那条被强行开辟、极不稳定的临时通道壁垒,带着毁灭一切、碾碎万物的磅礴气息,如同从九幽最底层探出的死神之镰,猛抓而来!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封死了所有可能闪避的路线!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三人。 “进去!”莫宁嘶吼一声,将体内勉强平衡的龙珠之力与幽冥死气毫无保留地向后爆发,形成一道短暂阻碍的死亡屏障,同时猛地将澜蓝和阿橙萝推向那波动之源! 他自己则旋身,漆黑的双掌再次交叉——冥狱守! 轰!!! 龙皇的巨爪与蜃晦的触手狠狠撞在幽冥屏障之上! 莫宁如遭重锤轰击,身体剧震,一口蕴含着死气与龙力的漆黑血液狂喷而出,双臂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那屏障连一息都未能支撑住便轰然破碎! 但也正是这争取到的微不足道的一刹那,澜蓝与阿橙萝的身影已没入那波动之中,消失不见! 莫宁借助着爆炸的反冲力,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射而入,紧随其后!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龙皇的巨爪与蜃晦的触手狠狠抓落,却只击中了空处,将那片区域的黑色水晶轰成了齑粉! “啊——!!!”龙皇暴怒的咆哮震得整个渊底祭坛都在颤抖,他不甘地对着那已然恢复平静、再无丝毫波动的空间疯狂攻击,却只能徒劳地激起更多混乱的能量乱流。 蜃晦缓缓收回触手,迷雾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望着莫宁三人消失的方向,闪烁着极度复杂的光芒——有愤怒,有惊讶,有算计,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布局被意外打乱的懊恼,以及更深沉的、冰冷的玩味。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扭曲,“这璃渊,这归墟,早已是绝地。” …… 空间转换的眩晕感骤然袭来又急速退去。 莫宁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又一口淤血咳出,双臂软软垂落,显然受伤极重。他艰难地抬头四顾。 这里似乎是一处巨大的贝类化石内部形成的天然洞穴,洞壁呈现出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散发着柔和的、足以驱散部分深海幽暗的微光。空气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有渊底祭坛那粘稠的怨念和可怕的吸力,反而透着一丝奇异的纯净与古老。 澜蓝和阿橙萝就在不远处,正焦急地看向他。 “毒舌鬼!”阿橙萝立刻冲过来,指尖蛊丝飞舞,迅速检查他的伤势,脸色难看,“手骨碎了,内腑震荡,死气紊乱……还好你命硬!” 她立刻取出各种蛊丹和药粉,手法娴熟地为他处理伤势,稳定体内暴动的能量。 澜蓝则警惕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洞穴,当她看到洞穴中央一处天然形成的白玉般的石台,以及石台上摆放着的几件简单却透着温馨生活气息的陈旧物件(一个磨钝的玉梭,半枚褪色的贝壳发簪)时,身体猛地一震,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里……这里是……”她声音颤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带着无尽沧桑与疲惫的声音,自洞穴深处阴影中缓缓响起: “这里……是已故太子沧芒,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唯一能感到片刻安宁的‘避难所’。” 阴影蠕动,一个身影缓缓显现。 当看清来者时,三人瞳孔骤然收缩! 那竟是去而复返的蜃晦! 不,更准确地说,是他的一个由精纯蜃气凝聚的分身!这分身比本体更加模糊透明,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但却清晰地传达着他的意志与声音。他显然早有准备,在此地留下了一道后手。 “你到底想干什么?”澜蓝立刻护在莫宁身前,周身水汽升腾,眼中充满了警惕与仇恨。阿橙萝也停下了治疗,指尖扣住了最毒的蛊虫。 蜃晦的分身并未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边缘,仿佛在欣赏着他们的紧张与敌意。他并没有立刻动手,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漫长的回忆,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扭曲的叹息。 “我想干什么?”他重复着澜蓝的问题,声音里充满了讥诮与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我只是……在完成一场迟来了数千年的……清算。” 他的目光扫过澜蓝,扫过正在艰难疗伤的莫宁,最后落在那方白玉石台以及其上的物件,迷雾般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人性化的……哀伤? “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太子沧芒为什么必须死吗?”蜃晦的分身缓缓开口,语出惊人,“不是因为他查到了镜海之案的真相,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诱因之一。”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而诡异:“他必须死,是因为他太像他的祖父了……那个虚伪、懦弱、为了权力可以牺牲一切的老龙皇!沧洧的性格里,充满了他父亲的影子,多疑、暴戾、刚愎自用!而沧芒……他却奇异地继承了其祖母,也就是当年被迫牺牲的璎鱼族公主的那份仁慈与公正!” “他若活着,若登上帝位,这璃渊或许会迎来一丝变革的光明。但这……是‘我们’绝对无法容忍的!”蜃晦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刻骨,“这片腐朽的、建立在背叛与鲜血之上的龙宫,不配得到救赎!它只配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彻底毁灭!” “我们?”莫宁冷冷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强忍着剧痛抬起头,眼中幽冥之火锁定蜃晦的分身。 蜃晦的分身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我们’……是被遗忘者,是流淌着罪血却不甘沉沦的复仇之魂。我的本体,并非纯粹的蜃龙……而是上古蜃龙与被迫献祭给无尽海眼的‘渊民’混血的后裔。我们这一脉,世代承受着海眼怨念的侵蚀,也世代铭记着被龙皇一脉背叛、献祭的血海深仇!”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个更加古老、更加黑暗的秘辛! “至于沧昱那个废物……”蜃晦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利用,“他的赤鱬血脉很特殊,极其纯净,是最佳的‘容器’和‘催化剂’。我需要通过他,接近赤媛妃,了解当年沧泓之死的更多内幕(毕竟那个女人知道得太多)。更需要以他为媒介,悄无声息地给沧洧下那‘噬心蛊’。” “噬心蛊并非只是为了控制或削弱沧洧,”蜃晦的声音变得如同毒蛇吐信,“它的真正作用,是放大他内心最深处的贪婪、猜忌与恐惧!是撬动他灵魂深处与无尽海眼那黑暗力量共鸣的钥匙!让他变得更容易被诱惑,更容易去……吞噬!唯有他主动去吞噬,才能最大程度地引动海眼的核心之力,才能……” 才能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中蕴含的疯狂目的,让三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澜蓝厉声质问,“你就不怕我们阻止你?” “阻止?”蜃晦的分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雾气翻滚,“就凭你们?一个重伤的阴诏司,一个空有血仇的璎鱼圣女,还有一个玩虫子的小丫头?”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语气变得无比阴冷:“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尤其是你,莫宁,你和你手中的龙珠,是计划之外最有趣的变数。龙珠竟然会选择你……这或许意味着,最终的‘盛宴’,需要更丰富的‘食材’。” 他的分身开始变得不稳定,逐渐淡化:“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宁静吧。等上面的通道彻底稳固,或者等沧洧彻底被海眼之力吞噬失去理智……这里,将是你们最后的囚笼,也是最佳的观礼台。” “亲眼见证……这璃渊龙宫,如何一步步走向我为它选定的……终焉!” 话音落下,蜃晦的分身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洞穴内,只剩下珍珠母贝壁发出的微光,以及三人沉重无比的呼吸声。 蜃晦的话语,如同最肮脏的墨汁,泼洒在他们心头,揭露了一个跨越数千年的、疯狂而绝望的复仇计划。 已故太子的死因、三太子的利用、龙皇的中蛊……一切竟然都源于此! 而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踏入了对方更为宏大的阴谋棋盘之中。 莫宁艰难地运转死气修复着伤体,看向手中那枚再次变得滚烫、与远方海眼之力隐隐呼应的龙珠。 食材? 他眼中,那两簇幽冥之火,燃烧得愈发冰冷、死寂。 谁是谁的食材,还未可知。 而洞穴之外,那来自上方归墟龙眼的、龙皇疯狂攻击通道的轰鸣声,以及更深处的、仿佛某个亘古凶兽正在缓缓苏醒的恐怖悸动,越来越清晰。 最终的盛宴,似乎正在被迫提前开席。 第四十五章 渊底龙吟噬亲骨 无尽黑暗,冰冷刺骨。 莫宁的意识在破碎与重组间沉浮。双臂骨骼尽碎,内脏如同被碾磨过的痛楚,以及体内那股狂暴死气逆冲经脉带来的撕裂感,几乎要将他的神魂彻底扯散。 “…食材…观礼者…” 蜃晦那带着古老怨毒与戏谑的声音,仿佛仍在幽闭的祭坛避难所内回荡。龙珠在他几乎失去知觉的怀中不安分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引动他心口那枚诡异重生的心脏与之共鸣,剧痛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磅礴力量交织涌出。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最后一盏孤灯,骤然亮起。 澜蓝的仇未报,阿橙萝同命相连,还有那该死的蜃晦…他岂能成为仇敌盛宴的旁观的祭品?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强行运转《幽狱噬魂经》,那本是冥渊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用于吞噬魂灵、炼化死气的残酷法门。此刻,他吞噬的对象,是他自身的剧痛,是濒死的绝望,是这龙珠散发出的、足以将常人碾成齑粉的狂暴龙元! 漆黑的死气自他体内喷薄而出,不再是紊乱散逸,而是化作无数道扭曲狰狞的触手,反向缠绕住他的身躯,如同自我献祭的茧。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被狂暴的力量强行归位、接续,内腑的震荡被更凶猛的死气强行镇压、抚平。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恢复方式,带来的痛苦远胜受伤之时,但他的眼神却在剧痛中愈发冰寒,如同深渊中最冷的黑曜石。 “毒舌鬼!”阿橙萝惊呼,她能感受到莫宁体内那近乎崩坏又强行重塑的可怕波动。同命蛊让她也分担了一丝噬骨之痛,脸色瞬间苍白。 澜蓝周身水波荡漾,挡在莫宁身前,警惕地望着避难所外那片被蜃晦力量搅动的混乱能量场。她没有回头,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在做什么?” “他在找死…”阿橙萝咬着唇,“不,他在找一条活路…用最疼的那种!” …… 祭坛上方,主战场。 龙皇沧洧的咆哮震得整个渊底都在战栗。庞大的龙躯上伤痕累累,蛊毒的黑气与龙血的赤金交织,将他衬托得愈发疯狂。吞噬大太子沧溟带来的力量并未平息他的痛苦,反而如同饮鸩止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对所有子嗣、对所有可能威胁他统治存在的贪婪与恐惧。 “力量…更多力量!”他猩红的龙目锁定了不远处瘫软在地、精神已然崩溃的三太子沧昱。那是他此刻最容易吞噬的目标,是他延续统治、压制反噬的“药”! 龙皇巨口张开,吞噬万物般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卷向沧昱。 “父…皇…”沧昱痴傻般呢喃,竟不知躲避。 “三哥!”一声嘶哑的厉喝,一道身影却猛地挣脱了敖青心的护持,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撞地撞开了沧昱。 是濒死的四太子沧珏! 他本就本源大损,身躯残破,此刻竟以最后残存的力量,硬生生替沧昱挡下了这吞噬一击! “噗——!” 利齿贯穿躯体的闷响令人头皮发麻。沧珏的身体被龙皇的尖牙刺穿,赤金的龙血泼洒而出,溅了沧昱满头满脸。 那温热的、蕴含着同源力量的血液,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沧昱混沌的神智之上。 他呆呆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被父皇利齿穿透的弟弟,看着他眼中那最后一丝不甘与倔强,看着他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总是带着冷漠疏离的脸庞。 无数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冲垮了恐惧的堤坝——幼时跟在自己身后怯怯叫“哥哥”的孩童;因天赋不如自己而备受冷落时,那沉默隐忍的背影;得知生父真相后,那与自己同样痛苦的、孤独的灵魂… “沧…珏?”沧昱眼中的混沌和疯狂如潮水般褪去,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剧痛涌上心头。那不是身体的痛,是血脉撕裂的痛楚。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攻击,不是自保,而是死死抓住沧珏垂落的手腕,声音撕裂,情真意切,带着哭腔嘶吼出声:“弟弟——!” 这一声“弟弟”,跨越了数十年的隔阂与偏见,穿透了权力争斗的污浊,在此刻生死须臾间,显得如此苍白,又如此震撼人心。 龙皇沧洧微微一怔,吞噬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停滞。他似乎无法理解这种赴死的行为。 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敖青心强忍伤势,影鳞卫残部结阵,一道凝聚的力量轰向龙皇侧面。 澜蓝与阿橙萝对视一眼,无需言语。澜蓝双手结印,引动渊底无尽水元,化作重重叠叠的巨大漩涡,试图锁住龙皇的行动。“镇海·渊缚!” 阿橙萝指尖弹动,数道诡异的蛊纹无声无息融入水波,顺着龙皇的伤口钻入其体内。“痴心蛊·乱神!” 二太子沧漩虽被困,但其麾下力量在敖青心指挥下,亦同时发难,目标直指龙皇因吞噬而暂时无暇他顾的龙腹逆鳞之处! 多方合击,时机妙到毫巅! …… “轰——!” 避难所的禁制在内部一股恐怖力量的冲击下轰然炸开! 黑影如电射出! 蜃晦正悬浮于祭坛上空,欣赏着下方龙皇噬子的“杰作”,感受着仇恨即将得偿的快意。他并未料到,那个本该沦为“食材”的变数,会如此快地从绝望中爬出,并爆发出如此凛冽的杀意。 莫宁的身影仿佛完全融入了幽冥死气,双臂虽已接续,动作却仍有些微的不协调,但那股气势,却比之前更盛!他心口处的重生心脏剧烈跳动,与怀中龙珠形成共鸣,龙珠那狂暴的力量被他以死气为媒介强行引导,化作他力量的一部分。 他目标明确,直取蜃晦! “冥狱指·黄泉渡!” 一道凝练到极致,缠绕着漆黑死气与细微龙形金芒的指力,破空无声,却带着渡尽生灵往生黄泉的寂灭之意,点向蜃晦后心。 蜃晦悚然一惊,周身蜃气翻涌,瞬间凝聚成一面流转着无数幻象的护盾。 指力击中护盾,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极致的湮灭。蜃气幻盾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指力余波穿透而过,虽威力大减,仍让蜃晦身形一个踉跄,幻化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惊怒。 “小虫子!你竟还能……”蜃晦霍然转身,眼中杀机爆闪。 莫宁根本不答,第二击紧随而至。他双臂挥舞,引动周身死气,化作一只巨大的漆黑鬼爪,爪心仿佛有无数怨魂哀嚎,撕裂虚空——“幽狱戮魂爪!” 同时,他怀中的龙珠被死气彻底激发,一道暗金色的龙影咆哮而出,融入鬼爪之中,使之威势暴涨,竟带上了几分真龙威压! “蜃楼幻界!”蜃晦尖啸,试图将莫宁再次拖入幻境。 但莫宁心志历经生死锤炼,加之龙珠之力护持,眼神只一恍惚便瞬间清明,鬼爪去势不减,狠狠抓下! 嗤啦! 蜃晦的衣袍被撕裂,身上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浑浊的、散发着怨念的灰白蜃气。 “好…好得很!”蜃晦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不怒反笑,笑声却冰冷彻骨,“归冥使…你一次次出乎我的预料!你这颗心脏…果然是最美味的惊喜!” 他不再理会下方龙皇的战团,全部注意力锁定莫宁。“看来,得先享用你这道开胃菜了!” 更恐怖的蜃气自他体内涌出,整个渊底祭坛的光芒都暗淡下去,仿佛要被拖入一个永恒的噩梦。 莫宁喘息着,双臂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握不拢拳,但他站得笔直,死死挡住蜃晦前往主战场的路径,声音沙哑却冰冷: “你的盛宴…还没开始。”他眼中幽冥之火燃烧,“厨子,怎能先下场?” …… 下方,龙皇沧洧被众人的合击打得怒吼连连。澜蓝的水缚、阿橙萝的蛊毒、敖青心的军阵冲击,虽未能重创他,却成功激怒了他,并暂时延缓了他对沧珏的彻底吞噬。 沧珏的身体还挂在龙皇的利齿上,气息奄奄。 沧昱死死抓着他的手,泪流满面,体内的龙血因极致的情绪而沸腾,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试图将沧珏从龙齿上扯下来! “放开我弟弟!”他嘶吼着,不再是那个昏聩的皇子,而是一个护犊的兄长。 龙皇沧洧被这接连的挑衅彻底激怒。 “逆子!皆为逆子!都欲夺朕之位!皆该吞!”他疯狂甩动头颅,将沧珏和沧昱一同甩飞出去,重重砸在祭坛坚硬的基石上。 沧珏彻底昏迷,龙血染红地面。 沧昱喷出一口鲜血,却不顾自身,挣扎着爬向沧珏。 龙皇猩红的巨目扫过场内所有人,最终定格在对他威胁最大的澜蓝与阿橙萝身上,还有那试图结阵的影鳞卫。 他张开巨口,深渊般的喉咙深处,一点极致的黑暗开始凝聚,疯狂抽取着周围的一切光线与能量,甚至连空间都开始扭曲。 那是比之前吞噬太子更为恐怖的力量!他竟要将所有人,连同这渊底祭坛,一同吞噬! 无尽海眼的力量被他引动,丝丝缕缕的漆黑能量开始向他汇聚。 敖青心面色惨白:“不好!他要强行吞噬海眼之力!” 澜蓝与阿橙萝感受到那无可抗拒的吸力,身形不稳,几乎要被拉扯过去。 就在这绝望之际—— “咳…”地上昏迷的沧珏,身体忽然微微抽搐起来。他流出的那些赤金龙血,并未沉寂,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祭坛地面上古老而晦涩的纹路,迅速流淌蔓延,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那些纹路,并非龙宫所有,而是更古老、更隐秘,带着一丝…渊民祭祀的气息! 蜃晦猛地转头,看向地面亮起的血纹,再看向即将彻底疯狂的龙皇,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超出计划的、真正狂热 第四十六章 幽渊贝币战苍龙 死寂,是这片渊底祭坛永恒的主题,但那并非空无一物的虚无,而是被压缩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爆发的、充满了毁灭性能量的死寂。 此刻,这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能量狂暴到极致的咆哮与嘶鸣! 龙皇沧洧那因吞噬了丞相沧图与太子沧溟而变得混乱不堪、却更加恐怖的龙元在下方疯狂涌动,如同即将喷发的海底火山;祭坛四周,黑色水晶簇因承受不住接连的能量冲击而不断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更远处,无尽海眼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引力与混乱呓语,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折磨着每一个生灵的神经。 然而,在这片能量风暴与混乱厮杀的中心,祭坛上空那片相对“平静”的区域内,对峙的两人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 莫宁与蜃晦,悬立于虚空,脚下是光影交错、血肉横飞的惨烈战团,以及龙皇那已然张开、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吞噬之力的狰狞巨口,但他们眼中,此刻唯有彼此的存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凝稠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墨汁,几乎要凝固成实质。 那纯粹到极致的、毫不掩饰的杀意,更是化作了无数无形的、锋利无比的刀刃,疯狂地切割、扭曲着两人之间的空间,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响。 “舍弃那幽冥鬼蜮的伎俩了么?”蜃晦低笑,浑浊的蜃气在他周身翻涌,带着亘古的怨毒,“也好,便让你这窃据了龙力的虫豸,见识何谓真正的…渊民之怒!” 他屈指一弹,一枚古朴斑驳、边缘锐利的贝币嗡鸣而出,并非金属,却发出裂帛之音。贝币在空中骤然拉伸、变形,灰白光芒暴涨,竟于一瞬间化为一柄巨大的、扭曲的蜃气锯刃!刃口并非平滑,而是由无数细微蠕动的痛苦面孔构成,嘶嚎着撕裂空气,带着侵蚀神魂的负面力量,拦腰横斩莫宁! 莫宁瞳孔收缩,那锯刃未至,刺耳的噪音与精神冲击已先一步袭来。他足下猛地一踏,并非阴诏司的鬼魅身法,而是苍龙军中以刚猛迅捷著称的破军步!脚步践踏虚空,竟发出沉闷如战鼓般的轰鸣,身形如离弦之箭,间不容发地避开那足以锯断山岳的一击。 锯刃掠过,带起的劲风将他衣袍割裂,皮肤上泛起细密的血珠。 “躲得倒快!”蜃晦狞笑,手指再弹。 第二枚贝币飞出,当空一旋,灰光流转间,骤然化作一张巨大的、覆盖小半个洞穴的哀嚎之网!网线由精纯的蜃气与压缩的怨念构成,每一根线都在疯狂震颤,发出足以令灵魂崩碎的尖啸,自上而下罩落,封锁莫宁所有闪避空间。同时,那柄锯刃凌空折返,自下而上撩斩,上下交攻! 避无可避! 莫宁眼中寒芒爆闪,体内那枚异变心脏与龙珠疯狂共鸣,磅礴的力量混合着他沉寂多年的苍龙军煞气轰然爆发。他双臂交叉于身前,筋骨齐鸣,一股刚猛无俦、欲要崩断山岳的劲力瞬间凝聚。 “断岳劲!” 他双拳悍然击出,并非砸向巨网或锯刃,而是狠狠对撞在一处! “轰——!” 恐怖的劲力以双拳对撞点为核心,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般悍然炸开!空气被挤压出肉眼可见的波纹,蛮横地撞上罩落的哀嚎之网与撩斩的锯刃。 嗡鸣! 巨网下压之势骤然一滞,无数怨念丝线在刚猛霸烈的冲击波下剧烈扭曲、哀鸣,竟暂时无法落下。那柄自下而上的锯刃也被这股自上而下的冲击狠狠砸得一沉,攻势顿挫。 趁此间隙,莫宁身形如游龙,破军步再展,从巨网与锯刃那微小的间隙中悍然冲出!但他刚脱困,眼前灰光再闪! 第三枚贝币不知何时已悄然而至,悬于他前方,瞬间变形拉伸,化为一杆古朴的、缠绕着浓稠不祥气息的蜃气战矛!矛尖一点极致的黑暗旋转,仿佛能洞穿虚空,无声无息却快得超越思维,直刺莫宁心口! 三枚贝币,三般变化,攻防一体,诡谲狠辣,几乎封死了他所有生路! 危急关头,莫宁战斗本能提升至极限。他冲势不减,面对那洞穿一切的战矛,竟不闪不避,右手五指成爪,指尖凌厉的杀意凝聚,体内龙血奔涌,带起一声低沉苍凉的龙吟之音! “逆流溯脉·戮魂!” 他一爪探出,精准无比地扣向战矛矛尖之后三寸之地!那里并非力量最强点,却是力量流转的节点所在!这是苍龙军中用于近身搏杀、破解长兵器的凶险技巧! “铿!” 爪矛交击,竟发出金铁交鸣的刺耳锐响!莫宁五指如铁钳死死扣住矛杆,磅礴巨力与凌厉的指劲透入,那由蜃气凝聚的战矛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矛身上瞬间布满裂纹。但同时,战矛上附着的恐怖冲击力也狠狠撞入莫宁体内,他喉头一甜,鲜血自嘴角溢出,身形倒飞而出。 他却借着这股力量,强行扭转方位,避开紧随而至的锯刃劈砍。 “竟能徒手硬接我的‘惘之矛’?”蜃晦眼中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看你能接几次!” 他手诀变幻,三枚贝币嗡鸣着飞回他周身盘旋,光华流转,形态再次剧变! 锯刃崩解,重组为一对短柄扭曲钩刃,刃身弯曲如毒蝎尾钩,挥动间带起道道扭曲空间的灰痕。哀嚎之网收束,凝聚成九枚不断旋转、尖啸不止的丧魂梭,从四面八方诡异地射向莫宁。而那杆战矛则软化、拉伸,化为一条布满倒刺、灵活如毒蛇的蜃气长鞭,鞭梢炸响,直抽莫宁头颅! 攻势愈发凌厉诡异! 莫宁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他不再一味闪避,身形陡然变得沉稳如山,又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苍龙军武学重于气势,一往无前! 面对钩刃近身锁杀、丧魂梭远程袭扰、长鞭诡抽,他猛地一个踏步,右拳收于腰际,整个右臂肌肉贲张,青筋如龙蛇起陆,一股惨烈沙场的破阵之势凝聚。 “破阵!” 一拳轰出,简单直接,却刚猛暴烈到了极致!拳锋所向,空气被彻底打爆,形成一道真空冲击,悍然撞上那对钩刃! 轰咔! 钩刃发出的扭曲力场被这至刚至猛的一拳强行轰散,贝币所化的钩刃发出一声哀鸣,倒飞而回。 几乎同时,莫宁左臂如龙摆尾,反手一记手刀劈向抽来的长鞭,“引流式!”手刀并非硬碰,而是贴住鞭身一引一带,那足以抽裂精钢的力量竟被巧妙引偏,狠狠抽打在旁边射来的两枚丧魂梭上,将其打得灰光爆散。 但仍有七枚丧魂梭及体! 莫宁身形如风中劲竹,在小范围内急速闪挪,破军步的精髓发挥到极致,每一次挪移都险之又险地避开丧魂梭的穿刺。实在避不开的,便以包裹着浓稠龙元与煞气的拳掌硬撼! 砰!砰!砰! 拳梭交击,发出沉闷的爆响。丧魂梭上附着的怨念冲击不断侵蚀莫宁的神魂,却被他那经历过冥狱折磨、更为坚韧的意志强行抗住!他眼神冰冷,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反而越打越凶悍! “苍龙炼血手!” 他猛地探手,抓住一枚袭向心口的丧魂梭,手掌瞬间化为赤金龙爪般,恐怖的力量爆发,竟将那枚由贝币所化、怨念凝聚的丧魂梭硬生生捏爆! 灰光炸裂,怨念四散! 蜃晦脸色一沉,他终于不再留手。三枚贝币骤然合一,化作一柄巨大无比的灰白斩马刀,刀身上浮现出无数渊民挣扎哀嚎的恐怖景象,磅礴的怨力与蜃气几乎凝成实质。 “蜃海·送葬!” 他双手虚握巨刀,以身带刀,撕裂虚空,带着葬送一切生灵的绝望意志,朝着莫宁狂斩而下!这一击,威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莫宁感受到致命的威胁,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咆哮。他将龙珠之力与自身苍龙煞气催谷到极致,双臂交叉,不退反进,整个人如同化作一头择人而噬的狂暴苍龙! “苍龙撼岳!” 他以身作拳,以臂为角,悍然撞向那斩落的送葬之刀! “轰隆隆——!!!” 恐怖的能量爆炸在渊底彻底爆发,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巨大的冲击波将祭坛上所有人都掀得人仰马翻,连龙皇那凝聚的吞噬之力都为之紊乱了一瞬! 光芒散尽。 莫宁半跪于地,双臂衣袖尽碎,手臂上布满深可见骨的恐怖伤痕,赤金色的龙血不断滴落,气息剧烈起伏。但他依旧挺直着脊梁,死死盯着前方。 蜃晦悬浮空中,那柄巨刀已然消失,三枚贝币重新分离,环绕他飞行,但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一道拳印深深烙印其上,周围的蜃气不断翻涌试图修复,却异常缓慢。 他…竟然被击伤了?被一个依靠外力强行提升的小虫子,用那早已没落的苍龙军武学击伤了? 无尽的屈辱和暴怒取代了之前的戏谑。 “你…该死!”蜃晦的声音冰冷得能冻结灵魂。 莫宁咳着血,却缓缓站起身,染血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嘲讽:“你的盛宴…厨子似乎…牙口不太行了。” 而就在这时,下方祭坛,沧珏鲜血绘制的古老纹路骤然亮到极致,一股不同于龙力、也不同于死气的、源自更深更暗之地的力量…… 第四十七章 血铸英名海境崩 渊底祭坛,这片位于无尽海眼边缘、被万古死寂与无尽怨念笼罩的禁忌之地,此刻已彻底沦为能量风暴肆虐、杀意沸腾的血肉磨盘。 莫宁与蜃晦那场惊天动地、几乎撼动了整个龙宫根基的巅峰对决,其产生的恐怖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如同不断扩散的死亡涟漪,依旧在空气中激荡起肉眼可见的能量乱流,震得脚下那由整块万年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祭坛地面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却连绵不绝的**与龟裂声。 赤金色、蕴含着磅礴龙族生命精元的龙血,与灰败、充满了腐蚀与虚幻特性的精纯蜃气,混杂在一起,如同泼洒的浓墨,在空中交织、翻滚,形成一片厚重而压抑、散发着不祥与毁灭气息的诡异雾霭,将本就幽暗的光线进一步吞噬。 莫宁与蜃晦的惊天对撼余波未平,震得整个龙宫根基都在**。赤金色的龙血与灰败的蜃气混杂,在空中交织成一片不祥的雾霭。莫宁半跪于地,手臂狰狞伤口深可见骨,喘息粗重如拉风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剧痛。蜃晦悬立对面,胸前那道焦黑的拳印触目惊心,三枚贝币环绕飞旋,嗡鸣不止,光芒虽黯,杀意却攀升至顶点。 “牙尖嘴利的小虫子…”蜃晦的声音不再带有戏谑,只剩下冻结灵魂的冰冷,“待我将你一身骨头寸寸碾碎,抽魂炼魄,看你还能否嘶嚎得出来!” 他猛然张开那由雾气凝聚而成的五指,对准了下方气息奄奄的莫宁! 那三枚环绕飞行的、布满裂痕的贝币,仿佛接到了最终的指令,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啸,骤然放弃了自身的形态,不再化作任何兵器,而是如同三滴投入沸水的墨汁,猛地撞击、融合在一起! 灰白色的光芒疯狂暴涨、扭曲、膨胀,最终化作一团不断翻滚、涌动、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直径足有数丈的混沌灰雾! 这团灰雾之中,不再仅仅是痛苦的怨念面孔,而是浮现出更加宏大、更加恐怖的灭世景象——无数宏伟的海底城市在无形的力量下崩塌瓦解,亿万水族生灵在滔天巨浪与黑暗侵蚀中哭嚎、湮灭……一股远超之前任何攻击的、充满了绝对湮灭、让一切存在都归于虚无的绝望气息,如同九天倾覆般轰然笼罩而下! 这气息锁定了莫宁,也锁定了以他为中心的那一小片空间,意图将这片区域连同其中的一切,从物质到灵魂,都彻底抹去,不留丝毫痕迹! 莫宁瞳孔急缩,那灰雾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超过了龙皇的吞噬之力!他强行压榨着心口异变心脏与龙珠的最后力量,破碎的双臂艰难抬起,苍龙煞气再次凝聚,准备搏命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蜃晦!” 一道凄厉却带着决绝的女声猛地从祭坛边缘传来! 一道赤红身影踉跄着冲入战场,是重伤未愈的赤媛妃!她发髻散乱,华服染血,脸色苍白如纸,却强撑着站定,死死盯着空中那团毁灭灰雾,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的目标从来不是简单的复仇!你要的是…是整个海境的彻底动乱!” 蜃晦的动作微微一滞,灰雾翻涌的速度稍缓,他冰冷的视线转向赤媛妃,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将死的蜉蝣,也配妄议天倾?” “我听到了!”赤媛妃尖声道,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你与那潜藏的渊民祭司的密谋!你说…你说璃渊龙宫承平太久,血性早已被奢靡磨平,需要一场浩劫,需要一场足以铭记万古的灾难…需要塑造一个能被所有海族铭记的‘英雄’!一个在废墟上建立的、属于你的新秩序!”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渊底! 连正在苦苦支撑龙皇吞噬之力的澜蓝、阿橙萝等人都不由得心神剧震! 塑造…英雄?以无数生灵、以整个龙宫的覆灭为代价? 莫宁眼中寒光爆闪,瞬间明白了什么。蜃晦跨越数千年的复仇,并非单纯的毁灭,他要的是在彻底的绝望与混乱中,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或者…亲手培养出一个对抗“疯狂龙皇”的英雄,而这个英雄,最终将成为他掌控海境的傀儡!无论是龙皇吞噬海眼毁灭一切,还是出现“英雄”阻止龙皇,最终的赢家…都是他蜃晦!动荡与恐惧,才是他力量的源泉,才是他推行那扭曲“新秩序”的基石! “一派胡言!”蜃晦似乎被戳中了最深层的计划,那团混沌灰雾猛地一震,分化出一支狰狞的灰矛,直射赤媛妃!“既然你急着求死,便先成全你!” 赤媛妃望着那瞬息即至的死亡之矛,眼中掠过一丝绝望与释然。 但另一道身影比她更快! “破军步·疾!” 莫宁强忍剧痛,身形如一道撕裂黑暗的血色流星,竟后发先至,悍然挡在赤媛妃身前!他右臂彻底龙化,覆盖着赤金鳞片,五指成爪,苍龙炼血手的力量催发到极致,不闪不避,一爪狠狠抓向那灰矛! “戮魂指·崩岳!” 爪与矛再次对撞! 轰! 莫宁整条右臂鳞片炸裂,鲜血狂喷,身体剧震,但他竟生生捏爆了那支灰矛!代价是右臂软软垂下,暂时彻底废掉。 “姨母…退后!”他头也不回,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一声“姨母”,让赤媛妃浑身一颤,看着挡在身前那染血的、并不宽阔却如山岳般的背影,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找死!”蜃晦彻底暴怒,混沌灰雾轰然压下,如同天倾! “莫令使!接阵!” 就在此时,敖青心的厉喝响起!仅存的数名影鳞卫骤然结成一个奇异的军阵,并非攻击,而是将所有残余力量通过军阵汇聚,化作一道凝练无比、带着沙场铁血意志的苍青光柱,猛地灌注到莫宁体内! 这是二太子军中的秘传合击之术——百川汇流!能将众人之力短暂汇聚于一人之身! 磅礴的力量疯狂涌入,莫宁破碎的身体几乎要炸开,但他心口那异变心脏疯狂跳动,龙珠剧烈共鸣,竟强行容纳了这股力量! “呃啊啊啊——!”他仰天发出非人的长啸,周身赤金龙元与军队中的军煞混合,冲天而起,气势瞬间突破了某种极限! 面对压下的混沌灰雾,他不再防御,唯一的左臂抬起,五指张开,对着那灭世般的灰雾,做出了一个擒拿的起手式! 一股惨烈、霸道、一往无前的沙场意志凝聚于他左爪之上!那不再是简单的苍龙炼血手,而是融汇了他所有战斗记忆、冥渊锤炼的杀戮本能、以及此刻身后众人决绝信念的…终极一击! “苍龙军武学最终式…”莫宁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却蕴含着崩碎星辰的决意,“万军…辟易!” 他一爪探出! 没有绚烂的光华,只有一道极致的、撕裂一切的暗赤龙形爪痕,逆空而上! 那爪痕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无形之力强行排开,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通道!混沌灰雾与那暗赤爪痕悍然对撞! 嗤——! 没有爆炸,只有一种极致的湮灭与撕裂! 暗赤爪痕竟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牛油,硬生生将那磅礴的混沌灰雾从中撕开、绞碎、湮灭!爪痕去势不减,直取灰雾核心处的蜃晦! “不可能!”蜃晦终于色变,眼中第一次露出惊骇!他疯狂催动三枚贝币试图阻挡! 但融合了莫宁极限力量、龙珠之力、影鳞卫全军信念的一击,岂是那么容易阻挡? 咔嚓!咔嚓!咔嚓! 三枚贝币在与暗赤爪痕接触的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竟同时崩裂出无数裂纹,光华彻底黯淡,哀鸣着倒飞而回,灵性大失! 爪痕狠狠印在蜃晦胸膛! “噗——!” 蜃晦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猛地向后弓起,一大口浑浊的灰白血液狂喷而出,胸膛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无数裂纹从他体内蔓延开来,仿佛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 他眼中的神采急速黯淡,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不甘。 “英雄…需要…乱世…”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身体开始逐渐化作飞散的灰烬,“我…才是…”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过,他的身躯彻底崩散,化为漫天飘飞的灰白尘埃,只留下三枚布满裂纹、黯淡无光的贝币当啷落地。 不可一世的蜃晦…终是伏诛! 渊底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龙皇那越来越不稳定的疯狂咆哮和吞噬之力仍在肆虐。 莫宁脱力般单膝跪地,左臂也暂时失去了知觉,全靠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敖青心等人更是耗尽力量,瘫软在地。 赤媛妃扑上前,想要扶住他,却不知从何下手。 然而,还不等众人稍稍喘息—— 祭坛中心,被龙皇沧洧疯狂抽取力量的无尽海眼,因为方才连番的极致力量冲击,以及蜃晦消散时逸散的某种古老怨念引动,猛地…剧烈震荡起来! 海眼之中,那极致的黑暗开始扭曲、旋转,仿佛有什么更古老、更恐怖的东西…被惊动了! 一股比龙皇疯狂、比蜃晦怨毒千万倍的冰冷注视,陡然从海眼最深处…降临! 莫宁猛地抬头,心口那枚异变心脏前所未有地疯狂悸动,仿佛要破胸而出! 龙珠在他怀中骤然变得滚烫,发出急促的嗡鸣,不再是与他共鸣,而是…指向那海眼深处,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颤抖! 那海眼深处…究竟是什么?! 第四十八章 罪峡龙殒噬旧怨 蜃晦的身躯彻底崩散,化为漫天飘零的、毫无生机的灰白尘埃,最终消弭于渊底祭坛那粘稠沉重的死寂空气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然而,他所带来的、那源自无尽海眼最深处的冰冷注视,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瞬间刺入万年岩浆,带着一种漠视一切、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绝对寒意,精准而残酷地刺透了在场每一个尚存一丝意识生灵的神魂最深处! 无尽海眼的黑暗不再仅仅是虚无,它开始蠕动,如同某种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古老存在睁开了眼皮,投来漠然的一瞥。仅仅是被这目光扫过,重伤的敖青心与影鳞卫便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几乎窒息。赤媛妃更是面色煞白,踉跄后退,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剥离。 唯有龙皇沧洧。 这头因吞噬亲子、承受反噬、又被蜃晦种下恶毒蛊虫而濒临彻底疯狂的万龙之皇,在那道源自海眼深处的冰冷目光降临的刹那,他那双早已被暴虐、贪婪与混乱充斥的猩红龙目之中,非但没有清醒,反而爆发出了一种极致到扭曲的贪婪与……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力量…这才是…真正的力量!”他舍弃了对沧昱沧珏的吞噬,庞大的龙躯挣扎着,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震荡不休的海眼!那冰冷的注视,那恐怖的气息,对他而言,竟成了无法抗拒的诱惑!蛊毒彻底侵蚀了他的神智,放大了他对力量最本能的渴望与占有欲。 “阻止他!”澜蓝厉喝,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若让龙皇触及那异变的海眼,将会引发何等灾难! 阿橙萝指尖蛊纹狂闪,数十道色彩斑斓的剧毒蛊虫如箭矢般射向龙皇,试图钻入其伤口,扰乱其行动。“老疯子!那是能吞掉你的东西!” 然而,此时的龙皇,周身弥漫着被海眼引动的狂暴能量,那些蛊虫尚未靠近便被碾碎成齑粉。澜蓝引动的滔天巨浪拍打在他龙躯之上,竟也只能让他稍稍迟滞,无法真正阻挡! “不够!远远不够!”敖青心挣扎着想站起,却无力再组军阵,眼中满是绝望。 就在此时,澜蓝的目光猛地扫过祭坛边缘某条幽深晦暗的海沟通道,那通道入口矗立着两根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凝固而成的黑珊瑚界碑,上面刻着早已黯淡却依旧令人心悸的古符文——那是通往罪骸海峡的禁忌之路!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瞬间成形! “阿橙萝!”澜蓝猛地看向身边的橙令使,语速快得惊人,“用你最烈的蛊,不必伤他,激怒他!引他追我们!” 她随即又朝莫宁和敖青心方向喊道:“打开罪骸海峡的禁制!快!” 罪骸海峡!那个昔日“镜海之叛”后,埋葬了无数璎鱼族战死者尸骨的禁区!那里沉积着数千年的不甘与怨毒,弥漫着璎鱼族强者死前布下的古老禁制,对于非璎鱼血脉或未经特许者,踏入其中便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怨念蚀骨,禁制绞杀,是龙宫公认的绝地! 阿橙萝虽不明深意,但对澜蓝有着绝对的信任。她娇叱一声,咬破指尖,以精血催动一只形如血蚊、细不可察的本命蛊:“去!痴心妄念蛊!” 那血蚊蛊无声无息穿透能量乱流,精准地钉在龙皇脖颈一片逆鳞之下!此蛊不伤肉身,专攻心神,放大内心最偏执的妄念! 正扑向海眼的龙皇猛地一僵,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在他扭曲的感知中,前方那散发着无穷力量的海眼仿佛变成了嘲笑他无能的澜蓝之父,变成了窃取他权柄的已故兄长,变成了所有反抗他、蔑视他的叛徒! “吼!逆贼!皆该死!”狂怒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转头,猩红的龙目死死锁定了正在飞速退向罪骸海峡入口的澜蓝与阿橙萝! “就是现在!”敖青心强提最后力气,与一名影鳞卫合力,将一道代表二太子权限的龙符打入那黑珊瑚界碑! 界碑上的古符文骤然亮起一瞬,又迅速黯淡,但那幽深通道口的无形屏障,短暂地消失了! “进来!”澜蓝喝道,与阿橙萝毫不犹豫地冲入那黑暗的通道。 “休走!”龙皇咆哮,庞大的龙躯不顾一切地碾压过去,狠狠撞入罪骸海峡! 就在龙皇整个身躯没入海峡的刹那—— 嗡! 那两根黑珊瑚界碑剧烈震颤,表面无数痛苦面孔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尖啸!沉积了数千年的、冰冷刺骨的怨念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轰然从海峡深处爆发出来,瞬间将入口淹没! 恐怖的禁制之力被彻底触发!非璎鱼血脉者闯入,如同投入炼狱的薪柴! “呃啊——!”龙皇冲入海峡的瞬间,便发出一声痛苦与惊怒交加的咆哮!那无尽的璎鱼族怨念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疯狂刺入他的龙魂,侵蚀他的意志!残留的古老禁制化作无形的枷锁和利刃,开始切割、束缚他那庞大的龙躯!他周身狂暴的能量与这积累了数千年的怨毒禁制猛烈冲突,爆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海峡之内,景象骇人。无数巨大的、扭曲的璎鱼族白骨堆积如山,闪烁着幽绿的磷火,怨念几乎凝聚成黑色的雾气,雾气中仿佛有无数双仇恨的眼睛在注视着闯入的龙皇。 澜蓝立于一根巨大的珊瑚骨架上,周身散发着纯净的璎鱼血脉气息,那些怨念与禁制对她秋毫无犯,反而如同潮水般簇拥着她。她看着在怨念黑雾中疯狂挣扎、咆哮、力量被不断削弱的龙皇,眼中没有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与决绝。 阿橙萝躲在她身后,咋舌道:“这地方…真是够劲…” 龙皇疯狂攻击四周,龙息喷吐,却大多被无尽的怨念黑雾和古老禁制抵消、吸收,他的力量正在被这海峡急速消耗! …… 祭坛上,暂时摆脱龙皇吞噬压力的众人刚缓过一口气。 突然,上方水域传来整齐划一的破水声!大批身着玄甲、纪律严明的龙宫禁军鱼贯而入,迅速控制住祭坛各處要道,将重伤的沧昱、沧珏以及赤媛妃等人隔开保护起来。 一道身影在一众气息沉凝的将领簇拥下,缓缓降下。 来人身着暗蓝蛟绡袍,面容与沧洧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年轻阴郁,眉宇间带着长期隐忍后的疲惫与终于破壳而出的锐利。正是本该被困于虎蛟炼狱的二太子沧漩! 他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看过重伤的兄弟与妃子,看过崩毁的祭坛,最后落在气息奄奄的莫宁和敖青心身上,眼神复杂难明。 “二…太子殿下…”敖青心挣扎着想要行礼。 沧漩抬手虚扶,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敖军师辛苦。虎蛟炼狱困不住真心想出来的人。蜃晦已伏诛,父皇…已被引入罪骸海峡?” 他的消息竟如此灵通! 莫宁冷冷地看着他,心中了然。这位二太子,恐怕早已脱困,甚至可能一直潜伏在暗处,等待着鹬蚌相争的这一刻!直到蜃晦死,龙皇被引走,他才现身收拾残局,稳定局面!好深的隐忍,好精妙的算计! 沧漩似乎看穿了莫宁的心思,淡淡道:“非是隐忍,只是唯有如此,方能在这死局中,为璃渊求得一线生机。”他转向罪骸海峡的方向,听着里面传来的、龙皇愈发狂暴却也逐渐透出虚弱的咆哮,眼中掠过一丝沉痛,但很快被坚定取代。 “父皇…已被蛊毒与贪婪彻底吞噬,沦为此祸根源。璃渊…不能再由他掌控。”他缓缓抬起手,身后的禁军将领们默默握紧了兵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怨念冲天的罪骸海峡入口。 龙皇的咆哮声在其中不断回荡,却似乎渐渐被那无尽的怨念与禁制之力压制、削弱…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局势将被二太子掌控,龙皇将在罪骸海峡中被慢慢磨灭之时—— “咕咚…咕咚…” 一种诡异的声音,突然从罪骸海峡深处传出。 那声音…仿佛是饥饿到极点的人,在疯狂地吞咽着什么粘稠的液体! 紧接着,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暴戾、夹杂着无尽怨毒却异常强大的气息,猛地从海峡深处爆发出来! “那是…”澜蓝脸色骤变,她感觉到,海峡中那些原本攻击龙皇的璎鱼族怨念,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吞噬吸收! 龙皇那原本有些衰弱的咆哮,陡然变得高亢、扭曲,充满了痛苦与…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 “不够…还不够!更多…给朕更多!” 轰隆! 罪骸海峡的入口轰然炸开!黑色的怨念如同爆炸的烟尘般四散! 一个庞大、狰狞、形态开始发生异变的龙首,缓缓从中探出…它的鳞片缝隙间,竟流淌着如同罪峡怨念般的漆黑粘稠物质,一双龙目,一半猩红疯狂,一半…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怨毒漆黑! 沧漩脸上的平静瞬间冻结。 莫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龙皇沧洧,他竟然在…吞噬罪骸海峡的古老怨念?! 第四十九章 珠涤怨海净龙吟 罪骸海峡那由无数璎鱼族怨念与古老禁制共同封印的入口,在承受了龙皇沧洧那融合了万古怨毒与疯狂龙力的最后一波冲击后,终于不堪重负,伴随着一声仿佛天地初开般的、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轰然崩裂、炸开! 积聚了数千年的、浓稠如墨、冰冷刺骨、蕴含着无尽痛苦与仇恨的漆黑怨念,如同被压抑了万载的冥河之水终于冲破了堤坝,化作一股毁灭性的洪流,朝着渊底祭坛疯狂奔涌而出!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那极致的负面情绪腐蚀得扭曲、黯淡! 而那从崩裂的入口处缓缓探出的龙首,其狰狞可怖的程度,已然超越了世间任何生灵所能想象的极限,仿佛是从九幽最底层爬出的、融合了龙族威严与无尽怨毒的畸形魔物! 原本覆盖着身躯、闪耀着暗金光泽的华贵龙鳞,此刻已被污浊、粘稠、如同活物般蠕动流淌的漆黑怨念彻底覆盖、侵蚀,鳞片缝隙之间,不断渗出散发着浓郁恶臭与毁灭气息的黑色粘稠流体,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一双龙目——左眼依旧充斥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与暴戾猩红,如同两团燃烧的血色地狱之火;而右眼,却已然化为了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纯粹的怨毒漆黑!仅仅是与之对视,便让人灵魂战栗,心神几乎要被那无尽的黑暗与仇恨所吞噬! 龙首之后,那庞大到遮天蔽日的龙躯,更是在剧烈地扭曲、膨胀、变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牙酸倒胃的骨骼错位与血肉被强行撕裂又重组的恐怖异响! 他正在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地吞噬、吸收、融合着罪骸海峡内积累了数千年、属于无数璎鱼族先烈的磅礴怨力,将其化为自身那扭曲、混乱、充满毁灭性的力量的一部分! “吼——!” 沧洧发出的咆哮已混合了龙吟与无数怨魂的尖啸,震得整个渊底都在瑟瑟发抖。他猛地挣脱了海峡入口的束缚,大半个变异的身躯探出,携带着铺天盖地的怨念黑潮,扑向最近的澜蓝与阿橙萝! “他…他在吞噬怨念壮大自身!”阿橙萝花容失色,娇叱一声,无数蛊虫飞出,结成一道道毒障,却在触及那怨念黑潮的瞬间便被污染、湮灭! 澜蓝面色苍白,引动水元形成巨浪拍击,却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法阻挡那融合了龙皇之力与万古怨念的恐怖存在!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 “澜蓝!接住!” 千钧一发之际,莫宁冰冷的声音穿透混乱!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怀中那枚一直不安搏动的龙珠猛地掷向澜蓝! 龙珠脱手瞬间,竟发出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清鸣,化作一道温润却坚定的蓝色流光,无视那狂暴的怨念能量场,精准地落入澜蓝手中! 龙珠入手刹那,澜蓝浑身剧震! 一股浩瀚、古老、慈柔却又无比威严的力量,如同沉睡的星河在她掌心苏醒!温暖的光芒自龙珠内勃发,瞬间驱散了她周身的阴冷与恐惧。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洗涤一切污秽、抚平一切悲伤的磅礴生机! “这是…”澜蓝低头,看着手中这颗不再躁动不安,反而与她血脉产生深切共鸣的龙珠,一段源自璎鱼血脉最深处的古老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璃渊龙珠,并非仅仅是力量之源,它更是净化与守护的象征,是璃渊水元平衡的核心!它唯有在真正心怀悲悯、意图守护而非掠夺之人手中,方能展现真正的威能! “呜——”龙珠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光芒流转,竟主动将力量灌注于她。澜蓝周身荡漾起湛蓝清澈的水波,水波中有点点银光闪烁,如同万千星辰倒映深海。她的气息节节攀升,原本沉静的气质变得庄严而神圣。 “老疯子!看这边!”阿橙萝见状,眼中闪过绝处逢生的亮光,她娇喝一声,双手舞动如幻,不再试图攻击,而是将剩余的所有蛊虫尽数爆开,化作大片大片色彩斑斓、诡谲异常的蜃幻毒雾,笼罩向变异龙皇的头部! 这毒雾并非为了杀伤,而是极致地扭曲感知、放大情绪! 在痴心妄念蛊与蜃幻毒雾的双重作用下,龙皇沧洧那本就混乱的神智彻底坠入深渊。他眼前幻象丛生,将他吞噬的无数怨念扭曲成了具体的身影——是他那被他忌惮、构陷而死的兄长!是澜蓝那被他下令诛杀的璎鱼之父!是所有死在他野心与猜忌下的亡魂!他们哭嚎着,撕扯着他的龙魂,索要血债! “滚开!都给朕滚开!朕是龙皇!朕吞噬你们,是你们的荣耀!”沧洧疯狂甩动着头颅,怨念黑潮随着他的情绪越发狂暴,但却也变得更加混乱,失去了章法。 就是现在! 澜蓝湛蓝的眼眸中闪过决绝。她双手高高托起龙珠,将全身心、将所有的意志、将对真相的渴望、对正义的执着、对这片海域的悲悯,尽数注入其中! “以璎鱼之血为引,以万古沉冤为证…”她清冷的声音响彻渊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请龙珠…涤荡污浊,还复清明!” “龙珠秘技·瀚海净世光!” 嗡——! 龙珠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不再是简单的蓝光,而是纯净到极致、蕴含着无尽生机与净化之力的澄澈光柱,如同开辟混沌的第一缕光,悍然照向疯狂扭曲的变异龙皇! “嗤——嗤嗤——!” 澄澈光柱照射在龙皇那怨念缠身的躯体上,顿时爆发出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层的剧烈反应!那粘稠的、污浊的怨念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疯狂地蒸发、消散,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 “啊——!”沧洧发出了痛苦到极点的惨嚎!那净世之光不仅净化着他吞噬的外来怨念,更直接灼烧着他被蛊毒与贪婪侵蚀的本源龙魂!他体内的蛊毒在净光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阴影,迅速消融! 他疯狂挣扎,试图用庞大的力量撕碎那光柱,但龙珠的力量与澜蓝的血脉、意志完美结合,光柱稳如磐石,坚定不移地净化着一切污秽! 阿橙萝拼尽全力维持着幻雾,干扰龙皇。敖青心指挥着残存的影鳞卫,结阵阻挡着逸散的怨念冲击。莫宁挣扎着站起,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在净光中哀嚎的龙皇,防备着任何意外。 所有幸存者都屏息看着这震撼的一幕。 光芒持续照耀。龙皇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越来越多的漆黑怨念被逼出、净化。他那怨毒漆黑的右眼逐渐褪去黑色,变回赤金,却又很快在净光下黯淡下去。猩红的左眼也渐渐恢复一丝清明,却被无尽的痛苦与…一丝迟来的悔恨所取代。 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咆哮声也逐渐变为无力的哀鸣。最终,他那扭曲膨胀的龙躯如同泄了气的皮囊般缓缓缩小,恢复了原本的形态,只是鳞片黯淡无光,龙角断裂,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被净世之光托着,缓缓沉向祭坛底部。 澜蓝手中的龙珠光芒也逐渐内敛,她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显然这一击也耗尽了她所有心力。阿橙萝赶忙上前扶住她。 渊底一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结束了? 老龙王沧洧,这位制造了无数悲剧的源头,似乎终于被净化、失去了所有力量。 二太子沧漩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准备收拾残局,宣告新的秩序。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终告段落之时—— 那沉入祭坛底部、气息奄奄的老龙王,身体却忽然发出了微弱的…乳白色光芒? 那光芒温暖、圣洁,与他之前那疯狂怨毒的状态截然不同! 紧接着,一点微弱却无比精纯、蕴含着某种最本源生命力量的光团,缓缓从他心口的位置漂浮而出。 那光团出现的瞬间,整个渊底残余的怨念仿佛被彻底抚平,所有人心中的暴戾与杀意都莫名消散了几分,甚至连伤势恢复都加快了一丝。 “那是…”敖青心猛地睁大了眼睛,声音干涩,“龙皇…陛下的…龙元心核?”传说中唯有最纯净无私的龙皇,在临终时方有可能凝聚出的生命精华,是滋养万物、平息灾厄的至宝… 可沧洧…他怎么可能…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那乳白色的龙元心核轻轻颤动,竟化作一道流光,不是飞向二太子,也不是飞向任何皇子,而是…径直没入了不远处,因耗尽力量而昏迷过去的四太子沧珏的体内! “唔…”昏迷中的沧珏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苍白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破碎的本源竟开始自行修复!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一直冷静算计的二太子沧漩,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错愕与…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沉。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莫宁,心口那异变的心脏却在此刻猛地一缩,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陡然窜起! 老龙王沧洧…他真的甘心就此被净化、成全他人? 还是说…这看似赎罪的“龙元心核”… 第五十章 珠还龙定暗潮生 幽溟水牢的最深处,是连光线都畏惧的绝对寂静。玄冰镣铐并非凡铁,其上铭刻着历代龙宫阵法师耗尽心血篆刻的镇龙符文,此刻正贪婪地汲取着锁链尽头那庞然大物体内残存的每一丝力量,并将刺骨的极寒毫不留情地注入其经脉髓海。 老龙王沧洧蜷缩在冰冷的镇龙石上,那曾经闪耀着至尊威严的赤金龙鳞,如今黯淡如蒙尘的废铁,多处崩裂翻卷,露出底下苍白失血的皮肉。断裂的龙角处,凝结着浑浊的、不再散发光辉的痂块。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牵扯着千钧重负,带起锁链细微却清晰的摩擦声。那双曾映照四海、燃灼着贪婪与疯狂火焰的龙目,此刻半睁着,却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空洞,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唯有极偶尔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瞬间,那空洞的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短暂而诡异的微光,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下,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摆动了一下尾鳍,旋即隐没于无尽的黑暗之中。守卫在远处的禁军精锐,身披重甲,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如同冰冷的雕塑,他们的视线不敢有丝毫偏离,手中紧握的兵刃时刻准备应对任何异动,尽管那被重重锁住的巨龙看似已与死物无异。 碧波殿内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暖玉砌成的墙壁散发着温和的热意,驱散着深海水底的阴寒。空气中弥漫着多种珍稀灵药混合熬煮后特有的清苦香气,闻之令人心神微宁。四太子沧珏躺在一张巨大的千年暖玉榻上,面色红润,甚至隐隐透出一种玉石般的莹光,与他此前本源大损、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人。体内那枚意外融入的“龙元心核”正如同一口永不枯竭的泉眼,源源不断地涌出精纯而温和的龙元,滋养修复着他破碎的龙脉,力量感前所未有的充盈,却也带来一种陌生而鼓胀的不适感。他已苏醒,眼神却有些迷茫,怔怔地望着穹顶镶嵌的夜明珠,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既感到惊奇又有些无措。三太子沧昱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用玉匙将一碗碧绿色的药汁喂入弟弟口中。他眼中的野心与昏聩早已被连日来的巨变和濒死体验冲刷得一干二净,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庆幸与一种近乎固执的守护欲。他只想守着这个险些为自己而死的弟弟,平安度日,远离那吃人的权位漩涡。 与此处的静谧温馨相比,龙宫正殿的气氛则如同绷紧的弓弦,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海水被强大的结界隔绝在外,殿内明珠高悬,却照不透每个人脸上的阴霾。二太子沧漩端坐在原本属于龙皇宝座下首的监国位上,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玄玉扶手。下方,留守的龙宫重臣、各部将领分立两侧,文臣忧心忡忡,武将面色肃杀。伤势未愈的敖青心被特许坐在一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莫宁靠在一根盘龙金柱旁,双臂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冰冷,仿佛殿内的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唯有偶尔扫过沧漩和敖青心的目光,锐利得刺人。澜蓝与阿橙萝站在稍远些的位置,一个沉静如深渊,一个娇俏面容上也难得染上了疲惫与凝重。 关于战后权力安排的争论,正如暗流般在殿内汹涌碰撞。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叩击玉砖,发出沉闷的响声,泣血高呼:“监国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蜃晦之乱虽平,然海境人心惶惶,百废待兴!唯有殿下即刻正位龙皇,承继大统,方能安定四海臣民之心,重振璃渊雄风!臣恳请殿下以社稷为重!” 他话音未落,一名身披玄甲、满脸煞气的将领便踏前一步,声如洪钟:“臣以为不可!大太子虽殁,然其旧部未清;三太子、四太子虽伤,其党羽犹在!陛下…前龙皇状况未明,此时仓促继位,若有人借机生事,恐再生内乱!当以雷霆手段,先行清扫宫闱,再议继位之事!” 又有文臣出列,语气隐晦却带着锋芒:“监国殿下之功,天地可鉴。然…龙珠虽已归位,其间牵扯璎鱼旧案,波澜蓝令使手持龙珠多时,其心…其志…不得不察。臣以为,当务之急,乃稳定朝局,厘清旧案,而非急于…” 话语未尽,其意昭然,顿时引来数道含义不同的目光投向澜蓝。 沧漩听着下方这些或激昂、或忧虑、或暗藏机锋的言论,眉头越锁越紧,敲击扶手的频率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精通军阵杀伐,善于在复杂战局中寻找胜机,但面对眼前这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每句话都可能藏着陷阱的朝政泥潭,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乏力与烦躁。他的目光数次不受控制地瞥向身旁座椅上那气息萎靡、仿佛下一刻就会灯枯油尽的敖青心,那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意识到的依赖。 敖青心尽管已是强弩之末,却仍艰难地维持着意识的清明。他微不可察地对着沧漩轻轻摇头,或是极其轻微地颔首,有时嘴唇翕动,以几乎无法听闻的微弱气流送出几个关键词。沧漩依言而行,或沉声弹压过于激进的提议,或出言安抚惊惶不安的臣子,或巧妙引导话题避开敏感处。他的应对虽凭借其监国权威和往日积威勉强支撑,却总透着一股生硬与刻意,远不如他指挥军阵时那般挥洒自如。那眉宇间积攒的、因不擅此道而产生的郁结与烦躁,几乎要满溢出来。 殿内的争执声渐渐又起,各方势力仍在为自己的利益暗中角力。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莫宁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冰冷而清晰,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嘈杂:“监国殿下,诸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这个“外人”身上。 莫宁无视那些探究、疑虑甚至不满的视线,继续冷然道:“璃渊经此浩劫,宫阙染血,根基动摇。当下首要,绝非争权夺利,而是稳定。龙皇之位空悬,确需有人主持大局,然仓促继位,名不正则言不顺,恐难服众,徒然埋下新的祸根,引得各方势力再度倾轧。”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棱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沧漩那张强自镇定却难掩疲惫的脸上:“二殿下于平乱中力挽狂澜,有定鼎之功,军务娴熟,威震四海,此乃有目共睹。然,内政之繁杂,牵涉之广,绝非仅凭军功与威势可速决。需一位德高望重、熟知内宫事务、能居中协调平衡各方者从旁辅佐,方可确保平稳过渡,不至再生波澜。”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众臣面面相觑,都在飞快地咀嚼这番话背后的深意。这并非支持某一人,而是指向一种权力的制衡与过渡安排。 沧漩微微一怔,看向莫宁,眼中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又下意识地看向敖青心。敖青心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灰败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赞赏,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几乎微不可辨。 就在这寂静等待最终走向的时刻,殿外传来侍从清晰的通报声:“赤媛妃娘娘到!”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转向殿门。 一身素净宫装、未佩任何华饰的赤媛妃缓步走入大殿。她脸色依旧苍白,步伐却异常沉稳,仿佛连日来的重创与惊变并未击垮她,反而淬炼出某种内在的坚韧。她先是对监国位上的沧漩微微欠身一礼,随即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在莫宁身上略有停顿,眼中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温情,最后看向那些心思各异的臣子,声音平和舒缓,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力度:“本宫听闻殿内为后续之事争议不休,恐伤和气,更惧损及璃渊元气,特来一言。” 她缓缓前行,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沧洧罪孽深重,无可辩驳,然其终为璃渊之皇,其最终处置,关乎国体,当慎之又慎,需待海境平稳,再行公议。此前储位之争,已令我璃渊精英凋零,宫阙染血,实乃切肤之痛,绝不可再启祸端。二殿下沧漩临危受命,平定叛乱,有功于社稷;四殿下沧珏…乃陛下‘龙元心核’所选,身负异象,此亦天数。值此非常之时,二者皆不宜轻动,亦不宜仓促定论。” 她看向沧漩,目光沉静:“二殿下,您以为如何?当务之急,非争位,而是休养生息,抚平创伤,凝聚人心。璃渊,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沧漩深吸一口气,胸腔内那股因政务繁杂而生的郁结之气似乎被这番话驱散了不少。他彻底明白了敖青心之前低声提醒他的“顺势而为”与“平衡”的深意,也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真正的长处与短处。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下方众臣,沉声道:“母妃所言,字字珠玑,深谙朕心…深谙本王之心。本王志在平定海境,护佑璃渊安宁,而非贪恋权位本身。然,国确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 他稍作停顿,声音提高,带着决断:“即日起,由赤媛妃娘娘摄政,总揽内宫及朝政大局,协调各方,稳定民心。本王执掌军事,拱卫海境,肃清余孽,监控海眼异动。待四弟沧珏身体康复,再行商议后续之事。在此期间,本王与四弟,皆需聆听摄政教诲,同心协力,共度时艰!” 这个提议,出乎不少人的意料,细思之下却又在情理之中。赤媛妃身份尊贵,是前龙皇妃嫔,三太子之母,与各方势力皆有牵扯却又因三太子主动退出而显得相对中立,且其背后隐隐有莫宁这层特殊关系。由她出面摄政,既能安抚旧臣,又能让二太子、四太子两方势力暂时接受,还能借助其内宫经验处理繁琐政务,确是眼下最能维持平衡、避免继续内耗的选择。 殿内沉寂片刻后,众臣低声交换意见,最终纷纷躬身,异口同声:“臣等附议!谨遵监国殿下之命!” “娘娘摄政,殿下掌军,四太子辅之,确是目前最稳妥之法。” “如此甚好,璃渊可安矣。” 大局,终于初步抵定。 澜蓝见时机已到,上前一步,双手平稳地捧起那枚已温顺平静、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龙珠。珠光流转,映照着她肃穆而绝美的面容,更添几分神圣:“监国殿下,摄政娘娘。阴诏司蓝令使澜蓝,奉旨护送龙珠归返璃渊。今龙珠异动已平,真相已明,兹此交割,完令归复。” 赤媛妃与沧漩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沧漩面色一正,朗声道:“澜蓝令使一路艰辛,不畏险阻,揭露冤情,平乱有功,璃渊上下,铭记于心。龙珠乃璃渊至宝,自此重归璃渊镇守,佑我海境安宁。”他示意身旁侍从,以早已准备好的、铺着鲛绡的玉盘,以最高礼仪,小心翼翼地接过龙珠。 就在龙珠离手,与澜蓝掌心最后一丝联系即将断绝的刹那,澜蓝周身气机忽然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她悄然内视,灵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细微、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漆黑丝线,正如同拥有生命的阴毒水蛭,试图利用龙珠能量流转切换时那瞬息的缝隙,从龙珠与她手掌连接处,悄然钻入她的血脉深处——那正是潜伏在“龙元心核”内部、源自老龙王沧洧最后恶念与不甘的隐患!它竟如此狡诈,企图借助龙珠交割这最具象征意义的时刻,进行隐秘的转移寄生! 澜蓝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无喜无悲。她体内那历经冤屈与磨难而愈发纯净的璎鱼血脉之力悄然运转,结合龙珠残留的、对她极为亲和的净化之力,在掌心脉络处化作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屏障,同时引动一丝微不可察的镇海封印之力,轻柔却决绝地向外一荡一涤。 “嗤——” 那丝漆黑恶念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怨毒波动,便如同暴露在烈阳下的残雪,瞬间消融、崩解,发出一声只有澜蓝能感知到的、极其短暂的尖锐嘶鸣,最终化为彻底的虚无,再无痕迹。 隐患,于无声无息间,被彻底消弭。 澜蓝面色如常,微微躬身,完成交割仪式,退回原位。一旁看似漠不关心的莫宁,似乎察觉到了那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灰蓝色的眼眸转向她,带着一丝询问。澜蓝迎着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示意一切无恙。 朝议终于散去,新的权力结构在暗流与妥协中初步成型。赤媛妃立刻展现出她处理内政的老练,开始接手繁杂的政务,召见各部臣工,下达一系列安抚、赈济、修缮的指令。沧漩则专注于整顿军备,派兵监控海眼,肃清蜃晦可能残留的党羽。沧珏在碧波殿继续调养,沧昱寸步不离。龙珠被重新安置于守卫更加森严的禁地深处,由重兵层层把守。 一切似乎都在不可逆转地走向正轨,巨大的动荡之后,疲敝不堪的璃渊龙宫终于迎来了渴求已久的喘息之机。宫阙之间弥漫的血腥气渐渐被冰冷的海流冲淡、稀释,唯有那些残破的殿宇、新立的墓碑以及士兵们巡逻时沉重而警惕的脚步声,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与惨烈代价。 莫宁的伤势在绿令碧蘅与青令夕青的联手精心诊治下,已稳定下来,破碎的骨骼开始愈合,紊乱的死气逐渐归于经脉。他独自站在一处偏僻殿宇的回廊下,倚着冰冷的珊瑚栏杆,望着眼前看似已恢复平静、幽蓝深邃的龙宫水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轻松之色,眉头反而越皱越紧。 澜蓝悄然来到他身边,海水微微波动,带来一丝极淡的璎花香。 “都结束了?”她轻声问道,目光同样投向远方那片看似永恒的深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莫宁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隔着衣料和绷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那枚异变重生的心脏依旧在缓慢而有力地跳动,沉重,灼热。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它与极远处那口深邃无尽、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海眼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弱、缥缈如丝、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斩断的…共鸣。 那海眼的冰冷注视似乎已然隐没,蛰伏于无尽的黑暗之中。但他能感觉到,那并非消失,而是如同一头被短暂惊扰的太古巨兽,潜入了更深、更暗、更冰冷的层面,收敛了爪牙,却并未离去,只是在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下一次潮汐的涌动,等待着某种未知的时机。 璃渊的暗潮,从未真正平息。 第五十一章 璎血沉珠债盈海 璃渊龙宫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寒渊之上。水流依旧冰冷,宫阙的破损处被迅速修补,巡逻的士兵甲胄鲜明,一切似乎都在重回旧轨,唯有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淡薄血腥与能量残留,以及每个人眼底深处未能散尽的惊悸,提醒着那场几乎将龙宫拖入毁灭边缘的动乱。 澜蓝独自一人来到了镜海遗址。 这里曾是璎鱼族世代居住的繁华海域,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的荒芜。扭曲的珊瑚丛如同枯骨,破碎的殿基散落在海沙中,被厚厚的沉积物覆盖。冰冷的海流穿梭其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她悬浮在这片埋葬了她家族荣耀与冤屈的故土之上,手中紧握着那枚已重归平静的璃渊龙珠。珠光温润,却无法照亮这片深海永恒的黑暗。 闭上眼,无数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着她的神魂——父亲临死前不甘的怒吼,族人被围剿时绝望的眼神,流淌成河的鲜血将碧海染成污浊的赤红,还有那些刻骨铭心的污蔑与诅咒…痛苦与仇恨如同毒藤,依旧缠绕在心间。 她缓缓睁开眼,将龙珠轻轻托起。 “以我之血,慰汝之灵。”她轻声呢喃,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璎鱼精血,滴落在龙珠之上。 嗡—— 龙珠骤然发出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光芒,那光芒并非单纯照亮,更像是一种洗涤与抚慰的清辉,温柔地洒向这片沉沦了数千年的罪孽之地。 光芒所及之处,奇异的变化悄然发生。那些沉淀在废墟中的、无形的、积累了数千年的痛苦与怨念,仿佛被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激烈的躁动渐渐平息。冰冷的海水似乎回暖了少许,呜咽的海流声中,仿佛夹杂了一声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澜蓝仿佛看到无数模糊的、透明的璎鱼族虚影从废墟中缓缓浮现,他们不再狰狞痛苦,面容变得安详,对着她,对着龙珠,微微颔首,最终化作点点银光,如同逆流的星辰,缓缓消散于深海之中。 并非遗忘,也非宽恕,而是一种…沉冤得雪后的释然,是亡魂终得安息的宁静。 两行清泪无声地从澜蓝眼角滑落,融入冰冷的海水。她知道,压在这片海域、压在她血脉中的那座无形大山,并未完全移除,但至少,她撬动了第一块巨石,让光得以照进缝隙。 她与这片故土,与那段血腥的过往,达成了初步的、脆弱的和解。未来的路依旧漫长,但至少,她找到了起始的方向。 …… 碧波殿侧殿,药香依旧。 莫宁的伤势在顶级灵药的滋养和自身强悍的恢复力下,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脸色依旧透着失血后的苍白,气息内敛如渊。 赤媛妃屏退了左右,殿内只剩她与莫宁二人。她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冰冷、眉眼间却与记忆中那位义姐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关切,有愧疚,有欣慰。 “你的伤…”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 “无碍。”莫宁打断她,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抬眼看向赤媛妃,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中锐利稍减,“你…日后有何打算?” 赤媛妃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这个,苦笑道:“能有何打算?摄政之位,看似尊荣,实则是架在火上的炙肉。平衡沧漩与沧珏,安抚旧臣,处理沧洧留下的烂摊子…如履薄冰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只求能稳住局面,不负…不负你母亲当年所托,护得璃渊一番安宁,也护得沧昱…和你,一份平安。” 听到“母亲”二字,莫宁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他再次沉默,良久,才极其生硬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姨母。” 赤媛妃浑身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眼眶瞬间就红了。这两个字,远比千言万语更重。它代表着承认,代表着血脉联系的重新接续,代表着她与过去、与那位义姐之间,并非只剩下遗憾与追悔。 “好…好…”她声音哽咽,连忙低下头,用袖角擦拭眼角,生怕失态,“你…你万事小心,阴诏司那边…” “我知道。”莫宁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硬,“走了。” 他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向殿外走去,背影挺拔孤峭。 赤媛妃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 …… 龙宫正殿,气氛却并非和解与温情,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剑拔弩张。 二太子沧漩与摄政赤媛妃并坐于上,下方群臣位列,只是这次,大殿中央多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幽寂,阴诏司幽印总巡使。 他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灰袍,面容普通,甚至带着点生意人的和气笑容,与周遭肃杀的龙宫环境格格不入。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若有若无的、深不见底的气息,就让殿内所有龙宫重臣,包括沧漩和赤媛妃,都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龙宫遭此大劫,百废待兴,本使本不该此时叨扰。”幽寂笑眯眯地开口,语气温和,内容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然,我阴诏司奉命行事,损耗甚巨,更是折损了不少宝贵的人手。这抚恤、汤药、器械损耗、阵法维持、精神补偿…林林总总,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却闪烁着无数细密符文的黑色卷轴,轻轻一抖。 卷轴凌空展开,瞬间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幕,上面密密麻麻、条分缕析地罗列着无数项目及其后面那一长串令人眩晕的零。 “根据阴诏司《外勤损耗核算条例》及《跨界任务补偿细则》,并经戏诏官大人亲自核准,璃渊龙宫此次需支付我司劳务及损耗补偿,共计——”他顿了顿,报出一个足以买下小半个海境的、天文数字般的灵石数目。 殿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连沧漩的脸皮都抽搐了一下,赤媛妃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有老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光幕:“岂有此理!这…这是讹诈!阴诏司分明是趁火打劫!” 幽寂笑容不变,语气依旧温和:“老人家言重了。账目清晰,童叟无欺。若非我司蓝令使携龙珠归来稳定局面,橙令使妙手缓解蛊毒,魂印使力战诛杀蜃晦主犯…呵呵,璃渊龙宫如今是否存在,尚在两可之间。这点补偿,买一个龙宫存续,买一个真相大白,买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难道不值吗?” 他目光扫过沧漩和赤媛妃:“当然,我司也并非不近人情。考虑到龙宫现状,允许分期付款。首期三成,需在三月内付清。剩余部分,可按年支付,只是这利息嘛…按界外通行的复利计算。” 他合上卷轴,光幕消失,仿佛刚才那天文数字从未出现过:“如何?监国殿下,摄政娘娘,这个方案,可还公道?” 沧漩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扶手。他知道这是赤裸裸的敲诈,但他更知道,阴诏司他得罪不起,尤其是在龙宫如此虚弱的当下。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敖青心,敖青心艰难地微微点头。 沧漩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可。龙宫…认账。” “殿下英明!”幽寂笑容可掬地躬身,“如此,便不打扰诸位重整河山了。告辞。” 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大殿之中,只留下满殿死寂和一群面色惨白、心头滴血的龙宫权贵。 龙宫外的集合点。 阿橙萝百无聊赖地踢着水底的小石子,看到莫宁和澜蓝一前一后到来,顿时蹦跳起来,脸上又恢复了那娇俏灵动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释然。 “哎呀呀,毒舌鬼,澜蓝妹妹,你们可算来了!这破地方阴冷死了,还是咱们司里自在!”她凑近莫宁,眨眨眼,促狭地低声笑道,“怎么样?认了个富婆姨母,以后是不是能多还我点蛊虫钱了?” 莫宁冷冷瞥了她一眼,懒得理会。 澜蓝则只是微微笑了笑,目光掠过龙宫那宏伟却伤痕累累的轮廓,最终投向通往远方、通往阴诏司的幽深海沟。 幽寂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事情已了,账已讨回。走吧,该回去复命了。” 他袖袍一挥,一道幽暗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漩涡门户悄然打开,散发出属于阴诏司特有的、冰冷死寂的气息。 阿橙萝第一个跳了进去,身影消失。 澜蓝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她太多痛苦与新生希望的海域,毅然步入门户。 莫宁站在原地,心口那异变的心脏再次传来一阵微弱却持久的悸动,与那无尽海眼的共鸣似乎并未因距离而减弱分毫。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一步跨入了那幽暗的漩涡。 门户悄然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深海恢复沉寂,唯有龙宫那巨大的阴影矗立在黑暗中,以及那口深邃的海眼,在无人察觉的最深处,默默酝酿着未知的潮汐。 第一章 司幽赏罚暗潮起 阴诏司的总坛,永远浸没在一种亘古不变的死寂与幽冷之中。这里的空气凝滞厚重,仿佛沉淀了无数纪元的亡魂叹息,光线稀疏惨淡,源自那些镶嵌在嶙峋怪石壁上、不知燃烧何物的幽绿灯盏,勉强勾勒出巨大洞窟内扭曲盘结的廊道与森然林立的殿宇轮廓。寻常生灵在此多待一刻,神魂都会不由自主地战栗,被那无所不在的幽冥死气侵蚀。 莫宁、澜蓝、阿橙萝三人自那幽暗漩涡中踏出,重返这片熟悉的死寂之地。龙宫的波澜壮阔与血腥厮杀仿佛成了遥远模糊的噩梦,唯有周身尚未彻底平复的伤势与消耗的心神,证明着那段经历的真实。 “哎哟哟,看看是谁回来了?”一个夸张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阴诏司惯常的沉闷。 只见前方一处高耸的墨黑石台上,戏诏官正翘着腿斜倚在一张由惨白兽骨雕成的宽大座椅上。他脸上依旧戴着那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彩绘脸谱面具,手指间把玩着一枚不断扭曲变形、发出细微哀嚎的阴影。“咱们的归冥使大人,这回可是出尽了风头啊。力斩蜃晦,勇斗疯龙,还在璃渊认了门阔亲戚?啧啧,这经历,写进司里的档卷都够添彩好几页了。” 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乐子人腔调,面具下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在莫宁身上来回扫视,着重在那句“阔亲戚”上加了重音。 莫宁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冷了几分。 澜蓝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阿橙萝则笑嘻嘻地接口:“戏诏官大人您是没看见,咱们莫令使可威风了,那龙宫的老龙王见了他都哆嗦呢!”她边说边朝莫宁抛去一个暧昧的眼神。 “呵。”戏诏官发出意义不明的轻笑,不再多言,只是那面具朝向莫宁的角度,透着一股玩味的审视。 此时,幽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三人面前,依旧是那副灰袍低调的模样,手中托着一个紫黑色的木盘,上面放着三枚材质各异、闪烁着不同幽光的令牌,那是阴诏司用于记录和兑换功勋的印信。 “任务完成评定:甲上。”幽寂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酬劳与功勋已录入各自令符。澜蓝,揭露镜海冤案,稳定龙珠,功勋额外加成三成。” 他将一枚流淌着水波般蓝光的令牌递给澜蓝。澜蓝接过,神识微微一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报酬远超预期。她抬眸,先是看向幽寂,微微躬身:“谢总巡使。”随即目光转向莫宁和阿橙萝,颔首示意,清冷的声音多了些许温度:“此次,多谢。”说完,不再多留,转身化作一道幽蓝水影,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通道深处,她需要尽快消化此行所得,并思考如何运用这笔资源为璎鱼族争取更多权益。 幽寂目光转向莫宁,又取出一枚色泽更深、几乎吞噬光线的黑色令牌,语气依旧平淡:“莫宁,诛杀首恶蜃晦,正面抗衡龙皇,表现出色。这是你应得的。” 莫宁伸手欲接。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令牌的刹那,幽寂仿佛不经意般,手腕极轻微地一动,又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令牌叠加在了第一枚之上。厚度倍增,其蕴含的功勋点数显然也翻了一番。 “哦,差点忘了,”幽寂的语气毫无起伏,补充道,“此次任务风险评级临时上调,额外补偿。” 莫宁伸出的手猛地顿在半空,心中警铃疯狂大作!阴诏司的规矩他太清楚了,幽寂这老狐狸从来吝啬,主动加钱?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这反常的“慷慨”背后,必然意味着极其坑人、九死一生的新任务已经在等着他!这多出来的不是功勋,是买命钱!是烫手的山芋! 他几乎立刻就要缩回手,冷声拒绝。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橙影如电闪过,带着一缕甜腻却危险的异香。阿橙萝笑嘻嘻地抢先一步,纤纤玉指灵巧一勾,将那两枚叠在一起的黑色令牌轻而易举地捞了过去。 “哎呀呀,总巡使大人真是大方!”她将令牌在手中掂了掂,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转头对脸色瞬间黑下来的莫宁笑道,“毒舌鬼,瞧你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多拿钱还不开心?反正咱们可是拜了天地、绑了同命蛊的‘夫妻’,你这点家当,自然该由我这当‘夫人’的来管着才对嘛~免得你哪天又拿去换些不着调的破烂。” 她凑近莫宁,吐气如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与戏谑,指尖几乎要戳到莫宁的胸口:“怎么?不服气呀?要不…晚上来我房里,‘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分账?”那声“好好”说得百转千回,暗示意味十足,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威胁。她深知莫宁对她那些防不胜防的蛊术有多么头疼。 莫宁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阿橙萝那副“我吃定你了”的狡黠笑容,又瞥了一眼旁边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幽寂,最终把所有拒绝和抗议的话都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腔的无奈和一种近乎认命的苦笑。这女人,从来都知道怎么精准地拿捏他。 “哼。”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算是默认了这强行的“管家”行为。 阿橙萝得意地哼着小调,将两枚令牌收入袖中,还故意朝莫宁眨了眨眼。 戏诏官在高台上看得津津有味,面具下发出低低的、愉悦的哼笑声。 幽寂则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继续用那平板无波的语气开口道:“既然报酬已清,正好有一事。” 他看向莫宁:“碧蘅与夕青,收到了‘济世杏林会’发来的请柬。此次大会选址‘瘴疠之泽’,那地方近来不太平,混进去不少宵小之辈。她们二人虽精通药石医道,但搏杀之术欠缺,需有人护卫同行。” “济世杏林会?”莫宁眉头瞬间拧紧,又是这种听起来就麻烦透顶的破事!他立刻开口,声音冷硬:“我没空。刚回来,需要休养……” “功勋点不是已经被你家‘夫人’收走了么?”幽寂慢悠悠地打断他,精准地戳中要害,“况且,此行或许能找到缓解你体内死气与那龙珠之力冲突的灵药,或者…关于你心脏异变的线索。碧蘅对此很感兴趣。” 戏诏官也在台上懒洋洋地帮腔:“小归冥使啊,打打杀杀多无趣,去看看杏林会那帮老古董吵架,多有意思?说不定还能碰上几个不长眼的,给你练练手松松筋骨呢?就当散心了。” 一个摆事实(没钱),一个讲利益(可能治伤),一个谈乐趣(找乐子),三人仿佛早有默契。 莫宁脸色黑如锅底,他看着幽寂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又瞥了一眼高台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诏官,最后余光扫过身边巧笑嫣然却绝不会帮他说半句话的阿橙萝。 他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商量,而是通知。从他多拿那份“报酬”开始,或者说,从他回到阴诏司开始,这就已经注定。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夹杂着对那未知任务的排斥。但他更清楚,在阴诏司,拒绝的代价往往比任务本身更可怕。 沉默了足足十息,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充满了憋屈与无奈:“…知道了。” 幽寂满意地点点头:“三日后出发。详情碧蘅会告知你。”说完,身影缓缓消散在原地。 戏诏官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骨椅一转,连同他人一起隐没于黑暗之中。 阿橙萝拍了拍莫宁的肩膀,笑嘻嘻道:“乖,好好‘散心’哦,毒舌鬼~记得带点特产回来。”说罢,也化作一道橙光消失。 转眼间,原地只剩下莫宁一人,对着空荡荡、死寂冰冷的石窟,脸色难看至极。他下意识地按住心口,那里,异变的心脏与遥远海眼的微弱共鸣依旧持续,仿佛在提醒着他,真正的麻烦,从未远离。 瘴疠之泽,济世杏林会…他叹了口气,身影融入阴影,认命地去寻碧蘅和夕青。 第二章 心瘴同缚赴泽行 阴诏司深处,药阁所在的区域与其他地方的死寂冰冷截然不同。空气依旧阴寒,却混杂着成千上万种灵植、矿物、以及某些不可名状之物散发出的复杂气息。有的馥郁芬芳,有的辛辣刺鼻,有的则带着腐朽与新生交织的怪异甜腻。巨大的墨玉架上陈列着无数水晶瓶罐,内里浸泡着形态奇特的药材,在幽绿灯盏下闪烁着诡谲的光泽。 莫宁穿行其间,周身弥漫的幽冥死气引得一些对能量敏感的药草微微颤抖。他径直走向药阁最深处,那里是绿令碧蘅与青令夕青常用的丹室。 丹室内,景象更为奇异。一座巨大的蟠龙紫铜丹炉悬浮在半空,炉底幽蓝色的冷火静静燃烧,却没有丝毫热量散发,反而让室内的温度更低了几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藤蔓沿着墙壁攀爬,叶片时而蜷缩时而舒展。 夕青正站在一个玉髓案台前,小心翼翼地用一柄玉刀分割着一株不断渗出乳白色汁液、形如婴儿手掌的诡异菌类。她神情专注认真,动作轻柔精准,仿佛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是莫宁,露出一抹温和却难掩担忧的笑容:“莫令使,你来了。伤势可好些了?”她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直接关切,从不掺假。 不等莫宁回答,另一个声音就从一堆摇曳的、散发着梦幻光雾的紫色珊瑚后传来,带着几分慵懒和惯有的夸张:“哟~这不是咱们的大功臣回来了嘛?听说在璃渊龙宫闹得天翻地覆,差点把老龙王的胡子都薅下来了?” 碧蘅转了出来,手中把玩着一颗不断变换颜色的珠子,笑吟吟地看着莫宁,眼神闪烁,显然早已通过某种途径知晓了龙宫发生的大部分事情。“让我瞧瞧,嗯…死气淤积,龙力残留,经脉多处暗伤,最要命的是这里——”她伸出纤指,虚点了点莫宁的心口,语气变得煞有介事,“那颗小心脏,跳得可是很不安分呐,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砰’一声,炸成一朵漂亮的烟花哦~” 夕青闻言,脸色微变,立刻放下玉刀,快步走到莫宁身前,语气带着真实的焦急:“碧蘅姐姐说的是真的?快让我看看!”她不由分说,冰凉柔软的指尖便搭上了莫宁的手腕,一缕极其纯净温和的生机之力探入其中。 莫宁本想避开,但夕青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且心口的隐患确实是他最大的顾虑,便忍住了。 夕青仔细探查着,秀眉越蹙越紧,半晌,她收回手,狠狠瞪了碧蘅一眼:“碧蘅姐姐!你又夸大其词!莫令使心脏确有异变,与龙珠之力及死气冲突剧烈,异常凶险,但远不到即刻爆体的程度!”她从不撒谎,有一说一。 碧蘅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笑嘻嘻道:“哎呀,差不多嘛,反正都是很严重~迟早的事咯。” 夕青不理会她,转向莫宁,神色严肃:“莫令使,你心口的异变非常麻烦。它并非纯粹伤势,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共生与异化。寻常丹药之力难以根除,反而可能刺激其反噬。我与碧蘅姐姐之前研讨过数种方案,皆因风险过大而搁置。但此次…”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你在龙宫的经历,尤其是最后引动那海眼之力与龙珠共鸣,虽险象环生,却意外地为你心脏的异变提供了一种罕见的‘平衡基点’。我们现在或许可以尝试一种非常规的方法。” 碧蘅凑过来,接口道,语气充满了诱惑:“简单说呢,就是以毒攻毒,以异克异。我和夕青妹妹刚好新得了一小截‘万年镇魂木’的芯蕊,再辅以‘九幽地心莲’的莲子粉,加上你体内残留的那一丝海眼寂灭之息为引子…啧啧,不仅能将那颗不听话的心脏彻底安抚下来,还能将其转化为更强大的力量源泉,一劳永逸哦~”她眨眨眼,“当然啦,过程有一点点小小的风险,比如神魂可能被镇魂木暂时冻结啦,或者被地心莲火气灼伤经脉啦…不过对你来说肯定没问题啦!” 夕青再次瞪了她一眼,补充道:“镇魂木确能稳定你狂暴的心神异力,地心莲粉可中和龙力与死气的冲突,并以温和方式疏导。海眼之息作为引子,风险存在,但成功率在七成以上。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她如实陈述,毫不修饰。 莫宁看着两人,沉默片刻。他信夕青的判断,但对碧蘅的话向来只信三分。然而,心口的隐患如同悬顶之剑,龙宫之行的凶险更让他意识到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需要多久?”他冷声问。 “很快~”碧蘅抢答。 “三个时辰。”夕青同时回答。 莫宁:“…” 最终,他点了点头。 过程远比碧蘅轻描淡写的“一点点小风险”要凶险痛苦得多。镇魂木的力量几乎将他的思维冻结,地心莲粉导入时如同岩浆在经脉中流淌,而引导那一丝微弱的海眼之息更是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若非莫宁意志力惊人,且夕青全程以精湛纯熟的生机之力护持疏导,数次将他从崩溃边缘拉回,后果不堪设想。 整整三个时辰后,莫宁猛地睁开眼睛,一口淤黑的浊气吐出,在空中凝而不散,散发出冰冷与死寂的气息,最终被碧蘅用一个玉瓶收起。 他感受着心口,那持续了许久的、令人不安的狂暴悸动终于彻底平息。心脏有力地跳动着,龙珠残留的力量与幽冥死气不再冲突,反而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达成了平衡,甚至隐隐相辅相成,转化为一种更深沉内敛的力量。困扰他许久的最大隐患,竟真的被消除了。 “感觉如何?”夕青额角带着细汗,关切地问,语气有些虚弱,显然消耗巨大。 “甚好。”莫宁言简意赅,但眼神缓和了些许,“多谢。” “不客气,分内之事。”夕青露出疲惫而真诚的笑容。 碧蘅则摆摆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小意思小意思~记得以后多接点这种油水多的任务,多给我们找点稀有药材回来就行啦!” 这时,碧蘅眼珠一转,忽然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唉声叹气道:“唉,说起来,我们姐妹俩最近也遇上了件麻烦事呢。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家伙,把‘济世杏林会’的请柬塞到了我们门口。那破会,一群老古董吵架斗嘴,无聊透顶,还偏偏选在‘瘴疠之泽’那种鸟不拉屎、毒虫横行、煞气能熏死人的鬼地方…” 夕青在一旁点头,小脸皱了起来,语气带着罕见的厌恶:“嗯,不想去。瘴疠之泽环境恶劣,与会者多沽名钓誉之辈,且路途遥远,耗时费力,于修行无益。”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 碧蘅立刻接话,语气夸张:“就是就是!可是不去又不行啊!听说这次杏林会拿出了一株十万年的‘还魂草’作为彩头,还有失传已久的《太素毒经》下半部可能出现…更重要的是!”她猛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莫宁说,“听说有人在瘴疠之泽深处,发现了疑似‘黄泉彼岸花’的踪迹!那可是对你彻底掌控幽冥死气、甚至领悟‘归冥’真意有大好处的东西啊!错过了可就再也遇不到了!” 夕青在一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小声道:“…还魂草只是传闻,《太素毒经》下半部是否出现并无确凿证据。彼岸花…更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她再次诚实地点破了碧蘅话里大部分的水分。 碧蘅面不改色,继续忽悠:“哎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万一呢?再说了,”她话锋一转,看向莫宁,笑得像只狐狸,“莫令使,你看,我们姐妹俩,一个只会炼药,一个只会救人,手无缚鸡之力。那瘴疠之泽那么危险,听说最近还有不少邪修魔道混进去想抢宝贝…我们两个弱女子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要是路上不小心出了点什么事,以后谁给你调理身体,谁给你疗伤解毒呀?” 她凑近莫宁,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所以呀,于公于私,你都该陪我们走这一趟嘛!一来呢,保护我们这两个对阴诏司至关重要的‘弱质女流’;二来呢,说不定就能撞大运找到彼岸花呢?就算找不到,去逛逛散散心,总比待在司里发霉强吧?而且幽寂大人好像已经…嗯…你懂的~” 莫宁看着碧蘅在那唱作俱佳,又瞥了一眼旁边虽然不情愿却因为碧蘅的谎言而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着头的夕青,再想起幽寂那多给的“报酬”和戏诏官的话,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脸色一黑。刚摆脱一个麻烦,立刻又卷入另一个麻烦。 夕青抬起头,看着莫宁那难看的脸色,小声地、诚实地说:“莫宁,你若实在不愿,不必勉强。我们…我们可以再想其他办法…”她显然是真不想去。 “去!为什么不去!”碧蘅立刻打断她,一把挽住夕青的胳膊,对莫宁笑道,“那就这么说定啦!三日后出发!莫令使你最好了!”根本不给莫宁拒绝的机会。 莫宁看着眼前一个满嘴跑马车极力怂恿,一个满脸不情愿却诚实得可爱,最终所有拒绝的话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他揉了揉眉心,感觉刚解决的心脏隐患,似乎被另一种叫做“麻烦”的慢性病给替代了。 “三日后。”他硬邦邦地扔下三个字,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身后传来碧蘅计谋得逞的轻笑声和夕青细微的、无奈的叹息。 瘴疠之泽…济世杏林会…莫宁走在冰冷的廊道中,已经开始提前感受到那弥漫的毒瘴和即将到来的无穷事端了。 第三章 蛊语翻旧债难偿 离开药阁那混杂着千百种诡异药香的区域,阴诏司固有的死寂与冰冷重新包裹上来。廊道幽深,石壁嶙峋,唯有脚步踏在冰冷岩地上发出的细微回响,以及心口那新生的、平稳却蕴含磅礴力量的心跳声,提醒着莫宁自身的存在。 他需要去找阿橙萝。 并非出于情愿,而是理智权衡的结果。瘴疠之泽那种地方,毒虫横行,蛊瘴密布,危机四伏。碧蘅与夕青,一个满嘴谎话的药师,一个纯粹救人的医者,自保能力有限。而他虽不惧搏杀,但对那些防不胜防的阴毒蛊术、诡异瘴气,终究不如专精此道的阿橙萝来得擅长。有这妖女同行,风险能降低不少。更何况…他瞥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双手,那笔本该到手的“卖命钱”还在她手里。 穿过几条岔路,越往阿橙萝所在的“千蛊窟”区域靠近,空气中的异味便愈发浓重。不再是药阁的复杂香气,而是一种混合了甜腻花香、腐败草木、以及某种活物特有的腥气的怪异味道,闻之令人头晕目眩,神魂微荡。石壁两侧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孔洞,内里偶尔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或嘶鸣。 千蛊窟的入口处,垂挂着无数条色彩斑斓、缓缓蠕动着的细长藤蔓,如同活着的门帘。莫宁面无表情,周身死气微放,那些藤蔓仿佛遇到天敌般,迅速畏缩退开,露出后面一个宽敞却光线晦暗的洞窟。 洞窟内景象更是诡谲。无数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罐瓮壶瓶随意堆放,有些透明,能看见里面豢养着的奇形怪状的蛊虫。半空中漂浮着几团闪烁着磷光的雾气,那是炼蛊时逸散的毒瘴。墙壁上爬满了色彩艳丽的苔藓和菌类,地面却异常干净,光可鉴人。 阿橙萝正赤着双足,蹲在一个咕嘟冒泡的紫金色小鼎前,小心翼翼地将一株不断扭动的黑色草叶投入其中。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贴合的橙纱衣裙,衬得身段玲珑凹凸,侧脸在鼎炉幽光的映照下,显得专注而妖异。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声音带着惯有的娇俏笑意:“哟~这不是刚被碧蘅姐姐‘妙手回春’了的毒舌鬼嘛?怎么,良心发现,来给本夫人请安了?” 莫宁懒得跟她绕弯子,直接冷声道:“三日后,去瘴疠之泽,护卫碧蘅和夕青参加杏林会。你准备一下。” 阿橙萝投药的动作顿都没顿,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 “理由。”莫宁声音沉了下去。 “理由啊?”阿橙萝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伸出纤纤玉指,开始一条条数,“这第一呢,人家最近在炼一炉‘千娇百媚蛊’,火候正到关键处,离不得人。这第二呢,瘴疠之泽那破地方,又湿又热,毒虫还丑,会弄脏人家的新裙子。这第三呢…” 她忽然凑近几步,几乎贴到莫宁身前,仰起脸,吐气如兰,眼中却闪烁着狡黠又危险的光芒,“人家怕去了那里,看到某些不长眼的毒物招惹了咱们莫令使,一个忍不住把它们都毒死了,抢了您老人家的风头,您又该摆臭脸给人家看了~” 莫宁眉头紧锁,强忍着把她推开的冲动:“说人话。” “人话就是——没、空、没、兴、趣!”阿橙萝一字一顿,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她甚至还故意从袖子里摸出那两枚属于莫宁的功勋令牌,用两根手指捏着,在莫宁眼前慢悠悠地晃来晃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哎呀,差点忘了,咱们莫大令使的‘卖命钱’还在我这儿呢~怎么?是想用这个请我当保镖?嗯…让我看看够不够哦~” 那晃动的令牌,那戏谑的语气,无一不在挑战着莫宁的忍耐极限。他周身死气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一下,使得洞窟内的温度骤降,那些罐瓮里的蛊虫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阿橙萝却仿佛毫无察觉,反而笑得更欢了,她甚至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莫宁的胸口——正是之前心脏异变的位置,虽然隐患已除,但那触感依旧让莫宁肌肉瞬间绷紧。 “哟~生气啦?”她歪着头,眼神无辜又恶劣,“别那么小气嘛~咱们可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你的不就是我的?再说了,你莫大令使红颜知己那么多,哪还在乎这点小钱呀?” 莫宁眼神一寒:“你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阿橙萝瞪大了眼睛,一副“你竟敢不认账”的表情,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你看啊,家里不是还有个青梅竹马、等着你回去完婚的旌剑门师妹苏挽晴嘛?哦对了,听说上次去南疆出任务,不知道是谁被那狼族的圣女赤珠骗得团团转,居然傻乎乎跟人签了啥‘血狼契’,现在好了,人家隔三差五就能感应到你在哪儿,甩都甩不掉~这算不算又是一笔风流债?” 她每说一句,莫宁的脸色就黑一分。苏挽晴是师门早年定下的婚约,他早已置之脑后;南疆狼族圣女赤珠那件事,更是他此生最大的糗事和教训之一,那血狼契如同跗骨之蛆,至今仍是个麻烦。这些事被阿橙萝用这种语气翻出来,简直是在他雷区上疯狂踩踏。 “哦,还有还有,”阿橙萝仿佛嫌火不够旺,又添了一把柴,故作叹息道,“现在可好,跑去璃渊龙宫转一圈,又认了个摄政的姨母,听说那龙宫里还有几位龙公主对你青眼有加?啧啧啧,莫令使,你这三妻四妾的排场,可比戏诏官大人都会享福呢~哪像我这可怜的‘正牌夫人’,还得帮你管着这点微薄的‘家用’,唉~”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把令牌晃得更响,那表情委屈又狡黠,仿佛莫宁是个抛妻弃子、十恶不赦的负心汉。 莫宁额角青筋直跳,周身死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猛地伸手,快如闪电,抓向那两枚晃动的令牌! 但阿橙萝似乎早有预料,手腕如同没有骨头般轻轻一扭,竟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莫宁的手,同时足尖一点,身影如同轻飘飘的羽毛般向后滑开数尺,依旧笑靥如花。 “怎么?说中心事,恼羞成怒,要动手抢啦?”她将令牌牢牢握在手中,背到身后,“夫君~你这可是家暴哦~信不信我马上就去慈诏使那里哭诉,说你欺负我?” 莫宁一击落空,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冰冷得几乎要冻结空气。他知道,跟这妖女动手占不到任何便宜,她的蛊术和身法都诡谲莫测,更何况还有那该死的同命蛊牵连。 他死死盯着阿橙萝那副“你能奈我何”的得意嘴脸,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令牌还我。去不去随你。” “不去~”阿橙萝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还补充了一句,“钱也不还~有本事你来抢啊?抢到了就还你~不过嘛…”她拖长了语调,眼神瞄向莫宁刚才抓空的手,意有所指,“下次再动手,说不定碰到你的就不是我的手指,而是别的什么可爱的小东西了哦~”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莫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把那满窟蛊虫连带这妖女一起砸碎的冲动。他知道,再说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这女人打定主意不去,就算幽寂亲自来,她也能编出更多稀奇古怪的理由。 他不再废话,转身就走,背影僵硬,弥漫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身后传来阿橙萝银铃般的、带着胜利意味的轻笑:“夫君慢走~记得从瘴疠之泽带点特产毒虫回来给我当礼物呀~不然家法伺候哦~” 莫宁的脚步更快了,几乎化作一道黑影,瞬间消失在千蛊窟外的廊道尽头。 直到彻底感受不到莫宁的气息,阿橙萝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她把玩着手中那两枚冰冷的令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瘴疠之泽…济世杏林会…哼,麻烦死了…才不去凑热闹…” 她转身,重新蹲回那紫金小鼎前,看着里面翻滚的毒液,眼神却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莫宁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和满腔无处发泄的憋闷,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一处更为偏僻、几乎没有任何陈设的冰冷石室。他需要冷静,需要为三日后的行程做准备,尽管同行者只有一个满口谎言的药师和一个不擅战斗的医者,前景一片灰暗。 阿橙萝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但那些翻出来的旧账,依旧像一根根毒刺,扎得他心烦意乱。苏挽晴…赤珠…还有这阴魂不散的妖女…他这辈子,似乎注定要和这些麻烦的女人纠缠不清。 他闭上眼,试图凝神静气,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瘴疠之泽的毒瘴,以及…那妖女晃动着令牌、笑得恶劣又迷人的脸孔。 该死的同命蛊! 第四章 死寂雾海诡舟行 三日后,阴诏司那通往外界、极少启用的隐秘传送阵前,幽光如水波般荡漾。 莫宁抱臂而立,一身黑衣几乎要融于身后浓重的阴影里,脸色比平日更冷三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负责启动阵法的几名司役都下意识地远离了几步。他脑子里还在回响着戏诏官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和幽寂那不容拒绝的平板语调,以及…阿橙萝晃动着他的功勋令牌、笑得花枝乱颤的可恶模样。这趟差事,从一开始就透着憋屈。 “哎呀呀,让两位久等啦!”一个洋溢着过分热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碧蘅拎着一个比她人还高的、鼓鼓囊囊的墨绿色药囊,脚步轻快地跑来。她今日换了身便于行动的翠色劲装,上面却绣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毒草花纹,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琉璃护目镜,镜片后的眼睛兴奋得发光,仿佛不是要去什么险地,而是去郊游探宝。 “碧蘅姐姐,你的药囊…”夕青跟在她身后,依旧是那身素净的青衣,背着一个款式简单却散发着柔和生机的药箱。她看着碧蘅那个夸张的大药囊,微微蹙眉,小声道,“…带得太多了,很多都用不上的。” “怎么会用不上!”碧蘅拍着那硕大的药囊,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不知装了多少瓶瓶罐罐和奇异药材,“瘴疠之泽哎!那可是遍地宝贝的地方!说不定就能找到传说中已经绝种的‘七窍腐心菇’或者‘千年睡美人苔’呢!多带点容器有备无患嘛!”她说着,目光却瞟向一旁的莫宁,笑嘻嘻地凑过去,“莫令使~你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是不是心脏刚治好还有点虚?我这儿新配了‘十全大补汤’,用了九九八十一种灵药,保证你喝了龙精虎猛,一拳能打死一头蛮荒古象!要不要试试?效果不好不要钱哦~” 莫宁连眼皮都没抬,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试。” “别那么冷淡嘛~”碧蘅毫不气馁,又从药囊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里面晃动着七彩的液体,“那这个‘彩虹泡泡糖’呢?吃了能让你心情变好,吐出来的泡泡还能防御毒瘴,好玩又实用!” “滚。”莫宁的声音里带上了杀气。 夕青无奈地拉了拉碧蘅的衣袖:“碧蘅姐姐,莫令使需要静养,你别总拿他试药…” 碧蘅这才悻悻然地收起瓶子,嘀咕道:“…小气,明明上次试的‘飘飘欲仙散’效果就很不错嘛…” 夕青:“…那次他昏迷了整整两天。” 传送阵光芒大盛,空间扭曲的吸力传来。 “走了。”莫宁懒得再听她们聒噪,第一个踏入了光阵之中。 碧蘅兴奋地拉着夕青紧跟而上:“出发出发!宝贝们我来啦!” 一阵强烈的眩晕与失重感过后,三人已置身于一片完全陌生的地界。 阴诏司的死寂冰冷瞬间被一种粘稠、闷热、充斥着腐败与某种甜腻腥气的空气所取代。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绿色的浓雾,雾气厚重得化不开,能见度不足十丈。脚下是湿软粘滑的黑色淤泥,零星生长着颜色艳丽却形态扭曲的怪异植物。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生物的怪异嘶鸣,声音在浓雾中扭曲变形,更添几分阴森。 这里便是瘴疠之泽的边缘。 “哇!好精纯的木瘴之气!”碧蘅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仿佛闻到了什么绝世美味,“快看那边那株紫色的小花!叶片带锯齿,叶脉呈网状银线…天哪!难道是失传已久的‘银线噬魂兰’的变种?发财了发财了!”她说着就要往那边冲。 夕青连忙一把拉住她,语气严肃:“碧蘅姐姐!那不是银线噬魂兰,那是‘毒蛛伪兰’,它的花粉会让人产生幻觉并吸引沼泽毒蛛!你看它根部的泥土颜色明显不对!” 碧蘅眨眨眼,面不改色:“啊?是吗?哎呀,我就说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原来是毒蛛伪兰啊,也不错,它的汁液可以用来配制强力迷幻剂~” 莫宁懒得理会她们的对话,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般谨慎地向外蔓延,感知着周围的环境。雾气中蕴含着多种复杂的毒素,能侵蚀真元,麻痹神识,但对他的幽冥死气影响相对较小。淤泥之下,潜伏着不少生命力微弱却带着剧毒的小型生物,更远处,则有一些更为强大、充满恶意的气息在缓缓移动。 “跟紧。别乱碰任何东西。”他冷声下令,声音在死寂的沼泽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率先朝着雾气更深处走去。脚步落在淤泥上,几乎不发出声音,身形如同鬼魅。 碧蘅赶紧跟上,依旧兴致勃勃,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莫令使你看那片水洼!冒着七彩泡泡呢!说不定下面有‘七彩蟾蜍’在洗澡!它的蟾酥可是极品毒料!” (夕青小声补充:“那是腐叶堆积产生的沼气,触碰可能爆炸。”) “哎呀!快看那棵歪脖子树!树上结的果子像不像骷髅头?肯定是‘怨魂果’!吃了能大增魂力!” (夕青无奈:“那是被毒虫蛀空了的普通浆果,形态巧合,有毒,不能吃。”) “咦?地上这串脚印!巨大!狰狞!肯定是上古异兽‘沼泽霸王龙’留下的!我们快跟上去看看!” (夕青仔细看了看:“…是某种大型水蜥的脚印,而且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莫宁全程黑着脸,对碧蘅那些漏洞百出的“发现”和明显是现编出来想忽悠他去试险的谎话充耳不闻,只是不断调整着前进路线,避开那些散发着强烈危险气息的区域。他甚至开始怀疑,幽寂派碧蘅来,根本不是来找什么药材,纯粹是为了给他添堵。 夕青则尽职尽责地跟在后面,一边小心避开有毒的泥沼和植物,一边不断拆穿着碧蘅的谎言,同时仔细感知着周围的生态环境,偶尔会采集一些真正有用且安全的药材样本,小心翼翼地收好。 一路行来,气氛诡异。碧蘅的兴奋聒噪,夕青的平静拆台,莫宁的死寂低沉,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沼泽中形成了奇特的组合。 越往深处,雾气越发浓重,毒素也愈发猛烈。光线难以穿透,四周永远是那令人压抑的灰绿色调。脚下的淤泥渐渐变得更深,有时需要借助轻身术法才能通过。诡异的声响越来越多,有时是近在咫尺的蠕动声,有时是远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莫宁的神情也愈发凝重。他能感觉到,这片沼泽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除了天然的毒瘴和毒虫,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带着人为痕迹的、阴冷的阵法残余,以及一些…不属于活物的气息。 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碧蘅和夕青立刻噤声,警惕地看向前方。 浓雾之中,隐约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水色漆黑如墨,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色彩斑斓的浮萍。而在水域中央,赫然拴着一条破旧的小木舟。 木舟样式古老,船身布满腐蚀的痕迹,却诡异地没有沉没。船头上挂着一盏锈迹斑斑的青铜灯,灯盏里没有灯油,却幽幽地燃烧着一簇…绿色的火焰。 死寂的雾气,漆黑的水域,无人的诡舟,幽绿的鬼火… 碧蘅眼睛一亮,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兴奋:“幽冥摆渡舟!传说只有怨气极重之地才会出现!乘上它就能找到埋藏在沼泽深处的古老宝藏!莫令使,我们快上去!” 夕青却紧紧抓住了碧蘅的手臂,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不对。那火焰…是以生灵魂魄为燃料的‘魂灯’。这舟…是诱饵。水下有东西…很多…很强的死气!” 莫宁的目光早已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艘诡舟以及其下深不见底的漆黑水域。他心口那枚刚刚平息下来的心脏,竟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带着熟悉感的悸动。 那并非危险预警,而是一种…诡异的共鸣。 与阴诏司深处某种力量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怨毒的…死寂共鸣。 这片瘴疠之泽,果然不像碧蘅说的那样,只是来找点药材那么简单。 诡舟上的绿色火焰,忽然无声地跳跃了一下。 第五章 血蘸杏林瘴生香 那艘幽冥摆渡舟静默地泊在墨绿色的水洼中央,船头那盏绿焰魂灯无声燃烧,映得周遭扭曲的枯木与浮萍都染上一层幽诡的色泽。灯焰核心,似乎有无形的魂魄在哀嚎、扭动,化作燃料,维持着这不祥的光亮。空气里弥漫的不仅是腐殖的腥臭,更添了一缕冰彻骨髓的死寂,与阴诏司地脉深处的气息同源,却更加古老、怨毒,仿佛沉淀了万载的绝望。 夕青的警告言犹在耳,碧蘅也难得收起了几分嬉笑,眼神里闪烁着探究与警惕。莫宁黑袍下的肌肉微微绷紧,他的感知远比两位同僚更敏锐于这种死寂之力。那魂灯,那舟,乃至水下潜藏的、令人心悸的阴影,都像是一个无声的邀约,或是一个险恶的陷阱,指向此行真正的、未知的目的。 “绕开。”莫宁的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波澜,率先移动脚步,选择了一条更为泥泞难行,但距离那鬼舟更远的路径。夕青毫不犹豫地跟上。碧蘅撇撇嘴,似乎有些惋惜不能近距离研究一下那奇特的魂灯,但终究没反对。 接下来的路途,压抑感有增无减。沼泽仿佛活了过来,暗处的窥视感如影随形。毒瘴的颜色变得更深,偶尔甚至能看到模糊的、人形的怨毒影子在瘴气中一闪而逝。莫宁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并非他惯用的阴诏司制式兵刃,而是一柄看似普通的青钢剑,用以遮掩身份。他的气息内敛到了极致,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能爆发出致命一击。 夕青更加沉默,专心辨识路径,偶尔采集一些真正罕见、能在极端环境下生长的解毒草株。碧蘅则安静了许多,但那双眼睛依旧不安分地四处扫视,只是这一次,她寻找的不再是虚构的稀世毒草,而是真实的、可能存在的威胁。 在几乎令人窒息的跋涉后,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浓重的瘴气如同被无形的壁障阻挡,骤然稀薄。一片巨大的山谷呈现于眼前,与外界死寂沼泽的阴森恐怖判若两个世界。 谷内温暖如春,奇花异草繁盛,绿意盎然。小溪潺潺流淌,水清见底,散发着淡淡的灵蕴气息。精致的竹楼木屋依着地势错落分布,屋檐下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草药束和古朴的风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药香,各种草药气味混合在一起,非但不刺鼻,反而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宁的芬芳。许多衣着各异的修士、药师穿梭其间,或交谈,或摆弄药材,人人脸上似乎都带着一种满足与平和。 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然而,莫宁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这药香太过浓郁,近乎霸道,强行掩盖了所有其他气味,包括泥土的腥气、甚至人本身的气息。那安宁祥和的气氛也显得过于完美,如同精心描绘的画卷,缺乏真实的烟火气。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山谷的温暖与外界沼泽的阴冷之间存在一道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的能量界限——一个庞大的阵法将整个山谷笼罩其中,隔绝了瘴疠,也隔绝了其他很多东西。 入口处有数名身着素白长袍、袖绣金纹的弟子值守,神情温和却隐含审视。他们并未过多盘问,只是查验了碧蘅递出的一份请柬状物件,便恭敬放行,显然对碧蘅“长生令”的身份有所知晓。 踏入山谷的瞬间,那股浓郁的药香几乎化为实质,扑面而来。莫宁感到体内的死气微微一滞,似乎被这过于旺盛的生机灵气所压制,但随即又自行运转适应,重新归于平衡,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了一丝。龙宫之行与方才的治疗,效果显著。 碧蘅深吸一口气,满脸陶醉:“啊!真是令人愉悦的气息!十万年还魂草的清香……嗯,似乎还有太素毒经记载的九转还魄丹的余韵……” 夕青在一旁平静地补充:“是三十年生的宁神花和常见的清心草混合焚烧的味道。至于丹药余韵,是东面第三间丹房刚刚炼废了一炉筑基丹的焦糊气。” 碧蘅瞪了她一眼,但很快又兴致勃勃地指向远处一座最高的、琉璃瓦顶的建筑:“看!那就是‘圣手堂’,药王大人每日都会在那里讲道赐福!我们能来此聆听圣训,真是天大的造化!” 莫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座“圣手堂”建造得恢宏大气,金光灿灿,与周围清雅的竹木建筑格格不入。堂前是一片巨大的广场,此刻已然汇聚了数百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眼神炽热,翘首以盼地望着大殿紧闭的大门。他们低声交谈着,话语中充满了对“药王”或“圣手”的无限敬仰与崇拜。 “药王仁心,泽被苍生!” “上次蒙圣手赐下一滴甘露,我缠绵病榻多年的老父竟能下地行走了!” “此次定要求得圣手出手,炼制一枚灵丹,助我突破瓶颈!” “能为圣手献上稀世药材,是我等莫大荣幸!” 狂热、虔诚、卑微的期盼……种种情绪弥漫在广场上空,与那浓郁的药香混合,发酵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 莫宁冷眼旁观。他对这种集体性的狂热本能地感到厌恶与警惕。在旌剑门,他见过对力量的追求;在阴诏司,他见过对生存与命令的服从;但此地这种近乎盲目的、将一切希望寄托于某一人身上的崇拜,让他感觉到一种更深层次的不祥。那所谓的“药王”,是真正圣贤,还是……另一种东西? 碧蘅已经兴奋地想要挤进人群,却被莫宁一把拉住黑袍的后领。 “找地方落脚。”他声音冰冷,不容置疑,“打听消息,采购你所需之物,然后尽快离开。”他对此地的所谓灵草仙丹毫无兴趣,只想完成这该死的护卫任务,然后回去找幽寂,尤其是戏诏官,算一算这笔账。 碧蘅悻悻然,但似乎对莫宁隐隐散发出的低压感到一丝忌惮,撇撇嘴道:“知道啦,毒舌鬼!跟我来,我知道这里有给贵客准备的静舍。” 他们穿过人群。莫宁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的花圃、草丛、甚至屋檐下的阴影。他的动作极其隐蔽,袍袖微动间,或是看似无意地踩过某片潮湿的泥土,指尖轻弹,一缕微不可查的死气便裹挟着什么东西缩回袖中。 一条通体漆黑、头部呈三角、蛰伏在石缝下的“绝影蜈”;一只颜色艳丽、绒毛上沾着致命花粉的“鬼面蜂”;几只藏匿于腐木之中、口器锐利、能释放麻痹毒素的“蚀骨蚁”……这些在外界沼泽也堪称剧毒的小东西,在这片“世外桃源”的边缘地带,借着阵法与生机灵气的掩盖,反而生长得更加旺盛。 它们皆是带给阿橙萝的“礼物”。那位笑靥如花、心思难测的蛊咒令,总会对这些小东西露出真诚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笑容。莫宁收集它们,并非讨好,更像是一种习惯,一种在危险环境中下意识收集有用资源的习惯,亦或是……一种扭曲的、仅存于他们之间的默契。同命蛊的联系,让他偶尔能感知到阿橙萝对那些奇异毒物的渴望。 夕青微微蹙眉,她似乎察觉到了莫宁极其细微的小动作,但她只是看了看他冰冷的侧脸,最终什么也没说,继续默不作声地跟着。 碧蘅为他们争取到的静舍位于山谷一侧相对僻静的竹林边,是栋独立的小竹楼,环境清幽。放下简单的行囊,碧蘅便迫不及待地要前往交易区“淘宝”,并信誓旦旦要去圣手堂前占个好位置。夕青则表示要去医者交流的区域看看,或许能有真正的医术切磋。 “你呢?毒舌鬼?”碧蘅看向莫宁。 “警戒。”莫宁吐出两个字,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看似祥和的山谷,以及远处金光闪闪、人群汇聚的圣手堂。他的身影融入窗边的阴影里,仿佛本身就是一道冰冷的剪影,与外界温暖的生机格格不入。 碧蘅耸耸肩,拉着夕青欢快地离开了。 竹楼内安静下来。莫宁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缓缓向外蔓延。他听到了远处广场上传来的越发喧嚣的崇拜之语,听到了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听到了溪水流淌的潺潺声,也听到了……地下极深处,那被庞大生机和阵法力量勉强掩盖的、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怨毒死寂的流淌声。 与那幽冥摆渡舟,同出一源。 他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不再有异变的隐患,却感到一股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沉重的压力。济世杏林会?寻药之旅? 戏诏官和幽寂那两张脸仿佛又在他眼前浮现,一个带着面具般的戏谑笑容,一个带着精于算计的沉稳。 他被派来这里,绝非偶然。 莫宁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一只刚刚捕获的、毒性剧烈的蜈蚣状毒虫在他指尖的死气缠绕下瞬间僵毙,被小心收入一个特制的玉盒。 风暴,即将在这片虚假的桃源中降临。而他,将是置身风眼的那一个。 第六章 圣手仁心藏诡芒 竹楼的清静并未持续太久。夕阳尚未完全沉入远山,将天边云霞与山谷染上一片暖金掺杂血色时,一位身着素白镶金边袍服的弟子便恭敬地前来相请,言称“药王”得知“长生令”碧蘅大家莅临,特在圣手堂后殿设下小宴,以为接风。 碧蘅闻言,脸上立刻焕发出一种混合着兴奋与虚荣的光彩,仿佛对此期待已久。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本就鲜艳的衣裙,甚至难得地掏出个小铜镜照了照。夕青则微微颔首,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喜怒。莫宁黑袍下的身影纹丝未动,如同铸在窗边阴影里的铁像,直到那弟子目光试探地望过来,他才缓缓转身,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 “带路。”两个字,冰碴般落下。 穿过依旧人头攒动、弥漫着狂热期盼气息的广场,绕过高大恢宏却莫名令人感到压抑的圣手堂正殿,他们被引至一处更为幽静的偏殿。殿内布置雅致,檀香袅袅,与外面的喧嚣恍若隔世。侍立的弟子皆低眉顺目,脚步轻盈,动作整齐划一到近乎刻板。 片刻后,内殿珠帘轻响,一人缓步而出。 来人一身月白常服,仅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发,面容看上去竟似青年,肌肤温润,眉眼慈和,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光晕。他嘴角含着一抹悲天悯人般的微笑,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碧蘅身上。 “碧蘅大家远道而来,瘴疠之泽险恶重重,辛苦了。未能远迎,还望海涵。”他的声音温润醇和,带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带有淡淡的药草清香,令人不自觉便心生好感与信任。 碧蘅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起近乎崇拜的笑容:“药王前辈太客气了!能得您亲自接见,已是晚辈天大的荣幸!前辈仁心圣手,泽被苍生,名传四海,晚辈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人,方知何为真正的高山景行!”她话语又快又甜,仿佛蘸了蜜糖,将那“药王”捧得极高。 药王微微一笑,似是习惯了这般奉承,目光转向夕青和莫宁:“这两位是?” “这位是夕青妹妹,医术精湛,尤擅外伤急救,性子最是温柔妥帖。”碧蘅抢先介绍,暗中掐了夕青一下。夕青微微躬身行礼,语气平和淡然:“见过药王前辈。”姿态礼貌,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疏离感。 药王目光在夕青身上停留一瞬,笑意更深:“纯净之心,精诚之术,难得。”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莫宁身上。那目光依旧温和,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试图穿透那层黑袍的遮蔽,看清其下的本质。殿内温和的光晕似乎无法照亮莫宁周身三尺,那里自成一片冰冷的阴影。 “这位道友……”药王语气略带询问。 “归溟。”莫宁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与他原本的声音截然不同,这是阴诏司外出执行某些任务时常用的化名之一。 “归溟道友气息……甚为独特。”药王笑容不变,眼神深处却似有微光一闪而过,那是一种极细微的探究与审视,“似有旧伤缠身,又似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我这杏林会别的不敢说,各类调理元气、固本培元的丹药倒是不少,道友若有需要,尽可开口。” 看似关怀备至,实则暗含试探。 莫宁沉默以对,如同未闻。帽檐下的阴影里,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在这位药王出现的瞬间,他心脏深处那枚已与他融为一体的龙珠便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并非预警危险,而是一种对某种庞大、纯净却又隐含矛盾的生机能量的天然感应。同时,他感知到的地下那缕怨毒死寂的气息,似乎也与眼前这人有着某种极淡、却无法完全割裂的诡异联系。 碧蘅见气氛微僵,连忙打圆场,笑容愈发灿烂:“前辈您别介意,他就是这么个锯嘴葫芦的性子,不爱说话,心思都用在修炼上了。倒是前辈,您看起来比传闻中还要年轻俊朗,这驻颜之术真是令人惊叹!晚辈不才,平日里也喜欢鼓捣些养颜丹、焕容散之类的小玩意儿,可惜总是不得其法,今日正好向前辈请教!” 她说着,竟自来熟地凑近几步,从袖中摸出好几个小巧玲珑的玉瓶瓷罐,一股脑儿递到药王面前,献宝似的介绍起来:“您看这个,‘玉肌凝露’,用了七七四十九种灵花晨露;还有这个,‘朱颜常驻丸’,加了点千年蚌珠粉;最妙的是这瓶‘百灵焕生机’,是我新试制的,能激发肉身活力,让人精神百倍,就是……嗯,效果可能有点特别,正想请前辈品鉴品鉴,指点一二呢!” 她拿起其中一个不起眼的青色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异常清新、甚至略带刺激性的药香瞬间溢出,压过了殿内的檀香。她眼神热切地看着药王,带着一种晚辈向前辈献艺求教的、不容拒绝的期待。 药王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那笑容显得愈发宽容和煦:“碧蘅大家真是……童心未泯,赤诚可爱。”他目光扫过那些药瓶,尤其在那个青色小瓶上停顿了一瞬,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温和道:“炼丹之道,重在君臣佐使,阴阳调和。碧蘅大家这些丹药,用料倒是新奇……” 话未说完,碧蘅却仿佛没听懂他的推拒之意,手腕极其巧妙自然地一翻,那青色小瓶的瓶口几乎凑到了药王鼻端,另一只手甚至看似无意地轻轻拂了一下药王的袖摆,带起一丝微风。 “前辈您就闻闻嘛!就一口!告诉我这气味冲不冲?药性烈不烈?”她眨着眼,语气娇憨,动作却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以药王之能,本可轻易避开。或许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或许是不愿在客人面前失了风度,又或许是碧蘅那看似天真无邪的表情麻痹了他,他竟真的顺着吸了一丝那奇异药香入鼻。 瞬间,药王那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扭曲。他的瞳孔似乎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周身那层温和的光晕也出现了刹那的波动,仿佛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那异样消失得极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随即轻笑一声,自然地微微后仰,避开了瓶口。 “嗯……气味辛窜,药性怕是极为猛烈霸道,碧蘅大家用在自身时可要万分谨慎。”他点评道,声音依旧温和,却隐约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是吧是吧!我就说嘛!”碧蘅像是得到了极大肯定,心满意足地收回药瓶,塞好塞子,宝贝似的揣回怀里,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药王那瞬间的异常。她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其他丹药的配方,成功将话题带偏。 夕青静静站在一旁,垂着眼睑,仿佛在研究地面砖石的纹路。但莫宁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显然,她也察觉到了碧蘅那近乎胆大包天的试探和药王那一闪而逝的异常。 莫宁心中冷嗤。碧蘅这谎话精,哪里是求教,分明是找机会让这深不可测的药王试她那些效果稀奇古怪、恐怕连她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的试验品。那所谓“百灵焕生机”,天知道里面掺了什么诡异东西。而这药王,竟真的着了道,虽然看似无恙,但那瞬间的反应瞒不过莫宁这种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对任何细微变化都极度敏感的人。 这场接风宴,在碧蘅看似欢快热情、实则暗藏机锋的聒噪,药王始终温和却隐约透出一丝心不在焉的应对,夕青彻底的沉默,以及莫宁冰冷的旁观下,草草结束。 药王最后赠予三人各一枚精致的玉佩,声称佩戴此玉可宁神静气,抵御谷外瘴气侵蚀,并温言邀请他们明日务必参加圣手堂前的讲道赐福盛会。 离开偏殿,重返那被暮色与浓郁药香笼罩的山谷,暖风拂过,却带不起丝毫暖意。 碧蘅把玩着那枚药王所赠的玉佩,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与她之前天真热情截然不同的笑容,低声嘟囔:“哦呀,‘百灵焕生机’加‘幻梦蛛’腺粉……效果看来是即时振奋,后续嗜睡?嗯……下次试试加大剂量……” 夕青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将玉佩收入袖中,未置一言。 莫宁指尖摩挲着那枚触手温润的玉佩,感知力深入其中。玉佩内部,除了温和的宁神阵法,还隐藏着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与阵法本身融为一体的标记性能量,如同一个无声的监视之眼。 他五指悄然合拢,冰冷死气如蛛网般瞬间浸入玉佩,将那缕标记能量无声无息地吞噬湮灭,只剩下一个空壳阵法依旧运转。 夜色渐浓,山谷各处亮起灯火,宛如繁星落地,将那片恢宏的圣手堂映照得愈发璀璨神圣,宛如仙宫。 莫宁抬眸,望向那光芒最盛处,帽檐下的眼神,比最深沉的夜色还要寒冷。 光辉伟岸的圣手,狂热虔诚的信徒,隐匿地底的死寂,还有身边各怀鬼胎的同僚……这济世杏林会,果然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弥漫着药香与腐臭的诡异盛宴。 而他,已然嗅到了血腥前奏的气息。 第七章 惑心玉佩诡诵声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山谷已被一种躁动的期盼所笼罩。无数人影从四面八方涌向圣手堂前的广场,如同溪流汇入沸腾的海洋。空气中浓郁的药香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吸入肺腑,竟隐隐带来一种微醺般的眩晕感。 碧蘅一反常态地早早砸响了莫宁和夕青的房门,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笑容,手里晃着那枚药王所赠的玉佩:“快走快走!去晚了可就占不到好位置聆听药王前辈圣训了!这等机缘,千年难遇!” 夕青蹙眉,看着她手中那枚流转着淡淡微光的玉佩,眼神里有警惕:“碧蘅姐姐,这玉佩……” “哎呀,知道知道!”碧蘅不耐烦地打断,却飞快地眨了眨眼,手指在玉佩背面极其隐蔽地一抹,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粉末状东西被她蹭掉,“药王前辈所赐,宁神静气,好东西!戴着总没坏处!”她一边说着,一边强硬地将另外两枚玉佩塞进莫宁和夕青手里,同时指尖划过夕青的手腕,留下一个极其细微的冰凉触点——那是一颗微缩的清心丹符。 莫宁面无表情地接过玉佩,指尖死气微吐,早已将内部那点监视标记湮灭得干干净净,此刻这玉佩对他而言,与一块普通石头无异。他看了一眼碧蘅那过分灿烂、眼底却毫无笑意的笑容,又瞥见夕青悄然将那颗丹符握入掌心,心中了然。这两个女人,早有防备。 他被碧蘅半推半拉着,汇入汹涌的人潮。广场上已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近乎朝圣般的狂热,紧紧攥着胸前的玉佩,仿佛那是通往极乐世界的凭证。喧嚣声、祈祷声、对药王的赞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 圣手堂高大的殿门缓缓开启,霞光万道(似是某种阵法效果)中,药王那月白的身影再次出现,立于高台之上,沐浴在晨光与无数狂热的目光中,慈和微笑,宝相庄严。 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人群,温和而具有穿透力。随着他目光所及,人群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玉佩散发的、越来越明显的微弱光芒。 药王开始讲道。声音温润醇和,通过某种扩音阵法传遍广场每一个角落,讲述着医道仁心、炼丹之理、长生之望。话语中正平和,引经据典,听起来确是至理。 然而,莫宁敏锐地察觉到,随着药王的声音持续,那枚被众人紧握的玉佩,开始散发出一股极其诡异的气息。那并非纯粹的生机,也非昨日感知到的地底死寂,而是一种……糅合了虔诚信仰、无条件服从、以及某种被精心引导放大的欲望的混合能量场!这能量场与药王的声音、与他周身那层光辉产生共鸣,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熔炉,悄然煅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 他侧目看去,只见周围的人群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脸上泛起潮红,呼吸愈发急促,紧紧握着玉佩,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他们贪婪地吸收着药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直接烙印进灵魂深处,化作不容置疑的真理。狂热的崇拜在他们眼中燃烧,几乎要溢出来。 “药王仁心!” “圣手慈悲!” “赐我长生!” “愿永世追随!” 零星的呼喊开始响起,继而连成一片,化作震耳欲聋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人们挥舞着手臂,泪流满面,状若癫狂。那玉佩散发的光晕笼罩着他们,如同一个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莫宁感到手中的玉佩也开始微微发烫,一股冰冷滑腻、试图钻入识海的力量探出,但立刻被他体内磅礴凝练的死气阻隔、消融,如同水滴落入烧红的铁板,嗤的一声化为乌有。他目光冰冷地看向高台上的药王,那人依旧在微笑讲道,眼神悲悯,仿佛眼前这集体性的癫狂与他毫无关系,又或者,正是他期望看到的“盛景”。 他余光扫向身旁。碧蘅不知何时已将那玉佩揣进了怀里某个内袋,脸上依旧保持着夸张的崇拜表情,跟着人群挥舞手臂,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完全沉浸其中。但莫宁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正以极其微小的幅度弹动着,一丝丝无色无味、能扰乱能量感应的药粉悄然弥漫在她周身尺许,巧妙地扭曲、偏折着那诡异能量场的侵蚀。她在演戏,演得投入无比。 另一侧的夕青,则静静站立着,双眸微闭,长而密的睫毛垂下,看不出神情。她握着玉佩的手自然垂落,宽大的袖口遮掩下,那颗碧蘅给的清心丹符正散发出极其微凉的气息,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无形屏障,将玉佩的蛊惑之力牢牢隔绝在外。她如同一株静立水中的青莲,任外界波涛汹涌,我自岿然不动。 时间在狂热的诵念和药王永不疲倦般的讲道中流逝。终于,到了所谓的“赐福”环节。药王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团柔和却耀眼的白光,如同小太阳般。 “慈悲普照,祛病消灾。”他温声说道,将那光团轻轻推向人群。 光团在空中散开,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温暖的雨丝,洒落而下。人群彻底疯狂了,争先恐后地伸着手,跳跃着,试图接住哪怕一星半点光雨。光点落在身上,融入体内,带来一阵短暂的暖意和更强的精神亢奋,仿佛真的被赐予了无上福祉。 莫宁冷眼看去,那些光雨本质是高度凝练的生机灵气,确实能暂时提振精神,缓解一些小病小痛,但对于真正的沉疴痼疾或修炼瓶颈,无异于杯水车薪。但这昙花一现的“神迹”,足以让这些被蛊惑的信徒更加死心塌地。 盛会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众人依依不舍、如痴如醉的目光中结束。药王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那笼罩全场的诡异能量场才缓缓减弱、消散。人们渐渐从狂热中清醒,脸上带着满足的疲惫和更深的虔诚,相互交流着方才的“神恩”,缓缓散去。 莫宁三人随着人流离开广场。一路上,立刻有数名白衣弟子上前,笑容可掬,态度热情得过分。 “碧蘅大家,夕青大家,归溟道友,盛会感受如何?药王大人讲道是否精深玄妙?” “三位住处可还舒适?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我等定当竭力满足。” “谷内还有一些风景绝佳之处,不如由我等引领三位游览一番?” “晚些时候还有丹药品鉴会,碧蘅大家定会感兴趣……” 他们前后簇拥,嘘寒问暖,几乎寸步不离。那热情背后,是毫不掩饰的监视。目光时刻留意着三人的表情,尤其是对药王的态度,生怕漏过一丝一毫的不敬或怀疑。他们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确保这三位“贵客”必须沉浸在这崇拜的氛围里,必须对药王感恩戴德。 碧蘅依旧扮演着她的狂热崇拜者角色,与那些弟子谈笑风生,对药王的“伟力”赞不绝口,甚至主动提出要去丹药品鉴会看看有没有机会向药王当面请教。 夕青则维持着礼貌的沉默,对于过多的热情询问,只是微微颔首或摇头,惜字如金。 莫宁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寒气愈发浓重,那些弟子虽笑着,却无人敢真正靠近他三尺之内,只远远跟着,目光闪烁。 回到竹林静舍,那些弟子甚至“贴心”地守在了小院之外,美其名曰“随时听候差遣”。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视线。 碧蘅脸上夸张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厌恶与兴奋的复杂神情,她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扔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惑心草、迷神香、再加上愿力萃取……哼,好一个‘宁神静气’!”她嗤笑一声,指尖弹出一缕药粉,落在玉佩上,那玉佩竟微微震颤起来,发出极细微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夕青也取出玉佩,放在桌上,眉头紧锁:“不止。还有微量的‘同尘散’,能潜移默化让人放松警惕,易于接受暗示。大规模使用,代价不小,所图必然极大。” “狂热崇拜的众生愿力,可是某些邪门玩意的大补之物呢。”碧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神瞟向地下。 莫宁站在窗边,阴影将他身形吞没。他望着窗外那些看似恭敬守候的白衣弟子,他们的笑容标准而僵硬,眼神深处是一片空洞的忠诚。 “监视。”他吐出两个字,冰冷彻骨。 不是保护,是看守。看守着他们这三个可能未被完全“同化”的异类,生怕他们脱离掌控,生怕他们窥见这桃源盛景之下,那狰狞腐烂的真实。 药王的慈悲,圣手的光辉,不过是精心编织的罗网,网罗着灵魂与信仰。 而这罗网,正悄然向着他们收拢。 第八章 仁术皮下藏诡痂 济世杏林会正式拉开帷幕。山谷中央最大的空地被划分出诸多区域,丹鼎罗列,药香冲天,各式各样的药师、丹师占据一方,或展示得意之作,或与同道交流切磋,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表面看来,确是一派繁荣昌盛的医道盛事。 碧蘅如同游鱼入海,瞬间便扎进了那群高谈阔论的“名医”、“圣手”之中。她今日换了一身更显娇俏的翠色衣裙,笑容甜美,言语热络,开口便是奉承,闭口便是惊叹,将“长生令”的身份和自身“渊博”的学识(至少是听起来渊博的谎话)发挥得淋漓尽致。 “张大师!久仰久仰!您这炉‘九转还魂丹’火候真是绝了!看这丹纹,怕是引了地心炎髓吧?” “李婆婆!您这手金针渡穴的技法真是神乎其技!莫非是上古‘鬼门十三针’的传承?” “王兄!你这新研制的‘壮骨粉’气味非凡啊!莫非加了……三足金蟾的蜕壳?”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将那“九转还魂丹”夸成绝世神品(实则火候欠缺,丹毒未净),将普通的针法吹成失传绝学,将明显掺杂了烈性兴奋药物的粉末赞为奇方。那些被吹捧者初时还有些自得,但很快便被碧蘅更加天花乱坠、逻辑诡异的“请教”和“探讨”绕得头晕眼花。 碧蘅一边不着痕迹地套着话,一边那双灵动的眼睛却在仔细观察。她注意到,某些被奉为“秘方”的药剂,其君臣佐使的配伍看似精妙,深处却透着一股子邪戾,几味主药的性质猛烈而偏门,完全不顾及使用者后续的元气耗损,只追求短期内骇人的“效果”。更有甚者,个别丹师私下交流时,会提及一些需要“特殊药引”的方子,言辞闪烁,眼神贪婪,那“药引”绝非寻常草木金石,反而带着一丝……生魂活物的腥气。 “以人补丹,可是捷径呢……”她似乎无意中听到某个角落里的低语,转头望去,却只见几个丹师相视而笑,神情诡异,见她看来,立刻又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碧蘅脸上笑容不变,心底却冷嗤:这杏林会,果然是个藏污纳垢、鬼蜮横行之地。她谎话连篇,反倒更容易撬开这些同样心怀鬼胎者的嘴。 与此同时,莫宁护着夕青,避开了喧闹的交易区和交流区,径直走向了位于山谷东侧的病患安置区。这里气氛截然不同,弥漫着草药苦涩与病气衰败交织的味道。竹棚连绵,躺着、坐着许多前来求医问药的患者,伤势病情千奇百怪,有的骨断筋折,有的毒入膏肓,有的气若游丝。 夕青一踏入此地,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纯粹。她无视了那些试图引他们去“参观”其他热闹场所的白衣弟子,直接走向最近的一个病棚。棚内躺着一位气息奄奄的老者,面色青黑,显然是中了某种极厉害的瘴毒。 一位药王谷的弟子正在为其诊治,手法娴熟地施针放血,喂服丹药,口中温和安慰:“老人家放心,服了本谷的‘清瘴丸’,再以金针导出毒血,三日便可下地行走。” 夕青静静看了一会,待到那弟子完成治疗离开,她方才上前,也不多言,伸出三指轻轻搭在老者另一只手腕的脉门上。片刻后,她眉头微蹙,又仔细查看了老者放出的毒血颜色与气息。 “不对。”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瘴毒深沉,已伤肺腑。方才那丹药药性猛烈,确实能短时间内逼出大部分表毒,提振精神,但内核毒根未除,反而被药力暂时压制,隐入更深层的经脉。三日后表面看似好转,实则元气被伐,毒根深种,不过一月,必然复发,届时神仙难救。” 那老者昏沉中,并未听清。一旁跟随的药王谷弟子却脸色微变,强笑道:“这位大家说笑了,本谷丹药岂会有……” 夕青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平静,直视那名弟子:“我没有说笑。此疗法,饮鸩止渴。” 那弟子被她看得有些发毛,竟一时语塞。 莫宁站在夕青身后半步,黑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让那弟子将后续的辩驳之词硬生生咽了回去,额头渗出冷汗。 夕青不再理会他,又走向另一位重伤者。那人胸腹间一道狰狞伤口,深可见骨,此刻却已大部分愈合,长出粉嫩的新肉,速度惊人。旁边另一位药王谷弟子正得意地向旁人吹嘘其“生肌续骨膏”的神效。 夕青仔细观察了那伤口的愈合情况,甚至极小心地用手指虚触了一下新肉边缘,鼻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愈合过快,肌理混乱,气血浮于表。”她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膏药中用了虎狼之药,强行催发生机,透支本源。伤口虽合,内里经脉却已错乱粘连,日后每逢阴雨,必痛彻骨髓,修为再难寸进,寿元亦损。” 她一路行去,以其极致专业、绝对诚实的眼光,精准地点破一处处看似辉煌的“治疗”背后隐藏的可怕代价:迅速退烧却损及心脉的汤剂,暂时激发潜力却燃烧生命的针法,压制症状却让病根彻底顽固的丹药……药王谷展示出的“高超”医术,竟大多是以牺牲患者长远健康甚至性命为代价,换取短期内震撼人心的“奇迹”! 那些被治愈的患者和家属还沉浸在狂喜与对药王的感恩戴德中,对即将到来的厄运一无所知。 莫宁沉默地跟在夕青身后,如同最可靠的影子。他不需要懂医理,他只需要相信夕青的判断,并确保无人能干扰她,威胁她。几个试图上前阻拦或辩解的药王谷弟子,在他冰冷的目光与隐隐散发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压迫下,皆面色发白地退开,不敢造次。 离开病区,夕青目标明确,走向山谷中一处相对僻静的藏书阁。阁中有不少古籍医典,供人参阅。 管理书阁的老者昏昏欲睡,对两人并未过多留意。 夕青迅速翻阅着那些纸张泛黄的古籍。她的阅读速度极快,眼神专注,手指划过一行行古老的文字。莫宁则守在一旁,目光扫过书架间昏暗的角落,感知力如同蛛网般散开,警惕着任何可能的窥探。 突然,夕青的动作停住了。她捧着一本名为《瘴疠本草疏》的古籍,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里……”她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记载了三种化解‘腐髓毒’的基础方剂,君臣佐使,药理清晰。但如今药王谷通用的,乃至外面那些丹师所传的,却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子,药性猛烈数倍,且……缺少了最关键的一味中和寒毒的‘炎阳草’。” 她又飞快抽出几卷关于针灸、砭石之术的古老帛书:“还有这里,提及治疗经脉郁结,当以柔克刚,循序疏导。但现在通用的,却是强行以金针贯注猛药,冲开郁结,美其名曰‘破立之法’,实则对经脉损伤极大,后患无穷。” 古籍记载的医理,温和而注重根本,虽然起效或许稍慢,却稳扎稳打,泽被长远。而现今药王谷所推行、被众人奉为圭臬的医术,却大多走向了急功近利、透支本源、掩盖症状的诡异方向!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漫长的时光中,系统性地篡改、扭曲了最正统的医道传承,将其引向了一条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狰狞可怖的歧路! 夕青抬起头,看向莫宁,那双总是温柔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怒与深寒:“他们在系统性地……害人。用‘治愈’的表象。” 就在这时,书阁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书卷落地的声音。 莫宁黑袍下的身影瞬间动了,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向那个角落,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然而,角落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卷竹简掉落在地。窗口微微晃动,一丝极淡的、属于药王谷弟子的气息迅速远去。 被发现了。 莫宁站在原地,没有去追。他弯腰,拾起那卷竹简。竹简冰凉,上面刻着的,却并非医书,而是一种极其古老晦涩的、关于魂魄祭祀的邪恶仪轨片段,其中几个图案,与那幽冥摆渡舟上的纹路,隐隐相似。 他将竹简递给夕青。 夕青接过,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温暖的藏书阁,此刻却仿佛有阴风阵阵,吹得书页哗啦作响,也吹散了那层笼罩山谷的、名为“济世”的虚假迷雾。 仁心圣手的皮囊之下,诡异的溃烂早已深入骨髓,并悄然蔓延,企图将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九章 真言微澜引千锢 藏书阁内的发现如同冰水泼入滚油,在三人心中炸开无声的惊涛。那卷记载着邪恶仪轨的竹简冰冷刺骨,其上的纹路与幽冥摆渡舟的诡谲何其相似,隐隐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夕青捧着竹简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纯粹医者信念被玷污、被践踏后燃起的冰冷怒焰。她平日里温柔似水,从不说谎,只因真相本身已足够沉重,无需谎言点缀。而此刻,药王谷光鲜表皮下的腐烂与扭曲,以及这直接关联邪术的证据,几乎冲破了她沉默的底线。 “必须……要说出来。”她抬起头,眼神是莫宁和碧蘅从未见过的执拗与清冽,“不能让他们再这样……害人。” 碧蘅脸色一变,瞬间收起所有嬉笑,压低声音:“小青青你疯了?现在说出来打草惊蛇!我们还没摸清底细……” “每拖延一刻,便可能多一人被戕害。”夕青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绕过两人,径直走向书阁门口那位似乎刚从瞌睡中惊醒、眼神却闪过一丝精明慌乱的守阁老者。 “老先生,”夕青的声音不大,却因灌注了一丝真气而清晰地在相对安静的书阁内回荡,引得零星几个还在翻阅典籍的药师抬头望来,“晚辈有一事请教。此书阁内《瘴疠本草疏》明确记载,‘腐髓毒’当用‘和缓三方’,佐以‘炎阳草’中和寒毒。为何现今谷内通用之法却弃之不用,反用那虎狼之方,虽见效迅捷,却损人根基,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的声音清澈干净,不带丝毫火气,只是纯粹的专业质疑,却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那层薄薄的伪装。 守阁老者脸上的惺忪睡意瞬间消失,眼底掠过一丝惊怒,干咳一声,强笑道:“这位大家有所不知,古法虽好,却见效太慢,如今瘴毒变异猛烈,自当用猛药攻之,此乃药王大人与诸位长老穷究医理后改良的……” “改良?”夕青打断他,拿起那卷邪恶竹简,但并未展示内容,只是指着其材质与年代,“那请问,连这等……与医道无关的古老异闻杂卷都收录在阁,为何至关重要的《瘴疠本草疏》正本却不见踪影?留存副本亦有多处关键药方被篡改涂抹?这是否也是‘改良’之一?” 她的质问一句接一句,逻辑清晰,直指核心。周围那几个药师也围拢过来,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们或许沉迷炼丹或各有私心,但基本的医道认知还在,仔细回想药王谷近年推行的一些疗法,确实透着诡异。 书阁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老者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再无之前的温和:“夕青大家,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药王大人医术通神,仁心济世,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质疑篡改?你……” 话未说完,一个娇俏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十足的惊讶与崇拜:“哎呀呀!夕青妹妹!你果然在这里钻研古方!真是叫我好找!” 碧蘅如同一只花蝴蝶般“恰好”挤了进来,亲热地挽住夕青的胳膊,看似无意地挡在了她与老者之间,同时也巧妙地隔开了夕青拿着那卷邪异竹简的手。 “妹妹你真是医痴!就知道你又钻牛角尖了!”碧蘅声音又亮又脆,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古方今用之争,都吵了几百年了!药王前辈改良之法,定是有其深意!或许正是考虑到如今灵气稀薄,药材效力不及上古,才不得已加大剂量,以求速效呢?咱们才来几天,哪里能窥得全貌,妄下论断可是对前辈不敬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中用力掐了夕青一下,脸上却笑得灿烂无比,转头对那守阁老者道:“老先生您别介意,我这位妹妹就是个实心眼,钻研医术钻得魔怔了,看到古籍记载不同就爱较真,绝无质疑药王前辈之意!她这是求知若渴,对!求知若渴!” 莫宁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在夕青另一侧,黑袍下的气息依旧冰冷,却无形中形成一种压迫性的屏障。他并未说话,只是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冷冷地扫过守阁老者和那几个围过来的药师。凡被他目光触及者,皆感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仿佛被什么极凶之物盯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到了嘴边的附和或质问都硬生生噎了回去。 碧蘅的打岔、莫宁的威慑,暂时压住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守阁老者脸色变幻不定,看看牙尖嘴利、笑容却无懈可击的碧蘅,又看看一旁气息危险、沉默如渊的莫宁,再看看周围药师们惊疑的目光,最终强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原……原来如此。碧蘅大家说的是,学术之争,正常,正常。夕青大家钻研精神可嘉,只是……还需谨言慎行,莫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特意加重了“误会”二字,眼神深处满是警告。 “那是自然!定然是误会!”碧蘅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把抢过夕青手中那卷邪异竹简,随手丢在一旁的书架上,仿佛那真是无关紧要的杂书,“妹妹,走了走了,丹药品鉴会要开始了,听说有好多新奇玩意儿呢!”她半强制地拉着还有些不甘的夕青,快步向外走去。 莫宁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那老者,目光在其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一瞬,这才转身,如同最忠诚的影卫,跟在两女身后离去。 书阁内的风波看似平息,但那细微的涟漪已然荡开。 接下来的时间,药王谷对他们的“关照”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 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身后至少远远跟着四名以上的白衣弟子,笑容依旧标准,问候依旧热情,但眼神里的审视与警惕几乎不加掩饰。他们居住的竹林静舍外,明里暗里看守的弟子增加了两倍,几乎将小院围了起来。任何试图单独行动或与外界药师深入交流的举动,都会立刻被这些弟子以各种理由“贴心”地打断或“陪同”。 送来的饮食变得更为精致,甚至每日都附赠据说能“凝神增慧”的珍贵药茶,但碧蘅只需鼻尖微动,便冷笑一声,检出其中掺杂的、能让人心神放松、更易接受暗示的药物成分。 就连夜晚,窗外都似乎有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和极轻微的脚步声,如同鬼魅徘徊不去。 “哼,这是生怕我们跑了,或者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碧蘅坐在窗边,指尖弹着一缕淡紫色的药粉,那药粉散入空气中,窗外立刻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咳嗽和匆忙远去的脚步声——那是她特制的“驱蝇散”。 夕青沉默地坐在灯下,面前铺着纸张,上面写满了她今日观察到的、药王谷疗法中的疑点与悖逆之处。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坚定。白日的冲动过后,她并未后悔,只是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此地的黑暗与森严壁垒。 莫宁站在房间最深的阴影里,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像。他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细致地勾勒出小院外至少七处监视点的位置,甚至能听到那些监视者极力压抑的心跳和呼吸。 监视的罗网已然收紧,如同逐渐勒入皮肉的冰冷锁链。 药王谷的光明伟岸之下,那狰狞的轮廓越发清晰。夕青一句出于医者本心的真言质疑,虽被暂时压下,却已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惊动了潭底潜伏的恶兽,也让他们三人彻底陷入了无形的囚笼之中。 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几乎令人窒息。 第十章 夜探诡域触森然 竹楼内,灯烛昏黄,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如同蛰伏的鬼影。窗外,所谓的“宁神静气”的夜风拂过竹林,发出的却不是悦耳的沙沙声,而是某种粘稠的、仿佛带着无数细微**的呜咽。 夕青面前的纸上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声沉默的控诉。她放下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清丽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罕见的冰寒。 “病例记录残缺矛盾,用药记录刻意模糊关键剂量,那些‘痊愈’者被迅速送走,无从追踪后续……他们在系统性地掩盖。”她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这不是疏忽,是阴谋。” 碧蘅不再摆弄她的药粉,倚在窗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窗外那些在阴影中若隐若现的监视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何止是阴谋。白日里我旁敲侧击,那几个老狐狸提到某些‘特效药’时,眼神里的贪婪都快溢出来了,还说什么‘非常之法需非常之材’,呸!当我听不出那‘材’指的是什么吗?活人生魂、修士根基,都是他们的‘大药’!” 她转头看向房间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毒舌鬼,这地方从根子上就烂透了。表面药香扑鼻,底下怕是尸骨累累。我和小青青目标太大,一动那些苍蝇就盯上来。有些地方,怕是得你这‘归溟’使者,才方便去‘逛逛’。” 夕青也抬起头,目光投向莫宁所在的黑暗,眼神里是担忧,更是决然:“他们的阵法很奇特,生机与死寂交织,掩盖了许多东西。但我能感觉到……地下,或者某些偏僻殿阁,有……很不好的波动,很微弱,很痛苦。需要确认。” 阴影中,莫宁的身影缓缓浮现,黑袍依旧将他裹得严实,只有那双在黑暗中隐隐泛着幽光的眼睛,证明着他的存在。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侧耳,似乎在倾听风声中那细微的、常人绝无法察觉的痛苦呜咽。 片刻,他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方位。” 夕青闭上眼,仔细感应了片刻,伸手指了两个方向:“东面,靠近山壁的那排低矮石屋,药气最浓,却混杂着一种……衰败的死气。还有,正下方,地底深处,波动最是隐晦,也最是令人不安。” 莫宁颔首,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自窗口滑出,没有触动碧蘅布下的任何一层隐匿药粉,也没有引起窗外那些监视者丝毫的察觉。他的诡异身法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本身就是黑夜的一部分。 夜间的山谷,并未完全沉睡。圣手堂方向依旧有隐隐的光晕和诵经般的低语传来,持续不断地加固着那狂热的信仰力场。而那些偏僻的角落,则被更深的黑暗与寂静吞没,巡逻的弟子队伍明显增多,步伐整齐,眼神空洞,如同被丝线操控的傀儡。 莫宁如同鬼魅,在阴影与建筑的死角中穿梭。他的“魂觉”——阴诏司归冥使特有的、对灵魂与负面能量的极致感知,被放大到极限。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生机药香,而是无数细微情绪能量的混合:有狂热崇拜的盲目欢愉,有对病痛治愈的卑微期盼,有获得“赐福”后的短暂亢奋……但更深层处,丝丝缕缕的绝望、痛苦、怨毒如同地下潜流,微弱却坚韧地存在着,与地脉中那缕古老的死寂气息隐隐共鸣。 他首先靠近东面山壁那排低矮石屋。越是接近,那股混杂着浓烈药气与衰败死气的味道越发明显。石屋外围设有简单的禁制,更有两队弟子交叉巡逻,戒备森严。 莫宁屏息凝神,魂觉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穿透禁制,探入石屋之内。 瞬间,无数破碎而痛苦的意念碎片涌入他的感知! “……痛……骨头里……像有虫在爬……” “……娘……救我……药……苦……” “……为什么……好了……又……” “……冷……好冷……” “……放过我……我不想……” 那是极度虚弱、饱受折磨的灵魂发出的无意识哀嚎。石屋内并非什么炼丹重地或库房,而是一个个狭小的隔间,里面似乎关押着许多“病人”!他们并非普通患者,而是那些使用了虎狼之药、看似“痊愈”、实则根基尽毁、副作用开始爆发的可怜虫!他们被集中于此,美其名曰“观察调理”,实则是等待最终的处理,或者……成为某种更可怕用途的“材料”! 莫宁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些人的痛苦与绝望,如同细微的针尖,刺探着他冰冷外壳下某些不愿触碰的区域。他想起夕青白日里的愤怒,想起那些被蒙在鼓里、对药王感恩戴德的家属。 魂觉继续深入,试图探查石屋最深处。然而,一股更强韧、混合着阵法光芒与浓郁血腥气的屏障挡住了他的感知。那屏障之后,似乎有着更为浓烈的死气与……某种正在进行的、邪恶的汲取仪式?但屏障的力量极强,强行突破必然惊动守卫。 莫宁果断收回魂觉,身影再次融入黑暗,向着夕青指示的另一个方向——地下深处潜去。 山谷的地底并非天然岩层,而是被人工开凿出复杂的通道和洞窟。入口隐藏在一处瀑布之后,水流轰鸣掩盖了所有声息。洞口亦有强大禁制,且守卫不再是普通弟子,而是四名身着暗沉铁甲、面无表情、气息阴冷的修士,其能量波动竟与阴诏司的某些外围战斗人员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死板僵硬。 莫宁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在高处的岩壁上,魂觉向下渗透。 地底深处的波动更加清晰了。那是一种浩瀚、古老、却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死寂气息,仿佛埋葬了万载的凶戾之物正在缓慢苏醒。无数细丝般的痛苦能量从上方渗透下来,如同百川归海,汇入那地底深处的存在之中。它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被动地汲取着这山谷中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病痛、绝望、乃至被蛊惑信仰中隐含的狂热与盲目所产生的某种扭曲能量。 这地底之物,才是这“济世”假象最终的受益者?还是……被禁锢利用的工具? 莫宁的魂觉试图更进一步,勾勒那地底存在的具体形态。然而,就在此时,那地底存在的核心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一股冰冷、漠然、如同亘古寒冰般的意识似乎扫过周边。 并非发现莫宁,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沉睡中的翻动。 但仅仅这一丝波动,就让莫宁周身的死气瞬间自主激荡,龙珠微微震颤示警!那四个铁甲守卫也仿佛接收到某种指令,猛地抬头,空洞的目光扫视四周,手中兵刃泛起幽光。 不可久留! 莫宁当机立断,魂觉如潮水般收回,身影借着瀑布水汽的掩护,以最快速度远离这片区域,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返回竹林静舍。 他自窗口滑入室内,带来一身外间的寒意。 碧蘅和夕青立刻看向他。 莫宁缓缓摘下兜帽,露出那张苍白冷峻的脸,他的眼神比平时更加幽深冰冷,仿佛刚刚凝视过无底深渊。 “如何?”碧蘅急切地问。 莫宁沉默片刻,嘶哑开口:“东壁石屋,关押‘药渣’,生不如死。地底……有古老凶物,汲取万毒千怨。”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有阵法与守卫,森严。核心处,暂不可近。” 话音落下,竹楼内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监视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紧紧缠绕着这小小的孤岛。 夜探证实了最坏的猜想,却也暴露了对方的警惕与强大。深入虎穴,却发现虎穴之深、之险,远超预估。 危机,已如拉满的弓弦。 第十一章 丹蛊迷踪触逆鳞 白日的山谷,依旧被喧嚣的“学术交流”和狂热的崇拜所充斥。金乌高悬,将琉璃瓦顶的圣手堂映照得金光万丈,仿佛真有无量功德。空气里馥郁的药香几乎凝成实质,钻入每个人的口鼻,带来微醺般的暖意与盲目的欣快。奇花异草在暖风中摇曳,溪流潺潺,叮咚作响,一切看似完美无瑕,如同仙人挥就的祥和画卷。 然而,在这份精心维持的、虚假的繁荣之下,无形的绞索正在冰冷而缓慢地收紧,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三个异类的脖颈。 碧蘅似乎完全未被昨夜莫宁带回的骇人信息所影响,反而像被注入了某种诡异的活力,变得更加“活跃”夺目。她依旧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跹穿梭于各个丹师药师之间,娇俏的笑声银铃般洒落,谎话扯得越发离谱,几乎要突破天际。 她停在一个黑雾缭绕的丹炉前,炉后是一位面色阴沉、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炉内紫黑色的火焰无声燃烧,偶尔窜起时,竟隐隐幻化成痛苦哀嚎的人面形状。 “哎呀呀!”碧蘅拍着手,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惊叹”,“赵大师!您这炉‘百劫丹’真是不得了!看这丹煞冲霄的势头,阴中蕴阳,死里藏生,这掌控力,这火候!莫非是引动了九幽之下的地肺毒火?以毒攻毒,化死为生!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话语里的“敬佩”几乎要满溢出来,实则字字句句都在点向最阴毒凶险的炼丹禁术。 那赵大师眼皮都未抬,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股带着硫磺与腐臭气息的冷风。他周身散发出的波动混杂着剧毒与死气,绝非悬壶济世之辈,倒像是从坟冢里爬出的炼毒尸魔。碧蘅的夸张吹捧未能让他有丝毫动容,反而那死寂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警惕。 碧蘅也不在意,裙摆一旋,又蹦跳到另一个摊位前。这个摊位显得干净许多,摆卖的丹药皆色泽温润,宝光内蕴。她拿起一个白玉小瓶,里面是几颗泛着梦幻般珍珠光泽的丹药。拔开塞子,她夸张地深深一嗅,随即脸上绽放出极度惊喜的表情,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天呐!这光泽!这气息!缥缈灵动,惑人心神……莫非是失传已久的‘千幻融灵丹’?据说能让人神游太虚,体验千百种悲欢离合,于无尽幻梦中照见真我,顿悟大道!前辈!这丹方您从何处得来的仙缘?药王谷果然深不可测,连这等上古奇丹都能重现世间!” 那摊主是个面相憨厚、衣着朴素的中年人,闻言脸色骤然一僵,眼底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左右瞟了一眼,随即强压下情绪,干笑着连连摆手:“碧蘅大家说笑了,说笑了!这就是最普通的宁神丹,加了点南海珍珠粉增色定惊罢了,哪是什么千幻融灵丹,您可真会开玩笑……” “是吗?”碧蘅歪着头,笑容甜美无害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女,然而她的指尖却不知何时已沾了一点那珍珠光泽的丹药粉末,动作自然至极地抬起,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瞬间,一股奇诡至极的波动顺着味蕾炸开!并非纯粹的草药之力,更像是一种高度提纯、精心伪装过的精神毒素,冰冷而粘腻,试图钻入识海,扭曲感知!其炼制手法之阴损诡谲,绝非正道所为! 碧蘅眼睛猛地一亮,又迅速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迷惑与凝重,但这一切都被她更快更夸张的惊叹所掩盖:“哇——!”她拖长了尾音,仿佛陶醉不已,“果然是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最普通的宁神丹竟能被前辈炼出如此层次丰富、余韵悠长的后味!药王谷底蕴之深厚,简直深不见底!连最基础的丹药都蕴含着无上妙理!我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啊!” 她嘴上胡吹乱侃,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这丹药绝非凡品!而且,这股奇诡的气息,与她昨日“无意”闲逛时,靠近西北角那片守卫森严的“禁地”边缘,偶然从风中捕捉到的一丝异常药气,极为相似!那时,风里带来的是一缕更加浓郁、更加活泛、也更加令人心悸的同样气息!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开始变本加厉地表演,用更加离谱、更贴近某些黑暗传闻的谎言去试探那些看似普通的药师,尤其是对那些拿出效果奇特、却言语含糊、说不清具体药理药源之人。 她凑到一个贩卖强效“神力丸”的壮汉身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王兄,你这宝贝吃下去立马力大无穷,开山裂石,莫非……用了上古暴猿的心头精血?或是熔炼了金刚巨力魔的骨粉?” 她又蹭到一位推销“驻颜膏”的女修旁边,指着对方光滑得不自然的皮肤,惊叹道:“李姐姐,你这膏药效果立竿见影,皱纹瞬间抚平,光洁如玉!是不是秘传方子里掺了鲛人泪和……嗯……未满周岁的童女元气?” 她话语荒唐至极,眼神却像最狡猾的毒蛇,紧紧盯着对方的每一丝肌肉颤动、每一次瞳孔收缩、每一道呼吸节奏的变化。 大部分人当她是个被宠坏了的、胡说八道的蠢丫头,嗤之以鼻,懒得理会。但总有极少数人,在听到某些特定词语时,眼底会控制不住地掠过一丝惊慌、或被无意间戳破秘密的阴沉,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被碧蘅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毒辣眼光精准捕捉。 这些细微的反应,像散落的碎片,在她心中慢慢拼凑出一张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图景。 与此同时,她也没忘了自己那点“小小”的爱好。她兴致勃勃地拿出自己炼制的那些效果稀奇古怪、专门用来捉弄人的丹药。 “来来来,刘道友,试试我这个‘霓裳丹’!保证让你肌肤生辉,一日内变幻七种色彩,艳惊四座!” “张老弟,看你气血旺盛,试试这‘嗝语丸’,打嗝不止,附带百花香气,绝对是吸引心上人的不二法宝!” 她几乎是强行将这些丹药塞给那些围着她打转、或是试图上来套近乎、打探虚实的药师乃至药王谷弟子手中,美其名曰“交流切磋”,“分享喜悦”,“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看着那些人服下丹药后,脸色忽青忽绿,或是嗝声不断、浑身散发诡异花香,窘迫尴尬、手足无措的模样,碧蘅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仿佛真是个只知玩闹、毫无心机的娇憨少女。 然而,在她那灿烂无比、毫无阴霾的笑容面具之下,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目光却在细致地审视着每一个服药者。她观察着药效发作的时间、强度、具体表现,评估着自身丹药的毒性烈度,同时也在默默测试着这些药王谷相关人员的基础体质、抗药性、乃至法力属性。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玩闹行为,既是她最好的掩护,也是她收集信息、评估对手的特殊方式。 与碧蘅这边“热闹非凡”、诡谲狡诈的试探相比,夕青那边的遭遇,则如同一步步陷入冰冷粘稠、无处着力的黑暗泥潭。 她再次尝试前往病患区,想进一步核实那些被虎狼之药“治愈”者的真实状况。然而,昨日还能通行的路径,今日却被两名气息沉凝、面无表情的白衣弟子客气而坚决地拦住。 “夕青大家,实在抱歉。”其中一人语气恭敬,笑容标准得像尺子量出来的,“近日病区发现特殊疫情,为防交叉感染,暂不对外开放。长老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还请见谅。” “特殊疫情?”夕青清澈的目光直视对方,“何种疫情?症状如何?我可协助诊治。” 那弟子笑容不变,眼神却无丝毫波动:“此乃谷内机密,不便外泄。大家好意心领,还请回吧。”话语温和,拒绝的态度却坚硬如铁。 病患区的路被彻底堵死。 夕青转而再次前往书阁,希望能查阅更多关于本地地脉特性、古老阵法记载,或者那卷邪恶竹简可能来源的典籍。然而,今日的守阁老者不再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脊背挺得笔直,一双老眼精光四射,如同盯上猎物的老枭,时刻紧盯着夕青的一举一动。 只要她的脚步稍稍偏向存放地理志异、阵法古籍或者古老杂卷的区域,老者便会立刻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边,脸上堆起过分热情的笑容:“夕青大家是对这类杂书感兴趣?哎呀,这些陈年旧纸,无甚用处。不如来看看这边,新到的《药王功德录》,记载了药王大人三千七百件济世救人的圣迹,荡气回肠,感人肺腑啊!”他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夕青引向那些歌功颂德的书籍区域。 她昨日翻阅过、并提出质疑的那几本关键古籍,甚至包括那卷记载着邪恶仪轨的竹简,竟都“恰好”被某位“长老”借走“研读”去了,暂不外借。询问何时归还,老者只是含糊其辞,推说不知。 她想找到几位昨日交流时、对某些疗法也曾流露出疑虑和不安的外来药师,希望能私下交换些看法。人前相遇,对方还肯点头示意,眼神复杂。一旦她试图靠近,想要低声交谈,那些人便会如同被火烫到一般,脸色骤变,眼神躲闪,匆匆寻个拙劣的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仿佛她是什么沾染不得的不祥瘟神。显然,他们都已经收到了严厉的警告,甚至可能付出了某种代价。 甚至在她居住的竹林静舍内,她摊开纸笔,想要静心凝神,将连日来的观察、那些药方中相互矛盾的逻辑、以及推算出的可怕后果整理记录时,窗外总会“适时”地传来各种噪音。 有时是几名弟子高声议论药王今日讲道的“精妙之处”,有时是集体诵念感恩经文的嗡嗡声,有时则是“不小心”打翻水桶、掉落工具的哐当声响。一次,她刚刚写满一页推算过程,墨迹未干,只是转身去窗边倒一杯水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怪风”竟精准地穿过窗缝,将那页稿纸卷起,直接吹落窗外,飘进了院角的蓄水池中。墨迹遇水,瞬间晕染模糊,化作一团乌黑的混沌,再也无法辨认。 孤立、阻挠、警告、软性威胁、乃至看似巧合的破坏。 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软硬兼施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悄无声息地包裹着她,隔绝她,试图磨灭她的坚持,让她沉默,让她屈服,让她最终融入这片看似“祥和”实则狂热的浊流之中。 一次午后,她在一条僻静小径上“偶遇”了一位面相颇为和善、在谷中似乎有些地位的长老。对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避之不及,反而停下脚步,语重心长: “夕青大家,老夫观你近日似有困惑。”他声音温和,带着长者般的关怀,“医道浩瀚,如渊似海,各有缘法,殊途同归。药王大人之术,乃天授神启,蕴含无上妙理,非常规认知可度之。我等晚辈,当心存敬畏,潜心学习领悟便是。切莫过于执着于细枝末节,钻了牛角尖,误入歧途,非但伤了自身慧根,也伤了彼此和气啊。” 话语说得滴水不漏,满是劝慰与开导,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深深的警告,仿佛在说:适可而止,否则后果难料。 夕青沉默地听着,并未反驳,只是微微颔首,便擦身而过。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光芒,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愈发沉静,也愈发坚定,如同被寒泉反复淬炼过的精钢,冷冽逼人。她将所有的发现、所有的疑点、所有的愤怒,都更加深地压入心底,默默等待着。 而莫宁,始终如同一道沉默的、冰冷的影子,守护在距离两女不远不近的地方。他冷眼看着那些拙劣或高明的手段轮番上演,看着那些带着虚假笑容的监视者,看着那些隐藏在暗处、气息更加阴冷的守卫。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将每一个施加压力者的面孔、每一个监视点的位置、每一个试图靠近者的气息,都如同用刻刀般,牢牢刻印在脑海深处。黑袍之下,那积蕴的杀意,如同冰封万里之下汹涌奔腾的暗流,愈发酷寒,等待着破冰而出的那一刻。 碧蘅的试探愈发大胆危险,在刀尖上起舞;夕青的坚持寸步不让,于无声处积蓄惊雷;莫宁的沉默则如同不断加压的火山,毁灭性的爆发只差一个契机。 药王谷那金光闪闪、仁心济世的华丽面具,正在这三根格格不入、执着探寻真相的尖刺之下,悄然裂开越来越多细密的缝隙,焦躁与狰狞,正从中一点点渗透出来。 僵持,已如满弓之弦,绷至极限。山谷上空祥和的云霞,仿佛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第十二章 诡域深探窃异膏 碧蘅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夺目,心底的冷意却凝如玄冰。夕青遭遇的无形壁垒和莫宁夜探的森然发现,非但没让她退缩,反而激起了她近乎病态的好奇与挑衅欲。既然正常途径寸步难行,那便用她最擅长的方式——用漫天谎话织就一件通行无阻的光鲜外衣。 她不再满足于在外围试探,将目标直接锁定了那片被列为禁地、守卫森严的西北角建筑群。那里散发出的诡异药气,如同最甜美的毒饵,不断诱惑着她。 这一日,她特意换上了一身极其扎眼的金红色百蝶穿花裙,发间簪着步摇,行走间环佩叮当,香风阵阵,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她径直朝着禁地区域走去,脸上挂着那种被宠坏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纵笑容。 果然,离那区域尚有百步,两名身着暗沉铁甲、气息明显不同于普通弟子的守卫便如同从地底冒出般,挡住了去路。他们的眼神空洞冰冷,毫无生气,如同打磨光滑的铁珠。 “前方重地,闲人止步。”声音干涩沙哑,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碧蘅仿佛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娇嗔道:“哎呀!吓死人家了!你们怎么跟木头似的杵在这里!”她非但不退,反而上前一步,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那两名铁甲守卫,又踮起脚试图看向他们身后那片被高墙和阵法笼罩的建筑。 “这里面是什么呀?藏了什么好宝贝不成?药王前辈昨日还夸我天赋异禀,让我多逛逛,多见识呢!还说谷内一切奥秘都应向追求真理之人敞开!”她信口开河,将“药王”的名头扯出来做大旗,眼睛眨也不眨。 铁甲守卫毫无反应,如同两尊冰冷的雕塑,只有握紧武器的手显示着他们的戒备。 碧蘅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她忽然捂住肚子,秀眉紧蹙,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声音也变得虚弱娇柔:“哎呦……不好……怕是早上试吃新丹,药性相冲了……好痛……需要……需要立刻找个地方调息……就近……就近就好……”她说着,身体软软地就要往那禁地方向倒去,仿佛随时会晕厥。 这一下,那两名铁甲守卫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疑。他们的职责是阻止闯入,但若真是药王“看重”的客人、且看似突发急症在禁地门口出事,他们也难辞其咎。 就在这瞬间的迟滞,碧蘅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身影极其巧妙地一扭,竟从两人之间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同时口中发出更加夸张痛苦的**:“不行了……快……快让我进去歇歇……” “站住!”铁甲守卫低喝,立刻转身欲追。 碧蘅却猛地回头,脸上哪还有半分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狡黠与蛮横的娇纵:“你们敢碰我?!我乃药王亲口赞赏的贵客!若是耽误了我调息,伤了根基,你们担待得起吗?我这就去找药王前辈评评理,看他麾下是不是都是这般不懂变通、见死不救的木头疙瘩!” 她一边胡说八道,一边脚下速度飞快,竟是朝着那片建筑中看起来最不起眼、但药气最诡异的一间矮房冲去。那两名守卫投鼠忌器,又被她的话唬住一瞬,竟真让她冲到了那矮房门前。 碧蘅毫不犹豫,一把推开那扇看似普通、实则沉重异常的乌木门,闪身钻了进去,反手就将门关上。 门内与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扑面而来。浓郁到刺鼻的药香中,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朽血肉与某种金属锈蚀混合的腥甜气,更深层处,则是一缕与地底同源的、冰冷怨毒的死寂。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幽绿色的长明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影子。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杂乱无章的实验室兼仓库。靠墙是密密麻麻的玉格药柜,但许多抽屉半开着,露出里面颜色诡异、甚至微微蠕动的“药材”。中央是几个巨大的琉璃容器,里面浸泡着难以名状的器官组织或是整体生物,在幽绿灯光下缓缓沉浮,形态扭曲非人。地面、桌面散落着各种研磨到一半的粉末、颜色可疑的汁液、以及画满了诡异符文的纸张。 最令人心悸的是,这里弥漫着一种强烈的、混乱的精神污染。无数破碎的、痛苦的、疯狂的意念碎片如同无形的旋风,持续不断地冲击着闯入者的识海。有实验体绝望的哀嚎,有研究者偏执的呓语,更有某种……非人存在的、冰冷贪婪的注视感。 碧蘅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与专注。她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鼻烟壶状物品,放在鼻端深深一吸,一股清凉刺鼻的气息瞬间护住她的心神,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 她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视着这个诡异的空间。 她看到桌上摊开的实验记录,上面的字迹癫狂潦草,记载着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配伍:“三阴女子心头血三升…蚀魂花粉末…辅以地脉怨煞淬炼…” “失败…活性不足…需引生魂入药…” “新批次‘融神散’稳定性提升,惑心效果增强,但对宿主神智侵蚀加剧…” 她看到墙角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药渣”,那根本不是草药残渣,而是一些干瘪扭曲、仿佛被吸干了所有精华的…小型生物或甚至是…人体的部分!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房间最里面一个单独陈列的水晶罩上。罩子里放着几个小巧的玉瓶,瓶身贴着的标签正是她昨日在外间见过的“千幻融灵丹”,但这里的丹药光泽更加妖异,气息也更加危险澎湃。旁边还有几个黑色陶罐,密封着,却不断有极其微弱的、痛苦的波动从中渗出。 碧蘅毫不犹豫,动作快如鬼魅,无声地靠近那个水晶罩。她指尖弹出几缕几乎看不见的药粉,落在罩子上,那看似坚固的水晶罩表面竟然泛起涟漪般的波动,防御阵法被暂时扰乱。她迅速打开罩子,取出一瓶“千幻融灵丹”,又顺手捞过一个最小的黑色陶罐。 就在她得手准备撤离的瞬间,房间深处的一个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湿漉漉的皮革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股更加阴冷、更加贪婪的意念锁定了她! 碧蘅头皮瞬间发麻,想也不想,反手就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一颗她自己炼制的“五色迷障丹”砸向那个方向! “嘭!”丹药炸开,瞬间释放出大量色彩斑斓、足以隔绝灵识探查的浓密烟雾,同时散发出一种极其刺激性的、针对神魂的恶臭! 阴影里传来一声压抑的、非人的嘶鸣,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干扰了感知。 碧蘅借着烟雾掩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窜向门口,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门外那两名铁甲守卫正严阵以待,见她出来,立刻出手擒拿。 碧蘅却猛地将手中那个顺手牵羊来的、不知装了何物的黑色陶罐朝着他们脚下狠狠一摔! 陶罐碎裂,里面并非什么骇人毒物,而是一滩粘稠的、散发着浓郁生机与恶臭的黑色淤泥!那淤泥一接触地面,竟如同活物般迅速蠕动扩散,散发出强烈的麻痹气息! 两名铁甲守卫措手不及,脚步一滞。 碧蘅已然如同旋风般从他们中间冲过,一边跑一边用带着哭腔的、足以让半个山谷听到的声音尖叫:“救命啊!里面有怪物!吓死我了!你们禁地里怎么养着那么可怕的东西!我要告诉药王前辈!呜呜呜……” 她哭得梨花带雨,跑得跌跌撞撞,仿佛真是被吓坏了的小姑娘,唯有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计谋得逞的锐光和她袖中那瓶窃来的“千幻融灵丹”,证明着方才的一切。 她成功闯入了禁区,窃得了至关重要的样本,也将一池静水,彻底搅浑。 那禁地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愤怒却压抑的低吼,最终湮灭在重新闭合的乌木门后。 而碧蘅带来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第十三章 夜窥禁窟见人殇 碧蘅白日里那场惊天动地的哭闹与指控,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在整个药王谷炸开。她披头散发、泪痕阑干、一路哭喊着“禁地有怪物”奔逃回来的模样,吸引了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各个角落。很快,数位面色阴沉的长老便带着大批气息冷峻的弟子,将碧蘅、夕青以及如同影子般守护在侧的莫宁“请”到了圣手堂偏殿。 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药王并未现身,主持局面的是那位曾“劝诫”过夕青的和善长老,此刻他脸上再无半分温和,只有冰冷的审视。两旁站立的长老和核心弟子们,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压力。 “碧蘅大家,”为首的长老声音低沉,隐含怒意,“你今日擅闯禁地,毁坏重物,还散布此等骇人听闻之谣言,究竟意欲何为?我药王谷敬你是客,你却屡生事端,真当我谷中无人不成?” 碧蘅此刻却似吓破了胆,蜷缩在椅子上,抽抽噎噎,语无伦次:“我……我没有胡说……里面真的有……好可怕的声音……还有……还有绿色的眼睛盯着我……我差点就被吃了……呜呜呜……你们禁地里到底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不是用什么邪法炼制的妖兽?我要回家……这地方太可怕了……” 她一边哭诉,一边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掉得更凶,完全是一副受惊过度、口不择言的娇蛮小姐模样。 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猛地一拍桌子:“胡说八道!禁地乃谷内重地,存放珍贵药材与进行机密研究之地,岂容你肆意污蔑!什么怪物妖兽,纯属无稽之谈!定是你心怀不轨,窥探我谷机密不成,反在此妖言惑众!” “长老此言差矣。”夕青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上前一步,将看似瑟瑟发抖的碧蘅稍稍挡在身后,目光平静地直视那位发怒的长老,“碧蘅姐姐或许行事冲动,但她所受惊吓并非作假。若非其中确有异常,何至于此?我等前来是为交流医道,非为结怨。谷内既有不便示人之处,明言即可,何必设下禁制,又在我等客人受惊后,反以厉色相向?这岂是待客之道?更何况,若真无不可告人之秘,为何不能坦荡示人,以证清白?” 她话语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句句在理,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力量,直接将问题的焦点从碧蘅的“胡闹”转移到了药王谷本身的“透明度”上。 那长老被噎得脸色铁青,一时语塞。 另一位看似儒雅的长老冷笑接口:“夕青大家,禁地乃重地,自有规矩。岂能因外人一时好奇或受惊便要开放?谁知某些人是不是借故生事,另有所图?”他说着,意有所指地扫过碧蘅和莫宁。 “另有所图?”碧蘅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猛地抬起泪眼,带着哭腔喊道,“我能图什么?图你们那吓死人的怪物吗?还是图你们那些……”她似乎气急,口不择言,“那些效果诡异、说不清道不明的丹药?就像那个‘千幻融灵丹’,分明有问题!我尝了一点就心神不宁!你们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的药引?!” 她这话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得几位长老脸色骤变。关于“新药”之事,显然是他们的另一个痛处和禁忌! “放肆!” “信口雌黄!” “拿下这妖女!” 几声怒喝同时响起,几名气息强悍的弟子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一直沉默如同磐石的莫宁,终于动了。 他甚至没有拔出武器,只是微微抬起了头,帽檐下的阴影略微褪去,露出一双毫无温度、仿佛深渊寒冰的眼睛。一股无形却磅礴恐怖的死寂气息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偏殿! 那并非杀气,而是一种更纯粹的、源于灵魂深处的冰冷与湮灭之意。冲上前的几名弟子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连连后退,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就连那几位长老也齐齐色变,体内法力自主运转抵抗,眼中露出骇然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一直沉默寡言、如同仆从般的黑袍男子,其可怕程度远超他们预估!其实力深不可测,且修炼的绝非正道功法! 莫宁并未进一步动作,只是用那双冰寒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嘶哑的声音如同碎冰摩擦:“动她,试试。” 三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山岳,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那些长老弟子们投鼠忌器,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为首的长老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强行压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好……很好!三位果然是‘深藏不露’!今日之事,暂且记下!但请三位牢记,这里是药王谷!自有谷规戒律!若再有无端挑衅、窥探禁地之行,休怪我谷不顾情面!送客!”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一场兴师问罪的围剿,在碧蘅的胡搅蛮缠、夕青的以理相逼、以及莫宁绝对实力的震慑下,竟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三人回到竹林静舍,外面的监视瞬间增加了数倍,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道道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充满了恶意与警惕。 “哼,吓死他们!”碧蘅擦掉脸上残余的泪水,哪里还有半分害怕,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拿出那个顺手牵羊来的玉瓶,晃了晃,“好东西到手了!够他们肉疼的!” 夕青却眉头紧锁,低声道:“碧蘅姐姐,你太冒险了。今日虽暂时压下,但也彻底激怒了他们。我们现在的处境更危险了。” “怕什么?有毒舌鬼在呢!”碧蘅不以为意,但眼神也凝重起来,“不过,那里面……确实邪门得很。那精神污染……还有最后那声嘶叫……不像是普通妖兽。” 一直沉默的莫宁忽然开口:“今夜,我再去。” 他的目光投向西北禁地的方向,冰冷而执着。白日的冲突和碧蘅的描述,让他确定那禁地深处隐藏的秘密,远比之前发现的“药渣”仓库和地底凶物更加关键,甚至可能就是所有诡异的核心。 是夜,子时过半,月黑风高。 莫宁的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竹楼。外面的监视者更多,阵法也更严密,但对于能将自身气息完美融入死寂阴影的归冥使而言,这些阻碍形同虚设。 他轻车熟路地避开所有巡逻和岗哨,再次来到那片禁地建筑群。白日被碧蘅闯入的那间矮房已然被更强的阵法笼罩,且有更多铁甲守卫巡逻。 莫宁的目标并非那里。他的魂觉如同最精准的罗盘,指引着他绕过外围,向着建筑群最深处、也是怨毒死寂气息最浓郁的核心区域潜去。 那里的守卫反而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复杂、古老、甚至带着血祭气息的邪恶阵法。阵法光芒幽暗,如同呼吸般明灭,汲取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痛苦能量。 莫宁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如同没有实体的幽魂,巧妙地避开一道道阵法触发点,最终潜入了一座依山而建、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巨大石殿。 殿内没有灯火,只有无数悬浮在半空的、幽绿色的符文提供着微弱的光亮,映照出地狱般的景象。 石殿广阔无比,被开辟成无数个狭窄的囚笼。每一个囚笼里,都关押着一个……“东西”! 那已经很难称之为“人”了。 他们有的肢体扭曲变异,长出怪异的肉瘤或触须;有的皮肤透明,可见内部器官在不自然地蠕动搏动;有的浑身溃烂,流淌着五彩斑斓的毒液;有的则如同干尸,只有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疯狂痛苦的光芒…… 他们都被粗大的、刻满符文的金属锁链穿透锁骨或脊椎,固定在原地,如同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无数细小的管道插入他们的身体,有的注入颜色诡异的药液,有的则抽取着他们的血液、骨髓甚至是……丝丝缕缕泛着微光的生命精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腐臭味和绝望的气息。细微的、非人的**和呜咽声在空旷的石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人体药圃!一个惨无人道的活体实验场! 这些“药人”,才是药王谷那些效果诡异、进展神速的“新药”和最可怕疗法的真正来源和试验品!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灵魂,都被当成了炼丹制药的“材料”! 莫宁即使心冷如铁,目睹此情此景,黑袍下的身躯也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终于明白,那地底存在的古老凶物汲取的庞大怨毒能量从何而来,也明白了药王谷所谓“济世”背后,隐藏着何等令人发指的邪恶与残酷。 这里没有怪物,只有被药物和邪术摧残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同胞。 而在这片人间地狱的最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复杂的祭坛状结构,其上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变幻、散发出令人心悸波动的暗紫色能量聚合体。无数从药人身上抽取的能量,正如同百川归海般汇入其中。 那,或许就是一切的核心。 莫宁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这片修罗场的景象深深烙印在脑海。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黑暗。 第十四章 瘟起青萍噬众生 药王谷内的暗流汹涌,并未阻碍谷外时间的流逝。夕青虽被严密监视,行动受限,但她医者本能未泯。凭借几次有限的、在附近山林采集特定药材的机会(总有数名弟子“陪同”),她敏锐地察觉到,山谷周边区域的氛围有些异样。 原本依附着药王谷、理应受到庇佑而安居乐业的几个村落,显得过于安静了。田间劳作的人影稀疏,村舍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恐慌,而非桃源应有的安宁。 一次,她借口需采集一种只生长在溪边阴湿处的“寒露草”,强行要求前往距离山谷最近的一个村落旁。陪同的弟子虽极力阻挠,言辞闪烁,称那片区域“不洁”,但在夕青坚持和莫宁无声的凝视下,最终不情愿地放行。 还未靠近村口,一股混合着草药焚烧、污物以及……某种特有疾病腐败气息的味道便随风传来。村中房屋大多门窗紧闭,偶尔有面色惶惶的村民探头张望,眼神麻木而恐惧。几声压抑的咳嗽从不同的屋里传出,声音嘶哑沉闷,听得人心头发堵。 夕青的心猛地一沉。她不顾陪同弟子骤然难看的脸色,快步走向村口一间冒着熬药青烟的简陋茅屋。 屋内,一名老妪正在照料榻上之人。那是一个中年男子,面色呈现一种极不自然的青灰色,双眼凹陷,呼吸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肺叶里挣扎。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仍在不住地发抖,齿关咯咯作响。 看到陌生人闯入,老妪吓得一哆嗦,待看清夕青身后的药王谷弟子服饰,又慌忙跪下磕头:“仙使……仙使大人……求求你们,再赐些药吧……狗娃他……他快不行了……” 夕青上前一步,柔声道:“老人家别怕,我是医师,让我看看他。” 她不顾那刺鼻的气味,仔细检查患者的瞳孔、舌苔,又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查看皮肤。只见患者脖颈、腋下等处,已出现了些许不规则的、暗紫色的斑块,触之冰冷。脉象更是紊乱至极,时而急促如奔马,时而微弱如游丝,气血衰竭中又夹杂着一股诡异的躁动邪毒。 “何时起的病?最初症状如何?谷内赐下的何种药物?”夕青语速平稳,尽可能安抚老妪的情绪。 老妪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就……就七八天前……先是发冷发热,头疼……吃了谷里发的‘避瘴丸’也没用……接着就咳,越咳越凶,还带血丝……浑身没力气,身上开始长这些紫斑……谷里的仙使来看过,说是‘恶瘴入体’,给了些‘清瘟散’,吃了能好一阵,但没多久又复发……反而更重了……村里好多人都这样……隔壁村……听说更厉害……” 夕青越听,脸色越是凝重。这病症来得凶猛蹊跷,症状复杂,绝非普通瘴疠或瘟疫!那所谓的“避瘴丸”和“清瘟散”她略有耳闻,是药王谷对外发放的最基础药物,对于真正猛烈的恶疾,根本不可能有显著效果,更别说这种吃了暂时缓解、旋即加重的情况! 她悄然取出一根银针,极快地刺入患者一处穴位,取出时,针尖竟隐隐泛着一丝极淡的、不祥的幽蓝色。 “陪同”的弟子见状,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强笑道:“夕青大家,此地污秽,恐染病气,还是快些回去吧!这些村民自有谷内统一诊治,不劳您费心……” 夕青猛地抬头,清澈的目光第一次锐利如针,直刺那名弟子:“统一诊治?就是用那些治标不治本、甚至可能掩盖真实病情的药散吗?此病绝非天然生成,症状诡异,扩散迅速,你们难道毫无察觉?” 那弟子被她的目光逼得后退一步,脸色发白,嘴唇嚅嗫着,却不敢再多言。 夕青不再理会他,又快速走访了村中另外几户出现类似症状的人家,情况大同小异。整个村落,乃至周边区域,仿佛正被一场精心策划、来源诡异的“瘟疫”悄然吞噬! 她心中寒意陡生。联想起谷内那些虎狼之药、那些被隐藏的“药渣”、那些被篡改的古方……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浮上心头:这场瘟疫,恐怕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极有可能是药王谷某些“试验”失控泄露,或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有意散播! 另一边,碧蘅则在静舍内,对着那瓶窃来的“千幻融灵丹”和那一点点黑色淤泥,进行着她危险而疯狂的研究。 她布下层层隔绝结界,各种稀奇古怪的器皿摆了一桌。她先是刮下一点丹药粉末,投入盛满清水的玉碗中。粉末并未融化,反而如同活物般舒展开来,化作无数极细微的、蠕动的光点,在水中形成一幅幅扭曲混乱的幻象碎片,散发出更强的精神污染力量。 “啧啧,以怨念尘糜为核,辅以迷神草、幻心花……还加了点……嗯?这是……提炼过的魂煞?”碧蘅眼睛发亮,如同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兴奋。她尝试加入各种解毒剂、清心散,那诡异药性却异常顽固,甚至会发生变异,抵抗化解。 她又取出一丁点黑色淤泥,放在银盘上。那淤泥竟微微蠕动,试图向盘沿爬去,散发出浓烈的生机与腐朽并存的气息。碧蘅小心翼翼滴上一滴她特制的化毒液。 “嗤——”一声轻响,淤泥猛地收缩,冒起一股淡绿色的烟雾,烟雾中竟隐隐浮现出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幻影,发出无声的嘶嚎,旋即消散。 碧蘅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厌恶。 “生机掠夺……死气培植……还糅合了血怨诅咒……这东西,是把活人生魂和血肉精华当成肥料来炼‘药’?!”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虽擅毒好骗,行事诡谲,但自有其底线,此种将人视为药材、彻底践踏生命的行为,已然触怒了她。 夜幕再次降临,监视的目光如同鬼火,在竹林外闪烁。 静舍内,烛火摇曳。夕青将她在外围村落的发现沉声说出,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担忧。 碧蘅立刻将她对“新药”和那诡异淤泥的分析结果和盘托出,声音不再娇俏,而是冷冽如刀:“……基本可以确定,那鬼地方在用活人试药,甚至可能直接拿活人炼丹!这瘟疫若真是他们搞出来的,要么是试验泄露,要么……就是他们需要更多‘材料’!” 两人说完,同时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莫宁。 莫宁缓缓抬起眼,黑袍在烛光下映不出丝毫暖意。他嘶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将昨夜在禁地深处所见的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那些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药人”、那些抽取生命精气的管道、以及那核心处诡异的能量聚合体,毫无保留地描述出来。 每多说一句,屋内的空气就冰冷一分。烛火不安地跳动,仿佛也感受到了那言语中承载的无边痛苦与绝望。 三人信息交换完毕,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夕青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是极致的愤怒与悲悯。她行医救人,见过无数病痛伤亡,却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系统性、如此大规模的以人为畜的暴行! 碧蘅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眼神阴沉得可怕,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那装有“千幻融灵丹”的玉瓶,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捏碎。 莫宁周身的气息则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那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药王谷的“济世”外衣被彻底撕开,露出的真相令人发指,远超他们最坏的想象。从篡改医道、滥用虎狼之药,到活体试验、炼制邪丹,再到可能人为制造瘟疫以获取更多“材料”……这一桩桩,一件件,已然不是简单的邪派作为,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针对生命的亵渎与毁灭! 他们所在的这片山谷,根本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正在不断吞噬生命的炼狱入口! “必须阻止他们。”夕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不止要阻止,”碧蘅冷笑,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还得把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尝尝自己炼制的‘好东西’!” 莫宁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黑袍之下,那枚与他心脏融为一体的龙珠,似乎也因感受到这滔天的罪孽与怨毒,而发出低沉嗡鸣。 风暴,已不再是即将来临。 它已然降临。 第十五章 寻踪觅迹血痕深 白日里,夕青顶着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监视,再次寻得借口外出采药。这一次,她刻意选择了通往更偏远村落的方向。陪同的弟子脸色愈发不耐,却碍于莫宁那如同实质般萦绕在侧的冰冷压力,不敢强行阻拦,只得阴沉着脸,步步紧跟。 越远离药王谷那被阵法笼罩的核心区域,周遭的景象便越发破败凄惶。村落屋舍倾颓,田地荒芜,野草蔓生,竟似已久无人烟。偶尔遇到几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村民,远远看到他们身上药王谷的服饰,便如同见了鬼怪般,惊慌失措地躲回屋里,死死栓上门户。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谷内那虚假馥郁的药香,而是更加浓烈的腐败与绝望的气息,混合着某种疾病特有的甜腥味,令人作呕。 夕青心中沉郁,她强行推开一间看似还有人烟的茅屋柴扉。屋内,一名老翁正在吃力地给榻上一位老妇喂水,那老妇面色灰败,咳嗽不止,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见到夕青,老翁先是惊恐,待看清她身后那些脸色难看的药王谷弟子,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老伯莫怕,”夕青放缓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我是医师,或许能看看婆婆的病。” 老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但更多的是恐惧,他连连摆手,声音嘶哑:“不敢劳烦仙使……不敢……我们……我们没灵石买新药了……旧的……旧的吃了也没用……” 夕青心中一酸,柔声道:“我不收灵石,只是看看。” 她上前检查老妇的情况,症状与之前所见如出一辙,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她只能取出随身携带的、自己炼制的几味保守调元的药材,递给老翁:“这些药,或许能让她少些痛苦。” 老翁颤抖着接过,老泪纵横,忽然像是下了极大决心,猛地抓住夕青的衣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促道:“仙使……您……您是好心人……求求您……若在其他地方,见到我家铁牛……告诉他……告诉他娘快不行了……让他回来见最后一面……” 夕青一怔:“铁牛?他去了何处?” 老翁眼泪流得更凶,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助与恐惧:“去了……去了仙谷啊!三个月前,谷里来人说招工,管吃管住,还有灵石拿……一起去的还有村头狗剩、二妮……去了就没回来……音信全无……去问,就说他们在谷内做工,不得外出……可……可这……” 这时,外面传来陪同弟子不耐烦的咳嗽声。老翁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松开手,低下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那佝偻的背影充满了绝望。 夕青默然,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类似的话,她在另外几个尚未完全死寂的村落里,也从那些失去亲人的村民口中,听到过不止一次! 青壮劳力、甚至是年轻女子,被以各种名目“招”入药王谷,从此一去不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药王谷对外一律宣称其在谷内安心务工,隔绝外界纷扰。然而,结合莫宁昨夜所见的那恐怖“药人”囚牢,这些失踪者的下场,已然不言而喻! 她强压着心中的寒意与怒火,继续走访,又暗中收集了一些病人服用药王谷发放的“特效药”后残留的药渣,小心地用油纸包好,藏入袖中。 返回静舍后,夕青立刻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村民关于亲人失踪的泣血哀求,尽数告知碧蘅与莫宁。 碧蘅听完,娇媚的脸上瞬间结满寒霜,她猛地站起身,在屋内焦躁地踱了两步,声音冷得掉渣:“不止是外面!谷内也是!我这几日看似胡闹,却也留意到,之前病患区那些用了虎狼之药、出现严重反噬的‘药渣’,最近也少了很多!问起来,就说被转移到‘更好的地方’接受治疗了!骗鬼呢!怕是都填了那鬼地方的无底洞了!” 活人试药,消耗巨大。那些“药人”显然支撑不了多久,需要不断地“补充”!外围的瘟疫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病源”和试验借口,而直接诱骗健康的青壮男女,则是更直接、更“优质”的材料来源! 莫宁黑袍下的手指缓缓收拢,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那双幽深的眼眸中,冰寒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昨夜所见那人间地狱的景象,与今日听闻的失踪案,彻底重合在一起。 “我去。”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他要追踪那些失踪者的下落,不仅仅是确认,更是要找到那条将活人送入地狱的通道,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许……还能找到一丝渺茫的、阻止惨剧继续发生的可能。 “我和你提供的方向不一样,”碧蘅眼神闪烁,闪烁着狡黠与危险的光芒,“那些档案记录,那些人员名册,不可能凭空消失。既然明的不让看,老娘就去他们的档案库里‘借’来看看!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招’了多少人,又‘处理’了多少人!” 夕青从袖中取出那些小心包裹的药渣,摊在桌上,神色凝重:“那我便从这些药渣入手。谷内发放的药物与这场瘟疫绝对脱不了干系。分析其成分,或许能找到与那些失踪者、乃至与禁地药人之间的联系。甚至……找到破解这瘟疫的线索。” 三人无需多言,瞬间明确了各自的目标。巨大的危机感和滔天的愤怒,化作了冰冷而高效的执行力。 是夜,月隐星稀,阴风恻恻。 莫宁的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他没有再直接前往禁地区域,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将魂觉感知放大到极致,潜伏在药王谷几条主要的、连接内外区域的通道附近。 他重点监视那些运输物资的车辆、行色匆匆的低级弟子、以及任何可能押送“物品”的队伍。他的感知细致入微,能分辨出泥土下的车辙印痕、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气息、甚至那些护卫弟子眼神中一丝不自然的麻木与残忍。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后半夜,一队异常的车马引起了莫宁的注意。那是由四名铁甲守卫押送的两辆封闭的、看似运送药材的板车。车辆沉重,轮毂深陷泥土,但覆盖的油布下,传来的却不是浓郁的草药味,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被药物压抑着的……活人气息!以及一种淡淡的、用于禁锢的符箓能量波动。 车辆行驶的方向,正是那片守卫森严的西北禁地! 莫宁眼中寒光一闪,身影如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碧蘅也换上了一身便于隐匿的深色衣裙,脸上蒙着面纱,如同暗夜中的精灵,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向着药王谷负责管理杂役、档案的“庶务堂”摸去。她早已探明,档案库便位于庶务堂后院的地下室。 地下室入口亦有守卫,但对碧蘅而言,这些守卫远比禁地的那些铁疙瘩好对付得多。她指尖弹出一缕无色无味的迷神香,那两名守卫很快便眼神涣散,昏昏欲睡。 碧蘅如同狸猫般溜入地下室。里面堆满了厚厚的卷宗册簿,弥漫着陈腐的纸张和灰尘气味。她目标明确,直接寻找近期的“招工名册”、“杂役调度记录”以及……“特殊物资处理归档”。 而静舍之内,夕青点燃了一盏小小的药炉,将白日收集来的药渣一点点放入器皿中,加入各种试剂,仔细地观察着反应、色泽、气息的变化。她的神情专注而凝重,时而蹙眉,时而若有所悟,纤细的手指在油灯下飞快地记录着各种数据与推测。 冰冷的夜,三条线索如同毒蛇般悄然蔓延,向着药王谷那罪恶核心的最深处,无声而致命地逼近。 真相的碎片正在被拼凑,而每多拼上一块,都让这黑夜,显得更加黑暗,更加血腥。 第十六章 墨迹篡改罪痕彰 庶务堂地下档案库,空气凝滞如死水,弥漫着陈年纸张特有的霉味与灰尘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无数被刻意掩埋秘密的阴冷。碧蘅如同一抹灵活的幽影,无声地穿梭于高耸至顶的档案架之间。 她的指尖掠过一排排厚薄不一的册簿卷宗,上面标注着“药田产出”、“丹房耗用”、“杂役名录”、“物资调度”等等字样。时间紧迫,外面被迷香暂时放倒的守卫随时可能醒来或换班。 她的目标明确——近期所有与“人员”相关的记录。 很快,她找到了标有“庚子年招工录”的册子(以当前年份推算)。翻开厚重的封皮,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籍贯、年龄、引入缘由,字迹工整,格式统一。碧蘅快速浏览,目光锐利如针。 起初几页看起来并无异常,记录着正常招募的农夫、伙夫、清扫杂役等。但翻到中间偏后部分,她的速度慢了下来。 墨迹出现了细微的差别。有些名字的字迹墨色略新,与前后页的沉旧感有异;有些记录的笔锋走势出现了几乎难以察觉的顿挫,仿佛书写者中途换人或在摹仿;更有些页面,纸张的质地和厚度与前后页存在微妙的不同,像是后来替换插入的。 “哼,手法还算干净,可惜碰上老娘。”碧蘅心中冷笑,从发间取下一根细如牛毛的银簪,尖端沾了点她特制的药液,极其小心地在一处墨色略显新鲜的名字上轻轻擦拭。 药液与墨迹接触,那名字竟微微晕开,底下隐约透出另一行被刮去后残留的、截然不同的字迹痕迹! 刮改!而且是用了特殊药水处理,几乎不留物理痕迹的刮改! 碧蘅眼神一凛,继续探查。她发现,越靠近后面的记录,这种篡改的痕迹就越多,越来越密集。被修改的不仅仅是名字,还有引入缘由,许多原本可能是“罹患恶疾,自愿试药”或“身负顽疾,求医入谷”的记录,被改成了“招募杂役”、“丹房帮工”等看似正常的理由。 她放下招工录,又迅速找出近期的“杂役调度记录”和“人员减损归档”。 调度记录更是漏洞百出。许多被“招募”进来的人,只在名册上出现了寥寥数次,记录了最初被分派到某个无关紧要的岗位,随后便再无任何岗位变动或薪酬发放记录,仿佛人间蒸发。而“人员减损归档”则干净得过分,只有寥寥几例“年迈病故”或“意外身陨”的记录,且记载模糊,毫无细节,与谷内如此大规模的人员流动完全不符! 碧蘅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害怕,而是发现猎物的兴奋与愤怒。她取出几张小巧的拓印符纸,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有明显篡改痕迹的页面、以及记录异常消失人员的页面快速拓印下来。 她的动作突然一顿,目光被书架最底层一个落满厚灰、并未标注名称的铁皮箱子吸引。箱子上了锁,但那锁孔样式古老,难不住她。她取出两根细铁丝,探入锁孔,屏息凝神,片刻后,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响起。 打开箱盖,里面是更杂乱的一些单据和零散记录。似乎是一些未及时归档或准备销毁的废稿。碧蘅快速翻捡着,忽然,几张夹在其中的、材质特殊的发货单据引起了她的注意。 单据来自不同的时间段,但收货方都是药王谷,经手人签名模糊不清,而货物名称一栏,却让碧蘅瞳孔骤然收缩! “阴沉木棺椁,十具” “镇魂符箓,百张” “化尸粉,五十斤” “引魂香,三十束” 这些根本不是寻常物资!尤其是“化尸粉”和数量如此巨大的“棺椁”、“镇魂符”,分明是用于大规模、且需要隐秘处理尸首的勾当! 单据的日期,与那些人员记录中大量消失的时间点,隐隐吻合! 就在碧蘅将这几张要命的单据迅速卷入袖中时,档案库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 “快!下面有动静!” “守卫怎么睡着了?!” “有人闯档案库!” 被发现了!比预想的更快! 碧蘅脸色一变,瞬间吹熄手中的微型照明珠,整个人如同狸猫般蜷缩进最阴暗的角落书架之后,呼吸几乎停止。 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涌入地下室,至少来了五六人,气息都不弱。他们迅速检查了昏睡的守卫,随即开始紧张地搜索整个档案库。 “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查看名册档案有没有被动过!” “快!” 火把的光芒在密集的书架间晃动,人影幢幢。碧蘅屏住呼吸,计算着距离和时机。她袖中扣住了几颗威力最强的毒雾弹和闪光符,准备一旦被发现,就制造最大混乱强行突围。 一名弟子举着火把,一步步逼近她藏身的角落。火光几乎要照亮她的衣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档案库另一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着书架轰然倒塌的巨响! “在那边!” “追!” 搜索者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纷纷冲向惨叫发出的方向。 碧蘅虽不明所以,但绝不会错过这天赐良机。就在众人视线转移的刹那,她身影如电,从藏身处掠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档案库入口,甚至顺手将门带拢,随即将一枚她特制的、能短时间内干扰阵法感应的药符拍在门缝上,延缓追兵。 她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融入外面的夜色中,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远离庶务堂,回到相对安全的竹林区域边缘,碧蘅才敢稍稍放缓脚步,心脏仍在剧烈跳动。她回想档案库另一头那声及时的惨叫和巨响……不像巧合。 是莫宁?他发现了自己的行动?还是……另有其人? 她无暇细想,迅速潜回静舍。 屋内,夕青仍在灯下分析药渣,见她回来,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 碧蘅顾不上喘气,将拓印的纸张和那几张要命的单据拍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与冰冷:“看看这些!招工记录大规模篡改,人员进来就消失!还有这些——阴沉木棺材、化尸粉、镇魂符!他们不仅在拿活人试药,还在成批地处理尸体!毁灭证据!” 夕青拿起那些单据和拓印纸,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微微颤抖。那上面的记录,触目惊心,每一条都可能代表着一条甚至多条被吞噬的生命! 而就在这时,窗口微动,莫宁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般悄然而归。他黑袍上沾染着些许夜露与尘土,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未曾消散的血腥味和一丝极淡的、属于某种禁锢符箓的能量残留。 他看了一眼桌上碧蘅带回来的东西,并未惊讶,只是嘶哑地开口,印证了那最坏的猜想:“跟踪押送车队,至禁地边缘。车内……是人。被药迷晕,如同牲口。”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张物资单据,最终落在“化尸粉”三个字上,周身的寒气骤然暴涨,桌上的烛火为之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三人目光交汇,无需再多言语。 篡改的记录、诡异的物资、失踪的人口、押送的车队、还有那地狱般的药人囚牢……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血腥而残酷的真相。 药王谷的光辉之下,隐藏的是一条条被视作材料的生命,以及一座庞大无比的、用人骨和人血堆砌而成的罪恶工坊。 他们的罪孽,已然罄竹难书。 第十七章 邪阵锁魂虫噬心 莫宁周身缭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霜露。碧蘅带回的证据和夕青凝重的面色,如同最后两块拼图,彻底勾勒出药王谷那深不见底的罪恶渊薮。冰冷的怒焰在他眼底燃烧,那不是冲动,而是某种更为酷寒、更为执拗的杀意。 他需要更多。不仅仅是线索,更是确凿的、无法辩驳的罪证,以及……那条肮脏链条的每一个环节。 夜色再次成为他最好的掩护。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跟踪、确认那押送“活体材料”的车队最终去向,并尽可能摸清那禁地区域的内部防御与运转规律。 轻车熟路地避开外围愈发森严的巡逻,他将魂觉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气息与能量波动。很快,他便再次锁定了那支车队留下的痕迹——一股淡淡的迷药味、压抑的生命气息、还有车轮碾过特殊泥土的微弱印记。 痕迹指向禁地深处,那片依山而建的巨大石殿区域。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怨毒死寂气息便越发浓稠粘腻,几乎令人窒息。阵法光芒在黑暗中如同呼吸般明灭,比之前更加活跃,仿佛一头饕餮巨兽正在贪婪地吮吸着养分。 莫宁如同鬼魅,在阴影与嶙峋怪石的掩护下悄然潜行。就在他即将再次抵达那座巨大石殿的外围时,异变陡生! 石殿侧面一道原本看似天然形成的岩壁,突然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两名“守卫”从中迈步而出。 他们的身形与之前的铁甲守卫相似,但动作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与怪异,仿佛提线木偶。他们并未穿戴全身铁甲,而是身着一种暗紫色的、仿佛某种生物皮革鞣制而成的贴身软甲,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扭曲的符文。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的面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双眼空洞无神,瞳孔深处却隐隐闪烁着两点幽绿色的、非人的光芒。他们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过于尖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一种极轻微的、如同漏风般的“嗬嗬”声。 药人守卫! 莫宁瞬间判断出这两人的身份。他们并非被迷晕的普通弟子,而是经过某种邪恶改造、失去了自我意识、完全被操控的战斗傀儡!其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混乱而狂暴,混合着死气、药力以及一种原始的杀戮欲望。 两名药人守卫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指令,空洞的绿色眼珠猛地转向莫宁藏身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有一片阴影!他们喉咙里的嗬嗬声陡然变得尖锐,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野兽,身形猛地一弹,竟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结构的、扭曲而迅捷的姿态,直扑而来! 速度极快!爪风凌厉,带着腥臭的毒气! 莫宁眼神一凝,不退反进。黑袍微动,身形如同没有重量的烟絮,巧妙地避开撕裂而来的利爪。他并未拔剑,而是并指如戟,指尖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凝聚着精纯的幽冥死气——冥狱指! “嗤!” 一指精准点中一名药人守卫的胸口。足以洞穿金石、湮灭生机的指力,却仿佛点中了坚韧无比的橡胶皮革,竟未能立刻穿透!那暗紫色软甲上的符文猛地亮起,形成一层诡异的阻隔,同时那药人守卫身体剧烈一震,伤口处喷溅出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腥味的粘稠液体,竟毫无痛觉,另一只爪子以更疯狂的速度抓向莫宁咽喉! 另一名药人守卫则张开嘴,喷出一股浓郁的、色彩斑斓的毒雾,瞬间笼罩向莫宁! 莫宁身形再动,如同鬼影穿梭,险之又险地避开毒雾与利爪。丧魂啸无声发动,冰冷死寂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尖锥,狠狠刺向两名药人守卫的识海! 然而,这针对神魂的攻击,效果竟也大打折扣!这两名药人守卫的意识似乎早已被摧毁或扭曲,只剩下最基本的杀戮本能和受控的反应,丧魂啸虽让他们动作出现了刹那的凝滞,却未能造成致命影响。 “改造得倒是彻底。”莫宁心中冷嗤,不再试探。黄泉鬼沼瞬间发动,磅礴死气灌入脚下地面,方圆数丈内顿时化作一片泥泞粘稠的幽冥沼泽,无数苍白的鬼手破土而出,死死缠绕住两名药人守卫的下肢,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移动。 与此同时,他剑指再出,这一次,指尖凝聚的死气更加凝练,带着一股破灭一切的锋芒——戮魂指! 噗!噗! 两声闷响。指力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牛油,瞬间洞穿了两名药人守卫的额头,留下两个焦黑的小孔。那两点幽绿色的光芒剧烈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两名药人守卫的动作戛然而止,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口袋,僵立在原地,随后缓缓软倒在地,身体开始迅速枯萎、分解,化作两滩散发着恶臭的污秽粘液,连那诡异的软甲也一同消融。 解决了守卫,莫宁的目光却变得更加凝重。这些药人守卫战力不俗,且对寻常攻击抗性极高,显然是用废弃“药人”经过特殊手段炼制而成的战争工具。药王谷的底蕴和邪恶,再次超出预估。 他不敢耽搁,迅速靠近那面刚刚滑开缝隙的岩壁。缝隙已然闭合,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痕迹。莫宁将手掌贴在冰冷的岩壁上,魂觉细细感知。 果然,岩壁之后并非实心山体,而是中空的通道!并且,他感知到一股极其强大而邪恶的阵法能量,正从通道深处弥漫出来!那能量并非用于防御或攻击,而是……汲取!疯狂地汲取着生命力与灵魂能量! 他沿着岩壁小心移动,最终在一处极为隐蔽的、被藤蔓和阵法掩盖的通风口般狭窄缝隙处停下。透过缝隙,他看到了令其瞳孔收缩的景象—— 缝隙之下,是一个稍小些的石室。石室中央,并非囚笼,而是一个巨大无比、刻满了无数痛苦扭曲人脸和诡异符文的血色祭坛!祭坛周围,连接着数十根粗大的、半透明的管道,管道内流动着殷红的血液和丝丝缕缕泛着白光的生命精气! 这些管道,分明就是从外面那些主囚笼中延伸出来的!所有被抽取的能量,最终都汇聚到这个祭坛之上! 祭坛顶端,悬浮着一团剧烈翻滚、不断膨胀收缩的暗紫色能量聚合体,如同一个丑陋跳动的心脏!它贪婪地吞噬着汇集而来的生命洪流,散发出令人心智错乱的邪恶波动与磅礴力量。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石室随之震颤,空气扭曲。 而在祭坛四周的地面上,则刻画着一个更加复杂、覆盖整个石室地面的巨大阵法。阵法线条由某种暗沉如血的金属熔铸而成,闪烁着不祥的光芒。这阵法并非用于汇聚,而是……传输! 它像一个贪婪的漏斗,将祭坛凝聚的、那恐怖能量聚合体的部分力量,以及直接从未经处理的“药人”身上汲取的最精纯的生机与魂力,透过地脉,传输向某个未知的远方! 窃取生机!掠夺魂力! 这不仅仅是为了炼制邪丹,也不仅仅是为了供养那地底的古老凶物!他们是在系统性地、大规模地窃取生命本源,输送给某个隐藏在幕后的存在! 莫宁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阵法光芒亮起,传输启动时,外面主囚笼中那些“药人”便会发出一阵更加痛苦、却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集体**,他们的生命如同烛火般被疯狂抽取,加速熄灭。 就在这令人发指的景象面前,莫宁的动作却未有丝毫停顿。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石室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几条通体漆黑、背上有一条诡异金线、正贪婪吸吮着空气中逸散的死煞之气的蜈蚣状毒虫。 阿橙萝会喜欢这个的。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闪过。他袍袖微不可查地一拂,一缕精纯的死气如同无形的丝线,精准地缠绕住那几条毒虫,瞬间将它们麻醉禁锢,无声无息地收入袖中一个特制的玉盒内。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那罪恶的祭坛与传输阵法,将其每一个细节,每一道符文,都牢牢刻印在脑海深处。 证据,已然确凿。 而毁灭的序曲,即将由他亲手奏响。 第十八章 药渣析骨罪迹显 静舍之内,灯烛如豆,将夕青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如同她此刻波澜暗涌的心境。桌案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器皿:玉杵、药钵、小秤、酒精灯、以及数十个盛放着不同颜色液体或粉末的瓶瓶罐罐。空气里混杂着草药苦香、试剂刺鼻的味道,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真相被缓缓剥开的冰冷气息。 夕青全神贯注,清丽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唯有一双手稳如磐石,动作精准而流畅。她正在处理白日从那些饱受瘟疫折磨的村落中带回的药渣样本。 这些药渣颜色晦暗,质地怪异,散发着与谷内发放的“清瘟散”、“避瘴丸”相似、却更加刺鼻浓烈的气味。她先取出一部分,置于白玉药钵中,加入清水细细研磨,观察其溶解情况及颜色变化。 “主材确是黄连、黄芩、板蓝根等清热之药,但分量比例古怪,黄芩过量,苦寒伤胃,绝非正道。”她低声自语,指尖沾了点药液尝了尝,立刻蹙眉吐掉,又用清水漱口,“苦中带涩,隐有麻舌之感……掺了雷公藤?不对,雷公藤毒性猛烈,绝非用于寻常瘟疫……” 她取出一根银针,探入药液,片刻后取出,针尖并未如常规清热解毒药般保持光亮,反而蒙上了一层极淡的、诡异的幽蓝色荧光。 “这是……”夕青眼神一凝,立刻取来另一种试剂滴上,那幽蓝色瞬间变得明亮,甚至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散发出一种令人头晕的异香。 “惑心草!还有迷神花的提炼物!”她心头猛地一沉。这两种药材并非用于治病,而是炼制迷幻、操控心神类邪丹的辅料!它们被巧妙地混合在清热药中,掩盖了自身的气息,其作用绝非治病,而是麻痹患者感知,压制痛苦,制造出一种“病情好转”的假象,实则是在饮鸩止渴,掩盖真正的病源,甚至可能让患者更加依赖此药! 但这还不够。这只能解释药王谷用药险恶,却无法直接与失踪者联系起来。 夕青将目光投向另外几包药渣。这些是她从那些病情最重、几乎奄奄一息的患者处收集而来,颜色更深,几乎呈紫黑色,并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败血肉的腥气。 她极其小心地取出一小点,放入一个透明的琉璃盏中,滴入她以多种解毒草精华调配的“析毒液”。药渣与液体接触,并未立刻溶解,反而如同活物般剧烈反应起来,冒出大量浑浊的泡沫,颜色变幻不定,最后沉淀下来,竟分离出些许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絮状沉淀物和几颗比沙粒还小的、灰白色的硬质颗粒。 夕青用银镊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絮状物和颗粒分别取出,放在雪白的丝绢上,凑到灯下,借助一枚水晶放大镜仔细观察。 那暗红色的絮状物……纹理结构奇异,不似任何已知植物纤维,反而……隐隐透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生命能量残留痕迹? 而那几颗灰白色的颗粒,质地坚硬,形状不规则……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她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猛地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医箱最底层,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里面是她当年学医时,师尊赠予她的一套用于辨识人体组织的参考样本切片,包括极微量的骨粉、毛发、皮屑等,用以告诫她医道之重,关乎性命,需极致谨慎。 她颤抖着取出一张承载着微量标准骨粉的琉璃片,又将她从那诡异药渣中分离出的灰白色颗粒置于另一张琉璃片上,并排放在水晶放大镜下。 对比! 灯光下,两颗水晶片上的细微颗粒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结构、色泽、质感……尤其是当她滴上一滴特制的、能与骨质发生反应的药水后,两者都产生了完全相同的、微弱的变色反应! 虽然那药渣中的颗粒更加黯淡,仿佛被某种力量侵蚀过,但其本质…… 是骨粉!极微量的、被磨碎的人体骨粉! 夕青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她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人骨入药?!! 那些失踪的人……那些被诱骗、被掠夺而来的“药人”……他们不仅被用于活体试验,抽取生命精气,甚至连死后……连尸骨都被磨成粉末,掺入这些所谓的“药物”之中?! 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何等的令人发指! 难怪这瘟疫如此诡异,病情反复,难以根治!因为这些“药”根本就不是为了治病!它们本身就是剧毒!是诅咒!是裹着糖衣的、用人命和尸骨炼制的恶魔之饵! 那暗红色的絮状物……恐怕是……经过炼化的……血肉精华残留?! 夕青扶住桌沿,才勉强稳住几乎要瘫软的身体。巨大的愤怒、悲悯、恶心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她行医济世,见过无数生老病死,却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黑暗、如此践踏一切人伦底线的罪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再次回到桌案前。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凝重,而是燃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她开始更加疯狂地投入分析。她将那些药渣与碧蘅带回来的、那瓶“千幻融灵丹”的粉末进行对比,发现其中几种核心的、用于扭曲心智的诡异成分高度一致! 她甚至尝试将一丝极其微弱的、从药渣中提炼出的那种腐败生命能量,靠近莫宁昨夜带回来的、那几条背上带着金线的诡异蜈蚣(莫宁顺手带回后交给了她研究)。 那几条原本被禁锢的蜈蚣,一感受到那丝能量,瞬间变得极度狂躁兴奋,疯狂撞击着玉盒,仿佛遇到了极致的美味!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瘟疫是幌子,是筛选“材料”和试验新药的借口。 “特效药”是毒药,是控制病人、掩盖真相、甚至回收利用“废料”的工具。 失踪者是“材料”,是活体试验品、生命精气提供者、乃至最终被磨骨扬灰、投入药炉的“原材料”! 而那禁地深处的祭坛与传输阵法,则是这一切罪恶的最终汇聚与升华之处! 药王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已经彻底烂透了!它是一个披着医药外皮的、巨大而恐怖的食人机器! 夕青猛地站起身,将所有分析结果、样本、以及她那本写满了推算与证据的笔记,死死抱在怀里。她必须立刻告诉碧蘅和莫宁!必须立刻! 而就在这时,静舍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外面传来一个弟子恭敬却不容拒绝的声音:“夕青大家,夜已深,长老担心您劳累过度,特命我等送来安神汤药,请您服用后早些歇息。” 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监视般的意味。仿佛他们一直知道她在做什么,并且,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夕青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与此同时,禁地深处,那间隐藏着血色祭坛与传输阵法的石室内。 莫宁如同凝固的阴影,贴在通风缝隙后的黑暗中,将下方那罪恶运转的景象尽收眼底。那巨大的、搏动着的暗紫色能量聚合体,那无数输送着生命洪流的管道,那刻画在地面上、闪烁着不祥血光的窃生传输阵法……每一样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恶与贪婪。 他袖中的那几条金线蜈蚣似乎也感受到了下方磅礴却污秽的能量,微微躁动起来。 不能再等了。每多一刻,便有更多的生命被榨取,更多的魂力被窃走。 他的目光锁定在地面上那覆盖整个石室的巨大阵法。阵法的核心节点与那些输送管道相连,能量最为集中,符文也最为复杂晦涩。破坏那里,无疑能造成最大的影响,但也必然引发最强烈的反噬与警报。 莫宁眼神冰寒,毫无犹豫。他需要一场足够大的混乱,来掩盖他们后续的行动,并为那些饱受折磨的灵魂,先讨还一丝利息!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沉寂如渊海的死气开始缓缓运转,并非阴诏司的功法,而是更深沉、更古老、带着龙宫之行收获的、那枚已与他心脏融为一体的龙珠的力量!一股沛然莫御的、同时蕴含着极致生机的磅礴力量与他本身凝练的死气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开始交融。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张,指尖对准了下方法阵的一个核心节点。掌心之中,一点极致的幽暗开始凝聚,仿佛一个小小的黑洞,疯狂吞噬着周围的光线与气息,连石室中的邪恶能量流都为之微微扭曲偏斜! 黄泉指·冥龙噬! 这是他结合自身死气与龙珠之力新悟出的杀招,将极致湮灭之力高度浓缩于一点,破坏力远超从前! 就在他力量凝聚到顶点的刹那—— 下方阵法似乎感应到了这股极具威胁的、异种能量的汇聚,猛地血光大盛!那悬浮的暗紫色能量聚合体剧烈翻腾起来,发出无声的咆哮!石室四周墙壁上隐藏的警报符文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 “嗡——!!!”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禁地区域! 几乎在同一时间,莫宁指尖那一点极致的幽暗骤然爆发!一道凝练到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射线,无声无息地破开通风缝隙的阻碍,如同死神掷出的标枪,精准无比地射向下方阵法的核心节点! 那黑色射线所过之处,空气冻结,能量湮灭! “轰!!!!!” 一声沉闷却惊天动地的巨响从石室底部爆发!黑色的毁灭性能量与阵法血红色的防御光芒狠狠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大地剧烈震颤!石室顶部落下簌簌灰尘! 被击中的那个核心节点瞬间黯淡下去,上面刻画的符文如同被强酸腐蚀般迅速消融瓦解!连接节点的数根粗大管道猛地扭曲、爆裂!墨绿色的、腥臭的粘稠液体和残破的器官组织喷射得到处都是! 整个庞大的传输阵法运行骤然一滞,光芒疯狂闪烁明灭,变得极不稳定!那暗紫色的能量聚合体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嘶鸣(尽管无声,却直接冲击灵魂),体积都似乎缩小了一圈! “敌袭!!” “阵法受损!” “在上面!” 石室外瞬间传来无数急促的脚步声、怒吼声和兵刃出鞘的声音!更多的药人守卫和铁甲修士正疯狂涌来! 莫宁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瞬间融入来的的通道黑暗之中。身后传来阵法失控的能量乱流肆虐的轰鸣声、守卫们混乱的呼喊声、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被惊动的、来自地底深处的恐怖存在的愤怒波动! 混乱,已起! 他必须立刻返回静舍,夕青和碧蘅需要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也必须立刻准备应对药王谷随之而来的、疯狂的反扑! 而静舍之外,那送药的弟子听到禁地方向传来的隐约轰鸣和骚动,脸色也是微微一变,敲门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和不耐:“夕青大家?请开门!” 第十九章 青囊噬骨烬如霜 夜色如墨,药王谷的静舍之外,风声呜咽。 夕青指尖微颤,方才那声凄厉呼啸撕裂谷中虚假的宁静,也搅动了她心中冰冷的不安。她刚将最后一点人骨药渣用绢帕包好,门外嘈杂的脚步声已如擂鼓般逼近。 “咚!咚!咚!” 敲门声粗暴,并非问候,而是宣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怒与悲悯,医者的纯粹在此刻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她拉开门闩。 门外火把猎猎,扭曲的光影映照着一张张看似慈眉善目,此刻却冰冷如石雕的脸。为首的是日间那笑容和煦的孙长老,只是此刻那笑意半分不剩,唯余眼瞳里深藏的浑浊与厉色。他身后簇拥着数名药王谷弟子,手持药杵、银针、以及泛着不详绿芒的绳索,更远处,影影绰绰站着几个身形僵直、目光空洞的“人”——那些完美的“药人”。 “夕青姑娘,”孙长老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枯木,“谷中突发变故,有贼人破坏圣地,惊扰药母。为安全计,需请诸位贵客暂移他处,接受问询。” 话说得客气,那目光却如毒钩,死死锁住她屋内桌上未来得及完全藏起的药杵和研钵。 夕青身形笔直,挡在门前,声音是她自己都未料到的平静:“药王谷的待客之道,便是深夜持械,围堵静舍?我乃阴诏司青令,此行代表司内与会,非是尔等可随意盘问的囚徒。” “阴诏司威名,老朽自是知晓。”孙长老皮笑肉不笑,“然,药王谷亦有谷规。适才有弟子见姑娘于药房附近徘徊,行迹……颇有疑处。且姑娘房中似有异响,为免误会,还请姑娘行个方便,容我等入内一观,或随我等前往‘净室’一叙,澄清即可。” 他目光扫过桌角露出的一角绢帕,那上面沾染着些许灰白粉末。 夕青心下一沉,知道对方早有准备,拖延无益。她冷笑,那温柔耐心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其下属于阴诏令使的冰冷棱角:“澄清?是要澄清你们以活人试药,窃取生机,还是澄清这满谷‘圣药’皆掺着人骨灰烬?” 话音未落,气氛骤然绷紧至极限! 孙长老脸色剧变,那点伪善彻底剥落,厉喝道:“妖女胡言!污蔑圣谷,其心可诛!拿下!” 身后那些弟子与药人立时涌动上前,药杵银针直扑夕青。 夕青虽主医道复苏,非专事搏杀,然阴诏司七令岂是庸手?她身形疾退,素手翻飞间,数点寒芒发射而出——并非杀敌,乃是淬了强效麻沸的银针,专破气力。 银针没入当先两名弟子体内,那两人哼都未哼便软倒在地。但药人无知无觉,步伐不停,手臂如铁钳般抓来。夕青指尖再弹,粉末弥漫,带有剧烈迷幻之效的药粉吸入药人口鼻,却只让他们动作微微一滞,浑浊的眼珠转动一下,便再次扑上。 他们的身体,早已被各种药物侵蚀改造得异于常人。 绳索如毒蛇般缠来,夕青闪避间,袖袍被一名药人撕扯而下。她心知不敌,却毫不退缩,眼中是近乎悲壮的决然。她猛地将桌上那包药渣掷向孙长老面门! “这便是你们的济世仁心!” 孙长老拂袖挡开,药渣散落一地,那灰白的颜色刺目惊心。他脸色铁青,再无半点迟疑:“冥顽不灵!封其窍穴,带入‘苦髓窑’!交由药王亲自发落!” 数道银针带着幽光,精准地刺入夕青周身大穴。她闷哼一声,真气瞬间滞涩,绵软倒地。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孙长老那扭曲贪婪的脸庞和药人们毫无生气的瞳孔。 她被粗暴提起,拖离静舍,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远处,那声凄厉的呼啸余音似乎仍在谷中回荡,如同葬歌。 …… 同一时刻,另一处阴影剧烈晃动,莫宁的身影如鬼魅般跌出,周身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气。他方才强行破坏那生机传输阵法核心,引发的反噬混乱远超预期,地底深处那声凶戾到极点的嘶吼几乎震裂神魂。此刻他胸口气血翻腾,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被漆黑死气缠绕,缓缓止血收口。 他刚稳住身形,一道绿影便如轻烟般掠至身前。 碧蘅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恬淡谎话,只有一片冰冷的焦急与愤怒,她一把抓住莫宁完好的右臂,指尖用力得发白:“莫宁!他们来了!夕青她……” “说清楚。”莫宁声音嘶哑,如同冰碴摩擦。他目光扫过碧蘅空无一人的身后,心猛地一沉。 “药王谷的人!刚才大批人围了她的静舍!我远远看见,她被制住带走了!”碧蘅语速极快,“他们定是发现了!我拿到了单据丹药,夕青分析了药渣,加上你弄出的动静……他们狗急跳墙了!” 莫宁眼中血色瞬间暴涨,周身压抑的杀意轰然炸开,宛如实质的寒冰地狱席卷四周,地面霜纹蔓延。他二话不说,转身就欲冲向夕青静舍的方向。 “站住!”碧蘅死死拽住他,声音尖锐,“你此刻去便是自投罗网!他们必有埋伏!就等着我们!” “放手。”莫宁头也不回,语气是极致的冰冷,那之下是即将喷发的毁灭岩浆,“她必须回来。” “我知道!但不是这样去送死!”碧蘅猛地绕到他身前,挡住去路,她仰头盯着他那双几乎失去理智的血眸,“莫宁!听我说!他们现在不会立刻杀她!他们是药师!他们是恶魔!他们最可能做的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恐惧,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刺骨:“——拿她试药!或者…把她也变成‘药人’!我们需要计划,不是送死!” “等不了。”莫宁手腕一翻,冰冷死气震开碧蘅的手,“每迟一息,她便堕地狱一分。” “那你就带着我们所有人一起彻底陷进地狱吗?!”碧蘅厉声斥道,再次扑上,竟不顾他周身凛冽的死气,双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你看看你!伤得不轻!阵法反噬好受吗?地底下那东西醒了吗?你现在去,救不了她,只会把自己也填进去!到时谁去救她?!” 莫宁动作一滞。地底那声嘶吼仍在脑中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古老凶威。碧蘅的话像冰锥,刺入他沸腾的杀意。 “他们把她带去哪里?”他问,声音沉得可怕。 “方向…是往谷底最深处的禁地方向。”碧蘅急速道,“我偷看的档案里有模糊提及,‘苦髓窑’、‘孕药窟’…都在那边。防守必然极严!” 莫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的药香此刻闻起来尽是腐朽与血腥。再睁眼时,眸中血色未退,却多了一丝强行压制的、近乎残忍的冷静。 “你拿到了什么?”他问碧蘅。 碧蘅立刻从怀中掏出几份单据和一个玉瓶:“异常丹药的领取记录,数量巨大,去向不明。还有大量采购禁药和…拘禁器具的单据。这丹药,”她晃了晃玉瓶,“气息诡异,生机与死气混杂,绝对非凡间正药。” 她又快速补充:“夕青的药渣分析已确定,含人骨成分,且有多种惑乱心神、催化生命潜能的猛药,服用者会亢奋透支,直至…油尽灯枯,成为养料。” 所有线索,在此刻彻底串联,勾勒出无比黑暗恐怖的真相。 莫宁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擅长说谎。” 碧蘅一怔。 “你现在回去。若有人问起,便说与我二人早已分开,不知夕青去向,被我夜间诡异行径惊扰,正欲寻长老报告。表现的害怕、疑惑,但不要过分打探。”莫宁语速极快,指令清晰,“试探他们的口风,确认他们下一步动作,尤其是谷中高层、尤其是那位‘药王’的动向。” “你要我去套话?”碧蘅瞬间明白,“这太危险!他们未必信!” “他们需要信。”莫宁眼神冰寒,“混乱已起,他们也需要稳住局面,不会立刻对你这‘不知情’的阴诏令使下手。这是最快的法子。”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决绝:“我去寻那地底嘶吼之源。那东西若醒来,药王谷首当其冲。他们最怕什么,我就去揭开什么。” 调虎离山,釜底抽薪! 碧蘅倒吸一口凉气,被莫宁这疯狂大胆的计划震住。直面那地底未知的恐怖存在?这比直接冲击牢窟更加危险! “你……” “一刻钟。”莫宁打断她,目光如两柄淬毒的利刃,直刺她眼中,“无论能否探知消息,一刻钟后,必须撤离原处,到谷西侧乱林汇合。若我不至…”他略一停顿,毫无波澜地道,“你便自行设法突围,将此地罪恶,上报幽寂或…冥渊。” 听到“冥渊”二字,碧蘅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那是个比眼前地狱更令人恐惧的名字。 但她没有犹豫,重重点头:“好!一刻钟!” 莫宁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融入阴影,朝着那地底嘶吼传来的方向,那更浓郁、更令人作呕的生机与死气混杂的源头潜去。他的速度极快,仿佛伤势已不存在,唯有留下的冰冷死意,久久不散。 碧蘅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用力抿了抿唇,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和表情,将那惊怒恐惧压下,换上一副略带惶惑与不安的神情,朝着灯火通明处快步走去。 她的谎言,即将登场。 而与此同时,在药王谷最深的地底,夕青被拖拽着穿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石闸。 空气变得湿热粘稠,弥漫着浓烈到极致的药味,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血肉腐烂与奇异馨香交织的怪味。巨大的窑窟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青铜药鼎,底下地火熊熊,鼎内墨绿色的药汁翻滚沸腾,不时冒出巨大的气泡,破裂开,散发出的蒸汽让周围石壁都挂满了粘稠的液滴。 鼎炉旁,站着一位身着繁复华丽绿色药袍的老者,他身形干瘦,面色却红润异常,一双眼睛闪烁着近乎狂热的精光,正手持一柄玉杖,缓缓搅动鼎内药汁。 正是药王。 孙长老恭敬上前:“药王,人已带到。此女乃阴诏司青令,精通医道,似已窥破我谷秘辛,且其身具特殊生机,或可为‘母液’再添薪柴。” 药王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被封住穴道、无法动弹却仍用冰冷目光瞪视他的夕青身上,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阴诏司…青令?回春令…好,甚好。”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陶醉的意味,“《青囊经》有载,以医者仁心为引,佐以万千生灵精魄,可逆生死,夺造化…今日,竟有如此完美的药引送上门来…” 他踱步走近,枯瘦的手指抬起夕青的下巴,仔细端详,如同欣赏一件珍贵的药材。 “纯净的生机,坚定的神魂…太好了…融入‘生生造化液’中,定能更好地滋养‘药母’,助它彻底苏醒…届时,天地间生机任我攫取,长生不死,触手可及…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在燥热的地窟中回荡。 夕青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惊惧,她看到药鼎旁散落的数具苍白骸骨,看到鼎液中沉浮的某些无法辨认的器官碎片,更感受到地火深处,那令人神魂战栗的、贪婪而饥饿的恐怖意志。 药王松开手,挥了挥玉杖。 “将她洗净,投入副鼎,先行炼去杂质,提取本初生机。” 两名药人上前,抓起夕青,走向药鼎旁一个稍小的铜鼎,那里面是翻滚的、色泽诡异的透明液体,散发着强烈的剥离与净化气息。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夕青。 而在地窟更深处,那无尽的黑暗里,一双巨大无比、饱含无尽贪婪与暴虐的眼瞳,缓缓睁开了一丝缝隙。 第二十章 地火炼狱困孤鸿 地火熊熊,映得药王那张狂热扭曲的脸庞忽明忽暗。粘稠滚烫的药液在副鼎内翻涌,散发出剥离生机、炼化元神的诡异气息。两名药人面无表情,抓着被封住穴道的夕青,就要将她投入那炼狱般的鼎中。 “纯净的医者之心…乃是最好的药引…”药王喃喃自语,眼中尽是痴迷的贪婪。 就在夕青脚尖即将触碰到那沸腾液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她一直低垂的眼眸骤然睁开,眼底并非绝望,而是一片冰冷刺骨的青碧色光华。那刺入她周身大穴、用以封锁真气的银针,此刻针尾竟微微颤动,发出极细微的嗡鸣。针孔周围,皮肤之下,隐隐有青绿色的经络亮起,并非中毒迹象,反而透着一股磅礴坚韧的生机。 《青囊经》奥义——枯木逢春,逆脉冲穴! 以自身精纯无比的生机为代价,强行逆转气血,冲击被封禁的关窍。此法凶险至极,轻则经脉受损,重则修为尽废。但夕青此刻,毫无犹豫。 “呃!”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红,但周身气劲轰然爆发! 砰砰砰! 那数根银针竟被体内勃发的生机真气硬生生逼出体外,化作数道寒芒倒射而出,直取身旁两名药人的眼窝! 距离太近,变故太快。那两名药人虽无痛觉,但本能偏头躲闪。趁此间隙,夕青足尖在鼎沿猛地一蹬,身形如青燕般倒掠而出,凌空旋转,素手挥洒间,一大片淡青色的粉末弥漫开来。 并非毒药,而是她精心提炼的“涣气散”,能极短时间内麻痹感知,扰乱内力运行。 “拦住她!”药王惊怒交加,咆哮出声。他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医者,竟有如此决绝狠厉的手段,更身怀失传已久的冲穴秘法! 周围护卫的药人和弟子们蜂拥而上。 夕青落地踉跄,强行冲穴带来的剧痛与内伤让她气血翻腾。但她眼神锐利如刀,身形在狭窄的地窟内闪转腾挪。她不通杀戮战技,但对人体经络、穴位弱点了然于胸。指尖、掌缘、甚至飞扬的发丝都成了武器,专打关节、窍穴,手法快、准、狠,每一次触碰都让扑上来的敌人动作骤然僵滞或酸软倒地。 她不像莫宁那般摧枯拉朽,却如庖丁解牛,于险象环生中精准地瓦解着敌人的行动力。一支刺来的药杵被她侧身避开,反手一拍,巧劲送入对方肘部麻筋,药杵脱手落地;一名药人横臂扫来,她矮身滑步,指尖在其肋下某处疾点,那药人动作瞬间慢了半拍。 然而,敌人越来越多,地窟出口已被彻底堵死。药王眼神阴鸷,亲自抬手,屈指一弹。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碧绿烟气,如活物般悄无声息地射向夕青后心。 夕青正全力应对前方之敌,察觉时已晚,只来得及微微侧身,那缕绿烟没入她左肩。一股阴寒剧痛瞬间炸开,迅速蔓延,左臂顿时麻木失去知觉,伤口周围的皮肤泛起不祥的幽绿色。 “呃啊!”她痛呼一声,动作一滞,右腿又被一名弟子用铁尺扫中,骨裂声清晰可闻。 眼看就要再次被擒—— 与此同时,谷西乱林边缘。 碧蘅依计返回,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疑惑,迎上一队正在搜查的药王谷弟子。 “各位师兄!可见到我那同伴夕青?方才谷内巨响,我心中实在不安…”她语速微快,眼神惶惑,将一个受惊少女的模样演得淋漓尽致。 为首的弟子打量着她,目光审视:“碧蘅姑娘?你一直在此?” “我…我本在静舍休息,被惊醒后出来寻找莫宁师兄和夕青,他们都不见了…这谷中可是出了什么事?”碧蘅绞着手指,语气担忧无比。 那弟子神色稍缓,正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竹笛示警声——正是从地窟方向传来! 弟子脸色骤变:“所有人,去苦髓窑方向!快!” 碧蘅心中剧震,面上却更显苍白:“苦髓窑?那边怎么了?夕青她会不会…” “姑娘还请回静舍,外面危险!”那弟子无暇再多说,带人急匆匆赶往示警处。 调虎离山?不,这是…夕青出事了!她真的动手了! 碧蘅再无半点表演心思,身形一闪,如一道绿烟般朝着与那队弟子相反的方向——与莫宁约定的汇合点疾掠。她必须立刻告诉莫宁! 刚入乱林,一道冰冷的身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立在她面前,浓烈的死气与血腥味扑面而来。 莫宁到了。他显然也听到了那声示警,眼神比万年玄冰更冷:“方向?” “苦髓窑!地底!夕青肯定暴露了!”碧蘅急道,“有一队人刚过去支援!” 莫宁血眸中戾气暴涨,瞬间就要冲出。 “等等!”碧蘅再次拉住他,速度极快地塞给他两颗丹丸,“一颗‘燃血焚髓丹’,能短暂激发你三成战力,但事后经脉如焚;一颗‘百解辟毒丹’,能抗大部分剧毒!地底那老怪物用毒定然厉害!”她又快速将刚才套话得知的入口大致方位和内部守卫可能薄弱点说了一遍。 莫宁深深看她一眼,将丹药收起,一言不发,身形化作一道淡薄黑烟,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地窟入口方向潜去,竟是后发先至,巧妙地绕开了那队支援的弟子。 碧蘅一咬牙,并未跟随莫宁强冲地窟,而是眼神一厉,转身朝着那队支援弟子的侧翼迂回过去。 她一边疾奔,一边从袖中掏出数个小巧的玉瓶和纸包,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快调配着。恬静淡然的假面彻底撕碎,此刻的她,是阴诏司执掌药石生机、亦能操纵死亡的绿令! “喜欢用药?喜欢炼人?”她低声冷笑,眼中闪烁着冰冷残酷的光芒,“让你们尝尝真正的‘好东西’!” 她将调配好的几份药粉小心藏在指缝、袖口,然后加快速度,故意弄出些许声响,从侧方超越那队弟子。 “谁?!”为首的弟子警觉喝道。 碧蘅身影在林木间一闪而过,惊慌失措地喊道:“那边!那边有个黑影过去了!好快!” 她成功吸引了那队人的注意力,引着他们偏离了主方向,朝着更茂密阴暗的林中追去。 进入一片瘴气略微浓郁的区域,碧蘅骤然停步转身,脸上惊慌尽去,只剩下一片幽冷的杀机。 “追得很开心?”她轻笑,素手轻扬。 无色无味的药粉随风飘散。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弟子突然感到浑身奇痒无比,忍不住伸手去抓,越抓越痒,皮肤迅速红肿溃烂,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划破树林。 “妖女!你用毒!”后面的弟子惊怒交加,纷纷屏息后退。 “毒?”碧蘅歪头一笑,纯真又残忍,“这只是开胃小菜‘美人搔’罢了。” 她又弹出几个小纸包,落地炸开,弥漫出粉色烟雾。吸入烟雾的弟子眼神瞬间迷离,开始胡言乱语,甚至挥动兵刃攻击起身边的同伴。 “这是‘相思乱’。”碧蘅如鬼魅般在林中穿梭,声音飘忽不定,“还有‘肠寸结’、‘肝肠断’…别急,都有份。” 她不像莫宁那般直来直往的杀戮,而是用各种诡异莫测的毒术、幻药,将这队弟子引入她精心布置的死亡丛林。她充分利用地形和环境,时而隐匿,时而现身,每一次出手都带来一种新的、令人绝望的痛苦。林中惨嚎声、自相残杀的怒吼声、毒发倒地的扑通声不绝于耳。 她以一己之力,生生拖住了一整支支援队伍,为莫宁创造了宝贵的时间。 地窟入口处,已有重兵把守。莫宁如暗夜幽灵般悄然而至,根本没有丝毫潜行的意图。 “敌袭!”守卫发现他的瞬间,厉喝刚出口,便戛然而止。 莫宁的身影已如黑色闪电般撞入人群! 冥狱指!黄泉指!指风凌厉如实质,点、戳、划,中者无不经脉冻结,死气侵蚀,瞬间毙命!他左手伤势未愈,但右手并指如剑,死气缭绕,威力更胜寻常刀剑。身法诡异如烟,在狭窄的通道内闪转腾挪,每一次出现都必然带走一条性命。 他没有用碧蘅给的燃血丹,他要保持最清醒的状态找到夕青。 杀戮效率高得恐怖,守卫们甚至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已倒下一片。他踏着尸体与鲜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冲入地窟深处! 越往里,药味和血腥味越浓,打斗声也越来越清晰。 他冲入那巨大的窑窟,正看见夕青左肩泛着骇人的幽绿,右腿不自然地弯曲,被数人围攻,险象环生。药王站在那巨大的主鼎旁,脸色狰狞,正要再次出手。 “找死!” 莫宁一声低吼,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地窟。磅礴的死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领域压制瞬间降临!那些围攻夕青的药人和弟子动作骤然迟滞,如同陷入泥沼。 下一刻,莫宁已出现在夕青身边。冥狱守!双掌漆黑交叉,格开劈来的数件兵刃,那刚猛力道竟如泥牛入海。反手一记丧魂啸无形扩散,周围敌人顿时抱头惨叫,神魂受创。 他一把揽住几乎脱力的夕青,触手一片冰凉,那肩头的绿气正迅速蔓延。 “莫…宁…”夕青意识已有些模糊。 “撑住。”莫宁声音冰冷,动作却极稳,迅速将碧蘅给的百解辟毒丹塞入她口中,同时磅礴死气强行灌入她体内,并非疗伤,而是以最霸道的方式暂时压制那诡异毒素的蔓延。 药王见状,惊怒至极:“又是你!坏我好事!给我一起拿下,投入主鼎!” 更多的药人和弟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其中不乏气息强悍之辈。 莫宁血眸扫过全场,心知带着中毒受伤的夕青硬闯出去难如登天。他猛地看向那熊熊燃烧的主鼎,又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药王,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形。 他猛地将夕青往背上一甩,用残存的死气暂时将她固定住。然后,他竟不向外冲,反而朝着那巨大的主鼎疾冲而去! “你想做什么?!”药王瞳孔骤缩,生出极度不妙的预感。 莫宁冲至鼎前,运起全身之力,汇聚于右腿之上,猛地一记刚猛无俦的鞭腿,狠狠抽在滚烫的青铜巨鼎之上! 咚——!!! 如同黄钟大吕被敲响,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整个地窟都在颤抖。鼎身剧震,底下地火摇曳,鼎内那墨绿色的、积累了不知多少生灵精华的“生生造化液”被剧烈震荡,滔天巨浪掀起,竟泼洒出大半! “不!!我的宝液!!”药王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如同被剜去了心脏。 那泼洒出的药液落在周围药人和弟子身上,顿时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伴有白烟冒起,惨叫连连。而地火被溅落的药液一激,火焰顿时不稳定地乱窜,甚至引燃了附近一些杂物。 地窟内一片极度混乱! 莫宁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毫不停留,背着夕青,如一道逆流的黑箭,朝着出口方向猛冲。沿途试图阻拦者,皆被其以最狠辣迅捷的手法瞬间格杀! “拦住他!拦住他!”药王捶胸顿足,声音凄厉,几乎吐血。 但混乱已成,莫宁速度又快得不可思议,竟被他硬生生杀穿了重围,冲出了地窟入口! 刚出入口,一道绿影便如约而至。 碧蘅脸色也有些苍白,气息微喘,显然刚才一番缠斗消耗不小,但她眼神亮得惊人:“这边!” 她引着莫宁,毫不犹豫地钻入之前计划好的撤离路线——一条隐蔽的、布满毒瘴荆棘的山谷缝隙。 身后,药王谷的追兵和药王的咆哮声被远远甩开,逐渐模糊。 三人一路疾奔,直到彻底摆脱追兵,在一处极其隐蔽的石窟内才停下。 莫宁将夕青小心放下。她肩头的绿气在辟毒丹和莫宁死气的双重压制下,蔓延速度减缓,但依旧存在,脸色苍白如纸,右腿肿胀。 碧蘅立刻上前,仔细检查,脸色凝重:“是‘碧落黄泉引’…好狠毒的手段!混入了地底那东西的秽气…麻烦得很!”她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各种药瓶,开始为夕青紧急处理。 莫宁守在洞口,周身死气未散,血眸警惕地注视着外界,左臂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迹。他刚才强行运功,伤势加重。 洞内一时只有夕青压抑的痛哼和碧蘅忙碌的窸窣声。 良久,碧蘅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暂时控制住了,但需要安静地方和特殊药材才能彻底清除余毒。” 夕青虚弱地睁开眼,看着洞口的莫宁和身边的碧蘅,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多谢。” 莫宁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扔过来一个小布袋。夕青打开,里面正是她之前匆忙间藏起的、那包沾有人骨粉末的药渣证据。 碧蘅也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冰冷快意:“药王谷现在,怕是彻底炸锅了。”她顿了顿,看向莫宁,“接下来怎么办?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莫宁望向药王谷方向,那里火光隐隐,人声鼎沸,显然已彻底乱成一团。他声音低沉,带着毋庸置疑的决断: “等。” “等地底那东西,彻底醒来。” 第二十一章 同命连枝毒自消 石窟阴冷,唯有夕青压抑的痛吟断断续续响起,敲打着凝滞的空气。她肩头那抹幽绿如同活物,不仅未曾消退,反而愈发深邃,丝丝缕缕的绿线沿着经脉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冰凉僵硬,透着一股死寂的灰败。她的呼吸变得浅促,额角渗出细密冷汗,显然碧蘅的初步处理仅能暂缓,却无法遏制那名为“碧落黄泉引”的奇毒。 碧蘅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带来的瓶瓶罐罐几乎摊了一地,各种药粉、药液被以极快速度调配、试用于夕青伤口边缘,却收效甚微。那绿色毒素顽固异常,甚至反过来侵蚀她用以解毒的药物,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不行…”碧蘅咬牙,指尖因频繁接触毒质而微微发黑,“这毒里掺了地底那秽物的本源煞气,阴损刁钻,寻常解毒手法根本无效,反而会刺激它加速蔓延!必须用更猛、更极端的方法,但夕青现在的身体…” 她看向夕青愈发苍白的脸,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强行猛药,只怕毒未解,人先撑不住。 莫宁守在洞口,身影如磐石,周身散发的死气却愈发冰寒凛冽。他血眸扫过夕青痛苦的侧脸,又落回外面死寂的黑暗,握紧的拳骨节发白。他能斩灭生机,却对这等阴毒侵蚀近乎无能为力。一种罕见的、近乎暴戾的焦躁在他心底滋生。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压抑的莫宁忽然闷哼一声,右手猛地捂向自己心口!他身体微微一颤,额角青筋瞬间凸起,仿佛正承受着某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一股绝非源自他自身的、带着丝丝甜腻气息的灼热感,毫无征兆地在他心脉附近炸开,与他本身的死寂冰寒剧烈冲突,带来针扎刀绞般的奇异痛楚。 同命蛊! 几乎是同时,远在不知多少里外,阴诏司某处布满毒虫蛊瓮的幽秘房间里,正翘着脚丫,优哉游哉给一只七彩蜈蚣喂食的阿橙萝,也突然“哎哟”一声,手中玉碟啪嗒落地摔得粉碎。她猛地捂住心口,娇俏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红润褪去,泛起一丝不正常的青气。 “嘶…要死啊毒舌鬼!”她倒抽着凉气,痛得眼泪花花,“你这死鬼又招惹了什么玩意儿?怎么心脉里跟塞了块万年寒冰又泼了滚油似的…疼死姐姐我了!” 她踉跄几步,扑到一面绘制着繁复虫纹的铜镜前,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抹在镜面。血液如同活物般渗入镜中,镜面波纹荡漾,并未映出她的倒影,反而浮现出极其模糊的景象——剧烈喘息的碧蘅,面色惨白泛绿的夕青,以及洞口那个捂着胸口、背影僵硬的莫宁。甚至能微弱地感受到那边传来的焦急、冰冷与剧痛。 “哦豁?”阿橙萝眨眨眼,痛楚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兴趣,“毒舌鬼,碧蘅姐姐,还有夕青妹妹?这是掉进毒坑里了?啧啧,这毒…有点意思啊。” 她舔了舔嘴角,那抹惯有的、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重新浮现,却冰凉如毒蛇信子。 “罢了罢了,谁让你是我的‘夫君’呢!咱们同命相连,你死了我也麻烦…”她嘀咕着,声音娇嗲,眼神却锐利起来。她快速走到一个巨大的紫晶蛊瓮前,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出复杂诡异的印诀。 嗡… 蛊瓮轻轻震动,内里沉睡的某物被唤醒。 石窟内,莫宁心口的剧痛与灼热感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莫宁?”碧蘅察觉到他的异常,惊疑抬头。 还未等莫宁回答,他心口处的皮肤之下,一点极其微弱的、妖异的紫色光芒忽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道细微至几乎看不见的淡紫色烟丝,竟从他心口飘荡而出,如有灵性般在空中绕了一圈,然后精准地飘向碧蘅! 碧蘅先是一惊,随即感受到那紫烟中熟悉又危险的气息,瞬间明悟:“阿橙萝?!” 那紫烟萦绕在碧蘅耳边,并未发出声音,却传递出一段清晰无比的信息流——关于那“碧落黄泉引”毒素的某种本质解析,以及一份极其霸道、剑走偏锋的解毒方略!其中需要用到数种碧蘅恰好随身携带、但平时绝不敢轻易混合使用的剧毒药材,更需要一种特殊的外力引导,化毒为引,以毒攻毒! 方法凶险至极,稍有差池,夕青立刻毙命,连施救的碧蘅都可能遭反噬。 碧蘅瞳孔骤缩,下意识地看向莫宁。莫宁捂着心口,脸色难看,却对她重重一点头。他对阿橙萝的方式从不怀疑,只因那蛊毒的联系比任何誓言都更直接,更残酷。 信任,建立在同生共死的胁迫之上。 “疯子…都是疯子!”碧蘅低骂一句,眼中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她不再犹豫,双手快如闪电,从药囊中取出几味色彩斑斓、一看就绝非善类的毒草毒粉,甚至还有一只被封存的、不断蠕动的小蛊虫。 她按照那紫烟传递的方法,开始调配一份堪称绝命的“解药”。过程惊心动魄,各种性质猛烈冲突的毒物在她手中混合、反应,时而冒出彩色的烟雾,时而发出刺鼻的异响。碧蘅全神贯注,额头沁汗,每一次添加都精准到毫厘,她知道,这不仅是救夕青,也是在和阿橙萝隔空配合,行险一搏。 很快,一份色泽诡异、介于墨绿与幽紫之间的粘稠药膏被调制出来,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腥气息。 碧蘅深吸一口气,将药膏仔细敷在夕青肩头的伤口上。 “唔——!”药膏触及皮肤的瞬间,夕青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短促呜咽,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那伤口处的绿色毒气仿佛被激怒,疯狂反扑,与药膏的紫黑色泽剧烈交锋,甚至发出轻微的“滋啦”灼烧声。夕青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颜色时而碧绿时而紫黑,看起来恐怖无比。 碧蘅死死按住她,看向莫宁。 几乎在药膏生效的同一时刻,莫宁心口那妖异的紫光再次大盛!又一道稍粗些的紫烟飘出,这一次,它如同拥有实质的触须,轻轻缠绕上碧蘅正在引导药力的手腕。 碧蘅身体一颤,只觉得一股冰冷又灼热、带着强烈蛊惑与侵略性的异种力量顺着她的手臂经脉涌入,与她自身的生机药力以及那外敷的霸道药膏瞬间连接在一起! 她成了桥梁!一边是夕青体内的剧毒,一边是阿橙萝隔空传来的、经由莫宁体内同命蛊中转的诡异蛊力! “引导它!”一个娇滴滴却又冰冷不容置疑的声音仿佛直接在碧蘅脑海响起,是阿橙萝!“以我之蛊为引,以你之药为舟,把她体内的毒,给我‘吸’过来!” 碧蘅咬紧牙关,全力运转功力,引导着那奇异的混合力量,冲击夕青的毒素本源。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痛苦的过程,夕青的身体成了战场,每一次冲击都让她浑身剧颤,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莫宁紧盯着这一切,他心口的灼热与绞痛感也达到顶峰,那同命蛊仿佛成了毒素转移的通道之一,虽然绝大部分毒性都被阿橙萝的蛊力引走,但仍有少许余波透过无形的联系冲击着他。他脸色苍白,却硬生生挺直脊背,纹丝不动,为这场危险的救援提供着最稳定的“中转”。 终于,在夕青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后,那蔓延的绿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回缩,朝着肩头伤口处的药膏汇聚!那墨绿幽紫的药膏颜色变得越来越深,最后几乎化为纯黑,而夕青肩头的皮肤却渐渐恢复正常色泽,只是极度苍白。 噗! 那团纯黑的药膏猛地从伤口脱落,掉在地上,竟如同活物般蠕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缕腥臭的黑烟,彻底消散。 夕青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但呼吸却变得平稳悠长,那骇人的幽绿毒素已然尽去! 碧蘅脱力般坐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都被汗湿透。 莫宁心口的剧痛与灼热感也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虚脱般的冰凉。他松开捂在心口的手,那里皮肤完好,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寂静笼罩石窟。 突然,莫宁心口处那点微弱的紫光再次闪烁了一下,这一次,一个慵懒又带着十足戏谑味道的娇笑声,清晰无比地在他和碧蘅耳边同时响起: “哎呀呀,可算是搞定啦!毒舌鬼,这次你可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哦!要不是我这同命相连的妙处,夕青妹妹可就真要香消玉殒喽?” 是阿橙萝的声音,透过那诡异的蛊术遥遥传来。 莫宁脸色一黑,没说话。 那声音却不停,继续笑道:“不过嘛,看在你刚才乖乖当‘药鼎’没乱动的份上,姐姐我就不多计较你乱招惹麻烦啦。但是呢——”她拖长了语调,变得又甜又腻,却暗藏锋芒,“这次任务的报酬,不管你从药王谷捞到多少好处,可全都得归我!就当是这次的诊金和封口费啦!怎么样,毒舌鬼,很公道吧?” 碧蘅闻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她趁火打劫的风格。 莫宁沉默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以。” “爽快!”阿橙萝的声音笑得花枝乱颤,“那就这么说定啦!对了,提醒你们一句,地底下那东西好像彻底醒了哦,动静大得连我这边都有点感觉了呢…你们,好好玩吧!可别真死在那里了,不然我会很烦恼的~” 笑声袅袅散去,那点紫光彻底隐没,再无痕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隔空解毒与危险调侃都只是一场幻听。 石窟内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呼吸声。 碧蘅看向莫宁,扯出一个疲惫的笑:“你的报酬全没啦。” 莫宁面无表情,走到洞口,望向药王谷方向。那里,一股令人心悸的、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磅礴的邪恶气息,正冲霄而起,伴随着隐约传来的、非人般的咆哮与大地剧烈的震动。 他血眸之中,冰封的杀意再次疯狂凝聚。 “无所谓。”他声音低沉,如万载寒冰,“此地,皆要烬灭。” 第二十二章 危境同途砺锋芒 地底那声咆哮穿透岩层,如同洪荒巨兽挣脱枷锁的怒号,携着令人窒息的污秽与贪婪意志,席卷了整个药王谷。大地随之剧烈震颤,石窟顶簌簌落下尘灰。 夕青在昏迷中蹙紧眉头,碧蘅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又瞬间苍白。莫宁血眸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一把将依旧虚弱的夕青负在背上,用残存的布条迅速固定,低喝道:“走!” 他率先冲出石窟,碧蘅毫不迟疑紧随其后。 刚离开不过片刻,他们原先藏身的石窟便在一声轰鸣中坍塌大半,烟尘冲天而起。更远处,药王谷各处亮起无数火把,人影幢幢,惊惶的呼喊、厉声的呵斥与那地底怪物的嘶吼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乐章。 “去谷西乱林!那边地势复杂,毒瘴更浓,便于藏身!”碧蘅急声道,同时飞快塞给莫宁一颗药丸,“含住,能避瘴!” 莫宁看也没看,直接吞下。碧蘅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吭声——那本是外敷的,内服效果差些,但…算了。 三人如同惊弓之鸟,在突然沸腾起来的山谷中潜行。莫宁背负一人,身形依旧快如鬼魅,但明显更注重隐匿,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地利用阴影和地形。碧蘅则如同他的延伸,总能提前半步指出看似可行实则危险的路径,或提前撒下一些无色无味的药粉,掩盖他们的气息,制造误导的痕迹。 “左边那条路,看着近,但通往药王谷的祭坛,现在肯定堵死了。”碧蘅气息微喘,语速极快。 “直走,第三间草棚后有小道,僻静,但可能有埋伏。”夕青伏在莫宁背上,声音虚弱却清晰,她强忍着眩晕,努力回忆谷中地形。 莫宁一言不发,立刻折向右方,选择了一条需要攀爬但视野相对开阔的岩壁。 刚攀上岩顶,下方便传来急促脚步声,一队药王谷弟子手持利刃匆匆跑过。 “仔细搜!他们肯定还没跑远!长老有令,格杀勿论!”为首者厉声喊道。 碧蘅屏息凝神,待那队人过去,才压低声音,眼珠一转,对莫宁道:“看来我们挺值钱。你说现在要是把你交出去,能不能换他们放过我和夕青?” 莫宁侧头,冰冷的视线扫过她:“可以试试。看是他们先拿到奖赏,还是你先变成我‘引渡’的下一个魂灵。” 碧蘅被他看得一哆嗦,干笑两声:“开个玩笑嘛,毒舌鬼,一点情趣都不懂。” “你的情趣建立在找死之上。”莫宁毫不留情地回敬,却动作轻柔地将背上的夕青往上托了托,确保她不会滑落。 夕青微弱的声音响起:“碧蘅姐姐…莫宁…是在担心你…” 碧蘅:“…” 莫宁:“…伤到脑子了?闭嘴休息。” 一路有惊无险,但越靠近谷西,巡逻的队伍越多,盘查越严。显然,药王谷也料到他们可能向这个方向突围。 在一处狭窄的谷口,火光通明,至少十余名弟子设卡拦截,为首的甚至是一位气息不弱于孙长老的老妪,手持蛇头杖,目光阴鸷地扫视四周。 “绕不过去。”莫宁伏低身体,血眸眯起,评估着硬闯的风险。背负夕青,他行动受限,对方人数众多且有高手坐镇。 碧蘅眉头紧锁,忽然道:“我有办法。你们在此别动,等我信号。”说完,她竟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瞬间挂起惊慌失措、泪眼婆娑的表情,踉踉跄跄地朝着关卡跑去。 “救命!长老救命啊!”她声音带着哭腔,完美演绎了一个受惊过度的弱女子。 关卡处的弟子立刻警惕起来,蛇杖老妪冷眼看去:“站住!何人?” 碧蘅扑到近前,仿佛力竭般软倒在地,泣不成声:“弟子…弟子是跟着刘长老采药的…刚才、刚才那边突然地动山摇,冲出来一个黑影,见人就杀!刘长老他…他为了护住我们,被那黑影…哇…”她哭得撕心裂肺,真情实感,令人动容。 “黑影?”老妪眼神一凝,“可是一个背着女子、浑身死气的男子?” “好像…好像是背着个人…速度太快了没看清…但他好可怕,手一抬,师兄们就倒下了…”碧蘅瑟瑟发抖,演技逼真无比,“他往、往那个方向去了!”她随手胡乱指了一个偏离莫宁藏身地的方向。 老妪盯着她,似乎在判断真伪。旁边一名弟子低声道:“郝长老,她说的刘长老确实今日带人去了那边区域…” 老妪略一沉吟,正要派人前往碧蘅所指方向查看,异变突生! 夕青微弱却清晰的声音,竟透过莫宁的遮挡,隐隐传了过来:“…她在说谎…莫宁就在…” 声音虽轻,但在场都是习武之人,听力敏锐。那郝长老脸色骤变,蛇头杖猛地指向碧蘅:“拿下这妖女!” 碧蘅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实诚孩子! 她反应极快,在对方动手前一刻,猛地扬手抛出一大把猩红色的粉末! “红尘醉梦散!请诸位好好享受!”她尖叫一声,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急滑。 粉末迎风扩散,散发出浓烈的异香。吸入香气的弟子们眼神瞬间迷离,脸上泛起痴傻笑容,有的开始手舞足蹈,有的甚至互相拥抱起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那郝长老修为高深,闭气及时,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怒极之下,蛇头杖挥出一道绿芒,直击碧蘅后心! 碧蘅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击中! 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夜色的闪电,骤然降临!莫宁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潜至近处,在碧蘅扬沙的瞬间便已暴起发难。他放下夕青,身形快得只剩残影,漆黑的双掌交错拍出! 冥狱守! 那阴毒的绿芒撞上漆黑掌印,竟如冰雪遇烈阳,发出“滋滋”声响,迅速消融瓦解。莫宁身形不停,如同鬼魅般欺近那郝长老,一指点出,死气凝聚如实质! 黄泉指! 郝长老惊骇欲绝,全力运转功法格挡,蛇头杖泛起浓郁绿光。 嗤! 指风过处,绿光如同纸糊般被洞穿,郝长老惨叫一声,持杖的手臂瞬间变得灰败干枯,死气顺着经脉疯狂侵蚀!她踉跄后退,眼中尽是恐惧。 莫宁看也不看她,反手一剑削飞两个试图靠近夕青的迷乱弟子头颅,一把捞起碧蘅的衣领,如同拎小鸡般将她扔回夕青身边,低吼:“走!” 他再次背起夕青,身影毫不停留,朝着因混乱而出现缺口的关卡猛冲过去。碧蘅捂着被勒疼的脖子,呛咳着跟上,嘴里还不忘抱怨:“咳咳…轻点会死啊…” 三人险之又险地冲过关卡,将身后的混乱与郝长老凄厉的惨叫声远远抛開。 连续奔出数里,确认暂时安全后,三人才在一处隐蔽的荆棘丛后停下喘息。 碧蘅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被莫宁小心放下的夕青,气得牙痒痒:“我的小姑奶奶!你刚才差点害死我们你知道吗?我好不容易编个故事!” 夕青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澈而固执:“可是…你在说谎。师父说,医者…不可妄言。” 碧蘅简直要抓狂:“那是骗敌人!是为了救我们!你这死心眼!” “好了。”莫宁冰冷的声音打断两人,他看向夕青,语气依旧刻薄,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下次,要么早点说,要么等彻底安全了再说。在她骗人的时候,闭嘴。” 他又看向碧蘅,血眸毫无波澜:“你的谎话,下次编圆点,别留漏洞。” 碧蘅气得想挠他:“那是意外!谁知道她伤成那样耳朵还那么尖!” 夕青看着两人,微弱地笑了笑:“对不起…碧蘅姐姐。谢谢你…莫宁。”她顿了顿,轻声道,“但你们…其实配合得很好。” 碧蘅和莫宁同时一噎。 碧蘅扭过头哼了一声。莫宁则转身,继续警惕地望向外界,只是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经过这番生死时速与插曲,三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陌生感悄然消散了许多。一种在危机中磨合出的、基于各自怪异性格和能力的初步信任与默契,正在悄然滋生。 远处,地底传来的咆哮与震动愈发频繁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迫不及待地要破土而出。 药王谷的夜晚,愈发黑暗深沉。他们的逃亡之路,远未结束。 第二十三章 秽土滋生万疫源 地底传来的嘶吼与震动愈发癫狂,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搅得整个药王谷人心惶惶。巡逻的队伍愈发密集,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织成一张焦虑的罗网。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是药味,更添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地底的污秽腥臊。 莫宁背负夕青,与碧蘅穿梭在愈发危险的谷地。夕青的伤势在碧蘅持续用药和自身生机支撑下略有好转,但依旧虚弱。碧蘅的丹药消耗巨大,脸色也透出疲惫。 前方的路径几乎都被封锁,尤其是通往谷外的方向,更是重兵把守,隐约还能感觉到几股异常强悍阴冷的气息在暗中巡视,显然是药王谷压箱底的力量被调动了起来。 “不行,硬闯不了。”碧蘅伏在阴影里,仔细观察着远处明晃晃的关卡和那些目光呆滞却气息凶戾的“药人”守卫,摇了摇头,声音干涩,“那几位‘长老’恐怕都出动了,还有这些打不死的怪物…” 莫宁血眸扫过那片区域,眼神冰封一片。他轻轻将夕青放下,让她靠着一块山石。 “在此等候。”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波澜,却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 “你要做什么?”碧蘅心中一凛,生出不妙的预感。 莫宁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活动了一下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处死气缭绕,强行压抑着伤势。下一刻,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了。 之前的隐匿与隐忍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那杀意如此浓烈,以至于他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结成了霜雾,脚下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 他如同融入阴影的死神,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戒备森严的区域飘去。 碧蘅想拉住他,却抓了个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如鬼魅般切入火光边缘。 杀戮,开始了。 而且是以一种远比之前更高效、更冷酷、更令人胆寒的方式。 一名在暗处警戒的药人,脖颈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百八十度,甚至没发出半点声响便软倒在地。他的生机瞬间被死气吞噬,化为滋养莫宁的微末养分。 另一名弟子正与同伴低语,忽然觉得心口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漆黑的手掌已无声无息地洞穿了他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脏。那手掌抽出时,竟未沾染半点血迹。 莫宁的身影如同在明暗交界处闪烁的鬼影。他不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极致的效率与清除。冥狱指、黄泉指点出,不再是试探,而是绝对的毁灭,中者身体迅速干瘪灰败,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丧魂啸无声扩散,小范围内的低阶弟子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七窍流血,神魂俱碎。 他甚至不再完全避开攻击。一名药人悍不畏死地扑来,毒爪撕向他受伤的左臂。莫宁不闪不避,任由那毒爪深入皮肉,右手却后发先至,直接按在了那药人的天灵盖上。死气爆发,那药人的头颅如同烂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尚未溅开,便被浓郁的漆黑死气湮灭吞噬。 他仿佛成了一台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机器,精准、冷酷、毫无情绪。每一次闪现,都必然带来死亡。那些看似强大的药人,在他彻底放开手脚的死气侵蚀下,身体内部的平衡被粗暴打破,纷纷僵直倒地,化为真正的死物。 惨叫声此起彼伏,却又迅速戛然而止。关卡处的火光剧烈摇曳,映照出一个个扭曲倒下的身影,将那片区域化作了真正的冥狱入口。 碧蘅远远看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知道莫宁很强,知道他是魂印归冥使,但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他纯粹作为“杀戮者”的一面。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强大与冰冷。夕青也挣扎着睁开眼,看到那片血腥景象,脸色更加苍白,眼中闪过悲悯,却紧紧咬住了嘴唇,没有出声。 不过短短数十息,那片区域的守卫力量竟被清扫一空!只剩下满地迅速枯萎腐败的尸体,和浓郁得化不开的死寂。 莫宁的身影从弥漫的血腥死气中走出,回到她们身边。他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漆黑的血浸透了衣袖,但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血眸中的冰冷似乎又深重了几分。 “走。”他依旧是那个字,再次背起夕青。 碧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与寒意,快步跟上。这一次,通道再无阻碍。 他们穿过那片死地,越过关卡,朝着谷外方向疾行。然而,没走多远,空气中的味道陡然一变。 原本浓郁的药香和血腥味被一种更加复杂、令人作呕的气息取代——那是腐烂的皮肉、排泄物、劣质草药以及绝望气息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瘟疫的味道。 越往前走,景象越发触目惊心。 简陋的窝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污水横流,蝇虫漫天。棚户间随处可见倒卧在地的人,有的已经化为枯骨,有的则还在痛苦**,身上布满恶疮脓包,皮肤溃烂流脓,眼神空洞麻木。许多尸体就那样随意堆积在角落,无人处理,任由其腐烂发臭。 一些穿着药王谷服饰的人穿梭其间,却并非救治。他们戴着面巾,手持皮鞭和木棍,粗暴地驱赶着那些试图靠近的、或是病情过于严重的患者。偶尔有弟子提着木桶,随意舀起一些浑浊的药汁分发给排队等待的人,那药汁散发着与夕青分析出的、掺了骨粉的“解药”相似的气息。 领到药的人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灌下,脸上短暂地浮现出一种病态的亢奋红晕,似乎症状减轻,但眼底的生机却在悄然流逝。 更远处,有巨大的深坑,里面堆满了尸骨,一些弟子正不断地将新的尸体抛入坑中,另一些人则指挥着苦力,将一些较为“新鲜”的尸骨拖出,运往某个方向——正是药王谷核心区域的方向! 这里,根本不是所谓的“隔离区”,而是一个巨大的、活生生的人间地狱!是药王谷筛选“材料”、试验药性、收集尸骨的养殖场! “他们…他们竟然…”夕青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无声滑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悲恸,“散播瘟疫…再假意救治…用掺了毒和骨粉的药控制他们…榨干最后一丝价值…连尸体都不放过…” 碧蘅也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看着眼前惨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擅长谎言,玩弄药石,却也从未想过竟有人能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这已非医术,而是魔道! “怪不得…采购单上有那么多无关的药材…原来是为了制造不同的疫病…”碧蘅的声音发颤,“那些‘无效’的药方…根本就是故意留下的…” 莫宁沉默地站着,血眸扫过这片绝望的土地。他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萦绕的死气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起来,比之前杀戮时更加暴戾,更加冰冷。 他看到一个药王谷弟子,因为一个孩童试图多要一碗药汁,不耐烦地一鞭子抽过去,将那骨瘦如柴的孩子抽飞在地,气息奄奄。 没有任何征兆。 莫宁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出现在那弟子面前。那弟子甚至没看清来者,只觉得脖颈一紧,整个人已被提离地面。 “谁…”他惊恐地挣扎。 莫宁血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五指猛地收紧。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那弟子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倒,眼中残留着惊恐与不解。莫宁随手将尸体扔进旁边的尸坑,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周围的病患和药王谷弟子都惊呆了,惊恐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浑身散发着恐怖死气的煞神。 莫宁却没有再看他们。他转身,回到碧蘅和夕青身边。 他的目光投向瘟疫区更深处,那里,似乎有更多隐藏的罪恶和通往最终答案的路径。 “根源在那里。”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彻底毁了它。” 第二十四章 瘟源烬灭真相显 瘟疫营地的死寂被瞬间打破。莫宁如同死神降世,徒手捏碎那药王谷弟子脖颈的脆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惊起了层层恐惧的涟漪。病患们惊恐地向后蜷缩,发出压抑的呜咽。其余的药王谷弟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嘶喊着,挥舞兵刃与皮鞭围拢上来。 “杀了他!” “是入侵者!拿下!” 然而,他们的对手是彻底放开束缚的魂印归冥使。 莫宁甚至没有动用太多精妙招式。他只是简单地将磅礴死气外放,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领域。冲入领域的弟子动作瞬间迟滞,如同陷入泥沼,体内的生机被强行剥离,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他身形如鬼魅般穿梭,每一次挥手,每一次指点,都精准地带走一条性命。手段粗暴直接,效率却高得令人胆寒。 他没有刻意保护那些病患,但所有针对他的攻击,无一例外被瞬间瓦解,反倒是那些四处乱飞的毒针、失控的药粉,误伤了不少药王谷自己人。 碧蘅强忍着恶心与愤怒,迅速观察四周。她指着营地边缘几个不断冒出淡黄色烟雾的坑洞,以及几个被严格看守、不断有弟子将各种药草和古怪粉末投入其中的大锅,尖声道:“是那些!瘟毒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还有那些锅,在熬制初级毒浆!” 夕青伏在莫宁背上,强忍眩晕,努力辨识着空气中的味道:“黄色烟雾…是腐肺瘴的基础…锅里有断肠草、腐骨花…还有…地底那秽物的分泌物…他们在催化变异!” “毁了它们!”莫宁声音冰冷,背负夕青,直接朝着最近的一个毒烟坑洞冲去。拦路的弟子被他周身死气一撞,便惨叫着倒飞出去,落地时已无声息。 他至坑边,无视那令人作呕的毒烟,漆黑的手掌猛地插入坑壁!冥狱之力爆发,坑洞结构瞬间被破坏,剧烈崩塌,将里面的毒源彻底掩埋!反噬的毒烟冲击在他身上,却被浓稠的死气死死挡住,难以侵蚀分毫。 “碧蘅!药锅!”莫宁头也不回地喝道。 碧蘅早已行动。她如一道绿影掠向那几口翻滚着诡异泡沫的大锅。看守的弟子怒吼着扑来,她却不闪不避,双手连扬,各种色彩斑斓的药粉泼洒而出。 “不是喜欢玩药吗?尝尝这个!”她冷笑着。 有的药粉遇热即燃,轰地引燃了锅下柴火,火焰窜起老高;有的药粉与锅中毒液混合,瞬间发生剧烈反应,发出刺鼻恶臭,墨绿色的毒液翻滚沸腾,溢出锅外,溅落到周围弟子身上,立刻腐蚀出森森白骨,惨叫声不绝于耳;还有的药粉直接作用于人体,令其浑身奇痒难耐或陷入疯狂幻境。 整个熬药区瞬间陷入一片极度混乱的毒狱! 碧蘅于混乱中穿梭,巧妙地避开危险,时不时补上一把药,让火烧得更旺,让反应更剧烈。她脸上再无平日的恬淡或玩笑,只有一种冰冷的、毁灭式的快意。 “左边第三个坑洞,连接着地下管道,是主源之一!”夕青强忍着不适,继续指引。她的感知对生机与毒性的流动异常敏锐。 莫宁立刻转向。然而,一道凌厉的劲风突然从侧面袭来!伴随着一声苍老的怒吼:“孽障!敢毁我圣谷根基!” 来者正是那位曾与碧蘅照过面的郝长老!她此刻形象凄惨,被莫宁黄泉指点中的右臂彻底干枯坏死,但她竟用秘法强行封住伤势,左手持蛇头杖,势如疯虎般扑来,杖风凌厉,带起道道幽绿毒芒。 莫宁血眸一凝,正要回身硬接。 “别碰杖毒!蚀魂腐骨!”夕青急声提醒。 莫宁瞬间变招,不闪不避,竟直接用受伤的左臂格向蛇头杖! 郝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狞笑,她这杖毒即便沾上一点也后患无穷。 然而,杖臂相交,发出的却是沉闷的金铁之声!莫宁的左臂在接触的刹那,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坚硬似铁,更有一股磅礴吸力涌出! 冥狱守·吞煞! 那幽绿杖毒竟如百川入海般,被莫宁左臂疯狂吸入!不仅未能侵蚀他,反而成了滋养他死气的养料!郝长老只觉得体内苦修多年的毒功如同决堤般倾泻而出,惊得魂飞魄散,想要撤杖却已不及! 莫宁右指如电,趁其毒功紊乱、心神失守的瞬间,一记无间念狠狠刺入其识海! “啊——!”郝长老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脑中瞬间被无数冰冷死寂的恐惧幻象填满,身体僵直当场。 莫宁毫不留情,右手五指如钩,直接扣住她完好的左肩,磅礴死气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她周身大穴,将其功力彻底封死,行动能力完全剥夺!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一位药王谷长老便已惨遭制伏! “看好她!”莫宁将瘫软如泥、眼神涣散的郝长老扔给碧蘅,转身继续冲向夕青所指的那个主源坑洞。 碧蘅接过郝长老,毫不客气地摸走她身上所有零碎,又给她喂了几颗压制功力、放大痛感的丹药,然后用特制的药绳将其捆得结结实实。 莫宁如法炮制,再次暴力摧毁了那个更大的毒源坑洞。巨大的崩塌声传来,弥漫在空气中的淡黄色毒烟明显稀薄了许多。 随着几个主要毒源被毁,营地内的混乱渐渐平息——并非恢复秩序,而是彻底的死寂。药王谷弟子非死即逃,只剩下满地狼藉和那些茫然无措、瑟瑟发抖的病患。 莫宁回到碧蘅身边,血眸落在如同烂泥般的郝长老身上,没有任何废话,直接一指点在她眉心,死气微微刺激。 郝长老猛地一个激灵,从幻象中短暂清醒,看到莫宁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顿时吓得浑身筛糠。 “为什么?”莫宁的声音低沉冰冷,如同刮骨寒风。 “什…什么…”郝长老牙齿打颤。 “散播瘟疫。敛财。目的。”莫宁每个词都像冰锥,刺入对方神魂。 郝长老眼神闪烁,还想狡辩。 碧蘅蹲下身,笑靥如花,指尖却夹着一颗猩红色的药丸,在她眼前晃了晃:“长老~‘红尘醉梦散’的滋味还没尝够吧?我这还有‘白骨观’、‘牵机引’,都是好东西,一颗下去,保您老人家飘飘欲仙,问什么说什么哦~” 夕青也挣扎着看过来,声音虚弱却清晰:“你们以人炼药,窃取生机,天理不容…为何还要制造如此多的痛苦…” 郝长老看着碧蘅手中那明显绝非善类的丹药,又感受到莫宁那几乎要将她灵魂冻结的死气,最后瞥见那些在废墟中哀嚎等死的病患,心理防线终于崩溃。 “是…是药王…是药王的旨意…”她涕泪横流,语无伦次,“为了…为了‘药母’…需要大量的生机…和魂力…普通的药人不够…远远不够…” “地底那东西?”莫宁冷问。 “是…是‘药母’…谷中圣物…但它太饥饿了…永远吃不饱…”郝长老脸上露出混合着恐惧与狂热的神色,“瘟疫…能快速筛选出生命力顽强、或者魂魄特殊的‘材料’…那些药…既能控制他们…延缓死亡…又能慢慢抽取他们的生机…汇聚到药母那里…死后的尸骨…也是宝贵的药基…” “敛财只是顺带?”碧蘅眯起眼。 “是…是为了支撑庞大的开销…采购物资…维持阵法…养活这么多弟子…”郝长老喃喃道,“而且…外面那些达官贵人…求药若渴…他们贡献的金银和资源…同样能转化为药母的养料…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药母…为了长生不死…” 她的供词破碎而混乱,却足以拼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药王谷早已沦为某个所谓“药母”的饲养场,所有的一切,包括无数人的性命,都只是喂养那地底怪物的食粮! 莫宁眼中血色更浓,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就在这时,整个大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远处药王谷核心区域,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那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贪婪,以及…一丝脱困的狂喜! 郝长老听到这声音,如同回光返照般,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醒了…药母彻底醒了…你们…谁也跑不了…都要成为药母的一部分…” 莫宁直接一指点了她的昏穴,将其如同死狗般提起。 他望向那咆哮传来的方向,血眸之中,冰寒与烈焰交织。 “去核心。”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毁了那东西。” 第二十五章 瘟源烬灭断长生 地底传来的咆哮裹挟着脱困的狂喜与无尽的贪婪,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碎石和尘土从洞壁簌簌落下,脚下的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郝长老那癫狂的预言犹在耳边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笃定:“药母彻底醒了…你们…谁也跑不了…都要成为药母的一部分…” 毁灭那刚刚苏醒、气息恐怖暴虐的“药母”,无疑是当下最直接、最彻底终结这一切罪恶的选择。莫宁血眸之中,冰封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烈焰喷涌而出,周身死气剧烈翻滚,引得袍袖无风自动。他脚步微挪,肌肉绷紧,便要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邪恶气息的源头。 然而,他刚一动作,背上便传来夕青压抑不住的、细碎而痛苦的**。她身体猛地一颤,肩头那被碧蘅以极大代价暂时压下去的“碧落黄泉引”幽绿色,仿佛被地底存在的苏醒所刺激,竟又隐隐躁动起来,丝丝缕缕的绿芒在皮肤下微弱流转。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强行冲穴的后遗症、诡异毒素的持续侵蚀、再加上这一路颠簸逃亡的消耗,已将她这位精擅生机的回春令推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此刻直面那未知而极度恐怖的“药母”,无异于直接将她送入虎口。 碧蘅也急声道,声音因急切而尖锐:“不行!莫宁!夕青撑不住了!那东西刚醒,气息狂暴混乱如同炸开的毒囊,现在过去碰撞,光是余波就能震散她最后的心脉!太危险了!” 莫宁的脚步硬生生顿住,踩碎了一块岩石。他微微侧头,能看到夕青无力垂落在他颈侧的胳膊,感受到她贴在他背上的身体传来的、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和冰凉体温。他周身的死气如同沸腾的黑色岩浆,剧烈地涌动、收缩,显示出内心极致的挣扎与濒临失控的暴戾。那双血眸中,毁灭的欲望与冰冷的理智疯狂交锋。 几息令人窒息死寂后,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刮过:“那就先断其粮秣。” 他猛地转向那瘫软如泥、眼神涣散的郝长老。无需动作,磅礴的死气便已化作无数根冰冷的无形尖针,狠狠刺入其残破的神魂,将她从半昏厥的混沌中再次残忍地激醒。 “说。”莫宁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每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所有瘟毒散播点。所有尸骨处理处。所有生机抽取阵眼。漏一处,”他略一停顿,血眸锁定郝长老惊恐收缩的瞳孔,“炼你魂百日,求死不能。” 郝长老彻底崩溃了,裤裆处湿漉漉一片,恶臭弥漫。她涕泪横流,语无伦次,竹筒倒豆子般将她所知的各处隐秘据点、阵法节点一一说出,甚至还包括几处连碧蘅和夕青都未曾察觉的、伪装成慈善施粥棚或是试验新作物的药田的邪恶工坊,其功能或是筛选特定体质者,或是培育变异毒株。 “走。”莫宁记下所有地点,再次将夕青往背上托了托,确保她稳固,然后如同提着一袋腐烂的垃圾般抓起郝长老的衣领,朝着最近的一处毒源点疾掠而去。碧蘅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疲惫,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紧随其后。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药王谷这些罪恶设施的、沉默而高效的毁灭之旅。 莫宁彻底化身为一台冰冷的毁灭机器。他不再需要碧蘅的指引,也不再有任何隐匿或试探的意图。根据郝长老的供词,他精准地找到每一处目标,然后以最粗暴、最彻底的方式予以抹除。 那是一个巧妙隐藏在轰鸣瀑布之后的水源投毒点,利用天然水力将精心调配的瘟毒均匀稀释,扩散至下游数十个村落。莫宁直接以冥狱指力狂猛轰击瀑布上方悬空的岩层,巨大的落石轰鸣着砸下,瞬间堵塞水道,改道的洪流如同愤怒的巨龙,将那片精心布置的投毒装置连同几个看守弟子彻底冲毁、掩埋,卷入滔滔浊浪之中。 那是一处伪装的义诊棚,挂着“济世救人”的牌匾,实则暗中向求医者分发含有轻微毒质的“预防药”,悄然埋下病根,以待日后收割。莫宁闯入时,里面还有几个不明真相的低阶药师和学徒正在忙碌。回答他的只有凌厉无比、快如鬼魅的黄泉指风。漆黑的指劲掠过,所有药师、学徒连同那些正在熬制的药罐、灶台、记录药方的卷册,尽数在嗤嗤作响的死气中化为齑粉,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那是一处巨大的露天尸坑,新老尸骨堆积如山,密密麻麻,无数蝇蛆在其间蠕动翻滚,冲天的恶臭几乎能凝成实质。旁边甚至有弟子正在指挥着动作僵硬的药人,用特制的石磨将尸骨研磨成灰白色的粉末,装入麻袋。莫宁周身死气轰然爆发,如同无声的海啸般席卷而过,所过之处,所有活物——弟子、药人——瞬间生机断绝,身体干瘪发黑,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柴,无声无息地倒地。他继而腾空而起,一记蕴含着磅礴死气的掌印狠狠拍向坑壁边缘脆弱的结构点。冥狱之力狂涌而入,大地发出痛苦的撕裂声,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狰狞口子,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将整个巨大的尸坑连同其中无数的罪恶与悲惨,彻底吞噬、埋葬。 碧蘅也没有闲着。她利用自身对药性的极致精通,专门针对那些难以用物理手段彻底摧毁的复杂毒阵和大型药炉。她飞快地调配出性质极端冲突、相遇即爆的药剂,精准地投入维持阵法的核心能量节点,引发一连串剧烈的爆炸与猛烈的腐蚀性烟雾,让整个阵法彻底失效报废;她将特制的催化剂投入那些日夜不停熬制药浆的巨型铜锅,让本就不稳定的诡异毒液瞬间沸腾、失控、喷溅,腐蚀掉整个工坊的支架与地基,引发连环坍塌;她甚至根据郝长老的供词,找到了几处深埋地下的、储存着“药母”分泌出的浓稠秽物的秘窖,以其为基础,混合其他几种她珍藏的剧毒之物,制造出威力惊人的一次性毒爆装置,将那些窖穴连同周围大片的区域彻底化为生机绝灭、寸草不生的死地。 夕青伏在莫宁背上,强撑着一丝清明。她虽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却以其回春令对生机流转与毒性脉络的极致敏锐,不断感知着那些隐藏极深的、细微的毒气输送管道和生机抽取的微弱流向,为莫宁和碧蘅提供着最精准的指引。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每一次都点在最关键处。 “左侧…第三根看似支撑的石柱…是气眼,内部中空…” “地下三尺…有陶制管道…通向东南方向的溪流…” “那棵枯死的槐树…树心是空的…里面有东西在…吸收地气…” 三人以一种诡异而无比高效的方式配合着。莫宁负责最粗暴直接的物理毁灭,碧蘅负责以毒攻毒、从内部瓦解,夕青则是指向黑暗最深处的那双眼睛。他们所过之处,留下的唯有彻底的狼藉与死寂,所有与瘟疫散播、生机窃取相关的设施都被从物理层面和能量层面彻底、完全地抹除。 郝长老被莫宁提在手中,如同一个破旧的玩偶,目睹着药王谷经营多年、视为长生根基的邪恶网络被一处处连根拔起、付之一炬,她眼中最后一点残光也彻底湮灭,只剩下彻底的呆滞和绝望,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没了…都没了…长生…药母…” 终于,当最后一处位于谷外密林最深处、利用地脉阴煞之气催化瘟毒不断变异的巨大地下洞穴,被莫宁暴力引动地火彻底炸毁,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毒烟将半个天空都染成诡异的紫绿色后,这场持续了整整一夜的、沉默而狂暴的破坏行动,暂告一段落。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三人立于一座荒芜的土丘之上。身后是陷入死寂、多处冒着滚滚黑烟与诡异毒火的药王谷外围区域。空气中那原本令人作呕的、无处不在的瘟疫毒瘴气息明显稀薄了许多,虽然依旧残留着浓烈的死亡与绝望的味道,但那不断滋生、扩散、强化毒性的源头,已被他们以最蛮横的方式硬生生掐断。 郝长老像一摊彻底腐朽的烂泥被扔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际,嘴里只会无意识地念叨着破碎的词句。 夕青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呼吸微弱但尚且平稳,肩头的幽绿在被多次压制后,暂时蛰伏了下去。 碧蘅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她的发丝,浑身沾满了尘土、药渍和点点血迹,她带来的那些宝贝家当几乎消耗一空,但眼中却有一种耗尽一切后的、淋漓却冰冷的快意。 莫宁独立于最前方,身影在微熹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峭、冰冷。他周身缭绕的实质化死气缓缓收敛入体,但那双血眸之中的寒意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这一夜的杀戮与毁灭而沉淀得更加深邃骇人。左臂的伤口早已再次崩裂,漆黑粘稠的血珠顺着指尖不断滴落在地,发出轻微的“滋滋”腐蚀声,他却浑然未觉。 毁灭这些外围设施,并未让那地底存在的恐怖气息减弱分毫,反而似乎因为被骤然断绝了稳定的“食源”,那一声声咆哮中多了一丝暴怒与急不可耐的疯狂。整个药王谷核心区域的地面都在剧烈地起伏震颤,仿佛有什么庞大无比、扭曲恐怖的庞然大物即将撕裂大地,挣脱而出。 “粮秣已断。”莫宁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打破了这黎明前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带着金铁般的重量与寒意,“接下来,该去会会那饥饿的‘主人’了。”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炼了无尽死亡与鲜血的利刃,穿透逐渐稀薄的晨雾,径直射向药王谷最中心——那地动山摇、邪气冲天、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的方向。 第二十六章 同命连枝愈沉疴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压得人喘不过气。荒丘之上,死寂弥漫,唯有夕青微弱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细若游丝,牵动着另外两人的心神。与之形成骇人对比的,是地底深处那“药母”愈发狂暴饥饿的嘶吼与撞击声,一声声,一阵阵,如同重锤擂在腐朽的大地上,震得脚下碎石簌簌滚动,搅动着令人窒息的空气,仿佛整个山谷都在痛苦地**,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碧蘅瘫坐在地,剧烈奔跑和紧张施救后的脱力感阵阵袭来。她看着昏迷不醒、肩头那抹幽绿如同恶毒苔藓般再次隐隐浮现的夕青,又看向独立如染血标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莫宁,咬了咬牙,声音因疲惫和焦虑而沙哑:“不行!她撑不到我们解决那东西了!毒素反复的速度在加快,必须立刻彻底清毒,否则一旦再次侵入心脉,大罗金仙也难救!” 莫宁血眸扫来,那目光冰冷得几乎能将空气冻结:“你有办法?”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粗糙的砂纸摩擦过岩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左臂伤口渗出的漆黑血液已将临时包扎的布条彻底浸透,一滴滴落下,无声地腐蚀着脚下的地面。 “我…或许可以一试,但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不能有任何外物打扰,而且…”碧蘅面露难色,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碧落黄泉引’混合了地底那秽物的本源煞气,阴损刁钻至极,根除它需用虎狼之药,过程恐会极为剧烈,夕青现在的身子骨…”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以夕青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强行猛药攻毒,很可能解药未生效,人先被折腾死了。风险极大,成功率渺茫。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莫宁心口处那点妖异的紫光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闪烁起来,频率急促而紊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躁动和…抱怨般的意味?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频繁的惊扰和剧烈的情绪波动从沉睡中吵醒,正不满地抗议。 “啧…”莫宁眉头猛地一蹙,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心口,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混杂着尖锐痛楚与极度不耐的复杂神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带着倒钩的冰针同时刺入又搅动,那滋味绝非寻常痛感,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链接深处的、令人烦躁的共颤。 紧接着,一个慵懒又带着十足戏谑味道的娇笑声,清晰无比地在他和碧蘅的耳边同时响起,仿佛说话人就贴在他们耳边呵气,连那呼吸间带起的细微气流都依稀可辨: “哎呀呀,我说怎么心口又闷又疼,像是被扔进毒蛊瓮里折腾了一圈,原来是你们这几个不省心的又把自己搞到油尽灯枯、半死不活啦?毒舌鬼,你这‘人肉药鼎’当得可不太称职哦,笨手笨脚的,怎么就把妹妹伤成这样了?真是白瞎了你这身修为。” 紫光闪烁间,阿橙萝的身影并未真正出现,但那通过同命蛊传递而来的神念却真切得如同本人亲至,甚至连她此刻可能正慵懒倚塌、指尖绕着一缕发丝的娇态都仿佛能想象出来。 碧蘅先是一惊,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惊喜,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阿橙萝!是你!快!快看看夕青!那‘碧落黄泉引’的煞气根除不掉!” 莫宁脸色更黑,语气冰冷得能掉下冰碴:“闭嘴,吵死了。”他心口的绞痛因这声音的出现而加剧,仿佛抗议着宿主的态度。 “哼,毒舌鬼,过河拆桥是吧?刚才要不是姐姐我隔空送力,凭碧蘅姐姐手头那些温吞玩意儿,你们能那么快压下毒性?”阿橙萝的声音娇滴滴,却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精准地刺入莫宁的耳朵,“罢了罢了,谁让我心软,看不得妹妹受苦呢。碧蘅姐姐,别藏私了,把你手边那株‘鬼哭蓼’、‘腐骨灵花’最中间那三根花蕊、还有你贴身藏着的最后一小瓶‘千缠丝’蛊液混合在一起,用你的本命木气催化三息,快!一秒都别多!” 她的语速极快,如同骤雨打芭蕉,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仿佛对碧蘅身上的存货了如指掌,甚至比碧蘅自己还记得清楚。 碧蘅闻言,毫不迟疑,立刻照做。她飞快而精准地取出阿橙萝所说的几样剧毒之物——这些本是用来炼制见血封喉的杀伐毒药的,平日轻易不敢动用,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混合在一个玉臼中。她双手掐诀,指尖逼出一丝精纯翠绿、蕴含磅礴生机的本命木气,小心翼翼地注入那团色彩诡异、散发着致命危险气息的混合液中。 那混合液体瞬间如同活物般剧烈沸腾起来,颜色迅速变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吞噬所有光线的暗紫色,表面甚至浮现出无数细小的、不断生灭的诡异气泡,发出轻微的“啵啵”声。 “快,外敷伤口!均匀抹开!快!”阿橙萝的声音透过蛊术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和不容置疑。 碧蘅屏住呼吸,用玉匕挑起那团令人心悸的暗紫色药膏,小心而迅速地将它敷在夕青肩头那不断渗出幽绿气息的伤口上。 “呃啊——!!!” 药膏触及皮肤的瞬间,昏迷中的夕青猛地爆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剧烈地痉挛弹动起来!伤口处猛地爆发出浓烈无比的黑紫色烟雾,与那顽固的幽绿色毒素如同两军对垒般疯狂地交锋、互相撕咬吞噬,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腐蚀声,其间更夹杂着无数细密尖锐的、仿佛万千细小虫豸在疯狂嘶鸣咆哮的可怖声音!夕青的身体表面,青紫色的血管根根暴凸扭曲,仿佛有活物在内里钻行! 莫宁血眸骤然收缩,周身死气不受控制地轰然提起,漆黑的气流如同怒涛般在他周身翻滚,眼看就要失控出手干预这近乎酷刑的过程。 “别动!毒舌鬼!”阿橙萝的声音立刻尖锐地制止他,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以毒攻毒,以蛊噬煞!这是最快最狠也是唯一的办法!看着就好!稳住你那身死气,别外泄出来干扰了我的小宝贝们干活!你想前功尽弃害死她吗?!” 莫宁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强行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性能量压回体内。他死死地盯着夕青痛苦扭曲的小脸和那不断冒出诡异烟雾的伤口,下颌线绷得如同钢铁,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能将空气冻结。 碧蘅也是额头冷汗涔涔,双手虚按在夕青周身几处重要大穴,将自身温和醇厚的药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拼命护住她脆弱的心脉和本源,避免她被这极端剧烈的毒性冲突彻底摧毁。 那诡异可怖的嘶鸣声和腐蚀声持续了约莫十息,在这死寂的黎明前显得无比漫长。终于,那声音渐渐减弱、平息。伤口处翻涌的黑紫色烟雾缓缓散去,只见那原本如同跗骨之蛆的幽绿色毒素竟然被吞噬一空,消失无踪。伤口处的皮肉虽然一片焦黑破损,甚至微微凹陷下去,看起来触目惊心,却露出了底下正常的、 albeit 受损的血肉色泽,再无一丝邪异绿芒。 夕青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渐渐低落下去,化为痛苦的呜咽,最终彻底平息。她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浅促,却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脸上那骇人的死灰气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却隐隐透出了几分属于生机的微光。 “好了好了,煞气根基已除,剩下的皮肉伤和元气调理,碧蘅姐姐你最拿手,就不用我操心啦。”阿橙萝的声音显得轻松了些,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小得意和求表扬的意味,“怎么样,姐姐我出手,是不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呀?” 碧蘅长长地、彻底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般瘫软下去,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她看着夕青终于平稳下来的睡颜,由衷地感激道:“多谢了,阿橙萝!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谢什么呀,都是自家姐妹,客气话就生分啦。”阿橙萝笑得花枝乱颤,仿佛真的很开心。随即她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甜腻暧昧,充满了捉弄的意味,“不过呢,毒舌鬼,你这夫君当得可真是不怎么样哦~连自家夫人都护不周全,次次都要弄得这般狼狈,还得劳烦我这外人千里迢迢、耗神费力地隔空救命…唉,真是让姐姐我操碎了心呐~你说,该怎么补偿我才好呢?” 莫宁脸色黑如锅底,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你想怎么样?”他心口的紫光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闪烁,仿佛在无声地附和着阿橙萝的调侃。 “哎呀,瞧你说的,姐姐我是那种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吗?”阿橙萝的声音无辜极了,宛如最纯洁的少女,但紧接着便话锋一转,掰着手指头数道,语速快得惊人,“不过嘛,这次为了救妹妹,可是耗费了我精心培育的三只‘噬煞蛊’,宝贝得很呢!又劳心劳力,损耗心神…这样吧,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给你个友情价:这次任务的报酬全归我,再加上你私库里的那截‘万年阴沉木’,还有…嗯…下次出司任务你得免费给我当三次打手,任我差遣那种哦~怎么样?是不是很公道,很为你着想?” 碧蘅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眼皮狂跳。这简直是敲骨吸髓,狮子大开口!公道?这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莫宁却似乎早已习惯她这套路,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道:“…阴沉木没有。打手一次。” “两次!最少两次!不能再少了!”阿橙萝立刻讨价还价,声音甜得发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不然的话,信不信姐姐我现在就催动蛊虫,让你心口那小家伙给你跳支热情似火的‘万蛊噬心舞’哦?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莫宁闭上眼,额角青筋微不可察地跳了跳,沉默了片刻,几乎是磨着后槽牙道:“…可以。”他知道,这女人说得出口,就绝对做得到。那“万蛊噬心舞”的滋味,他一点也不想尝试。 “成交!还是小莫宁爽快!那就这么说定啦!”阿橙萝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带着小狐狸般的狡黠。随即她又仿佛刚想起来似的,语气轻松地问道:“好啦,妹妹的伤暂时无碍了,你们也该去办正事了吧?地底下那大家伙,吵吵嚷嚷的,动静大得连我这边都不得安生呢。需不需要姐姐我再提供点‘小小’的帮助?比如给你们指条明路,或者再送点好玩的小玩意儿过去?价格好商量哦~绝对实惠~” “不必。管好你自己。”莫宁硬邦邦地回绝,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真无情呢~好吧好吧,那你们自己小心玩哦,别真死在那里了。”阿橙萝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失望,但很快又轻快起来,“不然姐姐我会很伤心的——主要是同命蛊反噬起来实在太疼了,人家可是很怕疼的呢~” 话音袅袅散去,那闪烁的紫光也彻底隐没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心口残留的一丝微弱悸动和耳边似乎还未散尽的娇笑声,证明着方才那场跨越空间的互动并非幻觉。 石窟中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但气氛已然不同。地底怪物的咆哮依旧,但夕青平稳的呼吸声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让另外两人心中的焦躁缓和了许多。 碧蘅看着莫宁那难看的脸色,忍不住小声嘀咕:“…她可真敢要价…你这债可是越欠越多了。” 莫宁没理会她的调侃,只是走到夕青身边,蹲下身,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颈脉,确认那诡异顽固的毒素确实已被彻底清除,本源虽然虚弱却已稳定,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沉默地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干净布条,开始重新处理自己左臂那狰狞可怖的伤口,动作熟练而冰冷,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经过阿橙萝这番隔空插手和堪称奇葩的“交易”,夕青的致命威胁得以解除。三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因这共同经历的危险和那心照不宣的无奈而缓和了些许,一种在绝境中磨合出的、带着无奈却又坚实的默契悄然滋生。 莫宁仔细地包扎好伤口,站起身。黎明的微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最浓重的黑暗,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冰冷的轮廓。他血眸再次投向那地动山摇、邪气冲天的核心区域,那里的混乱与暴虐气息有增无减。 “走。”他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斩钉截铁的决断,“该去终结这一切了。” 碧蘅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但呼吸已然平稳的夕青背到背上,用布带固定好。 第二十七章 核心深处尽非人 地底传来的咆哮与撞击声愈发癫狂,仿佛一头被囚禁了万载的凶兽正用尽全力撕扯着牢笼。大地震颤不休,裂痕如同黑色的蛛网般在荒丘上蔓延。黎明的微光非但未能带来希望,反而将这片狼藉之地映照得更加凄惶。 莫宁血眸之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杀意。他最后看了一眼被碧蘅小心背起的、呼吸平稳却依旧昏迷的夕青,确定她暂时无碍后,转身,率先朝着那邪气与震动最为滔天的核心区域迈步而去。 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千钧重的冰冷决绝。碧蘅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残存的药力运转起来,护住背上的夕青,紧紧跟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再无半分平日的闪烁与谎言的伪装。 越靠近核心,空气中的味道越发令人作呕。不再是外围那种混杂着腐臭与药味的气息,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浓烈、更加诡异的复合味道——那是无数种药材被暴力糅合熬煮后产生的奇异甜香,混合着血肉腐烂的恶臭,再糅入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地底最深处的阴冷秽气,最后,还有一种…活人恐惧绝望时散发出的、几乎能凝结成实质的酸败气息。 脚下的土地也逐渐变得不同。泥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粘稠湿滑,踩上去仿佛踏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烂内脏之上。四周开始出现人工开凿的痕迹,粗糙的岩壁被加固,镶嵌着散发幽绿光芒的萤石,照亮前路,那光芒却阴森冰冷,毫无暖意。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深入山腹。两侧开始出现牢笼。 不再是外围那些简陋的窝棚,而是一个个用粗大铁栏封锁的、仅容一人蜷缩的石龛。里面关着的“人”,形态各异,却无一不令人毛骨悚然。有的浑身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脓疮,不断流出腥臭的粘液;有的肢体发生了诡异的扭曲变异,长出不属于人类的骨刺或肉瘤;有的则双目空洞,皮肤透明,能清晰地看到皮下血管中流淌着发出莹莹绿光的液体;更有甚者,身体部分器官仿佛被移植了某种植物的特性,手脚化为枯枝,头顶开着惨白色的小花… 他们大多无声无息,如同被榨干了所有生气的破布娃娃,只有偶尔抽搐一下的身体,证明他们还“活着”。少数尚有意识的,听到脚步声,也只是麻木地抬起眼皮,那眼中没有求救,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死寂和一种非人的漠然。 碧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她是一名药师,见过无数伤病,却从未见过如此集中、如此刻意制造出来的、将人体视为玩物的恐怖景象。夕青即便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浓郁的绝望与痛苦,眉头紧紧蹙起,发出无意识的呜咽。 莫宁的面色更加冰冷,周身死气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逸散出来,将他经过的牢笼铁栏都染上一层寒霜。他血眸扫过那些非人非鬼的“药人”,没有任何表情,但握紧的拳头上,指节已然发白。 通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用某种暗沉金属铸造的大门。门上雕刻着繁复扭曲的图案,似乎是某种祭祀场景,却又充满了亵渎与疯狂的味道。门缝中不断渗出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绿色邪气,那地底的咆哮声正是从门后轰然传来,震耳欲聋。 门前,倒着七八具药王谷弟子的尸体,死状凄惨,仿佛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生生撕裂,或是被某种腐蚀性极强的液体融化了大半。显然,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混乱,或许是那“药母”苏醒时造成的冲击。 莫宁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推那扇看起来就沉重无比的大门。他直接抬起漆黑如墨的右掌,磅礴死气凝聚,猛地一掌拍在门扉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通道内回荡!那扇厚重的金属大门竟被他一掌轰得向内扭曲、凹陷,然后猛地向内炸开!碎裂的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射入门后的空间。 门后的景象,让即使是手上沾满鲜血、见惯死亡的莫宁,动作也微微一顿。就连碧蘅,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洞窟。洞顶高悬,垂下无数粗壮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暗红色肉藤,它们连接着洞窟中央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然大物——那便是“药母”。 它并非想象中的野兽形态,而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膨胀、收缩的、由无数血肉、植物根须、破碎骨骼、以及闪烁幽光的矿物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活着的肉山!它的表面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脓包,不断破裂,流出粘稠的、散发着强烈生机与死寂矛盾的绿色浆液,又不断有新的肉芽从浆液中疯狂滋生。无数模糊的人脸、手臂、甚至是内脏的轮廓在它的表面时而凸起、时而隐没,发出无声的哀嚎。它的底部深深扎根于大地,汲取着地脉之力,而上半部分则如同盛开的、腐烂的花朵,不断喷吐着浓郁的绿色邪气。 在这“药母”的周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环形血池,池中沸腾翻滚的并非清水,而是粘稠的、暗红色的、散发着刺鼻铁锈和药味的液体!无数条由符文铭刻的沟槽从血池延伸出去,连接着洞窟四周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培育仓! 每一个培育仓都是透明的,用某种特制的琉璃打造。里面浸泡着的,赫然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被绿色的液体浸泡着,口鼻插着管道,身体上连接着无数细小的、如同根须般的触手,那些触手正源源不断地从他们体内抽取着生机与魂力,透过沟槽,汇入中央的血池,最终被那“药母”吞噬! 更令人心寒的是,这些培育仓被分门别类。有的仓体内的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干瘪;有的则发生着恐怖的变异,肢体扭曲膨胀;还有的仓体里,甚至正在进行着活体的拼接和移植,能看到穿着药王谷服饰的“医师”正在忙碌,他们将不同的器官、甚至是怪物的肢体,残忍地缝合到那些还有意识、眼中充满极致恐惧的实验体身上! 洞窟的四壁,也并非岩石,而是由无数扭曲缠绕的、尚在微微搏动的血肉经络构成,上面同样镶嵌着无数培育仓,如同地狱的壁画! 这里,就是药王谷长生的终极真相!一个以无数活人为养料,培育和喂养一个地底怪物的巨大工坊!其规模之宏大,手段之残忍,远超外围所见的一切!这里没有怜悯,没有道德,只有对生命的极致亵渎和对所谓“长生”的疯狂贪婪! “呃…”碧蘅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药王谷需要制造那么多的瘟疫,需要那么多的“材料”! 就连莫宁,周身那冰封的死气也如同沸水般剧烈翻滚起来。他血眸之中,倒映着这如同炼狱核心般的景象,那冰冷的杀意终于攀升到了顶点,化为一种足以焚灭一切的毁灭欲望。 然而,他们的闯入,也瞬间惊动了洞窟内的存在。 那些原本忙碌的“医师”和守卫弟子纷纷停下动作,惊骇地望来。更可怕的是,那中央的“药母”似乎也感受到了莫宁身上那浓郁精纯的、与它属性截然相反的死寂之气,猛地发出一声更加暴怒和贪婪的嘶吼! 无数条粗壮的、沾满粘液的暗红色肉藤,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从那肉山之上猛地弹射而出,遮天蔽日般朝着门口的三人狠狠刺来! 真正的绝望之战,在这罪恶深渊的最核心,骤然爆发! 第二十八章 秽土核心证罪愆 遮天蔽日的暗红肉藤,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探出的贪婪触手,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臭粘液与撕裂空气的沛然巨力,朝着闯入这罪恶核心的三人猛刺而来!那“药母”的嘶吼声不再是单纯的震耳欲聋,而是混合了无数扭曲魂灵哀嚎的、直击神魂的尖啸,充满了被渺小生物冒犯的暴怒,以及对莫宁身上那精纯至极、与它生机截然相反的死寂之气产生的、近乎本能的贪婪渴望。 “退!” 莫宁一声低吼,冰冷如万载玄冰砸落地面。他非但没有后退半步,反而向前重重踏出一步,身形如渊渟岳峙,将碧蘅与背后依旧昏迷的夕青彻底护在自身与那恐怖攻击之间。周身那压抑许久的磅礴死气再无半分保留,轰然爆发,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漆黑粘稠的死寂能量咆哮着奔涌而出! “冥狱无边!” 他双掌猛地向前平推,那汹涌而出的死气瞬间不再是无形的气势,而是凝聚成一道巨大无比、表面不断扭曲旋转、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的漆黑屏障,横亘在前!那无数撕裂空气刺来的恐怖肉藤,如同狂躁的蛇群,狠狠撞在这道冰冷的死亡之墙上!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瞬间密集响起,如同暴雨打落在烧红的铁板上。肉藤上附着的、充满生机活性的粘液与死气屏障接触的瞬间,便被那极致的死寂疯狂侵蚀、消融、湮灭!冲在最前方的十数根最为粗壮的肉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干瘪、灰败、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枝,继而在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崩裂声中,寸寸断裂,化为飞灰! 然而,那“药母”的体积实在太过庞大,近乎充斥了整个视野,它所能调动的肉藤数量仿佛无穷无尽,断裂的藤蔓瞬间就被后方更多翻涌而来的、更加粗壮狰狞的触手所取代!它们不再仅仅是直刺,而是如同拥有智慧的狂蟒,扭曲缠绕上那巨大的死气屏障,疯狂地收缩挤压,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试图以纯粹而野蛮的绝对力量,将这碍眼的黑色障碍连同后面的小虫子一起碾碎! 屏障剧烈震颤,表面波纹狂乱,嗡鸣声不绝于耳,显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莫宁脚下的岩石地面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痕飞速蔓延,但他身形如同钉死在大地之上,岿然不动,硬生生以一己之力,暂时扛住了这源自地底凶物的狂猛第一波冲击。只是他苍白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潮红,以及嘴角缓缓溢出的一丝漆黑如墨的血液,昭示着这绝非轻松之举。 “碧蘅!”他低喝出声,声音在巨大噪音和能量风暴的干扰下,依旧冰冷清晰地传入碧蘅耳中。 碧蘅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她强忍着对这超越想象极限的地狱景象所产生的强烈生理不适和灵魂战栗,飞快地将背上的夕青小心放下,让她靠在一处相对稳固、暂时没有肉藤袭扰的岩壁凹槽内。同时,她眼神一厉,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疾挥,数十枚细如牛毛、淬着各种诡异药液的银针无声无息地狂射而出——这些银针并非射向那几乎无法造成有效伤害的恐怖肉藤,而是精准无比地没入周围那些正从惊骇中反应过来、试图冲上来围攻他们的药王谷精英弟子和那些白袍已被染污的“医师”体内。 这些银针上所淬的并非即刻致命的毒药,而是能极大程度放大神经痛感、扰乱神智、诱发内心最深层次恐惧的强烈神经毒素与致幻剂。中针者顿时动作僵滞,随即爆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有的疯狂抓挠自己的皮肤直至血肉模糊;有的则双眼赤红,陷入恐怖幻境,开始胡乱的、不分敌我地攻击身边的同伴;更有甚者直接心智崩溃,瘫倒在地失禁抽搐。这诡异的一幕瞬间在三人周围制造出一片混乱地带,有效地暂时延缓了地面敌人的逼近,减轻了莫宁的侧翼压力。 就在这时,或许是受到外界剧烈能量波动和嘈杂声响的刺激,或许是碧蘅之前敷用的、经由阿橙萝隔空指导调配的虎狼之药终于完全起效,夕青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楚的**,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时,她的眼神还带着重伤初愈的涣散与迷茫,视线模糊不清。但下一秒,当那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将眼前这真正如同九幽炼狱般的景象清晰地映入脑海时,她瞬间如遭雷击,呼吸彻底窒住! 那占据整个洞窟中央、不断蠕动膨胀收缩的、由无数血肉、残肢、植物根须和破碎骨骼强行糅合而成的庞大“药母”;那环绕其周、沸腾翻滚着粘稠暗红液体、散发着刺鼻铁锈与药味的巨大血池;那四周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排列、每一个透明琉璃仓体内都浸泡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插满抽取生机的管道的培育仓;更远处,那些正在进行着的、将活人肢体与怪物器官残忍拼接的活体实验……这一切超越人类伦理极限、极尽邪恶之能事的景象,如同最锋利、最冰冷的毒刃,狠狠刺入她刚刚恢复清明的意识,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呃…”夕青猛地捂住嘴,胃部剧烈痉挛抽搐,一股强烈的呕意直冲喉头。但强烈的医者本能和对生命最深的悲悯,让她强行压下了这生理性的反应,转而化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冰冷刺骨到极致的愤怒与骇然!她肩头那刚刚愈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之前遭遇的险恶与背叛,但与眼前这真正的人间地狱相比,那之前的遭遇几乎显得“温和”! “夕青!你醒了!”碧蘅注意到她的苏醒,急忙靠过来,语速极快,声音因紧张和周围的噪音而显得有些尖锐,“感觉怎么样?能行动吗?”她一边问,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手中又扣住了一把药粉。 “…可以。”夕青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透着一股异常的坚定。她扶着冰冷湿滑的岩壁,艰难地站起身。目光迅速扫过正在前方独力硬抗“药母”疯狂攻击、周身死气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剧烈消耗的莫宁那孤峭的背影,又看向周围这巨大罪恶工坊中更加细致入微的恐怖细节,眼中燃起的已非火焰,而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极寒冰焰,“这些…罔顾人伦的禽兽!” “没时间咒骂了!”碧蘅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快速道,“莫宁撑不了太久!这怪物力量几乎无穷无尽!我们必须趁现在拿到铁证!足以让药王谷万劫不复、让幕后黑手无所遁形的铁证!” 两人瞬间达成共识,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默契油然而生。碧蘅负责掩护和利用各种诡异药粉、毒雾制造混乱、阻断追兵。夕青则强忍着神魂层面的强烈不适,以其回春令对生机、能量流转独有的极致敏锐感知,迅速穿透这混乱邪恶的能量场,锁定了几处能量汇聚最异常、也是最可能存放关键物品的位置。 “那边!”夕青猛地指向血池附近一个稍显突出、由黑曜石打造的方形石台。石台上看似随意地堆放着一些暗色卷轴和几块闪烁着幽光的晶石,周围还有未熄灭的符灯,“能量波动异常,像是记录核心数据和操控部分阵法的节点!” “跟我来!屏住呼吸!”碧蘅立刻弹出几枚特制的***,浓郁的、带有强烈致幻与隔绝能量感知效果的灰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极大程度地遮挡了视线。她一把拉住夕青的手腕,利用烟雾和地形的掩护,如同两道轻烟,快速向那黑曜石台靠近。 沿途穿梭,在烟雾的缝隙间,她们看到了更多令人心胆俱裂的细节。一些培育仓不仅连接着抽取生机的管道,更附加了更加复杂精密的琉璃管道和闪烁着幽蓝符文的阵列,一丝丝淡蓝色的、代表着灵魂本源的精纯能量被强行从那些实验体眉心剥离出来,发出无声的哀嚎,汇入特定的、布满封印的魂晶容器之中——这是比抽取生机更加恶毒百倍、直接触及生命禁忌的魂能窃取! 在另一侧被严格隔离的区域,她们看到了一个个恒温控制的琉璃罩,里面培育着各种颜色诡异、形态狰狞扭曲的霉菌和病毒菌株,其活性远超外界所见,显然这些都是外界瘟疫的源头母株!许多菌株显然经过了极其残忍的人为催化与定向变异,菌落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有生命般搏动的光泽,变得更加致命、更具传染性和难以控制。 莫宁在前方如同不可逾越的死亡礁石,死死挡住“药母”最主要的攻势洪流。他的身影在无数狂舞的肉藤间穿梭闪烁,任何试图绕过他攻击后方两人的肉藤或趁机逼近的药王谷弟子,都会迎来他精准而冷酷到极致的点杀。黄泉指力洞穿虚空,无声无息间剥夺生机;无间念力刺入识海,让敌人陷入永恒噩梦;丧魂尖啸扩散,成片收割着脆弱的神魂…他将阴诏司的杀戮绝学施展到极致,效率高得令人心寒。他且战且退,步伐沉稳,始终与后方两人保持着最佳的距离,为她们争取着那宝贵无比的时间和空间。他就像一道移动的死亡界限,将所有来自核心的恐怖牢牢挡在另一侧。 碧蘅和夕青终于险之又险地冲到黑曜石台边。碧蘅迅速翻找,果然在石台下方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几本用特殊兽皮制成的、厚实无比的实验日志!她快速翻开一页,上面用冰冷客观的文字详细记录了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数据、不同瘟疫菌株的培育进度与效果评估、生机与魂能的抽取效率对比、甚至还有对“药母”生长状态、情绪波动及“饲料”偏好的详细评估!字里行间,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工具化和非人般的冷漠。 “全是铁证!带走!”碧蘅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她将这些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日志飞快塞入怀中特制的防水油布袋里。她又眼疾手快,用工具撬开石台侧面另一个更加隐蔽的符文锁,里面赫然露出三枚被复杂符文牢牢封印的、不断自主蠕动变化着颜色的诡异菌株试管——正是所有瘟疫最原始、活性最强的母株病毒样本! 与此同时,夕青则被石台中央一个微微凹陷的复杂符文阵列所吸引。那阵列的核心,并非晶石,而是一块不断自主搏动、仿佛一颗缩小的心脏、散发着浓郁邪异绿光的诡异碎片!无数细微的、近乎透明的能量丝线正通过它,与整个洞窟的抽取法阵相连,尤其是那些魂能抽取装置,更是以此为核心汇入地底,显然是维持整个洞窟部分核心功能,尤其是魂能抽取阵法的能量中枢之一! “这个…必须毁掉!”夕青感受到那碎片中蕴含的庞大邪能和无数哀嚎的灵魂气息,强忍着不适伸出手,指尖尚未触及,便被那浓郁的绿光灼烫了一下,一股阴冷刺骨的怨念顺着手臂直冲脑海! “让我来!这东西邪门!”碧蘅见状,立刻取出一把药铲,将自身一部分药力灌注其上,铲刃泛起翠绿光芒,猛地撬向那晶石碎片边缘与符文连接的脆弱之处! 就在碧蘅药铲触及符文连接的瞬间,那中央的“药母”仿佛被触及了真正的逆鳞,猛地爆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整个洞窟的暴怒嘶吼!它表面无数人脸同时扭曲尖叫,庞大的肉山剧烈鼓胀,数条比其他肉藤粗壮数倍、表面覆盖着狰狞骨刺的恐怖触手猛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流淌着腐蚀性粘液的恐怖巨掌,掌心甚至裂开一只充满怨恨的巨大眼球,死死锁定莫宁,携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拍向那已然裂纹遍布的死气屏障!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屏障剧烈扭曲,裂纹瞬间扩大至极限,最终不堪重负,轰然炸裂!莫宁如遭重击,身形猛地一震,一大口漆黑的血液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身体第一次被那残余的恐怖巨力震得向后倒滑十数步,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拿到了!走!”碧蘅也趁此机会,猛地将那块搏动的核心晶石碎片撬了下来,那碎片离体的瞬间,整个洞窟的绿光都暗淡了几分,部分魂能抽取装置瞬间停滞!她将这块烫手山芋般的碎片塞给夕青,同时自己也抓了一把旁边放置的病毒样本管。 “莫宁!”夕青接住碎片,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狂暴能量,急声向前方喊道。 莫宁血眸之中厉色一闪,借势后退,不再硬抗。他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掠,瞬间掠过碧蘅和夕青身边,左右手同时伸出,精准地抓住她们的手臂。 “走!” 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依旧不容置疑。带着两人,将身法提升到极致,化为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黑色疾电,朝着来时被暴力轰破的金属大门方向冲去! 身后,是“药母”惊天动地、充满无尽怨毒的暴怒咆哮,是无数失去部分约束后更加疯狂抽打搅动的肉藤撕裂空气的破空声,是那些药王谷残余弟子惊惶失措的呼喊和零星的、毫无章法的攻击。 莫宁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周身稀薄了些许却依旧凌厉的死气如同领域般展开,任何敢于靠近的敌人或藤蔓,在触及那冰冷死寂范围的瞬间便如陷泥沼,动作迟滞,生机飞速流逝。他如同在狂暴地狱风暴中穿梭的黑色闪电,带着两人,以无可阻挡之势,硬生生从这炼狱最深的核心,杀出一条血路! 冰冷的证据,已然紧握在手。 而这滔天罪恶,必将以最酷烈的方式,血债血偿! 第二十九章 绝境毒噬血如渊 冲出那扇扭曲的金属大门,并未带来丝毫喘息之机。门后的核心洞窟是地狱,门外的环形廊道则是通往地狱更深层的屠宰场! “药母”那饱含无尽怨毒与饥饿的咆哮,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不断从身后轰来,震得整个山腹都在簌?发抖落石。更令人心悸的是,廊道前方,原本那些零散惊慌的药王谷弟子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用来的、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 药人傀儡!但绝非之前遭遇的那些行动迟缓、仅凭本能扑击的低等货色。 这些药人,身形明显更加高大魁梧,皮肤呈现出一种金属与岩石混合的青黑光泽,关节处被粗暴地镶嵌了强化过的骨刺或金属刃片。它们的眼窝中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充满暴虐气息的魂火。行动间不再是蹒跚拖沓,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协调一致的迅猛!它们组成了简单的战阵,沉默地压来,步伐沉重整齐,手中持着特制的、沾染着剧毒和腐蚀液体的骨刃或铁钩,散发着令人皮肤刺痛的威胁感。 “是战傀!他们用战场尸骸和武者尸体改造的!”碧蘅失声惊呼,脸色更加难看。这些战傀不仅力量速度远超普通药人,更保留了些许生前的战斗本能,极难对付。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在那些战傀之后,阴影蠕动,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和血肉撕裂声。数个难以名状的怪物,缓缓爬出。它们仿佛是将数具甚至十数具药人粗暴地撕碎后,再以邪恶的秘法强行拼接融合而成的产物!有的拥有三四条扭曲挥舞的手臂,每条手臂都持着不同的武器;有的下半身是巨大蜈蚣般的节肢形态,上身却顶着数个不断嘶嚎的头颅;更有甚者,整个身体就是一团不断滴落粘液、表面镶嵌着无数痛苦面孔的肉瘤,所过之处,地面都被腐蚀出滋滋白烟! 这些缝合怪物毫无理智可言,只有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欲望,它们是邪术与残忍结合的畸形产物! “拦住他们!一个不留!”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廊道高处传来。只见两侧岩壁上开凿出的平台上,出现了数名身着深绿色药袍、气息阴鸷深沉的老者。他们并非武者,但手中持着诡异的药幡、骨笛或毒囊,眼神冰冷如同毒蛇,正是药王谷真正精通毒术与蛊术的高层长老! 其中一人将药幡一摇,一片淡紫色的粉尘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触及廊道墙壁,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另一人吹响骨笛,一种尖锐刺耳、能扰乱心神的音波扩散开来,让碧蘅和夕青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内力运转都变得滞涩。还有人直接捏碎毒囊,释放出色彩斑斓的毒雾,如同拥有生命般朝着三人缠绕而来! 前有强化战傀与缝合怪物组成的死亡洪流,两侧有诡异毒术与蛊术的远程袭扰,身后是“药母”不断追击、撕裂一切的恐怖肉藤! 真正的绝境! 莫宁血眸之中寒光爆闪,将碧蘅和夕青猛地向侧面一个相对凹陷的石壁处一推:“躲好!” 他竟不再后退,而是迎着那汹涌而来的死亡洪流,反冲而去! “冥狱黄泉!” 他低吼一声,周身死气以前所未有的浓度爆发,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翻滚的漆黑浓雾之中!他不再刻意维持人形,所过之处,地面冻结,空气凝结,那弥漫而来的毒雾竟被这极致的死气生生逼退、湮灭! 他直接撞入战傀阵中! 漆黑的双掌拍出,不再是简单的点杀,而是蕴含着磅礴的湮灭之力。一名战傀挥来的骨刃尚未触及他身体,便连同手臂一起迅速灰败崩解!莫宁身形如鬼魅般闪烁,每一次闪现,都必然有一具战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般轰然倒地,化为真正的死物。那能扰乱心神的笛声对他似乎效果甚微,反而更加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戾。 但战傀数量太多,且根本无畏死亡。它们沉默地围拢,用身体和武器构建死亡的囚笼。那些缝合怪物更是疯狂扑上,它们没有要害,即便被死气侵蚀掉部分躯体,剩下的部分依旧疯狂攻击! 一条肉藤趁机从后方袭来,如同毒鞭般抽向莫宁后背!莫宁仿佛背后长眼,猛地回身,一把抓住那肉藤,死气疯狂灌注!肉藤剧烈挣扎,表面迅速干瘪,但“药母”的力量太过庞大,竟拖得莫宁身形一个踉跄! 就在这瞬间,一具拥有六条手臂的缝合怪物猛地扑上,六把不同的武器同时朝着莫宁周身要害斩落!两侧高台上,一名长老狞笑着掷出一个不断蠕动的蛊囊,那蛊囊在半空炸开,化为无数细小的、闪烁着红光的飞虫,发出嗡嗡的声响,朝着莫宁噬咬而去! 另一名长老则洒下一片墨绿色的液体,那液体落在莫宁前方的地面上,瞬间化作一片粘稠的、散发着强烈吸力的沼泽! 绝杀之局! “莫宁!”碧蘅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扬手抛出所有剩余的、性质最烈的毒粉毒丹,试图阻挡那漫天飞虫和缝合怪物,但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夕青脸色惨白,猛地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块从核心阵法中撬下的绿色晶石碎片,用尽全力朝着那片粘稠沼泽砸去!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只是本能觉得这蕴含庞大邪能的东西或许能产生影响! 晶石碎片落入沼泽,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沼泽仿佛被注入了过量的能量,猛地剧烈沸腾爆炸开来,墨绿色的粘液四处飞溅,反而将附近几具战傀和那个六臂怪物笼罩,发出恐怖的腐蚀声!爆炸也暂时阻隔了前方的攻势。 与此同时,莫宁眼中血光大盛,竟不顾身后抽来的另一条肉藤,任由其狠狠抽在他的肩背,打得他一个趔趄,口中黑血再溢。他却借势猛地向前一冲,避开大部分飞虫和六臂怪物的致命合击,同时一把抓住那被粘液腐蚀、动作稍缓的六臂怪物的一条主臂! “无间…修罗狱!” 他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以他为中心,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死亡领域骤然展开!范围内的所有战傀动作瞬间僵直,魂火剧烈摇曳欲灭。那些飞入领域的血红飞虫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纷纷爆体而亡!那六臂怪物发出凄厉的尖嚎,身体如同被无数无形之手撕扯,开始剧烈扭曲崩解! 但施展此招,对莫宁的负担显然极大,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气息也紊乱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紊乱! 高台上,那名一直未曾出手、气息最为阴冷的大长老,眼中精光一闪,干枯的手指猛地弹出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灰线!那灰线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穿透了莫宁周身缭绕的死气,没入了他左臂那一直未曾彻底愈合的伤口之中! 莫宁身体猛地一颤!那灰线并非实质攻击,而是一种极其阴毒霸道的蛊咒!一入体,便如同活物般沿着经脉疯狂窜向心脉,所过之处,死气的运转都变得凝滞晦涩起来! “呃!”莫宁闷哼一声,动作明显迟滞了一拍。 数把骨刃趁机狠狠劈在他身上,虽然被死气抵消大半,依旧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更多的肉藤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将他层层缠绕! “莫宁!”碧蘅和夕青目眦欲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莫宁心口处那点妖异的紫光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起来!甚至透过了衣袍,映亮了他冰冷的下颌。 “哼!哪个老不死的敢用‘蚀脉蛊’动姐姐我的人?!” 阿橙萝那娇滴滴却又充满怒意的声音,如同炸雷般直接在莫宁脑海响起,甚至透过同命蛊,隐隐扩散开来,让那施蛊的大长老都脸色一变! 只见莫宁左臂伤口处,那缕肆虐的灰色蛊咒竟被一股凭空涌现的、更加诡异霸道的紫色蛊力强行堵住、包裹、然后…吞噬!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 虽然蛊咒被阿橙萝隔空化解,但莫宁受到的创伤和死气的巨大消耗却是实打实的。他趁此机会,猛地震断身上缠绕的肉藤,不顾伤势,再次爆发死气,将周围清空一小片区域。但他脚步已然虚浮,气息剧烈起伏。 他猛地后退,退回碧蘅和夕青身边,声音嘶哑急促:“走!不能恋战!” 他一把抓住两人,不再试图从前路突破,而是猛地向上挥掌,狠狠轰击在廊道顶部! 轰隆! 巨石塌陷,露出上方一层未知的结构。他带着两人,毫不犹豫地冲入那破口之中。 身后,是“药母”更加狂怒的咆哮、战傀与怪物锲而不舍的追击、以及药王谷长老们气急败坏的怒吼。 他们的逃亡之路,并未脱离地狱,只是闯入了另一层未知的险境。而莫宁的伤势,已然沉重至极。 第三十章 暂退幽窟证罪渊 莫宁携着碧蘅与夕青,如同三道被血色与尘埃浸透的负伤孤鸿,猛地撞入上方破口后的浓稠黑暗之中。身后,是“药母”那足以撼动山岳、撕裂耳膜的狂怒咆哮,是强化战傀沉重如铁锤砸地、整齐划一的追击脚步声,是缝合怪物无数肢体扭曲爬行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混合着药王谷长老气急败坏、蕴含着毒功的厉啸,所有这些声音搅拌在一起,形成一股追魂索命的恐怖声浪,死死咬在身后,如同跗骨之蛆,不肯散去。 上方并非期盼中的生路,而是一条更加狭窄、似乎已被岁月彻底遗忘的废弃甬道。山体内部的古老结构在此显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窒息的灰尘与蛛网腐败后的霉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颗粒感的涩滞。月光无法企及此地,唯有远处追兵火把晃动投来的、扭曲跳跃的微弱光影,勉强勾勒出甬道狰狞粗糙的轮廓。 莫宁刚一落地,便是一个剧烈的趔趄,身体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才勉强稳住。他强行将涌到喉头的那股腥甜压下,但嘴角依旧无法控制地溢出一缕漆黑粘稠的血液。左臂伤口处,那被大长老阴毒“蚀脉蛊”侵袭过的经脉,此刻如同被无数烧红的细针反复穿刺、搅动,带来一阵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严重阻碍着体内死气的自然运转。周身那些被战傀骨刃劈出的伤口更是凄惨,深可见骨,不断渗出带着浓郁死气的漆黑血液,将他本就暗沉的衣袍浸染得更加晦暗,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而粘腻。 “这边!快!”碧蘅反应极快,强压下对未知黑暗环境的本能恐惧与身体透支后的虚软,一把用力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莫宁,另一只手紧紧拉住脸色惨白如纸的夕青,凭借着对能量流动的微弱感知,朝着甬道深处一个相对隐蔽的岔口疾步钻去。夕青咬着下唇,忍住肩头旧伤在新一轮奔逃中被牵扯的痛楚,将那块依旧散发着微弱却令人不安的邪异绿光的阵法核心碎片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块灼热的寒冰,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护在胸前,那里藏着至关重要的实验日志。 三人踉跄着深入黑暗的岔道,身后的喧嚣与杀意似乎被曲折的岩壁暂时阻隔了一部分,变得模糊而遥远。但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毒瘴气息和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追兵并未放弃,这喘息之机脆弱得如同琉璃,一触即碎。 莫宁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无法再维持挺立。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牵扯着全身纵横交错的伤势,带来钻心的疼痛。他尝试凝神内视,引导体内那磅礴却此刻紊乱不堪的死气修复伤体,但那阴毒蛊咒残留的诡异力量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绕在经脉关键节点,每一次死气流转经过,都会引发一阵剧烈的、几乎令人晕厥的痉挛和滞涩感,反而加剧了痛苦。他血眸中的光芒似乎都因这内外交困的重压而黯淡了几分,但那双瞳孔深处冻结的冰冷与近乎实质的杀意,却未曾有丝毫消减,反而在绝境中淬炼得更加骇人。 “你怎么样?”夕青急忙上前,也顾不得自身魂力与体力双重透支后的虚弱,医者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伸手便欲仔细查看莫宁身上那几处最为狰狞的伤口。 “死不了。”莫宁挥开她探来的手,动作因虚弱而略显迟缓,但语气依旧嘶哑低沉,带着一种拒人**里之外的、近乎顽固的冷漠。他不需要怜悯,尤其不需要在这种自身濒临崩溃的时刻。他的目光如同被困的受伤凶兽,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幽暗甬道的前后方向,警惕着黑暗中可能扑出的任何致命危险。 碧蘅没有浪费时间理会莫宁的固执,她快速从怀中取出几个材质各异的小瓶,动作略显颤抖却异常精准地倒出几颗颜色、气味截然不同的丹丸,不由分说地塞到莫宁手中:“快服下!白色固本培元,稳住心脉!青色化解蛊毒余波,阻止其继续侵蚀!红色刺激气血,暂时压下痛楚!别硬撑!你现在倒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与急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莫宁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几颗蕴含着不同药力的丹丸,又抬眸看了看碧蘅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写满焦虑与决绝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他仰头将丹药尽数吞下。丹药入腹,迅速化开,一股温和却坚韧的药力如同溪流般缓缓蔓延开来,滋养着他几近干涸的经脉与受损的内腑,虽然无法立刻治愈那沉重的伤势,却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几根薪柴,让他紊乱的气息稍稍平稳了一些,那蚀骨的剧痛也似乎被一股暖流暂时隔绝,变得可以忍受。 “刚才…多谢你了。”碧蘅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转向夕青,目光落在她怀中那块依旧散发着不祥绿光的碎片上,心有余悸,“若不是你急中生智,将那东西扔进毒沼…我们可能就…”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种濒临毁灭的恐惧感依旧萦绕在心头。 夕青用力摇了摇头,回想起那惊险一幕,依旧后怕不已:“我只是…只是感觉那东西蕴含的能量庞大到令人心悸,又充满了负面情绪,或许…或许能引起异常反应…没想到…”她低头看着怀中那块碎片,眼中充满了纯粹的厌恶与深深的忌惮,“这到底是什么邪物?拿在手里,仿佛能听到无数灵魂在其中哀嚎哭泣,永世不得超生…” “是那邪阵的能量中枢,也是‘药母’力量的部分延伸和固化。”莫宁冷声解释道,他即使闭着眼,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碎片与远处那恐怖存在之间未曾完全斩断的、细微却坚韧的联系,“毁了它,确实能瞬间重创那怪物,但也会立刻引来它最疯狂、最不计代价的反扑。”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以我现在的状态…挡不住那种反扑。” “那就先带着!”碧蘅闻言,立刻果断道,“这是最直接的铁证!足以证明药王谷以邪法窃取天地生机、炼化生魂!还有这些…”她小心翼翼地再次取出怀中那几本以特殊兽皮制成的、厚实无比的实验日志,以及那几管即使隔着封印依旧能感受到其剧烈活性的瘟疫母株样本,眼神冰冷而锐利,“我们必须把这些东西送出去!只要这些证据公之于众,药王谷…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所有势力,都将被彻底连根拔起,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一路行来所见的、那将人体视为材料的活体实验、那抽取魂能的邪恶法阵、那培育瘟疫的毒株工坊…这层层叠叠的地狱景象,早已将她平日那层用于自保和伪装的谎言面具彻底烧毁,露出其下最纯粹的愤怒与毁灭欲。 “这条废弃甬道…似乎并非完全死路。”夕青强打精神,强迫自己从对碎片的恐惧中移开注意力,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她注意到墙壁上的一些古老刻痕,虽然被厚厚的灰尘覆盖且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出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似乎是一种早已废弃的指引标记。“药王谷在此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这种古老的废弃通道,很可能一部分被他们改造利用,而另一部分…或许被遗忘,或许因其不稳定而被刻意封闭。” “找找看,是否有其他出路或隐藏空间。”莫宁支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丹药的效果正在缓慢发挥,虽然脚步依旧虚浮,体内依旧痛楚阵阵,但至少恢复了些许行动力。他不能倒在这里,使命未竟,罪魁未诛! 三人沿着幽暗死寂的甬道,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甬道曲折蜿蜒,时而出现令人犹豫的岔路,时而需要费力攀爬过因年代久远而坍塌形成的障碍堆。空气越来越浑浊稀薄,带着一种陈年的死寂味道,但令人稍感安慰的是,那种被死死锁定的追踪感,似乎随着他们的深入而稍稍减弱。 在一处相对宽敞的、似乎是过去用来存储物资的石室内,他们有了更加惊人且致命的发现。石室内堆放着大量蒙尘腐朽的箱笼,许多已经烂透,露出里面同样化为废渣的不知名材料。但在一个角落,碧蘅凭借其对机关暗格的敏锐直觉,发现了一个被巧妙伪装、与岩石几乎融为一体的暗格! 打开暗格,里面并非预想中的药材或矿石,而是更多被小心封存、用料更为考究的卷宗册页!这些卷宗年代似乎比实验日志更为久远,纸张泛黄发脆,上面记录的不仅仅是冷冰冰的实验数据和药方,更有大量涉及人员往来、资源输送的细目账册清单、甚至是一些与外界神秘势力通信的副本残页!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药王谷如何将“炼制”出的特殊丹药(以生机和魂力为引)、汲取提纯后的生机魂力本源、甚至那些经过残酷改造后的“药人”和“缝合怪物”,作为商品或贡品,输送给某些指定的、名号隐晦而尊贵的势力,以换取巨量的金银财富、稀有的修炼资源、以及…最关键的****与情报支持! “看这个!”夕青指着一份用金粉绘制边框的名单,声音因震惊而微微颤抖。上面罗列着许多名字和后面标注的详细官职爵位,名字后面则清晰记录着他们从药王谷定期获取的“延寿丹”份额、效果评估以及支付的“代价”(常常是提供庇护或泄露机密),“这些人…很多是朝堂之上的重臣,封疆大吏,甚至还有…几位皇室宗亲!” 另一份以密文书写、后被药王谷人员解密后抄录备份的密信,则提到了一个名为“幽阁”的神秘存在。信中提到药王谷似乎定期向“幽阁”提供某种特殊的、由“药母”直接分泌提炼出的结晶(被称为“生命源晶”),而“幽阁”则反馈给他们更深奥诡异的邪阵图谱、更精妙的活体改造技术,甚至提供某些“特殊材料”(指特定体质的人类)。 “幽阁…”莫宁血眸眯起,寒光闪烁。这个名字,他似乎在阴诏司最深处、唯有五印及以上才有权翻阅的绝密卷宗里看到过寥寥数笔的记载,是一个极其神秘、古老且能量庞大的隐秘组织,司内对其也知之甚少,只标记为“极度危险,遇之即避,或…不计代价铲除”。没想到,竟与药王谷有如此深的勾结! 他们还在一个锈蚀严重、几乎与废铁无异的厚重铁箱里,找到了几枚被特殊水晶精心封装、依旧在缓慢蠕动、变换着诡异形态的蛊虫样本,以及与之配套的、材质非纸非革的培育和操控之法卷轴。这显然是药王谷那诡异蛊术的力量来源之一,其手法与阿橙萝所精通的南疆正统蛊术似是而非,却更加阴毒、霸道,充满了人为扭曲的痕迹。 证据!更加庞大、更加致命、牵扯更广、足以在整个王朝乃至修行界掀起滔天巨浪的证据! 三人心中沉甸甸的,迅速而小心地将这些新发现的卷宗、名单、密信副本、蛊虫样本小心收好。每多一份证据,他们肩上的担子就重若千钧,但与之相应的,摧毁这一切罪恶根源的决心也如同被淬炼的精钢,更加坚定、更加冰冷! 然而,就在他们全神贯注于收集这些足以定鼎乾坤的证据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石室最深处,一堆看似毫无生机的、由废弃实验器皿和破败骨骼堆积而成的杂物后面,一双浑浊不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眼睛,正透过狭窄的缝隙,死死地、贪婪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是一个几乎完全枯萎、与废弃物无异的“老药人”,他的身体大部分已经僵化,如同朽木,但一只手臂却异化成了一种类似记录工具的、苍白骨质结构,那尖锐的指尖正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在身前一块光滑的薄石板上刻画着什么诡异的符号…仿佛在向某个未知的存在传递着信息… 突然! 轰隆!!! 一声远超之前的、近乎天崩地裂般的巨大爆炸声,从他们来时的甬道方向猛烈传来!整个废弃石室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剧烈摇晃、震颤!顶部大量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尘土和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坚固的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开一道道狰狞的缝隙! “他们找到这里了!用了破阵杵之类的重型法器!不想留活口了!”碧蘅脸色瞬间煞白,失声惊呼。 沉重的、如同金属砸地的脚步声,混杂着那特有的、骨骼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如同死亡的鼓点,迅速由远及近,朝着石室方向逼来!追兵竟然如此快就精准地定位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莫宁猛地将最后一份记录着“幽阁”信息的密信残页塞入怀中贴身处,血眸之中厉色暴涨,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走!” 他拉起两人,冲向石室另一个更加狭窄低矮的出口。然而,刚冲出石室,前方甬道的黑暗中,赫然亮起了数十对幽绿色的、充满暴虐气息的魂火!更多得到指令、在此埋伏已久的强化战傀,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沉默军队,彻底堵死了前路! 与此同时,两侧石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响,数个隐藏极深的、仅有碗口大小的通风口般的孔洞中,猛地喷涌出浓郁得化不开的、色彩斑斓诡异的毒雾,带着甜腻而致命的死亡气息,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迅速充斥狭窄的甬道空间,从四面八方朝着三人缠绕而来! 后有暴力破拆的追兵,前有严阵以待的堵截,中有迅速合围的致命毒瘴! 更要命的是,莫宁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块绿色的阵法核心碎片,其与远处“药母”之间的联系并未因距离而完全切断,此刻正透过衣袍,散发出越来越明显的灼热感,绿光微微闪烁,仿佛一个永不熄灭的邪恶灯塔,持续不断地向那恐怖而饥饿的源头,昭示着他们的精确位置! 真正的十面埋伏,绝杀之局,再次降临!而这一次,他们的退路,似乎已被彻底斩断! 第三十一章 绝境源心破孽胎 色彩斑斓的致命毒雾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触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甜腻的腐败气息钻入鼻腔,直冲脑髓,带来阵阵眩晕与恶心。前方,数十对幽绿色的魂火在毒雾中若隐若现,强化战傀沉默而坚定的步伐如同敲响丧钟,一步步逼近。身后,暴力破拆的轰鸣与长老们含怒的啸声越来越近,整个甬道都在剧烈震颤,碎石如雨落下。 绝境!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莫宁血眸之中寒光爆射,到了这一步,任何犹豫都是取死之道!他猛地将碧蘅和夕青向后一推,嘶哑吼道:“紧跟我!” 话音未落,他竟不再顾忌伤势,将体内所能调动的死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燃烧!漆黑的冥狱死气不再仅仅萦绕周身,而是如同沸腾的黑色烈焰般从他体内喷涌而出,与那弥漫而来的斑斓毒雾狠狠撞在一起! 嗤嗤嗤——! 剧烈的腐蚀声如同万千毒蛇嘶鸣。死气与毒雾疯狂地互相侵蚀、湮灭。莫宁以自身为壁垒,硬生生在浓郁的毒瘴中开辟出一小片暂时的安全区域!但他身体表面的皮肤也因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暗,甚至出现细微的龟裂,仿佛瓷器即将破碎!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饮鸩止渴,透支本源! “走!”他低吼着,如同一个从冥府踏出的燃魂修罗,主动冲向那堵截在前方的战傀洪流! 碧蘅和夕青眼圈泛红,却知道此刻绝非矫情之时。两人紧紧跟在莫宁身后,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碧蘅双手连扬,将她最后珍藏的、几种性质最烈、能瞬间麻痹神经或腐蚀金属的药粉不要钱般撒向两侧,试图延缓毒雾的合拢和侧翼可能出现的攻击。夕青则将她所能调动的、微薄的生机之力化作一层稀薄的青光,笼罩在三人最外围,艰难地净化着试图渗透进来的微量毒质。 莫宁撞入战傀群中!燃烧着死气的漆黑手掌如同最恐怖的利刃,每一次拍击,都有一具战傀如同被抽去灵魂般轰然倒地,身体迅速腐败瓦解。但他每击溃一具战傀,周身燃烧的死气火焰就黯淡一分,脸色就更苍白一分,嘴角溢出的黑血几乎未曾间断过。 然而,战傀无穷无尽!它们沉默地涌上,用身体构成无法逾越的墙壁。 更可怕的是,两侧岩壁的通风口中,传来的不再是毒雾,而是一种尖锐的、能直接影响神魂的蛊虫嘶鸣!高处的平台上,那几名精通毒蛊的长老已然追至,正冷笑着施展更阴毒的手段。骨笛声再起,比之前更加尖锐刺耳;诡异的药幡摇动,引动空气中的毒质形成一个个小型的扭曲漩涡;更有甚者,直接割破手腕,以自身精血喂养某种细小如尘埃的血蛊,化作一片红云罩向三人! 与此同时,身后一声巨响,堵路的巨石被彻底轰开!烟尘弥漫中,数名气息强悍的药王谷长老,连同那具被莫宁重创却依旧未死的六臂缝合怪物,以及更多潮水般的战傀,汹涌而入! 前后夹击,上下袭杀! “呃!”夕青首当其冲,被那血蛊红云擦过手臂,顿时一片肌肤变得乌黑,并且快速向肩头蔓延!碧蘅急忙撒出药粉阻挡,却被一道无声无息袭来的毒咒击中后心,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脚步顿时虚浮。 莫宁腹背受敌,眼看一道淬毒的骨刃就要劈中踉跄的碧蘅,他猛地回身,竟用自己受伤的左臂硬生生格挡! 咔嚓!骨刃深深嵌入他本就重伤的左臂骨骼之中,毒液瞬间注入! 莫宁哼都未哼,右指如电,直接点碎那战傀的头颅,同时反手一掌将碧蘅推向夕青方向:“聚在一起!” 他独自站在了最前方,面对着如同潮水般用来的所有敌人!燃烧的死气与磅礴的杀意混合,竟暂时形成了一种恐怖的威慑力,让最前方的战傀和怪物动作都微微一滞!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昙花一现!他已是强弩之末! “垂死挣扎!”那名施展蚀脉蛊的大长老冷笑一声,与其他几位长老同时出手,各种颜色的毒功、蛊术、邪法光芒,如同狂风暴雨般轰向莫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隆——!!! 整个山腹,不,是整个药王谷,猛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这一次的震动,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仿佛地龙翻身,天倾地覆! 所有人,包括那些战傀和怪物,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下站立不稳,东倒西歪。长老们的合击也被这剧烈的震动打断,能量紊乱四溅。 紧接着,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彻底苏醒,从那最深的核心洞窟方向轰然爆发,席卷了每一寸空间! “药母”…它不再满足于通过肉藤和嘶吼表达愤怒了! 只见那原本只是从核心区域蔓延出来的暗红色肉藤,此刻如同疯狂增殖的噩梦触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的每个裂缝、 每个孔洞中疯狂钻出!它们不再是单一的触手,而是相互缠绕、融合,变得更加粗壮、更加狰狞,表面覆盖起厚厚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角质层,甚至生长出了巨大的、不断开合的吸盘和惨白的骨刺! 这些变异肉藤不再区分敌我,它们疯狂地抽打、缠绕、穿刺所接触到的一切活物!许多措手不及的药王谷弟子和低阶战傀,瞬间就被这些暴走的肉藤卷住,拖入黑暗,发出凄厉短暂的惨叫后便再无生息!连那几位长老也不得不狼狈地躲避着自己“圣物”的无差别攻击! 整个废弃甬道,瞬间化作了真正的人间炼狱!墙壁、地面、顶部,到处都是疯狂舞动的恐怖肉藤,它们的力量大得惊人,每一次抽击都让岩壁崩裂! “它…它彻底失控了!”碧蘅扶着几乎被震塌的岩壁,失声叫道,脸上毫无血色。 莫宁趁此混乱,猛地后退,与碧蘅夕青背靠背聚在一起。他剧烈地喘息着,左臂的伤势和注入的毒素让他半边身体都开始麻木。但他血眸却死死盯着那些疯狂舞动的肉藤,以及更远处,那透过裂缝都能感受到的、如同海啸般涌来的恐怖生命波动。 “不…不是失控…”夕青声音颤抖,却带着一丝医者的敏锐洞察,“它是在…进化!或者说,它在将自己彻底‘释放’出来!它要吞噬掉谷内的一切…作为它最终成熟的养料!”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些肉藤的攻击开始变得更有目的性,它们似乎本能地被生命力更强的存在吸引,开始更多地围攻那些长老和强大的战傀、怪物。但同样,莫宁三人身上那浓郁的生机(夕青、碧蘅)和极致的死气(莫宁),也如同黑夜中的明灯,吸引着无数肉藤前仆后继地涌来! “必须找到它的核心弱点!否则我们都会被耗死在这里!”碧蘅一边狼狈地躲闪着一条如同巨蟒般扫来的肉藤,一边焦急地喊道。她尝试用各种剧毒药粉泼洒,但那肉藤的生命力强悍到变态,除非瞬间将其大面积腐蚀殆尽,否则很快就能再生! 夕青努力感知着,但四周充满了狂暴混乱的生命能量和怨念,让她难以集中精神。“太多了…它的生命波动遍布整个山谷…仿佛…没有真正的核心?!” 莫宁沉默地挥舞着漆黑的手掌,不断斩断迫近的肉藤,但那些断裂的藤蔓落在地上,依旧如同活物般扭动,甚至很快又能重新连接在一起!杀之不绝!斩之不尽! 这样下去,他们就算不被杀死,也会被活活耗死! 就在这时,莫宁心口那点紫光再次剧烈闪烁起来,阿橙萝那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炸响:“毒舌鬼!你们到底惹了个什么玩意儿?!姐姐我隔着这么远都快被那鬼东西的生机冲得脑仁疼!它根本没有常规意义上的弱点!它的核心就是这片被它污染的地脉和所有被它吞噬吸收的生命混合体!除非你能一瞬间把整个药王谷连同地脉彻底湮灭成虚无,否则它几乎就是不死的!” 连阿橙萝都感到棘手! 莫宁血眸扫过疯狂的世界,目光最终落在那名正在与数条变异肉藤缠斗的大长老身上。那大长老似乎对“药母”的习性有所了解,总是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攻击,并且手中不断打出某种安抚性的法诀,虽然效果甚微。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莫宁脑海。 他猛地看向碧蘅和夕青,语速极快:“信我吗?” 碧蘅和夕青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跟着我!冲过去!”莫宁指向那名大长老的方向,“抓到他!他一定知道控制或削弱那怪物的方法!或者…让他成为‘药母’更优先的目标!” 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这无尽的肉藤狂潮中,只有抓住唯一可能知情的人,才有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莫宁再次强行压榨体内最后的力量,燃烧的死气如同回光返照般再次炽烈起来,他如同一个黑色的流星,义无反顾地朝着那名大长老的方向,迎着无数疯狂舞动的肉藤和混乱的战场,猛冲而去! 碧蘅和夕青紧随其后,将最后的希望,赌在了这绝命一冲之上! 第三十二章 血途末路毒经现 腐肉与血沼的恶臭凝成实质,黏稠得令人窒息。视野所及,尽是疯狂蠕动的猩红肉藤,它们自地底裂口喷涌而出,贪婪地攫取着一切活物,将惊惶逃窜的药王谷弟子连同那些冰冷的战傀一同卷起、勒紧、吞噬,骨碎之声如爆豆般不绝于耳。整个核心禁地已沦为“药母”宣泄无尽饥饿的炼狱屠场。 “左侧!三人!”碧蘅嘶哑的声音穿透喧嚣,她猛地扬手,最后一把墨绿色药粉泼洒而出,触及空气便爆开惨绿的毒雾,瞬间将三名扑来的药王谷精锐笼罩。他们的皮肤立刻泛起脓疱,惨叫戛然而止,踉跄着被身后追来的肉藤卷入洪流。 莫宁的身影在她话音未落时已如鬼魅般掠出。他的左臂软软垂着,漆黑如墨的死气缠绕其上,勉强压制着深入骨髓的剧毒与蛊咒,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经脉欲裂的剧痛。但他右手的剑指——凝聚了旌剑门正大堂皇的剑意与阴诏司幽冥死气的“冥狱指”——却精准得令人心寒。 噗!噗!噗! 指风凌厉,并非点向敌人眉心,而是他们的膝踝、关节。并非杀戮,只为制造障碍。中者无不惨嚎倒地,转瞬即被汹涌而来的肉藤淹没。他用最残酷的效率,为队伍清扫着短暂的路径。 “前方甬道!”夕青脸色苍白如纸,魂力过度透支让她身形摇摇欲坠,但她强撑着维持着一圈极淡的生机光晕,笼罩三人,微弱地抵抗着空气中弥漫的、能蚀魂销骨的毒瘴。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前方一处半塌的石门,那是刚才激战中,碧蘅以一枚耗尽能量的阵法核心碎片强行炸开的缺口。 “走!”莫宁低吼,声音因痛苦而沙哑撕裂。他猛地回身,双掌漆黑如狱,交叉于前——“冥狱守”! 轰! 数条水桶粗细、布满吸盘与利齿的肉藤狠狠砸落,其蕴含的恐怖巨力足以开山裂石。莫宁身形剧震,脚下地面寸寸龟裂,一口黑血抑制不住地喷出。那巨力被他强行引入幽冥般化解大半,但反噬依旧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雪上加霜。他硬生生扛住了这毁灭性的一击,为队友争取了须臨生机。 碧蘅毫不犹豫,一把拉住几乎虚脱的夕青,用尽最后气力冲向那甬道缺口。莫宁在他们踏入甬道的瞬间撤力,身形如一片落叶般被残余力道震飞,险之又险地滚入甬道之内。 几乎同时,更多的肉藤轰然合拢,彻底封死了他们来时的路,也将外面绝望的哀嚎与吞噬之声隔绝大半。 咚! 莫宁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滑落在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自唇角不断溢出。他试图起身,右臂颤抖得几乎无法支撑。 “别动!”夕青扑跪在他身旁,双手泛起微弱的青芒,按在他胸口。那光芒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依旧固执地输送着仅存的生机,勉强护住他心脉,延缓着毒素和死气的进一步侵蚀。“碧蘅姐,快看看他的左臂!” 碧蘅迅速扫视这处狭窄的甬道。这里似乎是某条废弃的运输通道,墙壁斑驳,布满干涸的污渍,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药味和尘土气,暂时没有“药母”肉藤蔓延的迹象。她迅速从腰间一个几乎空了的皮囊里捏出几根细若牛毛的金针,精准地刺入莫宁左臂几处大穴。 “蚀脉蛊的余毒暂时压住了,但经脉受损太重,这条胳膊再强行动用,必废无疑。”碧蘅语速极快,额角沁出细汗,“你体内还有三种混合剧毒和至少一道血咒正在侵蚀你的本源…莫宁,你…”她看着莫宁那双依旧冰冷、不见波澜的眼睛,后面的话哽在喉间。 莫宁推开夕青的手,艰难地靠墙坐直,声音低沉:“死不了。抓紧时间恢复。”他闭上眼,周身弥漫起极其微弱的黑色死气,开始缓慢而痛苦地自行压制伤势,效率低得可怜。 夕青默默收回手,自己也靠在另一边墙壁,闭目调息,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 碧蘅快速检查了自身,她中的毒咒也在缓慢发作,让她阵阵眩晕。她强打精神,警惕地感知着通道外的动静。那恐怖的蠕动和吞噬之声似乎被厚重的石壁阻隔,变得沉闷,却依旧如跗骨之蛆,提醒着他们仍在绝境中心。 寂静,只剩下三人粗重或压抑的喘息。 死亡的阴影并未散去,只是暂时给了他们一口喘息之机,如同猫捉老鼠的戏弄。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沉重得压人心魄。 突然,莫宁猛地睁开眼,看向通道深处的一片阴影。 碧蘅和夕青也瞬间警觉。 那阴影无声地扭曲、拉长,仿佛活物般蠕动,最终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没有实体,没有气息,仿佛只是光线的错觉。但那轮廓的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惨白脸谱面具。 阴森,诡异,带着一种俯瞰众生般的戏谑。 “啧啧啧…真是狼狈啊,我们的小归冥使。”一个飘忽不定,男女莫辨的声音直接在三人脑海中响起,带着令人牙酸的轻笑,“还有两位小令主,这次玩得够大,差点把自己也玩进去了呢。” “戏诏官…”莫宁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深深的疲惫与戒备。他身体微微绷紧,即便面对的是组织领袖的一道虚影。 碧蘅和夕青更是屏住呼吸,心中警铃大作。阴诏司最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戏诏官,此刻出现,绝非只是为了看笑话。 “哎呀呀,别这么紧张嘛。”脸谱面具上的表情变幻,似乎很是愉悦,“看你们这么努力,本官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小事,或许能帮上你们一点点…小忙?” 无人接话。通道内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戏诏官似乎也不期待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们眼前这个‘药母’呢,说起来,也算是个老古董了。这种东西,看似无解,其实呢…世上哪有真正完美无缺的造物?” 虚影轻轻晃动着,仿佛在哼着某种诡异的调子。 “很多年前呢,有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叫做《太素毒经》。下半部里,好像就记载了一些关于这种…嗯…‘融合地脉、汲众生机的肉芝怪形’的玩意儿。据说写得还挺详细,弱点啦,习性啦,甚至…如何反制啦…” 戏诏官的声音充满了恶趣味的诱导,如同在深渊旁投下一根细若蛛丝的线。 《太素毒经》下半部! 碧蘅瞳孔骤然一缩。作为精研药石生机的长生令主,她自然听过这本传说中的毒道圣典,上半部已惊世骇俗,下半部更是早已失传,据说涉及无数禁忌领域的可怕知识。 莫宁死死盯着那模糊的虚影,脑中飞速运转。戏诏官从不说无的放矢之言,每一句话背后都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他在判断,在权衡。 “哦?在哪?”莫宁的声音干涩无比。 “呵呵呵…这就得你们自己去找了。”戏诏官的虚影开始变淡,声音也渐飘渐远,“本官只是来看戏的…顺便,给你们提个醒。别忘了,你们拿到的东西,可得完完整整带回来哦…慈诏使,可是很关心进展的呢…”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落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话音未落,那阴影虚影连同那张诡异的脸谱面具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通道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心跳。 “‘药母’…《太素毒经》下半部…”碧蘅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极致专注的光芒,那是医毒高手听到至高典籍时的本能反应,“若真如戏诏官所言…那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夕青忧心忡忡:“可是,我们现在…”她看向重伤的莫宁和自己几乎枯竭的状态,以及外面那尊恐怖的“药母”。 莫宁沉默着,剧痛如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的神经。戏诏官的出现,带来的信息看似是希望,实则将更沉重的压力压了下来。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找到那本渺茫的毒经,才能完成任务。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同伴疲惫却依旧坚持的脸庞,最后落在那条几乎报废的左臂上。 冰冷的目光深处,一丝绝不屈服的狠戾悄然燃起。 喘息时间结束。 他挣扎着,用右臂支撑,一点点站起身。 “走。”一个字,嘶哑却斩钉截铁。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或有毒经一线生机,或仍是死路一条。 但停滞于此,唯有被吞噬殆尽。 三人相互扶持着,拖着残破之躯,向着通道更深沉的黑暗深处,踉跄行去。 第三十三章 毒经诡谥裂虚妄 甬道深处,死寂如墓,唯有三人粗重不均的喘息与血滴落地的微响,证明着生命的残存。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尘土、浓郁的血腥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来自地底“药母”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腐烂气息,混杂成一种足以侵蚀心智的毒雾。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在微弱的光线下扭曲,仿佛某种不可名状的壁画,记录着此地的罪恶与绝望。 莫宁靠墙跌坐,双目紧闭,脸上不见一丝活气,是一种近乎尸体的青白。他周身缭绕着稀薄如烟的黑气,那是归冥死气正在艰难地对抗着体内的崩溃——左臂经脉被蚀脉蛊与多种剧毒啃噬得千疮百孔,漆黑如炭,每一次细微的脉搏跳动都带来刮骨剃髓般的剧痛;脏腑被强行燃烧死气的反噬震得移位出血;更深处,本源如同干涸的河床,布满裂痕。他的恢复,与其说是疗伤,不如说是一场与死亡本身争夺控制权的冰冷角力,痛苦而绝望。 碧蘅的情况稍好,却也堪忧。她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黑紫色,那是某种混合毒咒的侵蚀。她咬着牙,用牙齿配合左手,将最后一点墨绿色的药膏死死按在伤口上,药力与毒力碰撞,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与冰寒交织的战栗,让她额角瞬间布满冷汗,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她几乎耗尽了随身携带的所有丹药毒剂,此刻的疗伤,近乎原始。 夕青跪坐在莫宁身侧,双手泛着的青芒已黯淡如风中残烛,却仍固执地覆在他心口。她的魂力早已透支,旧伤未愈,此刻输送的每一丝微弱生机,都是从自己摇摇欲坠的本源中强行榨取。她的脸庞透明得如同初雪,嘴唇不见血色,身体微微颤抖,全靠意志支撑。她是医者,见不得同伴在眼前消亡,即便代价是自己一同坠入深渊。 这口短暂的喘息之机,代价高昂,且随时可能终结。通道远处,那令人心悸的蠕动与吞噬之声并未远去,如同悬顶之斧,提醒着他们仍身处炼狱核心。 戏诏官那非男非女、充满戏谑与诡异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缠绕在三人的神识深处,挥之不去。 《太素毒经》下半部… 碧蘅猛地撕下另一条衣襟,用左手和牙齿配合,将臂膀上的伤口死死勒紧,暂时止住毒血蔓延。她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极度的困惑与锐利的怀疑,声音因痛苦和某种不安而发颤:“…不对!这说不通!” 夕青勉力抬起汗湿苍白的脸,看向她。 连莫宁那仿佛凝固的眼睫,也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碧蘅深吸一口气,强忍眩晕,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极其小心地从贴身内袋最深处,取出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用数层油布紧密包裹的物事。她的动作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慢慢解开缠绕的细绳,一层层揭开那已被岁月和体液浸染得发黑发硬的油布。 最终,露出里面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册子纸张泛黄脆硬,仿佛一触即碎,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历经无数岁月的摩挲。封面是某种深褐色的未知皮革,质地诡异,触手微凉,上用古老的血色篆文书写着四个已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邪异锋芒的字—— 《太素毒经》。 “上半部…”碧蘅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混杂了敬畏、痴迷与此刻巨大困惑的复杂情绪,“就在这里。我与夕青…耗费无数心血,早已将其倒背如流,烂熟于胸。”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莫宁和夕青,语气变得无比肯定,甚至带着一丝惊悸:“其中所载,虽是夺天地造化、诡谲精深的无上毒理岐黄,涉及万物生克,阴阳逆变,甚至触摸到了一丝生命创造的禁忌边缘…但,绝对!绝对没有半分涉及‘地脉’、‘肉芝’、‘汲众生魂’这等…这等完全超脱物性、近乎邪神巫咒的记载!”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因为激动而牵动伤口,让她一阵咳嗽,缓了口气才继续,语速加快:“上半部所言,纵是见血封喉的剧毒,逆转生死的奇药,其根基仍未脱离‘物性’二字,需遵循天地法则。而戏诏官所言的下半部内容…操控地脉?融合生灵?制造并控制‘药母’那般恐怖存在?这根本不是毒经!这是…这是亵渎万物法则的邪法妖言!与上半部的理念根基截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驰!” 通道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比之前更加冰冷压抑。 戏诏官在说谎?用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下半部来戏耍他们,将他们引向更绝望的深渊? 亦或是…这《太素毒经》本身,就隐藏着远超他们想象极限的、足以颠覆认知的可怖秘密?上半部,仅仅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而深藏于下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莫宁缓缓睁开眼,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与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但那瞳孔深处,却依旧冷静得骇人,仿佛一台精密机械,仍在无情地分析着所有信息。他的视线落在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旧毒经上半部上,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得如同粗糙的砂纸相互摩擦:“他…从不说无意义的谎。”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在碧蘅和夕青的心头,让她们同时一凛。是的,戏诏官乐见痛苦,沉醉于混乱,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背后必然缠绕着更深的目的。直接欺骗,反而无趣。 “他要我们去找…那便去找。”莫宁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刀片,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无论那下半部记载的是什么…是妖言还是邪法…是眼下唯一指向‘药母’、可能蕴含其弱点的线索。真假…找到便知。” 没有选择。戏诏官将饵抛下,无论下面挂着的是生路,还是更致命的钩刺,他们都必须咬上去。停滞即是死亡。 “但…去哪里找?”夕青的声音带着虚弱的忧惧,“药王谷已成绝地,外界茫茫人海,一本失传已久的邪书…” “药王谷。”莫宁打断她,目光投向通道更深处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语气斩钉截铁,“最危险处…或许最近。‘药母’于此诞生,此等邪物,药王谷岂会毫无渊源?纵无全本,必有线索…甚至…残篇。” 这个推断大胆而疯狂,近乎直觉。但置身于此等万劫不复之绝境,任何一丝微弱到近乎虚幻的可能,都必须被视为救命稻草,死死抓住。 决议既定,剩下的便是挣扎求存,换取执行这最后计划的一丝资本。三人不再言语,压下心中翻腾的惊疑与恐惧,竭尽所能地恢复着一点点可怜的力量。 碧蘅颤抖着左手,掏出一个空空如也的玉瓶,倒扣过来,才勉强抖出最后几粒勉强能温养经脉、压制毒性的残次丹药。她将两粒塞入莫宁口中,两粒递给夕青,自己只嚼碎了些苦涩至极、药效微弱的干枯草药根茎,混合着唾液艰难咽下。丹药入腹,化作细微暖流,勉强护住心脉,延缓着毒素的侵蚀速度。 夕青收回几乎耗尽的手,闭目凝神,压榨着识海中最后一丝残存的魂力,如同海绵挤水,微弱地净化着三人周围那污秽毒瘴,营造出一小片勉强可以呼吸的区域。她的脸色在施为过程中愈发透明。 莫宁则彻底放开了对体内那狂暴死气的压制,甚至主动引导它们流转于近乎报废的经脉之中。这个过程无异于用烧红的烙铁熨烫撕裂的伤口,用万载玄冰填充破损的脏腑。极致的痛苦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脖颈上青筋虬结,冷汗如瀑,瞬间浸透早已破烂的黑衣,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深色的水渍。但他硬是以一种非人的意志力承受着,利用死气那霸道冰冷的特性,强行黏合断裂的经脉,镇压躁动的异种毒素与蛊咒。半个时辰后,他猛地睁开眼,一口淤黑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污血喷涌而出,落在地上竟嗤嗤作响,将石地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洼。 他的气息依旧微弱不堪,但眼底的涣散已重新凝聚起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他挣扎着,用尚算完好的右臂支撑,一点点挪动身体,靠着墙壁缓缓站起。左臂依旧软垂,但缠绕其上的死气似乎凝实了些许,不再像之前那样逸散。 “走。”他再次说道,语气冰冷而坚决,不容置疑。 碧蘅和夕青也强忍着遍布全身的剧痛与虚弱,相互搀扶着站起。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脸上,看到那不曾熄灭的、近乎固执的决绝。他们整理好所剩无几的物品——尤其是那本至关重要的《太素毒经》上半部和那些用命换来的证据,沿着阴暗潮湿、仿佛没有尽头的甬道,向着疑似药王谷更核心的藏书阁、秘藏室或任何可能存放禁忌知识的地方,潜行而去。 每一步,都踏在痛苦与绝望的边缘。脚步声在死寂的通道中回响,轻得如同鬼魅,却沉重得如同丧钟。 与此同时,药王谷核心之地,已非人间景象,彻底沦为血肉地狱。 “药母”的暴走吞噬了无数弟子与战傀,但那猩红狂舞的肉藤并未因此满足,反而愈发狂躁暴戾,它们如同拥有集体意识的恐怖活物,开始无差别地冲击着谷内尚存的一切建筑与结界。轰鸣巨响不绝于耳,巨大的殿宇梁柱断裂,雕梁画栋倾塌崩碎,精心布置的阵法闪烁几下便哀鸣着破裂。幸存的人们哭喊着,尖叫着,如无头苍蝇般奔逃,却往往下一秒就被破地而出的肉藤卷住拖入深渊,或被飞溅的碎石断木砸成肉泥。整个山谷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雾与绝望。 在一片尚算完好、有微弱光华笼罩的偏殿内,残存的药王谷高层聚集于此,人人带伤,袍袖破烂,脸上写满了惊恐、仓皇与不敢置信。他们习惯了掌控他人生死,何曾想过自己也会沦为被肆意屠戮的牲口? 首座之上,坐着的并非之前露面主持事务的大长老,而是一个身披厚重墨绿长袍、面容完全隐藏在兜帽深邃阴影中的人——药王。他周身气息阴冷沉寂,与殿外那狂暴喧嚣、吞噬一切的“药母”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窒息的对比。仿佛外界的毁灭,与他无关。 “谷主!‘药母’彻底失控了!核心实验区尽毁,所有心血付诸东流!那三个阴诏司的鬣狗不知所踪,必已携那些证据潜逃!我们…我们完了!”一名断臂长老声音凄厉颤抖,充满了末日降临的绝望。 “潜逃?”药王的声音低沉沙哑,从兜帽下缓缓传出,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却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寒,“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他缓缓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如同远古魔神降临般的猩红毁灭景象,兜帽微微转动,似乎是在欣赏。 “他们以为揭开了黑暗?可笑。”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扭曲的、近乎愉悦的弧度,“他们只是…无意中提前敲响了旧的丧钟,并为新时代的降临…献上了丰厚的祭品。” 他猛地转身,面向殿内惶恐不安的众人,兜帽下的阴影仿佛有无形的目光扫过,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既然藏不住了,那便不必再藏!既然旧世界容不下吾等的伟业,那便重塑一个新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不容置疑的残酷决断,“让这蒙昧世间,提前见证我药王谷真正的‘慈悲’与‘恩泽’!” 命令如凛冬中最刺骨的寒风,瞬间透过特殊法器,席卷整个残存的药王谷体系。 “传吾绝令!” “一:开启所有秘藏‘瘟匣’!将‘慈航净世散’尽数遍洒四方!我要这千里山河,沃野城池,皆沐我谷‘神恩’!”——那所谓的“慈航净世散”,正是他们人为制造、用以筛选“材料”的可怕瘟疫之毒!此刻,不再是筛选,而是无差别的灭绝与清洗! “二:启动所有预设‘蕴灵阵眼’!逆转地脉,汲魂夺魄!既然‘药母’饥渴难耐,那便以这芸芸众生之魂灵,喂饱它,成就它!”——那些隐藏在各地,原本用于实验和维持结界的阵法,其真正面目乃是早已布下的大规模窃魂之阵,此刻全面启动,要将无数生灵转化为最纯粹的能量资粮! “三:昭告天下,我药王谷怜世人疾苦,研得‘长生仙露’,可解百病,延寿百年!凡信我者,皆可来求!”——以解药为名,行扩散瘟疫之实!并以“长生”为诱饵,蛊惑贪婪与绝望之人,将更多、更鲜活的生灵主动引入这炼狱,成为“药母”与他们野心的最终食粮! 疯狂!彻头彻尾的、不惜拉整个世界陪葬的疯狂! 药王谷这尊潜伏已久的庞然巨物,在被打断脊梁、撕开伪装的最后时刻,非但没有收敛覆灭,反而选择了最极端、最酷烈的方式,要将整个世间拖入深渊,为他们那亵渎生命的“伟业”殉葬! 命令既下,残存的药王谷力量如同被注入疯狂意志的工蚁,开始执行这灭世的指令。隐藏在山谷各处的隐秘机关悄然开启,无色无味、比之前猛烈十倍的毒雾随着地脉涌动与人为引导,开始向外弥漫;大地之上,无数隐秘的阵纹逐一亮起幽暗的光芒,如同活物般呼吸,贪婪地汲取着范围内一切生灵的魂灵与生机;同时,无数训练有素的信鸽、迅鹰带着精心编织的蛊惑消息,飞向四面八方… 毁灭的涟漪,不再局限于药王谷一隅,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可怕速度,向着外面尚且懵然无知的繁华人间蔓延而去。 而此刻,莫宁三人刚循着一条更为隐秘、布满黏滑苔藓的向下甬道,避开了数波四处肆虐的肉藤与零星搜查者,终于找到了一处疑似废弃档案室或秘库的入口。殿门由某种沉重的黑铁混合石材铸就,厚重无比,表面布满厚厚的灰尘与蛛网,门上刻着的符文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依旧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禁锢感。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于死亡边缘挣扎求存、寻找那一线渺茫生机之时,外界的天地,正因他们揭开的黑暗,而加速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他们的时间,更少了。 莫宁伸出完好的右手,五指苍白,按在冰冷刺骨、锈迹斑斑的门上。一缕精纯却量少的漆黑死气自指尖透出,如蛇般钻入锁孔或是门缝,探寻着内部的机括。 石门内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随即剧烈一震,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雪。 门,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陈腐中夹杂着奇异药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古卷和干枯血液混合的气息,从门内深沉的黑暗中扑面而来,带着历史的沉重与秘密的腥甜。 门内,会是他们寻找的答案?通往《太素毒经》下半部的线索?还是…另一重更深、更黑暗的绝望囚笼? 莫宁没有丝毫犹豫,侧身,率先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碧蘅和夕青紧随其后,身影迅速被那浓重的阴影吞没。 厚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缓缓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第三十四章 秽土瘟潮吞百骸 黑铁石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外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疯癫的蠕动与吞噬之声隔绝大半,只余沉闷如擂鼓的撞击声,证明着“药母”的狂怒并未停歇。门内并非想象中的藏书阁或秘藏室,而是一处更为诡异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间被遗忘的祭坛实验室。空气凝滞,弥漫着千年尘埃、腐朽经卷、干涸的诡异药液以及一种类似檀香混着血腥的沉闷气息。墙壁并非石砌,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血肉凝固后又碳化的诡异材质,其上刻满了扭曲的、非人的符文,即便不识其意,也让人看一眼便觉心神不宁,头晕目眩。几盏长明灯嵌在墙内,灯油绿油油的,火苗微弱却稳定,投下摇曳不定的幽光,将整个空间照得鬼气森森。 中央是一座破损的黑色石台,台上残留着深褐色的、无法洗净的污渍,以及几道深深的、仿佛用于固定某种活物的锁链凹槽。四周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架,上面零星摆放着一些陶罐、玉盒,大多已然破损,流出一些早已失效干涸的药物残渣或不明生物的干瘪组织。角落里堆积着一些散落的竹简和皮卷,大多一触即碎。 这里,更像是一个进行初期邪恶实验或某种禁忌祭祀的场所。 “这里…不像有完整典籍的样子。”夕青的声音带着失望与虚弱,她小心地避开地上那些令人不安的污渍。 碧蘅则快步走到那些残卷前,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拨动,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模糊的古文字。“大多是失败的实验记录…和一些…祭祀地脉邪灵的残篇,语焉不详。”她的心在下沉,戏诏官所指的路,似乎尽头是更大的虚无。 莫宁没有理会那些残卷,他的目光被石台后方墙壁上的一幅巨大刻图吸引。那刻图同样古老,描绘的并非任何已知的生物或神明,而是一团无法名状的、扭曲盘旋的肉瘤状物体,深植于大地脉络之中,无数细小的触须向上蔓延,连接、吞噬着地面上渺小跪拜的人形。刻图的一角,有几个更为古老、几乎被磨平的符号。 碧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辨认了片刻,脸色微变:“…‘太初之垢…万毒归宗…’这像是…比《太素毒经》更古老的记载…像是一种…源头崇拜?” 就在此时,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头顶簌簌落下更多灰尘和碎屑,那绿油油的长明灯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污秽的意志仿佛扫过整个空间,并非来自“药母”,而是源于更深、更广袤的大地本身。三人心头同时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与悸动。 “阵法…全面启动了…”莫宁声音低沉,他感知到了地脉之力的狂暴逆转,那是一种攫取万物生机的贪婪吸吮。 几乎同时,一种低沉嗡鸣声无视厚厚石壁的阻隔,隐隐传入。那不是物理的声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哀嚎,来自远方,来自四面八方,无数细微的绝望悲鸣汇聚成的洪流! 药王谷的灭世毒计,已悍然发动! 百草谷。之名源自其四季如春、草木丰茂、盛产药材,本是周边区域最为祥和富庶之地,百姓多以采药、种植为生,信奉药王谷的仁心仁术。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带着往常一样的湿润草木清香。农人扛着锄头走向药田,药商整理着货架,孩童在街巷追逐嬉笑。一切都与往常无数个清晨并无二致。 直到第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晨霭。 镇东头的李老栓,正在自家院中擦拭那尊小小的药王菩萨像,祈求今日生意兴隆。突然,他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布帛掉落在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迅速变得灰败,眼珠泛起不正常的血丝。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随即是五脏六腑被灼烧的剧痛。他惊恐地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浮现出蛛网般的黑紫色纹路,并且快速向上蔓延。 “救…救命…”他嘶哑地喊着,踉跄着冲出院子,想要求助。 然而,街上已非乐土。 类似的惨叫声、咳嗽声、呕吐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响起。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抽搐,皮肤浮现出可怕的紫黑色斑块,或是开始溃烂流脓。健康的百姓惊惶失措,试图去搀扶亲人邻里,却被那可怕的症状吓得连连后退。 瘟疫!从未见过如此猛烈、如此恶毒的瘟疫!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吞噬了整个百草谷。 “药王谷!药王谷一定有办法!”有人哭喊着,向着谷口方向跪拜祈求。 然而,回应他们的,并非救赎的仙丹,而是更深沉的绝望。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并非地龙翻身,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呼吸般的律动。谷中那些常年受药气滋养、生长得异常茂盛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发黑,散发出腐败的气息。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强行抽干它们的生机。 同时,人们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和心悸,仿佛自己的精气神正在被一点点抽离体外。一些身体本就孱弱的老幼,甚至直接委顿在地,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无声无息地失去了生命。 窃魂夺魄之阵,已然运转! 混乱升级为彻底的疯狂。 “为什么?药王谷为什么不救我们?!”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带来的瘟疫!”有人将矛头指向了那些最初发病的人,恐惧转化为了暴戾。 “抢!去药铺抢药!”不知谁喊了一声,幸存者们最后一丝理智崩断,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镇上的药铺、医馆。打砸声、争抢声、惨叫声响成一片。为了争夺一株普通的草药,平日和睦的邻里可以拔刀相向。为了活命,人性最丑恶的一面暴露无遗。 街道上,已是一片狼藉。破碎的门窗,倾倒的货架,被践踏的药材与粮食混合着污血与呕吐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尸体开始出现,有的死于瘟疫,有的死于混乱中的踩踏与斗殴。哭嚎声、咒骂声、疯狂的呓语声交织,构成一幅地狱绘卷。 而这一切,仅仅是开始。 随着地脉之力的逆转和生机的大规模流逝,一些更深沉、被药王谷常年实验所污染的东西,开始被激活了。 镇外乱葬岗的土地开始翻动,几只只剩下白骨、或是挂着腐烂皮肉的手爪猛地破土而出!一些因实验失败而被丢弃在山野间的、半人半兽的畸形怪物,被这弥漫的死气与狂乱意志刺激,发出了嗜血的嚎叫,从藏身之地蹒跚走出,向着充满鲜活生命气息的镇子方向聚集。 甚至一些因瘟疫而死、心中充满怨毒的尸体,在那诡异阵法的影响下,竟也开始扭曲抽搐,眼窝中亮起幽幽绿光,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 真正的怪物,开始横行。 一个妇人抱着自己刚刚断气、身体尚温的孩子,跪在街心无助地哭喊。突然,她怀中的孩子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一片浑浊惨白,张开满是黑色粘液的小嘴,一口咬在了母亲毫无防备的脖颈上!妇人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鲜血喷涌,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缓缓倒下。 另一边,一群正在抢夺粮食的暴民被地下突然钻出的、浑身沾满粘液和泥土的腐尸犬扑倒,撕扯声和咀嚼声令人毛骨悚然。 祥和富庶的百草谷,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化作了瘟疫、死亡、疯狂与怪物横行的绝望炼狱。天空仿佛都被弥漫的死气和怨念染成了灰黄色,阳光无法穿透,一片昏沉。昔日药香被浓烈的腐臭与血腥取代,生机勃勃的绿色被枯败的灰黑与刺目的血红覆盖。 希望彻底破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哀嚎与绝望的沉沦。药王谷所谓的“慈悲”,终于向世人展露了它最真实、最残酷的獠牙。 废弃祭坛实验室内。 莫宁三人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来自远方的、无数生灵哀嚎汇聚成的灵魂风暴,以及地脉那令人作呕的贪婪吸吮感。他们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他们…他们竟然真的…”夕青捂住嘴,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医者的心被这大规模的、冷酷的屠杀彻底撕裂。 碧蘅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腐朽木架上,木架应声散架:“疯子!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莫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那充满腐朽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冰封的杀意与绝对的冷静。他走到那幅刻图前,目光死死盯着那几个古老符号和那团扭曲的肉瘤。 “找。”他只说了一个字。 时间更加紧迫。他们必须从这里,从这些残缺的邪恶记载中,找到任何可能与《太素毒经》下半部、与克制“药母”相关的蛛丝马迹! 碧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理会那些实验记录,而是专注于辨认那些更古老的、关于“太初之垢”和“万毒归宗”的祭祀符文与残缺描述。夕青也强打精神,以自身对生机的敏感,感知着这间密室内是否隐藏着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或暗格。 希望渺茫如尘埃,但他们别无选择。 就在此时,莫宁的目光定格在刻图下方,石台与墙壁连接处的一道极细微的缝隙上。那里,似乎镶嵌着什么东西。他蹲下身,用右手指尖抠挖,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一角非石非玉的黑色材质。 他用力一撬! 一块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黑色玉片落在他手中。玉片冰凉刺骨,上面用极细的银丝镶嵌着无数比蚊蝇更小的奇异文字和经络般的图案,那文字的风格,与碧蘅手中的《太素毒经》上半部,同出一源! 碧蘅和夕青立刻围了上来。 “这是…”碧蘅呼吸一窒。 只见玉片顶端,几个稍大的银色古篆赫然在目: 《太素·秽土生灭篇》残片 第三十五章 墨篆诡谥乱真经 黑色玉片入手冰凉,那触感并非玉石温润,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仿佛握着一块来自九幽之下的寒冰。其上以秘银丝镶嵌的微小文字与经络图案,在室内幽绿长明灯的映照下,流转着一种诡异而晦涩的光泽,与碧蘅手中那本皮革封面的《太素毒经》上半部,同源却更显邪异。 “《太素·秽土生灭篇》…”碧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源于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更是被这玉片本身散发的不祥气息所慑。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全部心神沉浸进去,试图解读那些细如蚊蚋的古篆银文。 夕青也强忍着魂力透支带来的剧烈头痛,凑近细看,她对于生机与能量的流动有着医者独特的敏锐感知。莫宁静立一旁,面无表情,完好的右手五指微微蜷缩,保持着绝对的警惕,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玉片和周围环境,不放过任何异动。 寂静再次笼罩这间诡异的祭坛实验室,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玉片上那冰冷光泽的流动。时间仿佛凝滞,又仿佛在加速流逝。 碧蘅的眉头越皱越紧,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念出一些断续的词句:“…地脉秽根…万毒母源…以邪引邪…逆死化生…不对…”她的语速越来越快,额角再次沁出细密的汗珠,这次并非因为伤痛,而是源于极度的困惑与逐渐升腾的惊怒。 “这表述…自相矛盾!上半部明言‘毒煞虽厉,犹属后天,循理可辨,依律可解’,强调毒理虽诡,终有迹可循,并未超脱天地法则。但这残篇所言…”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它竟主张‘毒本先天之秽,法则之垢’,将毒提升到了与天地法则同源却对立的‘污秽’层面,甚至提出…‘欲克至毒,需身纳秽,神染垢,同源相噬’?!” 夕青的脸色也变了,她指尖微颤地指着玉片上一处复杂的经络运行图:“这…这行气路线绝非正道!凶险暴戾至极,完全逆转常伦,强行抽取地脉深处的污秽死气与众生怨念入体…这根本不是解毒制毒之法,这分明是…是自我毁灭、化身毒魔的邪功!” “不止!”碧蘅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带着一种被欺骗、被亵渎的愤怒,“你们看这几处关键节点的注解,银丝的走势和细微的转折…生硬!刻意!与整体古朴自然的银丝嵌纹相比,这几处明显是后来人为篡改添加进去的!它们扭曲了原本的意涵,将一种相对中和、或许是利用地脉污秽平衡毒素的法门,硬生生改造成了这种引秽入体、同归于尽的歹毒邪术!” 她猛地看向莫宁和夕青,因为激动,语速快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但其中夹杂的谎言本能却让她在极端情绪下依旧试图修饰:“原本…原本或许真有克制‘药母’之法,但被人篡改了!这残篇现在记载的东西,若是依之而行,非但无法克制‘药母’,恐怕只会变成另一个更疯狂的毒源,或者直接被‘药母’同化吞噬!留下这残篇的人,其心可诛!” 莫宁冰冷的视线落在碧蘅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惯有的毒蛇般的讥诮:“‘或许’?‘相对中和’?碧蘅,你那满口谎言的毛病,连这时候都改不了吗?”他一步上前,完好的右手几乎要触碰到那玉片,“这上面篡改的痕迹,分明是将一个可能彻底毁灭‘药母’的真正法门,扭曲成了现在这邪功!何来‘中和’之说?” 碧蘅话语一滞,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狼狈,但随即被更大的焦躁覆盖:“我…!好,就算原本是毁灭之法,但现在它就是错的!是陷阱!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把它还原!这篡改的手法极其高明阴毒,与原本银丝镶嵌几乎融为一体,但并非无迹可循,只要…” “只要时间。”莫宁打断她,语气森冷,“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脚下的大地再次剧烈一震,这一次,连那暗红色的墙壁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顶部簌簌落下更大的碎块。那绿油油的长明灯疯狂闪烁。 而这一次,伴随震动传来的,不再是模糊的灵魂哀嚎。 是清晰的、无数人绝望的哭喊、疯狂的嘶吼、怪物般的嚎叫以及建筑倒塌的轰鸣!这些声音仿佛突破了某种结界,变得更加真切,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这间地下密室!药王谷的疯狂计划,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侵蚀着外界! 夕青猛地捂住耳朵,脸色惨白如纸,她的感知最为敏锐,此刻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她的识海:“外面…外面好多人在哭…在死…还有很多…很多冰冷、饥饿、疯狂的东西在动…地…地也在哭…”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纯粹的真实感受让她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大规模的血腥与绝望。 碧蘅也停下了对玉片的研究,她的谎言在如此真切的末日悲鸣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她侧耳倾听,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惯于编织虚假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她听到了,那是百草谷方向传来的声音!那是她熟悉的地方! “瘟疫…窃魂…还有那些失败的实验体…都被放出来了…”她喃喃自语,身体微微发抖,“他们真的…要把一切都拖下水…” 莫宁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死气、怨念、疯狂与绝望,即使隔着重重建阻,也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他体内的归冥死气甚至因此而微微躁动,那是同源力量的共鸣,却让他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外界正在发生的、是何等规模的惨剧。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最后扫过那枚记载着被篡改邪功的黑色玉片,又掠过碧蘅和夕青惨淡惶恐的脸。 “研究中止。”四个字,冰冷如铁,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什么?”碧蘅下意识反对,“可是这残篇!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出篡改的规律,或许能推断出原本…” “没有时间了。”莫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厉色,“听着!现在,每迟疑一息,外面就有成百上千的人变成尸体,或者比尸体更不堪的东西!每拖延一刻,‘药母’吞噬的生灵就越多,力量就越强,直到彻底无法遏制!到时候,就算我们还原了十本《太素毒经》也无济于事!” 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攥紧,骨节发出咯吱轻响:“这邪功残篇是陷阱,也是线索。但它不是现在的优先。” 他目光如刀,刮过碧蘅和夕青:“碧蘅,你谎话连篇,但你的脑子还没被毒坏。夕青,你魂力耗尽,但你的感知和医术还能救人。”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对着这死物耗费最后的时间。”莫宁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是出去。尽我们所能,阻止这场灾难扩大。能救一人是一人,能杀一怪是一怪。至少,要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恶劣到了何种地步!” 他顿了顿,看向那枚黑色玉片,眼神极度复杂,最终将其一把抓起,塞入怀中:“这东西,带在身上。若真有万一…或许这邪功,也能换来与那鬼东西同归于尽的机会。” 碧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颤抖的呼气。她知道莫宁是对的。尽管她渴望探知知识的真相,但外界的惨状如同烈火烹油,容不得他们闭门造车。她的谎言,在此刻的绝对现实面前,失去了所有粉饰的意义。 夕青则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光芒:“嗯!出去…去救人!我不能…不能再躲在这里听着…” 决议已定。 莫宁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邪恶与诡异的祭坛实验室,率先走向那扇沉重的黑铁石门。右掌再次按上,死气吞吐。 石门缓缓开启。 门外,不再是那条相对安静的甬道。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腐败气息如同实质般涌来,其中夹杂着疯狂的嘶吼与令人牙酸的咀嚼声。隐约可见,远处通道拐角,黑影幢幢,有扭曲的身影正在徘徊、争斗、吞噬… 真正的炼狱之门,已然洞开。 莫宁侧身,漆黑的长剑无声滑入右手掌心,剑锋上死气缭绕。 “跟紧。”他嘶哑的声音落下,身影已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入了那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疯狂的黑暗与血腥之中。 碧蘅与夕青紧随其后,最后的庇护所被抛在身后,前方是血肉铺就的末路,以及一丝微弱到近乎虚无的、拯救的希望。 第三十六章 秽雨腥风阻阵图 黑铁石门轰然洞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与腐臭如同积蓄已久的脓液,猛地泼洒而来。通道已非来时景象,暗红色的肉藤菌毯般覆盖了四壁与地面,微微搏动着,分泌出粘稠滑腻的液体。远处,不再是死寂,而是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交织成的恐怖交响:疯狂的嘶吼、痛苦的哀嚎、骨骼被碾碎的脆响、以及一种湿滑沉重的拖行声。 莫宁没有丝毫迟疑,身影如鬼魅般掠出,右手漆黑长剑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噗嗤!一头刚从拐角探出、形似剥皮巨犬、满口獠牙滴淌粘液的怪物,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污黑的血液喷溅在肉藤菌毯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那怪物甚至来不及嚎叫。 “左边!”夕青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尖利,她感知到左侧通道深处有大量微弱、濒死的生机正在快速消散。 莫宁剑势不收,左步一踏,身形诡异一折,避开一条从头顶悄无声息垂下的、试图缠绕的肉藤触须,剑光再闪,将那触须斩断一截。断口处喷出腥臭的汁液,落地如同强酸般冒起白烟。 碧蘅紧随其后,左手一扬,最后一点能致幻的菌菇粉末撒出,并非针对怪物,而是泼向右侧通道尽头隐约传来的、药王谷残余弟子急促的脚步声。“这边!快!那三个贼人在那边!”她尖声叫道,声音模仿得惊慌失措,完美的谎言瞬间引开了部分追兵。 三人小组在这已然异化的通道中艰难突进。莫宁如同最锋利的矛尖,所有挡在前的扭曲怪物、或是零星遭遇的药王谷弟子,皆被其以最简洁、最致命的招式清除。他的剑法糅合了旌剑门的精准与阴诏司死气的侵蚀,每一剑都带着冰冷的效率,毫无多余花俏,只有最直接的杀戮。左臂软垂着,但右臂稳定得可怕,眼神更是冰封般冷静,仿佛身体的剧痛与崩溃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夕青强忍着魂力枯竭带来的阵阵眩晕与恶心,尽可能地将那微薄到可怜的生机之力扩散开来。她无法救治那些已被彻底改造或感染的怪物,也无法逆转瘟疫,但她经过那些倒毙在地、尚未完全死去的平民或是伤势较轻的药王谷低级弟子时,总会蹲下身,双手泛起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青芒,快速拂过他们的伤口或心口。 “撑住…毒素…减弱了…”她在一个不断呕出黑血、皮肤布满紫斑的妇人身边停留片刻,语气急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真实,“瘟疫…被削弱过…并非无救…活下去…”她的话语如同甘泉,注入那些濒临绝望的心田,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她的救治无法起死回生,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毒性发作,净化小范围的污秽,为那些还有一口气的人争取渺茫的生机。每救治一人,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摇摇欲坠,却始终坚持着。 碧蘅则游走在莫宁清理出的安全区域边缘,她的手段更为诡谲。她利用对药材药性的深刻理解,就地取材——那些疯狂生长的毒蕈、肉藤分泌的腐蚀粘液、甚至死去怪物血液中蕴含的异毒——快速配制出各种效果刁钻的药剂。她将令人狂躁的毒粉撒入追兵群中,引发他们自相残杀;将强效腐蚀剂泼洒在肉藤密集处,延缓其生长蔓延;甚至巧妙地利用一些声石碎片,制造出巨大的噪音,将更多怪物引向药王谷弟子所在的方向。 “哎呀,真是不小心,这解毒散好像拿成狂躁粉了?”她看着不远处因吸入粉末而开始互相攻击的药王谷弟子,语气无辜又惋惜,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她的谎言与诡计,在此刻化为了最有效的武器,极大程度地扰乱了敌方,为小队创造了喘息之机。 “莫宁!前方右侧岔路!”碧蘅突然喊道,她注意到那个方向的肉藤搏动频率异常,且空气中弥漫的地脉污秽之力明显更浓,“可能是阵法的一个节点!” 莫宁一言不发,剑光劈开一头扑来的、半身腐烂半身骨刺突起的怪物,身形毫不停滞地冲向那个岔路。越是深入,阻力越大。不仅怪物更多,那些肉藤也变得更加活跃了,如同狂舞的毒蛇,从四面八方抽打、缠绕、喷射毒液。地面也变得粘稠湿滑,稍有不慎便会失足。 一条水桶粗细、布满吸盘的巨大肉藤猛地从头顶砸落,力量骇人。莫宁眼神一厉,不退反进,右臂肌肉贲张,漆黑长剑上死气暴涨,不再是巧妙的卸力,而是毫无花俏地硬撼而上! “冥狱守·崩!” 轰! 巨响震耳欲聋!气劲四溢,将周围的碎肉污血震得飞溅。莫宁身形剧震,脚下地面寸寸龟裂,喉头一甜,又被强行咽下。那巨大肉藤竟被他一剑生生荡开,砸在侧壁上,留下一个深坑。 但他付出的代价是右臂衣袖瞬间炸裂,皮肤下毛细血管大量破裂,整条手臂变得乌紫,微微颤抖。强行催谷超越极限的力量,让他的伤势进一步恶化。 他毫不停留,趁着这个空隙,猛地冲入了那条岔路。 岔路尽头,景象骇人。一个相对开阔的石室内,地面刻满了复杂深奥的阵法纹路,此刻正散发着幽幽黑光。阵法中央,镶嵌着三颗不断搏动的、如同黑色心脏般的晶石,它们正疯狂地抽取着从四面八方汇涌而来的、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流——那是地脉污秽与众生魂灵死前的怨念!阵法之力透过这些晶石,被放大、转化,输送到不知名的远方。 这里,正是大规模窃魂阵的一处重要节点! 而守护在这里的,并非怪物,而是四名身披墨绿药袍、眼神狂热的药王谷核心弟子。他们盘坐在阵法四周,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真气与阵法相连,显然正在维持并引导着阵法的运转。 看到莫宁闯入,四人同时睁开双眼,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殉道般的疯狂:“亵渎者!休想阻挠神阵运转!” 四人同时出手,掌风、药粉、淬毒暗器,如同狂风暴雨般罩向莫宁!他们个体实力或许不及之前的长老,但借助阵法之力,联手之威竟也不容小觑。 莫宁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根本不与他们废话。身形如同鬼影,在狭小的空间内闪转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攻击。他的目标明确——破坏那三颗核心晶石! “拦住他!”为首弟子厉喝,双手结印,一道墨绿色的毒火墙猛地从地面升起,阻隔在莫宁与晶石之间。 莫宁速度丝毫不减,甚至更快!他竟直接撞向那毒火墙! 在即将接触的瞬间,他周身死气轰然爆发,形成一个短暂的、扭曲的黑色漩涡。 “无间念!” 并非针对实体,而是直接的精神冲击!那四名弟子只觉得识海如同被冰锥狠狠刺入,剧痛与幻象瞬间爆发,动作齐齐一滞! 就是现在! 莫宁的身影穿透毒火,衣角被点燃,却毫不在意。漆黑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精准无比地连续点出! 叮!叮!叮! 三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那三颗搏动的黑色晶石应声而碎! 轰隆隆——! 整个石室剧烈摇晃,阵法纹路的光芒瞬间黯淡、混乱,最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彻底熄灭。那疯狂抽取力量的灰黑色气流骤然中断、消散。 阵法节点,被破! 外界,百草谷及周边区域,那无所不在、汲取生机的诡异力量猛地一滞,虽然并未完全停止,但明显减弱了一截。一些在瘟疫中挣扎、尚未完全被夺走生机的人,忽然感到那附骨之疽般的虚弱感减轻了一丝。 “噗!”维持阵法的四名弟子同时喷出鲜血,遭到反噬,萎顿在地。 莫宁看也不看他们,转身就走。他脚步略显虚浮,右臂低垂,乌紫色更加深沉,嘴角一丝鲜血终于抑制不住地淌下。 刚冲出石室,就看到碧蘅和夕青正艰难地抵挡着因阵法被破而更加狂躁的怪物潮水。 “走!”他低吼一声,剑光再起,如同黑色的死亡风暴,再次撕开一条血路。 三人不敢停留,向着感知中地面更近的方向奋力冲杀。他们不知道破坏这一处节点能争取多少时间,也不知道外面已成何等模样。 但他们知道,必须出去。在这片猩红地狱中,每一分力量,都必须用在阻止这场由人类亲手酿制的、最深沉的黑暗之上。 第三十七章 邪主狞影初逞威 冲出那处被破坏的阵法节点石室,通道内的景象愈发骇人。肉藤的蠕动变得更加狂躁,仿佛因核心被触动而暴怒,它们不再仅仅是攻击,更开始疯狂地增殖、融合,将通道堵塞、改造,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肠道般令人作呕。空气中弥漫的甜腻腐臭味几乎凝成实质,吸入一口都觉肺腑灼痛。 莫宁右臂低垂,乌紫肿胀,每一次挥剑牵动的不仅是手臂的剧痛,更是全身经脉濒临崩溃的哀鸣。但他剑势依旧精准狠辣,死气缭绕,硬生生在狂舞的肉藤与蜂拥的怪物潮中劈开一条狭窄血路。碧蘅紧随其后,谎言与剧毒并用,时而尖声误导追兵,时而撒出利用现场材料临时配置的腐蚀或致幻药剂,延缓着来自侧翼和后方的压力。夕青则脸色透明如纸,魂力早已透支,全靠意志支撑,那双泛着微弱青芒的手不时拂过莫宁和她自己的伤口,勉强压制着毒素与死气的进一步侵蚀,同时以医者敏锐的感知,指引着相对安全的薄弱方向。 “前面…有光!还有…很强的邪气!”夕青喘息着,指向通道尽头一处异常宽阔的出口。那里并非自然光线,而是一种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跃动的光芒,同时,一股远超之前任何怪物、任何长老的、凝练而恐怖的邪恶气息,正从那里如同潮水般涌出! 那气息阴冷、污秽,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能滋养万物的勃勃生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扭曲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令灵魂战栗的威压。 莫宁瞳孔骤然收缩,脚步却丝毫未停,甚至更快!他知道,那里面,极可能就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之一——药王! 冲出通道口,眼前豁然开朗,却并非通往外界,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穹窿。 穹窿顶端,镶嵌着无数惨绿色的晶石,投下幽幽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下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如同血肉沼泽般的可怕景象——暗红色的、搏动着的“药母”本体在这里呈现出更加原始、更加庞大的形态,无数粗壮的肉藤如同巨树根系般盘根错节,深入大地,又向上蔓延,支撑起整个穹窿。沼泽中翻滚着粘稠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浓郁的生命精气与死亡怨念混合的诡异气息。 而在血肉沼泽中央,有一座由苍白骨骼与漆黑金属搭建而成的诡异祭坛。祭坛之上,一个身披墨绿长袍的身影静静站立,正是药王!他不再隐藏面容,兜帽褪下,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五官原本或许称得上儒雅,此刻却笼罩着一层不正常的青黑之气,双眼瞳孔竟是诡异的竖瞳,闪烁着非人的、贪婪与冷漠交织的光芒。 他手中托着一个不断搏动的、仿佛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暗红色肉瘤,丝丝缕缕的血色能量正从下方“药母”本体中被抽取出来,汇入那肉瘤,又通过他的手臂,融入他自身。 感受到三人闯入,药王缓缓抬起头,竖瞳锁定过来,嘴角勾起一丝淡漠而残酷的笑意。 “终于来了,阴诏司的小老鼠们。”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整个穹窿都在随之震动,“本想待‘神胎’圆满再收拾你们,既然迫不及待前来献祭,本座便成全你们。” 话音未落,他空着的左手随意一挥。 轰! 下方血肉沼泽猛地沸腾,三道由粘稠血水和破碎骨刺组成的巨大触手猛地冲天而起,分别轰向莫宁、碧蘅、夕青三人!速度快得惊人,力量更是沛不可挡! “小心!”莫宁低喝,完好的右手长剑死气暴涨,一式“正法”剑诀竟被他以归冥死气催动,带着堂皇正大的毁灭意志,硬撼而上! 碧蘅则尖叫一声,身形急退,同时抛出一把深紫色的粉末,那粉末遇气即燃,形成一道扭曲火焰屏障,试图阻挡。 夕青更是花容失色,她感知到那触手中蕴含的不仅是物理力量,更有侵蚀生机的可怕邪能,青芒全力绽放,形成一道脆弱的守护光罩。 砰!砰!砰! 三声闷响几乎同时爆发! 莫宁的剑光与触手悍然对撞,气劲爆裂,他身形剧震,踉跄后退数步,握剑的右手虎口迸裂,鲜血淋漓,那触手虽被斩碎大半,残余的力量依旧震得他气血翻腾。 碧蘅的毒火屏障瞬间被触手击穿,她狼狈地翻滚躲闪,仍被逸散的力量扫中肩头,衣袍碎裂,雪肤上立刻浮现出青黑色的腐蚀痕迹,痛得她闷哼一声。 夕青的守护光罩如同纸糊般破碎,触手残余的能量冲击直接撞在她身上,她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重重撞在岩壁上,萎顿落地,气息瞬间微弱下去。 仅仅随手一击,威力竟至于斯! 药王脸上露出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缓缓抬起那只吸收着“药母”能量的右手,五指微张:“感受到‘母亲’的力量了吗?卑微的蝼蚁。你们的挣扎,不过是滋养神胎的些许涟漪。” 莫宁眼神冰冷到了极致,他知道,绝不能任由药王继续抽取力量,更不能让他完成那所谓的“神胎”!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低吼道:“碧蘅!扰他!夕青,净化此地邪气,能减一分是一分!”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再次暴掠而出,不再是直线冲击,而是施展出那诡异莫测的身法,如同鬼影般绕着巨大祭坛高速移动,寻找着攻击间隙。漆黑长剑嘶鸣,道道凝练的死气剑芒如同毒蛇出信,从各种刁钻角度袭向药王,却不求伤敌,只為干扰其吸收能量。 碧蘅咬牙忍住肩头腐蚀的剧痛,听到莫宁指令,立刻明白其意。她不再试图配置复杂毒药,而是双手连扬,将身上所有能制造混乱、干扰感知的药物不管不顾地全部抛出!七彩的毒雾、刺鼻的烟尘、能引发幻听的音石…各种效果千奇百怪的药粉、药剂、小玩意儿如同天女散花般砸向祭坛上的药王。 “看毒!蚀骨穿心散!” “尝尝这个!百日咳魂烟!” “还有好东西!万年迷情蛊!” 她口中娇叱连连,真假难辨,无数谎言伴随着实际存在的干扰物劈头盖脸涌去。 药王冷哼一声,周身自然浮现出一层墨绿色的光晕,那些毒雾烟尘靠近便被消弭、弹开,碧蘅的许多手段确实难以直接穿透其防御。但那层出不穷的干扰、特别是那些直接作用于精神的细小玩意和碧蘅那烦人的谎言叫喊,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他的心神,让他吸收能量的速度微微一滞。 而另一边,夕青挣扎着爬起,背靠岩壁,双手艰难地合十胸前,不顾口中溢出的鲜血,将最后一丝本源魂力榨取出来,转化为无比精纯的生机净化之力,如同涟漪般缓缓扩散开来。这股力量相对于整个穹窿的污秽邪气来说,微弱得可怜,如同暗夜中的一点萤火。但它所过之处,那浓郁的血腥邪气确实被稍稍驱散、净化了一小片区域,让那疯狂搏动的肉藤都出现了一丝短暂的迟滞。她在以最直接的方式,削弱着“药母”的力量,尽管效果微乎其微,却已是她能付出的全部。 药王似乎被这蝼蚁的顽强激怒了,特别是夕青那微弱却纯粹的净化之力,让他感到一丝本能的厌恶。他竖瞳一缩,锁定夕青,右手暂时停止吸收能量,屈指一弹!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红色血箭,带着刺耳的尖啸,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射向夕青眉心!这一击蕴含的邪恶力量,足以瞬间湮灭她所有的生机! “夕青!”碧蘅失声惊呼,却根本来不及救援。 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如同鬼影般游走的莫宁,仿佛早已预判到药王的行动。他放弃了所有闪避,身形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猛地出现在夕青身前!全身死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注入右手长剑,那长剑嗡鸣震颤,漆黑的光芒暴涨,甚至隐隐压过了穹顶的幽绿光辉! 他竟不格挡,而是以攻对攻!长剑直刺,剑尖精准无比地点中那枚暴射而来的暗红血箭尖端! “黄泉指·破煞!” 针尖对麦芒! 嗤——!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撕裂声响起!漆黑死气与暗红邪能疯狂对撞、湮灭! 僵持只持续了一瞬。 轰! 能量彻底爆开!莫宁手中的漆黑长剑寸寸碎裂!他整条右臂衣袖彻底化为齑粉,手臂皮肤炸裂,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那恐怖的冲击力更是毫无保留地轰在他的胸膛! “噗——!” 莫宁仰天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向后狠狠倒飞,撞在夕青所在的岩壁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然后软软滑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胸膛凹陷下去一大块,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而那道暗红血箭,也被他这搏命一击彻底击溃消散。 “莫宁!”夕青哭喊着,不顾自身虚弱,扑到他身边,双手青芒疯狂闪烁,按在他胸口那可怕的凹陷处,试图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碧蘅也惊呆了,看着莫宁那几乎报废的右臂和塌陷的胸膛,一股彻骨的寒意与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药王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莫宁能挡住他这一击,但随即化为更深的冷漠与不屑:“徒劳的牺牲。也罢,便先将你们化为养料。” 他再次抬起手,更强的能量开始汇聚。 碧蘅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恢复清醒。她看了一眼昏迷的莫宁和哭泣的夕青,又看了一眼正在凝聚力量的药王,眼中闪过极度挣扎,最终化为一丝疯狂的决绝。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仅剩的、密封的黑色玉瓶,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祭坛下方那片疯狂搏动的“药母”本体! “给你加餐!”她尖声叫道,同时一把拉起夕青,又奋力拖起昏迷的莫宁,向着来时的一个狭窄缝隙疯狂逃去! 那玉瓶砸在肉藤上破裂,里面流淌出的并非毒药,而是一种碧蘅精心调配的、能极度刺激生机活性的疯狂催化剂! 果然,下方的“药母”本体接触到那药剂,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狂乱、更加不受控制的蠕动和增殖!甚至有几条巨大的肉藤失控地抽向祭坛! 药王脸色微变,汇聚的能量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挥手震开那些抽来的肉藤。就是这短暂的阻滞! 碧蘅拖着两人,堪堪钻入了那条狭窄缝隙,消失在黑暗之中。 药王震碎了几条发狂的肉藤,看着三人消失的方向,竖瞳中寒光闪烁,却并未立刻追击。他感受了一下脚下因催化剂而暂时躁动不安的“药母”,冷哼一声。 “垂死挣扎。待神胎圆满,这天下,再无你们容身之处。” 幽绿的穹窿之下,只剩下血肉沼泽疯狂蠕动的声音,以及药王重新开始吸收能量时,那令人心悸的满足叹息。 第三十八章 妄主狞谋露獠牙 狭窄的岩石缝隙深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几乎吞噬了所有光线,只余下三人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在这死寂的囚笼中清晰可闻,每一次吸气都扯动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莫宁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躯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他胸膛那可怕的凹陷如同一个失败的陶坯,随着每一次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吸气,都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骨裂摩擦声。生命之火在他体内摇曳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从缝隙外渗透进来的、那无所不在的阴冷邪气彻底吹灭。暗红的血液混合着内脏的碎沫,不断从他嘴角溢出,在他苍白的下颌划出几道刺目的血痕,滴落在身下积聚的、散发着腐臭的浅洼中,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夕青跪伏在他身侧,那双曾蕴含无限生机与温柔的青眸,此刻空洞而绝望,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血丝遍布。她的双手死死按在莫宁塌陷的胸口,指尖因用力而苍白失血。那淡薄到几乎透明的青芒,如同暴风雪中最后一点萤火,固执地燃烧着她自己摇摇欲坠的本源魂力,试图堵住那不断流逝的生命力。她能感觉到莫宁的经脉正在寸寸断裂,五脏六腑被药王那隔空一击的邪力侵蚀得千疮百孔。她的净化之力在这等重伤面前,杯水车薪,但她不肯放手,仿佛只要她一松开,这个冰冷寡言却一次次将她们护在身后的同伴,就会立刻被死亡的阴影彻底吞噬。她的身体同样到了极限,魂力枯竭带来的反噬如同万针穿刺识海,每一次输送力量都让她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但她依旧凭借着一股源自医者本能的、近乎偏执的坚韧强撑着。 碧蘅背靠着湿滑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肩头被药王邪力腐蚀的伤口乌黑发亮,边缘不断蔓延出蛛网般的黑紫色毒纹,一阵阵灼烧与冰寒交替的剧痛不断冲击着她的大脑。她试图用左手配置一些压制性的药粉,却发现随身携带的囊袋早已在之前的奔逃与战斗中遗失殆尽。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莫宁的重伤濒死,夕青的油尽灯枯,药王那深不可测、宛如天渊的恐怖实力…还有外面那正在发生的、针对整个世界的恶毒阴谋…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要勒断她的呼吸,碾碎她所有的算计与谎言。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如此渺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死寂中,药王那带着奇异共鸣、仿佛能直接穿透灵魂的声音,竟如同无形的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透了厚重的岩层缝隙,清晰无比地回荡在三人藏身之处!这并非刻意搜寻后的传音,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对着正在被他汲取、被他奴役的“药母”,或者对着这方即将被他踩在脚下的天地,宣示其终极野心的疯狂独白!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与狂热。 “困惑吗?愤怒吗?蝼蚁们的挣扎,总是如此可笑又可悲。”药王的声音起调平静,却带着一种超越凡俗、俯瞰众生的极致傲慢,仿佛在评论几只碍眼的虫豸,“尔等鼠目寸光,岂会明白,本座所行,并非毁灭,乃是至高无上的净化与创生!是通往永恒不朽之神座的无上伟业!”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一种不容置疑的、扭曲的偏执狂热开始沸腾。 “长生?”药王嗤笑一声,充满了鄙夷,“凡夫俗子所求的那点可怜巴巴的苟延残喘,何其陋劣!本座要的,是吞噬这地脉母源,融合万毒精华,褪去这身卑微信仰的凡胎,成就万劫不灭、执掌万物生灭的‘毒神’之尊!你们眼中这恐怖怪物‘药母’,乃吾之神胎基石!是天地间最纯粹生命原力与死亡秽垢完美结合的奇迹!待它吞噬足够生机魂灵,完美成熟之日,便是本座与之合一,登临无上神位之时!此乃第一重伟业,超脱轮回,自成天道!” 碧蘅猛地捂住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神色。成神?!他竟然真的是如此疯狂、如此亵渎的目标!以亿万生灵为祭品,滋养一个扭曲可怕的怪物,只为成就一己之神位?这已经超出了她对“恶”的所有认知! 药王的声音继续传来,语调转为一种冰冷而精确的算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而这污浊不堪的世间,众生愚昧,沉溺七情六欲,争权夺利,贪婪无度,正是滋生一切痛苦、阻碍进化的根源顽疾。须得以无上威能,加以引导…不,是绝对的掌控!” “慈航净世散,乃本座穷尽心血调配之神恩。世人皆惧疾病死亡,待瘟疫席卷天下,王朝崩解,秩序沦丧,万民匍匐哀嚎之际…”药王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近乎愉悦的残忍,“本座将适时赐下‘长生仙露’,解疾除厄,延年益寿。届时,谁掌握解药,谁便是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光,是众生唯一的救主,是统御一切的新神皇!财富、权力、信仰,乃至他们的灵魂,皆将唾手可得!世俗王朝?不过是为本座收集资源、管理羔羊的顺从牧犬罢了!此乃第二重伟业,主宰众生,重塑秩序!” 夕青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恶心涌上心头,冲垮了她最后的坚强。她终于彻底明白,那些瘟疫,那些所谓的解药,那济世救人的崇高名声,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巨大无比、残酷到令人发指的陷阱!药王谷光鲜的表象之下,隐藏的竟是如此灭绝人性、将亿万生灵视为玩物与筹码的惊天野心!她所信奉的一切,都在此刻被践踏得粉碎。 “然,即便掌控世间,劣民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孳生,污秽不息。”药王的语气陡然变得极度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肮脏不堪、必须彻底清洗的景象,“弱、病、愚、贫、逆…以及那些无用的同情、冗余的情感、不受控的自由意志,皆是需要根除的毒瘤!这世间需要的不是杂芜,是纯净!是绝对秩序!是剔除所有低劣、无用、只会消耗资源的渣滓,只留下那些强壮、顺从、高效、可供驱策的‘良种’!” “待本座登临神位,执掌无上权柄,便将施行这最终的净化!所有不契合新世界标准之人,皆需彻底清除!而这‘交流盛会’…”药王发出低沉而阴冷的笑声,如同夜枭啼嚎,“正是播撒神恩、甄别良种、让世人提前适应未来绝对秩序的绝佳平台!那些趋之若鹜的愚者,怀揣可笑梦想的医者,自命不凡的修士…皆是我未来神国筛选的基石,或…最优质的肥料。他们的血肉魂灵,都将融入这伟大进程。” 碧蘅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这已经不仅仅是野心和掌控欲了!这是要以神之名,对整个人族进行一场冷酷到极致的“筛选”和“净化”!药王心中所谓的“完美神国”,竟是一个剔除所有“不完美”、只剩下绝对服从与“有用”者的恐怖集中营!其理念之疯狂,令人毛骨悚然。 最后,药王的声音变得无比灼热,充满了对某种极致“宝物”的贪婪与渴望,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饥渴。 “而这一切伟业,需要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药母’滋养需海量魂灵,本座登神亦需无尽资粮!然,寻常生灵魂力孱弱稀薄,犹如清水,唯有修士之魂,或有特殊根骨、纯净体质、强大意志者之魂魄,方才是凝聚了天地精华的上佳大药!” “尔等可知,以此等优质魂灵之粹,辅以地脉秽根、万毒母源,再以本座秘法精心熬炼,可成‘万灵丹’!一枚成丹,便可抵修士百年苦修,亦可修补本源,逆转生死,增功延寿!此乃窃取天地造化之功,逆转阴阳轮回的极致体现!可惜…此等神丹,所需魂材,质量要求极高,数量…更是堪称海量。” 药王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惋惜,仿佛在遗憾一件艺术品的材料难得,随即这惋惜便化为更深的、视万物为刍狗的冷酷。 “故而,这医道盛会,这济世救人的煌煌美名,是多么完美的幌子!天下英杰,自负天赋异禀者,自负仁心仁术者,怀揣梦想与野望者,皆如扑火飞蛾,源源不断汇聚于此…他们,在本座眼中,无非是一株株行走的、品质不等的‘药材’罢了!自愿献上,供本座甄选、采摘、炼制!省却本座无数搜寻之功!此乃…世间最精妙、最讽刺的设计,哈哈哈哈!” 疯狂!彻头彻尾、登峰造极的疯狂!长生成神!操控王朝!净化世间!炼魂为丹!药王的最终目的,一环扣一环,恶毒、宏大、精密,且完全超越了人性所能理解的底线,踏入了纯粹的魔道!他将众生视为羔羊、视为杂草、视为可以随意采摘炼化的药材!他所规划的神国未来,是一个建立在无数尸骨与魂魄之上的、绝对冰冷残酷的极权地狱! “噗!”夕青再也忍不住,一股逆血猛地冲上喉头,喷溅在莫宁冰冷的胸襟上。并非完全是伤势加重,更多的是被这极端邪恶、恐怖、亵渎一切的真相气得急火攻心,神魂震荡。她眼前一黑,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仿佛也随之溃散,身体软软歪倒,彻底晕厥过去,唯有那只手,还下意识地搭在莫宁胸口。 碧蘅也是浑身冰冷彻骨,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自认精通药毒,行事亦正亦邪,谎言更是信手拈来,视道德规则为无物,但药王这般将亿万生灵视为材料、意图重塑世界的疯狂与恶毒,依旧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这已经不是人,甚至不是魔,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披着人皮的、自诩为神的空前祸孽! 就连深度昏迷中的莫宁,似乎他那坚韧到可怕的灵魂也感知到了这滔天的邪恶与疯狂,眉头死死紧锁,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间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含混不清的、仿佛野兽负伤般的呜咽声,仿佛连沉睡的意识都在本能地发出最强烈的抗拒与战栗。 缝隙外,药王的狂笑声渐渐低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澎湃的、汲取能量的恐怖波动声,如同巨兽的心跳,轰鸣作响。“药母”的蠕动也变得更加亢奋狂躁,肉藤摩擦岩壁的沙沙声密集如雨,仿佛在为那“神胎”的即将圆满,为那无数“优质药材”的自动献祭而欢呼雀跃。 黑暗逼仄的缝隙中,只剩下两人一昏一濒死的微弱气息,以及碧蘅那压抑不住的、因为极致恐惧与愤怒而产生的剧烈心跳声。那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的疯狂宣告所带来的极致寒意,仿佛将时间与空间都一同冻结。 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修士,更是一个立志屠戮众生、篡夺神位、重塑世界、视万物为材料的…疯神! 第三十九章 同命连蛊续残命 黑暗的岩缝如同巨兽獠牙间的狭隙,将最后一丝微光与希望彻底吞噬。唯有三人——一昏、一濒死、一重伤——那微弱断续的喘息,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腐臭与血腥味凝固在空气中,沉重得令人窒息。 碧蘅背靠冰冷岩壁,肩头乌黑的伤口如同活物般蠕动,剧痛与绝望交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莫宁胸膛那可怕的凹陷每一次几乎停滞的起伏,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脏上。夕青歪倒在一旁,气息比莫宁稍强,却也如同游丝,魂力枯竭的反噬让她深陷昏迷,无法自拔。 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碧蘅脑中一片混乱。药王那疯狂的宣言还在耳边回荡,像毒蛇般啃噬着她最后的勇气。她精通谎言与诡计,擅长在阴影中周旋,但面对这种绝对的力量与纯粹的邪恶,所有算计都显得苍白可笑。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边缘,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刺痛感,突然从她心口传来! 那感觉并非来自伤势,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灵魂被细针扎刺的悸动。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带着南疆湿热气息与某种奇异甜香的暖流,顺着那刺痛感悄然注入她近乎冻结的经脉之中。 碧蘅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 这是…同命蛊的波动?!阿橙萝! 几乎在同一时间,深度昏迷的莫宁身体猛地一颤!他心口处的衣物无风自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苏醒。一股更加磅礴、却同样带着诡异甜香的暖流轰然爆发,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如同决堤洪涛,强行冲入他几乎完全碎裂的经脉、塌陷的胸腔! “呃啊——!”莫宁竟在剧痛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沙哑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剧烈地反弓起来,又重重摔回地面。他胸口那可怕的凹陷处,血肉竟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蛮横的生命力,强行接续断裂的骨骼,修复破损的内脏。乌紫色的死气与那暖流交织、对抗、最终奇异地达到某种平衡,暂时护住了他最后一线生机。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重新在他体内点燃。 而昏迷的夕青也发出一声痛苦的**,一缕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雾气从她鼻息间被逼出——那是之前侵入她魂识的些许邪力残余。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依旧虚弱不堪,却不再是死寂的空洞,而是恢复了一丝茫然的清醒。 “碧蘅…姐?”她声音细若蚊蚋,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别动!收敛心神!”碧蘅急促低喝,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忧虑填满。阿橙萝竟然能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通过那诡异莫测的同命蛊强行干预!但这绝非没有代价! 果然,一个娇俏却带着明显压抑痛楚和咬牙切齿味道的声音,直接在三人心底响起,正是阿橙萝! “喂!毒舌鬼!还没死透吧?没死透就赶紧给姐姐我醒过来!知不知道隔着这么远驱动‘同命蛊’本源给你们渡送生机和蛊元,差点把我也抽干!疼死我了!”声音依旧带着她特有的调侃,但那丝虚弱和痛楚却难以完全掩饰。 “还有碧蘅姐,小夕青,你们怎么样?该死…你们那边的气息怎么污秽成这个样子?‘药母’的力量比预想的还要可怕!”阿橙萝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我只能暂时用‘同心蛊’稳住莫宁的命,用‘净魂蛊’的余波帮夕青清除一点魂识污染,碧蘅姐你中的那邪力…我的蛊元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 碧蘅立刻内视,发现肩头那乌黑的伤口虽然不再蔓延,却依旧顽固地盘踞着,如同附骨之疽,阿橙萝渡来的那股暖流正与之激烈对抗,暂时形成僵局。她立刻道:“我还能撑住!阿橙萝,先集中力量救莫宁和夕青!” “知道啦!还用你说!”阿橙萝没好气地回应,随即声音带上一丝专注,“听着!我通过蛊虫感知,莫宁的身体现在像个破筛子,我的蛊元只能暂时填补,需要大量精纯能量才能真正修复。夕青魂力透支太狠,需要温养。碧蘅姐,你身上还有什么能用的药材?哪怕是最基础的!” 碧蘅飞快地摸索全身,脸色难看:“几乎没了…等等!”她猛地撕开自己内衫的一个隐秘夹层,从里面掏出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晦暗、毫不起眼的干瘪种子。“只有这三颗‘枯木逢春蛊’的休眠种…但需要大量生机之力才能激活…” “枯木逢春蛊?”阿橙萝的声音透出一丝惊讶和欣喜,“好东西!虽然品阶不高,但正是现在最需要的温养类蛊虫!生机之力…我有办法!但需要夕青配合!” “我…我该怎么做?”夕青虚弱地问,努力集中精神。 “夕青,你是回春令,对生机最敏感。我会引导一丝最精纯的蛊元过去,你不要抗拒,用它做引子,尝试沟通这地底…虽然绝大部分生机都被‘药母’和那邪阵抽走了,但大地浩瀚,总有残余散逸的零星地脉生机,哪怕只有一丝!将它们汇聚过来,注入蛊种!”阿橙萝语速极快。 “沟通地脉残余生机?这…太微弱了,我…”夕青有些迟疑,她的状态太差了。 “你可以的!”碧蘅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这次却并非谎言,“你的天赋远超你想象,夕青。专注!相信你自己,也相信阿橙萝!”她知道此刻必须给夕青信心。 夕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忽略身体的虚弱和周围的恐怖气息,将全部心神沉入阿橙萝渡来的那丝微弱却异常精纯的蛊元之中,然后缓缓将其释放,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探入身下冰冷的大地。 渺茫,微弱,死寂…她的感知中,绝大部分地脉生机如同被无形闸门锁死,流向那邪恶的源头。但她没有放弃,如同一个在沙漠中寻找露珠的旅人,耐心而执着地感知着… 忽然,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温暖柔和的力量,从岩层极深处散逸出来,未被完全掠夺! “找到了!”夕青惊喜道,立刻以那丝蛊元为引,小心翼翼地将那零星的地脉生机汇聚起来,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源源不绝。 “好!引过来,注入蛊种!”阿橙萝指挥道。 夕青引导着那微弱的生机流,缓缓注入碧蘅手中的一颗干瘪种子。 奇迹发生了!那种子接触到这丝生机,表面晦暗的外壳竟然缓缓裂开,露出一抹嫩绿,随即如同饥渴的海绵般,开始主动汲取那微弱的地脉生机,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饱满、莹润起来,散发出温和的绿光。 “成功了!”碧蘅眼中一亮,立刻将这颗激活的“枯木逢春蛊”种按在自己肩头的伤口上。那种子如同活物般,立刻生出无数细小的根须,扎入她的皮肉,一股温和却持续的生机之力开始释放,与阿橙萝的蛊元一同对抗、净化那诡异的腐蚀邪力。虽然过程缓慢,但伤口那乌黑的颜色确实在一点点变淡! “快!另外两颗,一颗给莫宁内服,一颗碾碎外敷在他胸口伤口!”阿橙萝催促道。 碧蘅毫不犹豫,立刻照做。将一颗激活的蛊种小心塞入莫宁口中,另一颗碾成粉末,混合着少许唾液(她已无清水),仔细敷在他那塌陷的胸口。 蛊种入体,温和的生机之力如同溪流般缓缓扩散,开始滋养莫宁千疮百孔的身体,与阿橙萝渡来的霸道蛊元相辅相成,加速着修复过程。他破碎的胸骨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正在缓慢对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死灰。 做完这一切,碧蘅和夕青都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但状态比之前好了太多。至少,暂时脱离了即刻毙命的危险。 “好了…暂时死不了了。”阿橙萝的声音也带着明显的疲惫,甚至有些喘息,“但别高兴太早。我的蛊元消耗巨大,只能远程维持这种状态一小段时间。枯木逢春蛊品阶太低,修复速度太慢。你们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或者…找到更多能量来源。”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严肃:“而且,我感觉到,‘药母’的力量还在不断增强,药王那家伙…他似乎快要完成某种关键步骤了。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岩缝内暂时陷入了沉默。三人状态虽略有好转,但前景依旧黑暗得令人绝望。莫宁依旧昏迷,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夕青魂力依旧枯竭,但神智清醒。碧蘅肩头的伤口被暂时控制。 微弱的绿色蛊光在黑暗中闪烁,映照着三人劫后余生却依旧凝重无比的脸庞。 喘息之机已争取到,但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第四十章 枯骨绽莲终不泯 岩缝中的时间仿佛凝固,唯有那三颗“枯木逢春蛊”散发出的微弱绿光,如同黑暗心脏中一丝顽强的搏动,证明着生命仍在与死亡角力。碧蘅肩头的乌黑腐蚀在蛊虫生机与阿橙萝远程渡来的蛊元共同作用下,蔓延之势终被遏制,虽未彻底清除,但那钻心蚀骨的剧痛已减轻不少,让她得以喘息。夕青依旧虚弱,魂海干涸带来的空虚感让她如同大病初愈,但她努力维持着清醒,双手仍轻轻覆在莫宁胸口,感受着那蛊种与阿橙萝力量带来的细微变化。 最大的变数,在莫宁身上。 那枚被他内服的“枯木逢春蛊”种子,在其体内温和释放生机,如同春雨滋润干裂大地。阿橙萝隔着无尽距离、通过那诡异“同命蛊”强行渡来的磅礴蛊元,则如同狂暴的洪流,霸道地冲刷着他几乎彻底碎裂的经脉,强行粘合着破碎的骨骼与内脏。这两种力量,一温和一霸道,本应冲突,却因同源(皆源自阿橙萝)而诡异地融合,在他体内掀起一场重铸生机的风暴。 但这并非他苏醒的主因。 真正让他从濒死深渊中挣扎而出的,是他那被阴诏司、被冥渊以非人手段重塑的、不死不灭的本质!那深植于灵魂深处、与归冥死气共生的不灭特性,在受到足以彻底湮灭寻常修士的致命重创后,被外来的生机与蛊元彻底激发! 只见他塌陷的胸膛下,无数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蠕动、交织、重塑,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断裂的胸骨被强行拉扯、对接,覆盖上新生的、泛着死气的苍白筋膜。乌紫色的皮肤逐渐褪去死意,虽然依旧苍白,却重新拥有了生命的韧性。那条几乎报废的右臂,肿胀消退,裂开的伤口飞速愈合,甚至连皮肤下的淤血都快速被吸收代谢。 更令人惊骇的是他左臂——那原本被蚀脉蛊与多种剧毒侵蚀得漆黑如炭、经脉尽碎的部位。此刻,漆黑的死气不再仅仅是压制,而是如同活物般翻涌,与侵入的毒素、蛊咒疯狂对抗、吞噬、融合!新生的血肉在死气中滋生,颜色却是一种极不健康的、仿佛陈年旧尸般的青灰色,皮肤下隐隐有黑色的毒纹如同活蛇般游动,整条手臂散发出一股比之前纯粹死气更加阴寒、更加邪异的气息! “呃……嗬……”一声沙哑至极、仿佛破风箱拉扯般的吸气声从莫宁喉间挤出。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中,不再是濒死前的涣散与冰冷,而是燃烧着两簇幽深的、仿佛来自九幽之底的黑色火焰!剧烈的痛苦(重铸身体的痛苦)、磅礴的力量(蛊元与不死特性激发带来的短暂虚浮)、以及刻骨的杀意,在其中疯狂交织。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猛地坐起身! 这个动作牵扯了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布满冷汗。但他仿佛毫无所觉,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原本佩剑的位置,却抓了个空。他环顾四周,那双燃烧着幽火的眸子迅速扫过碧蘅和夕青,掠过她们脸上惊愕与惊喜交织的表情,最后落在自己那条变得青灰邪异的左臂上。 他微微动了动左手指尖,一股冰冷、沉滞、却蕴含着可怕腐蚀与死亡力量的感觉涌上心头。 “……没死成。”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确认,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不死命运的嘲弄。 “哟~醒得还挺快嘛,毒舌鬼。”阿橙萝那娇俏又带着一丝慵懒疲惫的声音适时地在他心底响起,打断了他的审视,“姐姐我差点把家底都掏空了才把你从阎王爷那儿拽回来,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一睁眼就检查自己的新胳膊?怎么样,这‘万毒蚀骨手’的雏形,还满意吗?可是融合了蚀脉蛊、七绝散、还有‘药母’的一点小礼物哦~” 莫宁眼神一冷,下意识地想调动死气隔绝这直接响在脑中的声音,却发现那同命蛊的联系因这次濒死复苏和阿橙萝的全力干预,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牢固,根本无法屏蔽。 “闭嘴,阿橙萝。”他冷冷地回敬,语气是惯有的恶劣,“吵死了。还有,你的蛊元驳杂不纯,差点把我本就破烂的经脉彻底冲垮。” “呵!”阿橙萝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里却满是笑意,“哎呦喂,真是狗咬吕洞宾!嫌姐姐我的力量驳杂?有本事你别用啊!刚才不知道是谁像块破布一样躺在那儿,要不是姐姐我…” “若不是你这同命蛊累赘,我未必会伤得这么重。”莫宁毫不客气地打断,试图挣扎起身,却因身体的虚弱和剧痛而晃了一下,被他强行稳住。 “哦?那我现在断开连接好不好呀?让你再体验一下胸口开洞的凉快感觉?”阿橙萝声音甜得发腻,却透着赤裸裸的威胁。 两人之间隔着无尽距离,通过玄妙的蛊术联系,用最尖刻的语言互相攻击,仿佛生死与共的羁绊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场麻烦却又无法摆脱的孽缘。但若有第三人在场,却能从那针锋相对之下,感受到一种诡异的、无需言说的默契——他们都清楚对方不会真的放手,正如莫宁不会真的切断联系,阿橙萝也不会停止输送蛊元。 碧蘅和夕青看着莫宁与“空气”斗嘴,却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夕青眼中满是担忧,碧蘅则松了口气——还能吵架,说明真的死不了了。 “够了!”碧蘅出声打断这危险又幼稚的互动,将那片记载着《太素·秽土生灭篇》残片的黑色玉片递到莫宁面前,“没时间斗嘴了!药王的目的远超想象,我们必须尽快破解这东西!” 莫宁目光落到玉片上,幽深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接过玉片,那冰冷的触感和其上扭曲的银丝符文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却又不得不集中精神。 碧蘅快速将她之前发现的篡改之处以及自己的推断说了一遍。夕青也强打精神,补充道:“我能感觉到…这玉片上的能量很混乱,原本的银丝蕴含着一种…古老沉静的气息,但那些后来添加的纹路,充满了躁动和毁灭的意味。” 莫宁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些银丝纹路。他对能量和灵魂的感知极其敏锐,虽然不谙毒理,却也能清晰感受到碧蘅和夕青所说的那种不协调与割裂感。 “需要找到篡改的规律,逆推原本。”莫宁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决断,“碧蘅,你负责毒理符文部分。夕青,你感知能量流转的异常节点和原本的纯净气息。”他看向自己那条邪异的左臂,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来试试,用这新得的‘万毒蚀骨手’,能否逆向激发,感知那些后来添加的邪力痕迹。” 这无疑是一次冒险。用一条刚刚新生、充满不稳定邪异力量的手臂去接触同样邪门的玉片残卷,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可怕反噬。 “你疯了?!”碧蘅下意识反对。 “啧,刚活过来就又找死?”阿橙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别无他法。”莫宁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他缓缓抬起那只青灰色的左臂,指尖死气与毒力交织,缓缓靠近玉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片的瞬间,阿橙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罢了!姐姐我再送你一程!忍着点,毒舌鬼!” 一股更加精纯、却带着强烈刺痛感的蛊元猛地透过同命蛊传来,并非滋养,而是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莫宁左臂的几处特定经络! “呃!”莫宁发出一声闷哼,左臂剧烈颤抖起来,皮肤下的黑色毒纹疯狂游动,仿佛活了过来。剧痛之下,他左指尖端凝聚的死气与毒力却骤然变得极度凝练和敏感! 他不再犹豫,指尖猛地点在那玉片之上一处被篡改的银丝节点上! 嗡——! 玉片剧烈震颤,发出一声低鸣!其上银光乱窜,原本和谐的古朴气息与后来添加的狂暴邪力瞬间冲突爆发! 碧蘅和夕青同时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碧蘅死死盯着那些能量冲突最剧烈处的符文变化,脑中飞速运算推演,试图从混乱中剥离出真实的轨迹:“这里…原句应是‘引秽培元,以毒攻毒’,被改成了‘纳秽入体,同源相噬’!能量走向逆转了!” 夕青则闭着眼,双手虚按玉片上方,感受着能量流:“左侧第三道分支…原本的能量是温和下沉的,现在被强行改道,变得尖锐上冲…指向了心脉和识海!这是自毁之路!” 莫宁的左指尖端,青灰色死气与玉片中反涌出的邪力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依靠着阿橙萝那带着剧痛的“辅助”和阿橙萝共享过来的部分感知,艰难地分辨着那些后来添加的邪力特性,并将其一点点从整体中“剥离”出来。 “这里…添加了一种…极度狂躁的引子…类似…‘药母’的暴虐气息…”他断断续续,声音因痛苦而压抑。 三人配合,加上阿橙萝不惜代价的远程支援,竟真的在这绝境之中,硬生生地从被篡改的邪功残篇里,逆推出了一小部分原本的真相! 虽然依旧残缺,但方向已然不同!那并非引秽入体自毁,而更像是一种…利用地脉秽毒特性,平衡、甚至转化剧毒的法门!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捕捉到更多关键信息时—— “不好!”阿橙萝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尖锐,“药王那边的力量波动不对劲!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药母’的力量正在向你们那边聚集!快中断!” 几乎同时,整个岩缝开始剧烈震动,上方石块簌簌落下!外面传来无数肉藤疯狂抽打岩壁的恐怖声响!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的邪恶意志,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扑来! 莫宁猛地收回左指,将那玉片残卷一把抓起。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悸与决绝。 刚获得的喘息之机,结束了。 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 第四十一章 万毒归冥终一战 岩缝剧震,碎石如雨落下,仿佛整个地下穹窿都在药王的怒意与“药母”的狂躁下**、崩塌。那如同实质的邪恶意志浪潮般拍击而来,带着碾碎一切的疯狂与贪婪。 “走!”莫宁嘶吼一声,声音虽依旧沙哑,却重新注入了钢铁般的意志。他左手虚握,那青灰色、毒纹游动的“万毒蚀骨手”死气与毒力交织,猛地向上方轰去! 轰隆! 并非直接攻击落石,而是精准地轰在岩缝结构最脆弱的一点!巧劲爆发,上方塌陷的岩石竟被短暂震开一个缺口! “碧蘅,左三,腐骨粉!”莫宁厉喝,身影已如鬼魅般率先冲出缺口。 碧蘅毫不迟疑,几乎在莫宁话音未落的瞬间,左手一扬,一蓬灰白色的粉末精准地撒向莫宁所指方向——那里,几条刚刚探入、沾满粘液的肉藤正疯狂抽来!粉末沾附,那些坚韧无比的肉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腐朽,动作瞬间迟滞! “夕青,右翼,净!”莫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指令。 夕青强忍魂识刺痛,双手艰难结印,一抹极其微弱的青芒如同涟漪般荡向右侧。那里并无实体攻击,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能侵蚀魂灵的污秽波动。青芒过处,那污秽波动如同冰雪遇阳,稍稍消散,让三人精神一振。 三人配合无间,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战争机器,瞬间从那即将彻底坍塌的岩缝中冲出,重新落入那巨大、幽绿、如同血肉地狱般的核心穹窿之中。 眼前的景象,比之前更加骇人。 药王依旧屹立于那白骨与黑铁祭坛之上,但此刻他周身环绕的墨绿色光晕几乎凝成实质,竖瞳中燃烧着暴怒与冰冷的杀意。他手中那暗红色的能量肉瘤搏动得更加剧烈,与下方整个“药母”本体形成了强烈的共鸣。 而祭坛四周,除了之前那些疯狂舞动的肉藤,更多了数道身影——三名身着墨绿长老袍服、眼神浑浊却气息强悍的老者,以及七八个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死气与邪气的“药人”!这些药人有的肢体扭曲变异,生长出骨刺或触手;有的皮肤溃烂流脓,却速度奇快;有的双眼空洞,口中不断喷吐着毒雾。他们曾是药王谷的弟子或试验品,此刻已被彻底改造,成了没有神智 only 知道杀戮的傀儡。 “负隅顽抗!”药王声音如同寒冰炸裂,他单手向下一压,“杀了他们!抽取魂灵,滋养神胎!” 命令一下,三名长老同时嘶吼着扑上,一人掌风带起腥臭的毒雾,一人指诀引动地底尖锐的石刺,一人挥舞着一条如同活蛇般的淬毒骨鞭!而那些药人则发出非人的嚎叫,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涌来!更多的肉藤则如同狂舞的巨蟒,封堵着所有闪避空间! 决战,瞬间爆发! 莫宁首当其冲。他完好的右手虚空一抓,一截被之前战斗震落的、边缘锋利的黑色金属碎片落入手中,被死气包裹,化作一柄临时的短刃。面对三方夹击,他身形不退反进,如同融入阴影,险之又险地避开毒掌与石刺,那柄死气短刃精准无比地格挡住疾抽而来的骨鞭! 铛!火星四溅!那长老只觉一股冰冷死寂的巨力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还未等他变招,莫宁左手的“万毒蚀骨手”已无声无息地印向他小腹!长老骇然急退,同时催动护体毒罡,但那青灰色的手掌仿佛无视防御,指尖触及处,护体毒罡竟如同遇到克星般消融,一股阴寒恶毒的力劲透体而入! “噗!”长老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毒血,踉跄后退,脸色瞬间变得青黑,显然中了极厉害的混合剧毒。 而莫宁已借力旋身,扑向另外两名长老和汹涌而来的药人潮。他的身法更加诡异莫测,时而如旌剑门正大堂皇,剑指凌厉;时而如阴诏司鬼魅森然,死气爆发;时而又融入苍龙军简洁致命的杀伐之术。那条万毒蚀骨手更是可怕,触物即腐,碰之即毒,甚至能短暂吸收化解对方的毒功,化为己用!但每动用一次这邪异手臂,他眉头便皱紧一分,显然负荷极大。 碧蘅游走在战团边缘,她的战斗方式截然不同。她不再试图正面硬撼,而是将诡谲与谎言发挥到极致。她不断抛洒出各种效果的药粉药剂——令人肌肉僵硬的“定身散”、引动内息紊乱的“逆气丸”、甚至模仿“药母”气息吸引肉藤攻击敌人的“诱饵香”! “哎呀,长老,您脸色不好,是不是练功岔气了?”她娇声喊着,一把药粉撒出,那名正凝聚石刺的长老果然气息一乱,石刺尚未发出便自行崩溃。 “这位药人兄台,你同伴在背后偷袭你呢!”她指向一名扑向夕青的药人,那药人竟真的迟钝地回头,被夕青险险躲过。 她的话语真真假假,配合神出鬼没的施毒手法,极大地扰乱了敌人的节奏,甚至引得几个药人自相残杀。 夕青则紧跟在莫宁不远的身后,她的角色至关重要且极度危险。她魂力枯竭,无法直接参与高强度战斗,但她对生机的敏锐感知让她能提前预判大部分攻击轨迹,尤其是那些无形的魂毒与精神冲击。 “莫宁,左偏半尺!有毒魄针!” “碧蘅姐,后退!脚下地裂有吸魂之力!” 她不断发出急促而准确的预警,同时双手始终维持着那微弱的青芒,如同最精密的过滤器,不断净化着三人周围小范围内的污秽邪气与无形魂毒,为莫宁和碧蘅创造一个相对“干净”的战斗环境。偶尔有漏网之鱼的药人突破防线靠近,她也能凭借灵活的身法和银针暂阻其行动。但她脸色越来越白,每一次预警和净化都让她摇摇欲坠。 “啧,小夕青快撑不住了!毒舌鬼,你行不行啊?别让那些脏东西碰她!”阿橙萝的声音在莫宁脑中响起,带着明显的焦躁。虽然无法直接参战,但她通过同命蛊共享着莫宁的部分感知,密切关注着战局。 “闭嘴,看好你的蛊元输送!”莫宁冷声回应,动作却愈发狂暴,死气短刃舞成一片黑色光幕,强行将两名长老和数名药人逼退一步,为夕青争取到一丝喘息空间。同时,他暗中引导阿橙萝渡来的蛊元,分出一小缕极其精纯的,悄然注入夕青近乎干涸的经脉。 夕青身体微微一震,感到一股温和却带着异样刺感的生机流入,如同久旱逢甘霖,虽然属性并非完全相合,却让她精神稍振。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阿橙萝哼道,操控更加精细。 战局一时陷入惨烈的焦灼。莫宁三人配合越发默契,竟暂时顶住了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甚至偶尔能反击重创一两个药人或让长老手忙脚乱。 然而,高踞祭坛的药王,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他并未亲自下场,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如同在看一场困兽之斗。 “无聊的挣扎。”他淡漠开口,缓缓抬起了那只一直在吸收“药母”能量的右手。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穹窿猛地一暗!所有幽绿晶石的光芒都仿佛被他掌心那团暗红色肉瘤吸走! 下方巨大的“药母”本体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所有肉藤疯狂回缩、凝聚,最终在祭坛前方,凝聚成一条巨大无比、遮天蔽日的、完全由血肉和怨念构成的恐怖手臂!那手臂上布满了无数痛苦扭曲的人面,发出无声的哀嚎,散发着足以令天地变色的邪恶力量! “能死在‘母神’的拥抱下,是你们的荣幸。”药王冰冷宣告,那巨大的血肉手臂随之缓缓抬起,然后,带着碾碎一切的毁灭意志,朝着莫宁三人狠狠拍下! 速度并不快,但那庞大的体积和恐怖的力量,已然封锁了所有闪避空间!掌风未至,那可怕的威压已让碧蘅和夕青呼吸停滞,几乎无法动弹! 莫宁瞳孔骤缩!他感受到了这一击蕴含的、远超之前任何攻击的毁灭性力量!绝对不能硬接! “碧蘅!所有刺激性的药,扔向那条手臂根部!夕青,全力净化我们正下方的区域!”莫宁发出怒吼,同时,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猛地将手中死气短刃插在地上,双手同时抬起——右手死气疯狂汇聚,左手万毒蚀骨手青灰毒芒暴涨!他竟然要同时催动两种力量,施展某种未完成的、融合自身所有领悟的禁忌之招! “阿橙萝!”他在心中厉喝。 “知道了!撑爆了别怪我!”阿橙萝回应得同样飞快,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带着她本源精血的蛊元毫无保留地透过同命蛊汹涌而来! 莫宁身体剧烈颤抖,体表经脉凸起,仿佛随时要炸开!他双臂在身前缓缓划过一个玄奥的轨迹,死气与万毒之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开始强行融合、压缩! 与此同时,碧蘅尖叫着将身上所有能引爆、刺激、腐蚀的药剂不管不顾地砸向那巨大血肉手臂与祭坛连接的区域!夕青则喷出一口本命精血,双手青芒前所未有的炽亮,狠狠按向脚下大地,强行净化出一小片绝对“纯净”的区域! 药王轻咦一声,似乎有些意外三人的应对。 就在那毁灭巨掌即将落下之际—— 莫宁融合压缩到极点的力量终于爆发!并非向上迎击,而是猛地轰向脚下被夕青净化过的那片区域! “归冥引·黄泉渡!” 轰隆!!! 大地剧震!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死气与吸力的漆黑洞口猛然在三人脚下裂开!那并非物理的坑洞,而是莫宁以自身为引,结合归冥死气、万毒之力、阿橙萝蛊元,强行打开的一条短暂通往幽冥死域的通道! 那巨大的血肉手掌轰然拍落,却绝大部分力量都被那突然出现的幽冥洞口吞噬吸收!只有边缘的余波扫中三人! 噗!噗!噗! 三人同时狂喷鲜血,如同断线风筝般被狠狠炸飞出去,撞在远处的岩壁上,骨骼不知碎了多少。莫宁更是首当其冲,双臂皮肤炸裂,鲜血淋漓,气息瞬间萎靡到极点,那强行打开的幽冥洞口也瞬间消散。 但无论如何,他们竟奇迹般地在这毁灭一击下活了下来! 祭坛上,药王脸色第一次变得难看。他没想到对方竟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借助幽冥死气来抵消“药母”的至邪之力。 “冥渊的走狗…果然有些麻烦的手段。”他眼中杀意沸腾,那巨大的血肉手臂再次缓缓抬起,“但本座看你们还能挡几次!” 莫宁挣扎着想站起,却再次呕出一口黑血。碧蘅和夕青也重伤倒地,难以动弹。 绝境,似乎再次降临。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刚才那幽冥洞口出现的瞬间,一丝极其精纯、与本界生灵截然不同的幽冥死气,悄无声息地沾染上了那巨大的“药母”手臂,并顺着其与本体的联系,如同最隐晦的毒药,悄然蔓延开去… 第四十二章 残经逆演破瘟潮 莫宁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全身骨骼仿佛都已碎裂,内脏移位,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千疮百孔的经脉,喷出的鲜血带着内脏的碎沫和死气的冰寒。强行打开幽冥通道,几乎抽干了他所有力量,更是引动了本源旧伤。那条万毒蚀骨手暂时失去了邪异的光泽,变得灰败黯淡,软软垂落。视野模糊,耳边嗡鸣,唯有药王那冰冷的声音和“药母”蠕动增殖的恐怖声响,如同丧钟般敲击着他近乎涣散的意识。 另一边,碧蘅和夕青的状况同样凄惨。碧蘅左臂呈现不自然的扭曲,显然已经骨折,身上遍布被刚才冲击波扫出的血痕,那件破烂的绿袍几乎被染成暗红。夕青则伏在地上,不断咳血,魂光黯淡到了极致,刚才强行净化区域并喷出本命精血,让她本就枯竭的魂海雪上加霜,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祭坛之上,药王漠然俯视着这三个几乎失去反抗能力的蝼蚁,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看待失败实验品般的冰冷。那巨大的、由“药母”血肉与怨念凝聚而成的恐怖手臂再次缓缓抬起,这一次,速度更慢,却带着更加令人绝望的、仿佛整个天地都压下来的沉重威压。幽绿的光芒聚焦于那手掌中心,毁灭的能量正在疯狂汇聚。 “结束了。”药王淡淡宣判,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死亡的阴影,浓郁得如同实质,要将三人彻底吞噬。 就在这绝对的绝望时刻—— “不对…等等!”碧蘅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惯于编织谎言的眸子却爆发出一种极致的、近乎癫狂的专注光芒!她死死盯着药王脚下那不断搏动、抽取能量的“药母”本体核心,又猛地看向自己几乎被鲜血浸透的怀中——那里,藏着那枚记载着《太素·秽土生灭篇》残片的黑色玉片! “夕青!快!‘地脉秽根,阳极生变’!结合我们之前推演出的能量逆转节点!”碧蘅的声音尖利而急促,完全不顾及是否会激怒药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是完美融合!他在强行平衡!那瘟疫…那邪法…核心不是吞噬,是…是转化中的失衡!他在走钢丝!” 夕青闻言,濒死的涣散眼神猛地凝聚起最后一丝光彩。作为回春令,她对生机与能量的流动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她强忍着魂识撕裂般的剧痛,将最后一点感知力投向“药母”核心和药王周身能量的流转。 “是…是的!”夕青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发现真相的颤栗,“他在用自身魂力和‘药母’掠夺来的庞大生机,强行压制、转化地脉深处的至秽之气!但秽气与他追求的‘神性’根本冲突!他体内…他的力量核心…有一个极不稳定的平衡点!就像…就像…” “就像两种剧毒在鼎中煎熬,看似融合,实则随时可能炸鼎!”碧蘅接口,语速快得惊人,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疯狂交织的光芒,“那瘟疫!‘慈航净世散’!根本不是纯粹的毁灭之毒!它是药王用来测试、筛选‘容器’的工具!它能杀死无法承受秽气冲击的‘劣材’,却能暂时强化那些能勉强适应秽气、体质特殊之人的生机,让他们成为更好的…‘药材’和…临时‘平衡砝码’!” 她猛地看向莫宁:“莫宁!你的万毒蚀骨手!能感应到那种冲突吗?就在他心脉与丹田之间,那股极不稳定的、时而炽热如阳、时而阴寒如狱的能量漩涡!” 莫宁原本涣散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虽重伤濒死,但对能量,尤其是死气与邪力的感知依旧敏锐得可怕。他强聚最后一丝神念,感应而去—— 果然! 在药王那看似浩瀚无匹、完美融合的力量核心深处,存在着一丝极其隐晦、却无比尖锐的冲突!仿佛冰与火在极小的点上交战,被强大的力量强行约束着,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而那平衡的点,正与碧蘅描述的方位一致!甚至他左臂的万毒蚀骨手,都因此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与饥渴感! “有!”莫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那就是弱点!”碧蘅几乎尖叫起来,“攻击那里!不需要完全击破,只要打破那脆弱的平衡,引动他体内力量反噬,就足以重创他!甚至可能引起‘药母’能量的连锁失控!” “解药!”夕青也挣扎着开口,气息微弱却清晰,“既然瘟疫是筛选,是利用生机暂时平衡秽气…那真正的解药,就不是单纯的解毒剂!需要…需要一种能同时疏导狂暴生机、并中和剥离秽气的药引…需要…至纯之物调和…” “至纯之物…”碧蘅脑中飞速闪过《太素毒经》上半部和刚才逆推出的残篇信息,目光猛地扫过这片血肉地狱般的穹窿,最后定格在那些镶嵌在穹顶、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晶石上! “是那些‘地脉凝晶’!它们既是窃魂阵的节点,也是长期受地脉能量冲刷形成的纯净能量结晶!但被药王邪法污染了!夕青,你能不能用最后的力量,结合我的药理,短暂净化一小块?只需要一点粉末做药引!”碧蘅语速极快,这是近乎异想天开的想法。 “我…试试…”夕青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燃起决绝的光芒。她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这一切的交流、推演、发现,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药王那毁灭的一掌,才刚刚抬到最高点! “妄想!”药王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虽然不全,但“弱点”、“平衡”等词已足够触怒他。他眼中第一次闪过惊怒,那巨大的血肉手掌轰然加速拍下!他要将这三个居然窥破他秘密的虫子彻底碾碎! “阿橙萝!”莫宁在心中发出咆哮般的嘶吼,完好的右手猛地一拍地面,凭借一股悍不畏死的意志力,竟强行拖着破烂不堪的身体腾空而起,不是逃跑,而是逆着那毁灭掌风,如同扑火的飞蛾,直冲向祭坛上的药王! 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死气,所有万毒蚀骨手的邪异能量,甚至燃烧起的生命本源,都凝聚在这一击之上!目标直指药王力量核心那处脆弱的平衡点! “疯子!撑住!”阿橙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隔着无尽距离,疯狂压榨着同命蛊和她自身的本源,将一股远超莫宁承受极限的蛊元强行灌注过去! 同时,碧蘅猛地从怀中掏出几株之前冒险收集的、药性奇特的草药残枝,快速塞进口中嚼碎,混合着鲜血,强行催化药力,暂时压制伤势,扑到夕青身边,将自身对药性的理解通过神识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夕青。 夕青闭上双眼,无视那即将落下的死亡巨掌,将残存的所有魂力、意志、以及对生机净化的最后感悟,全部注入双手。她双手艰难地抬起,对准穹顶一块较小的、光芒相对黯淡的幽绿晶石,青芒前所未有的凝聚,却不再是广泛净化,而是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试图剥离那晶石表层的污染,攫取最核心的那一丝纯净能量! 时间,仿佛被拉长。 莫宁的身影与那毁天灭地的血肉巨掌轰然对撞! 夕青指尖的青芒与那幽绿晶石的光芒交织! 碧蘅口中喷出带着药力的血雾,双手飞快结印,引导着夕青剥离出的那一丝微弱纯净能量,与她嚼碎的草药混合! 轰隆隆——!!! 恐怖的能量爆炸声席卷整个穹窿!光芒吞噬了一切! 第四十三章 秽母崩解曙光现 毁灭的能量风暴在幽绿的穹窿内疯狂肆虐,对撞湮灭的光芒将一切映照得如同鬼域。莫宁那凝聚了所有决绝、痛苦与不甘的一击,如同逆向划破夜空的流星,悍然撞入了药王力量核心那最为脆弱的平衡节点! “噗——!”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无法控制的闷哼从药王喉间挤出。他屹立不倒的身形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摇晃,脸上那属于“伪神”的冷漠与威严如同破碎的面具般剥落,瞬间被惊怒、痛苦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所取代!周身那完美流转、仿佛自成天道的墨绿色光晕骤然变得混乱不堪,光芒急剧闪烁变幻,时而炽白灼目,散发出扭曲畸形的蓬勃生机;时而幽暗如最深的海沟,弥漫出吞噬一切的至秽死气!两股截然相反、本该互相冲突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对冲、反噬,让他不得不调动绝大部分心神与力量进行强行压制! 那足以拍碎山岳、由“药母”血肉与无尽怨念凝聚而成的恐怖巨掌,也因此骤然停滞在半空!其表面剧烈扭曲,无数痛苦的人面浮雕般凸起、哀嚎,继而纷纷崩裂,炸开一蓬蓬粘稠腥臭的黑血与碎肉,仿佛其内部结构正在自行瓦解!拍落的毁灭性威压为之一滞。 这瞬息之间的变故,如同黑暗中撕开的一道裂口,露出了决胜的曙光! 碧蘅眼中瞬间爆发出近乎燃烧的锐芒,她强忍着全身骨骼欲碎的剧痛和体内因强行催化药力而产生的翻江倒海般的反噬,声音尖利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穿透力,直刺药王因反噬而剧烈波动的心神: “药王!你以为你窃取的是天地造化,踏上的是一条通天神路?!荒谬!可笑!《太素》真义乃是阴阳共生,秽净平衡,顺应自然之道!绝非你这般贪婪无度,掠夺地脉秽根,以亿万生灵魂血为柴,逆天而行!你炼的是什么?你炼的根本不是不朽神胎,而是一鼎汇集了世间最大恶业、随时都会将你自身反噬成灰飞烟灭的绝命毒鼎!你看不见吗?!你感觉不到吗?!你力量最核心处那日夜煎熬、嘶嚎咆哮、让你永无宁日的裂缝!那就是你道基崩毁、自取灭亡的预兆!” 她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狠狠扎进药王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愿面对的恐惧与怀疑之上!药王周身混乱的能量波动猛地一滞,那双诡异的竖瞳之中,冰冷与狂热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动摇与惊悸。他追求的是完美无瑕、永恒不朽,最忌讳、最恐惧的,便是这种根基不稳、隐患无穷的指控!碧蘅的谎言,总是夹杂着最致命的事实! 夕青紧接着开口,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回春令感知生机与能量的纯粹真实,这种真实在此刻拥有着谎言无法比拟的力量:“他在害怕…他的力量在哀鸣…那‘药母’并非与他心意相通、完美共生…他只是在用强大的魂念强行奴役、驱使一个充满痛苦与怨念的集合体…我能听到…那核心最深处…有无数的亡魂在嘶吼…在诅咒…在疯狂地反抗他的控制…他每从‘药母’那里吸收一分力量,就离被这无尽怨念吞噬同化、彻底疯狂更近一步!” 真实,往往比最精巧的谎言更具杀伤力。夕青那纯粹基于感知的、不掺杂任何杂念的叙述,仿佛一面冰冷清晰的镜子,无情地照出了药王那华丽神袍与强大力量之下,所掩盖的狰狞真相与不堪本质!这种被彻底看穿、剥光一切伪装的感觉,让药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与暴怒! “住口!胡说八道!本座已触摸神境之门!身合母源,伟力自成!尔等渺小蝼蚁,蜉蝣之辈,岂能妄测天机!”药王发出怒吼,试图以咆哮压制内心的动摇,稳定失控的心神。但他体内那两股冲突的力量却因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更加狂暴,反噬之力骤然加剧!那悬浮于空中的血肉巨掌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扭曲,表面崩裂开更多更大的伤口,恶臭的粘液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天机?就凭你这篡改拼凑、漏洞百出的邪法也配称之为天机?”碧蘅趁势冷笑,言语恶毒如蛇,再次引用了方才破解残卷所得的具体细节,“《太素·秽土篇》原文第七十三章,银丝能量走势脉络明明该是‘疏导分流,化秽为用’!而你!逆改关键经脉运行,强引地脉至秽之气蛮横冲关,看似进展神速,威能暴增,实则在心脉与识海之间埋下了无可挽回的崩毁之种!你每一次全力动用这力量,都是在自斩寿元,自毁道基!你这看似无敌的神境,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一触即溃!” 这无比具体、直指功法核心的指控,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化作了压垮骆驼的千斤重锤,狠狠砸在药王的心防之上!他得到这《太素》残卷后,确实发现其中几处关键关隘艰涩难通,与他自身理念有所冲突,他自负天才,凭借对药毒之道的深刻理解和强大实力,进行了自以为是的“优化”与“改进”,难道…难道自己真的错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了他的信心! 就在药王心神失守、体内力量因怀疑与反噬而陷入最混乱状态的这瞬息之间! “就是现在!”莫宁发出了咆哮!他借着阿橙萝不顾一切、近乎自毁式远程灌注而来的磅礴蛊元,以及自身燃烧生命本源换来的短暂力量,强忍着身体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成碎块的恐怖剧痛,做出了一个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动作! 他并未与那暂时停滞、却依旧恐怖的血肉巨掌做正面硬撼,而是身形如同鬼魅般在空中完成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折射,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巨掌的正面锋芒,将全部力量与速度,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直扑下方那疯狂搏动、如同肉山般的“药母”本体最核心之处! 他的目标,并非简单的能量对轰,而是…最深层次的接触与引导! 那条因力量过度消耗而暂时沉寂的万毒蚀骨手,再次亮起诡异而不祥的青灰色光芒,但这一次,光芒的性质悄然转变,不再是纯粹的毁灭与腐蚀,而是带上了一种…同源共鸣与强制引导的意味!他根据碧蘅和夕青拼死推断出的、关于“药母”力量本质(地脉秽根与掠夺生机的扭曲结合体)的核心信息,将这条融合了多种剧毒、死气与蛊元、某种程度上与“药母”力量同源却更为精炼的手臂,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狠狠刺入了那不断蠕动收缩的肉山核心之中! “以冥狱为引,纳万毒归宗!”莫宁嘶哑地念出了一句从残卷中逆推而出的、似是而非却直指本源的法诀,将万毒蚀骨手的能力催动到极致! 奇妙而骇人的景象发生了!那原本充满排斥与攻击性的、狂暴无比的“药母”能量,在接触到万毒蚀骨手那同源而出、却更为精纯凝练的秽毒死气时,竟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茫然、甚至是一丝诡异的…亲和与吸引!莫宁的左臂瞬间化身为一个贪婪而危险的漩涡,开始疯狂地抽取“药母”最本源的核心力量! 但这疯狂的抽取并非为了补充自身——他那早已超负荷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更多力量——而是为了…破坏!他以自身血肉与灵魂为桥梁,将以太素残卷原理逆推产生的、一种专门针对这种扭曲共生结构的紊乱波动,混合着阿橙萝那带有强烈个人印记的蛊元、以及自身最为精纯的归冥死气,如同注入病毒般,强行灌入“药母”最核心的能量循环之中! “嗷——呜——!!!” “药母”本体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蕴含着极致痛苦、愤怒以及一丝解脱般的尖锐嘶嚎!它庞大如山的身躯开始了堪称恐怖的剧烈抽搐与扭曲,表面瞬间鼓起无数巨大的、半透明的、充斥着污秽能量的脓包,随即又纷纷炸裂,喷溅出瀑布般的腥臭汁液!它与药王之间那紧密的能量连接通道变得极度不稳定,光芒疯狂闪烁,甚至开始反过来,将“药母”内部爆发的混乱与痛苦,加倍地反馈、冲击向正在全力压制体内反噬的药王! “不!住手!你这亵渎者!!”药王惊骇欲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药母”正在迅速脱离他的掌控,那股反噬之力骤然增强了十倍、百倍!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勉力维持的防线!他再也无法保持那高高在上的神祇姿态,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不得不调动残存的所有力量镇压体内彻底暴走的能量,那悬浮的血肉巨掌在空中剧烈扭曲、膨胀,最终轰然一声,彻底崩解,化为一场倾盆而下的腥臭血雨! 而就在这天地反复、能量狂暴混乱到极致的顶点! “成了!”碧蘅嘶哑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疲惫至极却又无比振奋的激动!她和夕青的手中,共同托起了一小团仅有鸡蛋大小、却散发着奇异而柔和纯净白光的能量聚合体!那光芒并不强烈,却给人一种温暖、安宁、净化一切污秽的感觉。它以被夕青拼尽最后一丝本源魂力、甚至燃烧部分生命精华才勉强净化剥离出的一丝地脉凝晶本源粉末为核心,完美融合了碧蘅以自身精血为引、根据逆推原理现场调配催化的数种具有疏导狂暴生机、中和剥离秽气特性的珍稀草药精华! 这,并非简单杀死“药母”的毒药,而是——从存在根本上溶解与净化其扭曲形态、将其还原为原始能量的“中和剂”! “莫宁!”碧蘅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那团蕴含着微弱却至关重要希望的白光,奋力扔向仍在与“药母”核心能量激烈对抗的莫宁! 莫宁心领神会,万毒蚀骨手猛地从那剧烈沸腾、几乎要爆炸的“药母”核心中抽出,带出一大股粘稠如沥青、剧烈翻滚冒着气泡的黑色物质!他反手精准地接住那团柔和的白光,没有丝毫犹豫,将其如同烙印般,狠狠拍击、深深打入了刚才自己制造出的那个不断扩大的伤口最深处! “嗤——!!!!!” 一种截然不同于能量爆炸的、更加令人心悸的声音猛地爆发出来!就像是烧得通红的神铁被猛然浸入极寒的九幽冰泉!又像是无数怨魂在同一瞬间得到了净化与超度! 那团柔和的白光一进入“药母”的核心,立刻引发了链式反应!它并非暴力破坏,而是如同最高效的催化剂,瞬间打破了“药母”体内那强行维持的、扭曲不堪的能量平衡!柔和而坚韧的净化之光与狂暴污秽的黑气疯狂交织、反应、湮灭!这不是能量的对耗,而是存在层面的瓦解! “药母”发出了它存在以来最为凄厉、也最终绝的哀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却又奇异地带有一丝解脱!它那庞大如山岳的肉身躯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软化、溶解!不再是受伤愈合,而是从最根本的结构上开始分解!无数狂舞的肉藤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蛇,无力地垂落、软化、化为灰败腥臭的泥浆;那令人作呕的猩红色泽迅速褪去,变为一种毫无生机的死灰与苍白;弥漫整个穹窿、压抑得令人疯狂的邪恶气息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退散! “不!!!我的神胎!!我的大道基业!!不——!!!”药王发出了绝望到超越极限的咆哮,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耗费无数心血、牺牲亿万生灵、寄予了所有成神野心的根基在眼前飞速崩解消散,那种感觉远比千刀万剐更为痛苦!体内那失去了“药母”支撑、又遭到连锁反噬的恐怖力量彻底失控,猛地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他狂喷出数口漆黑如墨、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血液,身体剧烈地抽搐、摇晃,最终再也无法站稳,从他那象征权力的白骨祭坛上重重跌落下来,砸在下方那不断冒着气泡的、正在被净化的灰白色泥沼之中! 惊天动地的轰鸣与嘶嚎渐渐平息。 幽绿的穹窿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那庞大恐怖、充塞天地的“药母”已然彻底消失无踪,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大片不断冒着细微气泡、散发着淡淡净化气息与泥土腥味的、广阔无比的灰白色泥沼状残留物,仿佛一片刚刚经历过创世洗礼的荒芜之地。 莫宁单膝跪在那片泥沼边缘,用那条几乎彻底报废、血肉模糊的右臂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左臂的万毒蚀骨手也光芒彻底黯淡,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软软垂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他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如纸,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另一边,碧蘅和夕青无力地瘫倒在地,相互依靠着,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碧蘅药力反噬,嘴角不断溢出黑血;夕青魂光黯淡至极,仿佛随时会消散,意识已然处于半昏迷状态。 而在那片灰白色的泥沼中央,药王萎顿在地,披头散发,昔日华丽的墨绿袍服破碎不堪,沾满了污秽。他不断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黑血与破碎的内脏碎片,气息紊乱衰弱到了极点,那双竖瞳之中,充满了疯狂、不甘、怨毒以及信仰崩塌后的彻底绝望。 “药母”…那汇聚了无数罪恶与野心的恐怖造物,终于被溶解、净化了。 最大的威胁,暂时解除。 弥漫的邪恶气息消散,但废墟之中弥漫的绝望与死寂并未散去。 残局未定,危机,犹存。 第四十四章 魔源诡谥真相寒 灰白色的泥沼无声地冒着细密的气泡,散发着一种混合了泥土腥气与奇异净化感的味道。偌大的穹窿之内,死寂笼罩,唯有三人粗重艰难、或微弱欲熄的喘息声,以及药王那断续而痛苦的咳嗽声,证明着生命的残存。 莫宁单膝跪地,右臂低垂,鲜血沿着指尖滴落,在灰白泥沼表面晕开点点刺目的暗红。他强行支撑着意识,幽深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泥沼中央那萎顿不堪的身影上,不敢有丝毫松懈。左臂的万毒蚀骨手彻底黯淡,裂纹遍布,仿佛一碰即碎的劣质陶器。 碧蘅与夕青相互倚靠着,瘫软在地。碧蘅艰难地调动着体内最后一丝药力,压制着反噬,目光却同样锐利地盯着药王,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任何一丝反扑的可能。夕青魂火微弱,意识在半昏迷的边缘徘徊,却仍本能地感知着场中残存的能量流动。 药王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黑血涌出,其中甚至夹杂着内脏的碎片。他的气息如同风中的残烛,那双曾闪烁着疯狂与野心的竖瞳,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灰败与绝望,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他挣扎着,试图抬起头,看向那三个将他毕生心血彻底摧毁的“蝼蚁”。 “……呵…呵呵…”他忽然发出低沉而沙哑的惨笑,声音破碎不堪,“没想到…本座…机关算尽…竟会…栽在…你们几只…阴沟里的老鼠…手上…” 碧蘅强提一口气,声音嘶哑却带着冰冷的质疑:“药王…你的野心…你的疯狂…已然覆灭…但那《太素毒经》下篇…你从何得来?如此邪异…篡改得如此恶毒…绝非寻常手段所能为!说出它的来历!” 药王闻言,惨笑声戛然而止。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贪婪,有后悔,最终化为一种深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神色。 “来历?”他喃喃道,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飘忽,“你们…也想知道…那通往至高力量的…捷径吗?可惜…哈哈…可惜那并非捷径…而是…通往更深地狱的…引路图…” 他猛地又咳出一口黑血,喘息了片刻,才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梦魇般的恍惚:“那是…五年前…一次…地脉异动之后…谷外…陨坑之中…本座…发现了一枚…非金非石…流淌着暗紫邪光的…碎片…” “碎片旁…便放着这…半卷《太素·秽土生灭篇》…”药王的眼中泛起狂热与恐惧交织的光芒,“它们…属于…域外…魔族…” “域外魔族?!”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九霄雷霆,同时狠狠劈入莫宁、碧蘅,甚至勉强清醒的夕青脑海之中!即便以他们的见识和经历,此刻内心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域外魔族!那是只存在于古老禁忌典籍和传说中最深沉的噩梦中的存在!传闻它们来自世界之外的无尽虚空,形态诡异,力量体系与本土生灵截然不同,充满了纯粹的混乱、毁灭与侵蚀性!它们是一切生灵的死敌!任何与魔族牵扯上的事物,都伴随着不祥与灾祸! 药王得到的《太素毒经》下篇,竟然是魔族之物?! “不…不可能…”碧蘅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带着颤抖,“魔族之物…怎会…怎会记载我界毒经功法?” “记载?”药王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笑,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疯狂,“你们以为…那是什么?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完整的传承!那只是…只是…”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自己几乎破碎的丹田气海:“只是…一块…诱饵!一块被精心篡改、扭曲…特意投向我界的…毒饵!本座拿到它时…它便已是…你们所见的那般模样!” “那上面的银丝镶嵌…那恶毒的功法…根本就是魔族的手笔!它们扭曲了原文…将其变成了…一种能快速获得力量…却会不断侵蚀心智、扭曲生命形态、最终导向彻底疯狂与自我毁灭的邪法!它们…它们是在筛选…是在培育…适合它们降临…或者吞噬的…温床!” 药王的话语,如同最寒冷的冰风,瞬间冻僵了三人的血液! 原来如此!一切都有了最可怕、最合理的解释!为何功法如此邪异歹毒,与原理念背道而驰!为何药王会变得如此疯狂极端!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一个来自世界之外、充满恶意的魔族布下的陷阱!药王,不过是其中一个不幸咬钩、并最终被拖入深渊的猎物! 而他们,乃至整个天下,都差点成为这陷阱陪葬的鱼饵! 巨大的后怕与愤怒席卷而上。 就在这时,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执念未消,药王挣扎着,用最后的力量,从怀中贴肉处,摸出了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材质与那黑色玉片相似,却更加古朴、散发着微弱混沌气息的暗紫色骨片!那骨片上,用某种无法理解的、仿佛天然生成的暗金色纹路,记载着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内容! “这…这才是…那碎片…附着…的真正…下篇…残片…”药王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将最后一丝神念注入其中,想要在死前,窥得这魔族“原稿”的一丝真谛! 然而,就在他的神念接触到那暗金色纹路的瞬间—— “啊——!!!!” 药王发出了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他双眼猛地凸出,布满血丝,瞳孔中倒映出的不再是文字,而是无数扭曲、疯狂、不可名状的恐怖幻象!他的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蠕动,脑袋如同充气般膨胀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亘古之秘…万物归墟…啊啊啊!错了!全都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变得尖利扭曲,充满了最深沉的恐惧与绝望! 那暗紫色骨片上的暗金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拥有生命般蠕动着,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沌与邪恶气息,疯狂地吞噬着药王最后的神魂与生命! “噗嗤!” 一声闷响,药王的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猛然炸开!红白之物四溅!无头的尸体剧烈颤抖了几下,最终彻底僵直,倒在那片灰白泥沼之中,再无声息。 那暗紫色的骨片“叮”的一声掉落在地,表面的暗金纹路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死寂。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莫宁三人怔怔地看着药王那无头的、迅速枯萎下去的尸体,看着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灵魂都在战栗。域外魔族…仅仅是窥探其留下的真正信息,就足以让药王这等人物瞬间疯魔惨死!这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与冰寒中—— “哎呀呀,真是惨不忍睹呢~” 一个轻佻慵懒、仿佛在看一场无聊戏剧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这片死寂的穹窿中响起。 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个戴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惨白脸谱面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暗紫色骨片旁边。他弯腰,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般地拈起了那枚骨片,随意地掂量了一下。 “戏诏官!”碧蘅失声惊呼,全身瞬间绷紧。 莫宁的眼神也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强撑着想要站起,却因伤势过重而再次踉跄了一下。 戏诏官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紧张和敌意,自顾自地打量着那枚骨片,语气带着一种令人火大的惋惜:“啧啧啧,就这么点东西,也值得抢破头?甚至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他用脚尖随意地踢了踢药王的无头尸体。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随手将那枚蕴含着恐怖秘密、足以引发浩劫的魔族骨片…扔给了碧蘅! 碧蘅手忙脚乱地接住,只觉得那骨片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尖刺在扎着她的掌心,让她本能地想要将其丢掉。 “瞧瞧,就这?”戏诏官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天气,“这本《太素毒经》啊,原本就是本官多年前闲着无聊,随手写着玩的东西。觉得理念太过惊世骇俗,就随手扔虚空里了,谁知道怎么被那些域外的丑八怪给捡了去,还瞎改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摊了摊手,脸谱上的表情似乎很是无辜:“本官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就是这群蠢货为了本官写着玩的废稿,争得你死我活,真是…无趣得很呐。” 写着…玩…的? 废稿?! 莫宁、碧蘅、夕青,甚至包括远程感知着这一切的阿橙萝,此刻全都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引发药王谷滔天罪孽、导致亿万生灵涂炭、甚至引来域外魔族关注、让他们九死一生才勉强解决的这一切…这足以颠覆世界的恐怖根源… 竟然… 只是… 戏诏官多年前… 随手写着玩… 然后扔掉的… 废稿?! 一种比面对药王、面对“药母”、甚至面对魔族线索时更加深沉、更加无力、更加荒诞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戏诏官看着他们石化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有趣,发出低低的轻笑。他踱步到莫宁面前,微微俯下身,那张诡异的脸谱几乎要贴到莫宁脸上。 “小归冥使,戏…好看吗?” 第四十五章 疮痍遍地善后方 戏诏官那轻佻慵懒的话语,如同无形的冰锥,刺入三人近乎麻木的神识。“小归冥使,戏…好看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谱几乎贴在莫宁眼前,带着一种俯瞰蝼蚁挣扎的、令人窒息的玩味。 莫宁瞳孔深处那簇幽暗的火焰剧烈跳动了一下,完好的右手五指猛地攥紧,指甲几乎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压下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混合着屈辱与暴怒的杀意。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下翻涌的血沫,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一场…烂戏。” “呵呵呵…”戏诏官似乎被这个回答取悦了,低笑着直起身,目光扫过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碧蘅和夕青,又瞥了一眼远处那片仍在微微冒着净化气泡的、曾是“药母”的灰白泥沼,以及更远处隐约传来的、灾难平息后死寂中开始浮现的痛苦**与哭泣声。 “烂是烂了点,不过收尾倒是挺麻烦。”他语气随意地评价着,仿佛在讨论一场弄脏了地板的蹩脚演出,“本官虽然爱看戏,却也不喜欢留个烂摊子…毕竟,这剧本最初好歹是出自本官之手,虽然被那些域外的丑八怪和这蠢货改得面目全非。” 他踱步到碧蘅和夕青面前。碧蘅强撑着想要做出防御姿态,却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只能死死盯着那张诡异的脸谱。夕青更是意识模糊,仅凭本能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深不可测的压力。 戏诏官歪了歪头,似乎在打量着两件受损的玩具。他忽然伸出两根手指,隔空对着碧蘅一点。 碧蘅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精纯的力量瞬间涌入体内,并非治疗,而是以一种蛮横霸道的方式,强行将她体内那些因反噬而混乱冲突的药力、以及药王邪力残留的腐蚀能量,尽数镇压、剥离、湮灭!过程痛苦无比,仿佛筋骨被强行重塑,但她肩头那乌黑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黑色,虽然依旧狰狞,却不再散发邪气。同时,一段晦涩复杂、远超她当前理解的药毒经文如同烙印般直接打入她的识海,内容阴毒诡谲,却直指药石生机转化的某种极致,让她瞬间沉浸其中,又感到阵阵寒意。 “啧,长生令,路子走偏了,光会骗人可不行,这点小玩意儿拿去玩玩,别下次那么容易就变成破布娃娃。”戏诏官语气依旧轻慢。 不等碧蘅反应,他又对着夕青隔空一点。 夕青闷哼一声,一股温和却带着绝对权威意味的力量涌入她近乎干涸的魂海,并非滋养,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匠人,强行将她那因透支而濒临碎裂的魂火核心稳固下来,抚平了那些撕裂般的痛楚。同时,另一段更加深奥、关乎灵魂本质、生机净化与重塑的秘法经文涌入她的意识,其理念纯粹而强大,却也让夕青感受到一种近乎规则的冰冷与绝对,与她以往所悟的医者仁心颇有不同,甚至隐隐有些冲突。 “回春令,心思太纯,容易折,学学怎么在污秽里开花,这点东西算补偿你的魂伤。” 做完这一切,戏诏官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两件垃圾,拍了拍手。他最后看了一眼强撑着站立、眼神冰冷的莫宁,轻笑一声:“至于你嘛,小归冥使,冥渊那家伙教得还不错,就是骨头太硬,容易断。好戏…还在后头呢。”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水墨般荡漾开来,悄然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天地间,只留下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回荡在死寂的空气中。 “剩下的…你们自己收拾吧。毕竟,戏…总要有谢幕的时候。” 戏诏官来得突兀,去得诡异,留下的却是三人身体的暂时稳定与脑海中那两部足以引发腥风血雨的、更高深也更危险的医毒圣典的碎片信息,以及一片需要收拾的、染透了鲜血与绝望的破碎山河。 短暂的死寂后,现实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咳…”莫宁再次咳出一口淤血,身体晃了晃,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钢铁般的意志。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枚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紫色魔族骨片,又看了看碧蘅和夕青,“能动吗?” 碧蘅挣扎着坐起身,感受着体内被强行镇压的伤势和脑海中那部诡谲的毒经,神色复杂,最终咬牙道:“死不了。”她快速检查了一下夕青的状况,发现她魂火虽然依旧微弱,却已稳定下来,不再消散。 夕青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清明与…困惑,显然还在消化脑中那部与她理念相悖的生机秘法。 “此地不宜久留。”莫宁声音低沉,看向四周。虽然“药母”被净化,药王伏诛,但这片核心区域依旧残留着浓郁的污秽气息和不安定的能量。而且,远处那些痛苦的**声越来越清晰——那是灾难中幸存下来的药王谷底层弟子、杂役,或许还有少数未来得及撤离的、被卷入的无辜者。 更重要的是,药王虽死,其党羽未必尽数覆灭。那些长老、核心弟子、以及被改造的“药人”残余,依旧可能造成威胁。 “必须…清理干净。”莫宁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阴诏司的行事准则,便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尤其是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变故,任何一点邪恶的残留,都可能死灰复燃。 碧蘅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远处隐约可见的、挣扎求救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那枚魔族骨片,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几个药王储藏药材和资料的秘库位置,或许能找到一些应对当前局面的东西…还有,那些伤员…” 她的话语顿了顿,谎言习惯让她本能地想找借口,但看着眼前这片地狱般的景象,她最终只是沙哑道:“…很多毒,需要特定的解药。” 夕青也虚弱地点头,眼中流露出医者的本能:“我能…帮忙净化伤口和环境的残留邪气…虽然很慢…” 莫宁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反对。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运转体内残存不多的死气,压制住严重的伤势,沉声道:“我先清理残余抵抗。碧蘅,你去寻找可用之物,优先配置压制瘟疫和治疗常见伤势的药物。夕青,跟紧她,力所能及地净化。” 分工既定,三人强拖着伤残之躯,开始了艰难而残酷的善后工作。 莫宁的身影如同索命的幽影,穿梭在残破的殿宇和通道之间。他的感知发挥到极致,搜寻着任何还具有敌意或威胁的能量源。遭遇零星负隅顽抗的药王死忠或是失控的“药人”,他不再留手,以最简洁致命的方式予以清除。过程冰冷而高效,如同最无情的收割机器。血腥味再次弥漫,但这一次,是为了终结更多的血腥。 碧蘅则在夕青微弱的净化光芒掩护下,凭借记忆和对药性的熟悉,找到了几处尚未完全毁坏的秘库。她如同扫荡般,将一切能用的药材、半成品的药剂、甚至一些未毁的研究记录席卷一空。在一个角落,她果然找到了大量尚未使用的“慈航净世散”以及相对应的、尚未稀释的“长生仙露”原液!她立刻着手,以最快的速度,利用找到的工具和药材,开始大规模配制真正的解药和伤药。她的动作飞快,脑中那部新得的毒经不时闪过灵光,让她对药性的理解和运用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配制出的药剂效果远超以往。 夕青紧跟着碧蘅,她的力量微弱,但极其专注。她仔细净化着碧蘅选定的临时医疗点的环境,驱散残留的邪气,让伤员能够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然后,她开始逐一检查那些被送来的、奄奄一息的伤者。她无视了他们曾经的身份——无论是药王谷弟子还是杂役——眼中只有需要救治的生命。她的双手泛着微弱的青芒,艰难地为他们净化侵入体内的瘟疫毒素,稳定伤势,吊住性命。每一次治疗,都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但她始终没有停下。 随着莫宁的清理和碧蘅、夕青的救治展开,一些躲藏起来的、伤势较轻的药王谷弟子逐渐胆怯地现身。他们目睹了药王的疯狂与灭亡,也看到了莫宁的冷酷无情,但在碧蘅和夕青——尤其是夕青那纯粹而不分敌我的救治——面前,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求生的渴望。 在死亡的威胁和求生的本能下,残余的药王谷力量开始分化。少数死硬分子试图逃跑或反抗,被莫宁无情镇杀。而更多的人,则选择了顺从,甚至开始协助碧蘅和夕青,搬运伤员,分发药物,清理废墟。 场面依旧混乱而惨烈。痛苦的**、绝望的哭泣、以及偶尔爆发的短暂冲突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药味和腐败的气息。每救下一个人,可能旁边就有人无声无息地死去。被瘟疫感染过深者,即便服用解药,也往往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或在痛苦中逐渐走向生命终点。 这是一场与死亡赛跑的、绝望的善后。放眼望去,满目疮痍,断壁残垣,尸骸遍地。希望的曙光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莫宁站在一处较高的断壁上,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片由疯狂与死亡造就的废墟,以及在其中艰难进行着救治工作的渺小身影。他的身体依旧如同即将散架般疼痛,左臂的万毒蚀骨手传来阵阵空洞的悸动。 戏已落幕,留下的,是无尽的疮痍与沉重的未来。而他们,便是这残局唯一的收拾者。 第四十六章 秽土瘟瘴煅心骨 药王谷已不复存在。昔日云雾缭绕、灵植遍地的仙境,如今只是一片被剧毒与死气浸透的焦黑废墟。焦木残骸扭曲地指向灰霾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血肉腐烂与药液酸败混合的甜腻恶臭,吸一口便觉肺腑灼痛。地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粘腻的灰烬,间或可见破碎的骨殖和凝固的暗红。死寂是这里的主调,唯有不时从废墟深处传来的、非人的窸窣低吼,以及风中裹挟的细微**,证明着此地尚有“生灵”残存。 在这片人间地狱的中心偏东,一片相对开阔的焦土被强行清理出来,支起了寥寥几顶破烂的帐篷。此处,便是临时建立的伤患汇集点,绝望中微弱摇曳的生机烛火。 夕青的身影是这片灰黑绝望中唯一一抹柔和的亮色。她的魂体淡得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但那双眼中燃烧的信念之火却前所未有的炽亮。她跪在泥泞与血污之中,双手虚按在一名腹部被怪物利爪剖开、肠子都已发黑的伤员身上。纯粹而温润的青色光华自她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渗入那可怕的伤口。腐肉渐生,断脉续接,那致命的黑气在青芒逼迫下丝丝缕缕地蒸发。伤员痛苦的抽搐缓缓平息,陷入虽然虚弱却稳定的昏睡。 “下一个。”夕青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魂体又黯淡了一分,但她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转向旁边担架上一名浑身长满脓疱、高烧呓语的村民。她的救治直接而有效,以自身本源魂力强行净化瘟疫,催发生机,代价是她自身的极度衰竭。她从不说谎,此刻的行动便是她信念最直接的宣言:尽己所能,救下所能救的每一个人。 碧蘅在一旁“协助”。她看起来比夕青体面许多,虽然脸色苍白,衣襟上也沾满了污秽,但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她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泥炉前忙碌,捣药、煎煮,将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有些甚至还在微微搏动或散发着诡异荧光——投入罐中。 “来,喝了这个,能镇痛祛毒,很快就好。”碧蘅将一碗墨绿色、冒着气泡、气味刺鼻的药汁递给一个断腿的汉子,脸上带着悲悯而令人信服的微笑。 那汉子感激涕零,一口灌下。很快,他腿部的剧痛果然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皮肤开始泛起不正常的金属光泽,并且奇痒无比,忍不住嗷嗷叫着到处抓挠。 “哎呀,看来是‘铁皮蕨’的药效强了些,不过无妨,这是在强化你的皮膜抵御残余瘟毒呢,痒过十二个时辰便好,绝对无害。”碧蘅面不改色地安慰,转身又从另一个药罐里舀出一勺猩红色的粘稠膏体,敷在另一个伤员溃烂的伤口上。 “此乃‘血蟾衣’混合‘腐囊菌’提炼的生机胶,能速生肌骨,只是用了后会特别想吃生肉,也是正常现象,忍几日便消。”她柔声解释着,看着那伤员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同时眼睛开始泛起嗜血的赤红。她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的弧度。这些罕见的“副作用”,正是她偷偷收集数据、验证新想法的绝佳机会。那些发生异变的血液、脱落的角质、甚至病人排泄出的奇异物质,都被她以“妥善处理医疗废物”为名,悄悄收集起来。她谎话连篇,每一句安慰背后都藏着冰冷的学术探究和一丝玩味的恶趣,但她给出的药,确实都在救命,至少,不会让人死。 帐篷区域边缘,气氛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的杀意比瘟疫更刺骨。 莫宁站在那里,如同一尊从九幽深处爬出的修罗。他的黑衣破碎,被干涸的血污和不明黏液染成硬痂。右臂无力地垂着,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左臂则漆黑如墨,皮肤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惨白裂痕,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器,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寒死气。 他的面前,是十几具奇形怪状、仍在抽搐的“东西”。它们曾是药王谷的弟子或附近的村民,此刻却被残存的药力、瘟疫和邪气异化成了只知道杀戮与吞噬的怪物。有的浑身肿瘤破溃流出黄水,有的肢体异化成骨刃镰刀,有的则如同膨胀腐烂的肉块,伸出无数触须。 “呃……吼……”一具身上还挂着药师袍碎片的人形怪物,嘶吼着扑来,它的嘴巴裂到了耳根,满口尖牙滴淌毒涎。 莫宁动了。他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那怪物扑近的瞬间微微一偏,漆黑的左掌看似缓慢地按在了怪物的胸膛。 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嗤”响。那怪物狂暴的动作瞬间僵住,胸膛以掌心落点为中心,血肉如同被泼了浓酸般急速腐蚀、碳化、湮灭,迅速扩大成一个通透的空洞。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那怪物便化作一团飞灰飘散。 与此同时,莫宁左臂上的惨白裂痕似乎微微亮了一瞬,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忍受某种极致的痛苦。 更多的怪物涌来。莫宁的身影在它们之间穿梭,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最有效率的死亡。他的动作简洁、冰冷、精准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 指掌如刀,点、按、拍、划。黄泉指力隔空点出,远处一个正欲喷吐毒液的肉瘤怪物瞬间僵直,生机断绝;冥狱守轻描淡写地格开挥来的骨刃,死气顺势侵蚀,将那异化肢体直接腐化成枯骨;诡异步法闪避着扑击,每一次移动都恰到好处地避开攻击,并出现在最利于击杀的位置。 他不再纯粹使用阴诏司的武学,时而夹杂着旌剑门正大堂皇的发力技巧,将一只怪物狠狠掼倒在地,随即又以苍龙军中最阴狠毒辣的锁喉擒拿,干脆利落地拧断另一个从背后偷袭的怪物的脖颈。 杀戮成了唯一的语言。他清理着这片土地上的污秽,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每一击都消耗着他本已濒临枯竭的本源,左臂万毒蚀骨手的力量反噬如同亿万根毒针持续刺扎着他的灵魂,但他冰冷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动摇。他的意志如同万载玄冰,将所有痛苦隔绝在外,只专注于眼前的“清理”工作。这片废墟,需要被净化,以血与火的方式。 偶尔,会有尚未完全异化、还残留一丝神智的幸存者,躲在断墙残垣后瑟瑟发抖,看到莫宁如同杀神般屠戮那些怪物的身影,非但不敢感激,反而恐惧得更深,仿佛看到了比那些怪物更可怕的存在。 莫宁毫不在意。他不需要感激,也不需要理解。他只需完成必须完成之事。 时间在杀戮与救治中缓慢流淌。夕阳将沉,昏红的光线给这片死地更添几分惨烈与不祥。 夕青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影子,全凭一股意念支撑着没有消散。碧蘅面前的药罐越来越少,她收集的“样本”却越来越多,眼神愈发兴奋明亮。 莫宁周围,怪物的尸体堆积又化灰,他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只是左臂的裂痕愈发狰狞,呼吸间已带上了极其细微的、压抑不住的颤抖。 终于,最后一只潜伏在深坑中的蛛形怪物被他一指点碎核心,爆成一滩腥臭的脓水。 短暂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区域。 夕青力竭,魂体摇曳着几乎要跪倒,被碧蘅及时扶住。碧蘅自己也摇摇欲坠,却不忘将一个小巧的玉瓶偷偷塞入袖中,里面装着从那个金属皮肤汉子身上刮下的碎屑。 莫宁站在原地,缓缓调息。漆黑左臂上的白光渐渐隐去,但那可怕的裂纹依旧触目惊心。他望向西边那最后一丝即将湮灭的残阳,夕阳的血色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却点不亮丝毫暖意。 废墟间,只有风声呜咽,如同万鬼哀嚎。 在这片极致的死寂与绝望中,更深沉的阴影,仿佛正在地下蠕动,悄然滋生。某种比物理形态的怪物更令人不安的东西,似乎正借着这场浩劫,贪婪地吮吸着弥漫的死亡与痛苦。 莫宁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感觉到了。不是通过声音,不是通过景象,而是通过周身弥漫的死气那极其细微的、被某种东西悄然吸纳的流动。 真正的清理,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七章 幽算盘冥债天降 夜色如墨,倾覆而下,将药王谷的疮痍彻底吞没。寒风刮过焦土断垣,发出厉鬼呜咽般的尖啸,卷起灰烬与残留的毒雾,搅动成一锅令人作呕的混沌。临时医棚里,几簇微弱摇曳的篝火是唯一的光源,映照着满地**扭曲的影子,仿佛人间地狱的缩影。 莫宁立于棚外不远处,如同一尊浸透鲜血与死气的墓碑。他的呼吸悠长而微弱,几乎与这片死地的韵律同步。漆黑的左臂低垂,那些蛛网般的惨白裂痕在黑暗中隐隐散发着不祥的微光,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牵扯着撕裂灵魂的痛楚,却被他钢铁般的意志死死禁锢在冰封的面容之下。 他的感知却如同最敏锐的毒蛇,早已钻入脚下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先前那细微的、吮吸死亡与痛苦的异样感,并非错觉。在这片废墟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贪婪地吞咽着弥漫的绝望。不是实体怪物,更像是……一种凝聚的恶念,一个基于亿万生灵惨死、无数毒素融合、加之《太素毒经》邪力残留而孕育出的……地祇之孽。 它无形无质,却又能侵蚀有形。它能渗入残存者的梦境,放大他们的痛苦与恐惧,直至疯癫;它能缓慢地异化土地,使草木永枯,泉流皆毒;它甚至能附着在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残魂上,化作更怨毒、更难以清除的秽灵。 必须彻底清理。 莫宁缓缓睁眼,眸中深潭不起微澜。他抬起相对完好的右手,指尖在左臂那狰狞的伤口处一划——没有鲜血流出,只有几滴浓稠如沥青、散发着极寒死气的黑血滴落在地。 黑血触地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渗入焦土,无声无息。 他以自身本源死血为引,沟通这片大地深沉的死意。 “归冥……”他唇齿微动,吐出两个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音节。 霎时间,以他滴血之处为中心,地面开始微微震颤。并非地动山摇,而是一种更深层、更令人心悸的悸动。一道道比夜色更浓的阴影从焦土的每一个缝隙中渗出,如同百川归海,向着莫宁脚下汇聚。空气中那些无形的、饱含痛苦与怨毒的残念,像是受到了绝对的征召,被强行剥离、抽吸过来。 隐约间,仿佛有无数痛苦的嘶吼、绝望的哀求、恶毒的诅咒在耳边响起,却又被一种更宏大的、冰冷死寂的力量彻底压制、吞没。 莫宁的左臂骤然亮起!那些惨白的裂痕仿佛变成了燃烧的冥河,奔腾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与力量。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但身形依旧挺得笔直。他正在以自身为容器,强行吸纳、炼化这片土地积累的庞大死孽与污秽! 这个过程远比之前的厮杀更加凶险。那地祇之孽感受到了威胁,发出了无声的咆哮,疯狂反扑。莫宁的识海中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铁针攒刺,又有无数冰冷的毒蛇啃噬他的意志。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变得透明,皮肤下仿佛有黑色的气流在疯狂窜动。 医棚内,夕青猛地抬起头,她纯净的魂体对这种大规模的死气汇聚与净化异常敏感。她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以及一种奇异的“洁净”感正在驱逐周围的污浊。她望向棚外那个模糊的、被浓重死气包裹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碧蘅也停下了手中的“调配”,她眯起眼,感受着空气中毒素成分的微妙变化和那些诡异怨念的消散,喃喃自语:“真是……粗暴又有效的净化方式。这过程产生的‘沉淀物’若是能收集起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里的几个小瓶,遗憾地叹了口气,知道这不是她能觊觎的东西。 时间在极度压抑中流逝。莫宁周身的死气浓稠得几乎化不开,仿佛形成了一个漆黑的茧。就在那茧似乎要达到极限,即将反噬其主之时—— 一切戛然而止。 所有的异响、震颤、死气的流动,瞬间消失。 莫宁周身的黑气如同长鲸吸水般倒卷回他体内, primarily涌入那只恐怖的左臂,使得上面的裂痕似乎又深邃了一丝。他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最终仍以绝强的毅力站稳。 脚下的大地,仿佛彻底死去了。并非生机勃勃的那种死,而是连污秽、怨毒、残念都被彻底抽干、净化后的绝对沉寂。一种空洞的、虚无的平静。 隐患,暂时彻底清除。 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极不和谐的、清脆的“噼啪”声。 嗒,嗒嗒,嗒嗒嗒。 像是有人在飞快地拨弄算珠。 一道幽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莫宁前方不远处的一截断裂梁柱上。来人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幽蓝色长袍,袍子上用更深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与账目符文。他面容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五官寻常,却带着一种精于算计的温和笑意,手里托着一架紫檀木打造的巨大算盘,算珠正被他修长的手指拨弄得清脆作响。 “啧啧啧,”来人摇摇头,目光扫过下方一片狼藉,语气里带着一种商人看到货物损毁时的惋惜,“这损耗率可真是不低啊。归冥使阁下,您这‘清理’工作,做得未免也太……彻底了些。一点残渣都没给我剩下,这计价可有点麻烦。” 莫宁缓缓抬头,冰冷的目光看向来人:“总巡使。” 来者正是阴诏司五印之首,幽印总巡使,幽寂。 “正是在下。”幽寂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一卷苍白色的皮纸,又拿出一支散发着阴气的笔,“奉戏诏官大人谕,慈诏使附议,特来核算此次药王谷事件相关‘服务费用’及‘损耗补偿’。您知道的,咱们阴诏司开门做生意,讲究个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他也不管莫宁的反应,自顾自地开始一边拨打算盘,一边念叨: “首算,‘归冥使’莫宁,高阶战力出动费。按时长、强度、风险系数加权……嗯,鉴于您几乎被打残了,风险系数按最高档算。计,上品灵石三千枚,或等价魂晶五百斤。” “次算,‘长生令’碧蘅、‘回春令’夕青,技术支持及善后费。哦,夕青姑娘这魂体损耗……得加钱。计,上品灵石一千五百枚,或稀有灵药材料若干(详见附录一)。” “再算,‘蛊咒令’阿橙萝,远程支援及同命蛊损耗费。啧啧,同命蛊反噬可不轻,这维修费……计,上品灵石八百枚,或南疆特等蛊材百样。” “然后是大头,‘环境净化及隐患根除服务费’。您刚才那一下,算是超额完成指标,按规矩得加收百分之二十。计,上品灵石五千枚,或地脉精粹十缕。” “还有,‘阴诏司名誉损失费’、‘剧本意外修改费’(戏诏官大人虽然觉得有趣,但流程就是流程)、‘器材磨损费’(您身上那件制式黑袍也算)……”算珠被他拨得飞快,响声连成一片,报出的数字却清晰无比,每一个都足以让一个中型宗门倾家荡产。 最后,他“啪”地一声,将算盘最后一位珠子归位,满意地看着结果。 “汇总折后价(看在老主顾份上),共计:上品灵石一万两千枚,或等价各类天材地宝、魂晶、灵脉契券支付。支持分期,但首付需不低于三成,且分期需支付百分之五的月息,利滚利哦。” 他从那卷皮纸上撕下一页,那页纸自动飞向医棚方向,轻飘飘地落在一位刚刚苏醒、恰好是附近某个幸存小门派长老的人怀里。那长老看着纸上那天文数字和密密麻麻的条款,眼睛一翻,差点又晕死过去。 “账单开好了,付款方就填‘药王谷事件相关受益及幸存团体’吧,你们自己商量着怎么分摊。”幽寂笑容可掬,“放心,我们阴诏司售后服务很好,允许你们慢慢还。当然,逾期不付的话……”他指了指莫宁,对那位面如死灰的长老温和地解释道,“这位‘售后服务专员’可能会上门收取一些……不太方便的抵押品。比如,你们的山门灵脉,或者,各位的魂魄?” 他收起算盘,拍了拍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莫宁点点头:“归冥使,辛苦。回去好好养伤,账单不用你操心。对了,慈诏使托我给你带句话:‘戾气勿盛,心灯长明’。”说完,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只有那算珠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清脆地回荡,敲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上。 废墟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绝望而麻木的脸。 莫宁冷漠地看了一眼那些幸存者,转身,拖着沉重如山的步伐,向着更深的黑暗走去。他的清理工作,暂时结束了。但幽寂的到来和那份天价账单,仿佛比任何怪物都更能碾碎人心希望的萌芽。 这片土地上的苦难,远未结束。经济的枷锁与灵魂的债务,有时比纯粹的毁灭,更加令人窒息。 第四十八章 罪证昭昭灼世眼 药王谷的焦臭尚未散尽,另一场风暴已裹挟着血腥与阴谋的碎屑,以更为迅猛酷烈的方式,席卷了整个王朝的修行界乃至凡俗权力核心。 由碧蘅“精心”整理、夕青以残存魂力灌注真实性、莫宁以阴诏司魂印加盖确保无人敢轻易质疑的——药王罪证录,被复刻成数以千计的玉简,如同扑向干柴的冥火,通过隐秘的渠道,同时出现在各大宗门掌教的案头、王朝太医署的正堂、以及那些曾与药王谷有过密切往来的世家门阀的密室之中。 玉简中的内容,触目惊心,远超世人想象极限。 不仅有药王以活人试药、窃取生灵寿元的详细记录;不仅有“药母”吞噬万灵、炼魂为丹的恐怖影像;更有那最终指向域外魔族、揭示《太素毒经》下篇乃灭世毒饵的终极真相。一桩桩,一件件,以留影、气息、魂韵波动等多种不容辩驳的方式,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举世哗然!继而震怖! 那些曾将药王谷奉若神明、求取灵丹妙药的宗门巨擘,看着玉简中自己门下弟子或家族子弟被当作药渣般消耗的记录,脸色铁青,羞愤交加;那些曾与药王暗中勾结、进行py交易的权贵,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瞬间阴诏司的索魂使者就出现在门前;更多原本蒙在鼓里的修士与凡人,则感到彻骨的寒意与后怕,他们崇拜的、信赖的“药王”,竟是一个以亿万生灵为祭品、企图踏着尸山血海登临神位的疯子!而其背后,竟隐约存在着魔族那令人窒息的阴影! 药王谷,这个曾经光芒万丈、象征生命与希望的圣地,一夜之间彻底崩塌,沦为邪恶、疯狂与背叛的代名词,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连带所有与其有过关联的人与势力,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与清洗。 而在这场风暴的中心,那三个从地狱归来的身影,正面临着一场无声的“总结”。 临时清理出的半间尚未完全倒塌的偏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夕青的魂体淡得如同晨曦前的薄雾,她靠在一根焦黑的柱子上,几乎无法维持形态,但眼神却异常清澈,正认真地以魂力在一块玉板上刻印着什么,那是她关于此次瘟疫与邪毒治疗过程的纯粹记录与反思。 碧蘅则显得“忙碌”许多。她面前摊开着好几卷兽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华丽”的辞藻和“惊人”的数据。她一边摆弄着几株刚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形态奇特的毒草,一边用一种混合着悲悯与自矜的语气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破殿中回响: “唉,此番真是险死还生,若非我当机立断,以‘九幽还魂引’逆转药母吞噬之力,又以‘造化生机散’护住诸位心脉,恐怕此刻这药王谷已无半个活口了。”她轻轻叹息,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与荣光,“尤其是最后关头,我孤身引开那变异药傀的注意,为莫宁争取了至关重要的刹那,这才一举功成。说起来,那药傀凶猛异常,獠牙足有三尺长,喷吐的毒焰能熔金蚀铁……”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根本不存在的惊险桥段,将自己塑造成智勇双全、力挽狂澜的关键角色,偶尔还会看向夕青:“夕青妹妹当时也在场,可是看得分明?”她知道夕青不会反驳她的“功劳”,只会如实说出她确实参与了救治和引怪(但绝非她描述的那般夸张)。 夕青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诚实地说:“碧蘅姐姐确实参与了救治,也引开过一只从侧翼扑来的、体型中等、唾液具有腐蚀性的药傀,为莫宁调整姿态创造了约一息半的时间。‘九幽还魂引’和‘造化生机散’并非此次主要用药,姐姐当时使用的是‘百解化瘀膏’和自行配制的‘三沸提神汤’,后者导致十七名伤员出现了短暂幻视和皮肤鳞化,但均在可控范围内。” 碧蘅面不改色,甚至带着赞许的笑意:“看看,夕青妹妹总是这般严谨,记得如此清楚。些许细节无关紧要,关键是我们都为了救人竭尽全力了。”她巧妙地将夕青的实话融入自己的谎言背景板中,显得更加“真实”。 夕青刻印玉板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掠过一丝沉重的光芒,继续以平直的语调说道:“此次灾祸,根源在于对生命伦理的彻底践踏。药王为求长生,已迷失医者本心,视众生为草芥。其手段之酷烈,远超任何记载的瘟疫。《太素毒经》下篇的存在,更警示我等,知识与力量若无仁心约束,终将反噬自身。我等虽尽力救治,然死者已矣,生者亦深受其苦,诸多伤势与异变恐伴随终身。医学之道,当以敬畏生命为先,任何逾越此线的‘探索’,皆是与魔同行。” 她的总结,没有一丝自夸,只有沉痛的反思与警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和魂的纯粹。 碧蘅闻言,立刻附和,表情变得无比肃然:“妹妹所言极是!伦理纲常,乃是医道基石!我平日最恨便是那些罔顾人伦的试验。”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将袖中一个小巧的、装着某种从伤员变异组织中提取的活跃样本的玉瓶往深处塞了塞,“此次我等拨乱反正,正是彰显了医者仁心之可贵。想必经此一役,天下医者皆会引以为戒,恪守本分。”她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却与她私下收集“研究材料”的行为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就在这时,莫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那副冰冷的样子,左臂缠着厚厚的、浸出黑血的绷带,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他显然听到了部分对话。 他的目光扫过碧蘅面前那堆华而不实的“报告”,又落在夕青那块只有冰冷数据和沉重反思的玉板上,最后看向两个风格迥异的“医者”。 “人性之恶,亘古如斯。”莫宁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寒铁刮过冻土,“警示?约束?笑话。” 他缓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没有力量,所谓的仁心与伦理,不过是强者餐桌上点缀的残渣。药王若无那身毒功与阴谋,早已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今日我等能在此‘总结’,非因正义,乃因我等拳头更硬,背后站着阴诏司。”他的话语刻薄而残酷,直指核心,“世人震惊?他们震惊的并非罪孽本身,而是罪孽被揭穿,打破了他们虚伪的安宁,触动了他们脆弱的利益。你看那幽寂的账单一出,还有几人关心真相?他们只关心自己要付多少代价。” “今日药王是恶魔,明日或许就是另一个‘救世主’。只要代价足够,诱惑仍在,魔族投下的饵,永远会有贪婪的鱼去咬钩。”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厌烦,那是对循环往复的人性之恶的疲惫与漠然。“总结?唯一有用的总结,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碾碎任何伸向你的黑手,或者……冷眼旁观这该死的世道,让它自行腐烂。”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了温情脉脉的表象,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碧蘅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习惯了谎言与周旋,却难以应对莫宁这种纯粹的、冰冷的真实,这让她精心编织的表演显得可笑。夕青则沉默着,她无法反驳莫宁话中那残酷的部分,医者的仁心在绝对的恶与现实的利益面前,确实常常苍白无力。 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寂。三人之间的关系,在经过生死与共的搏杀、共同揭露惊天阴谋后,本该更加紧密,却因彼此截然不同的理念和莫宁这番诛心之言,蒙上了一层复杂而疏离的阴影。他们仍是暂时的“同伴”,但因见识了最深沉的黑暗与彼此内心的底色,那根连接的线,变得既坚韧又脆弱。 殿外,风依旧呜咽,吹送着远方的喧嚣与恐惧。罪证已公之于众,但引发的浪潮,才刚刚开始涌动。而他们三人,已被牢牢卷在这浪潮的中心,无法脱身。 第四十九章 残烟散尽孽债深 最后一点残存的毒瘴,在初升旭日那惨白得毫无暖意的光线逼迫下,如同溃烂伤口上黏连的腐肉,极不情愿地、丝丝缕缕地剥离、消散,露出其下彻底死去的肌理。药王谷,这个曾经钟灵毓秀、药香漫溢千年、被无数凡人修士视为圣地净土、祈求生机之所的世外桃源,此刻彻底沦为一幅泼满了焦黑、暗红与惨绿的巨大尸骸画卷,狰狞地铺陈在天地之间。 目光所及,皆是毁灭。曾经雕梁画栋、萦绕丹气的殿宇楼阁,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以各种绝望而扭曲的姿态指向灰霾的天空,像是大地经历了一场极致痛苦后的痉挛,留下的唯有丑陋而冰冷的疤痕。焦黑的土地上千沟万壑,被狂暴的能量与腐蚀性的毒液犁过,再也寻不到半分柔软与生机。只有风,那呜咽着、永不知疲倦的风,掠过这片死地,卷起细腻却致命的灰烬,扬起的尘埃中混合着血肉碳化的腥臭、灵植腐烂的酸败、以及无数丹药异变后的诡异甜香,一种复合型的、足以让任何生灵喉头翻涌、灵魂战栗的刺鼻气味,固执地弥漫着,诉说着那场惊世浩劫的惨烈与疯狂。 三道身影,伫立在谷口那道早已崩碎、只剩几块嶙峋巨石勉强标示位置的巨大石门遗迹前,如同钉在这幅地狱画卷边缘的三枚墨钉,最后一次回望这片吞噬了无数希望与生命的深渊。 碧蘅轻轻抬起手,指尖看似无意识地拂过腰间新挂上的几个用暗色异兽皮缝制的储物锦囊。那里面,分门别类、小心翼翼地被禁制封印着的,是她于此地废墟与尸骸中“精心”采集的“稀有样本”——沾染了变异药毒、呈现出诡异金属光泽或蠕动菌斑的土壤;从某些异化伤员身上脱落下来的、坚硬如铁或柔软如脓的角质鳞片皮屑;几小瓶从尚未完全消散的“药母”残液洼地中,耗费心神才提取出来的、混沌不堪却蕴含着惊人活性能量的粘稠物质;甚至还有几缕被她以秘法截留保存的、蕴含着极致痛苦与怨念的残魂气息。 她的脸色依旧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但那一双深邃的美眸中,却跳动着难以抑制的、近乎狂热的兴奋与探究光芒。那场席卷一切、葬送亿万生命的灾难,于她而言,竟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丰盛无比的饕餮盛宴,慷慨地提供了无数她平日绝无可能获取的、危险而迷人、违背常伦却直指本源奥秘的“研究素材”。戏诏官随手赐下的那几卷深奥诡谲的毒经秘籍中,数个大胆而危险的猜想,正需要此类极端环境下产生的异变物质来验证。 “真是……暴殄天物啊。”她轻声喟叹,语气里充满了近乎真诚的惋惜,仿佛一位鉴宝大师看到一件绝世瓷器被无知莽夫打碎,“若能再有些时日,让我深入那‘药母’最终溶解的核心地带,或许就能更完整地解析其融魂蚀骨、转化万灵的终极机理。还有那魔族篡改毒经后,其邪力烙印在环境中产生的微妙能量印记波动……这些才是无价之宝。”她完全无视了脚下这片土地里埋葬的无数焦黑尸骨、那些无声呐喊的亡魂,她的思绪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生死评判,飞向了如何利用这些新收获的“宝藏”,去撬动那些更为幽深、更为禁忌的医毒之道大门。她的谎言在此刻甚至无需说出口,那完全沉浸于学术探究的贪婪而漠视生命代价的姿态本身,便是最大的虚妄。 身旁,夕青的魂体淡得几乎要与那惨白的晨光融为一体,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就能将她彻底吹散。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具体的残骸上,而是缓缓地、沉重地扫过整个视野所及的满目疮痍,那清澈如泉的眼底,沉淀着深重得化不开的悲恸、茫然,以及一种源自医者本心的、巨大的无力感。她看到的,与碧蘅截然不同——那些扭曲的焦炭曾是一个个有着喜怒哀乐、期盼与恐惧的生灵;那些凝固飞溅的暗红曾是滚烫的、流淌着希望的血液;那些破碎的瓦砾下,曾有过药童稚嫩的欢笑、丹师专注的凝视、患者康复的喜悦。 她下意识地伸出一只近乎透明的手,虚虚地按在依旧散发着微温的焦土之上,指尖魂力微漾,试图感知是否还有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生机火花,在这片死亡的绝对统治下侥幸残存。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一种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命讯息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 “阻止……必须找到方法……”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丝线,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不仅仅是治疗表面的伤痕……甚至不仅仅是净化一片土地。”她的思考,早已超越了此次事件的善后,飞向了更宏大也更艰难的命题。她思考的是如何建立某种有效的预警体系,能在邪恶初露端倪时便发出警报;是如何构筑一道心灵与伦理上的屏障,让医者乃至所有追求力量者,心中有所敬畏,知所进退;是如何将此次血与火的教训,转化为普世的、强有力的医道戒律与规则。“贪婪……与不受约束的力量……需要枷锁。医者……心中当有不可逾越之线,这条线……需要被守护。”她的反思沉重而务实,每一个字都源于眼前炼狱般的惨状和内心纯粹至诚的悲悯。尽管这想法在浩瀚无边的世道恶念与魔族阴影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如同萤火欲照亮深渊,但这却是她从这片废墟中,唯一能抓取的、支撑自己存在意义的东西。 莫宁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背影挺拔如孤峭寒峰,却由内而外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他那条缠着厚厚绷带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隐隐渗出的浓稠黑血早已将绷带浸透,染出更深沉更不祥的暗斑,散发出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幽冥死气。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流连,如同最冷静的屠夫审视过待处理的肉块后,只剩下纯粹的漠然。他只是冰冷地、快速地扫过眼前的废墟,评估着是否还有隐藏的、需要被彻底碾碎的危险残留,结论是否定的之后,便再无兴趣。 无论是碧蘅对那些“材料”近乎痴迷的贪婪,还是夕青那些关于“预防”与“戒律”的沉重思考,在他听来,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而嘈杂的世界传来的无用杂音,显得无比冗杂、天真且……毫无意义。他经历的背叛与杀戮太多,早已看透了温情面具下的丑恶与规则枷锁的脆弱。 “走了。”他最终只吐出两个冰冷坚硬、不容置疑的字眼,率先豁然转身,黑袍下摆拂过焦土,扬起一小片灰烬,没有丝毫留恋地踏上来时那条已被荒草和落石部分掩埋的、荒芜死寂的小径。他的步伐因为沉重的伤势和内耗而略显滞涩僵硬,但每一步都踏得极其稳定,目标明确——离开,复命,然后或许投入下一场杀戮。 他不想在此地多停留哪怕一瞬。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物质的恶臭,更深的是那无数绝望、痛苦、恐惧、贪婪、伪善……种种负面情绪与残念即使经过他以巨大代价进行的强行净化,依旧顽固地残留着,形成一种无形却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场,无孔不入地试图侵蚀他的神识。这一切都在反复地、冰冷地印证他内心深处那个早已根深蒂固的确信:人性本恶,救赎徒劳。每一次所谓的“拨乱反正”、“揭露真相”,不过像是撕开了一层勉强结痂的疮疤,露出的永远是底下更加糜烂、更加恶臭的真相。药王的疯狂、魔族的阴险算计、幽寂那带着微笑的天价账单、幸存者们劫后余生中夹杂的恐惧、算计甚至是对他们三人的怨怼……无一不在磨损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对这个世界残存的、微乎其微的信任何期望。 他只想尽快返回阴诏司那冰冷、黑暗、却规则明确的巢穴。复命,交付这令人厌烦的任务,然后或许将自己投入到更深沉、更直接、更无需思考对错的黑暗与杀戮之中去。或许只有在那里,在绝对力量的碾压与冰冷规则的框架下,才能暂时麻痹感官,忘却这永无止境的、令人作呕的世间丑恶循环。他的反思,早已在无数次的生死边缘、背叛利用中凝固成了万年不化的坚冰,深埋心底,无需再言,亦无人可诉。 碧蘅被莫宁那突然而决绝的行动和冰冷的语气打断思绪,秀眉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流露出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很快,那职业性的、无懈可击的、带着微妙距离感的完美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掩盖了所有真实情绪。 “也是,此地污秽之气深重,久留确实于修行无益。”她轻巧地应和道,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柔润,“正好回去可以好生‘整理’、‘归纳’一番此次所得,许多灵感亟待验证呢。”她步履轻盈地跟上,甚至因为心中满载“收获”,那步伐间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轻快,仿佛不是即将离开一片埋葬了无数生命的巨大坟场,而仅仅是结束了一次收获颇丰的野外采药行程。 夕青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死地,眼中悲悯更深。她沉默地飘然跟上,虚淡的魂影在晨光中仿佛随时会破碎。她的思考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与碧蘅的“轻快”和莫宁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人同行,却仿佛隔着无形的壁垒,走向各自截然不同的方向。 身后,药王谷的残烟终于散尽,只留下巨大的、黑色的空白,深深烙印在大地之上,也烙印在每一个知晓此事的人心中。那不仅仅是废墟,更是一笔沉重的、需要整个世间共同偿还的孽债。阳光普照,却无法温暖这片土地分毫,反而衬得那焦黑愈发刺眼,那死寂愈发令人心寒。 而前路,依旧漫漫,更多的阴影,正在未知的前方悄然酝酿。 第五十章 玄冰虎穴续命行 阴诏司的总坛,深藏于地脉极阴之所,其入口寻常人难以寻觅,即便找到,那万古不化的玄冰壁垒与缭绕不息的幽冥死气,也足以让绝大多数生灵望而却步,魂飞魄散。穿过重重诡谲莫测、空间扭曲的禁制回廊,内部并非想象中的阴暗潮湿,反而是一片广阔到难以置信的异度空间。穹顶是高远的、模拟出的晦暗星空,星辰排列诡异,散发着冷硬的光。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倒映着上方扭曲的星芒,行走其上,仿佛踏在虚空。无数悬浮的廊桥、殿宇无声地穿梭移动,遵循着某种冰冷的规律。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却刺骨的阴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对秩序与绝对冷漠的气息。 莫宁、碧蘅、夕青三人的回归,并未引起任何波澜。在这里,生死任务不过是日常流水,成功或失败,都只是卷宗上冷冰冰的记录。 首要之事,是处理莫宁那条几乎报废的左臂。万毒蚀骨手的力量透支反噬,加之硬撼药母本源的损伤,已让这条手臂处于一种诡异的状态——既是毁灭的源头,又因极度凝聚的死气与毒性而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存活”。 在一间充斥着各种奇异药材与冰冷器械的净室内,碧蘅与夕青联手。夕青凝聚残存魂力,以其最纯粹的生机之光,小心翼翼地剥离、净化那些已与莫宁经脉纠缠最深、最具破坏性的异种毒力与死气残渣,这个过程极其精细,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绣花,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而她自身的魂体,也因此愈发透明,摇摇欲坠。 碧蘅则负责引导与重构。她取出此行“收获”中的几样特殊材料,又从阴诏司库藏中调取了一些珍稀辅料,以秘法炼制出一种灰白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膏泥。“放心,只是看起来有些特别,效果绝对显著,还能略微增强你对阴毒力量的抗性呢……”她一边将膏泥仔细地涂抹在莫宁左臂那些狰狞的裂痕上,一边语气轻松地保证着,眼底却闪烁着学术观察般的光芒。 莫宁盘膝而坐,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修复过程不啻于一场酷刑,新生的血肉与神经在极致的毁灭与生机间被反复锤炼,剧痛与奇痒交织,足以逼疯常人。但他硬是一声未吭,只有紧绷的肌肉和偶尔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暴露着他所承受的煎熬。 数个时辰后,治疗终于结束。莫宁的左臂恢复如常,皮肤甚至略显苍白细腻,看不出丝毫之前的恐怖痕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条手臂内部,力量已然亏空,变得有些虚浮无力,需要长时间温养才能恢复旧观,甚至隐隐的,对碧蘅用的那些材料产生了一丝极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亲和与渴望。 碧蘅和夕青皆消耗巨大,尤其是夕青,魂体淡得几乎看不见轮廓,向莫宁微微颔首后,便化作一缕青烟,飘向自己修养的秘殿。碧蘅也面露疲态,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揣着她那些“宝贵”的样本和数据,匆匆离去,显然是急着要去进行她的“研究”了。 莫宁独自静坐调息片刻,待手臂那诡异的感知稍稍平复,便起身,面无表情地向着更深处、那片属于“七令”的区域走去。 阿橙萝的居所弥漫着一股甜腻又危险的气息,各种南疆风格的挂饰与蛊罐随处可见,色彩艳丽却暗藏杀机。她正斜倚在一张铺着柔软兽皮的软榻上,把玩着一个精致的小蛊盅,脸色似乎比平日苍白几分,显然远程支援莫宁的同命蛊反噬并非毫无代价。 见到莫宁进来,她眼波流转,唇角勾起惯有的、娇俏又带着毒刺的笑容:“哟,这不是我家那口子嘛?听说在药王谷差点把自己玩碎了?怎么,没缺斤短两吧?看着气色……啧,还是这么一副棺材里刚刨出来的德行。” 莫宁早已习惯她这种带刺的“问候”,没理会她的调侃,径直走到她面前,沉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触手温凉的黑玉盒子,递了过去。 阿橙萝挑眉,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诧异:“这什么?给姐姐我的赔罪礼?莫非是掏了哪个长老的心肝来讨好我?”她嘴上不着调,却还是接了过来,指尖触及玉盒时,能感觉到里面细微的生命蠕动。 她轻轻打开盒盖。 盒内并非什么血腥之物,而是数十只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生机勃勃的毒虫!有的甲壳闪烁着金属冷光,有的口器狰狞滴淌毒液,有的周身环绕着淡淡的毒瘴之气,皆是南疆瘴疠之泽深处都难得一见的稀有品种。 阿橙萝愣住了,脸上的戏谑笑容瞬间凝固。她猛地抬头看向莫宁。 她想起来了。当初莫宁奉命前往药王谷前,曾来寻她同行。她因某些缘由拒绝了,还故意用轻佻的语气调侃:“那边瘴气弥漫,毒物肯定多,记得给姐姐我带点‘特产’回来呀,要最毒最漂亮的那种哦~不然晚上可不让你上床。”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是为了掩饰真实意图的推脱之词,甚至带点戏弄的意味。她从未想过,莫宁这个冷得像块万年玄冰、眼里只有任务和杀戮的死鬼,竟然真的把她这句玩笑话记在了心里,并且在经历了那样一场惨烈大战、自身濒死、之后又是清理又是善后的百忙之中……还记得特意绕道瘴疠之泽,冒着风险为她捕捉这些极其难寻、危险异常的毒虫。 一时间,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眸中飞快闪过——惊讶、错愕、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刺痛的心悸,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惯有的玩味与审视覆盖。但她看着莫宁那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看着他那条刚刚恢复、还透着虚弱的手臂,那眼神终究是不同了,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糅杂着危险与微妙暖意的深意。 “……你居然真的去了?”她的声音罕见地褪去了几分矫饰,多了一丝真实的沙哑与难以置信。 “顺路。”莫宁移开目光,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的小事。 就在这时,一个笑眯眯的声音插了进来:“哎呀呀,看来老夫来得不是时候?打扰贤伉俪交流……嗯,感情?”幽寂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手里依旧托着他那宝贝算盘。 他目光扫过阿橙萝手中的玉盒,啧啧两声:“瘴疠泽的千年蜈蚣、七情蝶、腐髓蛛……归冥使阁下倒是好兴致,伤都没好利索就跑去这种险地为夫人寻觅心意。不过也好,任务完成出色,这是你的奖励。”他弹出一枚漆黑的玉牌,飞向莫宁。“里面是三千功勋,可兑换库藏相应资源。” 莫宁刚伸手接住玉牌,另一只纤纤玉手却更快地伸了过来,轻巧地从他指尖将玉牌抽走。 “诶,这就对了嘛!”阿橙萝瞬间恢复了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将玉牌理所当然地收入袖中,“我家郎君这条命能捡回来,姐姐我远程输送的蛊元可是大头,伤及本源了呢!这功勋嘛,自然就当是给姐姐我的补偿和汤药费了。怎么,莫非死鬼你觉得姐姐我的身子骨还不值这点功勋?”她眨着眼,语气娇憨却又带着一丝危险的威胁,理由无懈可击,直接戳中莫宁那不愿欠人(尤其是她)人情的微妙心态。 莫宁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阿橙萝那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辜表情,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最终只是绷紧了下颌线,吐出两个字:“随你。”这种被明目张胆打劫却又因那层诡异“夫妻”关系而无可奈何的感觉,竟让他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与……近乎纵容的默许。 幽寂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正待再调侃两句,整个房间的光线忽然微妙地一暗。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超越一切规则之上的淡漠气息悄然降临。 戏诏官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间中央,脸上依旧带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脸谱面具,目光扫过在场三人,最后落在莫宁身上。 “小归冥使此番辛苦了。”他的声音平淡无奇,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看来手脚都接回去了,不错。” 幽寂立刻躬身,笑容更加殷切:“大人您来了正好,正给归冥使结算呢。” 戏诏官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对那点功勋毫不在意。“一点零花钱罢了。你此次损耗不小,需好生静养,将状态恢复至圆满。” 莫宁沉默颔首。 戏诏官话锋一转,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待你伤愈,有件事需你去办。鬼戮那个杀才,不知道为什么私自潜入八极天狱,触怒了天律殿那帮老古董,被扣下了。” 幽寂立刻接口,表情愁苦:“是啊是啊!八极天狱独立轮回之外,规则森严,直属天律殿管辖,最是麻烦。御战使大人勇猛无双,但行事太过直接,这才惹下祸端。天律殿那边发来诘问,语气强硬得很。” 戏诏官轻笑一声,面具下的目光似乎瞥了莫宁一眼:“打狗尚需看主人。鬼戮再能惹事,也是我阴诏司的五印战将,总不能一直扣在天律殿的大牢里,平白堕了我司威风。小归冥使你最是沉稳,擅长与那些古板规矩打交道,这次你去也可以和鬼戮联络一下感情。待你伤好,便去一趟八极天狱,周旋一番,把那惹祸的杀才给我‘接’回来。” 幽寂补充道:“功勋加倍!外加五瓶‘九幽凝魂膏’!若是天律殿那帮老顽固不肯放人……呵呵,你知道该怎么做。”他话中“接”与“做”二字,咬得极重,暗示意味不言而喻——必要时,可不择手段,甚至劫狱。 莫宁眉头紧锁。八极天狱,那是连阴诏司都需忌惮三分的终极牢狱,由神秘古老的力量维系,规则森严,直属天律殿。去那里要人已是千难万险,若起冲突,后果不堪设想。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天律殿规制森严,强行要人,恐……” “哎~”戏诏官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慵懒,“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我阴诏司何时需要完全看他人脸色行事?你只管去,背后自有本官担着。难道你忍心看鬼戮在那冰冷枯燥的天狱里继续关着发霉?他回来,也能替你分担不少外面的粗活重活嘛。” 幽寂在一旁拨弄算盘,火上浇油:“就是就是!功勋魂膏少不了你的!而且鬼戮欠你这么大个人情,以后还不是任你差遣?” 一个看似商量实则命令,一个许以重利分析利弊。两人一搭一唱,软硬兼施。 莫宁看着戏诏官那深不可测的面具,又瞥了一眼幽寂那精明的笑容,深知这二人决定的事情,自己根本无力反抗。更何况,鬼戮虽莽撞,终究是同僚。沉默了片刻,他终是垂下眼帘,声音沉闷:“……属下遵命。待伤愈后便动身。” 戏诏官似乎满意地点点头,身影缓缓变淡,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很好……那就先好生休养。” 幽寂也笑眯眯地拍了拍莫宁的肩膀(被莫宁不动声色地避开),跟着消失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莫宁和阿橙萝。 阿橙萝把玩着那枚功勋玉牌,看着莫宁那副被强行塞了个烫手山芋的模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如银铃,却带着毒花般的艳丽与危险:“八极天狱啊……听说那儿的守卫一个个都像石头疙瘩,油盐不进。我家郎君这冷脸,怕是刚好能和他们比比谁更硬?要不要姐姐再给你准备点‘软化剂’?”她语带双关,眼神暧昧又危险。 莫宁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懒得理会她这危险的“好意”,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阿橙萝愈发欢快的、却令人脊背发凉的笑声。 这阴诏司,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安宁。才出龙潭,又注定要闯虎穴。莫宁只觉得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条刚刚恢复的手臂,似乎也沉重了几分。而这一次,面对的将是截然不同的、规则森严的未知危险。 第一章 残狱将启风满襟 阴诏司总坛深处,万籁俱寂,唯有精纯阴气如无形潮汐,在冰冷的廊桥殿宇间缓缓流淌。莫宁自那间为他疗伤的净室中缓步走出,周身气息已截然不同。 月余的闭关静养,辅以阴诏司库藏中调取的珍贵资源,他此前在药王谷几乎崩毁的伤势,此刻已彻底痊愈。不仅受损的本源尽数弥补,连那条因万毒蚀骨手反噬而险些报废的左臂,也恢复如初,肌肤光洁,经络畅通,甚至因祸得福,对幽冥死气的感应与驾驭似乎更精纯了一丝。体内力量充盈澎湃,较之以往犹有过之,状态臻至前所未有的圆满。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依旧冰封,不见半分喜色,仿佛这具焕然一新的躯壳,不过是换了一把更锋利的刀。 他未曾返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径直走向一片相对僻静、萦绕着若有若无缥缈音律的区域。那里是黄令,迷音令黄笙的辖地。 在一处悬空的露台上,黄笙正凭栏而立,一袭黄衫在模拟出的晦暗天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她并未抚琴弄箫,只是静静望着下方无尽黑暗中偶尔闪过的、代表其他成员活动的流光,侧脸线条锐利,眼神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疏离。 莫宁在她身后三步外站定,微微躬身,动作自然却带着发自内心的敬重:“黄令。” 黄笙并未回头,只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依旧带着她那特有的、真假难辨的慵懒与犀利:“哟,我们的小学徒这是……彻底活蹦乱跳了?气息凝实,死气内蕴,看来这次鬼门关一日游,倒是让你这口破刀又磨亮了几分。” “小学徒”三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没有半分轻视,反而带着一种长辈看待自家出色后辈的、不易察觉的暖意与调侃。当年莫宁武功尽废、如同烂泥般被扔进阴诏司时,是铁面冥渊用最残酷的手段锤炼他的意志与新的杀戮本能,而黄笙,则是在那无边黑暗中,偶尔会弹一曲不成调的音律,或说几句离经叛道却直指本心的话语,无形中护住了他心中那点未曾完全泯灭的火种。这份情谊,莫宁始终铭记。 “劳您挂心。”莫宁语气依旧平淡,但那份恭敬却实实在在,“伤势已无碍。” 黄笙这才转过身,目光如无形的手指,仔仔细细地将莫宁从头到脚“弹拨”了一遍,仿佛在检查一件乐器的状态。“嗯,底子打得不错,没留下什么暗伤。冥渊那老鬼虽然手段糙了点,教出来的东西倒是扎实。”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八极天狱那档子事,戏诏官跟你透过风了吧?” 莫宁点头:“是。待命出发。” “待什么命?”黄笙嗤笑一声,摆了摆手,“那地方规矩比冥渊的脸还臭,关卡比碧蘅的谎话还多,光靠你一个能打能扛的,加上鬼戮那个只会添乱的杀才,怕是连门都摸不着就得掉层皮。”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自得,“所以我跟戏诏官和慈诏使说了,这趟差事,得加个人。还得是个能扛得住事、镇得住场的‘厚实’人。” 莫宁眼中掠过一丝询问。 “魄山。”黄笙吐出这个名字,观察着莫宁的反应,“咱们的镇守使,够‘厚实’了吧?有他在,至少能让你少操心一半的明枪暗箭。而且……”她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有些场面,需要他那种‘正气凛然’的作风去应对,才最是……合适。” 莫宁微微蹙眉。魄山,五印之一的镇守使,以其绝对防御和沉稳如山著称,平日里沉默寡言,气势刚正,是阴诏司内部公认的、最接近“正道”形象的存在。有他同行,任务的稳妥性确实大增。但不知为何,莫宁心中隐隐觉得,黄笙选择魄山,绝非仅仅因为其防御力强大那么简单。 “魄山印……他会同意?”莫宁问道。镇守使通常负责镇守要地,外出任务并非其常职。 “慈诏使亲自开的口,他岂会拒绝?”黄笙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况且,八极天狱涉及天律殿,关乎慈诏使自身禁制,于公于私,他都该出份力。人我已经帮你约好了,就在‘沉渊殿’碰头。” 沉渊殿是阴诏司内部用于商议机密要事的一处偏殿,环境幽邃,禁制森严。 当莫宁和黄笙抵达时,魄山已然端坐于殿中一张石椅上。他身形并不算格外高大,却给人一种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厚重感。面容刚毅,线条分明,一双眼睛沉稳如水,不见波澜,周身自然散发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刚正之气。见到二人进来,他仅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无多言。 “魄山印,久等了。”黄笙随意地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无妨。”魄山的声音低沉厚重,如同巨石滚动,“黄令相邀,事关天狱,魄某自当尽力。” 莫宁上前一步,执礼甚恭:“莫宁见过镇守使。此行有劳。” 魄山的目光落在莫宁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归冥使恢复得不错,气息圆融,是好事。天狱凶险,多一分实力,便多一分把握。”他的话语听起来十分稳妥可靠。 黄笙翘起腿,指尖轻轻敲着椅子扶手:“闲话少叙。八极天狱的规矩,你们都清楚一些。独立轮回外,由天律殿麾下的‘三生三主’掌管,里面关的不是疯子就是怪物,要么就是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鬼戮被扣在里面,名义上是触犯天狱铁律,但究竟为何,你我心知肚明。” 她目光扫过二人:“我们此去,首要目标是找到鬼戮,把他带出来。但过程绝不会轻松。天狱本身就有意识,它会设置障碍,也会……在某些时候,可能给予‘方便’,前提是符合它的‘规则’或‘利益’。” 魄山沉声道:“无论何种阻碍,以力破之,或循规化解便是。确保任务完成,将鬼戮带回,是首要。” 黄笙却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魄山印说得是。不过嘛,有些规矩是死的,有些‘代价’却是活的。比如,要过‘剜心狱’,或许需要献祭一定数量的‘悔恨’;要渡‘焚髓河’,可能得燃烧部分‘记忆’作为燃料。这些‘代价’,由谁出?怎么出?可是大有讲究。”她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魄山。 魄山面色不变,语气依旧平稳:“为达成最终目标,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若需代价,当以效率最高、对任务影响最小的方式支付。若有囚徒或狱卒可供利用,亦不必拘泥。” 他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为大局着想的理性。但莫宁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语气下蕴含的冷酷——所谓的“牺牲”、“利用”,在他口中仿佛只是冰冷的数字和工具,不带丝毫情感波动。这种绝对的、以“大局”为名的功利主义,让莫宁感到一种本能的不适,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同伴,而是一台精密却无情的机关。 黄笙似乎对魄山的回答毫不意外,反而点了点头:“有魄山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关键时刻,就需要你这份‘决断’。”她转而看向莫宁,“小学徒,你呢?有什么想法?” 莫宁沉默片刻,开口道:“见机行事。首要确保目标存活,其次尽量减少不可控的变数。”他避开了关于“牺牲”的具体讨论,但态度明显更为保守。 黄笙笑了笑,不再追问:“好了,基调就算定下了。具体如何,到了那天狱之中再见分晓吧。戏诏官已经打点好了外围,三日后,我们会通过‘幽冥渡’直接前往八极天狱的外围边界。这几天,各自准备吧。” 魄山起身,向二人颔首示意:“既如此,魄某先行告退,还需调整镇守事宜。”说完,便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沉渊殿,那背影依旧给人以强大的安全感,却让莫宁心中那丝不适感愈发清晰。 殿内只剩下莫宁和黄笙。 黄笙走到莫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恢复了那种长辈般的随意:“别绷得太紧,小学徒。魄山就是那样的人,一把好用的‘重锤’,但用的时候,得小心别砸了自己的脚。关键时刻,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莫宁看着黄笙,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黄令。” “去吧,好好准备。八极天狱……那地方,可是个能照见人心的‘好去处’。”黄笙意味深长地说完,身影便逐渐淡化,如同融入了周围的阴影与音律之中。 莫宁独自站在空旷的沉渊殿内,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心中却无半分轻松。黄笙的提醒,魄山那令人不适的“理性”,还有八极天狱本身的神秘与凶险,都预示着这将是一次远超药王谷的艰难征程。风,已然灌满衣襟,前方等待他的,是深不见底的残狱,以及其中蛰伏的未知风暴。 第二章 司深影动议危局 幽冥渡,并非真正的渡口,而是阴诏司总坛深处一处扭曲空间的奇点。此地无光无源,唯有最精纯的幽冥之气如实质般凝结,化作一片缓缓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漩涡。漩涡边缘,空间法则脆弱不堪,细微的电蛇无声游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与危险气息。这里是连接阴诏司与某些极度危险或隐秘之地的通道,寻常成员根本无权靠近。 莫宁与魄山已然立于漩涡边缘。莫宁一身玄色劲装,气息内敛,眸光沉静,新愈的左臂自然垂落,与周身融为一体,再无半分滞涩。他如同一柄入鞘的利刃,所有的锋芒与死气都收敛于内,只待出鞘饮血之时。 魄山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依旧沉默如山。他换上了一套暗沉厚重的甲胄,甲胄上铭刻着古老的防御符文,隐隐流动着土黄色的光泽,使其本就沉稳的气质更添几分坚不可摧之感。他双手抱臂,目光平视着那深邃的漩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即将前往的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终极牢狱,而只是一处寻常的巡守之地。 气氛凝滞而压抑。唯有幽冥漩涡无声旋转,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与声音。 “看来,我还没迟到。”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黄笙的身影如同从音律中凝结而出,悄然出现在两人身旁。她今日未着繁复裙衫,而是一身利落的暗黄色短打,长发束起,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多了几分干练与锐气。她腰间挂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皮囊和一支看似普通的玉笛,笑吟吟地看着莫宁和魄山。 “黄令。”莫宁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敬重。对于黄笙的加入,他并不意外,甚至心中安定几分。有这位亦师亦友、手段诡谲莫测的长辈在,此行应对那些无形无质的心魔幻障,便多了许多把握。 魄山也转向黄笙,沉声道:“黄令既已到齐,便可动身。” 黄笙却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那令人不安的幽冥漩涡,笑道:“急什么?让那破漩涡再稳定片刻,省得把咱们传送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去。”她说着,走到莫宁身边,很是自然地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动作熟稔如同长辈关照晚辈,“小学徒,精气神不错嘛。记住喽,到了那鬼地方,眼睛看到的不一定为实,耳朵听到的未必为真。多用这里,”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莫宁的眉心,“还有这里。”手指又移到他心口的位置,“感觉。” “是,谨记黄令教诲。”莫宁认真应道。这份关怀,他心领神会。 黄笙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瞥了一眼旁边如同石雕般的魄山,唇角微勾:“魄山印,待会儿进了天狱,若是遇到些需要‘变通’的规矩,还得仰仗你的‘决断’之力了。” 魄山面色不变,只是简短回应:“分内之事,黄令放心。” 就在三人准备踏入幽冥漩涡之际,遥远的总坛核心,一处悬浮于虚无之中、唯有四张巨大石座环绕着一面混沌光镜的秘殿内,四道身影正漠然地注视着光镜中呈现的幽冥渡景象。 戏诏官依旧戴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脸谱面具,慵懒地靠在石座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慈诏使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白色光晕中,看不清面容,只有一股平和却深不可测的气息弥漫。幽寂则笑眯眯地拨弄着手中的算盘,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此次行动的成本与潜在收益。而冥渊,铁面的掌刑使,则如同一块万载寒铁,周身散发着冰冷的煞气与绝对的秩序感,沉默地坐在那里,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光镜,直视莫宁的灵魂。 “啧啧,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可惜,一个是离经叛道的乐师,一个是只知坚守的顽石,还有一个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半成品。”戏诏官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调侃,打破了秘殿的沉默,“把这公费旅游的机会给他们,真是亏大了。” 幽寂立刻接口,算盘珠噼啪作响:“大人,话不能这么说。莫宁此行若能成功,不仅可迎回鬼戮,更能极大消耗天律殿的精力,为我司后续行动创造良机。投入产出比,经过精密计算,还是相当可观的。当然,若是失败……”他嘿嘿一笑,“损失也在可控范围内。” 冥渊冷哼一声,声音如同金铁摩擦:“莫宁经我锤炼,意志与手段足以应对绝大多数险境。唯一变数,在于八极天狱本身规则及潜在的外部干预。魄山沉稳,可补其刚猛有余之缺;黄笙诡变,可应对非常之局。此阵容,已是当下最优选择。”他对莫宁有着近乎苛刻的自信,这份自信源于他亲手施加的残酷锻造。 慈诏使周身的光晕微微波动,一个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化去的疲惫之意的声音响起:“一切缘法,皆系于此行。若能借此契机,松动那天律殿施加的桎梏……或许,这片天地,能多一线清明之机。”她的话语中透着对莫宁等人能力的信任,也蕴含着对解除自身限制的期盼。 戏诏官忽然坐直了身体,脸上的面具似乎都敛去了几分戏谑,虽然依旧看不清表情,但语气却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正色:“好了,闲话少叙。”他目光扫过光镜中即将踏入漩涡的三人,最终定格在莫宁那冷峻的侧脸上。 “本官对什么迎回鬼戮、消耗天律殿,其实兴趣不大。”他语出惊人,但另外三人似乎并不意外,“那莽夫在外面惹是生非,关在里头磨磨性子也挺好。” 他话锋一转,手指点向光镜中的莫宁:“我真正想看的,是这小子,能在那个规矩比冥渊的脸还硬、怪物比碧蘅的谎话还多的鬼地方,闹出多大的动静!” 秘殿内微微一静。 戏诏官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继续说道:“八极天狱,自诩独立轮回,规则森严,是三界最‘讲道理’也最‘不讲道理’的地方。把莫宁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扔进去,看看是那里的规矩先把他磨平,还是他这块石头,能把那潭死水砸出个窟窿!” 他看向慈诏使,语气变得有些懒洋洋,却透着深意:“老伙计,你身上那劳什子限制,烦了这么多年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借着这小子闹出的乱子,产生的能量风暴,就能把这碍事的玩意儿给冲开个口子。到时候,你也就不用老是缩手缩脚,每次烂摊子收拾不了才不得已出手。多没意思?” 他摊了摊手,恢复了几分乐子人的本色:“本官还是更喜欢坐在台下看戏,偶尔扔个瓜子皮还行,亲自下场干扰演员发挥,那多扫兴啊?所以啊,”他最后对着光镜,仿佛在隔空对莫宁说话,“小子,放开手脚,去闹吧。闹得越大,本官看得越开心。说不定,你一开心,就把慈诏使的麻烦给解决了,也省得本官老是惦记着要干活。” 这番言论,看似荒唐不负责任,却将他的真实意图表露无遗——他不在乎过程,甚至不太在意鬼戮的死活,他在乎的是“变数”,是莫宁这把刀能否劈开僵局,能否带来足以撼动既定规则的“混乱”,从而为他,也为阴诏司,创造出新的机会。而解除慈诏使的限制,不过是这盘大棋中,一个顺带期望达成的目标,或者说,是他为自己“看戏”行为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冥渊沉默不语,似乎默认了这种说法。幽寂笑眯眯地点头,显然早已洞悉戏诏官的心思。慈诏使周身光晕流转,默然无语,算是默许。 而此时,幽冥渡前,莫宁对这场关于他的高层议论毫无所知。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阴诏司那无尽的黑暗轮廓,深吸一口气,与魄山、黄笙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人不再犹豫,同时迈步,踏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幽冥漩涡。 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消失无踪。唯有那漩涡,依旧无声地旋转着,等待着未知的归期。而一场关乎个人命运与庞大阴谋的狱中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第三章 律刃森森阻幽途 幽冥漩涡的传送并非瞬息而至,而是一段漫长且令人极度不适的扭曲旅程。仿佛被投入了一条由纯粹混乱与冰冷法则构成的肠道,四周是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色彩与形态的碎片,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将闯入者的肉体与灵魂一同碾碎。寻常修士,哪怕是大能之辈,在此等环境下,恐怕也支撑不过数息便会神智错乱或肉身崩解。 然而,阴诏司三人皆非寻常。莫宁周身死气自然流转,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屏障,将外界混乱隔绝,面色冷硬如常。魄山则如同真正的山岳,体表甲胄符文微亮,任由乱流冲击,身形岿然不动。最轻松的当属黄笙,她甚至闭着眼,手指在虚空中轻轻虚按,仿佛在随着某种无声的韵律调整呼吸,那足以撕裂神魂的空间乱流靠近她时,竟似被无形的音波荡开,无法近身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稳定的微光。随着三人不断靠近,那微光迅速扩大,最终化为一道矗立于无边黑暗虚空中、巨大无比的青铜门户。 门户古朴沧桑,上面雕刻着无数繁复而狰狞的图案,有受刑的哀嚎魔神,有扭曲的规则锁链,更有诸多无法名状的诡异存在,仅仅是凝视,便觉灵魂刺痛。门户紧闭,散发着万古不化的冰冷与死寂气息,门楣之上,以某种蕴含规则之力的古老文字铭刻着三个大字——八极狱。 而在门户之前,并非空无一物。 两队身影,如同雕塑般肃立于门户两侧。他们统一身着银白色长袍,袍服之上,以深蓝色丝线绣满了玄奥莫测的纹路,隐隐勾连着天地法则。脸上覆盖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只露出毫无血色的嘴唇和冰冷无情的下颌。他们周身散发着浩瀚而冰冷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汐,弥漫在门户前的每一寸空间,连虚空乱流似乎都为之凝滞。正是天律殿的执法者——律刃。 看到这些身影,莫宁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莫宁本身就出自东荒大陆的旌剑门,那里门派林立,他没少和这些自称“秩序维护者”的家伙打交道。他们总是高高在上,以所谓“天律”之名,干涉宗门纷争,镇压一切“不合规矩”的行为。其行事作风,看似公正无私,实则刻板冷酷,为了维护他们认定的“秩序”,往往不惜采取最极端的手段。当年自己的母亲莫馨,被七星堂欺压得忍无可忍,独自杀上七星堂,几乎破掉了七星堂的阵法,若非这些律刃以“禁止大规模私斗,需由天律殿仲裁”为由,强行阻挡了莫馨,或许七星堂早就覆灭了,自己说不定也不会因为被詹明远出卖而惨死,最后加入阴诏司报仇。后来在西川,这些律刃的触角更是无孔不入,甚至与朝廷合作,监控天下修士,其行径早已超出调解纷争的范畴,更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统治工具。并且当初在西川苍龙军坟场,天律殿的干预差点导致苍龙军全军覆没,自己的师尊纪凌霜也差点死去,这让莫宁更加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好感。对莫宁而言,这些律刃与那些明火执仗的仇敌相比,其虚伪与霸道,更令人厌恶。 黄笙的嘴角则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她对这些“银皮木偶”的恶感,比莫宁只多不少。当年她因一曲《乱魂调》引得数个宗门弟子心魔爆发、自相残杀,便被律刃追捕了整整三年,若非她幻术通玄,早已被锁拿回天律殿受那“净化之刑”了,更不用说自己当初和莫宁在西川的苍龙军坟场,天律殿干的事情差点搞得全军覆没。 唯有魄山,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律刃,仿佛在看路边无关紧要的石块,他所在意的,只有那道青铜门户本身。 三人踏出传送的残余波动,落在青铜门户前相对稳定的虚空中。为首的律刃踏前一步,银色面具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三人,声音如同寒冰碰撞,不带丝毫情感:“止步。八极天狱,禁地之门,非奉天律殿谕令,不得擅入。” 莫宁面无表情,并未答话。黄笙却轻笑一声,声音如同玉珠落盘,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哟,好大的威风。这八极天狱,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天律殿的后花园了?我等奉命前来公干,还需向你们报备不成?” 那律刃冷漠回应:“无论何人,欲入天狱,需遵天狱规矩,经我天律殿核查许可。尔等身份、目的,报上。” 黄笙故作惊讶地看向莫宁:“小学徒,你听见没?这看门的说要查咱们的底细呢?你说,咱们是直接闯进去,还是陪他们玩玩这过家家的游戏?”她语气轻佻,全然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莫宁配合地冷冷开口,声音如同刮过冰原的寒风:“阴诏司办事,何须向尔等解释。让开,或,死。”话语简洁,杀意凛然。 那律刃周身威压骤然提升,如同冰山倾轧:“阴诏司?哼,藏头露尾的幽冥之辈,也敢在天狱门前放肆!此地规则,由天律殿执掌!欲入此门,需先过‘秤心’之考!” 随着他话音落下,青铜门户前方虚空一阵扭曲,浮现出一尊造型奇特的石秤。石秤一端放着一块漆黑如墨、不断蠕动的仿佛有生命的事物,另一端则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托盘。 “此乃‘孽源石’,象征并汇聚世间至恶业力。”律刃冰冷地解释道,声音如同在宣读判决书,“入狱者,需将自身一丝本源气息注入另一端托盘。秤心自会衡量。若心无恶念,孽源石不动,门自开。若心怀叵测,孽源石将根据其恶业轻重,要求付出相应‘代价’——或是部分记忆,或是某种情感,或是修为根基,或是……寿元魂魄!若恶业滔天,孽源石将彻底倾斜,拒其入门,并引动天狱禁制,当场诛杀!” 这规则堪称奇葩且霸道至极!入狱竟要先自证“清白”?甚至要承受可能被剥夺身上最珍贵之物的风险?这简直是将所有来访者都先预设为罪人,进行有罪推定! 黄笙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银铃般的笑声在虚空回荡:“哈哈哈……秤心?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破石头,来秤人心的善恶?妙!真是妙极了!你们天律殿是不是整天抱着那些发霉的律条,把自己抱傻了?人心之复杂,幽深似海,岂是这区区死物能衡量清楚的?更何况,有资格、有胆量、有必要入这八极天狱的,有几个是来游山玩水的善男信女?这破规矩,定下来是专门恶心人、彰显你们那可笑权威的吧?” 莫宁也适时地冷哼一声,语气中的嘲讽与寒意几乎能冻裂金石:“虚伪至极。若真以善恶论,尔等天律殿纵容包庇、为虎作伥、借律营私之事还少么?你们自身累累恶业,又可曾在这孽源石前秤过?又何来资格在此执秤?”他想起了东荒大陆上那些被天律殿以“维持稳定”、“大局为重”之名强行压下的无数血案和冤屈。 那为首的律刃被两人一唱一和、连削带打的挤兑得气息微微一滞,虽然面具遮挡看不到表情,但其周身冰冷的威压明显波动了一下,显示出其内心的不平静。他银色面具下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冰冷,如同两把冰锥:“规矩如此,不容置疑!欲入便试,不试便滚!”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严厉的呵斥意味。 黄笙止住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匕首,寒光四射。她目光流转,看了看那恼羞成怒的律刃,又瞥了瞥那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秤,慢悠悠地说道,语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小学徒,你说,咱们是干脆利落,把这破秤和这些碍眼的银皮傀儡一起砸了,直接进去呢?还是……勉为其难,陪他们玩玩这可笑的游戏,看看这号称能量尽世间恶业的破石头,到底能不能秤出咱们阴诏司这几两‘黑心’,到底有多重?”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的律刃气息骤然连成一片,如同冰冷的金属丛林,浩瀚而统一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压向三人,平台周围的虚空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莫宁的手已然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剑柄(虽已很少用剑,但习惯仍在),周身死气不再内敛,开始如黑色火焰般隐晦地升腾、凝聚,散发出灭绝一切的冰冷气息。魄山依旧沉默,但那如同山岳般厚重的气息已然陡然变得极具压迫性,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牢牢锁定了对方最强的几人,只要一丝异动,便会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冰冷的秩序法则与幽冥死寂的气息、厚重的大地之力、诡谲的音律幻波在虚空中无声地对撞、挤压,迸发出无形的火花,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青铜门户之上,一个原本蜷缩着、承受刀斧加身之刑的狰狞魔神雕像,其空洞的眼眶中,忽然极其隐晦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幽光,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那幽光中,似乎带着一丝……玩味与期待? 第四章 孽秤偏斜诡道行 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冰冷的杀意与律刃们浩瀚的威压相互冲撞,在青铜巨门前激起无形的涟漪。律刃首领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冰锥,死死锁定在看似最为“跳脱”的黄笙和气息最危险的莫宁身上,银白袍袖无风自动,深蓝纹路流转,显然已做好了雷霆一击的准备。 就在莫宁指间死气缭绕、黄笙玉笛已移至唇边、冲突即将爆发的刹那,一个沉稳如山岳的声音打破了这极致的对峙。 “且慢。” 一直沉默如同背景的魄山,终于开口。他上前一步,越过莫宁和黄笙,直面那尊诡异的“孽源石”石秤。他高大的身躯挡在前面,仿佛瞬间隔绝了大部分来自律刃的威压,给人一种莫名的“可靠”感。 “既然有此规矩,依规而行便是。”魄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配合他那一身正气凛然的甲胄,竟让那律刃首领的气势为之一窒。 黄笙和莫宁都略显诧异地看向魄山。依规而行?这可不像是阴诏司的行事风格,更不像他们认知中魄山会做出的选择。尤其是莫宁,他深知阴诏司众人对天律殿的普遍态度,魄山此举,透着一股反常。 只见魄山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不断蠕动的“孽源石”,缓缓抬起右手。他并未像常人想象的那样,逼出自身一丝本源气息去尝试“证明”什么,而是五指微张,对着石秤周围虚空一抓!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肃立在一旁、气息冰冷的一名普通律刃,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缕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凛然正气”,竟硬生生被魄山从他体内剥离出来!那律刃闷哼一声,眼神瞬间黯淡了少许,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的支撑,但身体被规则束缚,无法动弹。 魄山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指尖牵引着那缕从他人身上强行剥夺来的“正气”,轻轻投入了石秤另一端空着的托盘。 “嗡——” 石秤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响。代表至恶业力的“孽源石”原本在微微颤动,似乎在感应、在衡量。然而,当那缕不属于魄山、却被他巧取豪夺而来的“正气”落入托盘后,石秤竟然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孽源石不再躁动,托盘亦未下沉分毫。 就好像……投入的“善念”与对面的“恶业”达到了某种脆弱的、虚假的平衡一般。 为首的律刃面具下的目光瞬间变得惊怒交加,他显然看出了魄山手段的龌龊与取巧!这根本不是衡量自身,而是利用规则漏洞,强行“制造”了一个符合通过条件的假象!这比直接硬闯,更令他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你……!”律刃首领刚要厉声呵斥。 魄山却已收回手,面色如常地看向他,语气依旧平稳:“秤心已过,可放行了?” 那律刃首领胸口剧烈起伏,银色面具似乎都掩盖不住其下的铁青脸色。天狱规则森严,石秤既然显示“平衡”,按照既定程序,他们便没有理由再阻拦。若强行出手,便是他们违背规则,届时引动天狱本身的反噬,后果不堪设想。他死死盯着魄山,又扫过一旁明显露出讥讽笑容的黄笙和面无表情但眼神冰冷的莫宁,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开!” 沉重的青铜巨门,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向内开启一道缝隙,露出其后深邃无边的黑暗。 黄笙顿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充满了快意与嘲讽:“哎呀呀,真是好规矩,好公正!随便抓点别人的‘好东西’就能过关,早知道这么简单,咱们还费什么话呀?小学徒,你说是不是?”她一边笑着,一边拉着莫宁就往门内走。 莫宁配合地冷冷接口:“天律殿的规矩,果然‘灵活’得很。”话语中的讽刺,如同冰刀。 在经过那群律刃时,黄笙甚至还故意对着那个被魄山剥夺了一丝正气的律刃吹了声口哨,气得对方身体微微发抖。 三人迅速没入门后的黑暗之中,青铜巨门再次缓缓闭合,将律刃们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隔绝在外。 一进入门内,并非是预想中的牢狱景象,而是一条无限向下延伸、两侧墙壁布满无数痛苦扭曲面孔浮雕的幽暗长廊,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死寂的气息。 刚一脱离律刃的视线,黄笙脸上的戏谑笑容便收敛了几分,她立刻暗中向莫宁传音,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小学徒,看出门道没?” 莫宁微微蹙眉,回道:“魄山印的手段……取巧,但有效。只是,那石秤规则竟如此儿戏?” “儿戏?”黄笙传音中带着嗤笑,“那‘孽源石’可是实打实的天地奇物,能感应业力不假。但你以为,它真的只会傻乎乎地秤那点虚无缥缈的‘善恶’?刚刚那规则,明显是放水了。” “放水?”莫宁不解。 “没错。”黄笙语气肯定,“若真按最高规格的‘秤心’考验,需要投入的是与自身灵魂绑定的核心本源印记,根本无法作假。但刚才那律刃说的,只是‘一丝本源气息’,这范围就宽泛多了。而且,惩罚也只是‘可能’付出代价,并非绝对。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洞察真相的锐利:“你没发现吗?那石秤出现得恰到好处,就在我们即将动手的时候。而且,魄山抽取那律刃正气时,对方虽然惊怒,却并未受到规则反噬。我怀疑,这所谓的考验,本身就是一个幌子,是八极天狱,或者说天狱里某些存在,故意设下的一个‘台阶’,既全了天律殿的面子,又顺势把我们放了进来。这鬼地方,看来也不是铁板一块,有意思得很。” 莫宁心中凛然。黄笙的分析不无道理。这八极天狱,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复杂诡异。 就在这时,前方幽暗的长廊尽头,空间一阵扭曲,一道身影悄然浮现。 来人穿着一身仿佛由无数灰色雾霭凝聚而成的长袍,袍服上没有任何纹饰,却给人一种包罗万象、看尽生死轮回的沧桑感。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幕,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初生婴儿,却又深邃得如同万古星空,蕴含着无尽的冷漠与洞察。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为了这条痛苦长廊的绝对中心,所有的绝望气息都如同朝拜般向他汇聚。 “阴诏司的客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仿佛他的话语,便是此地的法则之一。 黄笙瞳孔微缩,低声道:“判死生……八极天狱‘三生’之一。” 莫宁心神一紧,感受到对方身上那深不可测、与规则融为一体的气息,远超外面那些律刃。他稳住心神,上前一步,执礼却不失阴诏司的傲气:“阴诏司魂印使莫宁,见过判死生。我等奉命前来,接回本司御战使鬼戮。不知鬼戮所犯何罪,竟劳天律殿将其囚禁于此等重狱?” 判死生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看向莫宁,模糊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笑意。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卷非帛非纸、散发着朦胧光晕的书卷,书卷封面写着三个古朴大字——**红尘谱**。 “鬼戮之罪?”判死生轻轻摩挲着红尘谱的封面,声音依旧平和,“他的罪孽,他的过往,他的执念……皆记录于此书之中。” 他目光扫过莫宁、黄笙以及沉默的魄山,继续说道:“八极天狱,有八重极致之境,对应世间八种终极概念。鬼戮,便在最后一重‘归墟之寂’中。” “想提走他?可以。”判死生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穿过前面七狱,抵达归墟之寂。届时,你们自然能见到他,这红尘谱中所载一切,亦会向你们展现。” 他话锋一转,那模糊的面容上,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却让人感到一股寒意: “不过,本座只能保证你们见到他。至于他最后愿不愿意跟你们走……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以及他自身的‘选择’了。本座,不做保证。” 话音落下,判死生的身影如同雾霭般缓缓消散,只留下那卷看似普通却蕴含无穷秘密的红尘谱,虚浮在空中,散发着诱惑与危险的气息。 长廊前方,幽暗深处,隐约传来了第一重狱境——充斥着无尽悔恨与遗憾哀嚎的剜心之风。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鬼戮的“罪孽”与“选择”,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三人前路。 第五章 剜心风起忆朝殇 判死生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雾霭,彻底消失在幽暗长廊的尽头,只留下那卷承载着未知与危险的《红尘谱》虚浮空中,散发着淡漠的光晕,仿佛一只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即将踏入炼狱的三人。前方,那充斥着无尽悔恨哀嚎的剜心之风,声音愈发清晰,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钢针,已经开始试图钻透耳膜,直刺灵魂深处。 魄山第一个迈步向前,他厚重的甲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沉冷的光泽,步伐稳健,似乎那能侵蚀心防的风声对他毫无影响。他的“山”之意志,仿佛能隔绝一切外魔侵扰。 莫宁紧随其后,周身死气自然流转,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心志坚如玄冰,过往的惨痛早已被深埋、冻结,化为复仇与生存的动力,等闲的悔恨幻象,难以动摇其根本。 黄笙走在最后,她依旧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玉笛在指尖灵活转动,看似轻松,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音律之道,最重心境,而这剜心狱,直指人心最脆弱之处,对她而言,或许才是真正的挑战。 随着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化。长廊两侧墙壁上那些痛苦扭曲的面孔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呐喊,无数破碎的光影片段开始涌入三人的感知——并非直接的画面,而是一种更本源的情绪冲击,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最痛彻心扉的悔憾之事,被此地规则无限放大、重复上演。 魄山前方,隐约浮现出尸山血海的战场景象,有战友临死前不解与愤怒的眼神,有因他一道“合理”却冷酷的命令而葬送的整支小队……那些被他以“大局”之名牺牲的存在,化作沉重的阴影试图压垮他。但他只是眉头微蹙,眼中理性之光更盛,低声自语:“必要的代价……为了最终的秩序……”便将那些幻象强行压下,步伐甚至未曾迟缓。 莫宁则仿佛再次置身旌剑门覆灭之夜,看到了师父临终前失望的眼神,看到了小师妹倒在血泊中伸出的手……剧烈的痛楚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灵魂深处那股冰冷的恨意与不死不休的执念骤然爆发,将悔恨硬生生转化为更刺骨的杀意。“悔有何用?唯有血偿!”他心中默念,眼神愈发冰寒,死气屏障波纹荡漾,却始终未破。 然而,黄笙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起初,她还能以音律秘法守持心神,将那些纷至沓来的他人悔恨杂音荡开。但渐渐地,一股源自她自身灵魂本源、被她封印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记忆洪流,被剜心狱的规则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 幻象不再是模糊的干扰,而是变得无比清晰、真实—— 那是一片桃花盛开的山谷,落英缤纷。年轻的她,还不是如今离经叛道的迷音令,眉眼间尚存几分天真与炽热。她身旁,站着一位身姿挺拔、气质温润如玉的青衫男子,眉目俊朗,唇角含笑,正温柔地看着她弹奏一曲《凤求凰》。他叫朝雨歇,是她倾心相恋的道侣。 “……笙儿,此曲过后,我便要随师尊返回学海有涯,闭关冲击瓶颈。短则三载,长则十载……你,等我可好?”朝雨歇的声音如同春风,带着不舍与期盼。 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是了,她佯装恼怒,嗔怪他闭关太久,实则心中满是甜蜜与等待的决心。 然而,变故突生。数月后,她突然接到匿名传讯,言之凿凿,声称朝雨歇早已与学海有涯掌教之女定下婚约,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如今闭关是假,完婚是真!随信附上的,还有一枚看似是朝雨歇贴身玉佩的碎片,以及一段模糊却看似亲密的留影。 晴天霹雳!愤怒、背叛感、羞辱感瞬间淹没了她。她试图联系朝雨歇,却石沉大海(后来才知是有人刻意拦截)。在极度的痛苦与偏执下,她相信了那拙劣的谎言,恨意吞噬了理智。 她没有等待,而是带着满腔怨恨与破碎的心,远走他乡,音讯全无。她沉浸于音律杀伐之道,性格愈发偏激,最终投入了阴诏司。 直到多年以后,她已是声名狼藉的迷音令,一次偶然机会,才得知了真相。那一切皆是学海有涯内部倾轧的阴谋,朝雨歇的师尊为打压他这个过于出色的弟子,精心策划了这一切。朝雨歇闭关是真,却因心魔滋扰(正是源于与她的“背叛”误会)而功败垂成,重伤垂死。而那枚玉佩碎片,是伪造的;那段留影,是高超幻术所致。 当她疯了一般赶到学海有涯时,看到的只是一座新坟。朝雨歇在弥留之际,仍念着她的名字,至死都以为是她背弃了誓言。 无穷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黄笙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剜心狱的规则将这份迟来的真相与极致痛苦,在她眼前、在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演。她看到朝雨歇闭关时因心魔吐血的模样,看到他得知“她背叛”时绝望的眼神,看到他临终前喃喃呼唤她名字的苍白嘴唇…… “不……不是这样的……雨歇……!”黄笙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痛苦与扭曲,她下意识地嘶喊出声,音调破碎不堪。手中的玉笛几乎被她捏碎,周身缭绕的音律护盾剧烈波动,眼看就要崩溃。 “黄令!”莫宁第一时间察觉到黄笙的异常,看到她脸色惨白,神魂气息紊乱,立刻低喝一声,同时一道精纯的死气如同冰冷的溪流,试图渡入黄笙体内,帮她稳定心神。他虽然不知具体幻象,但能感受到黄笙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灵魂冲击。 魄山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但他并未出手相助,只是沉声道:“心魔自生,需靠己力破除。外力干预,恐适得其反。”他的话语冷静得近乎残酷。 就在这时,黄笙眼前的幻象达到了高潮。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散布谣言、最终间接害死朝雨歇的学海有涯高层——东君·君天涯,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新仇旧恨,无尽的悔怒交加,化作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冲垮了她最后的理智防线! “君——天——涯——!” 一声凄厉决绝的尖啸撕裂了剜心狱的哀嚎!黄笙眼中最后一丝清明被滔天杀意取代!她手中那支温润玉笛,竟在她狂暴的力量灌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下一刻,光华爆闪,一分为二,化作了两柄薄如蝉翼、却散发着凄冷杀伐之意的音律长剑! 幻象中,她仿佛回到了当年,但不是逃离,而是手持这新生的双剑,一路杀上了那以礼乐文章著称、实则藏污纳垢的学海有涯! 桃花不再,唯有剑光如雨!她身化幻影,双剑交织出死亡的乐章,所过之处,禁制崩碎,弟子溃散!直闯核心禁地,剑指那位高权重、修为通玄的东君·君天涯! “老匹夫!偿命来!” 幻境于此达到极致,黄笙周身气息狂暴无比,双剑虚影在她手中嗡鸣,竟引得真实的剜心之风都为之紊乱!她仿佛真的要在这悔恨之狱中,将当年未尽的杀戮,再上演一遍! “黄笙!醒来!”莫宁见状,知道不能再等,不顾魄山的警告,更强的死气混合着一丝魂印震慑之力,直接冲入黄笙识海! 魄山目光一闪,终于也动了。他并未攻击黄笙,而是猛地一跺脚,一股厚重如山岳的镇压之力笼罩而下,并非针对黄笙的灵魂,而是强行稳定她周身暴走的能量和紊乱的规则,防止她真的被幻境反噬自毁。 在莫宁的魂印冲击与魄山的规则镇压双重作用下,黄笙身体剧烈一颤,口中喷出一小口鲜血,但眼中那疯狂的杀意终于如潮水般褪去。幻象破碎,她看清了眼前幽暗的长廊和身旁的莫宁与魄山。 她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握着双剑的手微微颤抖。那两柄音律长剑缓缓消散,重新化为玉笛,但笛身上,却隐隐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她看了一眼莫宁眼中的担忧和魄山脸上的平静,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 “……没事了。继续走吧。” 只是,那眼底深处,一抹名为“朝雨歇”的伤痕,经此一狱,被血淋淋地揭开,再也无法轻易掩藏。而“剑挑东君·君天涯”的执念,似乎也在这极致的悔恨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前方的路,还很长,而这剜心之痛,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第六章 魔影现刃斩旧痕 剜心狱的哀嚎之风依旧在幽暗长廊中呜咽,卷动着浸透悔恨的尘埃。黄笙刚刚强行压下心魔,脸色苍白,气息未稳,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仍如影随形。然而,就在三人准备继续前行之时,前方那翻滚的悔恨雾气中,异变陡生! 浓郁的、带着不祥猩红色的魔气,如同溃烂的伤口中渗出的脓血,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迅速污染着周遭本就绝望的氛围。魔气汇聚,一道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来人身着看似古朴庄重的学海有涯长老服饰,宽袍大袖,仙风道骨,面容依稀可见当年的清俊儒雅,正是东君·君天涯的模样!然而,那双本该清澈睿智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浑浊的暗红,充满了扭曲的贪婪、嫉恨与暴戾。周身原本应中正平和的灵力,已被污秽的魔气彻底侵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邪恶威压。他嘴角噙着一丝虚伪的慈悲笑意,眼神却如毒蛇般锁定在黄笙身上。 “笙儿……多年不见,为何对为师兵刃相向?”君天涯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往日的温和腔调,但内里却充满了魔性的蛊惑与恶意,“当年之事,皆为考验。你若迷途知返,重归学海,为师仍可许你……” “闭嘴!” 黄笙厉声打断,她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与锐利,之前那片刻的脆弱仿佛被彻底冻结、碾碎。亲眼见到这造成她与朝雨歇一生悲剧的元凶,即便只是天狱规则借助其执念与魔气显化的残影,也足以点燃她压抑了无数岁月的滔天恨火! “君天涯!你这伪善老贼!窃居高位,心若蛇蝎!今日,我便为雨歇,为我那错付的岁月,讨回这笔血债!” 话音未落,黄笙身影已化作一道黄色流光,暴射而出!她手中玉笛再次光华一闪,化为那对薄如蝉翼、缭绕着凄厉音波的杀伐双剑——悔煞与破障! “黄令!”莫宁见状,下意识便要上前相助。君天涯身上散发的魔气极其强横,其实力远超寻常想象,黄笙方才心神受创,恐难抵挡。 然而,黄笙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谁都不准插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与此同时,魄山也伸手拦住了莫宁,沉声道:“心魔之劫,外力的确难助。且观之。”他的目光冷静地分析着战场,似乎在评估着君天涯这执念魔影的实力与弱点。 莫宁生生止住脚步,双拳紧握,死气在体内奔涌,目光死死盯住战场,随时准备在黄笙真正遇险时强行干预。他尊重黄笙的决定,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战场中心,君天涯面对黄笙含怒而来的双剑,脸上那虚伪的笑容不变,眼中魔光一闪:“冥顽不灵,那便让为师再教你一次,何为尊卑!” 他宽大的袖袍一拂,看似轻描淡写,却引动磅礴魔气,化作一只漆黑如墨、布满诡异符文的巨掌,带着碾碎山河的气势,朝着黄笙当头拍下!掌风未至,那污秽的魔意已然侵蚀心神,试图勾起人心底的恐惧与屈服。 “魔蚀掌!你也配提‘师’字?”黄笙尖啸,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正是她成名绝技——幻魔身法。她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巨掌正面锋芒,手中双剑划出两道凄美的弧光。 “一曲断肠·离鸾别凤!” 剑光交织,竟发出如泣如诉的音律之声,那声音直透灵魂,不仅蕴含着锋锐无匹的剑气,更带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离别之苦与背叛之恨,专门冲击心防!剑光过处,那魔气巨掌竟被音波剑气生生撕裂、湮灭! 君天涯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黄笙的实力精进,但魔性更盛:“音律小道,也敢班门弄斧!”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魔气沸腾,化作无数扭曲的、哀嚎的怨魂虚影,如同潮水般向黄笙涌去!万魂噬心咒!这是学海有涯禁术,以吞噬生灵魂力修炼,邪恶无比! “你的斧,早已锈迹斑斑,沾满肮血!”黄笙毫不畏惧,双剑舞动更快,身形在怨魂潮水中穿梭,如同暴风雨中的海燕。 “二弄惊神·碎玉焚琴!” 剑势陡然变得暴烈决绝!道道剑气如同崩断的琴弦,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意志炸开!每一道剑气都精准地点在怨魂的核心,将其净化、击碎!凄厉的音爆声不绝于耳,魔气怨魂竟被她一人双剑,硬生生挡在身外三尺之地! 君天涯眼神一寒,终于动了真怒。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极致的黑暗,那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 “寂灭指!送你与那短命鬼团聚!” 一指點出,无声无息,却快得超越思维!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塌陷,留下一道扭曲的痕迹!这是蕴含了毁灭规则的杀招! 黄笙瞳孔骤缩,感受到致命的威胁。她将双剑交叉于身前,全身音律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终章·绝响!” “悔煞”与“破障”双剑发出前所未有的悲鸣,剑身光华大盛,凝聚成一面由无数跳跃音符组成的、半虚半实的音律盾牌! 寂灭指力狠狠撞击在音律盾牌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规则层面的撕裂声!音律盾牌剧烈扭曲,上面无数音符瞬间黯淡、破碎!黄笙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倒飞而出,双剑哀鸣着恢复玉笛本体,笛身上那道裂痕又加深了几分。 但她终究是挡下了这必杀一指! 君天涯一招未能竟功,魔气一阵翻腾,显然也消耗不小。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更深的杀意,正要再次出手。 黄笙却借着倒飞之势,强行扭转身形,足尖在虚空一点,竟以更快的速度反冲而回!她嘴角溢血,眼神却亮得骇人,那是一种摒弃生死、只为执念的疯狂! “老贼!你的寂灭,灭不了我的恨!你的魔道,遮不住当年的真相!” 她不再防守,将全部力量集中于攻击!玉笛不再化剑,而是直接置于唇边! 《乱魂调·终曲——同归》! 一股无形无质,却比之前任何攻击都要诡异、都要决绝的音波,以黄笙为中心,悍然爆发!这音波不再仅仅是物理或精神的冲击,而是直接引动目标自身的魔气、执念、乃至生命本源,使其走向自我崩溃与毁灭!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禁术! 君天涯的魔影首当其冲!他周身的魔气瞬间变得狂暴紊乱,不受控制地反噬自身!他那张伪善的脸庞开始扭曲,浮现出痛苦之色,仿佛有无数被他吞噬的冤魂在内部撕咬! “不……不可能!你这孽障!”君天涯发出惊怒的咆哮,试图压制反噬。 但黄笙的笛声愈发凄厉尖锐,她七窍中都开始渗出鲜血,显然也到了极限!她在用生命吹奏这首同归于尽的终曲! “为了雨歇……为了……我自己的愚蠢……君天涯!一起下地狱吧!” 轰——!!! 魔气与音波达到了某个临界点,猛然爆开!刺目的光芒与毁灭性的能量席卷四方,将剜心狱的雾气都暂时驱散! 光芒散尽,君天涯的魔影变得透明虚幻,充满了无数裂痕,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同样摇摇欲坠、气息萎靡到极点的黄笙,发出最后不甘的嘶吼:“我……不甘心……” 随即,魔影彻底崩碎,化为精纯的魔气与执念,被剜心狱吸收。 黄笙再也支撑不住,从半空中坠落。 莫宁身影一闪,及时将她接住。此时的黄笙,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但眼神中那积郁已久的恨意与痛苦,似乎随着君天涯魔影的消散,而减轻了一丝。她看着莫宁,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小学徒……姐姐我……厉害吧……” 魄山走上前来,看了看消散的魔影,又看了看重伤的黄笙,平静道:“执念已斩,心魔暂消。但损耗过巨,需尽快调息。” 莫宁默默点头,取出疗伤丹药喂黄笙服下,将她背起。他知道,黄笙赢了这场战斗,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前方,还有更多未知的狱境在等待着他们。君天涯虽灭,但留下的阴影,以及八极天狱更深层的秘密,才刚刚显露冰山一角。 第七章 残念交割暗潮生 君天涯那充满扭曲与恶意的魔影彻底崩散,化作精纯的魔气与执念碎片,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迅速融入剜心狱那无处不在的灰暗雾气之中。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悔恨哀嚎,似乎也随之减弱了几分,仿佛这尊强大魔影的消散,暂时平息了此狱的部分怨气。 莫宁将重伤昏迷的黄笙轻轻放下,让她靠坐在冰冷、刻满痛苦浮雕的墙壁旁。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唇边、衣襟上沾染的鲜血显得格外刺目。方才那首《同归》禁曲,几乎燃尽了她的本源魂力与音律根基。 魄山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黄笙,又警惕地环视四周逐渐平息的雾气,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寻安全处为她疗伤。” 莫宁点头,正要运转死气助黄笙稳定伤势,却见黄笙眉心处那缕因心魔冲击而紊乱的气息,竟开始自行缓慢平复。她腰间一枚不起眼的、形似古琴音符的黄色玉佩,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晕,丝丝缕缕的精纯生机之力渗入其体内,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魂魄。这是黄笙的本命法宝之一——养神佩,能在主人遭受重创时自动护主疗伤。 阴诏司七令,各有保命手段,黄笙看似行事跳脱,实则底蕴深厚。 片刻之后,黄笙长而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锐利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迷茫和虚弱,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她感受了一下体内状况,虽然依旧空虚乏力,但那股濒临崩溃的危机感已然消失。 “咳……小学徒,姐姐我没那么容易死。”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内伤,又是一阵轻咳。在莫宁的搀扶下,她勉强坐直身体,开始自行调息。音律之道最重修心,心魔暂消,又经养神佩温养,她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预期。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黄笙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气息也平稳下来。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距离全盛状态还差得远,但至少行动无碍。她看了一眼之前君天涯魔影消散的地方,眼神复杂,有恨意,有释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剜心一狱,于她而言,不啻于一场脱胎换骨的重塑。 “走吧,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让人觉得晦气。”黄笙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甩开,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几分不羁,但细听之下,却少了几分轻浮,多了些许沉淀。 就在这时,前方那似乎永无尽头的幽暗长廊,雾气再次翻涌起来。但这一次,并非凝聚出新的魔影或考验,而是如同幕布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相对清晰、通往更深处的路径。路径的尽头,依旧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同时,一道由灰色雾霭凝聚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路径的起始处。正是判死生。 他依旧是那副模糊不清的面容,唯有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在气息已然恢复大半的黄笙身上略作停留,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归于平淡。 “恭喜三位,通过剜心之试。”判死生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喜怒,“能斩却心魔,直面至悔,殊为不易。” 莫宁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看向判死生:“判死生,鬼戮究竟在何处?天律殿以何罪名囚他于此?这八极天狱,又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语气强硬,直接质问。经历了剜心狱的诡异,他对这天狱的规则和判死生的目的,疑虑更深。 黄笙也冷笑着接口:“是啊,判官大人,你们这儿的‘招待’可真够别致。先是用块破石头刁难,又放些陈年旧账里的脏东西出来恶心人。莫非天律殿如今办案,都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面对两人夹枪带棒的质问,判死生并未动怒,那模糊的脸上甚至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指甲盖大小、色泽暗沉、边缘不规则的水晶碎片。碎片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在闪烁流转,散发着一股狂暴、混乱却又带着一丝不甘的熟悉气息——正是鬼戮的气息! 话音未落,他指尖轻轻一弹。那枚承载着鬼戮气息的记忆碎片,便轻飘飘地、如同毫无重量般飞向莫宁。“此乃通过第一狱之凭证,亦是……本判予尔等的一点诚意。” 莫宁伸手,稳稳接住碎片。碎片触手冰凉刺骨,其中蕴含的那股混乱而狂暴的意志碎片试图冲击他的心神,让他眉头紧紧皱起。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小心收入怀中贴身处,沉声追问,目光如炬:“诚意?判死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八极天狱,规则森严,亘古如此,为何对我等却屡屡‘网开一面’?那孽源石考验近乎形同虚设,君天涯魔影的出现也绝非偶然巧合!你,或者说你这八极天狱本身,究竟意欲何为?” 判死生闻言,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莫宁,那目光似乎穿透了莫宁的躯体,投向了某种更宏大、更遥远、更难以言说的存在。他沉默了片刻,周围的雾气也仿佛随之凝固。良久,他才用一种略带缥缈、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语气缓缓说道:“天狱自有其亘古规则,然规则……亦需执行者来维系。若执行者本身……已然偏离了规则设立之初衷,甚至背道而驰呢?” 他话语中并未直接指责天律殿,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和异常的语气,却清晰地透露出一种深沉的失望、不满与疏离。 “天律殿……创立于混沌初定之年,旨在调和万界纷争,裁定善恶功过,维护天地间那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而非……而非如今这般,”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其中悄然渗透出的冷意,却让周围空间的温度都似乎骤然下降了几分,“以律条为冰冷枷锁,以秩序为绝对名目,行……僵化压制、排除异己之实。甚至……与某些早已被禁忌、不应接触的域外之力,牵扯过深,纠缠不清。” 他点到即止,不再多言,仿佛多说一字都会沾染莫大因果。目光再次扫过神情各异的三人:“尔等阴诏司,行事虽乖张诡谲,不循常理,游离于光暗之间,却也有其……存在的道理与价值。或许,天律殿这潭日益腐朽的死水,正需要一些外来的、不可控的‘变数’,来狠狠搅动一番了。” 说完,判死生的身影再次开始淡化,如同水墨浸入宣纸,即将融入周遭无尽的雾气之中。“前方,乃是第二狱——焚髓河。考验的,是尔等能否承受业火焚身洗髓之痛,熬过过往罪孽反噬之苦。好自为之。” 话音袅袅散去,他的身影也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只留下那条通往更深幽处的路径,清晰地、沉默地展现在三人面前,如同一条苍白的巨蟒,无声地发出冰冷的邀请。 莫宁、黄笙、魄山相互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了然。 黄笙率先嗤笑一声,打破了沉寂:“呵,看来这看管牢房的判官老爷,对上面那些掌印的老家伙们,也有不少怨气嘛。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魄山面色沉静如水,缓缓分析道:“其言外之意,已然明了。天律殿内部恐有重大变故,理念分歧极深,甚至可能……已与某些域外之力有所勾结,背离初心。我等此行,救人为先,但或许……亦能成为撬动眼下这僵死局面的意外契机。” 莫宁握紧了怀中那枚冰凉刺骨的记忆碎片,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其中属于鬼戮的那份熟悉的狂暴与灼热。他眼神冰冷,锐利如刀。判死生的话,虽未明说,却已从侧面证实了他之前的诸多猜测与不安。这天狱之行,果然不仅仅是为了救人那么简单。这潭水,远比想象中更深,更浑,更凶险莫测。 “走吧。”莫宁不再多言,将纷杂思绪压下,当先迈步,踏上了那条通往第二狱“焚髓河”的苍白路径。黄笙与魄山毫不迟疑,紧随其后。 身后,剜心狱那灰暗的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合拢,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再次吞没掩埋,回归那永恒的死寂与哀恸。而前方,通道的尽头,隐约传来岩浆翻滚般的轰鸣与令人神魂悸动的热风,名为“焚髓”的炽热与痛苦,正张开火海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暗潮,已然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澎湃,漩涡正在扩大,将他们,以及更多不可知的存在,一步步拉向未知的深渊。 第八章 血影初现惑心旌 离开剜心狱那弥漫着无尽悔恨的幽暗长廊,前方并非豁然开朗,反而陷入一种更深沉的压抑。脚下的路径变得虚幻不定,两侧是望不见底的漆黑虚空,唯有远处隐约传来阵阵低沉轰鸣,夹杂着一种皮肉焦糊、骨髓沸腾的可怕异响,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焦臭与某种奇异腥甜的气味。第二狱“焚髓河”的恐怖,尚未见其形,已然先声夺人。 三人行进在这条悬于虚无的窄道上,气氛沉默。黄笙经过调息,面色已恢复大半,但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经历心魔拷问后的疲惫与沉淀。莫宁一如既往的冰冷,只是眼神深处对前路的警惕又加重了几分。魄山依旧沉默如山,仿佛方才剜心狱中的一切,无论是他人的痛苦还是自身的幻象,都未能在他心中留下丝毫涟漪。 就在此时,被莫宁收入怀中的那枚得自判死生的鬼戮记忆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与此同时,一直虚浮在莫宁身侧、那卷判死生留下的《红尘谱》,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自动展开一角,散发出朦胧光晕。 “嗯?”莫宁立刻察觉异常,刚想压制,那记忆碎片却已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挣脱了他的控制,倏地没入了展开的《红尘谱》之中! 红尘谱顿时光华大盛,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动起来,最终停留在某一页空白之处。紧接着,那空白页面上,如同滴入水面的浓墨,迅速晕染开一幅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动态画面—— 那是一个平凡而宁静的小村落,夕阳余晖洒在茅草屋顶上,炊烟袅袅,孩童嬉戏,犬吠鸡鸣,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然而,这份宁静在下一刻被彻底撕碎! 一道狂暴、凶戾、散发着滔天杀意的身影,如同地狱冲出的魔神,闯入画面!正是鬼戮!他双目赤红,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狞笑,手中那柄标志性的、缠绕着黑红色煞气的巨刃,毫不留情地挥向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 鲜血瞬间染红了黄土墙!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哀嚎、临死的诅咒……交织成一曲人间惨剧!鬼戮的身影在村落中疯狂穿梭,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无论老弱妇孺,皆成刀下亡魂!他甚至将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挑在刀尖,发出残忍的大笑! 画面血腥、残暴、毫无人性!完完全全是一场针对无辜者的、单方面的虐杀!浓郁的怨气与死意,即使隔着红尘谱,也几乎要透纸而出,冲击着观看者的心神! 黄笙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她虽杀人无数,手段亦称不上光明,但如此虐杀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尤其是妇孺,已然触及了她内心某种不愿触碰的底线。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玉笛,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鬼戮他……疯了不成?!这算什么?!” 莫宁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冰冷如刀。他见过无数杀戮,自己也双手沾满血腥,但目的明确,或为复仇,或为任务。像这般毫无缘由、纯粹以虐杀为乐的暴行,同样令他感到极度不适与警惕。鬼戮若真是如此心性,那将其救回阴诏司,是福是祸? 然而,最令人意外的,是魄山的反应。 作为与鬼戮同列五印、相识共事岁月最为悠久的同僚,看到如此骇人听闻、彻底颠覆鬼戮往日形象的景象,魄山脸上竟没有流露出丝毫震惊、愤怒、不可置信或是痛心疾首。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稳地注视着红尘谱上那不断重复播放的血腥屠杀画面,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早已预料到甚至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在那过分沉稳的眼眸最深处,莫宁和黄笙都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了然?或者说,是一种“果然如此”、“终于来了”的复杂默然。 这绝不应该是一位正派修士,看到多年战友犯下如此令人发指、人神共愤的罪行时,应有的反应! 魄山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两人投来的、充满了惊疑、审视与不解的目光,他缓缓转过头,岩石般的脸庞上古井无波,迎上莫宁和黄笙的视线,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用那惯有的、沉稳低哑的嗓音,淡淡地说了一句:“鬼戮行事,向来如此极端。其中缘由,非外人所能尽知。”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鬼戮开脱,试图解释什么,却又什么都没真正解释清楚,反而更添重重疑云。什么叫“向来如此极端”?难道鬼戮此前还做过许多类似这般天怒人怨的事情?而“非外人所能尽知”这句话,更是巧妙却又刻意地将他自己和鬼戮划到了一个紧密的、排外的圈子里,仿佛他们五印之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也无法为外人道的秘密与过往。 黄笙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尖刻地问道:“魄山印,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鬼戮昔日屠村灭族、虐杀妇孺还是家常便饭不成?你们五印之间,到底还藏着多少这等骇人听闻的‘丰功伟绩’?”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魄山,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魄山并未因这尖锐的质问而动怒,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窄道前方那轰鸣声越来越响、热风越来越灼人的方向,避开了这个直接的问题,语气依旧沉稳:“当务之急,是集中精神,穿过前方的焚髓河。鬼戮之事的真相,或许……并非眼下表象这般简单。” 他再次强调了“真相”与“表象”,却依旧语焉不详。 就在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记忆画面和魄山反常的、讳莫如深的反应而变得极度凝滞、充满猜疑之时,判死生那由灰色雾霭凝聚而成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窄道的前方,恰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依旧是那副模糊不清、难以窥探真容的样子,但那双清澈得过分、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睛,却似乎能看透三人心中所有的疑虑、动摇与猜忌。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尚未完全平息光晕、依旧残留着血腥画面的《红尘谱》,然后又逐一掠过黄笙脸上未能消散的怒意与厌恶、莫宁眼中深藏的冰冷审视与警惕、以及魄山那万年不变的、此刻却显得格外深沉的平静。 “看来,诸位已经有幸目睹了‘御战使’鬼戮留下的些许过往印记。”判死生的声音依旧平和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在狭窄的通路上,“如何?是否觉得,为了这样一个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行事癫狂如魔、视生命如草芥的存在,冒着形神俱灭、永堕此狱的风险,去穿越这后面一重比一重恐怖的炼狱,并不值得?甚至……是一种愚蠢?” 他顿了顿,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引导,又像是一次冷酷的、最后的告诫与试探: “杀戮无辜,触犯天律最不可饶恕的重条,此乃铁证如山。其罪,当永镇天狱最底层,受无尽焚髓洗业之苦,万劫不复,亦不为过。” “现在回头,离开这条不归路,尚且不晚。离开八极天狱,将此间所见所闻,尤其是这枚碎片所呈现的‘真相’,如实回禀阴诏司高层。或许,还能保全自身道行与性命。” 判死生的话语,如同冰冷刺骨的幽冥泉水,精准地浇灌在三人心头翻涌的疑虑之火上。他并未强迫,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看似最“合理”、最“明智”的选择。放弃这艰难险阻、吉凶未卜的任务,离开这诡异莫测、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似乎才是理智之举。尤其是在刚刚亲眼目睹了鬼戮那令人发指、突破底线的暴行之后,这份“放弃”显得格外具有说服力。 窄道之下,是吞噬一切的无尽虚空;前方,是传来恐怖轰鸣与灼热气息、号称业火焚身的焚髓河;身后,是刚刚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心魔考验。而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救赎的目标,此刻却在“铁证”之下,显得如此……邪恶、癫狂与不值。 选择的天平,在这一刻,因这“血影初现”,发生了微妙而危险的倾斜。判死生的再次出现,与其说是一次简单的阻拦,不如说是一次精准无比的、直指人心弱点的拷问与离间。 第九章 焚髓河畔正邪辩 判死生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楔子,钉入三人心中最敏感的缝隙。窄道之上,空气凝滞,唯有远方焚髓河传来的恐怖轰鸣,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沉默的间隙里。 黄笙最先打破沉寂,她嗤笑一声,尽管脸色因方才的记忆画面依旧不太好看,但眼神却恢复了以往的锐利与不羁:“回头?判官大人说得轻巧。我们阴诏司出来的人,什么时候学会半途而废了?更何况……”她瞥了一眼那已然恢复平静的红尘谱,“单凭一段没头没尾的记忆碎片就想定论鬼戮那杀才的罪?我杀过的人也不少,若有人截取我挥剑的片段,岂不也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这玩意儿,当不了证据。” 她的话语带着一贯的偏激,却也有其道理。记忆可以篡改,片段无法代表全部。更重要的是,黄笙骨子里对天律殿那套“铁证如山”的做派极度反感。 莫宁沉默片刻,冰冷开口:“任务未成,岂能退缩。鬼戮之罪,需当面厘清。若其果真罪孽滔天,无可饶恕……”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寒芒,“阴诏司内部,亦自有法度。”他的态度明确,无论如何,先见到鬼戮本人再说。此刻放弃,非但任务失败,更可能落入某种未知的圈套。 两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魄山身上。作为五印之中与鬼戮最为相熟者,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魄山面容刚毅,目光平静地迎向判死生,声音沉稳如故:“天狱规则,魄某无意质疑。然鬼戮乃阴诏司五印战将,其生死罪责,当由司内裁定。外界所见,未必为实。此行,势在必行。” 他没有慷慨激昂,也没有为鬼戮做过多辩解,只是陈述了一个冰冷的事实——鬼戮是阴诏司的人,轮不到天律殿或八极天狱来最终审判。这份基于阵营立场的强硬,反而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感。 判死生模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睛在三人身上停留片刻,最终淡淡说道:“既然诸位心意已决,本座亦不多言。前路艰险,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再次如雾霭般消散。前方那虚幻的窄道尽头,景象陡然清晰起来——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翻滚着暗红色粘稠液体的巨大河流!河水如同沸腾的岩浆,不断冒出巨大的气泡,炸开时溅射出的却不是水花,而是点点惨白色的、仿佛骨髓燃烧后留下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的焦臭与腥甜气息浓郁到了极点,吸入口鼻,便觉喉咙灼痛,仿佛连自己的骨髓都要被引燃! 这便是第二狱——焚髓河!需以自身意志与修为,硬抗业火焚身之痛,洗练过往罪孽业力! 河水奔腾咆哮,其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身影在挣扎、哀嚎,那是未能渡过此河、被业火焚尽魂魄的失败者。 “走吧。”魄山言简意赅,第一个迈步走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河岸。他周身土黄色光泽流转,甲胄上的防御符文亮起,形成一道厚重的光罩,将他护在其中。 莫宁与黄笙紧随其后。莫宁死气外放,在体外形成一层不断旋转的灰黑色屏障,将灼热的气息与业力侵蚀隔绝在外。黄笙则玉笛轻点虚空,道道无形音波扩散,在她身边形成一个扭曲力场,将靠近的业火涟漪巧妙卸开。 三人各展手段,踏入焚髓河的范围。刚一进入,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痛便从灵魂深处升起!那暗红色的河水仿佛能无视物理防御,直接灼烧魂魄中积累的业力!过往杀戮、因果、甚至无意间造成的遗憾,此刻都化作燃料,引燃灵魂的剧痛! 莫宁闷哼一声,脸色微白,但他意志坚如铁石,强行压下那源自灵魂的灼痛,死气屏障剧烈波动,却始终稳固。黄笙也是银牙紧咬,笛声变得尖锐,音波力场不断震荡,化解着业火的侵蚀,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唯有魄山,步伐依旧沉稳,他那厚重的防御光罩似乎对业火有特殊的抗性,灼痛感远逊于莫宁和黄笙。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翻滚的河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前方河面剧烈翻腾,数十道由精纯业火与河中沉沦者怨念凝聚而成的暗红色鬼影,嘶吼着扑了上来!它们没有实体,却能直接攻击魂魄,引动心火,极为难缠! “小心!”黄笙提醒道,玉笛横吹,一道蕴含净化之力的音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只业火鬼影震得一阵模糊。 莫宁并指如剑,死气凝聚成一道道阴寒的剑气,精准点射,将靠近的鬼影洞穿、湮灭。他的手法高效而冷酷,每一击都直指要害。 然而,魄山的应对方式,却让莫宁和黄笙都皱起了眉头。 只见魄山不闪不避,面对汹涌而来的业火鬼影,他低喝一声,双掌猛然向前平推!一股磅礴厚重、带着浩然正气的土黄色光柱轰然爆发!那光柱并非单纯的防御或攻击,其中竟蕴含着一种“镇压”、“净化”的意味! 光柱所过之处,业火鬼影如同冰雪遇阳春,纷纷发出凄厉的惨叫,身形迅速消融、净化!但与此同时,光柱边缘波及到的一些在河水中挣扎、尚未完全失去神智的罪魂残影,也被那无差别的“净化”之力瞬间抹除,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魄山!你!”黄笙忍不住脱口而出,眼中瞬间闪过难以置信与一丝怒意。那些罪魂残影或许确有其罪,在此承受业火焚身之苦,但他们或许仍有一线渺茫的希望,或在刑期届满后得以转生,或在某种机缘下得到救赎。魄山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净化”抹杀的手段,看似高效正气,实则霸道冷酷到了极点,充满了对个体存在与命运的极端漠视! 魄山缓缓收回手掌,面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清理掉了路边的几丛杂草。他看向面露愠色的黄笙和眼神愈发冰冷的莫宁,语气平静地解释道:“业火怨灵乃怨念聚合,清除它们,可减轻渡河阻力,避免更多麻烦。至于那些沉沦残魂,于此间承受无尽痛苦,灵智浑噩,救赎无望,助其彻底解脱,亦是功德一件。” “功德?!”黄笙几乎气极反笑,音调都拔高了几分,“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助其解脱’!魄山印,你这‘慈悲’手段,可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是不是所有碍事的东西,所有你认为‘无望’、‘痛苦’的存在,在你眼里都可以用‘解脱’二字来理所当然地清理掉?!这与那些我们所对抗的、视生灵如草芥的邪魔,又有何本质区别?!” 莫宁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冰冷已然近乎实质。魄山这种为了所谓的“效率”、“大局”和“减少阻力”,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任何被定义为“次要”、“障碍”或“无价值”的存在的行为模式,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反感和警惕。这与他在冥渊经历的那种赤裸裸的、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残酷训练不同,魄山的“正”之下,隐藏着一种更理性、更系统、因而也可能更可怕的“恶”。 面对黄笙尖锐的讥讽和莫宁无声却冰冷的注视,魄山并未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也没有试图进一步辩解,只是淡淡地重复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渡过此河,寻得鬼戮,方是首要任务。个人好恶与无谓的怜悯,于大局无足轻重。” 说完,他转过身,不再理会二人,继续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河对岸那模糊而遥远的方向稳步前进。那厚重如山、本该给人以无限安全感的背影,此刻在漫天飞舞的骨灰余烬和暗红业火的映照下,却让莫宁和黄笙心中,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深沉阴影。 这焚髓河,灼烧的不仅是魂魄中的业力,似乎也将这支临时小队内部那潜藏的理念分歧与道路选择,照得更加分明和尖锐。前路漫漫,凶险未卜,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十章 怨火焚心辩难清 焚髓河的业火灼魂之痛尚未平息,那翻滚的暗红色河水却陡然变得更加暴烈!无数惨白色的骨髓灰烬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雪暴,劈头盖脸地砸向三人凝聚的护体光罩,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更令人心悸的是,河中那些沉沦挣扎的罪魂残影,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统一的召唤,齐齐抬起头,用空洞或充满无尽痛苦的眼眶“望”向了莫宁三人! 尤其是方才被魄山那“净化”光柱波及的区域,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残存怨念,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嚎,汇聚成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充满憎恨与绝望的黑色洪流,疯狂冲击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我们已经受尽苦楚……为何连残魂都不留……” “鬼戮……那个恶魔……屠杀我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你们是一伙的!都是冷血的屠夫!” “报仇!我们要报仇!” 不再是单纯的业火灼烧,而是夹杂着滔天怨念的精神冲击!这些怨念中,尤其以那些看似普通村民的残影最为执着、最为凄厉,他们反复控诉着鬼戮的暴行,字字泣血,句句含冤,那浓郁的怨气甚至引动了河水中潜藏的魔气,使得一些怨念体表面开始浮现出不祥的黑色纹路,攻击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 黄笙的音波力场首当其冲,被这蕴含极致负面情绪的精神冲击震得剧烈荡漾,她脸色一白,笛声出现了一丝紊乱,不得不将更多精力用于稳固心神,抵挡那无孔不入的怨念拷问。这些村民的遭遇,确实凄惨,其怨念之深重,连她这般心志坚定之辈,也难免受到冲击。 莫宁的死气屏障同样被冲击得波纹四起,那些怨念如同毒针,试图钻入他的识海。他紧守心神,眼神冰冷,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放着红尘谱上鬼戮屠村的血腥画面,以及此刻耳边萦绕的凄厉控诉。一股烦躁与冰冷的杀意在他心中滋生。这些怨体,沉沦业火,被痛苦折磨得早已失去理智,只剩下纯粹的恨意与毁灭欲,根本无法沟通,更谈不上引渡超生。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种不断扩散的污染…… 就在莫宁心念微动,觉得魄山之前那种干脆利落的“净化”手段,虽然冷酷,但对付这种已经完全被怨念吞噬、无可救药的存在,或许才是最高效、最直接的办法时—— “小学徒!” 黄笙略显急促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音律的震颤,如同警钟,瞬间敲散了他心中那刚刚萌芽的赞同念头。 莫宁猛地回神,看向黄笙,只见她一边勉力维持音波力场,一边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收起你那危险的想法!觉得魄山做得对?认为这些怨体就该被彻底抹除?” 莫宁沉默,但他的迟疑已然被黄笙看破。 黄笙冷笑一声,笛声陡然拔高一个音阶,强行将一波最凶猛的怨念冲击荡开,厉声道:“谬误!大谬!” “你以为魄山是在‘解决问题’?他不过是在用最粗暴的方式‘消灭问题’!这些村民怨念为何如此深重?是因为他们死得冤!是因为无人为他们伸张正义!是因为鬼戮的暴行未被审判!” “魄山的手段,看似干脆,实则是在掩盖根源!他将这些痛苦的呐喊、这血淋淋的罪证,直接物理性地抹去,仿佛这样,鬼戮的罪行、天律殿的不作为、乃至这世间的不公,就都不存在了一般!” “这不是正义,这是懒惰!是怯懦!是对真相最大亵渎!” 黄笙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剖开了魄山行为之下隐藏的本质。“大邪似正!用看似光明正大的理由,行掩盖与毁灭之实!若人人都像他这般,遇到无法解决的冤屈和怨念,就一把火了之,这世间还有何公道可言?因果轮回,又该向何处追寻?” 她的话,点醒了莫宁。的确,彻底湮灭这些怨体,固然清净,但也等同于亲手抹去了鬼戮罪行的证据,扼杀了这些无辜者最后一丝寻求公道的可能。这并非解决问题的正道,而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对罪恶的纵容与妥协。 就在这时,前方的魄山再次出手。面对更加汹涌的、尤其是那些魔气上涌的村民怨念体的冲击,他面色沉静,甚至带着一种悲天悯人般的肃穆。他双手结印,周身土黄色光芒大盛,一股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纯粹的“净化”之力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扩散!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缠身,苦海难渡。妄念不息,业火永驻。不如归去,得大解脱!” 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宏大而庄严,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正确性”与绝对权威。璀璨的金光过处,那些魔化的村民怨念体发出了更加凄厉、更加不甘的惨嚎,它们身上的黑色纹路疯狂扭动,却依旧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连带着它们所承载的血海深仇与无尽冤屈,一同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甚至一些只是充满痛苦与迷茫、并未被魔化、或许还有一丝微渺救赎可能的普通罪魂残影,也被这无差别的、霸道绝伦的金光洪流所波及,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露珠,瞬间蒸发消散,彻底归于寂灭! “魄山!住手!”黄笙见状目眦欲裂,怒喝出声,试图催动音波进行干扰阻挠,但那金光之中蕴含的“正道”力量极其强横霸道,她的音波竟如同泥牛入海,难以穿透分毫! 莫宁也眼神一寒,体内死气疯狂凝聚,准备不惜代价强行出手阻止。魄山这种做法,已然远远超出了“渡河”与“自保”的必要范畴,变成了一种纯粹的、不容分说的清除! 然而,魄山对身后两人激烈的反应与怒喝完全置若罔闻,他眼中只有“净化”与“秩序”,只有清除掉一切“不稳定因素”。在他看来,这些怨念体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焚髓河“稳定”、对他们任务进程的阻碍,是必须被清除的“污染源”和“障碍物”。至于它们所代表的冤屈?那是之后、在“大局已定”后才可能需要考虑的事情,或者说,在他那套绝对功利至上、效率优先的逻辑里,个体的冤屈与所谓的大局相比,本就可被牺牲,甚至不值一提。 金光肆虐之后,方圆数十丈内的河面,竟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死寂般的“平静”。业火依旧在河底翻滚,但那些烦人的、喋喋不休的怨念嘶嚎与控诉,却彻底消失了。魄山缓缓收功,周身光芒内敛,转身看向面色难看的莫宁和黄笙,语气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障碍已清,前路通畅,可以继续前进了。” 他那张刚正不阿、棱角分明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使命般的坦然与理所当然。仿佛刚才被他随手抹去的,不是无数承载着血泪与冤屈的残魂,而仅仅只是一堆碍眼碍事的垃圾,清理它们,是天经地义。 黄笙气得浑身微微发抖,玉笛指向魄山,胸口剧烈起伏,却因极致的愤怒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莫宁伸手按住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微微摇头,示意她暂且冷静,而他自己的目光则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直射魄山:“魄山印,你的‘正道’,你的‘效率’,当真令人齿冷。” 魄山面对两人毫不掩饰的指责与厌恶,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回应,仿佛在陈述一个最基本的道理:“非常之地,行非常之法。若拘泥于无谓的小节与妇人之仁,恐误大事,届时悔之晚矣。二位若觉魄某手段不适,可自行其是,我们彼岸再会。”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两人是何反应,毅然转身,迈着沉稳依旧、却显得格外冷酷的步伐,继续向着那仿佛永远无法抵达的河对岸走去。 焚髓河的灼热依旧炙烤着魂灵,业火焚身的痛苦并未减少分毫。但此刻,三人之间的气氛,却比这炼狱之河的业火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魄山那“大邪似正”的冷酷作风,如同一根淬毒的尖刺,深深地扎入了这个临时团队的内部,划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理念鸿沟。 渡过这焚髓河或许只是时间问题,但要想渡过心中因这巨大理念分歧而产生的深深鸿沟,却恐怕难如登天。而鬼戮屠村背后的真相,在这霸道“净化”的金光之下,是愈发清晰,还是被彻底掩埋,永世沉沦?唯有脚下奔腾咆哮、吞噬了无数秘密的焚髓河水,在无声地咆哮着,质问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 第十一章 业火暂熄锁链现 焚髓河的咆哮声在身后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仿佛连声音都被吞噬的虚无感。三人踏出那暗红色业火翻腾的河域,脚下重新踩上坚实(却依旧冰冷)的焦黑地面。空气中那股灼热焦臭的气息淡去,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疲惫的压抑感却弥漫开来。 渡过此狱,代价不菲。黄笙脸色苍白,气息虚浮,不仅仅是力量消耗,更多是心神与那些怨念冲击对抗后的倦怠。莫宁周身死气也略显黯淡,业火灼魂之痛并非轻易能够抵消。唯有魄山,除了甲胄上光芒稍减,气息依旧沉稳厚重,仿佛刚才那场“净化”风波并未对他造成多少影响。 刚一脱离焚髓河的范围,那卷一直跟随的《红尘谱》再次自动浮现,散发出微弱光晕。同时,第二枚鬼戮的记忆碎片,如同受到召唤,从虚空中凝聚而出,色泽比第一枚更加暗沉,内部流转的光点也带着一股暴戾混乱的气息,倏地投入红尘谱中。 书页翻动,停留在新的空白处,光影流转,显然又开始记录、显现新的场景。但这一次,三人都默契地没有立刻去观看。方才那屠村的血腥画面带来的冲击尚未完全平复,谁也不知道这第二枚碎片又会展现出怎样令人不适的景象。 黄笙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红尘谱,又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魄山,终于忍不住冷哼道:“魄山印真是好手段,一把‘净火’烧得干干净净,现在倒好,连点能问问话的‘苦主’都没了。”她话语中的讥讽毫不掩饰,对于魄山那种无视个体冤屈、只求效率的“正道”作风,她始终难以认同。 魄山目光平静地看向黄笙,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沉沦业火,魂灵早已扭曲,问不出真相,徒增干扰。清除障碍,确保任务进行,乃最优选择。” “最优选择?”黄笙气极反笑,“在你眼里,只怕只有‘完成任务’这四个字是真实的,其他皆可牺牲吧?包括那些可能存在的、能证明鬼戮并非纯粹疯魔的证据?” 魄山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鬼戮之事,复杂远超表象。有些真相,知道不如不知。” “呵,好一个‘知道不如不知’!”黄笙寸步不让,“你们五印之间,到底隐藏了多少龌龊?还是说,阴诏司上上下下,其实都跟你一个德行?” 眼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莫宁上前一步,挡在黄笙和魄山之间。他先是对黄笙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转向魄山,声音冰冷但克制:“魄山印,黄令之言虽直,却非全无道理。那些村民怨灵,其怨气之深重,确属异常。尤其最后魔气上涌之势,绝非寻常枉死之魂所能拥有。”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魄山:“我阴诏司众人,行事或许离经叛道,不拘常法,但心中自有底线分寸。鬼戮虽暴戾,以往亦从未听闻有虐杀凡俗、尤其是妇孺之举。此间疑点重重,魄山印若知晓内情,还望明言。” 莫宁的话,既是调解,也是试探。他点出了关键——那些怨灵的魔气不正常。这暗示着,鬼戮屠村事件的背后,可能另有隐情,甚至可能与魔族有关。而魄山的态度,显然知情,却选择隐瞒。 魄山迎上莫宁的目光,那沉稳的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但很快便归于平静。他避开了莫宁关于魔气的问题,只是重复道:“一切,待见到鬼戮,自有分晓。此刻妄加揣测,并无益处。” 他还是不肯说。守口如瓶。 黄笙见状,再次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彻底别过头去,懒得再与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浪费唇舌。她知道,从魄山这里,是绝对撬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了。 莫宁也不再追问。他深知魄山这类人的心性,意志坚定如铁,一旦认定了某种行事逻辑或背负了某种秘密,极难被外界的言语或压力所改变。既然对方打定主意不愿多说,强逼确实无益,反而可能彻底激化矛盾,导致团队分崩离析。正如他所说,真相如何,或许只有等见到那个引发一切事端的鬼戮,一切谜团才能水落石出。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状态,保存实力,以应对后续必定更加凶险莫测的狱境。 “既然如此,多想无益。”莫宁做出了决断,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先离开此地,寻一处相对安全之所,稍作调息,再作打算。”这焚髓河畔绝非久留之地,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稀薄的业力因子,那股灵魂被灼烧的残留悸痛感依旧隐隐萦绕不散,干扰着心绪与力量的恢复。 魄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黄笙虽然满心不满与疑虑,但也知道轻重缓急,狠狠瞪了魄山一眼后,便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盘膝坐下,开始运转功法,调理体内紊乱的气息。 就在三人准备动身,沿着这片焦黑破碎、死寂无声的土地,向着这片狱境更深处前行之时,一直凝神感知着四周的莫宁,脚步忽然猛地一顿!他倏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爆发出锐利无比的光芒,如同最敏锐的鹰隼,仔细而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看似空无一物、只有永恒虚无的空间。 “怎么了?”一旁的黄笙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反应,顾不上调息,低声急促问道,玉笛已然悄然握紧。 莫宁眉头紧紧锁起,屏住呼吸,将自身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感应着那一闪而逝的异常。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困惑与警惕:“有一股气息……非常微弱,几乎与这片天狱的虚无融为一体,但刚才焚髓河残余能量最后波动消散的瞬间,我捕捉到了一丝痕迹。” “什么气息?”这次连魄山也转过身,目光凝重地看了过来。能让莫宁如此警惕的,绝非寻常。 “说不清……很奇特,也很诡异。”莫宁缓缓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不解,“非生非死,非善非恶……没有生命的波动,也没有死亡的气息。它给我的感觉……冰冷,僵硬,绝对理性,毫无情感……如同……一道巨大无比、无形却又无比坚韧的锁链。” 他试图更精确地描述那种感知:“它似乎无处不在,弥漫在整个天狱的底层规则之中,又仿佛深藏于一切表象之下,极其隐秘。方才焚髓河能量剧烈波动平复时,规则层面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才让这东西泄露出一丝痕迹。”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最大胆、也最令人不安的判断:“这种感觉……不像是八极天狱本身固有的、自然诞生的规则力量,倒像是……后来被人强行加上去的,如同给这座古老的牢狱,额外套上的一道……束缚着一切、监控着一切的冰冷锁链。” 此言一出,黄笙和魄山的脸色瞬间都变得无比凝重起来! 八极天狱,本就是独立于天地轮回之外的终极牢狱,自成一体,规则森严古老,其力量层次深不可测。何等存在,竟能有如此通天手段,在其固有的、强大无比的规则体系之上,再额外加上一道“锁链”?这道无形锁链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为了束缚天狱本身?还是为了束缚天狱中的某些特殊存在?亦或是……监控甚至篡改天狱的某些运行规则? 联想到判死生此前言语中对天律殿高层那隐晦的不满与疏离,以及鬼戮事件中那极不正常的、精纯的魔气,一股更大的、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阴影,仿佛正随着他们在天狱中的不断深入,缓缓揭开了其庞大冰山的一角! 眼前的道路依旧昏暗未卜,延伸向未知的更深黑暗。而隐藏在这座亘古巨狱之下的秘密,似乎远比他们最初想象的还要深邃、还要复杂、还要危险。那道被莫宁偶然感知到的无形锁链,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无声地悬于头顶,又仿佛缠绕在每个人的脚踝上,预示着前路必将更加坎坷,更加杀机四伏。 第十二章 司影观澜锁链缠 阴诏司总坛,那处悬浮于虚无、唯有四张石座环绕混沌光镜的秘殿内,气氛相较于莫宁三人初入天狱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 光镜之中,清晰地呈现出焚髓河畔的景象——业火翻腾,怨念嘶嚎,魄山那霸道凛然的“净化”金光,黄笙的怒斥,莫宁的冷静分析与最后对那道诡异“锁链”气息的捕捉,皆如实地展现在四位观者眼前。 “啧啧,魄山这块顽石,还是这般‘顾全大局’。”戏诏官慵懒地靠在石座上,手指轻轻敲击扶手,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但面具下的目光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不过,这把‘正道’之火,烧得倒是干净利落,省了不少麻烦。”他似乎对魄山抹杀怨灵的行为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欣赏其效率。 幽寂拨弄着算盘,噼啪作响,眯着眼笑道:“效率确实不错,就是后续安抚黄笙那丫头的成本,怕是得记上一笔。不过,莫宁小子倒是成长了不少,竟能察觉到那道‘锁链’的存在,这份灵觉,不愧是被冥渊老鬼和你都‘看重’的人啊。”他话里有话地瞥了一眼如同铁铸般沉默的冥渊。 冥渊面无表情,冰冷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光镜中莫宁的身上,对于魄山的行为或是幽寂的调侃都无动于衷,只在听到莫宁提及“锁链”时,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依旧未发一言。对他而言,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莫宁能否在一次次考验中变得更坚韧、更强大。 而当莫宁清晰地说出感知到那“非生非死、非善非恶、冰冷僵硬如同后来加上去的无形锁链”时,秘殿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一直笼罩在朦胧白光中、气息平和温婉的慈诏使,周身的光晕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她那模糊的面容上,似乎显露出了一丝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道气息……”慈诏使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完全平静,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与我体内的禁制……同源!” 此言一出,连戏诏官敲击扶手的手指都停顿了一瞬。幽寂拨弄算盘的手也停了下来,眼中精光闪烁。冥渊的目光也终于从莫宁身上移开,看向了慈诏使。 慈诏使体内那道由天律殿种下的、限制她力量的古老禁制,是阴诏司高层皆知的心病。如今,竟在八极天狱深处,感知到了同源的气息?这意味着什么?天律殿不仅限制了慈诏使,还在八极天狱这独立之地,也布下了类似的手段?这道锁链,是针对天狱本身,还是针对天狱中的某些存在?其目的,是否与限制慈诏使一样,是为了压制某种可能威胁到天律殿“秩序”的力量? 一时间,秘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阴谋的轮廓,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庞大。 “有意思……真有意思……”戏诏官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中的慵懒被一种饶有兴致的探究取代,“看来这天律殿的手,伸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还要深。这盘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幽寂重新拨动算盘,语气却凝重了几分:“若真如此,莫宁他们此行,风险恐远超预期。那道锁链若是天律殿布下,岂会坐视他们救走鬼戮,甚至……搅乱天狱?” 冥渊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如铁:“风险与机遇并存。唯有破开枷锁,方能见得真章。”他的态度依旧明确,支持莫宁继续深入。 慈诏使周身光晕缓缓平复,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恢复了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望他们……一切小心。” …… 与此同时,八极天狱内。 莫宁、黄笙、魄山三人略作调息后,继续前行。穿过焚髓河畔的焦土,前方出现了一片更加诡异的地域——无数巨大的、棱角分明的暗色晶体如同森林般矗立,这些晶体表面不断折射出扭曲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灵魂悸动、仿佛随时会被撕裂的尖锐感。第三狱——裂魂之崖。 就在三人踏入这片晶体森林边缘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枚刚刚融入《红尘谱》的第二块鬼戮记忆碎片,仿佛被此地特殊的环境引动,骤然苏醒!红尘谱哗啦啦自动翻页,停留在新的页面之上! 这一次,显现的画面不再是血腥的屠杀现场,而是一处阴森威严的大殿背景!画面中心,是鬼戮,他单膝跪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着的,是绝对的服从与压抑的狂暴。 而在鬼戮面前,高座之上,一个戴着似笑非笑脸谱面具的身影,慵懒地倚靠着,不是戏诏官又是谁?! 戏诏官的声音透过红尘谱传出,带着他特有的玩世不恭,却字字清晰:“鬼戮啊,西川边境,那个叫‘灰岩’的小村子,看着碍眼得很。去,处理干净,别留活口,做得利落点。” 紧接着,画面一转,出现了冥渊那铁面无私的身影,他正将一枚代表着命令的黑色玉简交给鬼戮,声音冰冷无情:“此乃戏诏官谕令,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秘殿之内,光镜前的四位观者,自然也看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景象。 幽寂猛地瞪大了眼睛,算盘都忘了拨。冥渊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寒气似乎更重了几分。 慈诏使周身光晕再次波动,她转向戏诏官,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无奈与责备:“戏诏官……此事,你当初为何不说清楚?若早知是你下令……” 戏诏官却突然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甚至有些夸张的大笑,直接打断了慈诏使的话,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有趣、最精彩的戏剧,面具下的眼睛都笑出了泪花:“说清楚?哈哈哈!为什么要说清楚?说清楚了,这戏还怎么唱?还有什么意思?哈哈哈!你看你看!他们三个那表情!尤其是黄笙那丫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吧?还有莫宁那小冰块脸,估计心里也早就翻江倒海,开始怀疑人生了吧?乐趣!这才是窥探人心最大的乐趣所在啊!”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语气中充满了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巨大愉悦与满足感,但稍微收敛了几分戏谑,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不过嘛,现在还不是把底牌完全掀开的时候。你们只需要知道,灰岩村那帮人,死得……可一点都不无辜,甚至可以说是死有余辜。他们那村子底下藏着的脏东西,散发出的恶臭,可比鬼戮的刀要黑得多,也脏多了。” 他的话语充满了暗示,如同投下了一颗更深的迷雾弹,却偏偏不肯点明那“脏东西”究竟是什么,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就让这悬念,再飞一会儿吧。”戏诏官慵懒地重新靠回座位,目光再次投向光镜,充满了玩味与期待,“裂魂之崖,可是个照见真我、窥探心底最深处秘密的好地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会让他们三个,在这地方裂出怎样的魂魄,照出怎样的本心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秘殿内,幽寂无奈地摇头苦笑,继续拨弄起他的算盘,开始计算这突发状况可能带来的各种变数与成本。冥渊沉默不语,只是周身的寒气愈发浓重。慈诏使也只能幽幽一叹,光晕中的担忧之色愈发浓重。 而八极天狱第三狱入口处,莫宁、黄笙、魄山三人,则被这通过《红尘谱》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得心神剧震,脑海中一片轰鸣,一时间,竟僵立在那片折射着扭曲光线的、诡异冰冷的晶体森林之前,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与更深的迷雾之中。 戏诏官的直接命令,冥渊的无情转达,鬼戮的绝对服从与执行……以及戏诏官最后那句“这个村子的死都不无辜”、“底下藏着脏东西”的惊人暗示,让整个灰岩村事件的性质瞬间变得扑朔迷离,复杂程度远超想象。 裂魂之崖那针对魂魄的尖锐考验尚未正式开始,而人心的裂隙,猜疑的种子,却已悄然滋生,无声地蔓延开来。前方的路,仿佛被笼罩在一张更加巨大、更加黑暗的网中。 第十三章 裂魂崖上死生判 碎片的光影如退潮般消散,只留下死寂的沉默。莫宁与黄笙对视一眼,彼此眸中皆是一片惊涛骇浪后的冰冷残骸。鬼戮挥刀、村民倒下、冥渊的身影、戏诏官那仿佛穿透时空的戏谑眼神……这一切交织成的真相,沉重得足以压垮寻常人的心志。 然而,他们并非寻常人。他们是阴诏司的印与令,行走于阴阳边缘,与最深的黑暗为伍。最初的震惊如烈火烹油,却也在瞬间被理智的冰水浇灭。戏诏官想看到什么?无非是错愕、彷徨、信念动摇,最好再来一场内部的分崩离析,为他这盘迷雾重重的棋局增添几分乐趣。 “呵。”黄笙率先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指尖在玉笛上轻轻一扣,发出清越之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好大的一盘棋,我等皆是棋子。只是,下棋的人若以为棋子只会随波逐流,那便大错特错了。”他看向莫宁,眼中锐利的光芒取代了之前的震动,“小学徒,看来这趟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浊千百倍。” 莫宁面无表情,眼底深处却似有幽冥寒渊在旋转。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平稳:“奉命行事。这四个字,便是一切的关键。戏诏官想看戏,我们偏要演一出他预料之外的剧情。”他的目光扫过那记载了惊悚画面的红尘谱碎片,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任务继续,鬼戮,必须带回。” 唯有魄山,自始至终,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他那张方正刚毅的脸上,读不出丝毫意外或疑虑,仿佛刚才所见,不过印证了某种他早已洞悉的必然。他甚至没有参与这短暂的眼神交流,只是沉声道:“前路已开,第三狱就在眼前。无论背后有何隐情,闯过去,才是唯一的选择。” 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率先迈入那通往裂魂之崖的幽暗入口。其步伐坚定,背影如山,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不容置疑的绝对理性。这种“大正似邪”的作风,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莫宁与黄笙不再多言,紧随其后。跨过那道界限的瞬间,周遭景象骤然扭曲、崩解! 不再是具体的地貌,而是一片混沌、破碎的虚无空间。脚下并非实地,而是由无数哀嚎、挣扎的灵魂碎片铺就的虚空之路。无处不在的力量,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一种无法形容的撕裂感从魂魄最深处爆发,仿佛有无数双无形巨手,抓住魂体的每一寸,向不同的方向狠狠撕扯。这不是疼痛,疼痛尚有阈值,这是一种超越感知极限的崩解感,是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极致折磨。 黄笙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他手中的玉笛几乎要拿捏不住,音律在此地仿佛也被扭曲、撕裂,难以成调。莫宁周身死气自动翻涌,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但那撕裂之力无孔不入,直透本源,让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像一张被反复拉扯的薄纸,随时可能嗤啦一声化为碎片。连魄山那如山岳般稳固的气势,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他的护体罡气明灭不定,显然也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三人必须耗费极大的心神,才能勉强维持魂体不散,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然而,裂魂之崖的考验,远不止于此。 就在三人竭力适应这魂体撕裂之苦时,混沌的虚空中,骤然亮起无数双猩红的眼眸。低沉的咆哮与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迅速汇聚成令人牙酸的潮汐。 鬼卒!魂兵! 与前两狱那些遵循固定规则行刑的狱卒不同,此刻出现的,是真正用于镇压、歼灭入侵者的天狱武装!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保持着模糊的人形,身披残破的制式魂甲,手持由痛苦与怨念凝聚而成的刀戟;有的则完全是扭曲的怪物,由无数破碎的灵魂残片强行拼接而成,散发着疯狂与毁灭的气息。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的破碎虚空中涌现,密密麻麻,转眼间便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看来,这一狱的‘欢迎仪式’,格外热情。”黄笙强忍着魂体撕裂的痛苦,勉强将玉笛凑到唇边,吹出一道尖锐的音符。音波如刃,扫向冲在最前方的几只鬼卒,却只在它们的魂甲上留下浅浅的白痕,效果大减。此地的环境,严重削弱了他的音律神通。 魄山一言不发,眼中精光爆射。他双拳一握,浑厚刚猛的罡气轰然爆发,不再是单纯的防守,而是带着一股“净化”一切的霸道。他一拳挥出,拳风凝如实质,化作一座小山般的虚影,狠狠砸入鬼卒群中。 “轰!” 拳劲所至,七八只鬼卒连同它们周围的魂兵,瞬间被震得魂飞魄散,化为精纯的魂力消散。然而,更多的鬼卒魂兵立刻填补了空缺,它们没有恐惧,没有迟疑,只有执行杀戮命令的本能。更棘手的是,一些特殊的魂兵开始从远处投射出幽暗的锁链,那些锁链并非实体,却能直接缠绕魂体,加剧撕裂之感,让莫宁和黄笙的动作越发滞涩。 “不能缠斗!寻找核心,或者通路!”莫宁低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闪动,避过数道锁链和劈砍。他双手漆黑如墨,冥狱指连连点出,阴寒死气精准地洞穿了几只魂兵的核心。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仿佛无穷无尽。 魄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攻势虽猛,但消耗巨大,在这魂体时刻受创的环境下,久战必是死路。他目光冷冽地扫过战场,突然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追求将敌人彻底湮灭,而是施展出一种更为残酷高效的手段。 只见他罡气一变,化作无数道细密如丝的金色气流,这些气流如同活物,迅速钻入靠近的鬼卒魂兵体内。下一刻,那些被金色气流侵入的鬼卒魂兵,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眼中猩红光芒暴涨,竟悍不畏死地转身扑向了自己的同类!它们互相撕咬、砍杀,瞬间在潮水般的敌军中制造出一片混乱。 “以狱卒之力,反制狱卒……魄山,你!”黄笙看到此景,瞳孔一缩。这种方法,与在焚髓狱中利用怨灵如出一辙,甚至更为酷烈。这绝非正道法门,充满了邪异与操控。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效率至上。”魄山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操控着那些“倒戈”的鬼卒,如同操控棋子,冷酷地为三人开辟出一条血路。 莫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寒意更盛。魄山的做法,一次次挑战着底线,但不可否认,在眼下这绝境中,这确实是最有效的方法。他压下心中的不适,将注意力集中在感知周围环境上。那根与慈诏使禁制同源的巨大锁链,在这里似乎更加清晰了,仿佛就贯穿了整个裂魂之崖的虚空,无数细小的锁链虚影正从它身上延伸出来,束缚着、撕裂着此地的每一个魂灵,也包括他们。 就在三人靠着魄山那近乎邪道的手段艰难推进之时,异变再生! 整个裂魂之崖的虚空猛然一震,那无处不在的撕裂感骤然提升了数倍!仿佛整个空间都要被彻底扯碎。无数鬼卒魂兵在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中发出凄厉的哀嚎,纷纷解体。就连魄山操控的那些“傀儡”也瞬间失去了联系,崩散开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意志,如同高天之上的神明,冷漠地降临了。这意志并非针对他们,却让他们感到自身渺小如尘埃。 紧接着,所有破碎的灵魂碎片,包括那些被击杀的鬼卒魂兵逸散的能量,开始疯狂地向某个中心点汇聚。光芒扭曲,魂力奔涌,一个巨大无比、由无数痛苦面孔和挣扎手臂构成的扭曲身影,在虚空中央缓缓凝聚成形。 它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片不断翻滚的混沌,但一股远超之前所有敌人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向三人碾压而来!这绝非普通的鬼卒或魂兵,更像是此狱规则的一部分化身! 黄笙嘴角溢出一丝魂力受损的淡金色血迹,玉笛上的光华黯淡到了极点。魄山周身罡气剧烈波动,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莫宁感到自己的魂印都在颤抖,那是面对更高层次存在时的本能预警。 “判死生……”魄山盯着那巨大的扭曲身影,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都无法完全掩饰的忌惮,“看来,天狱的‘三生’,并不全然乐意配合我们的行动。” 那巨大的混沌身影,发出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非人般的宏大声音,回荡在整個裂魂之崖: “擅闯天狱,搅乱秩序……依律……当受裂魂之刑,永世不得超脱!” 话音落下,无数条由纯粹痛苦与规则凝聚成的黑色触手,从那混沌身影中爆射而出,如同天罗地网,笼罩了三人所在的每一寸空间!这一次的攻击,远超之前,带着整个狱层的规则之力,誓要将这三个不安分的闯入者,彻底撕碎、同化于此地! 绝境,真正的绝境降临。而在这场生死考验中,团队那早已存在的裂痕,似乎也被这恐怖的压力,放大了无数倍。 第十四章 诡途尽头逢轮回 判死生凝聚的规则化身,携着整个裂魂之崖的怒火,发出的攻击如同天罚降世。那无数条由纯粹痛苦与毁灭规则凝聚的黑色触手,尚未及体,那先行的灵魂撕裂感就已几乎要将莫宁三人的意志彻底冲垮。虚空在哀鸣,魂光在触手未至的威压下便已开始摇曳、明灭,如同风中残烛。 黄笙玉笛横于唇前,却吹不出一个完整的音阶,音律在此地绝对的暴力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脸色惨白如纸,魂体受创的淡金色光点不断从周身逸散,那是本源在哀嚎。莫宁将冥狱死气催谷到极致,双掌漆黑如深渊,试图构筑防御,但那无形的撕裂感无孔不入,让他凝聚的力量不断溃散,魂印在识海中剧烈震颤,发出危险的预警。 唯有魄山,面对这绝境,眼中竟闪过一丝近乎狂热的决绝。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那刚猛正大的罡气陡然一变,竟透出一股焚尽一切的惨烈邪异!他双拳紧握,拳锋之上不再是金光,而是燃起了一种暗红色的、仿佛能灼烧灵魂的火焰。 “大寂灭拳!”他低吼一声,声浪竟短暂压过了空间的撕裂声。双拳轰出,暗红火焰化作两条咆哮的孽龙,并非迎向那漫天触手,而是狠狠砸向三人侧前方一处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 “魄山,你做什么!”黄笙惊怒交加,以为魄山要在此时发难内讧。 然而,下一刹那,奇变陡生! 魄山那充满毁灭气息的一拳,落在空处,却仿佛击中了某种无形的屏障。暗红孽龙炸开,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反而如同水滴落入滚油,激起一圈圈剧烈的空间涟漪。那一片虚空竟如同镜面般破碎开来,显露出一条扭曲不定、散发着微弱吸力的幽暗通道! 几乎同时,判死生那漫天袭来的黑色触手,在接触到这片破碎涟漪的边缘时,竟如同遇到了某种克星,速度陡然一滞,攻势出现了瞬间的混乱与偏移!就好像……它们的目标并非完全是为了毁灭三人,更多的,是在逼迫他们走向这个被魄山强行轰开的“缺口”! “走!”魄山声音嘶哑,显然那一拳也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甚至可能动用了某种禁忌之力。他不容置疑,当先冲向那条幽暗通道。 莫宁眼神一凛,电光火石间,他捕捉到了更多细节。那些鬼卒与魂兵的攻击,看似凶猛,但仔细回想,它们的包围圈始终留有一个不易察觉的薄弱环节,正是朝向这个方向。而判死生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其覆盖范围看似无死角,实则力量分布并非均匀,恰恰在魄山轰击的这一点上,规则之力最为稀薄,更像是一种……威慑下的驱赶! “跟上!”莫宁瞬间做出决断,一把拉住还有些迟疑的黄笙,紧随魄山之后,投身入那幽暗通道之中。 就在三人身影没入通道的瞬间,身后那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如同被一刀切断,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失重感和更加剧烈的魂体扭曲感,仿佛穿过了一条由混乱规则构成的肠道。 整个过程短暂却极度煎熬,待到双脚再次踏上“实地”——一种冰冷、光滑、仿佛由无数灵魂凝结而成的诡异平面时,那无处不在的裂魂之痛,竟也奇迹般地减弱了大半,虽然魂体依旧传来阵阵虚弱的刺痛,但已不再是那种濒临解体的绝望。 他们脱离了裂魂之崖的核心区域。 黄笙踉跄一步,以玉笛杵地才勉强站稳,他剧烈地喘息着,看向魄山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忌惮:“你……你早知道这里有路?你那一拳……” 魄山的气息也有些紊乱,但他迅速调整过来,恢复了那副沉稳如山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冷酷愈发明显。他淡淡开口,打断了黄笙的质问:“判断而已。鬼卒魂兵的攻击模式僵化,判死生的力量虽强,却有意无意将毁灭性的规则能量避开了这个方位。此地规则诡异,留有一线‘生路’,并非不可能。至于那一拳,不过是撬开这‘生路’的必要代价。”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却无法掩盖其手段的极端与冒险。那种暗红色的火焰,充满了不祥与毁灭,绝非阴诏司正统功法。更重要的是,他那种对“生路”的笃定,仿佛早已洞悉此狱的某种运行机制,绝非简单的“判断”所能解释。 莫宁沉默地感受着周围。这里像是一处悬崖内部的隐秘平台,脚下是冰冷的魂晶地面,前方是一片朦胧的灰雾,隔绝了视线与感知。头顶上方,不再是破碎的虚空,而是一片暗沉沉的、仿佛凝固的魂海,散发着压抑的气息。而就在平台中央,悬浮着一枚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晶体碎片——与之前在红尘谱旁获得的一般无二。 鬼戮的又一段记忆碎片。 然而,还未等三人上前查看那枚碎片,一个平和舒缓,却带着某种亘古轮回般沉重韵味的声音,自前方的灰雾中悠然响起: “能以如此决绝、甚至堪称暴烈的方式,‘理解’并穿过判死生设下的裂魂之崖,倒也省了老夫不少引导的功夫。” 随着话音,那浓郁的灰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却坚定地拨开,一道身影缓缓自雾中显现,步入了这片隐秘的平台。 来者身着宽大的暗灰色长袍,袍服之上,用更深的暗线绣满了无数首尾相接、循环往复、复杂无比的奇异符文,仿佛象征着宇宙间永无止境的生死轮回。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似乎时刻处于一种流动的变化之中,时而显现青年般的朝气,时而透出中年般的沉稳,时而又布满老年般的沧桑皱纹,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包含了万千世界的生灭轮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乃至漠视一切的古老与沧桑。 他的气质与判死生的暴戾、毁灭、咄咄逼人截然不同,更显深沉、内敛、平和,但那份源自极高生命层次的无形威压,却一般无二,甚至因其极致的平和,而更显莫测高深,仿佛平静海面下隐藏的无底深渊。 魄山瞳孔微不可查地猛然一缩,身体瞬间绷紧,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如临大敌。黄笙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玉笛,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莫宁则感到自己识海中的本命魂印再次传来清晰的悸动,这一次,并非预警致命的危险,而是一种遇到了同等级、甚至更高层次存在时的自然共鸣与强烈无比的警惕。 无需介绍,一个名字已然浮现在三人心头。 三生之一,与判死生齐名,执掌轮回之权的——轮回生!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在此地等候了千年万年,与这片寂静的平台融为一体。他目光平和地扫过状态不佳的三人,最后落在了平台中央那枚悬浮着的、散发着鬼戮气息的记忆碎片上,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难以言喻的弧度,那弧度中像是带着悲悯,又像是蕴含着一丝淡淡的、对命运弄人的嘲讽。 “看来,判死生那家伙,还是没能彻底忍住他那点‘公正’的性子,终究是给了你们一点小小的、需要足够智慧才能理解的‘提示’。”轮回生的声音依旧平和舒缓,如同在叙述一件平常事,却让莫宁三人心中警铃大作,瞬间明白了之前判死生那“驱赶”之意从何而来。“不过,能理解这提示,并以自己的力量走到这里,也算你们的本事和造化。”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动作优雅而古老,指向那枚记忆碎片,又仿佛透过碎片,指向了更遥远、更深邃的、未知的狱境深处。 “鬼戮的过往,那些被尘封、被扭曲的真相,固然有趣,或许是你们此行的目的之一。”轮回生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抵灵魂最深处,“但诸位可知,你们脚下所踏的这条路,所追寻的踪迹,最终通往的,或许并不仅仅是归墟之寂,也不只是一个被囚禁的战将……” 他微微停顿,那双轮回之眼中,仿佛有无数世界在生灭。 “更是一个连轮回本身,都即将被颠覆、被重塑的……终局?” 轮回生的话语,声音不高,却如同将一颗沉重的巨石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在莫宁、黄笙、魄山三人本就波澜起伏、迷雾重重的心海之中,激起了千层巨浪,带来了更深的、彻骨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震撼。 判死生看似暴虐实则隐含提示的驱赶,魄山异常笃定且手段极端的破局,轮回生仿佛早已等候在此的现身与低语……这一切看似偶然的线索,此刻却隐隐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远比营救鬼戮更为庞大、更为复杂、也更为危险的漩涡中心。 他们卷入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场救援,而是一场关乎轮回、涉及诸界格局的惊天巨变开端。 第十五章 魔像噬魂律刃悬 轮回生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溪流,渗入三人因裂魂之痛而灼热的识海,带来一种清醒而刺骨的寒意。颠覆轮回的终局?这远比单纯的劫狱或派系斗争更为骇人听闻。然而,未等他们消化这惊人的暗示,悬浮于平台中央的那枚记忆碎片,仿佛被轮回生的气息所引动,化作一道流光,主动投向了莫宁怀中那卷沉寂的《红尘谱》。 《红尘谱》无声自展,古朴的卷轴上光华流转,这一次,显现出的景象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无比清晰、栩栩如生,甚至带着令人身临其境的邪异气息。 依旧是灰岩村,但不再是月色下的屠杀现场。画面中的时间似乎是在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村庄染上一层诡异的橘红色。村中的空地上,男女老少,所有村民皆尽在此。他们并非在日常劳作或闲谈,而是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姿态是前所未有的狂热与虔诚,朝着空地中央一座临时搭建起的祭坛疯狂叩拜。 那祭坛之上,矗立着一尊魔像。 魔像材质非石非木,似是一种暗沉的血肉与金属的扭曲结合体,表面布满蠕动般的诡异纹路。它大致呈人形,却生有三头六臂,每颗头颅的表情都极度狰狞,或嗔怒,或狂笑,或悲泣,六只手臂分别持着象征欲望与毁灭的器物:金钱、利刃、毒果、枷锁、虚幻的宝珠以及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阴影。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魔像并非死物。它那双镶嵌着幽暗宝石的眼眶中,闪烁着蛊惑人心的邪光,一张巨口微微开合,每一次开合,便有无数金光灿灿的金元宝、珠光宝气的首饰、成串的铜钱如同流水般喷涌而出,哗啦啦地落在跪拜的村民面前。 村民们眼中早已失去了理智的光芒,只剩下贪婪的赤红。他们争先恐后地抢夺着那些凭空出现的财宝,发出癫狂的欢笑和满足的嘶吼,将金银珠宝塞满自己的口袋,甚至用牙齿去啃咬,以确认其真实。整个村庄弥漫着一股堕落、狂乱、令人作呕的邪异氛围。这哪里还是那个看似普通、值得同情的灰岩村?这分明是一处被魔物蛊惑、彻底沉沦的邪教巢穴!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红尘谱》的光华收敛,恢复平静。但那股源自画面的邪异狂热感,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三人心头。 黄笙倒吸一口凉气,即便以他的见多识广,也被这景象所震撼:“这……这就是戏诏官所说的‘死都不无辜’?整个村子,都已沦为了魔物的信徒?” 魄山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已然消失的幻象,沉声道:“供奉魔像,换取财帛。这等行径,已与背叛阳世、勾结魔域无异。鬼戮奉命屠村……或许,并非屠戮无辜,而是……清理门户?”他的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确定后的冰冷决断,似乎这景象为他之前的冷酷提供了一种残酷的注脚。 莫宁沉默着,他将《红尘谱》缓缓卷起。画面带来的冲击同样巨大,但他思考得更深。魔像的来源?它与天律殿可能存在的勾结有何关联?戏诏官和冥渊,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仅仅是发现并下令清除吗?恐怕远不止如此简单。 轮回生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那模糊面容上的表情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他并未对画面内容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抬首,望向这片隐秘平台上空那片暗沉沉的、仿佛凝固的魂海,意味深长地说道:“真相往往比表象更丑陋。然而,有些话,在此地并不能尽言。” 他伸出手指,看似随意地指向虚空中的某处。莫宁顺着望去,魂印感知全力运转,终于隐约察觉到,在那片魂海的深处,似乎悬浮着几缕极其微不可察、却锐利无比的透明丝线,它们散发着一种绝对秩序、冰冷无情的意味,如同隐于暗处的眼睛,无声地监视着一切。 “天律殿的‘律刃’无处不在。”轮回生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那些无形的监视者,“它们代表着旧秩序的绝对权威,任何试图触碰边界的行为,都可能招致即刻的……‘修正’。” 律刃!天律殿维持三界律法的恐怖造物,其威能莫测,代表着不容置疑的规则力量。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某种监视之下。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判死生只能以那种隐晦的方式“驱赶”,而非直接明示。 “你想说什么?”莫宁直视轮回生,开门见山。他不再纠结于鬼戮记忆的真伪,而是直指核心——轮回生现身的目的。 轮回生发出一声似叹息又似轻笑的复杂声音,那变幻的面容上似乎流露出一丝赞赏:“与聪明的魂灵交谈,总是省力些。判死生那家伙性子急,手段也糙得可以,但他的意思,想必你们已经多少明白了。这八极天狱,也并非铁板一块,至少,我们‘三生’,对现今那天律殿内部某些存在的做法……颇有些不同的看法。”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神情各异的三人,最终落在了平台前方那片不断翻涌、隔绝一切的朦胧灰雾之上。灰雾之后,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之声,那水声并不清澈,反而粘稠得如同血浆流动,其间更夹杂着无数迷离的哀叹、诱惑的低语、以及绝望的啜泣,共同编织成一首能侵蚀心智的迷乱之曲。那是第四狱——忘川迷障所散发出的气息。 “穿过前面的忘川迷障。”轮回生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那里是‘律刃’监视网络相对薄弱的盲区,规则的干扰最为混乱和强大。如果你们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坚守本心,不被那无尽生成的、直指内心弱点的幻境所吞噬,成功走到对岸……”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充满诱惑与未知的悬念。 “那么,老夫或许可以设法,暂时避开这些烦人的‘眼睛’,告诉你们一些……被刻意掩埋的,关于这尊‘三首六臂噬魂魔像’的真正来历,以及它为何会出现在一个看似普通的边境村庄。甚至,可以透露一些,天律殿高层为何对此等魔物现世,最初选择了诡异的默许,乃至后续的……纵容与掩盖。” 条件,被赤裸裸地开出来了。用通过第四狱忘川迷障的残酷考验,来换取更深层、更核心的秘密。这是一个阳谋,轮回生精准地看准了他们对真相的渴望,以及目前进退维谷、无处可去的困境。 魄山冷哼一声,眼中警惕不减:“我们如何信你?若我等拼死穿过迷障,你食言而肥,或那对面是更深的陷阱,又该如何?” 轮回生淡淡回应,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信与不信,选择权始终在你们自己手中。老夫在此等候,只因你们是变数,是判死生那莽夫不惜触动规则也要选中的人。至于食言?”他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低笑,那笑声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沧桑,“到了对岸,你们自然会明白,有些真相,其本身的存在,知晓它,就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点破了三人最现实的处境:“你们此刻,别无选择,不是么?退回裂魂之崖,面对被你们‘戏耍’后可能更加暴怒的判死生,以及这些无处不在、随时可能降下‘修正’的律刃?还是向前,踏入迷障,搏一线渺茫的生机与揭开惊天真相的机会?” 话音落下,前方那浓郁的灰雾仿佛受到指令般翻涌得更加剧烈,那粘稠的流水声与迷离诱惑之音愈发清晰刺耳,仿佛有无数双苍白的手在雾中伸缩招摇,诱人沉沦,永世不得超生。 黄笙面色凝重到了极点,忘川迷障,沉溺万千幻境,直击心魔软肋,这对他这等精通音律幻术、心神本就敏感之人而言,凶险程度或许更甚于裂魂之崖的直接撕裂。魄山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在飞速权衡着利弊与轮回生话语中的可信度。莫宁则默然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灰雾,魂印感知中,那里充斥着极度混乱、最原始的欲望与执念的狂暴波动,确实是一片规则扭曲、能放大一切内心弱点的凶险之地。 轮回生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缓缓向后退去,重新融入那无尽的灰雾之中,只留下最后一句缥缈却沉重的话语,在空旷冰冷的平台上回荡,如同命运的判词: “前提是……你们得凭借自己,活着走到对岸。” 平台之上,瞬间只剩下莫宁、黄笙、魄山三人,以及前方那通往未知诱惑与极致凶险的忘川迷障。魔像的诡异阴影,律刃的冰冷悬视,轮回生的模糊承诺,与鬼戮身上的重重谜团交织成一张更加庞大、更加扑朔迷离的网,将他们紧紧缠绕。退路已断,前路未卜。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绝。 别无选择,只能前行。 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与疑虑,三人迈开脚步,毅然踏入了那片能埋葬一切神智、吞噬一切意志的迷离之河。灰雾如同活物般瞬间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第十六章 忘川沉梦血泪醒 轮回生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楔子,钉死了退路,唯余前方灰雾翻涌的迷障。那潺潺水声与迷离低语,不再是背景音,而是化作实质的牵引力,拉扯着三人的神魂。裂魂之崖的创伤尚未平复,新的、针对心灵弱点的考验已迫在眉睫。 没有犹豫的余地。魄山率先迈步,身影没入灰雾,如同巨石沉入深潭。莫宁与黄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与决然,随即并肩踏入。 一步之差,天地骤变。 周身撕裂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眼前不再是破碎的虚空与冰冷的魂晶,而是柔和的光线,熟悉的景象,以及……内心深处最渴望、最不敢触及的圆满。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古刹的庭院,夕阳余晖将菩提树叶染成金黄。但这里并非他出身的那座戒律森严、视他为异端的祖庭。庭院中,围坐着数位僧侣,他们并非宝相庄严,有的身上带着煞气,有的眼中藏着智慧的光,有的甚至腰间挂着酒葫芦。他们看到魄山,纷纷投来理解、甚至是钦佩的目光。 “魄山师兄,你回来了!”一个年轻僧人笑道,“今日论法,正等你来辩一辩这‘以武止戈、以悲心行杀伐’的真意呢!” “是啊,师兄。你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虽不容于俗世佛门,却正是我等追寻的‘世间法’!”另一位面容粗犷的僧侣朗声道。 在这里,无人指责他手段酷烈,无人质疑他“大邪似正”的理念。他们认同他的选择,理解他的孤独,视他为引路人。魄山坐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探讨如何以最有效、甚至是最极端的方式荡平世间妖魔,护卫心中认定的“正道”。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归属感。那自叛出佛门、加入阴诏司后便一直深埋的、不被理解的孤寂,在这幻境中得到了彻底的抚慰。他沉溺于这种志同道合的畅谈中,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真正的、放松的笑意,几乎忘了天狱,忘了任务,只想留在此地,与这些“知己”共寻大道。 耳边是清越的琴音,鼻尖是淡淡的墨香。她置身于一片无垠的书海之间,楼阁雅致,正是她与朝雨歇曾畅想过的“学海有涯”。朝雨歇就坐在她对面,一袭青衫,眉眼温柔,正含笑抚琴,弹的正是他们二人共创的那首《风雨同舟》。 没有误会,没有决裂,没有那场导致天人永隔的惨剧。时光仿佛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朝雨歇停下抚琴,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笙儿,此处无江湖纷争,无宗门桎梏,只有你我,与这满腹经纶,一曲琴箫。可愿长伴此生?” 黄笙望着那双熟悉的、盛满爱意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酸涩与甜蜜交织。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愿意”。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结局,是她无数次在深夜独自舔舐伤口时,最奢侈的幻想。她依偎在朝雨歇怀中,听着对方稳健的心跳,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暖,意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消融。若能永堕此梦,似乎……也无不可。 阳光明媚,旌旗招展。他穿着熟悉的旌剑门弟子服,正在演武场上与同门切磋。手中的剑法堂正大气,引得周围师弟师妹阵阵喝彩。没有阴诏司的死气,没有冥狱指的阴毒,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被誉为宗门未来的天才弟子莫宁。 演练结束,一个娇小的身影欢呼着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哥哥最棒了!”是妹妹莫凝,她的脸色红润,眼神灵动,没有一丝病容,那纠缠她多年的“九刃诅咒”仿佛从未存在过。 “宁儿,今日表现不错,但切记,刚不可久,柔不可守,需张弛有度。”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是他的母亲,旌剑门的掌门莫馨。此刻的她,脸上没有记忆中那近乎严苛,带着些许病态的督促,只有欣慰与关爱,目光柔和,仿佛他只是她的儿子,而非必须承担旌剑门一切,破除“九刃诅咒”的工具。 回到家中,饭菜飘香,母亲布菜,妹妹叽叽喳喳说着趣事。温馨的氛围几乎让莫宁沉沦。他不用再背负血海深仇,不用再在阴诏司的黑暗中挣扎求存,不用再面对母亲失望的眼神和妹妹日渐衰弱的身体。这里是他失去的一切,是他灵魂深处最柔软的渴求。他几乎要相信,这才是真实,过往的残酷只是一场噩梦。 时光在幻境中仿佛失去了意义。三人都深深陷落在各自编织的最美梦境里,意志被温情与满足一点点蚕食。忘川迷障的力量悄然运转,要将这三个强大的魂灵永远留在此地,成为滋养这片虚幻之地的养料。 然而,执念愈深,清醒时的痛苦记忆便愈是如影随形。 黄笙依偎在朝雨歇怀中,看着对方温柔的笑脸,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君天涯那扭曲的面孔,闪过朝雨歇倒在血泊中、难以置信的眼神,闪过自己因误会而错过了而没有见他,导致再知道他消息时已是天人永隔!幻境越美好,现实的惨痛就越发刻骨铭心。 “雨歇……”黄笙喃喃道,泪水无声滑落,“若能一直如此,该多好……” 朝雨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笑道:“傻笙儿,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是啊,一直在一起。黄笙闭上眼,感受着这份虚幻的温暖。但她是黄笙,是阴诏司的黄令,是离经叛道却忠于自我的迷音令。她可以欺骗世人,却无法永远欺骗自己的心。 真正的朝雨歇,那个骄傲、执着、最终死于她误会的朝雨歇,绝不会愿意她沉溺于这种虚假的永恒。这幻境,是对他们真实过往的亵渎。 一股锥心之痛猛地刺穿了迷醉。黄笙骤然睁开双眼,眸中虽仍有泪光,却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她看着眼前这个完美的“朝雨歇”,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你不是他……真的他,宁可我恨他、忘了他,也绝不会让我活在一场梦里。” 话音未落,她手中玉笛如电刺出!没有动用音律神通,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刺,蕴含着斩断虚妄的决然意志。 “噗嗤!” 玉笛穿透了“朝雨歇”的胸膛。那张温柔的脸庞上露出一丝错愕,随即化作淡淡的欣慰与解脱,身影如同烟雾般消散开来。周围的“学海有涯”也开始崩塌,书卷化为飞灰,楼阁归于虚无。 黄笙站在原地,泪水奔涌而出,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哭出声。亲手斩杀最渴望的幻梦,比承受任何酷刑都要痛苦百倍。 幻境破碎,她重新回到了那片灰雾弥漫、低语不断的忘川河畔。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扫向身旁。只见莫宁和魄山仍双目紧闭,脸上带着沉醉的微笑,显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黄笙抹去眼泪,眼神恢复锐利。她走到莫宁身边,看到他脸上那久违的、属于阳光少年的笑容,心中微微一痛。她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打破它何等残忍。但她更知道,沉沦于此的后果。 “小学徒,快醒醒!”黄笙凝聚音律之力,声音如同清泉,直接灌入莫宁耳中,冲击他的识海,“旌剑门的阳光照不进八极天狱!哪怕你如今已经是阴诏司的人,你在意的人,还等着你回去!你不应该沉溺与这虚幻的假象!” 同时,她转向魄山,声音带着一丝讥诮,却更显尖锐:“魄山镇守使,你找的那些‘知己’,可能经得起你‘大寂灭拳’的一轰?阴诏司里或许没有理解,但至少有真实的敌人和未竟的任务!” 她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二人识海中炸响。 莫宁身躯剧震,幻境中母亲和妹妹的笑容骤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母亲严苛的目光和妹妹病弱的咳嗽声。现实的冰冷瞬间将他拉回,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化为深不见底的幽暗与痛楚。他看了一眼黄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魄山则发出一声闷哼,古刹庭院和那些“知己”的身影如同镜花水月般消散。他睁开眼,眼中残留着一丝幻境中的温暖,但迅速被惯有的冷酷与沉稳覆盖。他看向黄笙,沉默了片刻,竟是罕见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沉声道:“……多谢。” 这一声道谢,出自魄山之口,重逾千斤。它意味着承认,承认自己方才的沉沦,承认黄笙的援手。 三人再度聚首,虽魂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均已恢复清明,只是各自眼底深处,都藏着一抹被幻境勾起、又强行压下的波澜。忘川迷障的凶险,他们算是领教了。 而前方的灰雾,似乎淡薄了一些,隐约可见对岸的轮廓。轮回生的承诺,如同鬼火般,在迷雾的尽头闪烁。 第十七章 轮回诡变魔气深 忘川迷障的灰雾在身后缓缓合拢,那诱惑的低语与往昔的暖意如同退潮般消散,只留下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幻梦后的空洞与冰冷。三人立于一片相对坚实的黑色礁岩之上,脚下是无声流淌的浑浊河水,水面倒映不出任何影像,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各自压抑着方才幻境中激荡的心绪。黄笙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笛,仿佛还能感受到刺穿虚影时那并不存在的触感,眼神锐利中藏着一丝未散尽的痛楚。莫宁面沉如水,旌剑门的阳光与温情已被重新封入心底最深的冰窖,唯有眼底偶尔掠过的寒芒,显露出其意志的淬炼更为坚韧。魄山依旧是那副沉稳如山的模样,只是周身那股“大正似邪”的气息,似乎因经历了信仰层面的幻灭与重塑,而更添几分难以测度的深邃。 第四狱的考验,看似无形,却凶险更甚。能挣脱而出,心志皆已再经一番锤炼。 就在此时,前方虚空微微荡漾,如同水波散开。身着暗灰色轮回符袍的轮回生,悄无声息地再次显现。他模糊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蕴含生灭轮回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三人,最终落在莫宁怀中那卷刚刚自动吸纳了又一块记忆碎片的《红尘谱》上。 “恭喜三位,挣脱忘川幻梦,心志可嘉。”轮回生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少了些许之前的缥缈,多了一丝凝重,“既已履约穿过迷障,老夫自当告知些许……尔等或许已有所察觉的异状。” 他并未急于提及灰岩村的魔像,而是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虚空仿佛被无形之力扰动,一道道细微的、由无数灵魂光点构成的河流虚影,在他掌上方寸之间蜿蜒流转,构成一幅微缩的、象征着三界灵魂轮回往生的宏大图景。 “此乃轮回之常轨,生死有序,因果循环,本是天地至理。”轮回生淡淡道。然而,下一刻,他指尖轻轻一划,那微缩的轮回图景中,几处关键节点突然变得黯淡、扭曲,甚至出现了不自然的断点与逆流。原本有序流转的灵魂光点,在这些节点处变得混乱、淤塞,有的被强行注入一丝极其隐晦的暗紫色气息,有的则如同被无形之手窃取,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然现今,这常轨已被暗中篡改。”轮回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某些自诩为秩序维护者的存在,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正悄然玷污着轮回的纯净。” 莫宁瞳孔骤然收缩,他紧紧盯着那扭曲的轮回图景,尤其是那些被注入暗紫色气息的灵魂光点。一股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气息,虽极其微弱,却让他魂印深处的死气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魔气……”黄笙失声低语,她精通音律幻术,对气息最为敏感,此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轮回节点中被掺入的……是魔气?!” 魄山双拳猛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眼中精光爆射,沉声道:“并非简单的掺入。看那淤塞与断点……更像是有特定魂魄的轮回通道被刻意偏转、甚至……截留!天律殿……他们想做什么?培育魔种?还是……” 联想到灰岩村那尊散发魔气的雕像,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三人心中迅速成形。天律殿,作为三界秩序的制定与维护者,竟然在暗中篡改轮回,与魔气牵扯不清?这若是真的,简直是颠覆认知的骇人听闻! 轮回生手掌一合,微缩轮回图景消散。他并未直接回答魄山的质问,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八极天狱,关押罪魂,涤荡罪孽。然近来,狱中沉淀的魔性气息,是否过于浓郁了些?那些本该在轮回中被净化或消散的魔念,又去了何处?” 此言一出,莫宁三人心中豁然开朗!一路行来,从剜心狱的悔恨中滋生的阴暗,到焚髓狱业火灼烧出的暴戾,再到裂魂狱那充满毁灭意识的魂兵,乃至忘川迷障中诱惑人心的低语……确实,每一狱都弥漫着一种超出正常范围的、沉淀已久的魔性气息。原本以为只是天狱本身积累的负面能量,如今看来,竟是另有源头! “是天律殿……他们将篡改轮回后无法处理的魔念,或是刻意培育的魔性,暗中导入了天狱?!”黄笙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以此狱为污秽沉淀之地?那此狱本身……” “此狱本身,亦在反抗。” 一个暴烈、充满毁灭意味的声音突兀地插入,如同惊雷炸响!只见侧方一片空间猛地被撕裂,判死生那由无数痛苦面孔凝聚而成的混沌身影,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悍然降临!与轮回生的平和内敛截然不同,他的出现,便代表着极致的混乱与毁灭。 “轮回生老儿,说话还是这般拐弯抹角!”判死生的宏大声音震荡着虚空,充满了对天律殿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屑,“什么狗屁秩序!什么三界律法!不过是那群懦夫为自己龌龊勾当披上的遮羞布!他们畏惧域外之魔的力量,又贪图其带来的便利,便行此鼠窃狗偷之举,将这千古牢狱当作他们的秽物堆积场!” 他狂暴的意念扫过莫宁三人,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审视:“尔等小辈,既已窥见冰山一角,便当明白!这天地,早已非昔日之天地!所谓的规则,不过是强者肆意涂抹的画布!” 判死生的直言不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三人心头。轮回生的暗示,判死生的怒斥,相互印证,将天律殿那光辉形象下的阴影,赤裸裸地揭露出来。篡改轮回,导入魔气,将天狱化为魔念温床……这已不仅仅是立场之争,而是关乎三界根基的堕落! 莫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轮回生与判死生这两位气息迥异却似乎目标一致的天狱主宰:“二位告知我等这些,究竟意欲何为?仅仅是为了让我们知晓真相?” 轮回生微微颔首,模糊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知晓真相,本身便是获取力量、做出正确抉择的前提。况且,据老夫所观,你们阴诏司……尤其是戏诏官与冥渊,对此惊天阴谋,似乎也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早有布局。你们此行,或许从一开始,就并非简单的救援,而是……这盘大棋中,至关重要的破局之始。” 判死生发出沉闷如雷、令人心悸的隆隆笑声,混沌的身躯剧烈翻腾:“老子早就受够了这日益污秽、令人作呕的牢笼!更受够了头顶那些冰冷无情、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律刃’监视!尔等若能搅动风云,将这潭死水掀个底朝天,把那些伪善者的面具狠狠撕下,老子乐见其成!甚至……不妨再帮你们一把!至于后面的路……” 那巨大的、由痛苦构成的混沌之躯猛然转向那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隐隐传来无数金石剧烈摩擦、锁链拖曳与沉重压迫感的方向,那是第五狱——金石啮体狱的入口!仅仅是目光望去,便能感受到一股撕裂血肉、碾碎骨骼的极致痛苦意味。 “……能不能走到最后的归墟之寂,见到那被层层封锁的、一切罪恶的‘真相核心’,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别忘了,”判死生的声音如同最后的警钟,重重敲响,“慈诏使身上的那道‘锁链’,与束缚着整个天狱底层规则的,可是同出一源!破了这里,或许方能解她之困!” 话音落下,判死生那令人窒息的身影不再多言,缓缓融入扭曲的虚空,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令人灵魂战栗的余威在空中缓缓扩散。轮回生亦深深看了三人一眼,那轮回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期待,身影逐渐淡化,如同融入水流,只留下一句缥缈却沉重如山的告诫在礁岩上回荡: “前路魔障更深,污秽更浓,好自为之。” 冰冷的黑色礁岩上,再次只剩下莫宁、黄笙、魄山三人。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判死生那暴戾狂放的毁灭气息与轮回生那深沉如海的轮回韵味,而更浓郁、更令人不安的精纯魔气,如同实质的瘴气,正从前方的第五狱入口中隐隐弥漫开来。鬼戮那新获得的记忆碎片尚未查看,但更大的谜团与更沉重的使命,已如同万丈山岳,轰然压了下来。 他们此刻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在营救一位可能背负冤屈或另有隐情的同僚,更是在无意之中,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场针对三界最高规则制定者、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叛逆风暴之中。脚下的路,已不再是天狱之路,而是通向未知终局的抗争之途。 第十八章 愚妄难醒金石前 判死生的怒吼与轮回生的告诫犹在耳畔,如同阴云笼罩着这片忘川边缘的礁岩。前方,通往第五狱的入口已然洞开,并非虚幻的雾障,而是实质般的景象——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由无数尖锐金属与沉重巨石构成的嶙峋山脉,山体呈现出暗沉的黑铁色泽,表面不断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与低沉的轰鸣,仿佛有无数巨兽在山体内部啃噬、挤压。浓郁的金属腥气混杂着一股沉淀已久的绝望气息,伴随着比之前任何一狱都更明显的、若有若无的魔气,扑面而来。 金石啮体狱。仅是远远观望,那永恒禁锢与碾磨的痛苦便已透过空间传递过来,令人神魂发紧。 然而,未及迈步,异变再生。 莫宁怀中那卷《红尘谱》再次自行震颤,散发出微热。刚刚于第四狱尽头获得的那枚属于鬼戮的记忆碎片,仿佛受到前方第五狱某种气息的牵引,竟不等莫宁催动,便化作一道幽光,主动投入摊开的谱卷之中。 光影流转,新的景象浮现。这一次,画面不再是大开大合的屠杀,亦非集体沉沦的狂热祭拜,而是一种更显压抑、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场景依旧是灰岩村,时间却是在那场献祭之前。夜色朦胧,村口的老槐树下,一个身影悄然出现。他并未穿着阴诏司标志性的服饰,而是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脸上做了些简单的伪装,掩去了几分戾气,添了些许风尘仆仆,但那高大魁梧的轮廓与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悍勇,依稀可辨正是鬼戮。 他竟曾孤身潜入此地! 鬼戮的目光扫过寂静的村落,眉头紧锁。他显然感知到了村中弥漫的那股不祥的、与魔像同源的气息,但比他日后奉命屠村时所感要微弱许多,正处于一种蛰伏与蔓延的状态。他的眼神复杂,有警惕,有厌恶,但出乎意料地,竟还带着一丝……试图挽救的急切? 他走到最近的一处屋舍前,抬手敲响了木门。良久,门扉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警惕而麻木的农妇的脸。 “这位大姐,”鬼戮压低声音,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善,“听闻近来村中不太平,似有邪祟作祟?我乃游方修士,或可……” “没有的事!”农妇不等他说完,便尖声打断,眼神闪烁,带着一种诡异的偏执,“我们村好得很!你快走!再胡说八道,小心对你不客气!”说罢,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门闩落下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鬼戮僵在原地,握了握拳,又缓缓松开。他转向另一户人家,结果依旧。甚至有些村民透过窗缝窥视他,眼中不是好奇,而是深深的怀疑与排斥,仿佛他才是那个带来不祥的异类。 他试图在村中水井旁、集会处,向零星聚集的村民暗示沉迷邪神供奉的危害,换来的只有冷漠的回避、窃窃私语,乃至毫不掩饰的敌意。整个村庄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由贪婪与蒙昧织成的茧房包裹,拒绝任何外来的、试图点醒他们的声音。他们沉浸在魔像即将带来更多财富的幻想中,将任何警示都视为对自身“好运”的嫉妒与破坏。 画面中,鬼戮站在村子的阴影里,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尚未完全建成的祭坛轮廓,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他的脸上不再是平日的暴戾,而是一种深沉的无力与愤怒。他试图过,以这种相对温和的方式,阻止悲剧的发生,将这村庄从堕落的边缘拉回。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彻底的愚妄与排斥。 最终,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无可救药的村落,转身消失在夜色中,背影决绝而萧索。那之后,才是戏诏官的命令下达,冥渊的指令传达,以及……那场月色下的血色清洗。 记忆碎片的光芒黯淡下去。《红尘谱》恢复平静,但那股弥漫在记忆画面中的、源自村民的顽固愚昧和鬼戮尝试失败后的冰冷绝望,却沉甸甸地压在三人心头。 黄笙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试过阻止他们。”这与她之前想象的纯粹执行冷血命令的鬼戮,形象产生了微妙的重叠与矛盾。那些村民,或许并非全然无辜的受害者,他们的选择,他们的闭目塞听,将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 魄山目光幽深,望着第五狱的入口,缓缓道:“佛渡有缘人,药医不死病。当众生沉溺欲海,甘饮鸩毒,非雷霆手段,不足以惊醒痴愚。鬼戮此举,不过是印证了……救无可救,便当断则断。”他的话语依旧冷酷,却似乎为鬼戮后来的行为提供了一种基于“效率”与“结果”的注解,与他自身的行事风格隐隐共鸣。 莫宁沉默地、仔细地将《红尘谱》卷好收起。这段意外揭示的记忆,并未减轻那场屠村行为本身的残酷性与血腥程度,却为其增添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剧底色与人性挣扎的复杂维度。它清晰地揭示了鬼戮并非一个天生嗜血、毫无理性的杀戮机器,他也曾怀有过一丝挽回悲剧、救赎生命的念头,并付诸了行动。只是这丝源于或许并未完全泯灭的人性念想,在那堵由集体愚妄、贪婪和偏执筑成的厚墙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瞬间撞得粉碎。而背后下令的戏诏官与冥渊,对此又知晓多少?他们是在收到鬼戮尝试失败、确认此村已彻底无药可救的报告后才下达的灭绝令?还是从一开始,就早已认定此村必然沉沦,所谓的潜入观察与劝阻,也仅仅是一场必要的、用以最终确认“罪证”、让自己师出有名的冰冷程序? 真相的拼图似乎又多了一块,但整体的画面却并未因此变得清晰,反而愈发扑朔迷离,充满了更令人不安的灰色地带。 “愚妄者,往往比纯粹的邪恶更易堕入魔道,也更难挽回。”一个冰冷、僵硬、带着明显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奇异声音突兀地响起,并非来自轮回生或判死生,而是源自那前方不远处的、嶙峋狰狞的金石山脉深处,“因为他们往往是心甘情愿,自缚双眼,自塞双耳,并将拉他们回头的手,视为仇敌。” 随着这诡异的话音,前方金石狱那如同巨兽獠牙交错般的入口处,空间一阵剧烈的扭曲,隐约浮现出一道模糊而高大的、仿佛由黑铁与顽石直接构筑而成的身影!它似乎与整个狱界的金属山石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散发着比之前遇到的任何鬼卒魂兵都更纯粹、更古老、更令人心悸的禁锢与镇压之意!那是金石啮体狱的守卫?或者说,是此狱残酷规则的部分化身! 它的突兀出现,猛地打断了三人沉重的思绪,也将他们的注意力强行拉回到了眼前这片散发着无尽痛苦与绝望气息的、实实在在的绝境。 第五狱,近在咫尺。那其中蕴含的,绝不仅仅是肉体和魂体上那永无止境的碾磨啮咬之苦,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针对意志坚韧与否、信念是否动摇的终极禁锢考验。而弥漫在此狱深处、那股异常浓郁精纯、几乎化为实质的魔气,更是如同一个巨大而不祥的预兆,冰冷地提醒着他们轮回生与判死生所揭露的、关于天律殿那骇人听闻的可怕真相。 莫宁率先迈出脚步,踏着脚下冰冷坚硬的礁岩,毅然走向那散发着浓烈金属腥气与绝望轰鸣声的恐怖入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鬼戮当初为何最终挥刀,无论那些村民因何故步自封、选择沉沦,都与我们此刻必须完成的任务无关。穿过这里,抵达归墟之寂,找到鬼戮,问清一切,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黄笙与魄山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未曾熄灭的决意,随即紧随其后。三人的身影,在这片庞大无比、如同亘古魔怪般的金石地狱入口前,渺小得如同投入巨兽贪婪口中的三粒微尘,瞬间便被那片永恒啮咬着无数魂灵的黑铁与巨岩阴影所吞没。 新的、更为残酷的考验,已然开始。而鬼戮记忆所揭示出的那番无奈与绝望,仿佛为这趟本就迷雾重重的征程,蒙上了一层更为沉重、更为复杂的阴影。前方的金石交鸣之声,如同为他们奏响的、通往未知终局的镇魂曲。 第十九章 金石永锢噬魂躯 一步踏入,仿佛跨过了生与死、动与静的界限。外界的一切声响——判死生残留的怒意、忘川流水的死寂——被瞬间剥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斥于每一寸空间的、永恒不变的碾压与摩擦之声。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一处,而是源于脚下,源于头顶,源于前后左右,源于视野所及的每一块金属与岩石,仿佛整个天地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碾磨机关,无休无止地运转着,发出令人神魂欲裂的**。 第五狱,金石啮体狱。 这里没有天空,只有无限向上延伸的、犬牙交错的金属顶壁,其上遍布尖锐的突刺和缓缓移动的巨型齿轮,投下沉重而扭曲的阴影。脚下也非土地,而是冰冷坚硬、布满锈迹和刮痕的金属地面,缝隙间偶尔可见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矿物结晶,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而最为可怖的,是构成这座地狱主体的、那些无边无际的“金石之壁”。它们并非静止的山岩,而是由无数巨大的金属块、锋利的石刃、沉重的齿轮和扭曲的链条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强行挤压、拼接而成,形成一道道望不到顶、也看不到尽头的巨大隔断。这些“墙壁”并非固定不动,它们时而缓慢地相互靠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将夹缝中的一切挤压成齑粉;时而猛地错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散发着金属寒气的裂隙;时而又如同磨盘般相对旋转,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和令人牙酸的尖啸。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属粉末和石屑,吸入肺中(尽管魂体并无实质呼吸,但这感觉却直接作用于灵魂感知)带来的是刀割般的痛楚和沉重的窒息感。更为浓郁的是那股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绝望气息,它并非飘散在空气中,而是如同粘稠的油脂,附着在每一块金属、每一粒尘埃上,无孔不入地侵蚀着闯入者的意志。 在这里,光线是一种稀缺之物。仅有某些特殊的矿石或熔化的金属河流(那些河流并非流淌,而是如同粘稠的浆糊,在沟壑中缓慢蠕动,散发出暗红或幽绿的光芒)提供着微弱而诡异的照明,将这片金属坟墓映照得光怪陆离,阴影幢幢,仿佛随时会有由痛苦与金属凝结而成的怪物从黑暗中扑出。 “此地……竟是比裂魂之崖更令人窒息。”黄笙以袖掩面,并非真的遮挡,而是魂体对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和金属粉尘的本能排斥。她的音律在此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压制,连玉笛上流转的光华都黯淡了许多,仿佛声音也被这沉重的金属环境所吸收、扭曲。 魄山周身罡气自然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光晕,将靠近的金属粉末和绝望气息稍稍排开。他目光如电,扫视着前方不断变化、危机四伏的路径,沉声道:“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挤压,此地的规则……更倾向于‘禁锢’与‘消磨’。魂体在此,会如同被放入磨盘的谷物,被一点点碾碎、磨灭灵性,最终化为这狱界的一部分。”他指向远处一面正在缓缓合拢的金属巨壁,只见壁面上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浮雕,那并非雕刻,而是被永久禁锢、融合其中的罪魂残骸! 莫宁默不作声,但他的感受远比黄笙和魄山更为深刻剧烈。他的本命魂印对灵魂层面的任何变化都极其敏感,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魂体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无形却沉重无比、冰冷刺骨的金属枷锁,这枷锁并非束缚手脚,而是直接禁锢魂核!每一个意念的转动,每一次死气的调动,都变得异常艰难、滞涩,需要付出外界数倍的心力与消耗。而那充斥天地、永无止境的摩擦碾压之声,更是直接穿透一切防御,作用在魂体最本源的结构上,带来一种缓慢而持续、无法摆脱的剥离感与消解体感,仿佛一颗被放在砂纸上不断研磨的水晶,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磨灭的感觉,远比直接的撕裂更令人感到深入骨髓的绝望。他尝试着扩散魂力感知,却发现魂念如同陷入了无边无际、粘稠沉重的泥沼深渊,难以延伸,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探查清楚周围数十丈的范围,而这狭窄的范围内,除了冰冷沉默的杀人金属和弥漫的绝望,便是那些在墙壁夹缝中、在巨大齿轮下、被永恒碾磨、连哀嚎都无法发出、只能不断释放痛苦波动的罪魂碎片。 “魔气……”莫宁忽然低声说道,声音因魂体受抑而显得有些沙哑。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在右侧一条缓慢蠕动着的、散发出暗红色不祥光芒的金属浆流上。在那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浆流深处,他超越常人的魂印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微弱、却与他记忆中灰岩村魔像同根同源、充满堕落与诱惑气息的能量波动。“比我们在外面感知到的要浓郁精纯得多,而且……这东西似乎并非简单混杂于此,它正在与这狱界本身的禁锢碾磨规则进行某种……深度的融合。” 黄笙和魄山闻言,立刻强忍着不适,凝神屏息,仔细感应。果然,在那沉重如山、冰冷刺骨的金属规则和铺天盖地的绝望气息掩盖之下,一股阴冷的、滑腻的、充满堕落诱惑力量的魔性能量,如同最高明的潜伏者,深深缠绕在金石狱的规则根基之处。它并非大规模爆发显现,而是如同最具腐蚀性的幽暗酸液,悄然地、持续地侵蚀、渗透着金石狱的本源,甚至……似乎在巧妙地利用这里永恒不休的碾磨与禁锢之力,作为熔炉和铁砧,提炼、纯化、锻造着某种更为可怕的东西! “天律殿……他们果真将这天狱当成了培育魔念、加工秽物的温床和工厂!”黄笙声音中带着难以压抑的愤怒与一丝惊悸。亲眼所见、亲身所感,远比之前听轮回生与判死生揭露时更令人感到心悸与发指。这所谓的千古牢狱,惩戒罪魂之地,竟已从根子上沦落至此! 前路已被数面缓缓移动、轰鸣作响的金石壁垒封死了大半,仅在错综复杂的移动间隙中,留下几条狭窄、幽深、不知具体通往何处、散发着更浓郁死亡气息的缝隙。每一条缝隙中都传来更加清晰、密集的碾磨声与罪魂被撕裂压榨发出的、无声却能被灵魂直接接收的极致哀嚎,仿佛巨兽贪婪咀嚼的食道,散发着令人魂飞魄散的终结气息。 “必须尽快找到相对正确的路径,穿越这片核心区域。”魄山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静,双目之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努力从这看似毫无规律的巨壁移动中寻找蛛丝马迹,“这些移动的墙壁并非全然的混乱无序,它们的变化频率与轨迹,似乎与地底深处某种庞大能量的周期性脉冲有关。跟紧我的脚步,莫要踏错一步!一旦被卷入移动的墙壁之间,或是失足掉入那些高温熔流之中,纵是大罗金仙,也顷刻间魂体崩灭,万劫不复!” 他率先而动,选择了一条看似在两次脉冲间隙相对稳定、却有无数尖锐石刺如同骤雨般不断从顶部坠落砸下的危险通道。每一步踏出都需极度谨慎,精神紧绷到极致,既要凝神计算躲避上方不断坠落的、足以洞穿魂体的致命落石,又要时刻留意脚下可能突然裂开的、喷涌出灼魂蚀骨高温金属蒸汽的恐怖缝隙。 在这里,绝望,并非突如其来、轰轰烈烈的毁灭,而是这种缓慢的、无处不在的、看不到尽头的消磨与压迫,是时间本身被拉长扭曲成的酷刑。在这永恒的金石啮噬声中,时间失去了所有意义,希望如同在狂风中摇曳、随时会彻底熄灭的残烛。三人如同在洪荒巨兽不断开合的锋利牙缝间艰难求生的渺小蝼蚁,每一步都踏在生死一线的边缘,对抗的不仅是外部环境的极致残酷,更是内心深处那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滋生、疯狂蔓延的、想要放弃所有抵抗、融入这永恒碾磨、换取最终平静的绝望念头。而潜藏于狱界最深处、那与规则融合的阴冷魔气,则如同最狡猾恶毒的跗骨之蛆,时刻冰冷地窥伺着,准备在他们意志稍有薄弱、出现缝隙的刹那,给予致命一击,将其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二十章 万械碾魂无终时 第五狱的残酷,在于其将“痛苦”这一概念,从激烈的爆发转化为永恒的日常。它不似剜心狱那般直刺灵魂最脆弱的悔恨,不似焚髓狱以业火进行狂暴的净化,不似裂魂崖追求极致的崩解,亦不似忘川迷障用温柔乡腐蚀意志。它更像一个冰冷、精密、永不疲倦的庞然机器,以整个天地为砧板,以规则为刀俎,缓慢而坚定地消磨着落入其中的一切存在。 剜心之痛虽烈,却有间歇。 最深的悔恨也有片刻的麻木,灵魂在极痛之后会本能地陷入短暂空白。而金石狱的碾压摩擦之声无休无止,如同背景噪音,却又无比清晰,它不给魂体任何喘息之机,持续不断地进行着低强度的撕裂与磨损,如同水滴石穿,远比一次性的重击更能瓦解防御。 焚髓业虽凶,却可抗衡。 业火灼烧虽剧,但若能坚守心志,甚至可借此淬炼魂体。而金石狱的禁锢规则是渗透性的,它不直接燃烧,而是如同给魂体套上沉重的枷锁,使其动作迟滞,力量运转晦涩,连思考都变得困难。这是一种全方位的“衰弱”诅咒,让人空有力量却难以施展,憋屈而无力。 裂魂之险虽危,却可见招拆招。 裂魂之力虽狂暴,但终究是能量的直接冲击,可闪避,可格挡,可凭借强悍魂体硬抗。而金石狱的威胁是环境本身,是脚下突然裂开的深渊,是头顶毫无征兆坠落的万钧铁刺,是两旁无声合拢、能将一切压成薄片的金属巨壁。无处可逃,只能在这巨大的机械迷宫中被动应对,如同困兽。 忘川之惑虽诡,却源于内心。 幻境再真实,破绽总存于本心,一旦醒悟,幻境自破。而金石狱的绝望是外源的、物理的、无可辩驳的。冰冷的金属,沉重的石头,永恒的噪音,这些都是真实不虚的存在,它们的压迫感不会因你心志坚定而减少分毫,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蚕食你的希望。 三人沿着魄山凭借惊人洞察力与经验判断出的、相对能量脉冲较弱、变动稍缓的路径,艰难万分地向前跋涉。这条路绝非坦途,它蜿蜒曲折于不断移动、发出雷鸣般巨响的巨型齿轮组阴影之下,紧贴着那些缓慢蠕动、散发出灼魂热浪与刺鼻金属蒸汽的暗红浆流边缘,时而需要徒手攀爬那些冰冷滑腻、布满锋利断口与锈蚀尖刺的巨大铁索,时而又要极度谨慎地侧身挤过仅容一人勉强通过、且仍在发出“嘎吱”声响、缓缓收拢的恐怖岩缝,每一次摩擦都让魂体传来被刮削的痛楚。 莫宁将冥狱死气极度凝聚于双脚之下,每一步踏出都如履薄冰,试图在魂体与那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消磨的地面之间,构筑起一层薄薄的隔离层。但死气在此地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那无形的禁锢与消磨规则如同贪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分解、同化着他逸散出的每一丝力量。他不得不将魂印感知收缩到极致,仅用于预警周遭瞬息万变的致命危机——左侧墙壁上一块看似稳固了千万年的巨岩毫无征兆地突然松动,带着呼啸之声砸落;前方数丈外一片看似坚实的网状金属路面陡然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翻滚着暗红色熔金与绝望魂嚎的深渊;头顶上方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金属断裂声,一片大如屋盖、边缘锋锐如神兵的巨大齿轮碎片如同天罚之刃般垂直落下! “小心左侧!”、“退!地面要塌!”、“头顶!快闪!” 黄笙的厉声警告数次响起,她无法动用大规模的音律之术,却将音波之力凝聚成极细的线,**钧一发之际精准地击打在坠落的致命障碍物侧面,或震荡即将塌陷的地面提前引发小范围崩塌,为同伴争取到那宝贵的刹那反应时间。每一次如此精微地动用力量,她都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粗糙的钢锉狠狠刮过,脸色苍白一分,那无处不在、干扰一切有序波动的金属噪音严重影响了她的音律精度,反噬之力不容小觑。 魄山承担了最主要的开路与断后任务。他的罡气至刚至猛,浩大磅礴,往往低喝一声,一拳轰出,炽烈的土黄色光柱便能将前方挡路的、不算过于巨大的金属障碍物震开或击成碎片。但他的消耗同样巨大无比,尤其是在遇到那些不仅坚硬、更仿佛拥有某种活性、如触手般从墙壁缝隙中探出、试图缠绕吞噬他们的诡异金属活化物时,他眼中便会闪过决绝之色,那暗红色的、带着焚尽一切惨烈气息的“大寂灭拳”劲力才会骤然闪现,以一种近乎自损的方式,强行逼退甚至湮灭那些不祥之物。他的嘴角已然渗出一丝魂力受创后的淡金色痕迹,但他眼神依旧如磐石般沉稳,仿佛一座在不断承受惊涛骇浪冲击却始终岿然不动的山岳,给予队伍最后的支撑。 最令人心悸、乃至毛骨悚然的,并非这些看得见的、可应对的危险,而是那种无处不在、无声无息的“同化”感。空气中弥漫的、带有微弱魔性因子的金属粉末,似乎拥有某种诡异的活性,会随着他们的呼吸(魂力波动)悄然附着在魂体表面,无孔不入地试图渗透进去,将活生生的、拥有自我意识的魂灵,逐渐“金属化”、“矿物化”。三人不得不时刻分心运转力量,在体表维持一层微弱的能量流转,以抵抗这种可怕的侵蚀。否则,四肢百骸会变得越来越僵硬迟钝,思维运转会变得越来越滞涩困难,最终或许会变得如同这狱界里那些镶嵌在墙壁上、只能永恒释放痛苦波动的浮雕一般,彻底失去自我,成为这永恒碾磨装置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新增的零件。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黄笙趁着一次短暂避开移动墙壁的间隙,背靠着一块暂时静止的巨岩剧烈喘息,她的玉笛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肉眼难辨,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我们的力量消耗速度远快于恢复!但这该死的金属迷宫根本看不到尽头!循环往复,无穷无尽!而且……你们有没有察觉到,那些潜伏的魔气,好像……好像在吸收我们的痛苦和绝望?我们挣扎得越厉害,受伤越重,它们似乎就越发活跃!” 莫宁凝重无比地点点头,脸色阴沉。他也清晰地感觉到了,随着他们不断挣扎、受伤、力量加速消耗,那股如同背景辐射般弥漫在狱界深处、与规则融合的阴冷魔气,似乎变得更加“饥饿”,更加“兴奋”了一丝。它如同拥有生命的阴影,或是嗅到了最美味血腥味的无形鲨鱼,在他们周围悄然汇聚、盘旋。这金石狱,不仅是在用物理方式消磨他们,更像是一个巨大而邪恶的祭坛或反应炉!他们的艰难求生,他们因痛苦和绝望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与魂力碎片,都成了滋养那暗处魔性、助长其威势的养料! 魄山抹去嘴角那抹淡金色的痕迹,目光如炬,投向通道更深处那更加黑暗、传来更密集、更令人牙酸的齿轮咬合与金属变形声的方向,那里散发出的压迫感与魔气浓度明显远超周边:“此狱运转,必有核心枢纽支撑,如同人体之心房。那核心之处,亦是此地规则之力最强、魔气汇聚最浓之地。找到它,或可寻得一线破局生机,或……能亲眼窥见天律殿在此地究竟进行了何等肮脏的勾当!” 他的话语带着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继续在这无尽延伸、绝望循环的金属迷宫中被动消耗、躲避,最终只有被彻底磨灭或同化这唯一结局。唯有主动出击,迎着最大的危险,去寻找这绝望环境的源头与心脏,才可能在这死局中,搏得那微不足道却必须去争取的一丝变数! 短暂的休整无法恢复多少力量,更多的是平复剧烈波动的魂念。片刻后,三人再次起身,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痕,却目光坚定,向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切声音、一切希望的金石地狱更深处,迈出了更加沉重的步伐。他们的身影在庞大如山、不断运动的机械结构与永恒不变的噪音洪流衬托下,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仿佛随时会被碾碎。但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不甘被磨灭、不甘沦为养料的顽强意志。第五狱的考验,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生存,更是对“绝望”本身的反抗,对那不公命运的倔强回应。而这场反抗的代价,正在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呈指数级地加剧。每一步,都可能踏向更深的深渊,或是……那渺茫的破局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