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宫阙:凰途逆袭》 第一章 雪落宫闱烬余寒 永和二十六年冬,帝京燕阳。 大雪下了整整三日,仍未有停歇的迹象。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朱红宫墙、琉璃碧瓦尽数覆盖,天地间只余下一片刺目的白。这白,圣洁,却也冰冷死寂,仿佛要抹去一切生机与色彩,连同深宫之中那些微不足道的悲欢。 慎刑司的院落,是这皇城之中最不见天日的地方之一。即便大雪盈尺,也掩盖不住那弥漫在空气里,渗入砖石缝隙的淡淡血腥与腐朽气息。 沈青澜跪在院子中央的雪地里,身姿却挺得笔直。 冰冷的寒意早已透过单薄的粗布宫装,侵入四肢百骸,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裸露在外的双手冻得通红发紫,几乎失去知觉。雪片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珠,模糊了视线。 半年前,她还是太子太傅府的千金,是父亲捧在掌心的明珠,是京中颇有才名的闺秀。如今,她只是这宫籍册上一个被朱笔勾销的名字,是这慎刑司里一个等待发落的罪奴。 沈家倒了。 倒得那样突然,那样彻底。一夕之间,“科举泄题案”如晴天霹雳,父亲沈文渊锒铛入狱,兄长叔伯流放三千里,女眷则悉数没入宫廷,为婢为奴。 她记得母亲撞柱明志前,死死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澜儿,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沈家……不能就这么完了!” 活下去。 这三个字,成了支撑她至今唯一的信念。 “吱呀——”一声,身后厢房厚重的棉帘被掀开,一股混杂着酒肉气息的暖风涌出,伴随着一个尖细刻薄的女声。 “哟,还硬挺着呢?沈大小姐这身傲骨,倒是比咱们这些贱胚子硬气得多。” 来人是慎刑司的管事宫女,姓钱,三十许人,面皮黄瘦,一双吊梢眼总是滴溜溜地转着,写满了算计与苛酷。她手里揣着个暖炉,踱到沈青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撇着一丝讥诮。 “你说你,何苦来哉?张公公瞧上你,那是你的造化!跟了他,虽说是个对食,好歹吃穿不愁,少受多少苦楚?偏你不识抬举,竟敢动手推搡,打碎了公公心爱的玉扳指。这会儿知道跪雪地的滋味了?” 沈青澜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她紧抿着唇,没有回应。 那姓张的老太监,是内务府的一个小管事,仗着些许权势,在慎刑司这等地方作威作福。见她颜色好,便起了龌龊心思,几次三番暗示威逼。今日更是动手动脚,她忍无可忍挣脱时,不慎带倒了桌上的茶具,那枚成色普通的玉扳指也随之摔落在地,裂成两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钱宫女见她不言不语,那股子“清高”劲儿更让她心头火起,冷哼一声:“既然骨头硬,那就多跪几个时辰!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老天爷的风雪硬!”说罢,转身又回了温暖的屋内,帘子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风雪更疾。 膝盖从最初的刺痛,渐渐变得麻木,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身体。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过往的片段支离破碎地在脑海中闪现:父亲书房里的墨香,兄长带她偷溜出府看花灯,母亲温柔地为她梳发……那些温暖的、鲜活的过往,与眼下这冰窟地狱般的现实交织,几乎要将她的意志撕裂。 不能倒下去。 她暗暗咬紧牙关,舌尖抵住上颚,用细微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沈家冤屈未雪,父母兄弟生死未卜,她绝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踏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慎刑司这等地方,平日鲜有人至,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大雪天。钱宫女闻声赶紧又掀帘出来,脸上已换了副谄媚恭敬的神色。 来人是一名身着青色内监服色的年轻宦官,面容白净,眉眼清秀,举止间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内侍的沉稳。他并未打伞,肩头落了些许雪花,目光淡淡扫过院落,最后落在跪在雪地里的那道纤细身影上。 “杂家小禄子,奉靖王殿下之命,来取前日送来的那套《山居笔记》。”年轻宦官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钱宫女一愣,随即恍然,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取!劳烦禄公公稍候。”她虽不认识这小禄子,但“靖王殿下”四个字,在这宫里已是足够的分量。靖王萧景玄,陛下第七子,虽传闻性情淡泊,不涉党争,但毕竟是天潢贵胄,岂是她一个慎刑司管事宫女能得罪的? 钱宫女匆匆去了。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雪呜咽。 小禄子并未看向沈青澜,仿佛她只是这院子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但他站立的位置,却恰好挡住了吹向她的一部分寒风。 很快,钱宫女捧着一个锦盒出来,小心翼翼地道:“禄公公,书在此。奴婢已仔细检查过,完好无损。” 小禄子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合上锦盒,他像是才注意到地上跪着的人,随口问道:“这宫女所犯何事?大雪天的跪在此处,若是冻毙了,未免伤了天和。” 钱宫女忙赔笑道:“回公公的话,是个不懂规矩的罪奴,冲撞了内务府的张公公,奴婢正小惩大诫呢。” 小禄子“哦”了一声,目光在沈青澜冻得青紫的脸上停留一瞬,淡淡道:“瞧着倒是可怜。我们殿下心善,最见不得这等事。既然已跪了这些时候,小惩大诫也就罢了,若是闹出人命,你也不好交代。” 钱宫女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那张公公虽只是个管事,但在慎刑司这一亩三分地也有些脸面,她本想借着惩戒沈青澜卖个人情……可眼下靖王身边的人都发了话,孰轻孰重,她立刻有了计较。 “公公说的是,是奴婢考虑不周。”钱宫女立刻变了一副面孔,对沈青澜呵斥道:“还不快谢过禄公公求情?今日算你运气好,滚回杂役房去!” 沈青澜身体早已僵硬,在钱宫女的叱骂和小禄子淡漠的目光中,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站起身。双腿如同踩在千万根钢针上,刺痛麻痒一齐涌来,眼前阵阵发黑,她晃了一晃,险些栽倒,最终还是凭借一股意志力稳住了身形。 她低着头,朝着小禄子的方向,声音因寒冷和虚弱而微微发颤,却依旧清晰:“……谢公公。” 小禄子不置可否,转身抱着锦盒离开了慎刑司。 沈青澜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步挪回低等宫女聚居的杂役房。那是一个位于皇宫最偏僻角落的大通铺,潮湿、阴冷,挤满了如她一般最底层的宫人。 无人理会她的狼狈,众人或是麻木,或是幸灾乐祸。她找到自己那个靠近门口、最是寒冷的铺位,蜷缩上去,拉过那床又薄又硬的棉被裹住自己,如同受伤的小兽舔舐伤口。 身体如同冰坨,过了许久,才渐渐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随之而来的是更剧烈的、仿佛血脉重新流通的刺痛感。她将脸埋进带着霉味的被子里,无声地喘息着。 靖王……萧景玄。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那位传说中只爱风花雪月、书画琴棋的闲散王爷。他的内侍,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慎刑司?真的是为了一套书?还是…… 她不敢深想。在这深宫之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 与此同时,皇宫另一隅,一座名为“听雪阁”的水榭中。 炭火烧得正旺,暖意如春,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 萧景玄身着月白常服,外罩一件银狐皮氅衣,临窗而立。窗外是一片冰封的太液池,池边老梅怒放,红艳如火,在白雪映衬下愈发娇艳。他身姿挺拔,面容俊雅,眉眼间蕴着一股书卷气的清润,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声翩翩浊世佳公子。 小禄子,实则是他贴身侍卫兼心腹洛风所扮,正垂手恭立在他身后,低声禀报着慎刑司所见。 “……冻得厉害,脸色已见了青紫,却始终挺直着脊梁,未曾求饶。属下依殿下吩咐,借机让她免了后续责罚。”洛风的语气平静无波。 萧景玄静静听着,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红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 “她说了什么?”他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只说了‘谢公公’三字,别无他言。” 萧景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倒是沉得住气。 “那张德全那边……” “属下已敲打过,他不敢再明目张胆为难。只是,暗地里的龌龊,防不胜防。”洛风答道。 萧景玄转过身,走到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一首小诗,笔力遒劲,风骨嶙峋,与它主人外表展现的温润大相径庭。旁边,还放着洛风刚从慎刑司取回的那个锦盒。 他打开锦盒,里面并非什么《山居笔记》,而是一叠抄录的宫规和旧年档案,字迹娟秀工整,却又在笔锋转折处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韧性。 “能模仿百家笔迹,连父皇都曾亲口赞过‘有卫夫人之风’……沈文渊教了个好女儿啊。”他低声自语,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沈家这桩案子,他暗中查访已久,疑点颇多,背后似乎牵扯到东宫。只是太子势大,根深蒂固,他羽翼未丰,一直隐而不发。沈青澜的存在,是他计划中的一个意外,却也可能是……一个契机。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聪明、足够坚韧,并且与太子有着血海深仇,绝不会倒戈的刀。而她,需要一座靠山,一个能为她沈家昭雪沉冤的机会。 这是一场交易。 只是,这把刀是否足够锋利?又是否甘心为他所用? 他还需要再看看。 “让人盯着杂役房,不必插手,只需将她每日言行,事无巨细,报与我知。”萧景玄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淡。 “是。”洛风应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听雪阁内重归寂静,只余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萧景玄重新望向窗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那处卑微简陋的杂役房中。 --- 杂役房的日子,枯燥而艰辛。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浆洗、洒扫、搬运重物……各种粗活累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伙食粗粝,分量稀少,还要时时提防他人的排挤和陷害。 沈青澜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努力完成分内的工作,对于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她利用一切空隙观察,倾听。从宫女的闲谈中,从管事太监的只言片语里,她努力拼凑着外界的信息,尤其是关于前朝,关于那些可能与沈家案子有关联的人和事。 她注意到,自那日之后,那张公公果然没有再直接来找她麻烦,但钱宫女指派给她的活计,却总是最脏最累的。她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磋磨。 这日,她被派去清洗堆积如山的恭桶。恶臭扑面而来,几个同被派来的小宫女忍不住掩鼻作呕,低声咒骂。 沈青澜却面不改色,挽起袖子,默默地开始干活。她动作麻利,一丝不苟,仿佛手中清洗的不是污秽之物,而是精美的瓷器。 旁边一个年纪稍小,名叫蕊儿的宫女,见她如此,忍不住低声道:“沈姐姐,你……你不觉得难受吗?” 沈青澜抬眸看了她一眼,小宫女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恐惧。她轻轻摇头,声音平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蕊儿怔了怔,看着她被冷水泡得发白起皱的双手,以及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也默默低下头,学着她的样子用力刷洗起来。 清洗完毕,已是黄昏。众人精疲力尽地回到杂役房,却见钱宫女沉着脸站在院中,她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正是蕊儿。 “说!我那支鎏金的梅花簪子,是不是你偷了?”钱宫女厉声喝道,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竹条。 蕊儿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没有!钱姑姑,奴婢没有偷!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还敢狡辩!今日就你进过我屋子送东西!不是你还能有谁?”钱宫女说着,扬起竹条就要抽下。 “姑姑且慢。”沈青澜上前一步,出声阻止。 钱宫女动作一顿,吊梢眼不满地扫向她:“怎么?你想替她出头?” “奴婢不敢。”沈青澜垂首,语气恭顺,“只是,若真是蕊儿偷了,赃物想必还未来得及转移。不如姑姑派人搜一搜我们所有人的床铺箱笼,也好还蕊儿一个清白,免得冤枉了人,寒了大家的心。” 她这话看似公允,实则给了钱宫女一个台阶。若搜出来,自然严惩;若搜不出来,也可借此立威,显示自己并非胡乱栽赃。 钱宫女眯着眼打量她片刻,哼了一声:“也好!就依你所言!都给咱家搜仔细了!” 几个粗使婆子应声,如狼似虎地冲进大通铺,开始翻箱倒柜。一时间,惊叫、哭泣、争辩声四起,乱成一团。 沈青澜站在原地,目光冷静地扫过混乱的人群,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神色有些慌张的宫女身上。那宫女名叫春杏,平日就有些爱占小便宜,手脚不甚干净。 很快,婆子们搜完了大部分地方,一无所获。轮到蕊儿的铺位时,也是空空如也。钱宫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走到春杏的铺位前,翻检了几下,忽然“咦”了一声,从褥子底下摸出一支亮闪闪的簪子,正是那支鎏金梅花簪! “找到了!在这里!”婆子高声叫道。 春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不……不是奴婢!是有人陷害!是沈青澜!一定是她!她刚才靠近过我的铺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青澜身上。 沈青澜却丝毫不慌,她看向钱宫女,平静道:“姑姑明鉴。奴婢方才一直站在院中,众目睽睽,如何能靠近春杏的铺位栽赃?倒是春杏姐姐,今日似乎格外关注姑姑的屋子,奴婢看见她晌午时,曾在姑姑窗外徘徊。” 她并未说谎,只是将看到的片段陈述出来。至于春杏是否真的偷了簪子,或者这本身就是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她并不关心。她只需要将自己摘出来,并且,适当地展现一点价值。 钱宫女盯着春杏,眼神凶狠。她自然知道春杏的德行,结合沈青澜的话,心中已信了七八分。更何况,真凶找到,她的面子也保住了。 “好你个春杏!竟敢偷到老娘头上来了!来人,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钱宫女厉声下令。 春杏的哭喊求饶声被拖远。 钱宫女这才看向沈青澜,目光复杂,带着一丝审视,一丝忌惮。这个罪奴,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倒是有几分急智。”钱宫女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危机解除,众人看沈青澜的眼神也变了几分,少了些轻视,多了些探究和敬畏。 蕊儿扑过来,抓住沈青澜的手,泪眼汪汪:“沈姐姐,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今天就……” 沈青澜轻轻抽回手,淡淡道:“举手之劳。在这宫里,谨言慎行,保护好自己。” 她回到自己的铺位,疲惫地闭上眼。 今日之事,看似是她帮了蕊儿,实则是她的一次试探和自保。她需要在这吃人的地方,稍微立住脚,不能永远处于任人宰割的最底层。展现一点智慧,一点价值,或许能换来一丝喘息之机。 她不知道的是,今日杂役房发生的一切,包括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已被暗中观察的眼睛,详细地记录了下来,最终呈报到了那座温暖的听雪阁中。 萧景玄看着手中的密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遇事冷静,善察人心,懂借势,知进退……”他低声念着密报上的评语,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沈青澜,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冰雪覆盖的宫道下,蛰伏的种子正在悄然积蓄力量。一场始于绝境交易的故事,已然拉开了它的序幕。深宫烬余,尚存一点星火,只待风起,便可燎原。 第二章 听雪阁中弈初启 雪后初霁,阳光透过冰凌,在杂役房的窗棂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晕。自那日簪子风波后,沈青澜的日子并未立刻好转,但一些微妙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钱宫女指派给她的活计依旧繁重,却少了些刻意刁难的意味。同屋的宫女们,虽仍不敢与她过分亲近,但那些明目张胆的嘲弄和排挤少了,蕊儿更是时常偷偷帮她留一份温热的粥饭。一种基于实力(哪怕是微末的生存智慧)的、疏离的尊重,在这小小的底层圈子里慢慢滋生。 沈青澜依旧沉默,如同深潭之水,不起波澜。她按部就班地完成所有工作,利用浆洗时听年老宫人闲聊,洒扫时观察路径与往来人员。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汲取着关于这座皇宫的一切信息。同时,她也在等,等那个在慎刑司雪地里投下影子的人,下一步的动作。 她相信,那位靖王殿下既然出手干涉,就不会只是将她从雪地里捞起来便置之不理。他必有所图。 这日午后,她正与几个宫女在院中清洗大量衣物,冰水刺骨,双手早已红肿。忽然,杂役房管事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沈青澜何在?” 所有人动作一顿,目光齐刷刷投向角落里的沈青澜。 她放下手中的捣衣杵,起身,垂首应道:“奴婢在。” 管事太监打量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尚宫局那边缺个临时抄录的,点名要你去。收拾一下,即刻过去。” 尚宫局? 沈青澜心头微动。那是掌管宫内文书、档案、女官考核之地,非等闲宫女能涉足。为何会点名要一个杂役房的罪奴? 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恭顺应了声“是”,在众人或羡慕或疑惑的目光中,跟着管事太监离开了杂役房。 穿过数道宫门,越往里走,宫宇越发恢弘,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光洁如玉的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杂役房的霉味截然不同。 引路的并非去往尚宫局正殿,而是拐入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院门匾额上写着“听雪阁”三个清隽的大字。 沈青澜的心跳漏了一拍。是这里。 阁内温暖如春,炭火的气息混合着清雅的墨香。布局清雅,临窗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旁的多宝格里陈列着书籍古玩。而窗前,立着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雪景。 引路的太监无声退下,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青澜屏住呼吸,依礼跪下:“奴婢沈青澜,参见靖王殿下。” 那人缓缓转身。 这是沈青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萧景玄。他面容如玉,眉眼疏朗,唇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确如外界所传,是个丰神俊朗的闲散王爷模样。可当他目光投来,那双眼眸深邃如夜,平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隐秘的角落,与他温润的外表格格不入。 “起身吧。”他的声音温和,听不出情绪。 沈青澜谢恩起身,依旧垂着眼,姿态恭谨。 “抬起头来。”萧景玄道。 她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冷静。 萧景玄打量着她。洗得发白的宫装,简单挽起的发髻,脸上还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清亮、坚定,如同蒙尘的明珠,拭去浮灰后,终见内里光华。 “可知本王为何唤你来此?”他踱步到书案后坐下。 沈青澜微微抿唇:“奴婢不知。但想必,并非为了尚宫局的抄录之事。” 萧景玄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带着些许赞赏:“聪明。慎刑司雪地罚跪,杂役房智破窃案,沈小姐之能,倒让本王有些意外。” 他果然都知道。沈青澜心中并无多少惊讶,从洛风(小禄子)出现在慎刑司那一刻起,她就有所预感。 “殿下谬赞。奴婢所为,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她声音平稳。 “活下去……”萧景玄轻轻重复这三个字,指尖敲了敲桌面,“在这深宫,想好好活下去,并不容易。尤其,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 沈青澜的心脏猛地一缩,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他果然查过她,而且查得很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殿下唤奴婢前来,想必不是只为感慨奴婢身世凄惨。” “自然。”萧景玄拿起案上的一卷纸,正是洛风从慎刑司取回的那叠,“沈小姐笔力不凡,模仿之能更是罕见。本王这里,恰好有一桩交易,想与沈小姐谈谈。” 来了。 沈青澜抬眸,目光锐利了几分:“殿下请讲。” 萧景玄看着她,收敛了唇边最后一丝笑意,眼神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虽未完全展露锋芒,却已寒意逼人。 “本王可助你沈家昭雪,查清科举泄题案真相,还你父兄清白。”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前提是,你需要为本王所用,助本王……问鼎天下。”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问鼎天下”这四个字从这位以淡泊闻名的王爷口中说出,沈青澜还是感到一阵心悸。她看着他,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分辨出真诚与算计。 “殿下为何选我?”她问,“我一介罪奴,身陷囹圄,于殿下大业,有何助益?” “罪奴的身份,有时是最好的掩护。”萧景玄淡淡道,“至于助益……你的才智,你的心性,你与东宫不可调和的仇恨,以及你这手足以乱真的模仿之技,皆是本王所需。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本王看得出,你并非甘于沉沦之人。你心中有恨,更有不甘。” 他的话,句句敲在沈青澜的心上。他看透了她。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她继续问。 “做本王在宫内的眼睛,耳朵,乃至……利刃。”萧景玄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传递消息,探查隐秘,必要时,用你的方式,影响某些人或事。具体如何做,本王会告知你。你只需回答,应,还是不应。”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青澜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这是一条无比凶险的路,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甚至可能累及尚在流放中的父兄。可若不应,她或许能苟活,但沈家的冤屈将永沉海底,父母兄弟将永世不得翻身。 母亲血泊中的嘱托,父亲入狱时挺直的脊梁,兄长离去时决绝的眼神……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她缓缓跪倒在地,以额触地,声音清晰而坚定: “奴婢沈青澜,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只求殿下,不忘今日之诺,还我沈氏满门清白!” 这不是屈服,而是选择。选择一条最艰难,却也可能是唯一通往光明的路。 萧景玄看着她伏地的身影,纤细,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他伸手,虚扶了一下: “起来吧。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沈青澜站起身,目光与他平视。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王爷与罪奴,而是缔结了生死盟约的同盟。 “第一步,”萧景玄走回书案,铺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几句看似平常的诗句,“想办法,让这首诗,‘偶然’被司制房的女史柳如烟看到。模仿的笔迹,是太子少师,陈望之。” 沈青澜接过纸张,迅速扫过内容和要求,心中已然明了。这是要借柳如烟之手,将太子的某些动向,以一种看似无意的方式,传递到该知道的人耳中。陈望之是太子心腹,他的笔迹,她曾在家中父亲的书房里见过摹本。 “奴婢明白。”她将纸张内容牢记于心,然后递还给萧景玄。有些东西,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萧景玄接过,就着炭盆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洛风会安排你‘合理’地进入司制房帮忙。后续如何接触,你自己见机行事。”他顿了顿,看着她,“记住,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你若折了,本王的投资,便亏了。” 这话说得冷漠,近乎无情,但沈青澜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提醒。她再次垂首:“奴婢谨记。” “去吧。”萧景玄挥挥手,重新转向窗外,恢复了那副闲看落雪的姿态,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两人命运的谈话从未发生。 沈青澜默默退出听雪阁,外面的冷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与虎谋皮,不外如是。但,她已无退路。 几日后,借着尚宫局需要人手整理年节赏赐名录的机会,沈青澜被“临时”调往司制房帮忙。司制房负责宫闱用度、器物制作图样管理等,柳如烟是司制房一位颇有才情的女史,擅长绘画设计,性情清高,与宫中几位喜好文墨的妃嫔、女官有些往来。 沈青澜被分派的活计是整理和誊抄旧的器物图样档案。她沉默寡言,手脚麻利,字迹更是娟秀工整,很快便赢得了司制房管事嬷嬷的些许好感。她并不急于接近柳如烟,只是默默观察。 她发现柳如烟常在午后闲暇时,独自一人在司制房后院的小亭子里临摹画谱或构思新图样。机会就在那里。 这日,沈青澜抱着一摞需要归档的旧图样经过小亭,似乎是被积雪滑了一下,她“哎呀”一声轻呼,手中的图样散落一地,其中夹杂着几张她早已准备好的“废纸”——上面有她模仿陈望之笔迹写的那几句诗,混在废稿中毫不显眼。 柳如烟被惊动,蹙眉看来。 沈青澜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懊恼。 柳如烟本不欲理会,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纸张,却忽然定格在其中一张“废纸”上。那笔迹……她认得,是太子少师陈望之的!诗句内容看似寻常咏物,却隐隐指向近日朝中关于边关军饷的一场争议,而这场争议,背后似乎有齐王的人在推波助澜…… 柳如烟的父亲在兵部任职,她对朝中动向并非一无所知。这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陈望之的笔迹? 她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道:“毛手毛脚,成何体统。” 沈青澜连声道歉,迅速将所有的纸张,包括那张关键的诗稿,一起胡乱收拢起来,抱在怀里,匆匆行礼退下了,仿佛只是一个犯了错急于逃离的小宫女。 柳如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是意外?还是……有人借这不懂事的小宫女的手,在向她,或者向她背后的人,传递什么信息?陈望之是太子的人,他的诗稿暗示齐王……这其中的意味,让她心惊肉跳。 任务完成了。 沈青澜回到暂居的耳房,关上房门,才允许自己轻轻舒了口气。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运用智谋的紧张感。她不知道这首诗最终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但她知道,她已经按照萧景玄的指示,将第一颗石子,投入了深宫这潭暗流汹涌的湖水中。 涟漪,已经开始扩散。 听雪阁中,萧景玄很快收到了洛风的禀报。 “事情已办妥。柳如烟看到了诗稿,反应在意料之中。”洛风顿了顿,补充道,“沈姑娘行事很谨慎,未留下任何痕迹。” 萧景玄正在抚琴,闻言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发出一声清越的泛音。 “知道了。”他淡淡道,目光掠过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让她回杂役房吧。下一次,等她立稳脚跟再说。” “是。” 琴声再次响起,悠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伐之音。棋盘已经摆开,棋子已然落下。这盘争夺天下的大棋,他,终于不再是独自对弈。而那个刚刚落下的、名为沈青澜的棋子,究竟能走多远,他,很期待。 第三章 微光渐明暗流生 从司制房回到杂役房,仿佛从一场短暂而惊心的幻梦中跌回冰冷的现实。然而,沈青澜的心境已与离开时不同。那场与靖王的交易,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握住的一缕蛛丝,纤细却真实,给了她一个明确的方向——攀爬,或者坠落,但不再是无望的沉沦。 杂役房的活计依旧辛苦,但沈青澜做得更沉稳,也更留意。她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活得有用”。她需要在这里立稳脚跟,获取更多的信息和资源,哪怕只是最微末的。 那日“失手”散落诗稿后,柳如烟那边似乎并无太大动静,至少表面如此。但沈青澜从偶尔路过司制房听到的零星碎语中得知,柳女史近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与某位交好的嫔妃走动也频繁了些。这就够了,种子已经播下,静待发芽便是。 这日,沈青澜被分派去浣衣局送取一批清洗好的低等宫人的衣物。路过御花园偏僻一角时,隐约听到假山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和几句低斥。她本不欲多事,脚步却微微一顿。那哭泣的声音,有几分耳熟。 她悄声靠近,透过石缝,看见蕊儿正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两个面生的、衣着稍好些的宫女,看配饰似是某个不得宠嫔妃宫里的。 “……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我们娘娘的猫,吓坏了这金贵物儿,你十条贱命也赔不起!”一个吊梢眼宫女厉声骂道。 “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它突然窜出来……”蕊儿吓得浑身发抖,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还敢顶嘴!”另一个宫女抬手又要打。 “住手。” 清冷的声音响起,让那宫女扬起的手顿在半空。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沈青澜从假山后转出,面色平静。 “沈姐姐!”蕊儿如同见到救星,眼泪流得更凶。 那两个宫女打量了一下沈青澜洗得发白的宫装,脸上露出不屑:“你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想多管闲事?” 沈青澜走到蕊儿身前,将她挡在身后,目光扫过那两个宫女:“两位姐姐息怒。蕊儿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娘娘的爱宠,确是该罚。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宫中规矩,责罚宫人也需依例而行,动用私刑,若传出去,恐怕对娘娘清誉有损。更何况,若真打坏了,这浣衣局的差事耽搁了,上面查问起来,终究是不美。” 她的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规矩,又暗示了后果。那两个宫女显然也只是欺软怕硬的主,见沈青澜气度沉静,言语有条理,不似寻常粗使宫女,气焰便矮了三分。 吊梢眼宫女色厉内荏地道:“哼!今日便饶了她!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说罢,两人悻悻地瞪了她们一眼,抱着那只其实并无大碍的猫走了。 蕊儿扑到沈青澜怀里,后怕地哭起来。 沈青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没事了。以后走路当心些,遇到这些仗势欺人的,能避则避,避不开也要想办法周旋,硬顶吃亏的是自己。” 蕊儿抽噎着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沈姐姐……你又救了我一次。” 沈青澜摇摇头,扶着她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那两个宫女站立的地方,泥土上似乎掉落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物事。她不动声色地弯腰拾起,是一枚半旧的香囊,绣工粗糙,料子也普通,但散发着一股有些特别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香料味道。 她心中微动,将这香囊悄然纳入袖中。 回到杂役房,安抚好蕊儿,沈青澜寻了个无人角落,仔细查看那枚香囊。香料味道独特,不似宫中常用之物。她自幼嗅觉灵敏,又因父亲喜好,对香料略有涉猎。这味道……她蹙眉细思,似乎在哪本杂闻笔记上见过描述,与西南边陲某种罕有的、据说有微弱的……催情之效的植物气息相似。 不得宠嫔妃的宫女,身上带着这种香料?是巧合,还是……? 她没有声张,将香囊小心藏好。这或许是无用信息,也或许,是另一条微不足道,但可能通往某个秘密的线索。在这深宫,任何异常都可能蕴含着价值。 几日后的黄昏,沈青澜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准备回房,却在杂役院门口被钱宫女叫住。 钱宫女打量她的眼神比以往复杂了许多,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你倒是好运气。”钱宫女语气不明地开口,“尚宫局的徐司籍那边缺个负责整理书库、抄录文书的小宫女,指名要你过去。” 沈青澜心中一震。徐司籍?那是尚宫局中掌管典籍文书的重要女官,地位远非普通宫女能比。这绝非普通的临时调派。 “奴婢惶恐,”她垂首道,“不知徐司籍为何会选中奴婢?” 钱宫女撇撇嘴:“我怎知道?只说是上次你去司制房帮忙,字写得好,人也稳妥。哼,攀上高枝儿了,以后可别忘了咱们杂役房的‘旧识’。” 这话里带着酸意,也有一丝试探。 沈青澜立刻道:“姑姑说笑了,奴婢永远是杂役房的人,不敢忘本。若真能去,定会谨守本分,不给姑姑丢脸。” 钱宫女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挥挥手:“行了,收拾一下,明日一早过去报到。记住,在那边机灵点,别惹祸。” “是,谢姑姑提点。” 回到通铺,沈青澜躺在冰冷的床铺上,心潮微涌。徐司籍……这绝非巧合。是萧景玄的手笔。他果然信守承诺,开始为她铺路。从一个杂役房的罪奴,到尚宫局司籍手下的文书宫女,这无疑是一次至关重要的跃升。她将拥有更多的自由,接触更多的信息,也意味着,将踏入更深的漩涡。 --- 听雪阁内,烛火摇曳。 萧景玄听着洛风的禀报。 “……已安排妥当,徐司籍收了殿下送去的前朝孤本,很是欣喜,答应会‘酌情’关照沈姑娘。沈姑娘明日便可前往书库任职。” 萧景玄颔首,指尖划过书案上的一卷边境军报,语气淡漠:“齐王的人在军饷上做手脚,太子的人忙着抓对方把柄,倒是热闹。” 洛风道:“柳如烟将消息递给了德妃,德妃娘家与齐王有些龃龉,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殿下这步棋,已初见成效。” “还不够。”萧景玄抬眼,“让他们先斗着。我们的人,继续暗中收集证据,不必急于抛出。” “是。” “沈青澜那边,”萧景玄顿了顿,“让她先在书库安稳待着,熟悉环境,不必急于安排任务。告诉她,多看,多听,少说。” “属下明白。” 洛风退下后,萧景玄起身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宫灯在寒风中明明灭灭。沈青澜这步棋,比他预想的还要顺手。她的冷静、机敏,以及那份在逆境中不曾磨灭的坚韧,都让他看到了更大的潜力。尚宫局书库,那是一个能接触到大量宫廷档案、往来文书的地方,是一个绝佳的信息中枢。将她放在那里,如同将一把钥匙插入了锁孔,只待合适的时机,扭转乾坤。 只是,这把钥匙,能否承受住日益沉重的压力?他需要她更快地成长。 --- 翌日,沈青澜准时来到尚宫局报到。 徐司籍是一位年约四十、面容严肃的女官,目光锐利,透着经年累月与文书打交道沉淀下来的精明与严谨。她仔细查验了沈青澜的身份牌,又考较了她几句关于典籍分类和抄录格式的问题,见她对答如流,字迹更是清秀端正,远超寻常宫女,严肃的脸上才略微缓和。 “嗯,底子不错。”徐司籍淡淡道,“书库重地,规矩多,你要谨记。一、不得损坏任何书籍文书;二、不得私自将书库之物带出;三、非经允许,不得翻阅标有密级的档案;四、所见所闻,不得外传。可能做到?” 沈青澜恭谨应答:“奴婢谨记司籍大人教诲,定当恪守规矩,尽心做事。” “很好。”徐司籍指了指身后那一排排高及屋顶的书架,“你的职责便是整理、清扫、协助查阅和抄录。那边有目录册,你先熟悉一下。今日便将丙字叁号架上的旧年起居注副本整理出来,按年份排序,若有破损,另行登记。” “是。” 沈青澜步入浩瀚的书海。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一排排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承载着这座皇宫乃至整个王朝的记忆。这里,比杂役房安静,却蕴含着更汹涌的暗流。 她依言开始整理丙字叁号架上的起居注副本。这些都是多年前的档案,蒙着薄薄的灰尘。她动作轻柔,细致地将卷宗一一取出,拂去灰尘,核对年份,重新归类摆放。 当她整理到永和元年的一卷时,动作微微一顿。永和元年,正是当今陛下登基改元的第二年,也是……萧景玄生母,已故的端懿皇贵妃病逝的那一年。 她记得,宫中隐约有流言,说端懿皇贵妃死得蹊跷。萧景玄对此讳莫如深,但那份深藏的仇恨,或许正源于此。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展开了那卷起居注副本,快速浏览起来。上面按日记载着皇帝的言行起居,关于端懿皇贵妃的记载并不多,只在病逝前几个月,提及其“凤体违和”,而后便是“薨逝”的简单记录,语焉不详。 但沈青澜的目光,却被其中一条看似无关紧要的记录吸引。在端懿皇贵妃病重期间,曾有太医署进献过一批“安神香料”,言称有助于贵妃静养。而负责采办这批香料的,据记载是当时尚为美人的、如今已是四妃之一的淑妃宫中的一名内侍。淑妃,是太子的养母。 香料…… 沈青澜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想起了从那个刁难蕊儿的宫女身上捡到的、气味异常的香囊。虽然此香料未必彼香料,但这其中的关联,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不动声色地将卷宗复原,放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这条信息,已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中。 接下来的几日,沈青澜安分守己,勤恳做事。她将书库打理得井井有条,抄录文书又快又好,偶尔徐司籍考较她一些冷僻典故,她也能应答如流。徐司籍对她的满意之色日渐明显。 这日,沈青澜正在抄录一份无关紧要的宫中用度清单,徐司籍走了过来,放下一本有些年头的账册。 “这本书册年久破损,页面粘连,需要小心揭开,重新誊抄一份。字迹务必要清晰工整,不可有误。”徐司籍吩咐道,“此事不急,但要仔细。” 沈青澜接过,应声称是。然而,当她翻开账册扉页,看到里面夹着的一张看似无意、实则折叠方式特殊的薄纸时,心中了然。这是萧景玄传来的指令。 趁无人注意,她迅速浏览了纸上的内容。并非具体任务,而是一份名单,上面列出了几个看似不相干的人名和职务,有尚寝局的司苑,有御药房的低级药童,还有……浣衣局的一个管事嬷嬷。要求是:留意这些人的动向,尤其是他们与东宫、齐王府乃至某些特定后宫嫔妃之间的任何联系,无需行动,只需记录。 沈青澜默默记下名单,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天色渐晚,宫灯次第亮起,将这重重宫阙点缀得如同星河落地,美丽,却深藏着无尽的秘密与杀机。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从杂役房的挣扎求生,到听雪阁的生死交易,再到如今这书库之中的暗流窥探,她正一步步地,沿着萧景玄为她铺设的,也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走向那权力漩涡的中心。 微光已现,前路漫漫。她握紧了手中的笔,如同握紧了唯一的武器,眼神沉静而坚定。 第四章 星火初燃破迷障 尚宫局书库的日子,在纸墨清香与档案尘灰中悄然流逝。沈青澜如同一株沉寂的藤蔓,在无人瞩目的角落悄然生长,将根系深深扎入这宫廷的信息沃土,同时也将敏锐的触须,伸向萧景玄指令中提及的那些名字。 她留意到,尚寝局那位姓王的司苑,每隔三五日便会借故来书库查阅花木图册,目光却总似有若无地瞟向存放各宫人员旧籍的架子;御药房那个叫小顺子的药童,偶尔会替师傅来取医药典籍,却会对一些记载香料药性的杂书格外留意;而浣衣局那位姓李的管事嬷嬷,虽不常亲自前来,但其手下一个小宫女,却总在固定时间来取还某些特定宫殿的衣物记录副本。 这些零碎的观察,被沈青澜用隐语记录下来,通过洛风安排的渠道,悄然送至听雪阁。她不知道这些信息最终会拼凑出怎样的图景,但她深信,萧景玄必然有其深意。 这日,她正按照徐司籍的吩咐,整理一批刚从内府移交过来的陈旧账册。这些账册年份杂乱,内容琐碎,多是些不太重要的日常用度记录,被送来书库归档封存。沈青澜耐心地将它们分门别类,核对年份。 当她整理到一册永和三年的、关于东宫部分殿宇“日常修缮用度”的零散记录时,动作微微一顿。萧景玄之前的指令浮现在脑海——“寻个机会,让她‘偶然’发现一些关于永和三年,东宫额外支取库银用于‘修缮’的模糊记录”。 眼前这册账目,记录零散,款项琐碎,且与其他宫殿的修缮记录混杂在一起,极不起眼。但其中几笔支出的名目和数额,却隐隐透着蹊跷。比如,一笔记录为“毓庆宫侧殿窗棂修补”的支出,所用银两竟堪比小型殿宇的整体翻新。 机会来了。 沈青澜没有立刻声张。她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直到午后,徐司籍惯例要去尚宫大人处回禀事务,书库中只剩她一人时,她才状似无意地拿起那本账册,眉头微蹙,低声自语:“奇怪……这修缮用度,似乎与规制不符……” 她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书库中,足以让某个“恰好”路过门口的人听见。 果然,片刻之后,司计房的何典记再次出现在书库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 “沈姑娘,可曾见到一本《永和三年各宫器物损耗记档》?急用!”何典记目光扫过沈青澜手边的账册。 沈青澜起身,将手中那本账册递过去,略带迟疑道:“何典记,您要的是否是此册?不过……奴婢方才核对时,发现其中东宫部分的几项修缮记录,似乎有些……异常,不知是否奴婢看错了?” 何典记闻言,眼睛猛地一亮,立刻接过账册,快速翻到沈青澜示意的那几页。她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果然……”何典记喃喃道,随即意识到失态,立刻收敛神色,对沈青澜道,“你做得很好,此事我已知晓,你切勿再对他人提起。”她紧紧攥着那本账册,如同握着烫手山芋,又似握着晋升阶梯,匆匆离去。 沈青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平静。她知道,这颗火星已经投出。司计房本就负责核查用度,何典记背后不知站着哪方势力,但东宫这笔糊涂账,足以掀起一阵风波。萧景玄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风波来得如此之快,且险些将她卷入其中。 两日后,沈青澜被徐司籍叫到一旁。徐司籍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你前两日,是否对何典记提起过东宫修缮用度异常之事?”徐司籍压低声音,目光紧锁着沈青澜。 沈青澜心中凛然,知道此事已然发酵。她垂下眼睫,恭谨回答:“回司籍,奴婢那日整理账册,确实发现些许疑点,何典记前来寻档,奴婢便顺口提了一句,并不敢妄议东宫之事。” 徐司籍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伪,才微微松了口气,语气却依旧沉重:“你可知,就因你这‘顺口一提’,司计房已有人将此事捅了上去!如今东宫震怒,正在严查是谁走漏了消息!” 沈青澜心头一紧。东宫的反应如此激烈,恰恰证明了那笔账目确实有问题。 “奴婢鲁莽,给司籍大人惹麻烦了。”她立刻请罪。 徐司籍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罢了,你也是无心之失。好在何典记还算有点担当,只说是自己核查账目时发现的,未曾提及你。否则……”她未尽之语中带着后怕。 “只是,”徐司籍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沈青澜,“你需记住,在这宫里,很多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以后做事,更要谨言慎行,有些东西,看到了也要当做没看到,明白吗?” “奴婢明白,谢司籍大人回护之恩。”沈青澜真心实意地道谢。徐司籍虽严厉,但关键时刻却护住了她,这份情她记下了。 这场风波看似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沈青澜知道,她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边缘。东宫或许暂时被何典记吸引了火力,但难保不会有人顺藤摸瓜,查到她这里。 当夜,她将此事连同自己的担忧,再次通过密信传递给萧景玄。 --- 听雪阁内,萧景玄看着洛风呈上的最新消息,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反应如此激烈,看来是戳到痛处了。”他指尖敲着桌面,“太子这些年,手脚果然不干净。” 洛风道:“殿下,东宫那边虽然暂时被司计房吸引,但难保不会查到沈姑娘。是否需要我们……” “不必。”萧景玄打断他,“让她自己应对。这点风浪都经不住,日后如何担当大任?”他顿了顿,问道,“她信中可还说了什么?” 洛风回道:“沈姑娘只是陈述了事情经过和自身担忧,并未请求援助。另外,她附上了一条新的信息,关于御药房小顺子近日与淑妃宫中一名二等宫女在御花园西北角‘偶遇’,并传递了一个小包裹。” “淑妃……”萧景玄眸色转深,“看来,香料这条线,也越来越有趣了。”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告诉沈青澜,东宫之事她处理得尚可,不必过度忧心。接下来,她的任务是,利用书库之便,尽可能查找所有与淑妃、以及其宫中那名曾负责采办香料的内侍相关的记录,尤其是永和元年到三年间的。注意,务必隐秘。” “是。” 洛风退下后,萧景玄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沈青澜的成长速度,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她不仅完美执行了引导消息的任务,还在危机面前保持了冷静,更难得的是,她并未因恐惧而停止观察,反而提供了新的线索。 这把刀,正在血与火的淬炼中,逐渐显露出其应有的锋芒。他开始期待,当她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真正挥向仇敌之时,会是何等模样。而内心深处,某种超越利用与算计的情绪,似乎也在悄然滋长。他想起她跪在雪地里的倔强身影,想起她在听雪阁中与他平视的冷静目光……或许,她不仅仅是一把刀。 宫阙深深,星火已燃。迷障之后,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那个身处漩涡中心的女子,正以其独有的智慧和坚韧,一步步破开迷雾,走向属于她的凰途。 第五章 幽兰独放寒潭清 东宫修缮账目引发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渐平息,但深藏水下的暗流却涌动得愈发激烈。沈青澜深知自己已半只脚踏入漩涡,行事愈发谨慎。她将萧景玄新的指令——查探淑妃及其宫中旧人记录——牢牢记在心里,却并不急于求成。 在徐司籍眼中,这个名叫沈青澜的宫女经过上次之事,似乎变得更加沉静稳妥。她每日依旧早早来到书库,将各处打理得纤尘不染,抄录文书一丝不苟,对于徐司籍交代的差事,无论巨细,皆完成得无可挑剔。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偶尔流露出的、被艰难时世磨砺出的坚韧,让徐司籍在严厉之余,也生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惜才之心。 这日,徐司籍将一摞需要重新誊录的陈旧档案交给沈青澜,语气比平日缓和些许:“这些是往年一些嫔妃初入宫时的记档副本,年久受潮,字迹漫漶,需得重新抄录清晰。你字迹工整,便由你来吧。仔细些,莫要遗漏错讹。” 沈青澜心中一动,恭敬接过:“奴婢遵命。” 这摞档案中,极有可能包含淑妃刚入宫时的记录。这并非直接查阅,而是奉命抄录,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铺开纸张,研好墨,开始逐一整理抄录。这些档案记录着各位嫔妃的出身、家世、入宫时间、初封位份等基本信息。她动作不疾不徐,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迅速掠过一行行文字。 当翻到记录永和元年入宫嫔妃的那部分时,她的指尖微微一顿。找到了。 “林氏,婉瑜,吏部侍郎林文远之女,永和元年三月选入宫中,初封美人……” 这便是如今的淑妃。记录简明扼要,与旁人并无不同。沈青澜依样抄录,心中却思索着如何能接触到更核心的信息,比如……当年端懿皇贵妃病重期间,淑妃宫中负责采办“安神香料”的那名内侍的记录。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工作,直到将整摞档案抄录完毕,核对无误后,呈交给徐司籍。 徐司籍仔细查验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无一错漏。”她看着沈青澜,忽然问道:“你入宫前,可曾读过书?” 沈青澜垂眸:“家道未落时,曾随家父认得几个字。” 徐司籍若有所思:“难怪。我看你行事颇有章法,不似寻常宫人。如今尚宫局内司衙缺一个负责整理往来文书的典记,虽是末等女官,却也需得细心识字之人。我欲举荐你去,你意下如何?” 内司衙?那是负责协调尚宫局与宫内其他衙门文书往来的地方,消息远比书库更为灵通! 沈青澜心头剧震,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恭谨:“奴婢惶恐,才疏学浅,恐负司籍大人厚望。” 徐司籍摆摆手:“不必过谦。我看人尚准。你且去吧,调令不日便会下达。记住,内司衙比书库更需谨言慎行,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奴婢谨记司籍大人教诲!定不负大人提携之恩!”沈青澜深深一拜。她知道,这不仅是徐司籍的赏识,背后必然也有萧景玄的推动。他正在将她送往更接近权力核心的位置。 --- 听雪阁内,萧景玄听完洛风的禀报,眉梢微挑。 “内司衙典记……徐司籍倒是会做人情。”他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沈青澜确实得了她的眼。” 洛风道:“沈姑娘沉稳机敏,又不张扬,确是难得。殿下,是否按计划让她接触更多?” 萧景玄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急。内司衙水深,让她先站稳脚跟。告诉我们在内司衙的人,暗中照拂一二,非生死攸关,不必插手。” 他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宣纸,上面是沈青澜最新传递出的信息——关于淑妃林婉瑜入宫的简单记录,以及她凭借记忆默写出的、之前在杂役房捡到的那个香囊上模糊的纹样。 “吏部侍郎林文远……”萧景玄指尖划过这个名字,眼神冰冷,“太子少师陈望之的门生,淑妃的兄长……这盘棋,倒是越下越大了。”他看向那粗糙的香囊纹样,“去查,这纹样出自何处,与淑妃宫中,乃至东宫,可有关联。” “是。” 洛风领命欲退,萧景玄却又叫住他。 “等等。”他顿了顿,语气似是不经意,“她……在书库这些时日,可还安好?” 洛风微微一愣,随即垂首:“回殿下,沈姑娘一切安好。只是听闻,前两日曾有东宫的内侍借故去过书库,盘问了几句关于账册归档之事,被徐司籍挡了回去。” 萧景玄眸色一沉:“东宫的手,伸得倒长。看来,那笔账他们终究是心虚了。”他挥挥手,“知道了,去吧。” 阁内重归寂静。萧景玄负手而立,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俊雅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沈青澜如同一株幽兰,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默默积蓄力量,迎风傲雪,悄然绽放。她的每一次进步,每一次化险为夷,都让他看到更多可能。最初那场纯粹的交易,似乎正悄然变质。他开始在意她的安危,欣赏她的才智,甚至……期待她的成长。 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危险,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 三日后,调令下达。沈青澜正式离开书库,前往内司衙任职。 内司衙位于尚宫局的核心区域,往来皆是各司女官及传递文书的内侍,气氛远比书库紧张忙碌。沈青澜的职责是协助典正整理、分类每日往来于尚宫局与其他衙门之间的文书,并做好记录。这些文书内容繁杂,从各宫用度申请到人员调动记录,无所不包。 她依旧保持着低调谨慎的作风,认真熟悉新的环境和规矩,将各类文书的流转程序牢记于心。她很快发现,内司衙的文书虽多,但真正核心的密件并不会经她的手,她能接触到的,多是些日常事务性的内容。 但这并不意味着毫无价值。恰恰相反,这些看似琐碎的文书,如同拼图的碎片,能从侧面反映出各宫的人事动向、用度变化乃至一些不为人知的蛛丝马迹。 她注意到,近几日,送往淑妃宫中的日常用度清单里,多了一项名为“宁神香”的香料,数量不大,却记录在案。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在一份需要归档的旧年赏赐记录副本中,看到了当年端懿皇贵妃病重时,内府曾特批过一批“南海沉香”用于“安神”,经办人赫然是淑妃宫中的一名副总管太监,名叫刘保。 刘保!正是当年负责采办“安神香料”的那个内侍! 沈青澜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将这份赏赐记录归类放好,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普通的旧档。 当晚,她将“宁神香”与“刘保”这两个关键信息,连同自己的推测,用最隐蔽的方式传递出去。 她知道,自己找到了一条可能通往真相的隐秘路径。虽然前方依旧迷雾重重,但她手中的线头,正一点点地将她引向那个深藏在宫廷华丽外表下的、黑暗而残酷的真相核心。 幽兰生于深谷,不因无人而不芳。沈青澜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寒潭之中,正以她自己的方式,悄然生长,静待风起。而她与那位隐于幕后的靖王殿下,之间的羁绊,也在这无声的配合与日渐增长的信任中,悄然加深。 第六章 夜雨惊风现鳞爪 内司衙的日子,如同上紧的发条,在文山牍海与各色人等的穿梭中飞速流转。沈青澜凭借着在书库磨砺出的细致与在内司衙迅速掌握的章程,很快便成了典正手下得力的典记。她将“宁神香”与“刘保”这两个关键线索深埋心底,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下一个可能串联起它们的契机。 然而,宫廷从来不会让人等待太久。 这日深夜,骤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泥土气息。沈青澜因白日里一批紧急文书尚未处理完毕,耽搁了些时辰,此刻正提着一盏昏黄的羊角灯,独自走在返回低等女官居所的路上。宫道寂静,唯有她的脚步声和檐角残雨滴落的清响。 穿过连接前朝与后宫的长巷时,一阵压抑的争执声随风隐约传来。沈青澜本能地停下脚步,悄无声息地隐入墙角的阴影里。 “……不能再等了!那边催得紧,若误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声,带着焦灼。 “慌什么!宫门下钥,此刻运送风险太大!那东西……气味特殊,万一被巡夜的察觉……”另一个声音更为低沉,带着谨慎。 “必须今晚送出!刘公公吩咐了,明日贵人就要用!”尖细声音强调道,“老地方,西偏门的狗洞,接应的人子时准到!” 刘公公?沈青澜心头猛地一跳。会是那个刘保吗?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朦胧的灯光下,隐约可见两个身影在巷子尽头快速分开,一个向内宫方向,另一个则快步朝西边去了。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只依稀辨得那向内宫而去的身影,穿着像是中等内监的服色。 西偏门狗洞……子时……气味特殊的东西…… 这几个关键词在沈青澜脑中飞速旋转。她强压下立刻跟上去的冲动。对方有两人,且意图不明,自己孤身一人,贸然跟踪极易暴露,甚至遭遇不测。 她当机立断,放弃原路,选择了一条更绕但更隐蔽的小径,加快脚步往回赶。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无论那“东西”是什么,与“刘公公”有关,又在深夜秘密运送,必然非同小可。 然而,就在她即将拐出长巷,踏入相对安全的区域时,前方忽然亮起几盏灯笼,挡住了去路。几名身着东宫侍卫服色的人簇拥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太监,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沈青澜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垂首侧身让到路边,意图降低存在感。 那中年太监却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灯笼的光将她周身照得清晰。 “这么晚了,何人还在宫中行走?”太监的声音尖细缓慢,带着审视的意味。 沈青澜稳住心神,屈膝行礼:“奴婢内司衙典记沈青澜,因公务耽搁,正要返回居所。” “内司衙?”太监打量着她,目光在她低垂的脸上停留片刻,“咱家好似在哪见过你……哦,想起来了,前些时日书库那边,是不是你当值?” 沈青澜心头一沉,知道麻烦还是找上门了。这太监定然与之前东宫派人盘问账册之事有关。 “回公公,奴婢此前确实在书库当差,近日才调往内司衙。” 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道:“调得倒是快。深更半夜,独自一人,从这前朝往后宫的路上……沈典记,你这差事,当得可真是‘尽心’啊。”他话语中的怀疑毫不掩饰。 沈青澜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会坐实对方的猜疑。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太监审视的视线,语气不卑不亢:“公公明鉴,内司衙今日收到几份加急文书,需连夜整理归档,奴婢职责所在,不敢怠慢。若公公不信,可随时去内司衙查验记录。至于这条路,是因奴婢听闻另一条近路雨后泥泞难行,故而绕行至此,不想冲撞了公公,还请公公恕罪。” 她言辞清晰,理由充分,态度坦然。那太监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却只冷哼一声:“哼,最好如此。在这宫里当差,要知道分寸,有些地方,不是你能瞎逛的。走吧!” “谢公公。”沈青澜再次行礼,保持着平稳的步伐,从那些侍卫中间穿过,直到走出很远,仍能感觉到背后那如芒刺般的目光。 回到居所,关上门,沈青澜才允许自己靠在门板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方才与那东宫太监的对峙,看似平静,实则凶险。若非她应对得当,恐怕难以脱身。 她不敢耽搁,立刻将今夜所见所闻——巷中密谈、西偏门狗洞、子时之约,以及遭遇东宫太监盘问之事,用最简练的隐语写下。她必须尽快将消息送出去,子时将至! --- 听雪阁内,烛火通明。萧景玄尚未安寝,正在灯下阅览一封密信。洛风无声无息地出现,将一张带着潮气的纸条呈上。 “殿下,沈姑娘急信。” 萧景玄接过,快速浏览,原本沉静的眸光骤然锐利起来。 “西偏门狗洞……子时……气味特殊……”他低声念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洛风!” “属下在!” “立刻带人,悄悄包围西偏门附近,尤其是那个狗洞。不要打草惊蛇,等他们交接之时,人赃并获!记住,要活的,特别是接应的人!” “是!”洛风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萧景玄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雨后的清寒涌入。他望着西偏门的方向,眼神幽深。 沈青澜……她又一次给了他惊喜。不仅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还在东宫之人的盘问下全身而退。这份急智与镇定,远超他的预期。而那条关于“刘公公”和“特殊气味”的线索,更是直接指向了淑妃和当年母妃之死的疑团。 他想起方才密信中还提及她遭遇东宫太监盘问,虽寥寥数语,却能想象当时的惊险。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东宫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看来,需要对太子那边施加更大的压力,让他们无暇他顾才行。 时间一点点过去,听雪阁内寂静无声,唯有更漏滴答。 约莫子时三刻,洛风去而复返,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 “殿下,事情办妥了。”洛风低声道,“果然有人从狗洞递出一包东西,接应的是个生面孔,已被我们控制。那东西……是一种混合香料,成分诡异,经随行的老供奉辨认,其中一味……名为‘幻梦萝’,产自南疆,少量可致幻,用量稍大便会损人心脉,久闻之下,形销骨立……” 萧景玄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幻梦萝!与当年太医推断的、可能导致母妃缠绵病榻、最终香消玉殒的毒物特征何其相似! “递东西出来的人呢?”他声音冷得如同结了冰。 “那人十分警觉,发现接应之人生变,立刻缩回宫内,未能擒获。但根据身形和逃离方向判断,应是淑妃宫中的人无疑。” “淑妃……刘保……”萧景玄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与杀意,但很快被他强行压下,“将那接应之人秘密关押,严加审讯,务必撬开他的嘴!那包香料,仔细封存,留作证据。” “是!” 洛风退下后,萧景玄独自立在窗前,久久未动。母妃当年病中憔悴的模样,与“幻梦萝”的描述交织在一起,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这么多年,他隐忍不发,暗中查探,终于抓住了狐狸的尾巴! 而带来这关键突破的,是沈青澜。 他转身,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张小小的纸条上。那清秀却有力的字迹,仿佛带着那个女子独有的冷静与坚韧。 或许,他该亲自见见她了。不仅仅是下达指令,而是……确认她的安好,以及,给予她应得的……肯定。 夜色更深,宫阙万千灯火渐次熄灭,唯有阴谋与复仇的火焰,在暗处悄然燃烧,愈演愈烈。沈青澜于无意间拨动的琴弦,已在这深宫权谋的乐章中,奏响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音符。风雨欲来,鳞爪已现。 第七章 惊澜暗渡金石契 西偏门之事过后,内司衙表面依旧风平浪静,但沈青澜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悄然收紧。东宫那边似乎并未完全打消对她的疑虑,虽未再直接盘问,但往来文书经过她手时,偶尔会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淑妃宫中更是如同被惊扰的蜂巢,虽无明火,却暗流涌动,连带着送往各处的文书都透着一股异样的谨慎。 沈青澜愈发谨言慎行,将自己埋首于繁杂的文书工作中,如同水滴汇入江河,不露丝毫痕迹。她深知,自己那夜传递出的消息必然引发了不小的波澜,但萧景玄那边却迟迟没有新的指令传来,这让她在保持镇定的同时,心底也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抑或是,对未知局势的不安。 这日午后,她正将一批核对完毕的用度清单归档,典正忽然将她唤至一旁,面色有些凝重。 “青澜,淑妃宫中的刘副总管方才亲自来了一趟。”典正压低声音,“说是前几日宫中清点库房,发现永和元年一批赏赐记录的副本有缺漏,需得从尚宫局存底中调阅核对,点名要你去找出来送去。” 刘保?亲自前来?点名要她? 沈青澜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巧合!是试探,还是发现了什么? 她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应道:“是,奴婢这便去查找。不知刘副总管要的是哪些具体记录?” 典正递过一张清单:“喏,都写在这上面了,主要是永和元年下半年,涉及几位娘娘的赏赐记录,你仔细些,莫要拿错。” 沈青澜接过清单,目光快速扫过,心脏猛地一缩。清单上罗列的,赫然包括了当年端懿皇贵妃病重期间,那批由刘保经手的“南海沉香”的赏赐记录! 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奴婢明白,这就去书库调档。” 前往书库的路上,沈青澜思绪飞转。刘保此举,用意昭然若揭。要么是那夜之事引起了他的警觉,借机试探她是否察觉了什么;要么就是淑妃宫中内部因香料之事起了波澜,他想借查阅旧档确认或掩盖什么。无论哪种,她此刻都已站在了悬崖边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能拒绝,更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唯一的生路,就是按照对方的要求,完美地、不露丝毫破绽地完成这项差事,将自己彻底摘出去,扮演好一个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奉命行事的普通典记。 在书库管理女官的协助下,沈青澜很快找到了清单上所列的所有档案副本。她仔细核对,确保无一错漏,然后用专门的锦盒妥善装好。 抱着锦盒走向淑妃宫苑的路上,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阳光明媚,宫阙巍峨,她却只觉得周身寒意凛然。 淑妃宫苑自是比尚宫局更为奢华精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名贵的花香。刘保在一处偏殿接待了她。他约莫四十许年纪,面皮白净,眼神灵活中透着一丝精明与谨慎,此刻正端着茶杯,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走进来的沈青澜。 “奴婢沈青澜,奉典正之命,送来刘公公所需档案。”沈青澜垂首,将锦盒呈上。 刘保并未立刻去接,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有劳沈典记了。听闻沈典记原是书库的人,调往内司衙不久,便如此得力,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话语带刺,沈青澜只作未闻,语气平稳:“刘公公谬赞,奴婢只是尽本分。” 刘保放下茶杯,打开锦盒,开始逐一翻看那些档案。他的动作看似随意,但沈青澜敏锐地注意到,当他翻到那卷记录着“南海沉香”的赏赐副本时,指尖有极其细微的停顿,目光也似乎更专注了几分。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沈青澜垂眸静立,呼吸平稳,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玉雕。 半晌,刘保合上最后一卷档案,脸上露出一丝看似和蔼的笑容:“嗯,不错,记录齐全,有劳沈典记跑这一趟了。”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来,那夜雨势颇大,沈典记从内司衙回去,路上没受凉吧?听说……还遇到了些盘问?” 果然!重点在这里! 沈青澜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小宫女遭遇大人物盘问后的后怕与委屈,低声道:“谢公公关怀,奴婢无碍。那夜确是遇到了东宫的几位大人盘问了几句,奴婢已将缘由解释清楚,幸得各位大人明察。” 她绝口不提长巷密谈,只强调东宫盘问,并将自己摆在被动、无辜的位置上。 刘保仔细审视着她的表情,见她神色坦然,只有后怕而无惊慌,眼神中的探究似乎淡去了些许。他呵呵一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宫里啊,有时候就是规矩多。你是个懂规矩的,很好。” 他挥挥手,示意旁边一个小内侍取来一个装着银锞子的荷包,“一点辛苦钱,拿着吧。” 这是打赏,也是……封口费?或者说,是试探的结束? 沈青澜没有推辞,恭敬接过:“谢刘公公赏。”她知道,此刻任何推拒都可能引起新的猜疑。 “嗯,去吧。”刘保重新端起了茶杯。 沈青澜行礼告退,转身走出偏殿,直到踏出淑妃宫苑的大门,感受到外面炽热的阳光,才发觉紧握的手心里已全是冷汗。方才那一番应对,看似平淡,实则凶险万分,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需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成功度过了这次试探。刘保至少暂时相信了她与此事无关。但危机并未解除,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深陷泥沼,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眼睛。 --- 听雪阁内,萧景玄听着洛风的详细禀报,包括沈青澜如何应对刘保的试探,以及她离开淑妃宫苑后看似平静、实则细微紧绷的状态。 “应对得不错。”萧景玄淡淡评价,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刘保这条老狗,倒是警觉。” 洛风道:“据我们安插在淑妃宫中的人回报,那夜之后,淑妃曾秘密召见过刘保,宫内似乎戒严了几日。那包‘幻梦萝’的出现,显然让他们慌了手脚。” “慌了好。”萧景玄唇角勾起一抹冷意,“慌了,才会露出更多破绽。那个接应的人,审得如何?” “嘴很硬,只说是受人钱财,替人办事,并不知香料用途和幕后主使。不过,我们顺着他的社会关系查下去,发现他一个远房表亲,曾在吏部侍郎林文远(淑妃兄长)的别庄做过事。” 线索,再次隐隐指向了淑妃和东宫。 萧景玄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她回去后,可有什么异常?” 洛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殿下问的是沈青澜,回道:“沈姑娘回去后一切如常,依旧尽职当差,只是……属下感觉,她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了些。” 萧景玄眸光微动。经历了这样的惊险与试探,还能保持如此镇定,她的心性,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让她独自承担这份压力。 “备车。”萧景玄忽然起身。 洛风讶然:“殿下您这是要……” “去城西的墨韵斋。”萧景玄理了理衣袖,恢复了一贯的温润闲散模样,“听说新到了一批前朝孤本,本王去瞧瞧。顺便……绕道经过内司衙附近。” 洛风瞬间明了:“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 沈青澜回到内司衙,努力平复心绪,正准备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书,忽听得衙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有内侍快步进来通传:“靖王殿下驾到,说是前日送来修补的一幅古画已好了,顺路来取。” 靖王?沈青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他怎么会亲自来内司衙这种地方?取画这等小事,随便遣个内侍便可。 她随着众人起身垂首恭迎。 一阵清雅的檀香混合着书卷气淡淡传来,月白色的衣角映入眼帘。萧景玄在内司衙典正的陪同下,缓步走入。他依旧是那副翩翩闲王的样子,目光随意地扫过衙内众人,在与沈青澜低垂的头顶交汇时,未有丝毫停留,仿佛她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典正连忙命人去取画。 等待的间隙,萧景玄与典正随口闲聊了几句关于古籍修复的闲话,声音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忽然,他像是才注意到旁边桌案上堆积的文书,随口问道:“近日宫中事务很是繁忙?” 典正忙答:“回殿下,确是比往日多了些,尤其是各宫用度核销、人员记录等,需得仔细核对,不敢有误。” 萧景玄点了点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沈青澜的方向,语气依旧平淡:“嗯,谨慎些是好。不过,也要当心身子,莫要过度劳累。”这话像是说给典正听,又像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关怀。 就在这时,取画的内侍回来了。萧景玄接过装画的红木长盒,检查了一下,满意地颔首:“有劳典正了。”他转身欲走,脚步却在经过沈青澜桌案旁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无人察觉的瞬间,一枚小巧的、冰凉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沈青澜宽大的袖袋之中。 沈青澜浑身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惊悸,但强大的意志力让她瞬间恢复了常态,依旧保持着恭送的姿势,连呼吸都未曾紊乱。 萧景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内司衙内凝滞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低声议论着靖王殿下的平易近人。 唯有沈青澜,袖中那枚冰凉之物如同烙印般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强忍着立刻查看的冲动,直到寻了个无人注意的间隙,避入茶水间,才飞快地探手入袖。 那是一枚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只有拇指指甲大小,雕刻着简单的祥云纹,玉质极佳。翻转过来,背面刻着两个细如蚊足的小字:“安,稳。” 安,稳。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是一股暖流,骤然冲垮了沈青澜连日来紧绷的心防。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他知道她的恐惧与坚持。他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知晓一切,让她安心,稳住。 这并非指令,也非赏赐,而是一种无声的肯定与……守护。 她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玉佩,冰凉的玉身很快被她的体温焐热。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有劫后余生的酸楚,有被理解的慰藉,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悄然滋生的悸动。 她将玉佩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再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波澜都已平息,只剩下更为坚定的沉静。 惊澜暗渡,他们之间,似乎在那无声的交流中,缔结下了一种超越交易的、名为信任的金石之契。前路依旧凶险,但此刻,她知道自己并非独行。 第八章 风起青萍刃初试 那枚刻着“安稳”二字的玉佩,被沈青澜用丝线仔细缠绕,贴身佩戴在心口的位置。冰凉的玉璧很快沾染上她的体温,如同一道无声的护身符,在每一个孤军奋战的时刻,给予她难以言喻的支撑与力量。她依旧沉默地穿梭于内司衙,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书,但心境却与往日不同。那份深埋的恐惧被一种更为坚定的东西取代——她并非孤身一人,她的每一步,都有人在暗中注视着,守护着。 这日,她收到了一封通过特定渠道递来的密信,并非来自萧景玄,而是洛风的笔迹。信很短,只提及之前那包“幻梦萝”的接应之人,在严加审讯下,终于吐露了一个关键信息:他虽不知香料最终用途,但曾听上家模糊提过,此物与“旧年宫中一位贵人久病不愈”有关,且每次交易,都需经过一个在御药房当差、名叫“小顺子”的药童中转确认。 小顺子!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亮了沈青澜的思绪。这正是萧景玄早前让她留意名单上的人!御药房、香料、与淑妃宫中关联……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药童。 几乎就在同时,内司衙收到了一份从御药房送来的、关于各宫领取日常药物的记录副本,需要归档。沈青澜负责整理核对。她状似无意地翻看着,目光迅速锁定在淑妃宫苑的记录上。近几个月,淑妃宫中领取“宁神香”的记录颇为频繁,而经手人一栏,多次出现了“小顺子”的名字。 频率不对。她对比了其他几位高位妃嫔领取类似香料的记录,淑妃宫中的频率明显高出许多。而且,“宁神香”虽是太医院开具的寻常安神香料,但若与那诡谲的“幻梦萝”混合使用,会发生什么?是否就是导致“旧年贵人久病不愈”的元凶?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沈青澜心中逐渐成形。她不能直接动小顺子,那会打草惊蛇。但她可以借力打力,利用这频繁的记录,制造一个合理的“意外”。 她仔细研究了宫规中关于药物领取和核销的条款,发现若某宫领取特定药物的频率远超常例,且无合理解释,内司衙有权提请尚宫局乃至内务府进行核查。这并非针对某人,而是依规办事。 沈青澜没有立刻行动。她耐心地又观察了几日,确认淑妃宫中领取“宁神香”的频率依旧异常,并且小顺子依然是主要经手人后,才开始着手。 她没有撰写正式的呈文,那样目标太大。而是选择在一次向典正例行汇报文书归档情况时,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典正大人,奴婢近日核对御药房送来记录,发现淑妃娘娘宫中领取‘宁神香’似乎较其他娘娘宫中频繁许多,不知是否凤体违和?按宫规,此类异常需得留意,是否需在归档备注中稍作提示,以备上峰查问?” 她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尽职提醒,避免日后担责。 典正闻言,接过记录仔细看了看,眉头也皱了起来:“确实有些异常……虽说各宫主子用量不同,但这频率……罢了,你提醒得是,便在归档备注上添一笔‘领取频次略高,已留意’吧。若上头不问,便罢了;若问起,我们也有个交代。” 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沈青澜依言在归档记录上添加了那句不痛不痒的备注。她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必将引发连锁反应。内司衙的归档记录,定期会有内务府和甚至陛下身边的内侍监抽查。一旦有人注意到这条备注,必然会循例询问。届时,无论淑妃宫中作何解释,御药房和小顺子,都必将被推到风口浪尖接受审查。 她不需要直接扳倒谁,她只需要将这潭水搅浑,让隐藏在深处的鱼,不得不浮出水面换气。 --- 听雪阁内,萧景玄听着洛风的禀报,唇角难得地扬起一丝真实的、带着赞许的笑意。 “利用宫规,借力打力……她倒是懂得四两拨千斤。”他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如此一来,无论内务府是否深究,淑妃那边都必须对此做出反应。要么停止使用‘宁神香’,要么就得想办法掩盖,无论哪种,都会让他们阵脚大乱。” 洛风点头:“是,沈姑娘此举,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精准地打在了七寸上。我们安插在御药房的人回报,小顺子这两日已经有些惶惶不安,与淑妃宫中的联系也明显减少了。” “很好。”萧景玄眸光深邃,“让我们的人推波助澜一把。找个机会,让内侍监那边‘偶然’看到这条备注。” “属下明白。” 洛风领命欲退,萧景玄却叫住了他,沉吟片刻,道:“她既已出了招,我们也不能让她孤军奋战。之前让你查的,关于沈家‘科举泄题案’的卷宗副本,找到没有?” “回殿下,已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了刑部存档的副本,只是关键部分多有涂改和缺失,明显是被人动了手脚。” “无妨。”萧景玄淡淡道,“将副本……以及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太子门下几位官员在当年科考中不同寻常的举动,找机会让她看到。不必完整,给她一些线索即可。” 洛风有些迟疑:“殿下,此时让沈姑娘接触此事,是否会让她过于冒进?” 萧景玄看向窗外,目光悠远:“她比我们想象的更懂得忍耐和权衡。给她一些希望,一些看得见的进展,才能让她在这条路上走得更稳。况且……”他顿了顿,“她也该知道,本王答应她的事,从未忘记。” 他想起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那里面藏着深切的仇恨,也藏着不肯屈服的坚韧。他需要这份仇恨作为动力,但也需要适当引导,避免她被仇恨吞噬。给予线索,让她自己去探寻,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 沈青澜并不知道萧景玄后续的安排,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御药房那边的气氛似乎紧张了起来。偶尔有内务府的人前来查阅记录,小顺子也变得行色匆匆,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活泛。 这日,她奉命将一批需要销毁的过期文书送往指定的焚化处。这些文书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草稿或副本,按规定集中焚毁。在整理这些废纸时,她目光无意间扫过其中几页残破的、似乎是从某个旧案卷上撕扯下来的纸张。上面的字迹潦草,内容似乎涉及多年前的某次科举……沈? 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停止呼吸。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手中的工作,但那个“沈”字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脑海里。是巧合吗? 在将文书投入焚化炉的瞬间,借着整理的动作,她极其快速地将那几页残卷抽了出来,混入自己袖中另一叠准备带回去做抄录练习的废纸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无人察觉。 回到居所,关紧房门,她才颤抖着取出那几页残卷。纸张泛黄,边缘破损,确实是陈年旧物。上面零散地记录着一些人员的问询片段,提到了“泄题”、“夹带”等字眼,虽然关键的人名、时间大多被墨迹污损或撕毁,但残留的只言片语中,隐隐指向了当时几位权重一时的官员,而这几人,无一例外,后来都成了太子的心腹班底! 其中一页的角落,还有一行几乎淡不可见的小字批注:“沈文渊力辩,然证物……缺失……”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被硬生生撕去。 父亲!真的是父亲的案子! 沈青澜紧紧攥着那几页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张,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一股混杂着激动、愤怒、悲伤与希望的激烈情绪在她胸中冲撞。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触摸到父亲冤案的边缘!虽然依旧是迷雾重重,但她终于看到了方向!是太子!果然与东宫脱不了干系! 是巧合吗?这些残卷恰好出现在她经手的待销毁文书中?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宫廷之中,从无巧合。这只能是萧景玄的手笔。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一直在查,并且,已经有了进展。 他没有给她虚幻的承诺,而是给了她实实在在的线索。这份无声的支持,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她将这几页残卷小心翼翼地展平,藏于一处绝对隐秘之地。这是希望的星火,也是她必须继续前行的动力。 风起于青萍之末。她投出的石子已荡开涟漪,而萧景玄回应她的,则是更深处涌动的暗流。他们仿佛两个默契的弈者,在这巨大的宫廷棋盘上,各自落子,遥相呼应。 沈青澜抚上心口的玉佩,那“安稳”二字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不再是隐忍的绝望,而是燃起了锐利的、名为复仇与希望的火焰。刃已初试,虽未饮血,却已划破了笼罩已久的黑暗,露出了其后更为错综复杂,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棋局。她知道,自己与那位靖王殿下的命运,已然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前路艰险,但她无所畏惧。 第九章 珠联璧合初展翼 御史张承的奏折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朝堂之上,关于御药房管理疏漏、恐危及宫闱安全的议题虽未明指淑妃,但暗流已然汹涌。永和帝虽未立刻发作,但那日渐深沉的目光和偶尔在淑妃请安时的沉默,都让长春宫(淑妃居所)上下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惊惶之中。 沈青澜在内司衙依旧如常当值,但敏锐地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审视少了,忌惮多了。她明白,这是萧景玄将风波引向明处的结果——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朝堂之争和长春宫的危机吸引时,她这个最初引发关注的小小火种,反而在风暴眼的边缘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风暴并未远离。这日午后,她正整理着文书,典正匆匆而来,面色比上次内侍监查问时更为凝重。 “青澜,随我来。”典正将她引至内室,关上门,才低声道,“方才长春宫的刘副总管又来了,这次不是为公事,是私下传淑妃娘娘的话。” 沈青澜心下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娘娘有何吩咐?” 典正叹了口气:“娘娘说,近日宫中流言纷扰,牵涉御药房,她心中不安。听闻你素来细心稳妥,想调你去长春宫,协助整理宫内账目文书,以示她宫中事务清明,无不可对人言。” 调去长春宫?! 沈青澜瞬间明白了淑妃的意图。这绝非赏识,而是赤裸裸的监视,甚至是囚禁!一旦踏入长春宫,她便如同羊入虎口,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刘保之前暗中查探未果,如今便要直接将人控制在掌心! 她不能去!可是,以她如今的身份,淑妃亲自开口要人,她有何理由拒绝?抗命不尊,同样是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间,沈青澜心念急转。她垂下眼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一丝为难:“承蒙娘娘看重,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如今在内司衙负责文书归档,尤其是近日各宫用度核销、御药房记录等事务繁杂,典正大人亦知,前日内侍监刚查阅过相关记录,若此时骤然调离,恐惹人非议,以为内司衙或奴婢本人……有所回避,反倒对娘娘清誉有损。” 她将“内侍监查阅”和“娘娘清誉”咬得稍重,既点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又将决定权推给了典正和潜在的规则。她是在提醒典正,此时调走她,无异于不打自招,坐实了长春宫欲盖弥彰。 典正果然犹豫了。她深知其中关窍,淑妃此举确实莽撞,若处理不好,反会引火烧身。她沉吟片刻,道:“你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娘娘开口……” “典正大人,”沈青澜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奴婢入宫时日虽浅,亦知忠心为主,循规蹈矩是为本分。无论在何处当差,奴婢只求尽职尽责,无愧于心。若娘娘确需人手核对账目,或可待此次风波稍平,再由内司衙循例派遣更为妥当?眼下,奴婢留在内司衙,恪尽职守,方能显我尚宫局行事公允,亦是对娘娘最好的交代。” 她这番话,既表明了自己无意攀附,也维护了尚宫局的立场,更隐晦地指出了此刻调人的不明智。典正看着她沉静的面容,心中权衡。保住沈青澜,便是保住了内司衙乃至尚宫局在此事上的超然地位,避免被卷入长春宫的漩涡。况且,这沈青澜确实是个得力的,处事稳妥,不卑不亢。 “罢了,”典正最终下定决心,“我便以此番道理回禀刘副总管。你且安心留在内司衙,做好分内之事。” “谢典正大人。”沈青澜深深一拜,后背已是一片冰凉。方才一番应对,无异于刀尖跳舞。 --- 听雪阁内,萧景玄听着洛风的急报,眸中寒光乍现。 “她想把人拘到长春宫?”他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看来,淑妃是真急了,连这等拙劣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洛风道:“幸得沈姑娘机敏,借内侍监和宫规挡了回去。典正也已回绝了刘保。只是……经此一事,长春宫只怕对沈姑娘更为忌恨。” “无妨。”萧景玄指节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响声,“她既已展露锋芒,便注定无法再完全隐匿于暗处。淑妃越是动作频频,露出的破绽便越多。”他顿了顿,问道,“我们的人,在长春宫和御药房,可有新的发现?” “有。”洛风精神一振,“根据殿下之前的吩咐,我们加紧了对小顺子和刘保的监视。发现小顺子这两日试图将一批不明药材混入待销毁的废料中运出宫,被我们的人截获,正是‘幻梦萝’!而刘保,则在暗中接触一个告老还乡多年的老太医的家人,似乎在打听某种陈年秘方之事,与端懿皇贵妃当年的病症有关。” “人赃并获……陈年秘方……”萧景玄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城的方向,眼中翻涌着压抑多年的痛楚与恨意,“母妃,您在天之灵看着,儿子定要让害您之人,血债血偿!” 他沉默良久,直到情绪平复,才转过身,语气已然恢复冷静:“将截获的‘幻梦萝’秘密保存,记录在案。继续盯紧刘保和小顺子,尤其是他们与东宫之间的联络。另外……”他目光微闪,“是时候,让沈青澜知道一些进展了。将小顺子赃物被截、以及刘保打听陈年秘方之事,透露给她。让她知道,她所做的每一步,都没有白费。” “属下明白。”洛风迟疑了一下,“殿下,是否需对沈姑娘加强护卫?长春宫此番失手,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萧景玄眸光一凝:“加派人手,暗中保护。非生死关头,不得现身。我要看看,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期待,既有对棋子的考量,更有对那个坚韧女子本身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 --- 危机暂时解除,但沈青澜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她知道,淑妃和刘保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几日后,她通过隐秘渠道收到了萧景玄传来的新消息——小顺子赃物被截,刘保打听陈年秘方。 这消息如同强心剂,让她精神大振。她不仅成功自保,她点燃的火星,更是在萧景玄的运筹下,已成了灼伤敌人的烈焰!她仿佛能听到那隐藏在华丽宫墙之后的锁链,正在一环环地收紧。 然而,就在她稍稍松口气的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险些让她措手不及。她负责核对的一份关于边关军饷调拨的文书副本(虽非密件,却也敏感),在传递过程中险些被一个“莽撞”的小太监撞落,混入待焚化的废纸堆。若非她恰好回头看了一眼,及时发现并追回,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扣上一个“疏忽职守,泄露文书”的罪名,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绝非意外。沈青澜看着那小太监仓惶离去的背影,心中冷笑。这是警告,也是报复。淑妃那边明着调人不成,便开始用这种阴私手段了。 她没有声张,只是将此事连同自己的判断,再次通过密信传递出去。同时,她在内司衙行事愈发小心,经手的每一份文书都反复核对,行走坐卧皆留心四周。 这日,她奉命前往库司衙交接一批文书。回程路过一处宫苑夹道时,隐约听见假山后传来压低的啜泣和斥骂声。她本不欲理会,却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蕊儿你这死丫头……” 蕊儿?那个在杂役房受过她帮助的小宫女? 沈青澜脚步一顿,悄声靠近。只见蕊儿正被两个面生的嬷嬷堵在角落,脸上带着泪痕,其中一个嬷嬷正恶狠狠地拧着她的胳膊。 “说!是不是你偷偷把娘娘的珠花拿出去卖了?” “没有……嬷嬷,我真的没有……”蕊儿哭得凄惨。 沈青澜眉头紧蹙。她认得那两个嬷嬷的服饰,是长春宫的低等仆役。这分明是借故栽赃,报复蕊儿与自己的那点关联,想通过折磨蕊儿来泄愤,或者……引自己出面? 她若此刻挺身而出,正中对方下怀,不仅救不了蕊儿,还会把自己搭进去。她若不管,蕊儿定然难逃毒打。 瞬息之间,沈青澜已有了决断。她迅速退开,找到附近一个巡逻的侍卫小队,语气急促而清晰:“这位侍卫大哥,那边假山后似乎有宫人争执哭喊,听着像是长春宫的人,动静不小,恐惊扰了过往贵人,可否请各位前去查看一二?” 她点明了“长春宫”和“惊扰贵人”,侍卫们不敢怠慢,立刻朝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沈青澜则迅速转身,从另一条路离开。她不能留下看结果,更不能让任何人将蕊儿与她、与这次的“举报”联系起来。 她知道,侍卫的介入足以暂时解蕊儿之围。长春宫的人再嚣张,也不敢在巡逻侍卫面前太过放肆。而自己,既暗中伸了援手,又未暴露自身,还将“长春宫宫人滋事”的印象留给了侍卫。 回到内司衙,她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埋首文书。直到晚间,才有零星消息传来,说长春宫两个嬷嬷因在宫道争执,被巡逻侍卫训斥,还惊动了一位路过的女官,吃了挂落。 沈青澜轻轻摩挲着心口的玉佩。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依靠萧景玄的庇护,而是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冷静,独立化解了一场针对自己及身边人的危机。她与萧景玄,一在暗,一在明,一在朝堂宫闱运筹,一在细微处破局,配合得愈发默契。 珠联璧合,翼已初展。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苦苦挣扎的罪奴,而是在这深宫权谋的惊涛骇浪中,逐渐学会了驾驭风浪,甚至……开始搅动风云。前路依旧艰险,但她手中的剑,已愈发锋利。而她与那位靖王殿下之间,那始于交易的纽带,也在这一次次的并肩与守护中,悄然蜕变,生出更加复杂而牢固的联结。 第十章 星火燎原势渐成 长春宫那两个嬷嬷因在宫道滋事被训斥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也漾开了一圈圈涟漪。沈青澜在内司衙依旧沉静如水,但周遭的氛围却在微妙地变化。那些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中,忌惮之意更浓,甚至隐约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她心知肚明,这敬畏并非源于她本身,而是源于她身后那若隐若现、能与淑妃一系抗衡的力量。萧景玄借御史张承的奏折将御药房之事摆上明面,又暗中截获赃物、调查陈年秘方,每一步都精准地打在长春宫的七寸之上。而她沈青澜,作为这盘棋局中最早被激活的棋子,已然从任人拿捏的微末宫奴,变成了一个需要对手郑重对待的“变量”。 蕊儿事件后不久,沈青澜便寻了个由头,通过一条极为隐秘的渠道,将一小包用普通桑皮纸包裹的伤药和一角碎银,辗转送到了仍在杂役房的蕊儿手中。没有只言片语,只有无声的抚慰与支撑。她深知,在这吃人的深宫,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或许就能成为他人黑暗中前行的微光,就如同当初萧景玄对她伸出的手一般。她无法明目张胆地庇护,只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给予最实际的帮助。 这日,她正伏案誊录一份各宫份例用度的汇总,典正缓步走了过来,在她案前驻足片刻,状似无意地低声道:“近日宫中多事,你行事愈发稳妥,很好。有些风浪,避其锋芒,静待其变,方是上策。” 沈青澜搁下笔,起身垂首:“谢典正大人提点,奴婢谨记。” 典正微微颔首,目光在她清瘦却挺直的脊背上停留一瞬,终是没再多言,转身离去。沈青澜明白,这是典正在释放善意的信号,或许也是尚宫局高层在经过权衡后,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对她这个“麻烦”予以默认和保护,以免整个尚宫局被拖入嫔妃争斗的泥潭。这无疑又为她增添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傍晚时分,她收到了萧景玄传来的新消息,不再是简单的信息通报,而是一份更具体的指令——“设法查阅内司衙存档的,永和十五年春,即端懿皇贵妃薨逝前半年,宫中所有香料采购、分发,尤其是长春宫及当时与皇贵妃交好或常有往来的宫苑记录。注意隐匿行迹。” 永和十五年春……端懿皇贵妃……香料! 沈青澜的心脏猛地一跳。萧景玄的调查果然指向了他母妃的真正死因,而线索,竟然可能与香料有关!她立刻联想到刘保暗中打听的陈年秘方,以及那被截获的“幻梦萝”。若“幻梦萝”并非直接毒药,而是需要与某些特定香料混合,才能诱发某种不易察觉的慢性症状……念头至此,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梁。若真如此,那当年的手段是何等隐秘与恶毒! 这项任务极其危险。内司衙存档浩瀚如烟,调阅数年前的旧档本就引人注目,更何况是涉及已故皇贵妃和当今宠妃的敏感记录。一旦被察觉,打草惊蛇不说,她本人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她没有退缩。这不仅是为了履行与萧景玄的交易,更是为了揭开那隐藏在岁月尘埃下的血腥真相。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规划。直接调阅永和十五年的完整档案太过显眼,她决定化整为零,以核对近年宫中用度规制变迁为由,分批、分时段地调阅从永和十四年到十六年的各类物资记录,将香料记录混杂在庞大的衣、食、住、行各类档案中,一点点筛选、记忆。 这项工作耗神费力,且必须利用旁人不在或夜深人静之时。接连几个夜晚,当同屋的宫婢都已熟睡,沈青澜便借着一缕微弱的灯火(需小心遮掩光线),在内司衙的档案库里,埋首于那些散发着陈旧墨香与淡淡霉味的卷宗之中。她的记忆力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几乎过目不忘,迅速将无关信息过滤,只将有关香料,特别是名贵香料流入长春宫、东宫(当时太子生母位份不高,但亦需留意)以及其他可能与皇贵妃有接触的宫苑记录,牢牢刻印在脑海中,再于次日寻隙用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简要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看似普通的杂记本上。 就在沈青澜于故纸堆中艰难寻觅线索的同时,前朝的风波并未停歇。御史张承的奏折仿佛打开了一个口子,陆续又有几位品阶不高、却素以刚直著称的寒门御史,就御药房管理、宫闱用度奢靡等问题上书言事。虽未再直接指向淑妃,但矛若隐若现,皆围绕着长春宫及其关联势力。 永和帝的态度愈发令人玩味。他并未严厉斥责这些御史,反而下旨申饬了内务府,责令其严加整顿宫廷用度,核查各司局存弊。这道旨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内务府乃至各宫都紧张起来,长春宫更是首当其冲。 听雪阁内,萧景玄执棋与自己对弈,听着洛风的汇报。 “殿下,内务府那边我们的人暗中推动,已开始清查御药房历年账目。刘保近日焦头烂额,数次试图与东宫的人接触,都被我们的人巧妙拦下或制造意外打断了。” “嗯。”萧景玄落下一子,声音平淡,“让他急,让他乱。他越乱,露出的破绽就越多。淑妃那边呢?” “淑妃称病,已连续几日未出长春宫向皇后请安。不过,我们安排在长春宫外围的眼线回报,昨夜有不明身份之人悄悄潜入,约一刻钟后离去,身手不俗,疑似……江湖手段。”洛风语气凝重了些。 萧景玄眸光一凝,指尖的白子轻轻摩挲:“江湖手段……看来,本王这位淑妃娘娘,背后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加派人手,务必查出那人的来历和目的。另外,沈青澜那边如何?” “沈姑娘按照殿下吩咐,已在暗中查阅香料档案,行事极为谨慎,目前尚未引起怀疑。只是……属下担心,如此频繁调阅旧档,恐非长久之计。” “她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萧景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告诉她,若事不可为,以自身安全为重。线索可以再找,人不能折进去。” 洛风略显诧异,殿下对这位沈姑娘,似乎愈发上心了。他恭敬应下:“是。” “还有,”萧景玄沉吟片刻,“找个机会,将刘保试图联络东宫受阻,以及有江湖人夜探长春宫的消息,侧面透露给沈青澜。让她对眼前的局势有更清晰的判断。” 他需要她成长,需要她不仅能自保,更能成为他真正的臂助。而了解对手的动向与手段,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 沈青澜收到萧景玄传来的新消息时,正在整理刚刚翻阅过的一批永和十五年夏的衣料记录。当看到“江湖人”三个字时,她的心骤然收紧。 淑妃竟然能动用江湖势力?这完全超出了她对后宫争斗的认知。这意味着,对手不仅有权谋,还可能拥有不受宫规束缚的、更直接更危险的暴力手段。她立刻联想到自己险些被撞落文书、蕊儿被构陷之事,那些或许只是开胃小菜,若对方狗急跳墙……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她。她必须更快,必须在对手动用更极端手段之前,找到足以扭转局面的关键证据! 接下来的几天,沈青澜几乎是废寝忘食。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冒着更大的风险,加快了查阅档案的速度。眼底泛起了淡淡的青黑,但她的眼神却愈发明亮锐利。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查阅永和十五年春,一批由江南织造进贡的极品苏合香、龙涎香的分配记录时,她发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异常! 按照宫规,这类名贵香料,除皇帝、皇后、太后外,唯有正二品以上妃位,或蒙受特赏的宫眷方可按例分得。记录显示,当时还是昭仪的淑妃,按例分得苏合香三两。然而,在同期另一份由内务府核销、发往太医署药材库的普通香料清单副本中,却夹带了一笔模糊的记录——“补长春宫用,苏合香,五钱。”记录日期,距端懿皇贵妃被诊出心悸失眠之症,约半月之余。 这五钱苏合香,记录在太医署的普通药材核销清单上,而非后宫用度赏赐正册!若非沈青澜同时交叉比对多方记录,且过目不忘,极易将其忽略。它就像一滴水,巧妙地融入了大海。 五钱之数,微不足道,混入皇贵妃日常所用的安神香料中,神不知鬼不觉。苏合香本身无毒,甚至有理气宽胸之效,但若与“幻梦萝”这类迷幻草药的气息长期混合吸入呢?是否会加剧心悸、失眠,甚至诱发更严重的症状? 沈青澜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与寒意,她没有立刻记录,而是若无其事地将卷宗归位。她需要验证。接下来的两天,她重点调阅了永和十五年太医署的所有药材入库、核销记录,以及同期为端懿皇贵妃请脉的太医档案。 线索再次浮现。当时负责为皇贵妃调理心悸的是一位姓吴的太医,医术精湛,尤擅心疾。但在皇贵妃薨逝后不到半年,这位吴太医便因“误诊”某位宗室子弟,被革职遣返回乡,不久后便传来其郁郁而终的消息。而在太医署的记录中,就在吴太医被革职前数月,他曾数次以“研制新安神方”为由,申请调用少量“幻梦萝”及其他几种安神草药,申请记录上赫然有当时负责御药房事务的副总管刘保的签押! 苏合香,“幻梦萝”,吴太医的“误诊”与离世,刘保的签押,以及他现在仍在打听的陈年秘方……一条若隐若现的黑暗链条,在沈青澜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串联。 她将自己发现的关于那“五钱苏合香”的异常记录、吴太医调用“幻梦萝”以及其最终结局等信息,用密语详细写下,并通过紧急渠道传给了萧景玄。她没有妄下结论,只客观陈述事实与关联,但她相信,萧景玄一定能从中拼凑出更接近真相的图景。 信息传递出去后,沈青澜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她站在内司衙院中那棵日渐凋零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被宫墙切割成四方的、灰蒙蒙的天空。 星火已燃,正在她与萧景玄的共同努力下,渐成燎原之势。这深宫烬余之中,蛰伏的不仅是求生的欲望,更有复仇的火焰与重塑乾坤的野心。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仰望天空的同时,听雪阁中,萧景玄捏着那张写满密语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翻涌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与深切的痛楚。 “母妃……”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儿子……就快要找到了。” 他抬眸,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阙,落在了那个正在档案库中为他、也为她自己搏杀出一线生机的坚韧身影上。 “沈青澜……”这三个字在他唇齿间滚过,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分量。 第十一章 风起青萍刃微霜 沈青澜传递出的信息,如同在暗流涌动的深宫之下,投入了一颗决定性的石子。听雪阁内,萧景玄指间那张薄薄的纸条,重若千钧。上面用密语记录的,不仅仅是几行冰冷的文字,更是他追寻多年、关乎母妃冤屈的关键拼图。 “五钱苏合香……太医署核销……吴太医……幻梦萝……刘保……”他低声重复着这些词汇,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扎在他的心口。脑海中已然勾勒出一幅阴毒而缜密的谋害图景——利用宫规与账目管理的细微漏洞,将本不该流入长春宫的额外香料,通过太医署这条不易察觉的路径悄无声息地获取,再与同样经由刘保之手、以“研制新方”为名调出的“幻梦萝”配合,一点点侵蚀端懿皇贵妃的健康。 “好一个李代桃僵,好一个温水煮蛙!”萧景玄眸中寒芒暴涨,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让一旁的洛风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淑妃……王氏……还有东宫那边,当年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几乎可以肯定,单凭当时还只是昭仪的淑妃,未必能如此天衣无缝地完成这一切,背后定然有更庞大的势力网络。 “殿下,”洛风沉声禀报,“根据沈姑娘提供的线索,我们已加派人手,秘密前往吴太医的故乡,希望能找到他的家人或当年知情的徒役。同时,也在全力追查那条通往太医署的香料‘暗线’,究竟是如何运作的,经手人还有谁。” “要快,但更要隐秘。”萧景玄压下翻腾的杀意,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淑妃既已动用了江湖手段,说明她已如惊弓之鸟,随时可能铤而走险。我们必须在她毁灭所有证据、甚至对知情人下毒手之前,拿到确凿无疑的铁证。”他顿了顿,看向洛风,“沈青澜那边,此次立下大功。但她也因此置身于更大的风险之中。长春宫现在虽暂时被朝堂风波和内务府清查牵制,但绝不会忽略内司衙这边的动静。加派一倍人手,务必确保她的安全。若有任何异动,可先斩后奏。” “是!”洛风心头一凛,明白“先斩后奏”四字的分量。殿下对沈姑娘的维护,已超出了最初对“棋子”的范畴。 萧景玄走到窗边,望着听雪阁庭院中几株在秋风中摇曳的残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传信给她,线索至关重要,让她暂且停下对香料档案的追查,转为常态行事,避过风头。另外……告诉她,一切小心。”最后四个字,轻得几不可闻,却重逾千斤。 --- 内司衙中,沈青澜收到了萧景玄的回信。当看到“暂且停下”、“一切小心”的指示时,她紧绷了数日的心弦稍稍一松,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看到了她的价值,更在意她的安危。在这冰冷彻骨的深宫,这种带着温度的认可与关怀,弥足珍贵。 她依言行事,不再主动调阅旧档,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日常的文书记录与整理中,表现得如同一个最安分守己的普通女史。然而,她的内心并未停止思考。她反复推敲着已发现的线索,试图找出其中可能被忽略的细节,同时更加留意着内司衙乃至整个宫中的风吹草动。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内司衙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长春宫副总管刘保。 刘保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但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焦躁,泄露了他近况的不佳。他此番前来,明面上的理由是为核对长春宫下一季的用度预算,指名要查阅近三年的相关记录。 典正亲自作陪,态度不卑不亢。沈青澜作为负责文书归档的女史,自然被唤来协助查找卷宗。她低眉顺眼,动作麻利地将一册册卷宗找出、铺开,全程未曾与刘保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工具。 刘保的心思显然不全在账目上。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卷宗,一边状似随意地与典正闲聊:“如今这宫里,规矩是越来越严了。内务府三天两头核查,咱们底下当差的,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啊。” 典正敷衍地应和:“刘总管说的是,谨慎些总是好的。” 刘保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正在一旁整理书架的沈青澜:“说起来,还是内司衙清净,都是跟死物打交道,不像咱们长春宫,人多事杂,是非也多。前几日还有两个不懂事的老货在宫道上喧哗,丢了娘娘的脸面,已被严厉惩戒了。”他这是在敲打,也是在试探。 沈青澜手下动作未停,仿佛根本没听见。 典正笑了笑,四两拨千斤:“各司其职罢了。尚宫局掌管宫规,更需以身作则。” 刘保碰了个软钉子,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又扯起嘴角:“典正大人治下有方,手下人也个个得力。像这位沈姑娘,听闻记性极佳,办事稳妥,真是难得。”他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沈青澜身上。 沈青澜不得不转身,垂首敛目:“刘总管谬赞,奴婢愚钝,只知尽本分。” “哦?尽本分就好。”刘保盯着她,声音放缓,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这宫里啊,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或者忘了自己的身份,可不是什么好事。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长久。沈姑娘,你说是不是?” 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沈青澜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微微抬眸,迎上刘保审视的目光,语气恭顺却不容置疑:“总管教诲的是。奴婢时刻谨记宫规,不敢有片刻遗忘。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从不多听一眼,不多问一句,更不敢妄加揣测。尽忠职守,安分守己,是奴婢的本分。” 她将“宫规”、“本分”咬得清晰,既回应了威胁,也再次申明了自己的立场——她的一切行为,都在宫规允许的框架之内。若刘保或他背后的人要以“逾矩”之名动她,便是公然挑衅宫规,与执掌宫规的尚宫局为敌。 刘保眼神一厉,显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他盯着沈青澜看了片刻,忽而干笑两声:“好,很好。沈姑娘果然是个明白人。”他不再多言,快速翻完剩下的卷宗,便借口宫中有事,匆匆离去。 送走刘保,典正回到内室,看着面色如常的沈青澜,轻轻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青澜,你今日应对得极好。只是……日后更要万分小心。”她虽不知具体隐情,但刘保今日特意前来,重点显然在沈青澜,其意不善。 “谢大人回护,奴婢明白。”沈青澜深深一拜。她知道,典正的默许与回护,已是她能在这深宫中获得的最大助力之一。 刘保的亲自试探,让沈青澜清晰地认识到,长春宫对她的怀疑和忌惮已升至顶点。表面的平静之下,杀机四伏。她必须更加谨慎,同时,也不能一味被动防守。 是夜,她再次通过密道,向萧景玄传递了一条信息,详细描述了刘保今日的言行举止,尤其是其明显的焦躁与威胁之语,并附上自己的判断——“刘保心已乱,急于寻找突破口或灭口,恐对吴太医家人或当年太医署相关经手人不利,需加紧防护。另,其或会另辟蹊径,从其他方面构陷于我,需早做防范。” 她的判断与萧景玄不谋而合。听雪阁很快回复,告知已加派人手保护关键证人,并让她近期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行动,尤其是夜间独行。 然而,有些风波,并非你想避就能避开。 两日后,宫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永和帝颇为喜爱的一方端砚,在清理时被发现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此砚乃地方进贡,由内务府收存,近日才取出预备皇帝使用。负责保管此物的内务府库司一名小管事吓得魂飞魄散,坚称入库时完好无损。 此事本与内司衙无关,但坏就坏在,当初接收此批贡品、进行登记造册的文书记录,是由内司衙协同完成的。而当时负责核对物品清单与记录是否相符的,恰巧就有沈青澜——那时她刚入内司衙不久,做的多是这类辅助性工作。 原本这只是一个流程环节,即便物品出事,首要责任也在保管方内务府库司。但不知从何处吹出的风言,竟暗示问题可能出在最初的记录环节,是否有人当时就发现了瑕疵却隐匿不报?抑或是记录有误,导致后续保管核查出现偏差? 这指控看似荒谬,却极其恶毒。因为它将一个模糊的、难以证伪的嫌疑,轻飘飘地扣在了沈青澜的头上。尤其是在她因“记性极佳”、“办事稳妥”而颇受关注的时候,这种反差更容易引人遐想。 很快,便有内务府的人前来内司衙,要求调阅当初的入库记录副本及相关人员核对方录。矛头若隐若现地指向了沈青澜。 典正对此极为不悦,这不仅是无端攀诬,更是对内司衙权威的挑战。她亲自出面,调出所有相关存档,记录清晰,流程完整,并无任何疏漏之处。沈青澜当初的核对笔迹清晰工整,与实物清单完全吻合,且有多人联署确认。 “简直是无稽之谈!”典正当着内务府来人的面,冷声道,“内司衙记录在此,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尔等自查保管不力,竟还想将责任推诿到我尚宫局头上?莫非是觉得我尚宫局好欺不成?” 内务府的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去。然而,流言却并未完全平息。毕竟,端砚确实是在经手内司衙核对之后才发现的破损,这个时间顺序,足以让有心人做文章。 沈青澜心知肚明,这又是长春宫的手笔。他们无法在明面上动她,便用这种阴私手段,一点点地磨损她的声誉,试图将她拖入泥沼,最终或可借“失职”之名将她治罪。手段不算高明,却如附骨之疽,令人厌烦且难以彻底摆脱。 她并未惊慌,而是在一次向典正回禀事务时,平静地提出:“大人,奴婢入内司衙时日尚浅,资历不足,近日却屡蒙关注,实感不安。可否请大人允准,将奴婢调去负责一些更基础、更不需与人交接的文书整理工作?譬如……校对、誊录一些无关紧要的旧年档案,也好避避风头,专心做事。” 她主动要求调离核心文书岗位,去处理那些“无关紧要”的旧年档案。这看似是退让,实则是以退为进。一方面顺应了典正希望她暂避风头的意图,另一方面……那些“旧年档案”中,未必没有她需要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她再次被类似“端砚事件”构陷的风险。 典正深深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用意。这个沈青澜,不仅心性坚韧,更懂得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你便暂时去负责整理永和十年至十五年的一部分陈年文书吧,那些多是过往起居注的副录草稿,需人重新校对誊清,工作繁琐,正需细心之人。” 永和十年至十五年!这个时间范围,恰好包含了端懿皇贵妃病重到薨逝的关键时期!虽然只是起居注的副录草稿,并非核心机密,但其中或许会零星记载一些宫苑日常、帝后妃嫔的言行,可能蕴含着意想不到的信息! 沈青澜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恭敬应下:“是,奴婢遵命。” 走出典正的值房,沈青澜抬头望向天空。秋意更深,天高云淡,偶有孤雁南飞。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刃虽微霜,却已亮出寒光。她在这深宫中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与看不见的敌人周旋。但她的眼神愈发坚定,脊背挺得笔直。 退一步,并非畏缩,而是为了积蓄力量,为了在更广阔的的天地里,与那个身处听雪阁中的人,更好地并肩作战。 这盘棋,还远未到终局。 第十二章 幽光烛影探微痕 整理陈年起居注副录的差事,果然如典正所言,繁琐而枯燥。这些草稿大多字迹潦草,涂改众多,记录的多是皇帝日常起居、召见臣工、节庆典礼等琐碎事宜,与经史官最终润色定稿的正式起居注相比,显得原始而杂乱。它们被堆放在内司衙档案库最不起眼的几个角落里,积满了灰尘,平日里鲜少有人问津。 沈青澜却如鱼得水。 她需要一个这样不引人注目的身份和位置。每日里,她早早来到存放这些草稿的窄小房间,点燃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以免引起火灾,也避人耳目),便开始埋首于故纸堆中。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专注而平静,任谁看了,都只觉得这是一个被边缘化后安于现状、默默做事的普通女史。 然而,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她的心神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过目不忘的能力此刻发挥了极致的作用。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泛黄纸页上的每一行字,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将无关紧要的日常流水记录迅速过滤,只捕捉那些可能与永和十三年到十五年宫闱秘事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重点留意的,自然是关于端懿皇贵妃、当时还是昭仪的淑妃(王氏),以及东宫、甚至与御药房、太医署往来相关的任何只言片语。 这项工作比之前查阅香料档案更加艰难。因为这些起居注草稿并非分类记录,所有事件都混杂在按时间顺序的流水账中。她必须投入更多的时间和耐心。 数日过去,收获甚微。这些草稿记录的重点在于皇帝,后宫妃嫔的言行往往一笔带过,且多是“某妃请安”、“某嫔伴驾”之类的套话。但她并未气馁,深知有价值的线索往往就隐藏在这种看似无用的庞杂信息之中。 这日午后,她正翻阅永和十四年秋的一摞草稿。窗外秋雨淅沥,敲打着窗棂,让这间僻静的档案室更显寂寥。她的指尖划过一页记录着永和帝于重阳节登高、与群臣宴饮的草稿,目光无意间被角落一行几乎被墨水污渍掩盖的小字吸引。 那似乎是记录官随手记下的旁注,字迹歪斜,与正文工整的笔迹不同:“……是日,靖王(时年九岁)随驾,活泼伶俐,帝甚悦。然午憩后,皇贵妃忽感心悸,传太医吴……”后面的字迹被污渍彻底晕染,难以辨认。 皇贵妃心悸……传太医吴! 沈青澜的心猛地一跳。永和十四年秋,重阳节!时间点正好在端懿皇贵妃开始频繁发病的前夕!而请的太医姓吴,极大可能就是后来那位“误诊”被革职的吴太医! 她立刻稳住呼吸,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草稿轻轻抽出,放在一旁,继续翻阅后面的内容,仿佛只是正常的工作流程。她没有立刻记录,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直到确认后续几页再无相关记载,她才借着整理书案的间隙,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在杂记本上记下了这个时间点和相关关键词。 这是一个微小却重要的坐标。它证实了在永和十四年秋,端懿皇贵妃的身体已然出现状况,并且是由吴太医诊治。这与她之前发现的,永和十五年春那“五钱苏合香”记录的时间点,以及吴太医申请“幻梦萝”的时间,可以串联起来,勾勒出皇贵妃病情加重的时间线。 接下来的几天,沈青澜更加专注,她开始有意识地重点翻阅永和十四年下半年到永和十五年上半年的所有草稿。她不再追求速度,而是逐字逐句地仔细分辨那些潦草的字迹和模糊的墨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过了几日,在一份记录永和十五年元宵宫宴的草稿背面,她发现了另一处有价值的记录。那似乎是在宫宴结束后,记录官补充的零散信息,字迹同样潦草:“……宴毕,帝宿皇后宫。王氏(即当时淑妃)称头风发作,遣人至太医署取安神香。是夜,皇贵妃宫中灯火彻夜未明……” 王氏头风发作,遣人至太医署取安神香!时间点就在永和十五年元宵,距离她发现那“五钱苏合香”异常记录的日期非常接近!“彻夜未明”的灯火,是否暗示了皇贵妃当夜睡眠不佳,甚至病情有所反复? 沈青澜感到自己正在一点点接近那个被刻意掩埋的真相。这些散落在杂乱草稿中的碎片,正在萧景玄提供的整体框架下,慢慢拼凑起来。 她将这条信息也默默记下。现在,她手中有三个关键时间点:永和十四年秋重阳(皇贵妃初现心悸,吴太医诊治)、永和十五年元宵(淑妃取安神香,皇贵妃夜不安眠)、永和十五年春某日(那“五钱苏合香”的异常记录)。这三个点,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然而,她还缺少最直接、能将淑妃与谋害行为联系起来的证据。目前的线索,都只是间接的旁证。 --- 听雪阁内,萧景玄收到了沈青澜通过密道传来的最新信息。当看到那几个时间点及其关联时,他沉寂的眼眸中再次燃起幽深的火焰。 “重阳……元宵……”他低声念着这两个节日,脑海中浮现的是母妃当年日渐憔悴的容颜,以及那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的状态。“所以,从那么早开始,她们就……” “殿下,”洛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我们派往吴太医家乡的人传回消息,历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吴太医的一个远房侄孙。此人当年曾跟随吴太医学过几年医术,吴太医被革职回乡后,他曾前去探望。据他回忆,吴太医晚年时常精神恍惚,曾不止一次醉酒后喃喃自语,说什么‘香非毒,药非药,合则伤人……愧对皇贵妃……’之类的呓语。” 香非毒,药非药,合则伤人! 这与沈青澜发现的“苏合香”与“幻梦萝”的线索完全吻合! “可有实证?”萧景玄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追问道。 洛风摇头:“仅是口述,且是醉后之言,无法作为堂上证据。吴太医的侄孙也怕惹祸上身,起初不愿多说,是我们的人费尽口舌,并许以重金和保护,他才吐露这些。他还提到,吴太医回乡时,身边的重要医案、手札似乎都已不见,可能是在被革职时就被收缴或销毁了。” 萧景玄并不意外。对方既然能迫使吴太医“误诊”被革职,自然会处理掉所有明显的证据。“保护好此人,他是重要人证。”他沉吟道,“另外,继续追查那条通往太医署的香料‘暗线’,还有当年经手那‘五钱苏合香’的具体是谁。刘保那边,近日有何动静?” “刘保似乎安静了些,但我们的人发现,他手下一个心腹小太监,近日与宫外一个药材商人接触频繁。我们正在暗中调查那个药材商人的背景。” “很好。”萧景玄指尖敲打着桌面,“看来,他们是坐不住了。沈青澜在宫内的调查,如同抵在他们咽喉的一根刺,让他们不得不加快动作,清理首尾。而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用的是与沈青澜通信的密语。 “线索已印证,方向无误。继续留意永和十四年末至十五年中期,王氏(淑妃)与太医署、御药房往来之异常记录,尤注意其‘抱病’或‘需调养’之时机。自身安危为重,切莫冒进。” 他需要她在宫内稳住,像一颗钉子,牢牢楔入敌人的腹地,同时利用她的细心和记忆力,捕捉那些被官方正史忽略的、却可能致命的细节。 --- 沈青澜收到萧景玄的回信,看到“线索已印证”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判断是正确的。这种隔着重重宫阙的默契与认可,让她感到自己并非孤身奋战。 她更加沉静地投入到故纸堆中。根据萧景玄的提示,她开始特别留意记录中所有提及淑妃(王氏)“抱病”、“不适”、“需静养”或“传太医”的记载,并与皇贵妃病情变化的时间进行交叉比对。 这项工作极其考验耐心和细心。有时连续几日都一无所获,有时看似找到关联,细究之下却又发现只是巧合。但她始终没有放弃。 转机发生在一个飘着细雨的黄昏。档案室内光线愈发昏暗,沈青澜正准备收拾整理,结束一天的工作。她伸手去取最后一摞永和十五年夏的草稿时,不小心碰落了几页散乱的纸。她蹲下身去捡拾,目光无意间落在其中一页的背面。 那上面并非起居注内容,而像是一份被误夹进来的、太医署呈报内务府的物品领用清单的草拟副本,字迹潦草,且有涂改。清单罗列了一些常见药材和物品,但在末尾,有一行被墨笔划掉,却仍可辨认的小字:“长春宫请领:赤绡纱两匹,并……茉莉香粉、蔷薇露各两盒,另……特制安神香囊一枚,言昭仪王氏夜惊多梦之用。” 安神香囊! 沈青澜的呼吸几乎停滞。她记得清楚,在之前查阅的香料档案正册中,长春宫领取茉莉香粉、蔷薇露等物皆有记录,唯独没有这枚“特制安神香囊”!而且,时间点……她迅速翻到这页草稿的正面,查看记录的日期——永和十五年四月初三。 永和十五年四月初三!这个时间,恰好就在那“五钱苏合香”异常记录之后不久,端懿皇贵妃病情加重、吴太医频繁申请“幻梦萝”的时期! 这枚未曾出现在正式记录上的“特制安神香囊”,里面装的是什么?是否就是那混合了“幻梦萝”与其他东西的毒物?以“夜惊多梦”为由申请,却未记入正册,是疏忽,还是刻意隐瞒? 沈青澜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仿佛看到了当年,淑妃(当时王昭仪)如何利用自己“抱病”的机会,通过太医署这条暗线,获取那些不见光的东西,再借着请安、探望或其他由头,接近皇贵妃,将那枚藏着恶毒心思的香囊,或其内的药物,悄无声息地作用于皇贵妃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页沾染着巨大秘密的草稿收好,混入其他待誊录的纸张中。这或许是迄今为止,她找到的最接近直接证据的线索!虽然它依然不完整,依然需要其他证据链来佐证,但它指出的方向,无比清晰。 她必须将这个发现立刻告知萧景玄。 是夜,雨声渐密。沈青澜利用一次前往档案库深处取物的机会,迅速将记录着“特制安神香囊”信息的密语纸条,塞入了特定的缝隙中。完成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心中充满了紧张与一种近乎于狩猎般的兴奋。 幽光虽微,却能烛照暗影。她在这深宫的废墟灰烬之中,终于探到了那隐藏至深的微痕。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她手中的灯,已然照亮了脚下的寸土。 她不知道,几乎就在她传递出消息的同时,听雪阁中,萧景玄收到了洛风另一条紧急禀报: “殿下,监视刘保的人发现,他那个与宫外药材商接触的心腹小太监,今夜试图将一小包东西偷偷运出宫,被我们的人截下。里面……是几种罕见的、来自南疆的迷幻草药配方,其中一味,正是‘幻梦萝’。经初步辨认,那配方……与吴太医侄孙描述的、其叔祖晚年呓语中提到的‘合则伤人’之方,有七分相似!” 萧景玄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宫内的沈青澜找到了“香囊”的线索,宫外的行动截获了“药方”的实证! 内外呼应,线索闭合。 收网的时刻,似乎快要到了。 第十三章 雷霆未发敛锋芒 夜雨未歇,敲打着听雪阁的琉璃瓦,发出清脆又密集的声响,却丝毫压不住室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 萧景玄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又似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洛风禀报的消息与沈青澜传来的密信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最终汇聚成一条清晰无比的攻击路径。人证(吴太医侄孙)、物证(截获的药方、沈青澜发现的香囊线索)、时间线(永和十四年秋至十五年的一系列事件关联)——指向淑妃谋害端懿皇贵妃的铁证链,已然初具雏形。 “那药材商人的底细,查清了吗?”萧景玄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冷冽。 “回殿下,已初步查明。那人明面上经营着一家老字号药铺,暗地里却与一些江湖术士和南疆来的药贩往来密切,专做一些见不得光的药材生意。刘保的心腹与他接触,正是为了购买配制那***方所需的几味关键药材,看来是想重新配制药粉,要么是备用,要么是……想销毁可能残留的痕迹。”洛风语速很快,“我们的人已暗中控制了那个药材商人,他为了活命,愿意指证刘保的人向他购买特定药材,并提供了部分往来账目。” “很好。”萧景玄缓缓转身,烛光映照下,他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眸中锐光如电,“将这些证据,连同吴太医侄孙的证词、截获的药方副本,以及沈青澜在宫内发现的关于香囊、苏合香异常记录等信息,全部整理、誊抄,形成一份完整的密奏。” 洛风精神一振:“殿下是要……上达天听?” “不,还不是时候。”萧景玄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现在呈上去,最多扳倒一个刘保,甚至可能被淑妃断尾求生,推出刘保顶罪,自身毫发无伤。我们要的,是连根拔起。”他走到书案前,指尖划过案上摊开的京城舆图,最终停在代表东宫的位置,“淑妃当年能做成此事,背后必有倚仗。太原王氏是她的母族,但仅凭后宫妇人和一个副总管,未必能把手伸得那么长,那么隐秘。东宫……我那好大哥,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默许,是协助,还是……主谋之一?” 他需要知道,当年母妃的冤屈,除了淑妃,还有哪些人染指!他要的,不仅仅是复仇,更是要将这盘根错节的毒瘤彻底清除。 “殿下的意思是……” “将我们掌握的证据,抄录一份‘精要版’。”萧景玄目光幽深,“不必提及香囊具体细节和吴太医侄孙,只突出刘保通过太医署暗线获取异常香料、勾结宫外药商配制禁药,以及其与长春宫过往甚密,疑似涉及皇贵妃旧案。然后……”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想办法,让这份‘精要版’密奏,‘不经意’地落到齐王手中。” 洛风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眼中露出钦佩之色:“齐王殿下与太子素有嫌隙,且一直对储位虎视眈眈。若他得到这份足以动摇东宫(若太子牵涉其中)或重创淑妃(太子羽翼)的证据,必定会如获至宝,抢先发难!届时,无论他与太子谁胜谁负,都必将掀起巨大风波,而殿下您……则可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甚至……伺机而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景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要做的,就是那只最后出手的黄雀。让齐王去当这个急先锋,将这潭水彻底搅浑。水浑了,才好摸鱼,也才能看清,这水底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一步能最大限度搅动局势、引出幕后黑手的高棋。利用齐王与太子的矛盾,将调查皇贵妃死因之事,巧妙转化为夺嫡之争的***,他自己则隐于幕后,既能保全实力,又能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洛风领命,匆匆离去安排。 萧景玄独自留在室内,雨声依旧。他缓步走回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宫阙轮廓,眼中的凌厉渐渐化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起那个在深宫档案库中,凭借一己之力,于浩瀚文海中为他寻找到关键线索的女子。 “沈青澜……”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局势将起波澜,她身处漩涡中心的宫内,必将面临更大的风险。他必须确保她的安全。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加派‘暗影’的人,潜入内司衙附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沈青澜的安全。若遇紧急情况,可动用一切手段,包括……暴露部分暗桩,也要护她周全。”萧景玄的命令斩钉截铁。 “是!”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他可能牺牲掉经营多年的部分宫内暗线。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沈青澜的价值,已远超那些暗桩。她不仅是揭开母妃冤屈的关键,更是他未来宏图大业中,不可或缺的臂助……或许,还夹杂了些许他自己也未曾明晰的、超出利用范畴的关切。 --- 内司衙内,沈青澜对外面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一无所知。她依旧每日埋首于故纸堆中,兢兢业业地完成着校对誊录的枯燥工作。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会更加留意宫中的动静,尤其是关于长春宫和御药房的任何风吹草动。 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似乎又浓郁了几分。来往宫人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谨慎和窥探。偶尔能听到一些零碎的议论,关于朝堂上几位御史再次联名上书,弹劾某些官员与内务府勾结、贪墨宫帑,虽未直接点名,但隐隐又与淑妃的家族王氏有些关联。 她知道,这是萧景玄在外围继续施加压力。她这边找到的线索,正在被他有效地利用、放大。 这日午后,她正在整理一摞永和十五年秋的起居注草稿,典正忽然亲自来到了这间僻静的档案室。 “青澜。”典正的声音将沈青澜从故纸堆中唤醒。 沈青澜连忙起身:“典正大人。” 典正打量了一下四周堆积如山的草稿,和沈青澜面前工整誊录好的新稿,微微颔首:“你做得很好,沉得住气。”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告诫,“不过,近日宫中多有是非,你在此处虽清净,也需格外留心。尤其是……莫要与长春宫的人再有任何牵扯,无论主动还是被动。” 沈青澜心中一动,垂首应道:“是,奴婢谨记大人教诲,定当恪守本分,不闻不问。” 典正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心中暗叹此女确实通透。她今日特意前来提醒,也是因为听到些风声,长春宫那边似乎有些狗急跳墙的迹象,刘保近日活动频繁,恐会对这个曾经让他们吃瘪的小女史不利。 “你好自为之。”典正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沈青澜看着典正离去的背影,心知这是善意的警告。长春宫果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摸了摸袖中那本记录着关键信息的杂记本,眼神愈发沉静。她必须更加小心,在风暴真正降临之前,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这些来之不易的线索。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沈青澜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准备离开档案室,却在回住处必经的一条宫道拐角处,被两个面生的内侍拦住了去路。 那两人身形壮实,眼神闪烁,不像普通当差的内侍。 “可是内司衙的沈姑娘?”其中一个尖嗓子内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沈青澜心中一凛,停下脚步,保持着距离,镇定回答:“正是奴婢。不知两位公公有何见教?” “没什么大事。”另一个哑嗓子内侍接口道,“就是咱们主子有几句话,想问问沈姑娘,劳烦姑娘跟咱们走一趟吧。”说着,便上前一步,似要动手拉人。 沈青澜后退一步,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坚持:“二位公公恕罪!奴婢是尚宫局内司衙的人,若无尚宫局手令或上峰吩咐,不敢擅离职守,更不敢私见外人!宫中规矩森严,还请二位公公莫要为难奴婢!” 她刻意放大声音,希望能引起附近巡逻侍卫或其他宫人的注意。同时,她心中飞快思索,这两人口中的“主子”是谁?淑妃?还是刘保?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敢在宫道上来硬的? 那尖嗓子内侍脸色一沉:“少废话!让你走就走!”伸手便要来抓沈青澜的手臂。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喝:“住手!何人敢在宫禁之内喧哗拉扯?!” 只见一队巡逻侍卫正巧经过,为首的队长按着腰刀,快步走了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两个内侍和沈青澜。 沈青澜如同见到救星,立刻朝着侍卫队长方向屈膝一礼,语速清晰地说道:“侍卫大哥明鉴!奴婢是内司衙女史沈青澜,正要回住处。这两位公公突然拦路,说要带奴婢去见什么主子,却无任何手令符信,奴婢不敢违背宫规,正不知如何是好。” 她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缘由和自身立场说得清清楚楚。 那两个内侍见侍卫到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侍卫队长打量了一下双方,宫中争斗他见得多了,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冷着脸对那两个内侍道:“宫中自有法度!无令不得擅自行事!尔等还不速速退去!” 那两个内侍互看一眼,知道今日无法得手,只得悻悻然地瞪了沈青澜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多谢侍卫大哥解围。”沈青澜再次向侍卫队长道谢,姿态恭谨。 侍卫队长看了看她,淡淡道:“沈姑娘不必多礼,分内之事。日后行走小心些。”说罢,便带队继续巡逻去了。 沈青澜站在原地,看着侍卫队远去的背影,又望了望那两个内侍消失的方向,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她知道,这绝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长春宫的手段,已经从之前的构陷、流言,升级到了近乎半公开的掳掠!若非今日恰巧有侍卫巡逻经过,后果不堪设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快步朝着住处走去。她必须立刻将此事告知萧景玄。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愈发危险,或许……需要改变一下策略了。 是夜,她再次传递出消息,详细描述了被拦截的经过,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彼等已图穷匕见,恐再生更恶毒之计。奴婢可否借故暂离内司衙,或称病,或请求调往更僻远之司局,暂避锋芒?” 消息传出后,她躺在硬板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有一种异常的冷静。她想起了父亲曾教导过的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如今,器已初成,时……似乎也快要到了。在这雷霆即将爆发的前夜,她需要做的,是最大限度地收敛锋芒,保全自身,等待那个最佳时机的到来。 她相信,萧景玄会做出最妥善的安排。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超越了最初冰冷的交易,成为一种在刀光剑影中相互依存、彼此支撑的联结。而这深宫烬余之中的逆袭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十四章 金蝉脱壳隐佛堂 萧景玄收到沈青澜求援与建议的密信时,洛风那边关于“精要版“密奏的安排也已就绪。听雪阁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沈青澜的处境比他预想的更为危急,长春宫果然狗急跳墙,竟敢在宫道之上公然掳人。这既说明对方已感到致命威胁,也意味着沈青澜这颗棋子,或者说,这位战友,已不能再置于明处。 “暂避锋芒......她倒是与本王想到一处了。“萧景玄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原本的计划中,就有在发动前将沈青澜转移至更安全之处的考量。如今她主动提出,正合他意。 “洛风,“他沉声道,“安排我们的人在尚宫局走动,让典正''主动''提出,将沈青澜调离内司衙,派往......西苑佛堂。“ “西苑佛堂?“洛风微微一怔。西苑位于宫城西侧,靠近冷宫,地处偏僻,香火稀疏,平日里只有几个年老体衰的宫人看守,负责洒扫供奉,是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将沈青澜派往那里,看似是发配,实则是绝佳的藏身之所。那里人员简单,环境封闭,易于控制,且远离长春宫的势力范围。 “正是。“萧景玄颔首,“那里足够清净,也足够安全。你亲自去安排,务必让调动合情合理,不露痕迹。同时,加派得力人手潜入西苑,确保佛堂内外皆在我们掌控之中。沈青澜抵达后,若无本王手令,不得与任何外人接触,她的安全,是第一要务。“ “属下明白!“洛风肃然应道。殿下对沈姑娘的安排可谓用心良苦,既考虑了安全,又顾及了她在宫中的身份和后续可能的行动。 “另外,“萧景玄眸光微闪,“那份''精要版''密奏,可以''送''出去了。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齐王自己的人费尽心力查到的。“ “是!属下已安排妥当,三日内,齐王必定能''意外''获知此事。“ 萧景玄挥挥手,洛风躬身退下。室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风暴将至,他已布好棋局,如今,只需静待东风。而确保沈青澜这颗关键棋子的安全,是这盘棋能否赢下的重要一环。 --- 内司衙内,沈青澜在提出建议后,心中并未完全安定。她深知宫中行事不易,调离岗位更需合理解释和时机。她只能一边继续做着枯燥的誊录工作,一边更加警惕地留意四周,尽量减少独自外出的次数。 然而,预期的再次袭击并未立刻到来,反而在两天后的清晨,典正将她唤至值房。 “青澜,“典正的神色比往日更为严肃,“你在内司衙这些时日,勤勉肯干,我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宫中情势复杂,你继续留在此处,恐非善事。“ 沈青澜心中一动,垂首道:“奴婢全凭大人安排。“ 典正叹了口气:“西苑佛堂那边,负责管理经卷的陈嬷嬷年事已高,日前递了话上来,想找个细心沉稳的帮手,整理佛堂藏书,兼做些笔录供奉的琐事。那地方清净,远离是非,正合你如今处境。我已向上头禀明,将你调往彼处,你可愿意?“ 西苑佛堂!沈青澜几乎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巧合!定是萧景玄的手笔!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恭顺应道:“奴婢愿意。谢大人回护成全!“ 典正深深看了她一眼,摆摆手:“去吧,收拾一下,午后便有人带你过去。记住,去了那边,安分守己,潜心做事,莫问外事。“ “奴婢谨记。“沈青澜深深一拜。她知道,典正此举,既是顺应了某些“上面“的意思,也确实存了几分保全她的心。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回到住处,沈青澜迅速而利落地收拾好简单的行装,最重要的,是那本记录着线索的杂记本和几支特制的细笔,被她小心地藏在贴身衣物内。午后,果然来了一个面容陌生、神情肃穆的老太监,验过调令文书后,便一言不发地领着沈青澜朝着西苑方向走去。 一路穿宫过院,越走越是僻静。朱红宫墙逐渐斑驳,琉璃瓦顶也失了光泽,往来宫人稀少,且多是低头匆匆而行,透着一股暮气沉沉。与内司衙乃至长春宫附近的繁华喧嚣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西苑佛堂坐落在一片松柏掩映之中,青砖灰瓦,显得古朴而肃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偶尔传来几声悠远的钟磬之音,更添静谧。领路的老太监将沈青澜交给一位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清亮的陈嬷嬷后,便默然离去。 陈嬷嬷打量了沈青澜几眼,声音沙哑却平和:“来了就好。佛堂清苦,活计琐碎,但求心静。你的住处就在佛堂后的小院里,与老身毗邻。平日主要负责整理西侧藏经阁的书籍,按时清扫佛堂,记录香火供奉。无事不得随意出入,可能做到?“ “奴婢能做到,定当尽心竭力。“沈青澜恭敬回答。她看得出,这位陈嬷嬷并非寻常宫人,眼神通透,气度沉静。 陈嬷嬷不再多言,领着她熟悉了一下佛堂环境和藏经阁。藏经阁内书架林立,典籍浩繁,虽有些积尘,却整理得井井有条。这确实是个需要耐心和细心的活计,也正合沈青澜的性子。 安顿下来后,沈青澜站在小院中,仰头望着被古树枝丫分割开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这里虽然偏僻简陋,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安宁。她知道,这安宁是萧景玄为她争取来的,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避风港。 她必须利用好这段时间,不仅是为了避祸,更是为了积蓄力量。藏经阁中那些佛经典籍,或许并非她追查的目标,但这幽静的环境,正适合她梳理已有的线索,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同时,她也要做好佛堂的份内事,不惹人注目,真正将自己“隐藏“起来。 是夜,她在油灯下,再次翻开那本杂记本,将之前发现的关于香囊、苏合香、吴太医、刘保等所有线索,重新梳理、串联,试图找出可能被忽略的细节,或是推断下一步调查的方向。她知道,萧景玄在外面的布局定然紧锣密鼓,她不能完全置身事外,至少要确保自己掌握的信息,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 就在沈青澜悄然隐入西苑佛堂的同时,一场由萧景玄亲手点燃的风暴,终于在朝堂之上掀起了波澜。 齐王萧景琰,在“历经艰辛“、“偶然“获得了那份指向刘保与长春宫的“精要版“密奏后,果然如萧景玄所料,如获至宝。他并未立刻发难,而是暗中又搜集了一些旁证,确认了密奏内容的可信度后,选择在一个例行朝会的日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突然出列,慷慨陈词。 他并未直接指控淑妃,而是将矛头直指内务府副总管刘保,痛斥其利用职权,勾结太医署,通过隐秘渠道获取宫中禁用之***材,行为诡秘,居心叵测!更指出刘保与长春宫过往从密,其行为恐与多年前端懿皇贵妃病逝旧案有关,请求陛下彻查,以正宫闱,告慰皇贵妃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端懿皇贵妃之事,虽已过去多年,但因其死因蹊跷,且涉及当时最受宠爱的皇子之母,一直是宫中禁忌话题。如今被齐王当朝揭开,无异于投下一块巨石! 龙椅之上,永和帝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跪地陈词的齐王,又瞥了一眼站在百官前列、脸色微变的太子,以及几位神色各异的王氏一族的官员。 “齐王,你所言之事,关系重大,可有实证?“永和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儿臣不敢妄言!“齐王双手呈上那份“精要版“密奏及部分旁证,“所有证据在此,请父皇御览!“ 内侍接过奏本,恭敬地呈给永和帝。永和帝仔细翻阅着,越看,脸色越是阴沉。他虽然近年耽于享乐,但帝王心术犹在,如何看不出这证据链虽不完整,却指向明确,绝非空穴来风!尤其是涉及端懿皇贵妃......那个他曾经真心爱过、却最终香消玉殒的女子...... 太子一系的官员见状,立刻有人出列反驳,指责齐王捕风捉影,构陷宫眷,居心不良。齐王一系的官员则据理力争,要求严查到底。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俨然成了齐王党与太子党的角力场。 而事件的始作俑者,靖王萧景玄,则依旧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低眉顺目,仿佛眼前这激烈的朝争与他毫无关系。只有在他偶尔抬眼看向那争执不休的双方时,眸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他知道,火已经点燃了。接下来,就看这把火能烧得多旺,能烧出多少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了。而他,只需静静等待,在适当的时机,再添上一把柴,或者......泼上一盆油。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望向了西苑那僻静的佛堂。那里,有他埋下的另一颗火种,正在静静地等待着,与他里应外合,共演这一出大戏。 金蝉已然脱壳,隐于佛堂静待时变;而朝堂之上的雷霆之怒,才刚刚开始积聚。这深宫烬余之中的逆袭棋局,随着沈青澜的安全转移和朝争的正式开启,进入了更加诡谲而关键的阶段。 第十五章 佛堂暗涌 雷霆初降 西苑佛堂的日子,仿佛一池被时光遗忘的静水,缓慢而沉寂。沈青澜每日的生活极有规律:清晨即起,随陈嬷嬷一同做早课,虽不信佛,但那梵音禅唱能让她心境宁和;随后便是清扫佛堂,擦拭佛像,动作轻柔而专注,不染尘埃;大半的时光则消磨在西侧藏经阁中,整理那些堆积如山、年代不一的经卷典籍。 藏经阁的活儿确实琐碎,需要极大的耐心。许多经卷因年代久远或保管不善,出现了虫蛀、霉变甚至粘连。沈青澜便小心翼翼地将其分门别类,修补残页,登记造册。陈嬷嬷起初还会来看看,见她心细如发,手法娴熟,且沉得下心,便也放心交由她全权打理,自己只偶尔过来指点一二经卷的归类方法。 这幽闭的环境,正合沈青澜之意。她利用整理经卷的便利,悄然寻找着一切可能与前朝旧事、特别是与数年前那场科举泄题案以及端懿皇贵妃病逝相关的蛛丝马迹。她知道,宫中档案管理严格,重要文书不可能流落于此,但佛经之中,有时会夹杂一些前朝官宦或妃嫔祈福、供奉时留下的手抄经文、发愿文,甚至是一些不便在外留存、便假托佛经之名存放的私人笔记。 她看得极细,不放过任何一片残页,一个陌生的落款。同时,她也将自己那本杂记本藏得更加隐秘,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于灯下反复推敲,将香囊、苏合香、吴太医、刘保这些零散的线索,在脑中一遍遍排列组合。 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堂之上的风暴似乎被佛堂厚重的门扉与缭绕的檀香隔绝在外。但沈青澜能从偶尔前来送物资或传递消息的、面目沉静的低阶宦官身上,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气氛。他们步履匆匆,眼神警惕,与陈嬷嬷交接时也多是低语。 这日午后,沈青澜正在整理一批刚被送来的、据说是从前朝某个废弃偏殿清理出来的“杂书”,其中混有不少非佛家的典籍。她翻开一本看似是前朝某位不得志文人的诗文集,内里却夹着几页残破的、似乎是药方或是记录药材进出库的单子。她心中一动,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 突然,她的目光凝在了一处。那残页边缘,用一种略显潦草的笔迹,写着几味药材名,其中一味,正是“苏合香”!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印记,似是某个库房的编号,以及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姓氏笔画,隐约像个“吴”字! 沈青澜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强自镇定,将这几页残纸小心地抽出,夹入自己正在誊录的一本空白经卷夹页中。这只是零星的线索,无法作为直接证据,但它再次印证了苏合香与太医院,或者说与某位“吴”姓之人有关。这让她更加确信,自己之前的方向没有错。 就在这时,藏经阁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青澜迅速将手中的诗文集合上,放回原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进来的是陈嬷嬷。她看了眼正在认真擦拭书架的沈青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缓缓道:“外面起风了,怕是有一场大雨。早些收拾完,关好门窗。” 沈青澜恭顺应了声“是”。她听出了陈嬷嬷的言外之意。这“风”,这“雨”,指的绝非天象。 陈嬷嬷并未多言,转身离去。沈青澜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只见外面天色不知何时已暗沉下来,乌云翻墨,压得极低,沉闷的雷声自远方滚滚而来。狂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她的指尖微微发凉。朝堂上的那把火,看来已经烧起来了,而且,风势正朝着萧景玄预期的方向蔓延。 --- 正如沈青澜所感知的那样,此时的朝堂,已因齐王抛出的“证据”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荡。 永和帝在看过齐王呈上的密奏后,并未当场发作,而是阴沉着脸宣布退朝,独留下几位心腹重臣及宗正寺卿,移驾御书房议事。这一举动,更引得朝野上下猜测纷纭,人心浮动。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永和帝将那份密奏摔在御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侍立一旁的內监浑身一颤。 “查!给朕彻查!”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刘保!吴太医!给朕把他们即刻锁拿,押入天牢!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此魑魅魍魉之事!尤其是……尤其是关乎端懿……” 提到“端懿”二字,永和帝的声音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痛楚与追悔。端懿皇贵妃的死,是他心中一道一直未曾愈合的伤疤。当年因种种顾虑未能深究,如今旧事重提,且与禁药、与当下得势的淑妃母族牵扯上关系,这无疑是在挑战他身为人夫、人父,更是身为帝王的尊严与底线! “陛下息怒!”几位重臣连忙跪倒。谁都明白,此事已不仅仅是一桩宫廷丑闻,更可能牵扯到储位之争与前朝势力的平衡。齐王此番发难,时机刁钻,直击要害。 太子一系的官员自然极力为淑妃和刘保辩驳,声称此为齐王构陷,证据不足为信,请求皇帝明鉴,勿使小人得志,忠良蒙冤。 而齐王及其党羽则步步紧逼,言辞激烈,要求严惩元凶,肃清宫闱,甚至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太子,暗示其纵容甚至受益于母族所为。 双方在御前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撸起袖子打起来。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一直沉默旁观的宗正寺卿,一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老皇叔,颤巍巍地开口了:“陛下,老臣以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齐王所奏,虽有未尽详实之处,然刘保与长春宫过从甚密,乃不争之事实。吴太医当年确曾负责照料端懿皇贵妃凤体。如今既有此疑,若不一查到底,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亦有负皇贵妃在天之灵啊。” 老皇叔的话,分量极重。他代表的是皇族宗亲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部分勋贵旧臣的看法。永和帝的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內监慌张入内禀报:“启禀陛下,靖王殿下于宫门外求见,说……说有关于刘保一事的补充线索呈报。” 靖王? 殿内众人都是一怔。这位七皇子向来低调,几乎不参与朝争,今日怎会主动卷入这漩涡之中? 永和帝眸光一闪,沉声道:“宣。” 片刻后,萧景玄步履从容地走入御书房,一身亲王常服,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慌乱。他目不斜视,向御座上的皇帝行了大礼。 “儿臣参见父皇。” “景玄,你有何线索?”永和帝直接问道。 萧景玄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由内侍呈上:“儿臣日前偶闻市井有些关于刘保放印子钱、强占民田的传言,本以为是讹传,未曾在意。然今日朝会听闻之事,令儿臣心生警惕,便命府中侍卫循着传言略查了查,竟找到几名苦主,所述之事……与刘保及其名下产业颇有关联。儿臣以为,刘保若品行如此不端,其在宫内所为,恐更需严查。此乃苦主证词及部分物证抄录,请父皇过目。”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摘得干净,只是“偶闻传言”,“略查了查”,提供的也并非直接关乎旧案的证据,而是刘保在外的不法行径。但这恰恰是在关键时刻,往那熊熊燃烧的火堆里,投下了一捆干柴! 刘保在外如此横行不法,其钱财来路必然不正,这更能佐证其在内廷可能利用职权牟取私利,甚至胆大包天参与谋害皇贵妃的勾当!这极大地动摇了那些还想为刘保辩解之人的立场——一个道德如此败坏、触犯国法的奴才,他的话还有什么可信度?他还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 永和帝翻阅着萧景玄呈上的证词,脸色铁青。上面罗列着刘保及其亲信巧取豪夺、逼得百姓家破人亡的种种恶行,字字血泪。 “好!好一个内务府副总管!”皇帝怒极反笑,“朕的宫里,竟养着这等蠹虫!传朕旨意,刘保一案,并案查处!给朕往深里挖,往根上究!凡是与此案有牵连者,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这道旨意一下,等于是给了三法司尚方宝剑。太子一系的官员面色惨白,齐王党人则面露得色。而萧景玄,依旧垂首肃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分内当为之事。 只有在他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冷冽的锋芒一闪而逝。他知道,父皇动了真怒,这把火,已经彻底烧起来了,并且,必然会顺着刘保这根藤,摸到长春宫那片瓜!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他“偶遇线索、忠君为国”的靖王角色,同时,确保西苑佛堂里的那个人,不会受到这场风暴的丝毫波及。 --- 西苑佛堂,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佛堂的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又在檐下汇成水帘,冲刷着庭院中的青石板。天色昏暗如同黑夜,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能瞬间照亮这被雨幕笼罩的寂静天地。 沈青澜已按照陈嬷嬷的吩咐,关好了藏经阁和佛堂的所有门窗。此刻,她正坐在自己居住的小耳房内,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看似在静静抄录一段《心经》,实则耳听八方,心绪并未完全平静。 窗外风雨交加,与殿内佛像慈悲静谧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她不禁想起萧景玄。朝堂之上的风波,此刻想必已至紧要关头。他孤身周旋于父皇、兄弟与权臣之间,步步惊心。他送出的那份关于刘保外间恶行的“补充线索”,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刘保钉在了耻辱柱上,也进一步动摇了长春宫的根基。 这份心计,这份沉稳,令她心生佩服,也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虎谋皮,固然能借其力,但自身亦需有足够的实力与警惕。 忽然,一阵急促却极轻的叩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不是陈嬷嬷平日沉稳的节奏。 沈青澜心头一紧,放下笔,悄声走到门后,低声问:“谁?” “姑娘,是我,洛风。”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洛风?萧景玄的贴身侍卫?他怎么会冒险亲自来这里? 沈青澜立刻拉开房门。只见洛风一身被雨水淋得湿透的黑色劲装,脸上还带着水渍,神色却异常凝重锐利。他闪身而入,迅速反手关好房门。 “洛侍卫,何事?”沈青澜心知必有大事。 洛风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筒,递给沈青澜:“殿下命我即刻将此物交予姑娘。殿下说,宫中即将大索,佛堂亦未必能完全置身事外。此物关乎姑娘家案关键证人之线索,务必妥善保管,阅后即焚,绝不可落入第二人之手!” 沈青澜接过那尚带着洛风体温和湿气的小筒,入手微沉,心中剧震。家案关键证人?! 她强压下立刻打开的冲动,将其紧紧攥在手中,看向洛风:“殿下他……” “殿下一切安好,请姑娘放心。”洛风语速极快,“殿下还让属下转告姑娘,风暴已起,请姑娘务必沉住气,安心在此,静观其变。外面的一切,殿下自有安排。属下不能久留,姑娘保重!” 说完,洛风朝沈青澜微一抱拳,不待她再问,便如一道黑影般,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门外瓢泼的雨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青澜关好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仍在砰砰直跳。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个油纸包,感觉重若千钧。 窗外,雷声隆隆,电光撕裂长空。她知道,萧景玄所说的“大索”即将开始,这深宫之中的每一寸土地,恐怕都要被翻检一遍。而他在这关键时刻,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既是信任,也是将她更深地绑在了他的战车之上。 她走到灯下,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里面是一个小巧的铜管,拧开之后,是一卷质地特殊的薄纸。 她缓缓展开,借着摇曳的灯火,看向上面的字迹。那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地址,以及寥寥数语关于此人身份与当年之事的简述。 当看清那个名字和其代表的身份时,沈青澜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停滞! 竟然……是他?! 当年父亲门下,那个看似最不起眼、后来在沈家败落时最早划清界限、甚至反咬一口的门客……他竟然是父亲埋下的最深的一步暗棋?是握有关键证据的人证? 一瞬间,无数过往的片段在脑海中飞速闪过,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看似背叛的行为,此刻似乎都有了另一种解释的可能!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身形微晃,她扶住桌沿才稳住。萧景玄……他竟查到了这一步!他是在告诉她,沈家昭雪,并非遥不可及的梦想,曙光已现! 她猛地将薄纸凑近灯焰,火舌迅速舔舐而上,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所有的信息,已牢牢刻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雨,目光却不再有丝毫迷茫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灼热。 雷霆已降,潜龙在渊。她的凰途逆袭,与他的问鼎之路,从这一刻起,才真正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这深宫烬余之中,她不再是孤独飘零的余烬,而是即将在风暴中涅槃重生的火凤。她握紧了拳,指尖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条路,她一定会走下去,直到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直到……与他并肩,看那海晏河清! 第十六章 惊雷搜宫 暗棋初动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直至黎明时分才渐次停歇。晨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西苑佛堂湿漉漉的庭院中,积水倒映着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仿佛昨夜那场肆虐的雷霆暴雨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沈青澜知道,那不是梦。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紧攥那油纸小筒时的触感,脑海中那个名字和地址更是清晰得如同刀刻——赵永,昔年父亲门下那个唯唯诺诺、专司文书抄录的瘦弱门客,在沈家获罪之初便第一个跳出来,声称曾亲眼见父亲私下会见涉嫌泄题的考官,并上交了一份“疑似”父亲笔迹的密信副本,以此换得了脱身免罪。此举在当时,无异于落井下石,让沈家百口莫辩,也让沈青澜对此人恨之入骨。 可萧景玄送来的信息却揭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赵永,竟是父亲早已埋下的一步暗棋!那份“密信副本”是父亲授意他伪造并上交,用以取信于敌对势力,实则真正的、能证明父亲清白的原始信件以及他与某些人的往来密函,早已被赵永用特殊方法隐匿起来。父亲此举,是在用自身的声誉和安危,为沈家留下一线翻案的生机!而赵永之后的“背叛”与沉寂,都是为了保护这些真正的证据,等待合适的时机。 这颠覆性的认知让沈青澜心潮澎湃,一夜未眠。她既为父亲的深谋远虑和牺牲精神感到心痛与骄傲,又为错怪赵永而心生愧疚,更多的,则是一种沉甸甸的希望。证据还在,人证还活着! 她早早起身,如常般清扫佛堂,动作依旧沉稳,但心境已大不相同。她需要尽快将这个消息消化,并思考如何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与远在宫外的萧景玄形成更有效的联动。赵永的住处位于京郊,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若非萧景玄点明,外人绝难察觉。保护赵永,确保证据安全,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就在她跪在佛前,假意擦拭莲花座底座之时,佛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而沉重的脚步声,间杂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与呵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沈青澜心中一凛,来了!萧景玄预言的“大索”!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中的动作,眼角余光瞥见陈嬷嬷已从后院疾步走出,苍老的脸上带着惯常的平静,迎向佛堂大门。 “哐当”一声,佛堂那扇平日里少有人开启的朱红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刺目的天光涌入,映出一队盔明甲亮、手持兵刃的禁军士兵。为首者是一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统领,身着玄色铠甲,披着暗红色斗篷,气势迫人。 “奉陛下旨意,搜查宫禁,排查可疑人等!”那统领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佛堂,最后落在陈嬷嬷和仍在擦拭佛像的沈青澜身上,“此处所有人等,即刻于院中集合,接受盘问!不得有误!” 陈嬷嬷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老身陈氏,乃西苑佛堂掌事。此间除老身与一名负责整理经卷的宫女沈青澜外,并无他人。统领大人请便。” 那统领冷哼一声,一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刻如狼似虎般散开,开始对佛堂大殿、两侧的配殿、乃至后院的居所进行细致的搜查。翻箱倒柜之声不绝于耳,原本庄严肃穆的佛堂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沈青澜与陈嬷嬷被带到庭院中央,由两名士兵看守着。雨水打湿的青石板地面泛着寒光,清晨的风吹在身上,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 沈青澜低眉顺目,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感受着那份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但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异样,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她的身份敏感,是罪臣之女,若被有心人借题发挥,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那统领的目光在陈嬷嬷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对这位气度沉静的老嬷嬷有所忌惮,随即便转向了沈青澜。 “你,就是沈青澜?”统领的声音带着审视。 “是。”沈青澜轻声应道。 “原内司衙宫女,因何调来此处?” “典正大人怜奴婢略通文墨,佛堂经卷繁多,需人整理,故将奴婢调派至此。”沈青澜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平静道出。 统领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又或许是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近日宫中不太平,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或听闻什么异常之事?” 沈青澜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坦然,摇了摇头:“回大人,佛堂地处偏僻,奴婢每日只在佛堂与藏经阁劳作,鲜少与外间接触,并未见闻异常。”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神情也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身处偏僻之所应有的茫然与恭顺。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从藏经阁方向快步走来,手中捧着几页残破的纸张,正是沈青澜昨日发现并悄悄藏起的那几张记载着“苏合香”和疑似“吴”字的药方残页! “统领,在藏经阁一处废弃书架的缝隙中,发现此物!” 沈青澜的心猛地一沉!她明明已将那残页夹入自己誊录的经卷中,怎会被人在废弃书架缝隙找到?是有人动了手脚,还是搜查过于仔细,连她藏匿之处也未能幸免? 那统领接过残页,仔细看了看上面模糊的字迹,当看到“苏合香”字样时,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猛地射向沈青澜! “此物从何而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气。 现场气氛瞬间凝固,所有士兵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青澜身上,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沈青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大脑飞速运转。承认识得此物?那是自寻死路。推说不知?但东西出现在她负责的藏经阁,她难辞其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陈嬷嬷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统领大人,此物老身倒是有些印象。” 众人的目光瞬间转向陈嬷嬷。 陈嬷嬷不慌不忙地道:“这批杂书,是前日内务府清理库房时,从一处堆放前朝废弃医案杂物的小库房里清出来的,因无处安置,暂送至佛堂杂书库,着青澜整理。老身昨日巡视时,还见这些残页散落其中,想必是青澜整理时未曾留意,遗落了几页,又被风吹或鼠啮,落入书架缝隙。皆是些前朝废弃无用之物,并非什么紧要东西。” 她的话语平实自然,将残页的来历、出现在此的原因解释得合情合理,更是点明了这是“前朝废弃无用之物”,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其可能蕴含的敏感信息。 那统领将信将疑,又仔细看了看那残页,上面的字迹确实模糊,年代看似久远,与当前正在调查的案子似乎并无直接关联。他沉吟片刻,又看向沈青澜:“果真如此?” 沈青澜立刻顺势而下,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惶恐与懊恼:“是……是奴婢疏忽了。昨日整理时,确见有些残破纸页,本想稍后一并处理,不想遗漏了,请大人恕罪。” 陈嬷嬷的证词与沈青澜的认错,形成了一个看似完美的闭环。那统领紧绷的脸色稍缓,将残页随手丢给那名士兵:“既是无用旧物,便处理了吧。继续搜!”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竟被陈嬷嬷三言两语化解于无形。沈青澜暗暗松了口气,背后却已惊出一层冷汗。她看向陈嬷嬷,眼中带着感激。陈嬷嬷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一切,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搜查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将佛堂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最终一无所获。那统领这才带着人马悻悻离去,留下满地狼藉。 佛堂重归寂静,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却久久不散。 沈青澜默默开始收拾被翻乱的经卷和物品,心中波澜起伏。陈嬷嬷为何要帮她?是受萧景玄所托,还是她本身就知道些什么?这位看似普通的佛堂老嬷,恐怕也绝非简单人物。 “今日之事,过去了便过去了。”陈嬷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是那般平淡,“在这深宫里,要想活得长久,有时看得明白,不如装得糊涂。收拾干净,便去用些斋饭吧。” 沈青澜停下动作,转身,对着陈嬷嬷深深一福:“今日多谢嬷嬷出言相助。” 陈嬷嬷摆了摆手,并未多言,转身蹒跚着向后院走去。 沈青澜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心中明了,有些话,无需说破。她继续埋头收拾,将那份惊悸与疑惑深深埋入心底,转而更加坚定了要尽快与萧景玄取得联系的想法。赵永和证据必须得到最妥善的保护,宫外的行动,需要加速了。 --- 与此同时,靖王府听雪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萧景玄临窗而立,面前摆放着一副未完成的棋局,黑白子交错,看似平和,实则杀机四伏。他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白子,却久久未曾落下。 洛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宫中传来消息,大索已毕,西苑佛堂……有惊无险。” 萧景玄执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将白子落入棋盘某处,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步,却瞬间盘活了左下角一片看似陷入重围的白棋。 “说。” “搜查时,发现了姑娘藏在经卷中的那几张药方残页,险些被禁军统领张贲揪住不放。幸得佛堂那位陈嬷嬷出言解围,方化险为夷。” “陈嬷嬷……”萧景玄轻声重复了一句,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她果然还是出手了。本王这位皇祖母当年的陪嫁侍女,终究是念着旧情的。”他并未在此事上多言,转而问道:“赵永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回殿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加派了三倍的好手,以商队护卫、邻里等身份,将赵永住处方圆三里之内严密监控起来。同时,我们的人已设法接触赵永,确认了其身份与殿下所查无误。他手中确实握有沈太傅留下的关键证物,只是……他要求见到沈姑娘,或者殿下您亲至,确认安全无虞后,才肯交出证物。” “哦?”萧景玄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是个谨慎的。告诉下面的人,满足他的一切生活所需,确保其绝对安全,但暂不必强求证物。眼下朝中局势未明,刘保和吴太医还在审着,还不是动这份证物的时候。”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淑妃和王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长春宫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次想往天牢和刘保在外府的宅邸递消息,都被我们的人截下了。王家那边,王丞相称病不朝,但其门下官员活动频繁,似乎在极力撇清与刘保的关系,并试图将祸水引向齐王,暗示齐王才是构陷之人。”洛风禀报道。 “垂死挣扎。”萧景玄冷冷一笑,“让他们斗去。对了,齐王那边呢?他得了这么大一个‘功劳’,想必正春风得意吧?” “齐王殿下近日确实颇为活跃,接连上书弹劾了几名与太子过往甚密的官员,又举荐了几名自己的亲信。不过……”洛风迟疑了一下,“他似乎对殿下您上次在御书房‘仗义执言’颇有些……微词,觉得殿下您抢了他的风头,甚至怀疑殿下您别有用心。” “怀疑便怀疑吧。”萧景玄浑不在意,“他若是不怀疑,反倒不像是本王的好三哥了。他越是猜忌,越会将精力放在本王和太子身上,我们正好暗中行事。”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雨后初霁的景象,“告诉我们在三法司的人,刘保的案子,可以适当‘帮帮’齐王,让他查到更多他想查到的‘线索’,尤其是……关于长春宫直接授意的部分。” “是!”洛风心领神会。殿下这是要借齐王这把刀,将淑妃和太子彻底逼入绝境。 “还有,”萧景玄转过身,目光落在洛风身上,“想办法,将赵永安然无恙的消息,递到西苑佛堂去。不必言明,让她安心即可。” 他声音平静,但洛风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殿下对那位沈姑娘,似乎越来越上心了。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洛风退下后,萧景玄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盘棋局。棋局错综复杂,如同眼下这朝堂乱局。但他执子在手,便有信心将这漫天风云,尽数化为他棋盘上的落子。 沈青澜在佛堂的危机已解,赵永和证据也已找到并保护起来,宫外的棋局正在按他的预想推进。现在,只等天牢里的那两个人开口,等齐王和太子斗到两败俱伤,便是他这蛰伏已久的靖王,正式登上这夺嫡舞台的时候了。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发出笃笃的轻响,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冷静与锋芒。 深宫烬余,逆袭之火已燃。佛堂之内,沈青澜擦干冷汗,目光更加坚毅;王府之中,萧景玄运筹帷幄,落子无声。他们如同这棋局上两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一明一暗,一内一外,在这波澜诡谲的燕宫阙中,共同谱写着那曲名为“凰途逆袭”的序章。风暴眼已然形成,更剧烈的动荡,正在酝酿之中。 第十七章 天牢魂断 佛珠传音 搜宫的风波虽已过去,但西苑佛堂的空气里,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沈青澜花了整整两日,才将凌乱的藏经阁彻底恢复原状。每一卷经书,每一片残页,她都重新归位、擦拭,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借此来平复内心翻涌的思绪。 陈嬷嬷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除了必要的指点与吩咐,并不多言。那日的出手相助,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便再无声息。沈青澜也默契地不再提起,只是将这份感激与疑惑深藏心底,对这位神秘的老嬷嬷更多了几分敬畏与探究。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被动地等待。萧景玄在外布局,风险与机遇并存,她身处宫内,虽暂时安全,却也如同置身迷雾,信息闭塞。赵永的存在是希望,但也可能是更大的风险源。她必须想办法建立一条更稳定、更隐秘的联系渠道,至少,要能确保在关键时刻,能将宫内的风吹草动传递出去。 这日午后,她正在整理一批新送来的、用于抄录祈福的空白经卷,指尖拂过细腻的纸张,一个念头忽然划过脑海。她擅模仿笔迹,何不借此做些什么?并非模仿他人笔迹构陷,而是……创造一种只有她和萧景玄才能看懂的传递方式? 她想起萧景玄曾提过,他幼时曾随一位异人习过一种近乎失传的“星罗棋谱”,以棋局方位对应字符。若她将寻常的佛经抄录,在某些特定字句的笔画、间距上做极其细微的改动,对应那棋谱的规律,便可嵌入密语。即便被人截获,看到的也只是一篇工整的经文,唯有懂得棋谱规律之人,才能读出其中真意。 此计可行!沈青澜心头微热。她需要一套用于编码解码的棋谱规则,这必须由萧景玄提供。如何将这份请求安全地送出去,成了眼下的难题。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陈嬷嬷提着一小篮新采摘的、用于供奉的香花走了进来。她将花篮放在佛前,慢悠悠地挑选、修剪,状似无意地低语了一句:“风雨欲来,宫外的麻雀,怕是也找不到安稳的枝头了。” 沈青澜修剪经卷边缘的手微微一顿。宫外的麻雀?是指赵永吗?陈嬷嬷是在提醒她什么?她抬眼看向陈嬷嬷,却见对方依旧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花枝,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的感慨。 但沈青澜不敢怠慢。陈嬷嬷绝不会无的放矢。这句暗示,结合萧景玄之前传来的“安然无恙”的消息,反而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赵永虽然目前安全,但处境或许并非高枕无忧,有未知的风险正在逼近? 她必须尽快将建立密信渠道的设想告知萧景玄,同时也要提醒他加强对赵永的保护。心中的紧迫感又添了几分。 --- 与此同时,靖王府听雪阁内,气氛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凝滞。 萧景玄坐在书案后,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枚冰凉的玄铁扳指。洛风垂首立于下首,脸色凝重。 “殿下,天牢传来消息,”洛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刘保……死了。” 萧景玄摩挲扳指的动作骤然停下,抬眸,眼中锐光乍现:“死了?如何死的?” “中毒。是一种混在膳食里的慢性剧毒,发作时状似急症,七窍流血,药石罔效。发现时,人已经僵了。”洛风语速加快,“我们的人暗中查过,送饭的狱卒是齐王门下一个小管事的外甥,但线索到了那里就断了,那狱卒昨夜也已‘失足’落井。” “好一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萧景玄冷笑一声,眼中寒意凛冽,“齐王这次,手脚倒是快得很。”他顿了顿,问道,“吴太医呢?” “吴太医还活着,但已被吓破了胆,整日胡言乱语,时而磕头求饶,时而状若疯癫,根本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供词。齐王的人和三法司的人轮番审讯,也毫无进展。”洛风回道,“看样子,对方是打定了主意,要保住吴太医身后那条线,只舍了刘保这颗棋子。” 萧景玄站起身,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带着一种孤峭的意味。 “舍车保帅……不对,”他缓缓摇头,眸中精光闪烁,“刘保知道的太多,不仅是端懿皇贵妃之事,恐怕与当年科举案、与王家这些年贪墨枉法的诸多隐秘也牵连甚深。他们不是保帅,是断尾求生。杀了刘保,既能灭口,又能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这条突然断掉的线索上,反而能让他们赢得喘息之机,甚至……搅浑这潭水。”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齐王那边有什么反应?” “齐王殿下震怒,当庭斥责有人杀人灭口,意图掩盖真相,并再次将矛头直指长春宫,要求严惩淑妃娘娘。太子一党则反唇相讥,说齐王监管不力,乃至要犯暴毙,分明是欲盖弥彰。”洛风禀报道,“朝堂上又吵成了一团。陛下……陛下似乎更加厌烦,并未明确表态,只是下令厚葬刘保,并严令三法司继续追查吴太医这条线,以及刘保暴毙一案。” 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厚葬?父皇这是在做给谁看?是安抚?还是暗示?君心难测,但毫无疑问,刘保的死,让原本清晰的局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我们安插在天牢的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萧景玄问到了最关键处。 洛风精神一振,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块折叠得极小、边缘有些焦黑的碎布片:“这是刘保毒发前,挣扎时扯断的衣角,我们的人趁乱取得。上面似乎用血写了几个模糊的字,但……难以辨认。” 萧景玄接过那块碎布,在夕阳下仔细审视。布片脏污,上面的血迹已然发黑,只能勉强看出是两个字的一部分,第一个字像是“女”字旁,第二个字则完全是一团模糊的红色。 “女……”萧景玄眉头微蹙。是指淑妃?还是另有所指?线索太模糊,几乎无用。 “刘保在外府的宅邸呢?搜查有何发现?” “齐王的人抢先一步查封了刘保的外宅,但……据我们暗中观察,他们似乎并未找到真正核心的东西。账本、密信一类,要么早已转移,要么就被藏在极其隐秘之处。我们的人尝试潜入,但对方看守严密,暂时无法得手。” 一切线索,似乎都随着刘保的死,戛然而止。 萧景玄沉默片刻,将那块碎布紧紧攥在手心。刘保死了,但他留下的谜团和背后牵连的势力,却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兽,张开了更深邃的口。 “看来,是时候动一动赵永这颗棋子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动,目标太大,容易被打草惊蛇。” 他需要一个新的突破口,一个能让对方阵脚大乱,从而露出破绽的机会。 “洛风,”他沉声吩咐,“让我们的人,将刘保死前可能留下指向‘女’字相关线索的消息,想办法‘漏’给长春宫知道。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他们自己费尽心力打听来的。” 洛风眼中闪过一丝明了:“殿下是想……让他们自乱阵脚?” “不错。”萧景玄颔首,“淑妃若知刘保临死前可能留下了对她不利的东西,必定惶惶不可终日。人在恐惧时,最容易犯错。本王倒要看看,她和她背后的王家,会如何应对。” “属下明白!” “还有,”萧景玄的目光望向西苑的方向,冷峻的眉眼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佛堂那边,近日可还有异动?” “暂无。沈姑娘一切安好,每日只是整理经卷,并无异常。只是……”洛风迟疑了一下,“陈嬷嬷前日曾让负责采买的小太监往外递过一句话,问‘旧年的紫檀佛珠可还有存货’。” 萧景玄眸光微动:“紫檀佛珠……那是皇祖母生前最爱,也是陈嬷嬷离宫荣养时,本王赠予她的信物。她此时问起这个……”他沉吟片刻,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她是想告诉本王,她有渠道可以联络,但需要本王的‘信物’确认。这是在替里面那位问路呢。” 他走到书案前,取过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串光泽温润、刻着细密梵文的紫檀佛珠。他从中取下一颗,又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却并未写字,而是在纸上画下了一副极其简洁、只有寥寥数子的棋局示意图,旁边标注了几个看似随意的记号。 “将这枚佛珠和这张图,交给陈嬷嬷。”萧景玄将东西递给洛风,“告诉她,紫檀佛珠仅此一颗,望妥善保管。至于这图,乃本王近日偶得的一副残局,烦请她转交沈姑娘,若有所得,可录于经文之中,供于佛前,或能静心。” 洛风双手接过,虽不解图中深意,但深知殿下此举必有安排:“是,属下即刻去办!” 看着洛风离去,萧景玄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在虚空处。沈青澜是聪慧的,她定然能看懂那棋局图中隐含的编码规则。如此一来,一条隐秘的沟通渠道便算初步建立。她身在局中,感知或许更为敏锐,或许能发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 刘保虽死,棋局未停。他执子在手,既有雷霆手段,亦需绣花功夫。这深宫内外,他与她,一明一暗,一心一念,终将把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困局,撕开一道裂缝。 --- 西苑佛堂,暮鼓响起,沉浑悠远。 沈青澜刚刚协助陈嬷嬷做完晚课,正欲退回自己的小屋,陈嬷嬷却叫住了她,递过来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淡淡檀香味的锦囊。 “今日整理旧物,寻到此物,与你倒是有些缘分,拿着吧。”陈嬷嬷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沈青澜心中一动,双手接过。锦囊入手微沉,她不动声色地攥紧,躬身道谢:“谢嬷嬷赏赐。” 回到小屋,关紧房门,沈青澜才就着灯光打开锦囊。里面赫然是一颗品相极佳的紫檀佛珠,以及一张折叠的素笺。她展开素笺,上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副看似寻常的棋局图,旁边还有几个奇怪的符号。 只一眼,沈青澜便认出了那棋局的特别之处——正是萧景玄曾与她提过的“星罗棋谱”的起手式!旁边的符号,则是用于对应字符方位的密钥! 他懂了!他不仅懂了她在寻求联络方式的意图,更是直接将破解之法送到了她的手中!这颗佛珠,便是信物,确认了陈嬷嬷这条渠道的可靠。 巨大的喜悦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盲目等待,她有了与他沟通的桥梁! 她强压下激动的心情,仔细研读那副棋局图和密钥,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对棋谱的理解,很快便掌握了这种独特的编码方法。她取出一张空白纸条,思索片刻,以指代笔,在桌上轻轻划动,模拟着编码的过程。 她需要传递两条信息:一,已掌握密信方法,可通消息;二,提醒赵永处或有潜在风险,需加强戒备,并询问是否需她设法从宫内寻找与“女”字旁相关之人或事的线索。 将想要传递的信息在心中默念数遍,确认无误后,她小心地将棋局图和素笺凑近灯焰,看着它们化为灰烬。那颗紫檀佛珠,则被她用丝线串起,贴身戴在了颈上,微凉的触感贴着肌肤,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暖与力量。 窗外,夜色渐浓,佛堂宁静。但沈青澜知道,在这宁静之下,无形的波澜正在涌动。天牢里的死亡,朝堂上的博弈,宫闱内的暗斗,以及她与萧景玄之间这条刚刚搭建起的、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共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她坐在灯下,铺开抄录佛经的纸张,提笔蘸墨,神情专注而宁静。笔尖落下,工整秀丽的字迹流淌而出,看似是再寻常不过的《金刚经》章节,但在某些字的撇捺转折、字与字的间距疏密之间,已然嵌入了无人能懂的密语。 第一封经由星罗棋谱编码的密信,在这深宫烬余的佛堂之中,悄然诞生。它将被置于佛前,等待合适的时机,由陈嬷嬷之手,送往宫外,送到那个执棋者的手中。 风暴未曾停歇,但他们已然携手,共赴棋局。 第十八章 珠帘魅影 棋定坤灵 紫檀佛珠贴身戴着,微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沈青澜,她并非孤身作战。掌握了星罗棋谱的编码之法后,她并未急于传递更多的消息,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仔细梳理着手中已有的线索,并更加敏锐地观察着佛堂内外的一切。 陈嬷嬷依旧是那副超然物外的模样,但沈青澜能感觉到,某种无言的默契已然在她们之间形成。那枚佛珠就是信物,确认了这条经由陈嬷嬷之手传递信息的渠道是安全可靠的。她只需将需要送出的、以密文写就的经文,混入日常供奉或需要送出装订的经卷之中,陈嬷嬷自会处理。 几日过去,佛堂平静如常。但沈青澜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她刻意在清扫佛堂、整理贡品时,留意那些前来上香的低阶妃嫔或年老宫人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她们或许位份不高,远离权力中心,但往往能从最细微处窥见风向来。 这日,一位负责洒扫靠近长春宫一带区域的年老宫女前来佛堂上香,祈求平安。她跪在蒲团上,絮絮叨叨地低声自语,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惊惶:“……可了不得,昨日长春宫又发落了两个小宫女,说是打碎了淑妃娘娘心爱的琉璃盏……那哭声,隔着宫墙都听得人心头发瘆……自打刘公公出了事,长春宫就跟那点了炮仗的竹筒似的,一点就炸,伺候的谁不是提心吊胆……” 沈青澜正低头擦拭着旁边的灯台,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长春宫近来动静果然不小,淑妃的焦虑和暴躁已然难以掩饰。是因为刘保之死让她失去了臂助,还是因为……萧景玄故意泄露的、关于刘保临死前可能留下指向“女”字线索的消息,让她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女”字旁……沈青澜脑中飞速运转。除了淑妃本人,长春宫内,还有谁可能与刘保之事密切相关,其称呼或代号带有“女”字旁?是淑妃的贴身女官?还是某个与她关系密切、身份特殊的宫人? 她想起之前在那药方残页上看到的模糊的“吴”字。吴太医……若是女子,其姓氏“吴”并无女字旁。但若是名讳呢?宫中妃嫔、女官的名讳往往不显,但并非无迹可寻。 她需要更多关于长春宫人员构成,特别是与淑妃亲近、且可能涉及医药、香料等事务的女官或老嬷嬷的信息。这些信息,宫内存档的籍册中或许会有,但绝非她一个佛堂宫女能接触到的。或许……可以从那些流散到佛堂杂书库的、前朝废弃的旧档残页中寻找?毕竟长春宫并非现今淑妃独居,前朝亦有妃嫔居住,留下些蛛丝马迹也并非不可能。 这个念头一起,沈青澜便留了心。在接下来整理杂书库时,她格外留意那些非佛家的、看似是旧日账册、名录或是起居注残页的东西。过程如同大海捞针,但她有足够的耐心。 与此同时,她将观察到的“长春宫近日严苛,人心惶惶”这一现象,以及自己关于从废弃旧档中寻找“女”字旁相关线索的设想,用星罗棋谱的密文,仔细嵌入了一篇抄录好的《法华经》中。她将经卷整理好,与其他几卷待供奉的经文放在一处。 次日,陈嬷嬷前来收取抄录好的经文时,目光在那卷《法华经》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多言,只是如常将其收入篮中。 --- 靖王府,听雪阁。 萧景玄收到了洛风呈上的经卷。他挥退旁人,独自在灯下展开。目光掠过那工整秀丽的字迹,看似虔诚的经文,在他的眼中,却迅速被分解成一个个按照星罗棋谱规则排列的坐标。他指尖在书案上轻轻点划,不过片刻,便译出了密文的内容。 “长春宫不稳,淑妃焦躁。欲查旧档寻‘女’字线索。赵永安否?” 简洁,清晰,直指关键。萧景玄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不仅准确接收并反馈了信息,更主动提出了下一步的调查方向,且与他之前的布局不谋而合。让她留在宫内,确是一步妙棋。有些从底层视角观察到的细节,是他在宫外难以捕捉的。 “洛风。”他轻声唤道。 洛风应声而入。 “赵永那边,再加派一组暗哨,确保万无一失。告诉下面的人,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亦不能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萧景玄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沈青澜的提醒并非多余,赵永是关键,绝不能有失。 “是!” “另外,”萧景玄指尖敲了敲那卷《法华经》,“让我们在宫内的人,想办法将一些……嗯,关于前朝长春宫居住过的妃嫔,特别是那些可能与医药、香料有关的陪嫁侍女或得力女官的零星旧档,‘无意中’混入西苑佛堂待整理的废弃书卷中。记住,要零散,要自然,像是原本就遗落在库房角落,如今才被清理出来。” 洛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属下明白。会安排得滴水不漏。” “还有,”萧景玄沉吟片刻,“长春宫近日动作频频,淑妃怕是坐不住了。让我们的人盯紧些,尤其是她身边那几个得用的老嬷嬷和掌事女官,看看有没有谁近来行为异常,或者……姓氏或名讳中带‘女’字旁的。” “女字旁?”洛风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刘保那模糊的血书,“殿下是怀疑……” “只是猜测。”萧景玄目光深邃,“但任何可能的线索,都不能放过。淑妃在宫内经营多年,心腹不止刘保一人。刘保暴露身死,她必然要启用或者安抚其他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属下这就去安排!”洛风领命,匆匆而去。 萧景玄重新拿起那卷《法华经》,指尖拂过上面清秀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执笔之人那份沉静下的机敏与坚韧。他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素笺上,同样以星罗棋谱的密文,写下回复。内容同样简洁:“已知。旧档即至。赵安。静候佳音。” 他并未多言,但“静候佳音”四个字,已然包含了足够的信任与期待。他将密文译回,嵌入另一篇寻常的佛经之中,交由心腹,同样通过陈嬷嬷的渠道送回。 --- 西苑佛堂。 两日后,一批新的“废弃杂物”被送至佛堂杂书库。送来的小太监嘟囔着:“真是,库房底下清出来的陈年旧货,也没什么用,管事说佛堂这边地方大,先堆着,劳烦陈嬷嬷和青澜姑娘慢慢整理归类,没用的就处理了。” 沈青澜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恭敬应下。 待小太监离去,她打开那些散发着霉味和尘埃的箱笼。里面果然是些残破的账本、泛黄的名录、甚至还有一些看似是昔日妃嫔宫女练习字画的废纸。她耐心地翻阅着,动作仔细,不放过任何一片纸页。 终于,在一本几乎散架的、似乎是前朝某年内务府采买记录的字迹潦草的副册页脚,她发现了一小片被撕下又揉皱、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残纸。将其小心展开抚平,上面用略显稚嫩的笔迹写着几行字,像是一个初入宫的小宫女的练习之作,内容是关于某位“婉娘娘”赏赐下来的“新样绒花”的记录,旁边还笨拙地画了一朵花的形状。 “婉娘娘”?沈青澜的目光凝在那三个字上。“婉”字,正是女字旁! 她立刻继续翻找,又在一张记录破损器物清单的残页背面,看到一行小字备注:“长春宫西配殿,婉嫔旧居,窗纱需换。” 婉嫔!前朝长春宫曾住过一位婉嫔! 她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将这两片残纸小心收起。这或许是巧合,但更可能,是萧景玄对她上次密信的回应!他果然将相关的线索送到了她面前。 这位前朝的婉嫔,与现今之事有何关联?沈青澜蹙眉深思。时间久远,这位婉嫔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但“婉”字是线索,那么现今长春宫内,是否也有与“婉”字相关的人?是名?是号?还是某种代称? 她需要知道更多关于这位前朝婉嫔的信息,以及现今长春宫内,是否有名字中带“婉”字,或者被淑妃以“婉”称呼的女官或嬷嬷。 就在她凝神思索时,陈嬷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藏经阁门口,手中拿着一卷刚收到的、准备放入佛堂供奉的新抄佛经。 “今日送来的这批旧物,杂乱得很,辛苦你了。”陈嬷嬷的声音依旧平淡,“有些东西,年深日久,沾了尘埃,看清了,也未必是福。取舍之间,存乎一心。” 沈青澜心中凛然。陈嬷嬷这是在提醒她,追查可以,但要懂得适可而止,更要懂得分辨真假,保护自身。 “谢嬷嬷提点,青澜明白。”她躬身道。 陈嬷嬷不再多言,将手中的经卷放入佛龛旁的经匣中,便转身离去。 沈青澜知道,那经卷中,必然有萧景玄的回复。她等到无人之时,方才取出一阅。译出密文,看到“已知。旧档即至。赵安。静候佳音。”寥寥数语,却让她心中一定。 他收到了她的消息,认可了她的方向,并已做出安排。赵永安全。而“静候佳音”四字,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与托付。 她将这张密信同样焚毁,灰烬落入香炉,再无痕迹。 回到杂书库,她看着那两片关于“婉嫔”的残纸,目光坚定。线索已经出现,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前朝婉嫔的过往,现今长春宫内与“婉”字相关的蛛丝马迹,她必须想办法查下去。 这深宫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她身处网中,看似柔弱,却已开始沿着那纤细而坚韧的丝线,向着网心的秘密,悄然靠近。而网的另一端,那个执棋的男子,正与她遥相呼应,共同拨动着命运的琴弦。 风暴眼中心的宁静即将被打破,而她,已做好了迎接更大波澜的准备。凰鸟于飞,其羽翙翙,逆袭之途,始于这深宫烬余中的每一步潜行。 第十九章 婉字迷踪 夜探深宫 “婉”字如同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青澜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她将发现婉嫔线索之事,以及陈嬷嬷那番意味深长的提醒,用密文写入新的经卷,通过渠道送出。她深知,追查宫闱旧事,尤其是涉及前朝妃嫔,风险极大,但这是目前最清晰的线索,她不能放弃。 在等待萧景玄回复的间隙,她更加专注于整理那批新送来的旧物。她不再仅仅寻找与“婉”字直接相关的记载,而是试图从那些零碎的账目、残破的名录、甚至宫女练习的字帖中,拼凑出前朝长春宫,特别是那位婉嫔的生活轨迹和人际关系。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张记录宫廷份例用度的残页边缘,她发现了一行几乎被磨损殆尽的小字注释:“婉嫔有疾,常召吴氏女医。” 吴氏女医! 沈青澜的心猛地一跳。吴太医是男子,那么这位“吴氏女医”是谁?是吴太医的亲属?还是太医院中另一位姓吴的女性医官?前朝宫廷确有女医编制,但地位不高,记录往往不详。这位吴氏女医,是否就是刘保血书中那模糊的“女”字所指?抑或是与现今长春宫内的某位吴姓嬷嬷有关? 线索似乎开始交织。她将这一发现同样记录下來。同时,她开始留意现今长春宫内的人员情况。这并非易事,她身处西苑,难以直接接触长春宫的人。但她可以通过那些前来佛堂上香的、与长春宫有所关联的低阶宫人,旁敲侧击。 机会很快来临。这日,一个面色惶恐、眼下乌青的小宫女前来佛堂,跪在佛前不住磕头,低声泣诉祈求调离长春宫。沈青澜认出她是长春宫负责庭院洒扫的三等宫女,名唤小环。 沈青澜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等她情绪稍缓,准备离开时,才状似无意地递上一杯温水,柔声道:“妹妹可是遇到了难处?佛前清净,若有烦忧,不妨说说,或许能舒心些。” 小环正是六神无主之时,见沈青澜面容温和,又是佛堂的人,戒心便低了些,接过水杯,哽咽道:“多谢姐姐……实在是……长春宫如今待不得了。淑妃娘娘心情不好,动辄打骂不说,前几日,连一直伺候娘娘、最得脸的婉言姑姑都因为一点小错,被罚跪了整整一夜,如今还起不来身呢……” 婉言姑姑! 沈青澜端着水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紧。婉言!名字中赫然带有一个“婉”字!而且是淑妃身边得脸的老嬷嬷! 她不动声色地安慰道:“婉言姑姑?我仿佛听过这名字,是娘娘跟前的老人了吧?竟也罚得这般重?” 小环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吗!婉言姑姑跟着娘娘从王府进来的,最是忠心不过。以前刘公公在时,宫里大小事情,娘娘也多倚重他们二人。如今刘公公没了,婉言姑姑又……唉,也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现在宫里是柳嬷嬷暂代掌事,可柳嬷嬷哪有婉言姑姑那般体恤下人……” 信息量巨大!沈青澜心中波澜起伏。婉言,淑妃从王府带进的陪嫁嬷嬷,与刘保同为淑妃心腹,且在刘保死后立刻被淑妃寻由重罚!这绝非巧合!是因为刘保临死前可能留下的线索让淑妃对身边人也产生了怀疑?还是婉言本身就知道些什么,淑妃这是在警告或灭口? 她温言送走了小环,立刻回到房中,将“发现前朝吴氏女医记录”与“淑妃心腹婉言嬷嬷近日被重罚”这两条关键信息,用密文紧急传出。她有强烈的预感,这个“婉言”,极可能就是刘保血书想要指向的人!而前朝那位吴氏女医与婉嫔的关联,或许能揭示某种延续的阴谋模式。 --- 靖王府,听雪阁。 萧景玄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沈青澜先后送出的两封密信。译出内容后,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激赏。她的敏锐与效率,远超他的预期。不仅找到了“婉”字线索,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锁定了具体的目标——婉言,并且关联出了前朝“吴氏女医”这条可能揭示手法渊源的暗线。 “洛风。” “属下在。” “立刻详查淑妃身边那个叫婉言的嬷嬷的所有背景,特别是她与太医院,或者与任何懂医药之人的关联。重点查她入王府前的身世,以及……她与已故吴太医家族是否有任何交集。”萧景玄指令清晰,“还有,前朝那位婉嫔和吴氏女医的资料,也想办法调阅,看看她们当年是因何‘有疾’,最后又是何结局。” “是!”洛风领命,迟疑了一下,“殿下,婉言如今被淑妃重罚,我们是否要……接触她?” 萧景玄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淑妃正在疑心之时,此刻接触婉言,无异于将她推向死路,也会暴露我们。静观其变。淑妃罚她,说明对她已有忌惮,但未必会立刻处死,毕竟是从王府带进的老人,知道太多秘密。我们先掌握足够的信息,等待最佳时机。”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沈青澜在宫内的行动如同精准的探针,正在一步步刺破覆盖在真相上的迷雾。她的价值,远不止是一双眼睛。 “给西苑回信。”萧景玄转身,“内容如下:‘线索已悉,切勿妄动,保重为先。待时。’” “待时”二字,既是告诫,也是承诺。时机未到,需耐心蛰伏。 --- 西苑佛堂收到“待时”的回复,沈青澜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明白萧景玄的顾虑,也信任他的判断。既然他让她等,她便等。但她并非完全被动地等待。 她开始更加系统地整理从旧档中发现的、所有与长春宫相关的零星信息,试图构建一个更清晰的背景。她发现,前朝那位婉嫔,似乎在得宠一段时间后便迅速失宠,之后记录寥寥,最终病逝,并未留下子嗣。而那位吴氏女医,在婉嫔病逝后不久,也从宫廷记录中消失了。 这看似寻常的妃嫔更迭,却因“婉”字和“吴氏”的关联,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现今的淑妃,重用名带“婉”字的嬷嬷,又与吴太医过从甚密……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某种阴毒手段的传承? 她将这份梳理后的推测,再次通过密文送出。她相信,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萧景玄手中,能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时间在等待中悄然流逝。佛堂的日子依旧清苦平静,但沈青澜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压力正在宫闱深处积聚。前来上香的宫人神色间更多了几分仓皇,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这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沈青澜因心中有事,睡得并不沉。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佛堂后院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瓦片被碰动的脆响。 她瞬间惊醒,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除了风声,并无其他异响。 是野猫吗?还是…… 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安,轻轻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庭院中树影婆娑,在夜风中摇曳,如同鬼影。月色被浓云遮蔽,四周一片昏暗。 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就在她准备退回床边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藏经阁的方向,似乎有一道极其模糊的黑影,在墙根下一闪而过! 她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有人夜探佛堂?目标是藏经阁?是为了那些旧档,还是……冲着她来的? 她不敢点燃灯火,紧紧贴着墙壁,手心沁出冷汗。是长春宫的人?还是齐王?或者其他势力? 那黑影动作极快,悄无声息,若非她恰好醒来,几乎不可能察觉。 藏经阁内并无什么真正致命的秘密,那些关键残页她早已妥善藏匿。但此人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西苑佛堂,这个看似被遗忘的角落,已经不再安全。 她没有轻举妄动,只是静静等待着,听觉和视觉提升到极致。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再无异响。那黑影似乎并未找到想要的东西,或者只是来探查情况,已然离去。 沈青澜又等了许久,确认安全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回到床边坐下,再无睡意。 风雨欲来,连这最后的避风港,也感受到了寒意。 她必须更加小心。同时,这次夜探,也印证了她的调查方向触及了某些人的痛处。 她将“昨夜疑有夜探,目标或为藏经阁”的消息,在天明后,第一时间用密文送出。 棋盘之上,暗子已动。她与萧景玄,需要更快地落子了。深宫烬余之中,逆袭的火焰,在看似熄灭的灰烬下,正积蓄着燎原的力量。而那双在暗中窥探的眼睛,也预示着更激烈的冲突,即将到来。 第二十章 惊鸿照影 暗夜杀机 夜探佛堂的阴影尚未散去,沈青澜便收到了萧景玄通过密文传回的新指令。内容比她预想的更为大胆和细致:“夜探之事已知,加意防范。可借整理旧档之名,留意长春宫流出之物,或有关键。婉言处,待其势孤,或可伺机而动,然需慎之又慎。一切以尔安危为重。” 沈青澜将密文反复看了几遍,确认理解无误后,将其焚毁。萧景玄的指示明确了两点:一是继续从长春宫流出的物品中寻找线索,二是为接触婉言做准备,但必须等待最佳时机,且安全第一。他并未因夜探之事让她龟缩不出,反而鼓励她继续深入,这份信任与胆识,让她心头微暖,也更添了几分慎重。 她开始更加留意经由内务府送往佛堂处理的“待处置杂物”。这些多是宫中各殿阁定期清理出的、被认为无用的旧物,其中或许就混有来自长春宫的东西。她假借整理分类之名,对每一件物品都仔细检视,不放过任何一片纸、一块布,甚至是一个破损的器皿。 这日,她在处理一批据说来自几个不同宫室的混合杂物时,在一个破损的藤编针线筐底部,发现了几团被随意丢弃的、颜色暗淡的绣线和一小块揉皱的、质地特殊的浅碧色软缎。那软缎的边角,用几乎同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婉”字花押。 沈青澜的心猛地一跳!这针线筐,极可能来自长春宫,甚至可能就是婉言嬷嬷所用!她小心地将那小块软缎收起,又将那些绣线也一并保留。她不懂女红,但这软缎和绣线或许能传递某种信息。她将这一发现,连同软缎的质地、颜色和那个“婉”字花押的细节,用密文传出。 与此同时,她并未放松对佛堂安全的警惕。她与陈嬷嬷默契地加强了夜间的巡视,虽然未曾再发现异常,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 数日后,萧景玄的回复随着新的供奉经卷悄然送达。译出的密文让她精神一振:“软缎乃江南贡品‘碧水绡’,去岁仅赏长春宫、凤仪宫。花押确为婉言旧用。此物或为有意遗落,试探或求救。可备‘伤药’与‘安身’之诺,然仍需静候。” 萧景玄的调查果然迅速精准!“碧水绡”的来历缩小了范围,而“有意遗落”的判断,更是点醒了沈青澜。婉言被罚,处境艰难,这块带着她个人标记的软缎出现在送往佛堂的杂物中,绝非偶然!她是在绝望中试图向外传递信息?而佛堂,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地方,或许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接触到外界善意的地方? “备‘伤药’与‘安身’之诺”,萧景玄这是在为她可能接触婉言做准备。伤药是雪中送炭,安身之诺是给予希望,但前提是“静候”,等待婉言被淑妃彻底孤立、心防最弱的时刻。 沈青澜立刻行动起来。她利用佛堂常备的一些基础草药,精心配制了一些活血化瘀、舒筋止痛的药膏,分量不多,便于隐藏。至于“安身之诺”,她需要更谨慎的措辞。 就在她思考如何将这份“准备”告知萧景玄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来到了西苑佛堂。 来的是一位面生的中年嬷嬷,衣着体面却并不张扬,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苦与谨慎。她声称是替宫中一位久病的老太妃前来祈福,并捐赠一批手抄的《地藏经》。 陈嬷嬷接待了她,沈青澜则在一旁协助清点经卷。那嬷嬷目光扫过沈青澜时,微微停顿了一瞬,虽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沈青澜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一丝探究。 交接完毕,那嬷嬷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跪在佛前默默祈祷。沈青澜注意到,她跪拜的方向,似乎并非正殿主佛,而是稍稍偏向供奉药师佛的侧殿。 雨渐渐大了,那嬷嬷起身告辞时,面露难色,对陈嬷嬷道:“嬷嬷,这雨一时怕停不了,奴婢来时未带雨具,不知可否在佛堂檐下暂避片刻?” 陈嬷嬷看了她一眼,淡淡点头:“佛门广大,自是方便。青澜,带这位嬷嬷去耳房喝杯热茶,驱驱寒气。” 沈青澜心中了然,恭顺应下:“是,嬷嬷请随奴婢来。” 将那位嬷嬷引至自己居住的耳房,沈青澜沏上一杯粗茶。那嬷嬷接过,并未立刻饮用,而是打量着这间简陋却整洁的小屋,目光最后落在窗台上沈青澜用破碗养着的几株用于入药的寻常草植上。 “姑娘懂药理?”嬷嬷忽然开口,声音略带沙哑。 沈青澜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敢说懂,只是在佛堂无事时,看些杂书,认得几味草药,平日里偶有蚊虫叮咬或小磕碰,便自己捣鼓些应应急。” 那嬷嬷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婉言姐姐……腿伤甚重,久不愈合,恐成痼疾。”她说完这句,立刻端起茶杯,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沈青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婉言!她果然是为此而来! 她强压下激动,同样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与一丝力所能及的善意:“伤筋动骨最是难熬。奴婢这里恰有些自己配的活血膏,虽粗陋,或能缓解一二。只是……宫规森严,恐不便传递。” 那嬷嬷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忧虑覆盖:“姑娘有心了……只是如今长春宫内外盯得紧,寻常药物难入……” 沈青澜心念电转,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看似是香囊的布袋,里面正是她之前备好的药膏:“此物可充作安神香囊,若有机会……嬷嬷或可一试。至于后续……佛前清净,或有转机。” 她没有明确承诺,但“佛前清净,或有转机”八字,已暗含了萧景玄所说的“安身之诺”。 那嬷嬷紧紧攥住那个小布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深深看了沈青澜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感激,有担忧,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多谢姑娘……慈悲。奴婢……姓吴,在浣衣局当差。”说完,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借此压下翻涌的情绪,随即起身,“雨小了,奴婢该回去了。” 吴嬷嬷!浣衣局! 沈青澜将她送至佛堂门口,望着她匆匆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婉言果然在向外求救,而这位吴嬷嬷,冒着极大的风险前来联络。她自称在浣衣局,这或许是真的,也可能只是一个掩护。但无论如何,这条线,算是初步搭上了。 她立刻回到房中,将“吴嬷嬷来访,代婉言求药,已予药膏并暗示安身之诺”的消息,用密文紧急传出。她不知道这一步走得是对是错,但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抓住。 消息送出后,便是焦灼的等待。她不知道那位吴嬷嬷能否顺利将药膏送到婉言手中,更不知道这微小的善意,是会带来转机,还是引爆更大的危机。 夜色再次降临,雨后的佛堂更显清冷寂静。沈青澜躺在床榻上,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吴嬷嬷那沙哑而急切的声音。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暗中收集情报的旁观者,她已经踏入了漩涡的边缘,亲手拨动了那根可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弦。 窗外,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划破寂静的夜空。 潜在的威胁,仿佛随着这声啼叫,悄然弥漫开来。而沈青澜握紧了枕下藏着一根磨尖了的银簪,目光在黑暗中,清亮而坚定。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坦途,她都已无法回头,亦不愿回头。这深宫烬余之中的逆袭之路,注定要用勇气与智慧,一步步踏出。 第二十一章 珠联璧合 暗渡陈仓 吴嬷嬷离去后的几日,西苑佛堂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的古井,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涌动。沈青澜照常洒扫、诵经、整理书卷,但心神却无时无刻不系于那条刚刚搭上的、纤细而危险的丝线。她不知那包药膏是否已送到婉言手中,更不知这微小的试探会引来何种反应。每一次佛堂外的脚步声,都让她心头微紧。 萧景玄的回信在她送出消息后的第三日清晨,随着一批新的抄经用纸一同送达。译出的密文简短却有力:“已知。稳守佛堂,静待回音。彼若动,我必应。” 短短十一字,却像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沈青澜心中大半的焦灼。他知道了,他在宫外已做好接应的准备,她只需在佛堂稳住,等待婉言那边的消息。这种被全然信任、并给予坚实后盾的感觉,让她冰冷的手心渐渐回暖。 她将密信焚毁,灰烬落入香炉,如同将那份不安也一并献祭。她开始更加耐心地等待,同时也更加细致地观察。她注意到,陈嬷嬷似乎对那日吴嬷嬷的到来并无多少讶异,依旧每日念佛、打理佛堂,但沈青澜隐约觉得,佛堂周围那种无形的屏障似乎更加严密了。偶尔有陌生面孔试图靠近,总会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沉默寡言的老太监或粗使宫女“无意”间拦下问话或指引到别处。沈青澜明白,这定是萧景玄通过陈嬷嬷,加强了对佛堂的暗中保护。 就在这种表面的平静持续到第五日时,转机终于出现。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颇有山雨欲来之势。一位面生的小宫女提着个食盒,怯生生地来到佛堂,说是奉了某位不太得宠的嫔妃之命,来给佛堂送些自制的素点心。 陈嬷嬷照例收下,沈青澜上前接过食盒时,那小宫女飞快地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极小、揉成一团的纸球,同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急促道:“吴嬷嬷让给的。”说罢,不敢多留,低着头匆匆走了。 沈青澜心中剧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如常将食盒提去后厨。寻了个无人角落,她展开那个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团。上面没有字,只用眉笔一类的东西,潦草地画了一个简单的图形:一圈波纹,中间点了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沈青澜蹙眉思索。波纹代表水?点代表地点还是人?是暗示浣衣局?还是有水的地方?她不敢妄加猜测,立刻将纸团内容临摹下来,连同“小宫女代吴嬷嬷传递”的信息,用密文紧急传出。 消息送出后,她坐立难安。这个图形太过隐晦,她担心萧景玄也难以解读,错过良机。 然而,萧景玄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次日黄昏,洛风亲自扮作运送柴炭的杂役,混入了西苑。借着与沈青澜交接柴炭的短暂机会,他将一小包东西飞快地塞进她手中,同时低语道:“殿下已解其意。今夜子时,太液池西北角,枯柳之下。此物交予来人。”说罢,不等沈青澜回应,便推着车低头快步离去。 沈青澜回到耳房,掌心已被冷汗浸湿。她打开那个小包,里面是一枚触手冰凉、样式普通的铁制令牌,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些不规则的花纹;另外还有一个小巧的蜡丸。 萧景玄不仅解读了那个图形——太液池西北角确有一棵标志性的枯柳,靠近浣衣局所在区域——更是连后续步骤都已安排妥当!这令牌是信物?蜡丸里又是什么? 她将令牌和蜡丸小心藏好,心潮澎湃。子时,太液池西北角……这意味着,婉言那边,很可能今晚就会有所行动!而萧景玄,将接应的地点定在了宫内,风险极大,却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夜幕如期降临,今夜无月,浓云蔽空,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佛堂的熄灯钟声早已响过,四周一片寂静。沈青澜和衣躺在榻上,耳力提升到极致,听着更漏一点点走向子时。 她悄然起身,换上早已准备好的、颜色最深的粗布衣裳,将令牌和蜡丸贴身藏好,又将那根磨尖的银簪紧紧握在手中。她推开房门,如同猫儿一般,融入沉沉的夜色里。 西苑本就僻静,夜间更是人迹罕至。她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避开偶尔巡逻的守卫,朝着太液池方向潜行。夜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在她因紧张而发烫的脸颊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但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萧景玄那句“彼若动,我必应”,这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太液池畔,水波轻荡,映着远处宫灯微弱的光,一片朦胧。西北角更是偏僻,芦苇丛生,那棵枯柳在夜色中张牙舞爪,如同鬼影。沈青澜隐在一簇茂密的芦苇后,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除了风声和水声,并无其他异响。就在她怀疑是否理解错了信息,或是对方改变了计划时,一阵极其轻微、近乎于无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从枯柳另一侧的芦苇丛中传来。 沈青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银簪。 一个佝偻、踉跄的身影,艰难地从芦苇丛中挪了出来,倚靠在枯柳干枯的树干上,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借着远处水面反射的微光,沈青澜依稀辨认出,那正是前几日来过的吴嬷嬷!她背上似乎还背着一个人! 沈青澜不再犹豫,压低声音唤道:“吴嬷嬷?” 那身影猛地一颤,警惕地望过来,看清是沈青澜后,眼中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她急促地低声道:“姑娘……快,婉言姐姐……她、她不行了……” 沈青澜快步上前,只见吴嬷嬷背上,婉言嬷嬷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显然伤势沉重加上担惊受怕,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令牌……”吴嬷嬷喘息着,目光急切地看向沈青澜。 沈青澜立刻掏出那枚铁制令牌递过去。吴嬷嬷接过令牌,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婉言嬷嬷紧握的手中,然后又看向沈青澜:“蜡丸……给她服下……吊命……” 沈青澜会意,立刻捏开蜡丸,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褐色药丸。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婉言嬷嬷口中,又取了随身带的少许清水,助其咽下。 药丸下肚不久,婉言嬷嬷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但仍未清醒。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水面,传来几声极有规律的、类似水鸟啼叫的声音。吴嬷嬷眼睛一亮,低声道:“来了!” 只见一艘看似寻常的、用于夜间清理湖面杂物的小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近岸边。舟上立着两个穿着水靠、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其中一人跃上岸,动作迅捷无声,他先是对沈青澜微微颔首,随即看向吴嬷嬷和她背上的婉言,目光落在婉言手中紧握的令牌上,低声道:“信物无误。人交给我们。” 吴嬷嬷眼中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婉言交付给那人。那人将婉言背起,另一个舟上之人伸手接应,迅速将人安置在舟中隐蔽处。 “吴嬷嬷,您……”沈青澜看向似乎不打算一同离开的吴嬷嬷。 吴嬷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惨淡而决绝的笑:“老奴走了,目标太大,反而会连累姑娘和……和接应的人。老奴自有去处……姑娘大恩,来世再报!”说完,她深深看了沈青澜一眼,转身踉跄着,迅速消失在另一侧的芦苇荡中。 那接应之人也不多言,对沈青澜抱拳一礼,低声道:“姑娘速回,今夜之事,烂于腹中。”说罢,敏捷地跃回舟上。小舟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滑入黑暗的水道,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从始至终,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太液池畔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沈青澜独自站在枯柳下,夜风吹拂着她汗湿的鬓发,掌心因紧握银簪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她看着空荡荡的岸边和恢复平静的湖面,心中百感交集。婉言被救走了,由萧景玄的人接应出了宫!这条线,终于被他们联手,在这惊心动魄的夜晚,成功地“暗渡陈仓”! 她不敢久留,按原路小心翼翼地返回西苑佛堂。一路有惊无险,当她终于踏进自己那间简陋的耳房,反手闩上门时,才发觉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她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着,心脏仍在狂跳。 成功了……他们竟然真的在淑妃和王家的眼皮底下,将至关重要的人证转移了出去! 她取出纸笔,手微微颤抖着,却依旧坚定地落下,将“婉言已由水路转移,吴嬷嬷未同走”的消息,用密文写下。她需要尽快让萧景玄知道,宫内的这一步,已经走通了。 窗外,隐约传来一声鸡鸣。 天,快要亮了。 而这深宫之内的棋局,因着今夜这场无声的冒险,已然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沈青澜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但她与萧景玄之间,经由这次生死相依的配合,那名为“盟友”的纽带,已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凰鸟振翅,于这深宫烬余的暗夜中,划出了逆袭之路上的第一道凛冽寒光。 第二十二章 风起青萍 惊破霓裳 太液池畔的惊魂一夜过后,沈青澜强撑着将消息传出,几乎虚脱。她合衣倒在榻上,却无半分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夜间的每一个细节,直到天光微亮,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惊醒。侧耳细听,那声音并非来自佛堂内部,而是从遥远的宫墙之外传来,隐约夹杂着奔跑声、呵斥声,还有一种沉闷的、如同潮水涌动的杂乱。 她心中一凛,立刻起身。推开窗缝望去,天色已然大亮,但平日里此时应有的宁静却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取代。连佛堂庭院中栖息的老雀,都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陈嬷嬷依旧在佛前诵经,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但沈青澜注意到,她捻动佛珠的指尖,比平日稍快了一丝。 “嬷嬷,外面……”沈青澜试探着开口。 陈嬷嬷眼皮未抬,声音平淡无波:“宫里头的事,与我们这方外之地无关。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沈青澜噤声,心下却明了。萧景玄的动作开始了!婉言的失踪,定然已在长春宫乃至整个宫廷掀起了滔天巨浪。她默默退回藏经阁,借着整理书卷来平复心绪,耳朵却时刻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喧哗声时近时远,似乎有大队人马在宫中频繁调动。到了午后,连西苑这偏僻之地,也感受到了明显的异样。原本负责送物资的几个熟面孔宦官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面色冷峻、眼神锐利的生面孔内侍,他们以“核查各处人员、谨防宵小”为名,将佛堂里外“巡视”了一遍,目光如刀子般在沈青澜和陈嬷嬷身上刮过。 沈青澜低眉顺目,做出惶恐不安的模样,心中却雪亮。这是淑妃,或者说是太子一系的人在疯狂搜寻婉言的下落,并进行内部清洗。他们怀疑有内鬼,连西苑佛堂这等地方也不放过。 那队内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悻悻而去。但沈青澜知道,危机并未解除。婉言是在与她接触后失踪的,即便对方没有证据,自己也必然进入了某些人的视线。 果然,次日清晨,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出现在了佛堂——柳嬷嬷,那个顶替婉言暂掌长春宫事务的嬷嬷。 柳嬷嬷带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宫女,皮笑肉不笑地对陈嬷嬷行了礼:“陈嬷嬷安好。奉淑妃娘娘懿旨,近日宫中不太平,恐有奸佞作祟,特命奴婢等巡查各宫,核对人员,以免混入可疑之辈,惊扰了佛门清净。”她说着,目光却像毒蛇一般黏在了沈青澜身上。 陈嬷嬷掀了掀眼皮:“柳嬷嬷请便。佛堂清苦,只有老身与这丫头两人,并无可疑之物。” 柳嬷嬷干笑两声:“陈嬷嬷德高望重,自然无人敢疑。只是这沈青澜……”她踱步到沈青澜面前,上下打量着,“听闻原是罪臣之女,在内司衙时就有些不妥,这才被打发到佛堂来。如今宫里接连出事,奴婢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仔细些。” 沈青澜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借题发挥。她垂首恭敬道:“奴婢身份卑微,蒙典正大人和陈嬷嬷收留,在佛堂潜心做事,不敢有半分逾越,更不知宫中有何变故。” “哦?不知?”柳嬷嬷阴阳怪气,“前两日,是不是有个浣衣局的吴婆子来过佛堂?还与你单独说了话?” 来了!沈青澜心头一紧,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回嬷嬷,前几日确有一位面生的嬷嬷来送经卷,因下雨在耳房喝了杯茶。奴婢与她并不相识,只记得她似乎姓吴,具体在何处当差,奴婢并未多问。” “不相识?哼!”柳嬷嬷冷哼一声,“那吴婆子昨日当值时失足落井,淹死了!偏偏是在与你见面之后!你说巧不巧?” 吴嬷嬷死了?!沈青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什么失足落井,分明是灭口!淑妃那边反应如此迅疾狠辣,定然是察觉到了吴嬷嬷与婉言失踪的关联! 她强压住翻涌的心绪,脸上适时地露出惊骇与恐惧:“落、落井死了?天啊……奴婢、奴婢那日只是依陈嬷嬷吩咐,给她倒了杯茶,除此之外再无交集……嬷嬷明鉴,此事与奴婢绝无干系啊!”她声音带着颤抖,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死讯吓坏了。 柳嬷嬷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但沈青澜的惊恐表现得如此真实,毫无作伪之态。 陈嬷嬷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悦:“柳嬷嬷,佛门清净地,莫要在此妄动无明,惊扰佛祖。青澜来佛堂后,一直安分守己,老身可作保。若无事,便请回吧。” 柳嬷嬷见在沈青澜身上问不出什么,陈嬷嬷又明显回护,只得悻悻道:“既然陈嬷嬷作保,奴婢自然信得过。只是奉劝某些人,安分些,莫要行差踏错,连累了他人!”她意有所指地瞪了沈青澜一眼,这才带着人离去。 佛堂重归寂静。沈青澜扶着书架,才稳住微微发软的身躯。后背,又是一层新的冷汗。 吴嬷嬷死了……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闻,依然让她心头发冷。这宫闱之中的斗争,动辄便是性命相搏。 “吓着了?”陈嬷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青澜转过身,对上陈嬷嬷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些……但更多的是……觉得她们,太过狠绝。” 陈嬷嬷叹了口气:“这深宫之中,利益相关,便是如此。你既已卷入,便需有这般觉悟。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开端。” 沈青澜默然。她明白陈嬷嬷的意思。柳嬷嬷今日前来,与其说是查到了什么,不如说是一种警告和试探。自己和佛堂,已经被盯上了。 她必须更加小心。同时,她也更加迫切地需要知道宫外的消息。萧景玄是否已安全安置好婉言?他接下来有何计划? 她将“柳嬷嬷前来试探,吴嬷嬷已‘失足落井’”的消息,用密文传出。她知道,萧景玄此刻定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淑妃和王家的反扑绝不会仅限于宫内。 等待回信的时间格外漫长。宫中气氛日益紧张,连膳食供应都变得时好时坏,显然是受到了前朝动荡的影响。沈青澜按捺住焦灼,每日依旧诵经、打扫、整理书卷,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掩藏在那张平静的面容之下。 三日后,回信终于随着一批看似普通的香料一同送达。译出的密文让沈青澜精神一振:“人已安置,暂无碍。宫内风波,暂且隐忍。风波之眼,不在西苑,静观其变。保重。” 婉言安全了!沈青澜长长舒了一口气,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下大半。萧景玄让她隐忍,静观其变,并指出风波的中心不在西苑,这是在告诉她,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朝或其他地方酝酿,她目前相对安全,只需稳住。 她将密信焚毁,灰烬散入香炉。既然萧景玄已有安排,她便相信他的判断。她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佛堂之中,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等待那滔天巨浪自己撞上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她以为可以暂时喘息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再次将她和这偏僻的佛堂,推向了风口浪尖。 这日,一位份位不高却颇得圣心、以擅长调制香露出身的李才人,前来佛堂祈福。不知是因地面湿滑,还是她自身不慎,在佛前跪拜时,她随身佩戴的一个精巧的鎏金香球忽然滚落,摔在地上,里面填充的香粉撒了出来。一股浓郁奇异的香气瞬间在佛堂弥漫开来。 李才人并未在意,祈福完毕便起身离去。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李才人宫中便传来消息,说她回宫后突发急症,浑身起满红疹,呼吸困难,太医诊断为接触了某种罕见的、混合了西域奇花“醉芙蓉”花粉的剧毒之物!而经过查证,那香球摔碎时,只有沈青澜距离最近,且曾在旁收拾! 一时间,所有矛头直指西苑佛堂,直指沈青澜! “奉旨查案!将嫌犯沈青澜拿下!”内侍监尖利的声音,伴随着甲胄铿锵之声,再次打破了佛堂的宁静。 沈青澜站在藏经阁门口,看着涌入院内的禁军和面色冰冷的内侍,心中一片冰寒。 她知道,这不是意外。 这是针对她的,一场精心策划的构陷!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这股阴风,终于毫不掩饰地,向她席卷而来。她握紧了袖中的手,指节泛白,目光却沉静地迎向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逆袭之路上,从无坦途。而这深宫烬余之中的凰鸟,注定要在一次又一次的烈火与构陷中,淬炼出不摧的羽翼。 第二十三章 囹圄淬火 暗夜星芒 冰冷沉重的镣铐锁住了沈青澜的手腕,两名面无表情的健壮宫女一左一右挟持着她,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将她拖出了西苑佛堂。陈嬷嬷站在佛堂门口,苍老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她被拖过身侧时,几不可闻地念了句佛号。 沈青澜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冤。她知道,在对方精心布置的局面前,任何徒劳的辩解和反抗都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和弱势。她只是尽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目光快速扫过周围——来的不仅是内侍监和宫女,还有一队隶属于宫廷戍卫、直接听命于皇帝亲信统领的禁军。如此阵仗,绝非仅仅一个李才人中毒所能调动,这背后,定然有更高层面的授意或默许,是针对她,更是针对她背后可能牵连的势力——萧景玄。 她被直接押送往宫中专门用以关押、审讯犯事宫人的地方——掖庭狱。 掖庭狱位于宫城西北角,阴暗潮湿,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霉味与隐约的血腥气混合的怪味。她被粗暴地推进一间狭窄的囚室,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落锁的声音在幽深的甬道里回荡,令人心悸。 囚室内只有一张铺着霉烂稻草的石板床,一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桶,四壁是冰冷的石墙,高处有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 镣铐未被除去,冰冷的铁环磨蹭着细嫩的皮肤,很快便出现了红痕。沈青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她没有哭,也没有绝望地呼喊,只是静静地坐着,调整着因为方才的拖拽而紊乱的呼吸。 脑海中飞速复盘着整件事。李才人……醉芙蓉花粉……时机如此凑巧,在她刚刚协助婉言逃离、淑妃那边疯狂搜捕内鬼的时候发生。这绝非偶然。是淑妃发现了吴嬷嬷与佛堂的联系,进而怀疑到她身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设下毒计要将她这个潜在的知情者和威胁彻底铲除?还是这其中,也有齐王或其他势力的推波助澜,想借此打击可能站在萧景玄一边的她,从而削弱萧景玄? 无论哪种,她现在的处境都极其危险。对方既然敢用下毒谋害宫妃这样的重罪构陷她,必然准备了看似确凿的“证据”。她在宫内无依无靠,唯一的指望,便是宫外的萧景玄。 他能及时得到消息吗?他能在这森严宫禁之中,找到营救她的方法吗?即便他能,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但最终都化作她眼底一抹愈加深沉的坚定。她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人。即便身在囹圄,她也必须想办法自救,至少,要为自己争取时间,也要想办法将狱中的情况传递出去。 她开始仔细观察这间囚室。墙壁坚固,铁门厚重,通风口狭小……看似毫无破绽。但她注意到,送饭的是一个面容麻木、眼神浑浊的老宦官,每隔几个时辰会从门下方一个仅容碗碟通过的小洞口递进来一碗馊掉的粥或一个硬邦邦的馒头。 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她不动声色,每次老宦官送饭来时,她都低垂着头,默默接过,不发一言。她在等待,也在观察。 第一天,没有任何审讯,只有死寂般的等待。夜晚,囚室内寒气刺骨,她蜷缩在石板上,靠着那点霉烂的稻草勉强御寒,根本无法入睡。耳边是远处不知哪个囚室传来的隐约**和狱卒巡逻的沉重脚步声。 第二天依旧如此。馊粥和硬馒头准时送来,老宦官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沈青澜的心渐渐下沉。对方将她关在这里不闻不问,是想用这种孤寂和恐惧消磨她的意志?还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者……宫外有了什么变故? 她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第三天,当老宦官再次送来那碗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粥时,沈青澜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接过。她抬起脸,露出一丝虚弱而惶恐的表情,声音微颤:“公公……求您行行好……这粥……实在无法下咽……奴婢、奴婢身上还有些微值钱之物,可否……换些干净的吃食?”她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贴身衣物内摸索着——那里藏着萧景玄之前给她的那颗紫檀佛珠,以及她一直随身携带、磨尖了的那根银簪。她当然不会交出佛珠,这只是试探。 那老宦官浑浊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依旧沉默着,将粥碗往洞口又推了推,示意她拿走。 沈青澜心中微沉,但不肯放弃。她继续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公公……奴婢是冤枉的……那李才人的事,与奴婢无关啊……奴婢只是碰巧在场……求您发发慈悲,给口干净的吃食吧……”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老宦官的反应。 当她提到“李才人”和“冤枉”时,老宦官递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还是被沈青澜捕捉到了。 有戏!这人并非完全麻木! 她不再多说,默默接过了那碗馊粥,却没有立刻吃,而是放在一边,继续蜷缩在墙角,做出奄奄一息的模样。 果然,到了傍晚,送来的不再是馊粥,而是一个看起来干净些的杂面馒头,甚至旁边还多了一小碟咸菜。 沈青澜心中一定。这老宦官,或许可以争取。 她没有立刻表现出感激,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馒头,暗中却将那颗紫檀佛珠用破布条小心包裹好,藏在了便桶后面一个不易察觉的石缝里——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相对安全的藏匿地点。银簪则依旧贴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 接下来的两天,送来的食物虽然依旧粗劣,但至少是干净的了。沈青澜依旧沉默,但每次接过食物时,都会对老宦官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天夜里,风雨交加,雷声隆隆。囚室内更显阴森寒冷。沈青澜裹紧单薄的衣衫,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雨声,心中忽然生出一计。 当老宦官次日清晨送来早饭时,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接,而是伏在石板上,发出压抑而痛苦的**。 老宦官动作停住,隔着洞口往里看。 沈青澜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气若游丝:“公公……我……我好像染了风寒……浑身发冷……求您……求您给碗热水吧……”她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在空荡的囚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凄惨。 老宦官皱紧了眉头,似乎有些犹豫。 沈青澜趁机,用尽力气般说道:“公公……奴婢知道……知道是谁害了李才人……奴婢有证据……但、但需要……需要告诉能做主的人……”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却紧紧盯着老宦官。 老宦官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她,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惊骇和犹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飞快地将早饭塞进来,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铁门。 沈青澜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缓缓坐起身,擦去嘴角故意咬出的血丝,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她赌对了!这老宦官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他害怕卷入更深,但他显然知道李才人案子的敏感性和背后的风险。她抛出的“有证据”、“知道真凶”的话,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死水般的心湖。他不敢接,但他一定会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无论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某种她尚未可知的利益驱动。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这个虚弱、濒死但握有秘密的囚犯,等待这条她强行撬开的缝隙,能引来她期待的那缕光。 她重新蜷缩起来,在风雨渐歇的黎明微光中,闭上了眼睛。身体的寒冷和不适是真实的,但内心的火焰却未曾熄灭。她知道,这掖庭狱的囹圄之困,是淬炼她意志的烈火,也是她凰途逆袭中,必须跨越的又一道深渊。 而在那高墙之外,风暴正在以她无法想象的速度和规模,悄然汇聚。萧景玄,绝不会坐视她被困死在这暗无天日之地。他们的命运,早已在这波谲云诡的燕宫阙中,紧紧缠绕,休戚与共。 第二十四章 暗流涌动 智弈天听 沈青澜在掖庭狱中抛出的“有证据、知真凶”之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立刻激起惊涛骇浪,却在暗处悄然荡开涟漪。 那送饭的老宦官自那日后,送来的饭食虽依旧粗粝,却再无异味,偶尔甚至多了一碗不见油星却滚热的菜汤。他依旧沉默,但每次放下食盒的动作,似乎比往常慢了半拍,浑浊的眼睛在沈青澜脸上停留的时间,也长了那么一瞬。 沈青澜心领神会,却不动声色。她不再提及案情,反而在某些时候,会对着那方寸通风口透进的天光,低声吟诵几句佛经,或是用指尖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轻轻划写几个看似无意义的字符。她在传递一种信号——她沉静,并未因冤屈而崩溃;她有所恃,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她在等待,等待这微小的变化引起真正能左右局势之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靖王府听雪阁内,烛火彻夜未熄。 萧景玄面前摊开的,不再是风花雪月的诗篇,而是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人名、关系、事件的素笺。洛风垂首立于下首,低声禀报着: “殿下,查清了。李才人宫中有个名唤‘彩珠’的宫女,与长春宫柳嬷嬷是同乡。事发前三日,彩珠曾以探亲为由出宫半日,回宫时携带了一个新的香囊,经我们的人暗中查验,那香囊的夹层里,残留有极微量的‘醉芙蓉’花粉。而李才人日常用的香丸,正是由彩珠负责保管和填充。” 萧景玄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彩珠……柳嬷嬷……线索倒是清晰。但仅凭此,不足以撼动长春宫,她们完全可以推出彩珠顶罪。” “是。而且沈姑娘那边……”洛风面露忧色,“掖庭狱看管极严,我们的人虽买通了一个送饭的老宦官传递消息,但想要进一步动作,难如登天。孙宦官等人,怕是很快就会再次提审,届时若动用……恐沈姑娘难以支撑。” 萧景玄眸色深沉如夜。他深知后宫构陷的手段,有时无需酷刑,漫长的囚禁和精神压迫便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甚至迫其“认罪”。他不能让沈青澜陷入那般境地。 “不能等他们动手。”萧景玄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城方向,“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父皇不得不亲自过问此案的契机。”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洛风,两件事。第一,让我们在都察院的人,明日早朝时,上一道奏折,不必明指李才人案,只弹劾内宫管理松懈,近来流言纷扰,竟有涉及西域禁药之传闻,恐损天家颜面,动摇宫闱安宁,请陛下彻查宫禁,肃清源头。” “第二,”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决断,“将我们查到的,关于刘保在外强占民田、逼死人命的几桩铁案,以及其与王家几个旁支子弟往来的部分证据,‘漏’给齐王的人知道。记住,要做得像是他们自己费尽心力查到的。” 洛风先是一怔,随即了然。殿下这是要驱虎吞狼,祸水东引!都察院的奏折是敲山震虎,让陛下注意到宫闱不宁;而将刘保的罪证漏给齐王,以齐王如今急于扳倒太子的心态,必定会如获至宝,拼死攻讦,届时朝堂大乱,谁还会紧紧盯着一个掖庭狱中的小宫女?更何况,刘保案与李才人案若都牵扯到长春宫……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洛风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萧景玄独自立于窗前,夜风吹动他的衣袂。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可能引火烧身,但他必须将水搅浑,才能为沈青澜争取到一线生机,也为他自己创造雷霆一击的机会。 翌日,朝堂之上。 果然风起云涌。都察院御史率先发难,虽未点名,但“西域禁药”、“宫闱安宁”等词一出,龙椅上的永和帝脸色便沉了下来。他近年虽渐趋昏聩,但对涉及皇室尊严和自身安全之事尤为敏感。 紧接着,齐王党羽仿佛约好了一般,接连出列,慷慨陈词,将刘保在外横行不法、草菅人命的罪证一一呈上,更是隐隐将矛头指向其背后的王家,言辞激烈,要求严惩不贷,以正朝纲。 太子一系官员猝不及防,仓促应战,双方在御前吵得不可开交。永和帝被吵得头疼欲裂,心中怒火翻腾。他厌恶朝臣结党攻讦,更厌恶这些龌?事被摆到明面上来!刘保的事他早有耳闻,只是碍于淑妃和王家的情面按下不提,如今被齐王这般撕扯开来,让他颜面尽失。 “够了!”永和帝猛地一拍御案,怒喝道,“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刘保既已伏法,其罪孽自有公论!至于宫闱之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臣子,“朕自有分寸!退朝!” 皇帝拂袖而去,留下一众心思各异的朝臣。 然而,风暴并未因退朝而平息。永和帝回到养心殿,余怒未消。都察院的奏折,齐王的攻讦,像两根刺扎在他心里。他隐隐感觉,这背后似乎有一张网,而李才人中毒之事,恐怕并非简单的妃嫔争风。 “去,把近日掖庭狱关于李才人一案的卷宗,还有那个叫沈青澜的宫女的供词,给朕拿来。”永和帝揉着额角,沉声吩咐身旁的心腹大太监。 掖庭狱中,沈青澜迎来了第二次审讯。 依旧是孙宦官主审,但此次,旁边多了一位记录文书,神色更为严肃的老宦官,沈青澜认出,那是常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副总管太监,冯公公。 冯公公的到来,让孙宦官的气势明显收敛了许多。 “沈青澜,上次你所言,柳嬷嬷曾于事发前巡查佛堂,可有实证?除你之外,还有何人看见?”孙宦官问道,语气平和了不少。 沈青澜心知转机或许已至,依旧维持着恭谨却不失镇定的姿态:“回公公,当日陈嬷嬷亦在佛堂,柳嬷嬷巡查乃奉懿旨公开行事,往来宫人皆可见证。奴婢只是据实陈述,不敢妄言。” 冯公公抬起眼皮,看了沈青澜一眼,声音尖细平稳:“你说你不知醉芙蓉,那日香球碎裂,你可曾靠近细看?” “奴婢未曾。”沈青澜回答得清晰果断,“奴婢当时正在佛龛后方擦拭,闻声回头,只见香粉已泼洒在地。奴婢恐污了佛前,本想上前,但见李才人已在宫人搀扶下起身,且神色不悦,奴婢便未再靠近。此事,陈嬷嬷可为奴婢作证当时位置。” 她再次强调陈嬷嬷,并将自己置于一个“想帮忙但未敢上前”的合情合理的位置。 “哦?”冯公公慢条斯理地放下笔,“咱家听闻,你原是罪臣沈文渊之女,博览群书,见识不凡。竟也不知这醉芙蓉?” 这话暗藏机锋。沈青澜心中凛然,知道这是在试探她是否因家学渊源而懂得这些偏门之物。 她抬起眼,目光澄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凉与自嘲:“冯公公明鉴。家父教导,读的是圣贤书,明的是忠君爱国之理。至于西域奇毒,莫说奴婢,便是家父在时,恐怕也闻所未闻。沈家之冤,天日可鉴,奴婢入宫为奴,只求苟全性命,安敢再涉足此等阴私诡谲之事?”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沈家冤案,既撇清了自己知晓毒物的嫌疑,又暗指构陷她之人其心可诛。 冯公公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言语,只是示意记录官将供词记下。 审讯并未持续太久。冯公公的到来,更像是一种姿态,一种来自更高层面的关注。 当沈青澜被带回囚室时,她看到那送饭的老宦官远远站在甬道尽头,对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萧景玄在外面的运作起了效果。皇帝的目光,已经开始投向这片阴暗的角落。 她回到囚室,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舒了一口气。腕间的镣铐依旧沉重,但她的心,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安定。 这盘棋,还未到终局。但她已不再是孤军奋战,那高墙之外,有人正与她遥相呼应,共同拨动着命运的丝线。凰鸟于飞,必先历经风雨,而这囹圄之中的智弈,正是她逆袭之路上,不可或缺的淬炼。真正的雷霆,或许就在下一刻降临。 第二十五章 云开月明 金殿对峙 冯公公的介入,如同在幽深的掖庭狱中投入一束微光,虽未立刻驱散所有黑暗,却足以照亮前路。沈青澜敏锐地察觉到,笼罩在头顶的阴霾正在悄然松动。 审讯过后,她的待遇有了微妙的变化。镣铐虽未解除,但那送饭的老宦官送来的不再是冰冷的馒头和清汤寡水,而是换成了温热的、带着些许油星的菜粥,甚至偶尔会有一小块酱菜。更让她心神一定的是,某次送饭时,老宦官借着递碗的刹那,将一颗极小、裹着蜡丸的药片飞快地塞入她手中,随即若无其事地离开。 沈青澜回到角落,背对着铁门,小心捏开蜡丸。里面是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参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凉。是提气固本的药物。她立刻明白,这定是萧景玄通过这条隐秘的渠道送来的。他没有放弃她,甚至在设法保住她的身体,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波。 她将药丸含服,一股暖流缓缓沉入丹田,多日来的虚弱和寒意被驱散了不少。她靠墙坐着,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运转。冯公公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他的出现意味着陛下已经对李才人中毒案,乃至其背后可能牵连的势力产生了疑虑。接下来,会如何发展?是继续审讯,还是会有更重量级的人物登场? 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果然,平静只维持了两日。第三日清晨,铁门再次被打开,来的却不是孙宦官,而是冯公公亲自带着两名小太监。 “沈青澜,跟咱家走一趟吧。”冯公公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青澜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顺从地起身。她注意到,此次并未给她加戴任何刑具,只是由两名小太监一左一右“陪同”着。这更像是一种“引见”,而非押解。 他们走的并非通往审讯房的路,而是穿过曲折的甬道,向着掖庭狱外走去。久违的天光刺得沈青澜微微眯起了眼,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精神一振。她被带上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车辆辘辘而行,穿过重重宫阙。 最终,小车在一处巍峨殿宇的侧门停下。沈青澜抬头,心中剧震——养心殿!这里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和歇息的养心殿! 她竟被带到了御前! 冯公公示意她整理一下仪容,虽衣衫褴褛,鬓发散乱,但沈青澜依旧尽力将头发拢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挺直了脊梁。她可以狼狈,但不能失态,更不能失了风骨。 跟随冯公公步入侧殿,殿内光线明亮,沉香袅袅。御座之上,永和帝身着常服,面色沉凝,不辨喜怒。下首两旁,竟还坐着两人——左边是面罩寒霜的淑妃,右边则是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来旁听的靖王萧景玄! 沈青澜的目光与萧景玄短暂交汇,他眼中是一片深沉的平静,几不可察地对她微微颔首。这一眼,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沈青澜心中最后一丝波澜。她稳步上前,依宫规跪倒,匍匐于地:“奴婢沈青澜,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淑妃娘娘,靖王殿下。” 永和帝并未立刻叫她起身,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沈青澜,抬起头来。” 沈青澜依言抬头,目光低垂,不敢直视天颜。 “李才人中毒一案,牵连甚广,众说纷纭。今日唤你前来,是要当面厘清。你将那日佛堂之事,再详细说一遍,不得有丝毫隐瞒。”永和帝道。 “奴婢遵旨。”沈青澜声音清晰,将当日情形再次陈述,与之前在狱中所言并无二致,重点强调了自己当时的位置、未曾直接接触香粉,以及柳嬷嬷事前异常巡查之事。 她刚说完,淑妃便冷哼一声,开口道:“陛下,此女巧舌如簧,惯会狡辩!她指认柳嬷嬷,无非是想混淆视听,脱卸罪责!柳嬷嬷奉臣妾之命巡查各宫,乃是职责所在,岂容她一个罪奴攀诬?况且,证据确凿,香球碎片上留有她的指印,她如何抵赖?” 沈青澜心中冷笑,淑妃果然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她依旧跪得笔直,声音不疾不徐:“回娘娘,奴婢不敢攀诬。指印之事,奴婢已解释过,乃情理之中。至于柳嬷嬷巡查是否为职责所在,奴婢不敢妄议。奴婢只是据实回禀所见,柳嬷嬷当日确实在佛堂,尤其是在李才人常用蒲团附近停留许久,反复检视,此乃众多宫人亲眼所见。若娘娘认为奴婢所言不实,可传唤当日其他在场宫人,与奴婢当面对质。” 她再次将焦点引向“众多宫人亲眼所见”,并将对质的难题抛了回去。 淑妃被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你!” “父皇,”一直沉默的萧景玄此时悠然开口,声音温润如玉,打破了殿内略显紧张的气氛,“儿臣以为,此案关键,或许不在指印,而在那‘醉芙蓉’本身。”他转向永和帝,神情恳切,“据儿臣所知,醉芙蓉乃西域奇花,其花粉香气独特,带有麻痹之效,但药性发作极快,接触后片刻即会有晕眩之感。而据李才人身边宫人禀报,李才人是在回宫之后才突发急症,期间间隔至少半个时辰。这时间,似乎与醉芙蓉的特性……略有出入。” 此言一出,永和帝眉头微蹙,淑妃眼神一凛,而沈青澜心中则是豁然开朗!原来破绽在这里!萧景玄果然找到了关键! 萧景玄继续道:“况且,此物罕见,宫中并无储存。儿臣好奇,这花粉究竟从何而来?又是通过何种途径,到了那佛堂之中?若真是沈青澜所为,她一介宫奴,久居佛堂,从何得来此物?若能查清来源,或许真凶自现。” 他句句未提沈青澜无罪,却句句都在为她辩白,同时将疑点引向了更深处——毒物的来源和传递途径。 永和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看向淑妃:“淑妃,靖王所言,你有何话说?” 淑妃强自镇定:“陛下,靖王殿下此言不过是猜测。或许此女早有预谋,通过什么隐秘渠道得来也未可知。至于药性发作时间,个人体质不同,略有差异也是常事。” “隐秘渠道?”萧景玄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倒让儿臣想起一事。日前都察院曾有奏报,提及宫闱之中或有西域禁药流传,恐损天家颜面。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若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此等禁药带入宫中,其心叵测,其手段通天,恐怕绝非沈青澜一介罪奴所能及。依儿臣看,此事背后,或许另有隐情,需得彻查宫禁,肃清源头,方能保宫闱安宁。” 他将都察院的奏折与眼前案件联系起来,瞬间将案件性质拔高到了“危害宫闱安宁”的层面。 永和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厌恶后宫争斗,更厌恶有人将手伸到前朝,甚至危及他的安全。萧景玄的话,正好戳中了他的痛点。 “冯伴伴。”永和帝沉声唤道。 “老奴在。”冯公公躬身应道。 “传朕旨意,李才人中毒一案,交由内务府与宗人府会同审理。给朕彻查!无论是谁,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尤其是那‘醉芙蓉’的来源,给朕一查到底!”永和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沈青澜……”他目光再次落到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暂且收押,待案情查明再行处置。一应饮食起居,不得苛待。” “老奴遵旨。”冯公公应下。 淑妃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敢再说什么。她知道,皇帝已经起了疑心,并且不打算轻易放过此事了。 萧景玄垂眸,掩去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沈青澜深深叩首:“奴婢谢陛下隆恩。”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皇帝亲自下令彻查,并且强调了不得苛待,这意味着她短期内不会有性命之忧,而案件的调查方向,也必然会朝着对淑妃不利的方向发展。 她被冯公公的人带离了养心殿,重新送回掖庭狱。这一次,囚室依旧阴暗,但她心中的希望之火,已然燎原。 回到囚室,那老宦官送来的晚膳,竟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和两个白面馒头。沈青澜知道,这是萧景玄在告诉她,外面的局势,已然不同。 她慢慢吃着这顿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饭食,脑海中回想着养心殿中的一幕幕。萧景玄的冷静机变,句句切中要害;淑妃的色厉内荏,慌乱失措;还有皇帝那最终带着怒意的决断…… 云虽未全开,但月光已透重雾。她相信,随着调查的深入,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而她,只需在这方寸之地,耐心等待,等待沉冤得雪的那一天,等待与那个执棋之人,真正并肩的那一刻。 凰鸟历劫,其羽愈丰。这养心殿的金殿对峙,是她逆袭之路上,至关重要的一场翻身之仗。 第二十六章 蛛丝马迹 釜底抽薪 养心殿对峙之后,沈青澜在掖庭狱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沉重的镣铐终于被除去,囚室被打扫得干净整洁,换上了干燥洁净的被褥,一日三餐虽不算精致,却也温热可口,偶尔甚至能见到几片肉腥。那送饭的老宦官依旧沉默,但眼神中少了几分麻木,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送饭时动作也轻缓了许多。 沈青澜知道,这是皇帝那句“不得苛待”的旨意起了作用,更是萧景玄在外运作的结果。她并未因处境改善而放松警惕,反而更加谨慎。她每日依旧在固定的时间静坐、活动筋骨,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健康的体魄,同时利用送饭老宦官这条线,尝试传递更具体的信息。 她不再提及案情,而是开始询问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近日宫中可有其他异动?长春宫那边是否安静?李才人的病情如何?她问得隐晦,老宦官回答得也含糊,但沈青澜能从其只言片语和细微的表情中,捕捉到外界风云变幻的痕迹。 她知道,萧景玄需要的不仅是她的安全,更是能给予他助力的信息。她身处狱中,视角独特,或许能发现一些被宫外之人忽略的细节。 与此同时,靖王府听雪阁内,萧景玄面前的棋盘上,棋子正在悄然移动。 “殿下,宗人府和内务府已经介入调查,冯公公亲自督办。彩珠和柳嬷嬷都被隔离问话。”洛风禀报道,“彩珠起初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但经不住反复盘问和证据面前,已经松口,承认是柳嬷嬷给了她那个带有醉芙蓉花粉的香囊,让她伺机放入李才人的香球中。但她声称自己并不知道那是毒药,柳嬷嬷只说是能让李才人出丑的寻常玩意儿。” “弃车保帅。”萧景玄指尖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语气平静,“柳嬷嬷那边呢?” “柳嬷嬷矢口否认,反指彩珠污蔑。她说巡查佛堂是奉淑妃娘娘之命,光明正大,与香球之事毫无关联。而且……”洛风顿了顿,“她提供了一条线索,说事发前两日,曾见齐王府的一个采办管事,与西苑佛堂附近一个负责采买的低等太监有过接触。” “齐王府?”萧景玄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冷嘲,“她倒是会祸水东引。是想将水搅得更浑,还是确有其事?” “属下已派人去查证。但即便查实,也很难证明与李才人案有直接关联。”洛风道。 萧景玄沉吟片刻:“醉芙蓉的来源,查得如何?” “有些眉目了。”洛风精神一振,“根据殿下之前的指示,我们重点排查了近期与西域有往来的商队和使团。发现约莫一月前,有一支来自西域的小型商队曾在京郊停留,其货物清单中恰好有‘醉芙蓉’干花一项,但数量极少,据说是作为珍奇香料售卖的。购买者……身份有些敏感,是太原王氏在京郊别院的一个管事。” “王氏……”萧景玄眸色转深,“果然还是绕回了他们身上。那个管事呢?” “就在李才人出事前三天,那管事酒后失足,跌入京郊河道,淹死了。”洛风声音低沉。 线索似乎再次中断。但萧景玄并不意外,对方行事狠辣周密,自然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 “看来,需要有人帮我们‘回忆’起一些关键细节了。”萧景玄放下棋子,目光锐利,“让我们在刑部的人,在审讯彩珠时,‘无意中’透露给她,柳嬷嬷为了自保,已经将大部分罪责推到她身上,并且暗示她,若再不吐露实情,恐怕性命难保。同时,让那个与齐王府管事接触过的西苑采买太监,‘意外’地想起,那日齐王府管事除了与他寒暄,还曾私下向另一个在长春宫当差的老乡打听过柳嬷嬷的近况和喜好。” 洛风眼中闪过佩服之色。殿下这是要利用人性之弱,离间彩珠与柳嬷嬷,同时将齐王也拉下水,制造多方混战的局面,让淑妃和王家应接不暇。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还有,”萧景玄叫住他,“让我们的人,想办法将王氏管事购买醉芙蓉,以及其‘意外’身亡的消息,‘不经意’地传到都察院那位以刚直不阿著称的刘御史耳中。他之前弹劾过王家侵占民田,对此事必然感兴趣。” “是!”洛风领命而去。殿下这是要借清流之口,将王家的嫌疑公之于众,形成舆论压力。 萧景玄独自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抽芽的垂柳。春意渐浓,但这皇城之内的寒意,却并未消散。他知道,仅凭李才人一案,很难彻底扳倒盘根错节的淑妃和王家。他需要更多的筹码,更需要一个能一举定乾坤的机会。 而沈青澜,就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不仅是因为她牵涉其中,更因为她的身份——沈文渊之女。沈家的科举案,是横在父皇心头的一根刺,也是打击王氏一党的利器。他必须尽快拿到能为沈家翻案的铁证,而关键人证赵永,虽然已被他控制,但那份至关重要的物证,赵永坚持要见到沈青澜或他本人后才肯交出。 他需要沈青澜出狱。 掖庭狱中,沈青澜也并未闲着。 她通过老宦官得知了彩珠招认、柳嬷嬷反咬的消息,也隐约感觉到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她深知,对方势力庞大,仅靠目前的证据,很难将其彻底击垮。 她开始反复回忆入宫以来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与长春宫、与淑妃、王氏相关的蛛丝马迹。她想起之前整理旧档时,发现的那位前朝婉嫔和吴氏女医的记录,想起婉言嬷嬷的名字,想起刘保血书上那模糊的“女”字…… 一条隐约的线似乎在脑海中逐渐清晰。淑妃对付政敌和潜在威胁的手段,似乎有着某种延续性,都喜欢借助医药和香料,行事隐秘而狠毒。这不仅仅是个人行为,很可能与王氏家族某种隐秘的传承或势力有关。 她将这些零碎的思考和联想,用只有她和萧景玄才懂的、更加隐晦的暗示,通过送饭的渠道传递出去。她不知道这些信息是否有用,但她必须尽自己所能,为破局提供一切可能的线索。 这日,老宦官送饭时,除了食盒,还悄悄塞给她一小截炭笔和一张皱巴巴的草纸。 沈青澜心中一动。这是萧景玄在给她创造向外传递更复杂信息的机会! 她强压住激动,等到夜深人静时,就着通风口微弱的光线,用那截小小的炭笔,在草纸上仔细地画下了一幅简易的示意图——那是她根据记忆描绘的长春宫西配殿(前朝婉嫔旧居)的大致布局,并在几个可能藏匿物品的角落做了标记。同时,在旁边写下了“婉嫔-吴氏女医-醉芙蓉?”几个关键词。 她不知道萧景玄能否看懂,但这已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提示。她将草纸小心折叠,藏于食盒的夹层之中。 次日,老宦官取走食盒时,手指在夹层处轻轻按了按。 沈青澜知道,信息已经送出。她回到囚室,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忐忑。她就像一个被困在暗室中的人,努力凿开缝隙,将看到的一丝微光传递出去,期盼着外面的人能借此找到钥匙,打开这扇沉重的门。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送出的这份简陋的示意图和关键词,如同最后一块拼图,与萧景玄手中掌握的其他线索完美契合,瞬间点亮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原来如此……釜底抽薪,或许就在此处。”听雪阁内,萧景玄看着洛风呈上的草纸,眼中迸发出锐利的光芒。他立刻下达了一系列新的指令,调查的重点,开始从李才人案,转向了更深层、更久远的宫闱秘辛。 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撒向长春宫,撒向太原王氏。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沈青澜,即将迎来她命运的真正转折点。 第二十七章 柳暗花明 凤归梧桐 沈青澜在掖庭狱中送出的那张简陋示意图与关键词,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萧景玄掌控的暗流中激起了汹涌的波澜。 “长春宫西配殿……婉嫔旧居……”萧景玄反复看着那张草纸,眼中锐光闪烁。他立刻意识到,沈青澜指向的,绝非仅仅是李才人一案,而是更深层的东西——可能与端懿皇贵妃之死,甚至与王氏家族隐藏更深的秘密相关。那里,或许藏着能一举定乾坤的关键! “洛风!”他沉声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我们在宫中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查探长春宫西配殿,尤其是沈青澜标记的这几个位置!动静要小,但必须快!同时,加派人手盯紧淑妃和王家在宫外的动静,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洛风感受到殿下语气中的紧迫,领命欲走。 “等等,”萧景玄又叫住他,目光落在窗外渐浓的春色上,“是时候了。让我们在宗人府和内务府的人,将彩珠的供词、王氏管事购买醉芙蓉并‘意外’身亡的线索,以及……柳嬷嬷与齐王府那边不清不楚的关联,整理成一份清晰的案卷,直接呈送给冯公公。记住,只需陈述事实,不必下结论。” 他要将这把火,烧得再旺一些,让父皇看清,这不仅仅是后宫倾轧,更牵扯到前朝势力勾结,甚至可能危及皇权安稳。 宫中,风暴骤急。 冯公公收到那份条理清晰的案卷后,不敢怠慢,立刻呈报永和帝。永和帝看着案卷上罗列的条条罪证,脸色铁青。彩珠的指认,王氏管事的蹊跷死亡,柳嬷嬷与齐王府的牵扯……这一切都指向长春宫,指向淑妃和她背后的王家!更让他心惊的是,案卷中隐约提及,此类利用香料药物构陷他人的手段,似乎并非首次,恐有旧例! 而与此同时,萧景玄派出的精锐暗探,也趁着长春宫因淑妃被变相软禁、人心惶惶之际,成功潜入西配殿。在一处被巧妙封死的暗格后,他们不仅找到了少量残留的、与前朝婉嫔记录中“吴氏女医”所用药渣成分相似的诡异香料,更发现了一本纸张泛黄、记录着某些隐秘往来的私册!其中,赫然提到了数年前端懿皇贵妃病重期间,长春宫与太医院以及某些宫外势力的异常接触! 铁证如山! 掖庭狱中,沈青澜感受到了外界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震动。 送饭的老宦官脸上难以抑制地带着一丝兴奋,送来的饭食甚至破天荒地有了一小碟炙肉。他趁着递碗的间隙,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飞快说道:“姑娘,快了……长春宫……封了……” 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沈青澜瞬间明白了。萧景玄动手了!而且直捣黄龙!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平静。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行差踏错。她仔细梳理着已知的线索,预判着可能的发展。她知道,自己出狱的时机,即将到来。 果然,两日后,冯公公再次亲临掖庭狱。这一次,他身后跟着的不再是小太监,而是几名捧着崭新宫装和洗漱用品的宫女。 “沈姑娘,”冯公公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温和的神色,“陛下有旨,李才人中毒一案现已查明,你系遭人构陷,蒙受不白之冤,今日起,无罪开释。陛下念你沉冤得雪,特准你暂回西苑佛堂,恢复原职,静心休养。”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真正听到“无罪开释”四个字时,沈青澜的眼眶还是忍不住微微发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奴婢沈青澜,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她不再是待罪之身,不再是任人践踏的宫奴。她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坚韧和智慧,在萧景玄的助力下,洗刷了冤屈,从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走了出来! 她站起身,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下了那身肮脏破旧的囚服,穿上了干净的宫女服饰。虽然依旧是卑微的宫装,但穿在她身上,却仿佛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她仔细地洗净脸庞,梳理好长发,虽然消瘦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亮、坚定。 当她再次踏出掖庭狱那扇沉重的铁门时,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空气中弥漫着春日花草的清新气息,与狱中那霉烂腐朽的味道截然不同。她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感受着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暖意。 一辆青帷小车早已等候在外。冯公公亲自将她送上车,语气平和地说道:“沈姑娘,回去好生将养。陛下仁德,还了你清白,望你日后谨守本分,莫负圣恩。” “奴婢谨记公公教诲。”沈青澜垂首应道。她知道,冯公公此言,既是提醒,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经此一事,她已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西苑宫女,必然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小车缓缓驶离掖庭狱,穿过熟悉的宫道。宫人们看到这辆从掖庭狱出来的小车,纷纷侧目,窃窃私语。沈青澜端坐车内,目不斜视,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正式踏入这燕宫阙的权力棋局,不再只是被动承受,而是要与那个携手破局之人,共同执子。 回到西苑佛堂,陈嬷嬷依旧站在门口,仿佛她从未离开过。看到沈青澜下车,陈嬷嬷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欣慰。 “回来了。”陈嬷嬷的声音依旧平淡。 “是,嬷嬷,青澜回来了。”沈青澜上前,恭敬行礼。 “回来就好。佛前清净,正好养性。”陈嬷嬷说完,便转身进了佛堂。 沈青澜跟着走进这熟悉的院落,看着那庄严的佛像,闻着那淡淡的檀香,恍如隔世。这里,曾是她避祸的港湾,也是她逆袭的起点。如今,她凰鸟归巢,羽翼虽未丰,却已历经淬火,初露锋芒。 她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耳房,里面一切如旧,甚至比她离开时更加整洁,显然是陈嬷嬷时常打扫。她抚摸着熟悉的桌椅,心中百感交集。 傍晚,那送饭的老宦官竟然出现在了佛堂,提着一个食盒。他对着沈青澜,露出了一个极其僵硬、却明显是善意的笑容,将食盒递给她,低声道:“姑娘受苦了。这是……殿下吩咐送来的,给姑娘补补身子。” 食盒里不再是简单的饭食,而是精致的四菜一汤,甚至有一盅温补的参鸡汤。 沈青澜接过食盒,心中暖流涌动。她知道,这不仅是萧景玄的关怀,更是一个信号——他们之间的联络,并未因她出狱而中断,反而可以更加顺畅。 她坐在窗边,慢慢吃着这顿意义非凡的晚膳。窗外,月华初上,清辉洒满庭院。 她知道,风波并未完全平息。淑妃和王家虽遭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她的沈家冤案,尚未昭雪。前路依然布满荆棘。 但此刻,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希望。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盟友,有了明确的目标。 凰鸟归梧桐,非为栖身,而为蓄力,以待他日,凤鸣九天,羽耀宫阙! 这深宫烬余的逆袭之路,翻过了最为险峻的一章。而从此刻起,她和萧景玄,将真正携手,共弈这天下棋局! 第二十八章 风雨欲来 暗夜密会 重返西苑佛堂的日子,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潮汹涌。沈青澜深知,自己虽已脱困,但仍是这盘大棋中至关重要的一子。她并未因暂时的安宁而懈怠,反而更加警惕。每日除了完成佛堂的日常洒扫和经卷整理,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调养身体,恢复元气,同时更加敏锐地观察着宫中的风吹草动。 陈嬷嬷依旧是那副超然物外的模样,但沈青澜能感觉到,佛堂周围那种无形的保护似乎更加严密了。偶尔有生面孔试图靠近或打听,总会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沉默的宫人“无意”地拦下或引开。她知道,这是萧景玄的手笔。 那送饭的老宦官,如今成了她与外界沟通最稳定的桥梁。他送来的不仅是日益精致的饭食,更有萧景玄通过密文传递的只言片语,让她得以了解外界的局势变化。 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沈青澜拼凑出了当前的局面:淑妃因“御下不严”、“纵容身边人构陷宫妃”等罪名,被永和帝下旨申饬,禁足长春宫,非诏不得出。柳嬷嬷作为直接执行者,已被打入暴室,生死难料。彩珠则因“受人蒙蔽、协从作案”,被罚入浣衣局苦役。而王家,虽未在明面上被直接问罪,但都察院刘御史接连几道弹劾王家子弟横行不法、侵占田产的奏折,如同冰雹般砸向御案,让王家焦头烂额,声势大挫。 然而,风暴并未就此停歇。萧景玄传来的最新消息显示,齐王似乎并未因柳嬷嬷的攀咬而受到实质性影响,反而在朝堂上更加活跃,频频拉拢中立官员,对太子一党步步紧逼。而太子那边,因淑妃失势和王家被弹劾,势力受损,应对显得有些左支右绌。 “齐王势大,需加制约。沈家旧案,时机渐至。” 密文最后这短短十字,让沈青澜心潮澎湃。萧景玄这是在告诉她,下一步的重点,将是利用齐王与太子相争的局面,同时推动沈家冤案的昭雪!而沈家旧案,是打击王氏、甚至可能牵连太子的利器,也是她与萧景玄联盟最核心的目标之一。 她需要尽快见到关键人证赵永,拿到那份至关重要的物证! 但如何出宫?如何与萧景玄安排的人接上头?这成了摆在面前最现实的问题。她如今虽已自由,但仍是宫婢身份,行动受限,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监视。 就在沈青澜苦思对策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悄然降临。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细雨绵绵。一位面生的中年女官来到佛堂,声称是奉了某位太妃之命,来取之前预定供奉的一批手抄《金刚经》。陈嬷嬷接待了她,沈青澜则依言去藏经阁取经卷。 当她抱着经卷回到佛堂正殿时,那女官正与陈嬷嬷低声交谈。见到沈青澜,女官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对陈嬷嬷笑道:“早听闻西苑佛堂的经卷抄录得极为工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金刚经》版本似乎与太妃平日所用略有不同,可否请这位姑娘随我去一趟永寿宫,向太妃当面解释一二,也免得我们这些底下人办事不力,惹太妃不快。” 永寿宫住的是一位常年礼佛、不同世事的年老太妃,地位尊崇却并无实权,平日里深居简出。 沈青澜心中一动,看向陈嬷嬷。陈嬷嬷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既然是太妃吩咐,青澜,你便随这位姑姑去一趟吧。早去早回。” “是,嬷嬷。”沈青澜恭顺应下。她敏锐地察觉到,陈嬷嬷的反应过于平静,仿佛早有预料。这女官,这借口,恐怕都是萧景玄的安排! 她不动声色地跟着那女官上了停在佛堂外的青帷小车。车辆并未直接驶向永寿宫,而是在雨中绕了几条宫道,最终停在了一处靠近西苑、较为偏僻的宫苑侧门。 那女官低声道:“姑娘,请下车。自有人接应。”说完,她便示意车夫驱车离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段护送任务。 沈青澜站在细雨中,看着眼前这扇不起眼的侧门,心中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决然。她整理了一下微湿的衣襟,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院落,似乎是一处闲置的宫苑。院中古树参天,在雨中更显幽静。一个穿着青色内监服饰、身形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廊下赏雨。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雨丝如幕,隔着朦胧的雨雾,沈青澜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边噙着一抹温和却疏离的笑意,不是靖王萧景玄又是谁! 他竟然亲自来了!在这宫禁深处,冒着巨大的风险! 沈青澜的心猛地一跳,一时间竟忘了行礼,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数月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比记忆中更加锐利,此刻正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欣赏,更有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 “殿下……”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上前一步,欲行大礼。 萧景玄却快一步虚扶住她,他的指尖微凉,触到她手臂时带着雨水的湿意,却让沈青澜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不必多礼。”他的声音低沉,在这寂静的雨院中格外清晰,“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他引着她走入廊下,避开飘洒的雨丝。“你受苦了。”他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沈青澜摇了摇头,目光清亮:“若非殿下运筹帷幄,青澜恐难见天日。些许苦楚,不足挂齿。” 萧景玄眼中掠过一丝激赏,随即转入正题:“局势你大致已知。淑妃与王家虽受挫,但根基未动。齐王势大,需加以制衡。眼下,最关键的一步,便是你沈家旧案。”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赵永已被我严密保护起来,但他坚持,必须见到你,确认真伪,才肯交出你父亲留下的关键证物。” 沈青澜心中了然,赵永的谨慎是必要的。“我明白。我需要出宫去见赵永。” “正是。”萧景玄颔首,“三日后,宫中会有一批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被放出宫。我已经安排妥当,你将混在其中出宫。出宫后,洛风会接应你,带你去见赵永。”他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锦囊,“这里面是你的新身份文牒和些许银钱。记住,出宫之后,你不再是沈青澜,而是江南织造局进京述职官员的家眷,名唤‘苏瑾’,因感染风寒暂居京郊别院休养。” 沈青澜接过那尚带着他体温的锦囊,紧紧攥在手心。这小小的锦囊,承载着她沉冤得雪的希望,也承载着他们共同的目标。 “殿下放心,青澜定不负所托。”她语气坚定。 萧景玄深深地看着她,雨声淅沥,廊下光线昏暗,更显得他眸色深沉如夜。“此行仍有风险。齐王和王家未必没有察觉,宫外亦非万全之地。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郑重。 “青澜晓得。”沈青澜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为了沈家,也为了……殿下的大业,我会小心。” 四目相对,无声的誓言在雨幕中交汇。他们不仅是盟友,更是即将共同奔赴险境的同伴。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萧景玄收敛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你原路返回佛堂,三日后,自有安排。后续事宜,我会通过老渠道与你联络。” “是。”沈青澜屈膝行礼,不再多言,转身毅然走入雨中。 萧景玄站在廊下,望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雨幕和宫门之后,久久未动。雨丝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恍若未觉。他知道,从她踏出这扇门开始,真正的较量,才刚拉开序幕。而他与她,都已没有退路。 沈青澜沿着原路返回,心情与来时已截然不同。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衣衫,却浇不灭她心中燃起的熊熊火焰。出宫,见赵永,拿证据!这条通往真相与复仇的路,她终于要踏出最关键的一步了。 回到佛堂,陈嬷嬷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她一碗驱寒的姜汤。 沈青澜接过,小口喝着,滚烫的姜汤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让她更加清醒。她看着窗外连绵的春雨,知道,一场更大的风雨,正在酝酿之中。而她,即将成为这风雨中,最执着的弄潮儿。 第二十九章 鱼龙潜跃 宫门惊变 自那日雨中密会归来,沈青澜的心便如同绷紧的弓弦,既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行动的期待,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她将萧景玄给的那个锦囊贴身藏好,里面那张薄薄的身份文牒,仿佛有千钧之重。 接下来的两日,她表现得与往常无异,依旧晨起洒扫,白日整理经卷,傍晚诵经,连眼神都未曾泄露半分异常。只是夜深人静时,她会就着微弱的灯火,反复摩挲着那张写着“苏瑾”二字的文牒,在心中默念着那个陌生的身份和即将执行的计划。 陈嬷嬷似乎对她的异常沉默有所察觉,但并未点破,只是在一次沈青澜为她斟茶时,状似无意地提点了一句:“宫门深似海,一步踏出,便是另一番天地。是福是祸,皆在人心。” 沈青澜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稳稳地将茶水注入杯中,垂眸应道:“嬷嬷教诲的是。青澜明白,无论身在何处,心若持正,便不惧风波。” 陈嬷嬷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终于,到了第三日。天还未亮,沈青澜便已起身。她换上了一套半新不旧、与其他即将放出的宫女无异的青色宫装,将长发梳成最简单的样式,未施脂粉,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平凡而不起眼。她将那锦囊和一直贴身藏着的紫檀佛珠小心收好,又将那根磨尖的银簪藏在袖中暗袋——这是她在宫中养成的习惯,亦是必要的防备。 晨曦微露,宫中负责管理宫女事务的司苑司便派来了两名低阶女官,前来西苑佛堂接人。按照惯例,她们需要核对名册,确认沈青澜符合放出宫的条件(年龄、服役年限等),并检查有无夹带违禁之物。 陈嬷嬷将早已准备好的名册和沈青澜的“身份证明”(自然是萧景玄安排好的)交给女官。那女官例行公事地核对着,目光在沈青澜身上扫过,并未多做停留。就在沈青澜以为一切顺利时,另一名一直沉默的女官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挑剔: “你就是沈青澜?前些时日因李才人案子进过掖庭狱的那个?” 沈青澜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卑微,低头应道:“回姑姑的话,正是奴婢。奴婢蒙陛下圣明,已查明是遭人构陷,无罪开释。” 那女官冷哼一声:“哼,就算无罪,到底也是惹过是非的人。司苑司这次也是看在陈嬷嬷和……和上面的面子上,才准你放出。出去之后,安分守己些,莫要再惹麻烦,连累了司苑司的名声!” “奴婢不敢,定当谨记姑姑教诲。”沈青澜将头垂得更低,心中却是一片冰冷。这女官的态度,不像是例行公事的训诫,倒像是受人指使,刻意敲打,甚至……是在试探什么?是齐王的人?还是王家残余的势力?他们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陈嬷嬷适时地上前一步,将一个不起眼的荷包塞到那开口的女官手中,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有劳两位姑姑跑这一趟。青澜这孩子性子静,在佛堂这些年从未出过差错。日后如何,是她自己的造化,与司苑司无干。” 那女官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脸色稍霁,不再多言,挥挥手道:“行了,跟上吧,莫误了时辰。” 沈青澜暗暗松了口气,向陈嬷嬷投去感激的一瞥。陈嬷嬷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微微颔首。 她跟着两名女官,混入了一队同样等待放出宫的宫女队伍中。这些宫女大多面带憧憬与解脱,低声交谈着对宫外生活的向往。沈青澜沉默地走在队伍中间,低眉顺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队伍缓缓向宫门方向行进。越是靠近宫门,沈青澜的心跳得越快。她知道,宫门处的盘查才是最严苛的一关。萧景玄虽然安排了内应,但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果然,到了神武门(此处选用常见的宫门名称,可根据设定调整),守门的禁军比平日多了数倍,盘查也格外仔细。不仅核对名册、验看身份文牒,甚至对宫女们携带出宫的包袱都要打开仔细翻检。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沈青澜手心微微沁出冷汗,她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反复回忆着“苏瑾”这个身份的细节——江南织造局官员苏明远之女,因体弱随父入京,感染风寒在京郊别院休养,此次是病愈后随放出宫的队伍一同离开(此为萧景玄安排的合理借口)。 终于轮到了她。一名面容冷峻的禁军士兵接过她的文牒,仔细核对着上面的信息,又抬眼打量了她一番。 “苏瑾?江南人士?”士兵的声音带着怀疑,“看你这气色,倒不像是大病初愈。” 沈青澜心头一紧,面上却适时地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地回道:“军爷明鉴,奴婢前些日子确实病得重,如今虽好了些,但底子还虚着,家中父亲担忧,才急着接奴婢出去好生将养。”她刻意带上了些许江南口音,这是她根据文牒信息私下练习过的。 那士兵皱了皱眉,似乎还想再问什么。就在这时,旁边一名看似是头目的禁军将领走了过来,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低声道:“行了,江南织造局苏大人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确是家眷。赶紧验完放行,后面还排着队呢。” 那士兵闻言,不再多问,将文牒还给沈青澜,挥挥手示意她通过。 沈青澜心中巨石落地,知道这定是萧景玄安排的内应起了作用。她不敢耽搁,低着头,快步穿过那扇象征着禁锢与自由的巨大宫门。 就在她踏出宫门,感受到宫外那截然不同的、带着市井气息的空气时,异变陡生! “站住!”一声厉喝自身后传来。 沈青澜脚步一僵,缓缓回头。只见一名身着齐王府侍卫服饰的汉子,带着几名手下,正快步从宫门内追了出来,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在她身上! “那个宫女!对,就是你!跟我们走一趟!”那侍卫头领指着沈青澜,语气强硬。 宫门处的气氛瞬间凝固。准备出宫的宫女们吓得噤若寒蝉,守门的禁军也面露迟疑,看向刚才那名发话的将领。 沈青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齐王府的人!他们果然察觉了!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还是他们宁错杀不放过?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此刻若被带回,不仅前功尽弃,恐怕还会连累萧景玄的安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如同早已计算好一般,不偏不倚地驶到了宫门口,恰好隔断了齐王府侍卫看向沈青澜的视线。车帘掀起一角,露出洛风那张沉稳的脸。 “苏小姐!可算接到您了!老爷吩咐,让小的即刻接您回别院,莫再吹了风!”洛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他跳下车,对着那齐王府侍卫头领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这位军爷,不知唤住我家小姐,有何指教?我家老爷乃是江南织造局苏明远,今日特意吩咐在下前来接小姐回府休养。” 江南织造局虽非位高权重,但也是颇有油水的衙门,与京中各方势力或多或少都有些联系。洛风抬出这个身份,又点明是接自家小姐,态度不卑不亢,顿时让那齐王府侍卫头领有些犹豫。他接到的命令是盯紧可能混在放出宫人群中的沈青澜,但眼前这女子,有名有姓,有家仆来接,似乎与目标不符……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洛风已不着痕迹地扶住沈青澜的手臂,低声道:“小姐,快上车。” 沈青澜会意,立刻借着洛风的搀扶,做出虚弱不胜风的模样,迅速钻入了马车。 那侍卫头领还想阻拦,洛风却已挡在了车前,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军爷,我家小姐体弱,经不起折腾。若您执意要查,不妨随在下回别院,当面问过我家老爷?只是若耽误了小姐病情,恐怕……您也不好向齐王殿下交代吧?”他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侍卫头领脸色变幻,最终咬了咬牙,挥手让手下退开。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也不敢轻易得罪一个实权衙门官员,尤其是对方似乎早有准备。 马车车轮滚动,缓缓驶离了神武门,将那座巍峨的皇城和惊险的瞬间甩在了身后。 车内,沈青澜靠在车壁上,直到此刻,才敢真正松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逐渐繁华起来的街景,心中百感交集。 她终于出来了!离开了那座禁锢她多年、充满阴谋与倾轧的宫阙! 然而,她深知,宫外的世界,并非坦途。齐王势力的拦截,说明危机并未解除。前路,依然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迈出了这最关键的第一步。接下来,便是去见赵永,拿到那份关乎沈家命运的证据! 马车在熙攘的街道中穿梭,向着未知的、却充满希望的远方驶去。凰鸟出樊笼,潜龙入江湖,这逆袭之路的新篇章,正式开启。 第三十章 京郊别院 旧仆忠胆 马车驶离神武门后,并未直接前往繁华的内城,而是沿着城墙根绕行,最终驶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沈青澜透过车帘缝隙观察着外面,街景逐渐从皇城的巍峨肃穆,转变为市井的烟火气息,再过渡到略显清冷的城郊结合之处。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处看似普通的青砖小院前停下。院墙不高,黑漆木门紧闭,门楣上没有任何标识,显得十分低调。 “苏小姐,到了。”洛风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他率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才示意沈青澜下车。 沈青澜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走下马车。踏入这方陌生的院落,她心中既有即将见到关键人证的激动,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赵永,那个在她记忆中早已定格为“背叛者”的门客,真的握有能颠覆一切的证据吗?父亲当年,究竟布下了怎样的一步棋? 院内陈设简单,却打扫得十分干净。一名身着粗布衣衫、做寻常仆役打扮的老者迎了上来,对洛风恭敬行礼后,目光落在沈青澜身上,带着审视与激动交织的复杂情绪。 “这位便是……苏小姐?”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 洛风点了点头,对沈青澜低声道:“小姐,这是看守别院的忠伯,是自己人。” 沈青澜会意,对忠伯微微颔首。 忠伯不再多言,引着二人穿过前院,来到后院一间更为隐蔽的厢房前。他轻轻叩了叩门,低声道:“赵先生,人来了。” 屋内静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身形瘦削、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眼神中充满了警惕、惶恐,以及一种长期压抑下的疲惫。 当他的目光与沈青澜对视的刹那,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一颤!他死死地盯着沈青澜的脸,嘴唇哆嗦着,眼眶瞬间就红了。 “小……小姐?!”赵永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踉跄着上前两步,似乎想确认什么,却又不敢靠近,“真的是您?!您……您还活着……太好了……”话未说完,他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沈青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赵永,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总是躲在人群后的瘦弱门客,与眼前这个饱经风霜、情绪激动的中年男子重叠在一起。她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质问和审视,在看到他这真情流露的一幕时,竟有些问不出口。 “赵先生,请起。”沈青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虚扶了一下,“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我们进去详谈。” 洛风和忠伯默契地守在了门外。 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两椅。赵永好不容易止住泪水,却依旧激动得难以自持,他反复用袖子擦着眼睛,语无伦次地道:“小姐……小人……小人对不起老爷,对不起沈家啊!当年……当年小人也是迫不得已……” 沈青澜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示意赵永也坐。她看着对方,目光清亮而冷静:“赵先生,过去之事,暂且不提。我今日冒险前来,只想问你一句,父亲当年,究竟留下了什么?你手中,是否真有能证明沈家清白的证据?” 提到正事,赵永强行压下激动的情绪,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有!老爷神机妙算,早已料到王家贼子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构陷于他!所以……所以老爷提前便做了安排!” 他站起身,走到屋内唯一的床铺旁,蹲下身,在床底摸索了片刻,竟从一块活动的砖石下,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将油布包裹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紫檀木的长条盒子,盒子上雕刻着简单的云纹,看起来颇为古朴。 赵永双手微微颤抖地打开盒子。盒内铺着柔软的锦缎,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卷略显陈旧的绢帛,以及几封书信。 “小姐请看,”赵永拿起那卷绢帛,展开。上面是用一种特殊的、近乎透明的墨水书写的字迹,需要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看清。“这是老爷亲笔所书的《陈情录》,里面详细记录了当年科举案发前,王家人是如何威逼利诱,企图让老爷在考题上动手脚,被老爷严词拒绝后,又是如何伪造证据,构陷老爷的全过程!包括他们伪造的那封‘密信’的笔迹来源,以及几个关键人证被收买或灭口的线索!” 沈青澜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凑近细看,那娟秀而熟悉的字迹,正是出自父亲沈文渊之手!上面罗列的时间、地点、人物、细节,条理清晰,逻辑严密,若此物能呈于御前,沈家冤情必将大白于天下! “那这些信呢?”沈青澜强压激动,指向盒内的书信。 赵永拿起其中一封,眼圈又红了:“这是……这是老爷在被捕前夜,秘密交给小人的。老爷说,若沈家遭难,让小人在合适的时机,将此物交给能主持公道之人,或……或交给小姐您。”他哽咽道,“老爷还说……他对不起小姐,让小姐受苦了……但他相信,小姐定能明辨是非,不会……不会真的恨小人……” 沈青澜接过那封信,信封上写着“吾儿青澜亲启”,熟悉的字迹让她瞬间泪盈于睫。她颤抖着打开信笺,父亲那温和而充满力量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在她耳边响起: “澜儿吾女,见字如面。当你看到此信时,为父恐已身陷囹圄,沈家蒙难。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沈氏清白,天地可鉴。赵永此人,看似怯懦,实则忠义,乃为父埋下的一步暗棋。所有证据,皆托付于他。汝需隐忍,需坚强,需明辨忠奸。待风云际会之时,持此证物,鸣冤昭雪!勿以父为念,勿被仇恨蒙蔽双眼。吾儿聪慧,当知何为家国大义。父,文渊,绝笔。” 短短数行字,却字字千钧,包含了父亲的无奈、嘱托、信任与深沉的爱。沈青澜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原来,父亲早已预料到一切!原来,赵永的“背叛”,竟是父亲授意的苦肉计!是为了保住这最后的翻案希望! 她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满脸愧悔与期待的赵永,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烟消云散。她上前一步,亲手将赵永扶起:“赵先生,快请起。是青澜错怪先生了!先生忍辱负重,守护证物多年,乃我沈家之大恩人!请受青澜一拜!”说着,她便要躬身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姐!”赵永慌忙拦住,泪流满面,“小人受老爷大恩,无以为报,能替老爷守住这点念想,是小人的本分!只要……只要能看到沈家沉冤得雪,老爷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小人……小人死也瞑目了!” 主仆二人相对垂泪,多年的委屈、误解与坚守,在这一刻尽数宣泄。 良久,沈青澜才平复心绪,她小心地将父亲的信笺折好,连同那卷《陈情录》和其他几封作为旁证的书信,重新放入紫檀木盒中,用油布仔细包好,紧紧抱在怀里。这小小的木盒,此刻重于泰山,承载着沈家满门的清白与希望! “赵先生,此地不宜久留。”沈青澜冷静下来,分析道,“齐王的人既然能在宫门拦截,想必不会轻易放弃。我们必须尽快将这些证物交给靖王殿下。” 赵永连连点头:“全凭小姐安排!” 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洛风轻轻叩门,低声道:“小姐,赵先生,我们需尽快转移。刚接到消息,齐王府的人似乎在附近街区加大了搜查力度。” 沈青澜心中一凛,果然来了!她与赵永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决然。 “走!”沈青澜毫不犹豫地说道。 洛风早已安排好了后续路线。他们并未从正门离开,而是在忠伯的带领下,从后院一处极其隐蔽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溜出,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巷道。另一辆更为普通、毫不起眼的骡车已等候在此。 三人迅速上车,骡车缓缓启动,混入城郊往来的人流车马之中。 沈青澜紧紧抱着怀中的木盒,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她知道,真正的较量,从现在才真正开始。她不仅要将这些证物安全送到萧景玄手中,更要借此东风,将这沉积多年的冤案,彻底掀开! 凰鸟衔证,直指九天!这逆袭之路上最关键的一战,已然拉开了序幕。而她,手握利刃,心志如铁,必将为沈家,讨回一个公道! 第三十一章 暗夜惊澜 王府深谈 骡车在洛风的驾驭下,并未驶向繁华的内城,反而沿着愈发偏僻的路径前行,最终融入京西一片略显荒凉、屋舍稀疏的坊区。这里是京城贫民与部分低阶军户杂居之地,鱼龙混杂,反而成了藏匿行踪的绝佳所在。 车厢内,气氛凝重而压抑。沈青澜紧紧抱着怀中的紫檀木盒,仿佛抱着沈家满门的性命与未来。赵永则蜷缩在角落,双手仍因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不时紧张地透过车厢缝隙窥视外面。 “小姐,”赵永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小人……小人这些年,东躲西藏,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每每听到敲门声,都吓得魂飞魄散……今日能见到小姐,将老爷的嘱托交还,便是立刻死了,也值了……” 沈青澜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和眼中深切的恐惧,心中酸涩,语气却异常坚定:“赵先生,万不可有此念。沈家冤案未雪,父亲沉冤未申,您不仅是关键人证,更是父亲托付之人。活下去,亲眼看着那些构陷沈家之人伏法,才是对父亲、对沈家最大的告慰。”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往后,只要我沈青澜有一口气在,必护你周全。” 赵永闻言,浑浊的眼中再次涌出热泪,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点头,将所有感激与忠诚都咽回了肚里。 骡车在一处更为破败的院落前停下。院墙斑驳,木门歪斜,与之前那座青砖小院相比,此地更像是一处被遗弃的废宅。 洛风轻叩门扉,三长两短,内有老者应声。门开一线,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脸。老者见到洛风,默默点头,让开身子。 “小姐,赵先生,请随我来。这里是殿下安排的另一处暗桩,绝对安全。”洛风低声道,引着二人迅速入院,那老者则如同幽灵般再次隐没在门后的阴影里。 院内杂草丛生,仅有的三间土坯房也显得摇摇欲坠。洛风却径直走向院角那口看似干枯的废井。他熟练地挪开井口覆盖的伪装草席,露出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内有石阶蜿蜒向下。 “井下别有洞天,委屈小姐和赵先生暂避。”洛风率先下去,点燃了壁上的油灯。 沈青澜没有丝毫犹豫,抱着木盒拾级而下。赵永虽面露惊异,但也紧跟其后。 井下并非想象中的潮湿阴暗,而是一处颇为干燥宽敞的密室。墙壁以青砖垒砌,地面平整,设有简单的床铺、桌椅,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书架,上面摆放着一些书籍和卷宗。墙角堆放着清水和干粮,显然是为长期隐匿准备。 “此地虽简陋,但胜在隐蔽。齐王的人即便搜到此地,也难以发现此处机关。”洛风解释道,“请小姐和先生在此稍候,我需要立刻将情况禀报殿下。在殿下新的指令到达前,万不可离开此地。” 沈青澜颔首:“有劳洛侍卫。一切小心。” 洛风抱拳一礼,迅速离去,井口再次被巧妙封上,密室内只剩下沈青澜与赵永,以及一盏跳跃的油灯。 靖王府 · 涵晖堂 夜色深沉,靖王府内一片静谧。涵晖堂是萧景玄的书房,此时灯火通明。 萧景玄并未身着亲王常服,仅穿一袭月白色暗纹锦袍,玉簪束发,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他手中拿着一卷《孙子兵法》,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他表面平静,内心却在快速梳理着今日的局势。齐王突然在宫门拦截沈青澜,是巧合,还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沈青澜能否顺利取得证物?洛风能否护她周全脱离可能的追踪? 一个个念头闪过,让他素来温润平和的眉宇间,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沈青澜这步棋,关乎他后续诸多布局,更关乎……那个女子本身。他发现自己竟有些在意她的安危,这种超出纯粹利益计算的情绪,让他微微蹙眉。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声——三短一长。 萧景玄眸光一凝,放下书卷,沉声道:“进来。” 一道黑影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正是洛风。他单膝跪地,低声道:“殿下,属下复命。” “情况如何?”萧景玄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回殿下,沈小姐已成功与赵永接上头,取得了沈太傅留下的关键证物。”洛风言简意赅地回禀,“其中包括沈太傅亲笔所书的《陈情录》,详细记录了王家构陷过程,以及几封关键书信。此外,还有沈太傅留给沈小姐的绝笔家书。” 即便以萧景玄的城府,听到“《陈情录》”和“绝笔家书”时,眼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精光。他没想到,沈文渊竟留下了如此详实直接的证据! “过程可还顺利?有无尾巴?”萧景玄追问。 “在别院时,齐王府的人确实加大了附近区域的搜查力度,但属下依殿下事先安排,通过密道和备用车辆已将他们成功甩脱。现沈小姐与赵永已安置在西城‘鹰巢’暗桩,绝对安全。”洛风答道,“沈小姐临危不乱,处置果断,赵永情绪激动但确系忠仆无疑。” 萧景玄微微颔首,沉吟片刻,道:“做得很好。传令下去,加强‘鹰巢’外围警戒,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另外,让我们在齐王府那边的‘耳朵’动起来,查清楚他们今日行动的具体缘由和后续计划。” “是!”洛风领命,却并未立刻离去,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殿下,沈小姐……似乎对证物极为看重,情绪亦有些起伏。” 萧景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家仇血恨,多年沉冤得见曙光,人之常情。你下去吧,安排好警戒。” “属下明白。”洛风不再多言,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萧景玄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月光洒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明暗交织的阴影。 沈文渊的证物,比他预想的更具威力。这不仅是扳倒太子一党(王家依附于太子)的利器,更是一把能搅动整个朝局,甚至直指龙椅上那位的双刃剑。当年科举案,父皇难道就真的一无所察?还是……顺势而为,借此打压日渐势大的清流领袖沈文渊? 想到这里,萧景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皇权之下,何来绝对的清白?有的只是利益与权衡。 而现在,这把剑的剑柄,似乎握在了那个叫沈青澜的女子手中。他想起洛风的话——“临危不乱,处置果断”。看来,他当初在宫中那个看似随意的投资,正在获得超乎预期的回报。 一个身负血海深仇、拥有过人智慧与坚韧心性的女子,一个手握足以颠覆朝局关键证物的女子……萧景玄发现,自己对这位“盟友”,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备车。”他忽然出声,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吩咐道。 阴影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应道:“是,殿下。去往何处?” “西城,‘鹰巢’。”萧景玄的声音不容置疑。 井下密室 油灯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砖墙上。 沈青澜已将木盒再次打开,与赵永一起,就着灯光,更加仔细地研读那份《陈情录》和几封旁证书信。越是细看,沈青澜的心越是沉静,也越是冰冷。 父亲的字里行间,逻辑缜密,证据链清晰,甚至连对方可能用来反驳的漏洞都预先做了批注和补充说明。这绝非临时起意的申辩,而是一份经过深思熟虑、准备充分的战斗檄文。可以想见,父亲在案发前,承受着何等巨大的压力,又做了怎样周密的准备。 “赵先生,”沈青澜指着《陈情录》中一处关于笔迹模仿高手的记载,“父亲提到的那位‘妙手书生’李三,后来可知其下落?” 赵永凑近看了看,摇头叹道:“老爷查出此人后,本想暗中控制,却不料王家下手更快。等我们的人找到他时,已是一具溺毙的尸首……应是王家杀人灭口。” 沈青澜默然。王家的狠辣与周密,可见一斑。 就在这时,井口传来细微的响动。赵永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躲到沈青澜身后。沈青澜却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目光沉静地望向入口。 机关开启,一道身影沿着石阶缓步而下。月白锦袍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来人面容俊雅,气质温润,不是靖王萧景玄又是谁? 他的出现,让这间充满压抑与紧张的密室,仿佛瞬间注入了一股清冽泉流。 赵永见到萧景玄,慌忙就要跪拜:“小……小人参见靖王殿下!” 萧景玄虚扶一下,温和道:“赵先生不必多礼,非常时期,这些虚礼免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沈青澜身上,以及她面前桌上摊开的证物上。 沈青澜站起身,敛衽一礼:“殿下。”她没有多言,但眼神中传递出的信息复杂而沉重——有取得证物的如释重负,有面对血仇证据的悲愤,也有对他亲自前来的些许讶异。 萧景玄走到桌边,目光扫过那些绢帛和书信,最后停留在沈文渊那封绝笔家书上,停留了片刻。他抬起头,看向沈青澜,声音放缓了些许:“一切可还顺利?” “托殿下洪福,证物已顺利取得。”沈青澜将木盒轻轻推向萧景玄,“此乃先父留下的全部证物,详细记录了当年科举案真相,请殿下过目。” 萧景玄并未立刻去碰那些证物,而是看着沈青澜,道:“你可曾细看?” “已粗略看过。”沈青澜迎上他的目光,“证据确凿,条理清晰。足以证明家父与沈家清白。” 萧景玄点了点头,这才伸手拿起那份《陈情录》,就着灯光快速浏览起来。他看得极快,眼神专注,时而微微蹙眉,时而面露沉思。密室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油灯偶尔爆开的灯花声。 赵永屏息凝神,不敢打扰。沈青澜则静静站立,观察着萧景玄的反应。她知道,这些证物能否发挥作用,关键在于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王爷。 良久,萧景玄放下《陈情录》,又拿起那几封旁证书信看了看,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封绝笔家书上。 “沈公……用心良苦,深谋远虑,令人敬佩。”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真正的惋惜,“有此证物在,沈家冤情,已成功大半。” 他话锋一转,看向沈青澜,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但是,青澜,你可知道,仅凭这些,还不够?” 沈青澜心下一沉,但并未意外:“殿下是指,即便证据确凿,也可能无法上达天听?或者,即便上达,也可能被强行压下?” “不错。”萧景玄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扳倒一个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尤其还是依附于储君的家族,并非简单的对簿公堂。这背后牵扯到朝堂派系、军权归属、甚至……父皇的圣意平衡。王家完全可以推出几个替罪羊,断尾求生。而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逼迫他们无法断尾,必须正面承受这雷霆一击。”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直指权力斗争的核心。 “那依殿下之见,该当如何?”沈青澜问道,声音依旧平稳。她明白,萧景玄既然亲自前来,并直言不讳,必然已有打算。 萧景玄踱了两步,道:“这些证物,是核,是剑锋。但我们还需要剑柄,需要挥剑的时机和力量。首先,需将部分不那么核心、但足以引起朝野震动的证据,通过可靠的渠道,逐步泄露出去,先在清流士子、御史言官中造势,形成舆论压力。” “其次,需要找到并保护好《陈情录》中提到的、可能还存活的关键人证,哪怕只有一个,也能与物证相互印证,让王家难以抵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沈青澜,“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父皇不得不重视、无法回避此案的契机。比如……太子犯下更大、更不可饶恕的过错,使其圣心偏移,失去庇护王家的能力和意愿之时。” 沈青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萧景玄不仅要为沈家翻案,更要借此机会,沉重打击太子一党,为他自己争夺储位铺路。这确实是一场交易,一场各取所需、却又必须紧密合作的同盟。 “殿下深谋远虑,青澜佩服。”沈青澜微微躬身,“青澜愿听从殿下安排。只是赵先生……”她看向一旁惴惴不安的赵永。 “赵先生是重要人证,亦是沈公托付之人,本王自会保他万全。”萧景玄承诺道,“‘鹰巢’十分安全,他会留在此地,由本王的人照料。待需要他出面之时,再行安排。” 赵永闻言,连忙躬身:“多谢殿下!小人全听殿下和小姐安排!” 萧景玄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证物,沉吟道:“这些证物,原件由你保管,还是交由本王保管,更为稳妥?” 这是一个考验。考验信任,也考验决心。 沈青澜几乎没有犹豫,她将木盒盖上,轻轻推到萧景玄面前:“此物关系重大,放在青澜身边,恐难保万全。且青澜身处宫禁,行动不便。交由殿下保管,方能物尽其用,发挥最大效力。青澜,信得过殿下。” 她抬起眼,清澈而坚定的目光直视萧景玄:“正如殿下信得过青澜,愿与青澜缔结盟约一般。” 萧景玄看着她毫不退缩的眼神,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将家族翻案的唯一希望交到自己手中,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见过太多野心、算计与背叛,却难得见到如此纯粹而决然的信任——尽管这信任建立在共同的利益目标之上。 他伸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木盒,感受着其上传来的、属于沈青澜指尖的微凉温度。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将木盒交给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后的另一名心腹侍卫,吩咐道:“送回府中,存入‘墨阁’,绝密。” “是。”侍卫接过木盒,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证物交接完毕,密室内的气氛似乎为之一松,却又因共同目标的确认而变得更加紧密。 萧景玄看着沈青澜,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润:“天色将明,你需尽快返回宫中,以免引人怀疑。宫中情形,仍需你多加留意,尤其是皇后和齐王那边的动向。” “青澜明白。”沈青澜颔首。 “至于翻案的具体步骤,待本王仔细研判这些证物,并结合朝中局势后,再与你细商。”萧景玄道,“洛风会负责与你联络。” “有劳殿下费心。” 萧景玄微微颔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殿下。”沈青澜忽然开口。 萧景玄脚步一顿,回身看她。 沈青澜深深一福:“多谢殿下……今夜亲自前来。” 她谢的,不仅仅是他亲自前来确认证物,安排后续,或许还有那份在沉重压力下,给予的些许……支撑。 萧景玄眸光微动,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并未多言,转身沿着石阶而上,身影消失在井口的光亮处。 密室内,再次只剩下沈青澜与赵永,以及那盏摇曳的油灯。 但此刻,沈青澜的心却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重与迷茫。证物已交出,同盟已加固,前路虽然依旧布满荆棘,但方向已然明确,手中亦仿佛握住了斩开迷雾的利刃。 她看向惊魂甫定的赵永,轻声道:“赵先生,安心在此休养。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但我们……已看到了光。” 窗外,夜色依旧浓稠,但东方天际,似乎已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新的一天,新的博弈,即将开始。而她,沈青澜,已不再是孤身一人,在深宫烬余中茕茕孑立。 第三十二章 晨光熹微 暗流再涌 井口的微光彻底隐去,密室内重归封闭的宁静,只有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赵永经过大悲大喜、紧张奔逃的一夜,精神早已透支,此刻松懈下来,蜷在床铺角落,不多时便发出了沉重而均匀的鼾声。 沈青澜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了的桌面,那里曾放着承载沈家希望的紫檀木盒。木盒已随萧景玄离去,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却仿佛烙印在了她的心头。 父亲的信,字字泣血,又句句含着她从未体会过的深谋远虑。原来她所以为的猝然崩塌,背后是父亲呕心沥血的未雨绸缪;原来赵永的“背叛”,竟是父亲在绝境中布下的最后一招暗棋。这份认知,让她对父亲的思念与敬佩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刻、更沉重的痛楚与恨意。 王家……太子……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萧景玄说得对,仅凭证物,远远不够。那是核,是剑锋,但挥剑需要力量,需要时机。她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在仇恨中沉沦,而是积蓄力量,等待那个时机。 萧景玄……她脑海中浮现出他方才在灯下沉静审视证物的侧影,那双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眸子,在专注时会透出鹰隼般的锐利。他将证物带走,是出于稳妥,亦是一种无形的宣告——从此,他们的命运,沈家的冤屈,与他的夺嫡之路,已紧密捆绑,休戚与共。 她信任他吗?沈青澜问自己。或许谈不上全然信任,在这吃人的宫廷和朝堂,纯粹的信任太过奢侈。但她选择相信他的能力和野心,相信他们目标的一致。这就足够了。至少,在她孤立无援之时,他递来了橄榄枝,并展现出了足以合作的力量与城府。 不知过了多久,井口再次传来响动,很轻,带着特定的节奏。 沈青澜立刻警醒,站起身。赵永也被惊醒,惶恐地望向入口。 这次下来的是洛风。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神色如常:“小姐,赵先生,先用些早点。稍后属下护送小姐回宫。” 食盒里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和几个馒头,还冒着热气。在这隐秘的密室中,能吃到热食,足见萧景玄手下行事之周密。 沈青澜没有客气,与赵永默默用了些。她知道,回到宫中,等待她的将是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 用罢早饭,洛风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外面已经安排妥当,我们需趁早市人多眼杂时混入城中。” 沈青澜点头,看向赵永:“赵先生,你安心在此,殿下的人会保护你。需要什么,尽管向他们开口。” 赵永红着眼圈,连连作揖:“小姐放心,小人一定守在这里,绝不给殿下和小姐添乱。小姐在宫中……千万保重!” 沈青澜拍了拍他的手臂,没有再多言,转身跟随洛风踏上石阶。 再次从废井中出来,天光已然大亮。破败的小院在晨光中更显荒凉,却也更加不引人注目。那看门的老者依旧不见踪影,不知隐在何处。 依旧是那辆不起眼的骡车,洛风驾车技术娴熟,七拐八绕,很快便汇入了通往内城的人流。清晨的京城渐渐苏醒,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声、人语声交织成一片嘈杂而充满生气的背景音。沈青澜透过车帘缝隙看着这烟火人间,恍如隔世。几个时辰前,她还在为家族的存续和血仇的证据而生死一线,此刻却要回到那金碧辉煌的牢笼,继续扮演那个温顺隐忍的宫婢。 在靠近皇城的一处僻静巷口,骡车停下。洛风低声道:“小姐,只能送到此处了。前面不远就是神武门侧的小角门,宫人出入皆走此地。您小心。” “有劳洛侍卫。”沈青澜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宫女服饰,深吸一口气,走下骡车,混入三三两两往宫门方向走去的宫人之中。她的背影单薄却挺直,很快便消失在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里。 皇宫 · 永巷 回到熟悉的宫墙之内,那股无处不在的压抑感便再次笼罩下来。沈青澜低眉顺眼,沿着永巷快步疾走,只想尽快回到尚宫局她所隶属的织造处,以免夜不归宿之事被人察觉。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刚穿过一道月亮门,迎面便撞见了一行人。为首者身着宝蓝色缠枝莲纹宫装,头戴珠翠,妆容精致,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矜之气,正是齐王生母、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李贵妃身边得力的掌事宫女,名唤锦瑟。 沈青澜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立刻退至道旁,躬身行礼:“奴婢见过锦瑟姑姑。” 锦瑟脚步一顿,目光如刀子般在沈青澜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尚宫……哦不,瞧我这记性,是沈女史才对。”锦瑟语带讥讽,故意将“女史”二字咬得极重。沈青澜因才学被破格提拔为女史,虽仍是奴婢,却比普通宫婢地位稍高,但也因此更招人嫉恨。“这一大早的,是从哪儿来啊?瞧着风尘仆仆的。” 沈青澜垂眸,声音平稳:“回姑姑的话,奴婢昨日奉命出宫,为织造处采买些特殊丝线,因事耽搁,今早才赶回。” 这是她早已想好的托词,织造处有时确实需要出宫采买,但通常轮不到她这样身份的女史。不过此刻,也只能以此搪塞。 “采买丝线?”锦瑟轻笑一声,绕着沈青澜走了一圈,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和寻常的衣物上打转,“什么丝线,需要劳动沈女史亲自跑一趟,还去了一整夜?莫不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吧?” 沈青澜心头一紧,知道锦瑟此言绝非空穴来风,很可能与昨日宫门拦截和后续的搜查有关。她稳住心神,依旧低着头:“姑姑明鉴,奴婢不敢。确是采买丝线,票据在此。”她说着,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采买单据,双手呈上。这自然是洛风事先为她准备的。 锦瑟瞥了一眼那单据,并未去接,只是冷笑:“票据?这玩意儿,想做多少没有?”她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威胁,“沈青澜,别以为有几分才学,得了上面几句夸赞,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沈家是戴罪之身,在这宫里,你就是最卑贱的奴婢!最好安分守己,若是行差踏错,被揪住了错处,到时候,可没人保得住你!” 这番话已是毫不客气的警告。沈青澜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依旧恭顺:“奴婢谨记姑姑教诲,定当恪守宫规,不敢有违。” 锦瑟见她油盐不进,始终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也觉得无趣,冷哼一声:“最好如此!滚吧,别在这儿碍眼!” “是,奴婢告退。”沈青澜再次躬身,直到锦瑟一行人趾高气扬地离开,她才直起身,加快脚步往织造处走去。背后,已惊出一层冷汗。 齐王那边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宫中耳目,果然无处不在。 靖王府 · 墨阁 与宫中沈青澜面临的暗流汹涌不同,靖王府内的“墨阁”则是一片沉肃。 “墨阁”并非真正的阁楼,而是王府地下深处的一间密室,守卫森严,是萧景玄处理机密事务、存放重要物品之所。 萧景玄一夜未眠,却毫无倦色。他坐于案前,沈文渊留下的证物已被他反复研读数遍。除了《陈情录》和那几封书信,木盒底层还有一个夹层,里面是几张看似无关的地契和一份名单,名单上记录着几个看似不起眼的人名和联络方式。 “名单上的人,查得如何了?”萧景玄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密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幕僚,姓顾名昀,年约三旬,面容清癯,眼神睿智,闻言躬身答道:“回殿下,已初步查明。名单上三人,一人是京兆府负责档案文书的老吏,已于三年前病故。另一人是南城一家笔墨铺的老板,铺子不大,但似乎与清流文人有些来往。最后一人……有些蹊跷,是东市‘百戏班’的一个伶人,擅长口技和幻术。” “伶人?”萧景玄指尖轻点名单上的那个名字——“柳三变”,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沈文渊竟会将联络人设在一个伶人身上……有意思。重点查这个柳三变,还有那个笔墨铺老板。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顾昀应下,又道,“殿下,根据《陈情录》中所载,当年负责伪造密信笔迹的‘妙手书生’李三虽已灭口,但其有一徒弟,据说青出于蓝,当年事发时年纪尚小,可能侥幸逃脱。若能找到此人……” “找。”萧景玄斩钉截铁,“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暗中查访此人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顾昀顿了顿,语气略显凝重,“另外,我们安排在齐王府的人传来消息,齐王昨夜确实派出了几队人手,在京城各处搜寻,目标似乎是一个中年文士和一个宫女。今日一早,李贵妃宫里的锦瑟,也在宫内刻意刁难了刚回宫的沈女史。” 萧景玄眸光一冷:“看来,本王这位好三哥,是嗅到味道了。他越是紧张,越是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让我们的人继续盯着,看他下一步动作。另外……”他沉吟片刻,“找个机会,将《陈情录》中关于王家胁迫礼部小吏作伪证的那部分,不着痕迹地透露给都察院那个以耿直著称的御史,刘正清。” 顾昀眼睛一亮:“殿下是想……先敲山震虎,试探一下各方的反应?” “不错。”萧景玄嘴角噙着一丝冷意,“水太清了,反而不好摸鱼。先把水搅浑,看看有多少牛鬼蛇神会跳出来。也让本王那父皇……心里先有个底。” “属下即刻去办。”顾昀领命,悄然退下。 密室内,萧景玄独自一人,目光再次落在沈文渊的绝笔家书上。“勿被仇恨蒙蔽双眼……家国大义……”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情绪复杂。沈文渊的格局,确实非寻常朝臣可比。也难怪当年,他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不由得想起沈青澜。那个女子,在承受了家族巨变、深宫磨砺之后,是否还能保有其父所期望的那份“家国大义”?昨夜她毫不犹豫交出证物时的坚定眼神,再次浮现眼前。 或许,他找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复仇的盟友,更是一个……能与他并肩看这天下风云的同行者。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他微微摇头,将这点异样情绪压下。眼下,棋局刚开,步步杀机,容不得半分旖旎心思。 织造处 沈青澜回到织造处时,已是日上三竿。管事的嬷嬷见她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未多问。宫中奴婢奉命出宫办事,偶有耽搁也是常事,只要不出大错,无人会深究。 她默默回到自己狭窄的居所,换下宫装,打水略微梳洗,试图洗去一夜的疲惫与惊惶。 刚收拾停当,同屋的一个小宫女探头进来,小声道:“青澜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刚才长春宫那边来人传话,说是齐王殿下得了一幅古画,想请擅长书法的女史前去鉴赏临摹,点名让你去呢!” 齐王? 沈青澜的心猛地一沉。刚被锦瑟警告,齐王就立刻找上门来?鉴赏古画?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是试探,还是又一个圈套? 她不能不去。以她现在的身份,没有拒绝亲王吩咐的资格。 “我知道了,多谢你告知。”沈青澜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电转。齐王此举,无非是想近距离观察她,试探她昨夜行踪,甚至可能想从她这里找到关于赵永或者证物的蛛丝马迹。 她必须去,而且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她对着模糊的铜镜,整理了一下鬓发,确保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只是眼神比往日更加沉静,深处却燃着一簇冰冷的火焰。 该来的,总会来。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头而上。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向着长春宫的方向走去。晨光熹微,宫道漫长,她的脚步稳定而从容。她知道,从她踏出这一步开始,与齐王,与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明里暗里的较量,已然正式开场。 凰鸟初啼,其声虽微,其志已扬。在这深宫烬余之中,逆袭的火焰,正在悄然蔓延。 第三十三章 画里乾坤 弦外之音 长春宫位于内廷东侧,虽不及中宫皇后殿宇的庄重恢弘,却因李贵妃多年的盛宠经营,处处彰显着精巧与富丽。殿宇连绵,飞檐斗拱,廊庑下悬挂着精致的宫灯,即便在白日,也透着一股靡靡的奢华之气。 沈青澜跟在引路的内侍身后,垂首敛目,步履沉稳。心中纵有千般思量,万种警惕,面上却不露半分。她深知,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外露,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穿过几重殿门,内侍并未将她引向正殿,而是拐入了一处偏殿。殿内陈设清雅,与主殿的富丽堂皇不同,多宝阁上陈列着古玩玉器,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作,靠窗设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墨香。 齐王萧景琰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一丛开得正盛的碧竹。他身着杏黄色四爪蟒袍,头戴金冠,身形高大,面容与萧景玄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凌厉张扬,眉宇间蕴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倨傲与阴鸷。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沈青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 “奴婢沈青澜,参见齐王殿下。”沈青澜依礼跪下,声音平稳无波。 萧景琰并未立刻叫她起身,而是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看清内里的真实。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青澜依言抬头,目光却依旧恭敬地垂落,不与他对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一件物品,又像是在搜寻某种痕迹。 “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难怪……”萧景琰语意不明地轻笑一声,话锋一转,“听闻你擅书法,能模仿百家笔迹,可是真的?” “殿下谬赞。奴婢不过略通皮毛,不敢当‘擅长’二字,更不敢妄言模仿百家。”沈青澜语气谦卑,将姿态放得极低。 “不必过谦。”萧景琰走回书案后坐下,指了指挂在对面墙上的一幅画卷,“本王新得了一幅前朝大家的《秋山问道图》,据说颇有争议,有大家认为是后人摹本。你来看看,这画上的题跋笔迹,可有蹊跷?” 沈青澜这才应声起身,缓步走到那幅画前。画作气势磅礴,笔墨酣畅,确属精品。她的目光落在画角那几行小楷题跋上,心中了然。鉴赏画作是假,考校她的眼力,试探她的底细才是真。 她凝神细看片刻,心中已有了判断。这题跋笔法精到,形神兼备,几乎可以乱真,但……在几个极细微的连笔和收锋处,还是透出了一丝刻意模仿的匠气,少了原主笔下的那份浑然天成的洒脱。 “回殿下,”沈青澜组织着语言,既不能显得无能,也不能过于锋芒毕露,“此画笔墨精妙,意境高远,确系佳作。至于这题跋……笔力遒劲,结构严谨,几可乱真。只是……细观其‘道’、‘心’二字的转折之处,稍显滞涩,似乎……少了几分原主笔下的自然韵致。奴婢浅见,或有不当之处。” 她点到即止,既说出了关键,又留有余地。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审视。他确实找人仿了这题跋,连宫中几位老翰林都险些瞒过,没想到竟被一个罪臣之女看出了破绽。此女在书法上的造诣,果然非同一般。 “哦?看来沈女史果然名不虚传。”萧景琰语气听不出喜怒,“那你可能看出,这仿笔之人,师承何路?笔法可有熟悉之处?” 这个问题就更加刁钻且意味深长了。他是在试探她是否与宫外某些特定的笔迹高手有所关联?比如……那个可能存在的“妙手书生”的传人? 沈青澜心念电转,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思索,片刻后摇头道:“奴婢愚钝,只能看出摹仿之迹,却难以断定其师承。天下笔法流派众多,相似者亦有不少,奴婢见识浅薄,不敢妄加揣测。” 萧景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伪饰,然而那双清亮的眸子只有坦诚与谨慎。他沉默片刻,忽然换了话题,语气变得随意,却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听说你昨日出宫采买丝线,夜宿宫外?宫中规矩,女官无故不得外宿,你可知罪?” 来了!真正的发难开始了。 沈青澜再次跪下,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却依旧条理清晰:“殿下明鉴。奴婢确是奉命出宫,为织造处采买一批江南进贡的冰蚕丝。此丝珍贵,需当面验看,因与货商约定时间晚了些,清点交割完毕已是宵禁时分,无法赶回宫中。奴婢已向织造处管事嬷嬷报备,并有采买票据和货商出具的留宿凭证为证。并非无故外宿,请殿下察查。”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凭证再次搬出,态度恭顺,理由充分。 萧景琰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慢条斯理地道:“哦?是吗?可本王怎么听说,昨夜京城不太平,有几伙贼人似乎在搜寻什么……一个中年书生,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沈女史昨夜,可曾遇到什么异常?或者……听到什么风声?”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紧紧缠绕着沈青澜,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沈青澜心中凛然,知道这才是今日召见的真正目的。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后怕:“竟有此事?奴婢……奴婢昨夜一直在南城‘锦绣轩’丝线铺的后院客房休息,并未出门,也未听到什么动静。若是知道城外如此不太平,奴婢……奴婢定不敢留宿。”她说着,声音微微发颤,似乎心有余悸。 “南城‘锦绣轩’……”萧景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莫测。他自然派人去查过,那家铺子确实存在,也确实做宫里的生意,掌柜的也证实昨日有位宫里的女官来采买并留宿。一切看似天衣无缝。 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沈青澜出现的时机,她那份超乎寻常的冷静与才学,以及昨夜那隐约指向她的搜寻风波……都让他心生疑虑。尤其是,他隐约察觉到,老七萧景玄似乎对这名罪臣之女,有些过于“关注”了。 “你与靖王,可曾相识?”萧景琰忽然抛出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目光如炬。 沈青澜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惶恐:“靖王殿下?奴婢……奴婢身份卑微,只在年节宫宴等场合,远远见过殿下天颜,并无交集。殿下何出此问?”她将问题轻轻抛了回去,眼神纯然无辜。 萧景琰盯着她看了许久,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檀香袅袅,唯有更漏滴答作响。 就在沈青澜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时,萧景玄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寂:“罢了,不过是随口一问。起身吧。” “谢殿下。”沈青澜暗暗松了口气,依言起身,依旧垂首而立。 “你的书法确实不错。”萧景琰语气缓和了些,仿佛刚才的咄咄逼人从未发生,“本王这里还有些古籍残卷,上面的字迹模糊难辨,日后少不得要劳烦你帮忙誊录辨识。” “能为殿下效劳,是奴婢的荣幸。”沈青澜恭敬应道。她知道,这并非结束,而是一种更长线的监视和控制。齐王并未完全打消疑虑,他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慢慢观察。 “嗯,退下吧。”萧景琰挥了挥手,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 “奴婢告退。”沈青澜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偏殿。直到走出长春宫很远,来到一处无人的宫墙角落,她才允许自己靠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平复那狂跳的心脏。 与齐王的这番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每一句问话都暗藏机锋,每一步回答都如履薄冰。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心力去应对。 齐王的疑心很重,而且显然已经将她和靖王隐约联系了起来。今后的路,恐怕会更加难走。 靖王府 · 水榭 几乎在沈青澜踏入长春宫的同时,靖王府内,萧景玄已收到了消息。 他并未在墨阁,而是在府中花园的临湖水榭中抚琴。琴音淙淙,初时平和淡远,如清风拂过湖面,但随着一名侍卫的低声禀报,琴音渐渐转急,带上了金戈杀伐之意,凛冽肃杀。 “三哥果然按捺不住了。”一曲终了,萧景玄修长的手指按在犹自震颤的琴弦上,眸光冷澈,“召沈青澜去长春宫鉴赏古画?呵,他何时有了这等雅兴。” 侍卫垂首道:“沈女史已安然离开长春宫,据我们的人观察,神色如常,应是对答无误。” 萧景玄微微颔首,对沈青澜的应对能力,他并不意外。能在那夜之后迅速调整心态,并在锦瑟的刁难下全身而退的女子,绝非易与之辈。 “齐王府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回殿下,齐王的人仍在暗中搜寻赵永的下落,重点排查了京城几处可能藏匿人口的区域,但尚未接近我们的暗桩。另外,齐王似乎加派了人手,监视……监视王府以及几位与殿下交好的官员府邸。” 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让他搜,让他盯。传令下去,所有暗桩进入静默状态,非必要不联络。至于那些被监视的官员……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理会。” “是。” “都察院刘御史那边,消息递过去了吗?” “已经安排妥当,通过他门下一位清客,‘偶然’得知了部分信息。刘御史对此事似乎极为重视,已开始暗中查阅旧年卷宗。” “很好。”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火种已经埋下,就看什么时候起风了。” 他挥退侍卫,独自坐在水榭中,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沈青澜的身影,想起昨夜在密室中,她将那紫檀木盒推向自己时,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面对三哥的咄咄逼人,她此刻……是否安好?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他微微蹙眉。他一向冷静自持,习惯于将所有人、所有事都置于棋局之中权衡利弊,何时开始,竟会为一个“棋子”的处境而心生挂碍? 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坚韧和智慧?还是因为……那份毫不犹豫的信任? 萧景玄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不同寻常的情绪。然而,那女子清丽的面容和沉静的眼神,却仿佛烙印一般,清晰无比。 织造处 · 夜色 沈青澜回到织造处时,已是傍晚。她如同往常一样,默默地做着分内的工作,检查绣品,整理丝线,仿佛白天在长春宫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试探从未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波澜并未完全平息。齐王的疑心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而萧景玄那边,拿到证物后,下一步会如何行动?她身处深宫,消息闭塞,这种无法掌控全局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 夜深人静,同屋的宫女早已熟睡。沈青澜却毫无睡意,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她悄无声息地起身,从枕下摸出一本寻常的《女则》,翻到中间,那里夹着几张她平日练字用的宣纸。 她取出一张,铺在小小的炕桌上,却没有磨墨。只是用手指,蘸着杯中剩余的些许冷水,在纸上缓缓地、一遍遍地书写着两个字——忍耐。 水迹很快晕开、干涸,不留痕迹。但她心中的信念,却在这一次次的无声书写中,变得更加坚定。 父亲要她忍耐,萧景玄要她等待时机。那么她便忍,她便等。 但在忍耐和等待的同时,她不能全然被动。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在这深宫之中,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哪怕极其微小的耳目。 她想起白日里那个给她报信的小宫女,心思单纯,或许可以稍加笼络。还有织造处里几个备受欺凌的低等宫女,若能施以恩惠,或许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路要一步一步走。她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是站稳脚跟,是小心翼翼地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微小的网。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窗外极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飘渺的琴声。那琴音悠远空灵,穿透重重宫墙,若有若无地传入耳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仿佛月下清泉,潺潺流淌过心田,涤荡着焦躁与不安。 沈青澜微微怔住,侧耳细听。这琴声……她从未在宫中听过。是谁在深夜抚琴?这琴音……竟莫名地让她感到一丝熟悉的心安。 她不知道的是,靖王府与皇宫虽隔着重垣,但若站在王府最高的观星楼,望向皇宫方向,借助特定的风向和内力催动琴音,并非完全不能将声音送达某些特定的区域。 萧景玄立于观星楼顶,衣袂在夜风中飘拂。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出最后一个悠长的音符,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落在了那一片沉寂的宫阙之上。 他不知她能否听见,也不知这琴音能否带去一丝慰藉。他只是……想这么做。 琴音袅袅散去,夜空沉寂,唯余繁星点点。 宫墙内外,两人虽未相见,却在这寂静的深夜,被一缕无形的琴音悄然连接。 凰鸟蛰伏,潜龙在渊。各自的征途,都才刚刚开始。而命运的丝线,已在不知不觉中,越缠越紧。 第三十四章 微末织网 朝堂风起 昨夜那缕若有若无的琴音,仿佛一场清梦,随着晨光熹微而散去,却悄然在沈青澜的心湖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宁定。她不知道抚琴者是谁,但那琴音中的安抚之意,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在这孤军奋战的深宫,这陌生的慰藉,弥足珍贵。 新的一日,沈青澜比往常起得更早。她将那份宁定藏在心底,面上依旧是那个温顺寡言、兢兢业业的女史。她仔细地检查着织造处送来的各色绸缎绣品,核对账目,态度一丝不苟。 目光扫过院子里几个正在浆洗、做着粗重活计的低等宫女,她们年纪尚小,面容稚嫩,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在冷水中浸泡得通红。其中一个名唤小蝶的宫女,前几日不慎打翻了一盆贵重丝线,被管事嬷嬷当众责骂,罚没了半月月钱,此刻眼睛还是肿的。 沈青澜记在心里。午间歇息时,她寻了个由头,将小蝶叫到僻静处。 “这个,你拿着。”沈青澜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她用平日积攒的份例,托关系好的采买内侍悄悄带来的活血化瘀膏,“手若生了冻疮,晚上用热水泡过后抹上,会好些。” 小蝶愣住了,看着那洁白的小瓷瓶,又看看沈青澜平静温和的脸,眼圈瞬间又红了,嗫嚅着不敢接:“沈、沈女史……这太贵重了,奴婢……奴婢不敢……” “拿着吧。”沈青澜将瓷瓶塞进她手里,声音轻柔,“都是苦命人,相互照应是应该的。以后做事小心些,莫再让人抓了错处。” 小蝶紧紧攥着瓷瓶,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哽咽道:“谢谢……谢谢沈女史!您真好!” “快收好,莫让人看见了。”沈青澜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施恩不望报,但种子已经播下,能否发芽,且看日后。 她又寻机与那个时常给她传递消息、名唤穗儿的小宫女多说了几句话,不动声色地夸赞她机灵,并将自己份例里偶尔多出的、不甚值钱但宫女难得一见的精巧点心分了她一块。穗儿受宠若惊,对沈青澜更是亲近了几分。 这些举动细微得不值一提,在波澜壮阔的宫闱斗争中,几乎如尘埃般微不足道。但沈青澜深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时候,最不起眼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刻,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她需要时间,需要耐心,如同春蚕吐丝,一点点织就属于自己的、脆弱却必须存在的信息网络。 金銮殿 · 早朝 与后宫看似平静下的暗流涌动相比,前朝的波澜则要汹涌得多。 今日早朝,气氛格外凝重。龙椅之上,年近五旬的永熙帝萧彻面色沉肃,虽未显老态,但眉宇间积压的倦色与威仪并存,目光扫过丹陛下的文武百官,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与深不可测的沉晦。 几项常规政务奏报完毕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正清,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瘦、以耿介敢言著称的御史,手持玉笏,迈步出班。 “陛下,臣有本奏!”刘正清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讲。”永熙帝淡淡道。 “臣要参劾太子少保、吏部尚书王崇焕,纵容家奴,欺压良善,强占民田!更有甚者,其门下子弟,倚仗权势,干预地方官员铨选,卖官鬻爵,证据确凿!”刘正清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王崇焕,太原王氏这一代的掌门人,太子萧景睿的坚实拥趸,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是当之无愧的朝堂巨擘。参劾他,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太子萧景睿站在百官之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齐王萧景琰垂眸而立,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冷笑。靖王萧景玄站在皇子队列中稍后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神游天外,唯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一丝关注。 王崇焕本人则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悲愤:“陛下!老臣冤枉!刘御史血口喷人,污蔑老臣!老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此事!定是有人恶意构陷!”他声泪俱下,一副蒙受奇冤的模样。 “构陷?”刘正清毫不退缩,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和几张状纸,“陛下,此乃苦主联名状纸,以及臣暗中查访所得之部分人证物证!王尚书家奴王福,于京郊宛平县强占农户李二水田产十亩,逼死其老母,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其侄王珂,在吏部候缺期间,公然向欲谋外放的举子索贿白银五千两,亦有书信为证!岂是构陷二字可以掩盖?!” 他呈上证据,内侍接过,恭敬地送到御前。 永熙帝慢慢翻看着那些状纸和抄录的信件,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殿中的气压却越来越低。百官屏息凝神,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王崇焕冷汗涔涔,兀自辩解:“陛下,家奴不法,老臣确有失察之罪,甘受陛下责罚!但至于卖官鬻爵,纯属子虚乌有!定是有人模仿笔迹,伪造书信,欲置老臣于死地啊陛下!”他意有所指,目光狠狠剜了刘正清一眼。 “笔迹可以模仿,那人证呢?苦主呢?难道也都是假的?”刘正清寸步不让。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几派。太子一党的官员纷纷出列为王崇焕辩护,斥责刘正清捕风捉影,诬告重臣。一些清流官员和与王氏不睦的官员则支持刘正清,要求彻查。另有大部分官员则保持沉默,观望风色。 齐王萧景琰见状,觉得时机已到,出列躬身道:“父皇,王尚书乃朝廷肱骨,太子少保,若仅凭几份来历不明的状纸和书信便加以治罪,恐寒了天下臣工之心。然,刘御史风闻奏事,亦是职责所在。儿臣以为,不若将此案交由三司会审,查明真相,若王尚书果真清白,亦可还其公道;若确有不法,也好依法惩处,以正朝纲。”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将王崇焕直接推到了三司会审的火架上烤。一旦启动三司会审,很多事情就不再是私下能够控制的了。 永熙帝深邃的目光掠过几个儿子的脸,在萧景玄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即收回。 “准奏。”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案,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在王爱卿接受调查期间,吏部事务,暂由左侍郎代理。”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应道。 王崇焕脸色灰败,叩首谢恩,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他隐隐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目标绝不仅仅是他,而是直指他身后的太子!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鱼贯而出。 萧景玄走在最后,与匆匆追上来的刘正清擦肩而过时,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刘御史风骨,令人敬佩。” 刘正清脚步微顿,看了萧景玄一眼,目光复杂,并未多言,快步离去。 萧景玄面色如常,心中却清楚,他投下的石子,已经激起了预期的浪花。扳倒王家非一日之功,但这第一步,已然迈出。接下来,就看三司会审能查出多少东西,以及……他的好三哥,会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了。 长春宫 · 密议 退朝后,齐王萧景琰直接去了长春宫。 李贵妃早已屏退左右,急切地问道:“琰儿,今日朝堂之事,究竟如何?那刘正清怎会突然发难?” 萧景琰面色阴沉,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母妃,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刘正清那个老顽固,虽然耿直,但若无确凿证据或背后有人撑腰,他未必敢直接撕破脸参劾王崇焕。” “你的意思是……有人指使?”李贵妃蹙起精心描画的柳眉,“是靖王?他哪有这么大的能量?” “不一定是他亲自指使,但他绝对脱不了干系!”萧景琰放下茶杯,眼中寒光闪烁,“老七惯会扮猪吃老虎,躲在背后搅风搅雨。我怀疑,他可能拿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借刘正清的手抛出来,想搅乱局势。”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不过,这未必不是我们的机会。太子倚重王家,王家出事,太子必然焦头烂额。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一方面打压太子气焰,另一方面……或许可以想办法,将这把火,引到老七身上去。” “如何引?”李贵妃追问。 “沈青澜。”萧景琰吐出这个名字,“我总觉得此女不简单,和老七之间或许真有牵连。若能找到证据,证明老七与外臣(罪臣)之女勾结,甚至暗中操纵朝臣构陷当朝尚书……那他的逍遥王爷,也就当到头了!” 他脸上露出一抹狠厉的笑容:“母妃,宫里那边,还得您多费心,盯紧那个沈青澜。儿臣在宫外,也会加紧追查赵永的下落,以及……老七可能留下的其他破绽。” 织造处 · 午后 宫外的滔天巨浪,暂时还未波及到织造处这方小小的天地。但沈青澜还是从一些细微处感受到了不同。 午后,穗儿悄悄溜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青澜姐姐,我听说今早前朝吵翻天了!有个很大的官被参了,好像还牵扯到太子殿下呢!现在各处都人心惶惶的。” 沈青澜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前朝大事,非我等奴婢可以议论,小心祸从口出。” 穗儿吐了吐舌头,连忙噤声,但眼中的兴奋还未褪去。 沈青澜垂下眼眸,继续整理手中的丝线,心中却已翻腾起来。很大的官被参,牵扯太子……是王家出事了吗?是萧景玄开始动手了?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 这是个好消息,却也让她的处境更加微妙。齐王那边的压力,恐怕会随之增大。 果然,没过多久,长春宫又来了一个小太监,皮笑肉不笑地传达贵妃娘娘的“恩典”:念沈女史才学出众,特许她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去长春宫偏殿,帮忙整理校对贵妃收藏的一些古籍字画。 名义上是恩典,实则是将她置于更严密的监视之下。 沈青澜恭敬领命,心中冷笑。来吧,既然避不开,那便看看,在这龙潭虎穴之中,谁能笑到最后。 靖王府 · 墨阁 夜色再次降临。 萧景玄在墨阁中听着顾昀的汇报。 “殿下,三司会审已经启动,王崇焕暂时被停职。太子那边反应激烈,正在四处活动,试图保住王崇焕。齐王则暗中联络了几位御史,似乎想将水搅得更浑,甚至有意无意地将线索往……我们这边引。” 萧景玄闻言,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意料之中。让他们去争,去咬。我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找到李三徒弟和那个伶人柳三变的线索了吗?” 顾昀摇头:“尚未有突破性进展。这两人隐藏得极深,似乎……也有人在暗中阻挠我们查探,可能是齐王的人,也可能是太子的人。” “继续查。”萧景玄语气不容置疑,“另外,宫里传来消息,贵妃以整理古籍为名,将沈青澜调至长春宫监视。让我们在宫里的人,务必确保她的安全,非到万不得已,不要直接联系。” “是,属下明白。”顾昀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殿下,如此关注沈女史,是否……” 萧景玄抬眸,目光清冷地扫了他一眼。 顾昀立刻噤声,躬身道:“属下失言,这就去安排。” 墨阁内重归寂静。萧景玄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将她卷入这风暴中心,非他所愿,但局势如此,唯有前行。 他想起那夜她毫不犹豫交出证物的眼神,想起她面对三哥试探时的冷静周旋。 沈青澜……但愿你这把藏在深宫的利刃,不会在出鞘之前,便折损于阴诡的漩涡之中。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夜接过木盒时,触及的微凉温度。 宫阙深深,长夜漫漫。棋局已开,落子无悔。每一个人,都在这巨大的漩涡中,奋力挣扎,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线生机。 第三十五章 古籍藏秘 陌路援手 翌日,沈青澜便开始每日前往长春宫偏殿“当值”。 这处偏殿俨然是一个小型的藏书阁,书架林立,卷帙浩繁,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淡淡防蛀药草的气息。负责此处的是一位姓钱的老宦官,眼皮耷拉,沉默寡言,只在沈青澜初到时抬了抬眼皮,指着一处堆满古籍的角落,哑声道:“娘娘吩咐,先从那堆前朝笔记杂录开始整理,需将污损、虫蛀之处一一标注,若有字迹模糊难辨的,另纸誊录。”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派。那堆书卷显然是多时未曾打理,积了薄灰,其中不乏残破之作,工作量不小。 沈青澜并无异议,恭敬应下。她心知肚明,整理古籍是假,将她困在此处,置于严密监视之下才是真。那钱公公看似昏聩,但那偶尔从耷拉的眼皮缝隙中透出的精光,却逃不过她的眼睛。殿外廊下,亦总有那么一两个身影,若隐若现。 她沉下心来,如同真正醉心于此道的学者,净手焚香(虽只是最普通的线香),然后坐在指定的书案前,开始一本本地翻阅、清理、标注。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细心的活计。那些泛黄脆弱的书页,记录着前朝的风物人情、奇闻异事,亦或是某些官员的随笔杂感。沈青澜读得很快,几乎过目不忘,但她刻意放慢了速度,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提笔在小笺上记录着什么,看上去完全沉浸其中。 她必须表现得毫无威胁,像一个纯粹被才华所“累”、不得不在此耗费光阴的普通女官。 一天,两天……日子在指尖翻动的书页中悄然流逝。 朝堂之上,因王崇焕案三司会审而引发的波澜愈发汹涌。太子一党与齐王一党互相攻讦,牵扯出的官员越来越多,整个京城官场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这些消息,也通过穗儿等小宫女的窃窃私语,零碎地传入沈青澜耳中。 她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却为萧景玄的手段暗暗心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指要害,搅动了整个朝局。这份心机和能量,远超她最初的预料。 同时,她也敏锐地感觉到,监视她的目光,并未因她的“安分”而有丝毫松懈。齐王母子,并未对她放下戒心。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高窗洒入,在布满尘埃的空气里投下几道光柱。沈青澜正小心翼翼地展平一本关于前朝宫廷礼仪的残卷,指尖拂过一处被虫蛀蚀的缺口时,动作微微一顿。 这书页的厚度……似乎有些异常。 她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细细摩挲,发现在虫蛀破损的边缘内侧,纸张的贴合处有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正常装订的粘合感。若非她心思缜密,且对纸张极为熟悉,绝难察觉。 她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直到钱公公例行巡视过后,殿内暂时只剩她一人。 她借着整理书案的动作,用纤细的指甲,极其小心地沿着那异常粘合的边缘,一点点地、无声地将其剥离。汗水几乎浸湿了她的后背,这不仅需要技巧,更需要极大的勇气。一旦被人发现,她无法解释。 终于,一层薄如蝉翼的夹层被掀开。里面并非预想中的密信或证物,而是夹着一张更小、更陈旧的纸条。纸条上空无一字。 沈青澜微微蹙眉,却不放弃。她想起父亲曾说过,有些密写之法,需用特殊药水或火烤方能显现。她不敢动用明火,只能就着窗外射入的阳光,将纸条对着光仔细查看。 阳光透过纸背,隐约可见一些极淡的、并非墨迹的蜿蜒痕迹,像是用什么硬物轻轻划刻留下的印痕,若不细看,几乎与纸张本身的纹理融为一体。 这不是普通的空白纸!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迅速将纸条收入袖中最隐蔽的夹层,然后将书页恢复原状,小心地放回那堆待整理的书籍中,位置稍稍做了变动,混入更多残破的书里,不那么显眼。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心脏仍在怦怦直跳。这长春宫的藏书阁,竟然暗藏此等玄机?这无字纸条是何时、何人所藏?与当前局势有无关联? 她一无所知,但本能告诉她,这或许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靖王府 · 墨阁 萧景玄听着顾昀的汇报,眉头微锁。 “殿下,三司会审进展缓慢,王崇焕老奸巨猾,将许多事情推给了已死或失踪的下属门客。太子那边也在全力营救,试图断尾求生。我们抛出的证据,似乎还不足以将其彻底钉死。” “意料之中。”萧景玄语气平淡,“若如此轻易便能扳倒王氏,他们也不会屹立朝堂数十年了。继续施压,让刘正清他们抓住已暴露的证据穷追猛打,至少要让王崇焕丢官去职,斩断太子一臂。” “是。”顾昀点头,又道,“关于李三的徒弟,我们查到一些模糊的线索,似乎曾有人在京畿一带的赌坊见过一个擅长模仿笔迹的年轻人,但行踪不定。至于那个伶人柳三变……属下查到,他所在的百戏班,近日常被召入齐王府献艺。” “齐王府?”萧景玄眸光一凝,“看来本王这位三哥,倒是雅兴不浅。盯紧这个柳三变,查清楚他除了唱戏幻术,还擅长什么,与齐王府何人接触。” “属下明白。”顾昀迟疑了一下,“还有一事……我们在宫里的人发现,齐王似乎加派了监视沈女史的人手,而且……除了长春宫的人,好像还有另一股势力,也在暗中关注沈女史的动向,行事颇为隐秘,暂时未能查明来历。” 另一股势力?萧景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是太子的人?还是……父皇的人? 他沉吟片刻,道:“让我们的人更谨慎些,非生死攸关,不得妄动。同时,想办法查清那另一股势力的来历。” 顾昀领命而去。 萧景玄走到窗边,望着阴沉下来的天色,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沈青澜如同置身于一个逐渐收紧的漩涡中心,四周暗礁密布。他那夜将证物带走,是否反而将她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 那个在密室中冷静坚韧的女子,能否在这越来越复杂的局面中,保全自身? 长春宫偏殿 · 危机 又过了几日,沈青澜依旧每日在偏殿整理古籍,表现得如同温顺的绵羊。那日发现的无字纸条,她不敢轻易拿出研究,只能深深藏起,等待合适的时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她正低头誊录一篇字迹漫漶的序文,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尖利的哭喊和呵斥声。 “小贱人!还敢狡辩!贵妃娘娘赏给公主的东海明珠手串你也敢偷!我看你是活腻了!”是锦瑟尖刻的声音。 “没有!姑姑明鉴!奴婢没有偷!是……是它自己掉下来的,奴婢只是想捡起来……”一个稚嫩而惊恐的声音哭着辩解,听着有几分耳熟。 沈青澜心中一沉,是小蝶! 她搁下笔,走到殿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院子里,小蝶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按跪在地上,锦瑟站在她面前,手中拿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手串,脸上满是厉色。四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宫人,指指点点,却无人敢出声。 “捡起来?掉在你浆洗的衣服堆里就是你捡的?分明是你心怀不轨,趁机窃取!”锦瑟根本不听辩解,扬手就是一个耳光,“人赃并获,还敢嘴硬!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是不知道宫规森严!来人,给我重打三十杖,看她还敢不敢偷东西!” 三十杖!对于小蝶这样瘦弱的小宫女来说,几乎等同于死刑! 小蝶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只会哭着重复:“没有……奴婢没有偷……” 沈青澜指甲掐进掌心。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冲着她来的!锦瑟或许找不到她的错处,便拿她曾经施以援手的小蝶开刀,杀鸡儆猴,甚至是想借此攀诬她! 她若出面,很可能被拖下水,正中对方下怀。她若不出面,小蝶今日必死无疑! 眼看婆子已经取来了刑杖,狞笑着就要上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仪的声音响起:“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淡紫色宫装、气质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走来。她容貌并非绝色,但眉目舒展,气度沉静,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是贤妃娘娘!育有皇五子,平素深居简出,与世无争,在宫中口碑颇佳。 锦瑟见到贤妃,脸色微变,连忙收敛了厉色,上前行礼:“奴婢参见贤妃娘娘。” 贤妃目光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小蝶,和颜悦色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动干戈的。” 锦瑟忙道:“回娘娘,这小宫女偷窃贵妃娘娘赏赐给公主的珠串,人赃并获,奴婢正要依宫规处置。” 贤妃看了看那珠串,轻轻“咦”了一声,对身边一位年老宫女道:“容姑姑,你眼神好,看看这珠串,本宫瞧着,倒像是前年内府司仿制的那批东海珠,虽也光润,但比起真正的贡品东海珠,色泽似乎稍逊一筹?真正的东海珠串,本宫记得贵妃妹妹甚是喜爱,常戴在身边的。” 那容姑姑上前仔细看了看,恭敬回道:“娘娘好记性,此珠串确是仿制之物,真品应还在贵妃娘娘妆奁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锦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贤妃依旧温和地看着锦瑟:“看来是场误会。这宫女虽说拾取之物未及时上交也有错,但偷窃之罪,却是不实。依本宫看,小惩大诫也就罢了,三十杖未免太重。锦瑟姑娘以为呢?” 锦瑟在贤妃平和的目光下,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娘娘明察,是……是奴婢一时不察,险些冤枉了她。既然娘娘开口,便……便罚她三个月月钱,以儆效尤吧。” “如此甚好。”贤妃微微一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偏殿门缝后的沈青澜,随即转身,在宫人簇拥下翩然离去。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小蝶死里逃生,瘫软在地,泣不成声。锦瑟狠狠瞪了偏殿方向一眼,悻悻离去。 沈青澜退回殿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跳仍未平复。贤妃……她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出手相助?那看似随意的一瞥,是否别有深意? 她与贤妃素无交集,这位娘娘今日之举,是恰逢其会,还是……另有缘由? 她忽然想起萧景玄那夜的话:“……结识了未来的核心班底。” 难道……贤妃竟是萧景玄的人?或者说,是潜在的盟友? 这个猜测让她心惊,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在这深宫之中,她似乎并非全然孤立无援。 只是,经此一事,齐王母子对她的忌惮和监视,恐怕会只增不减。前方的路,依然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书案前,拿起笔,继续那未完成的誊录工作,仿佛方才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唯有那微微颤抖的笔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凰鸟陷囹圄,幽兰隐芳华。这深宫之中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而未知的援手与险恶的陷阱,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第三十六章 炭画显迹 宫外传音 贤妃的突然出现与解围,如同在长春宫沉闷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虽渐渐平复,但水下潜流的走向却已悄然改变。 沈青澜清晰地感受到,自那日后,监视她的目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密集和锐利。钱公公巡视的频率增加了,殿外晃动的身影也更显鬼祟。锦瑟虽未再直接找茬,但那偶尔撞见时阴冷如毒蛇的眼神,足以说明李贵妃与齐王并未放弃对她的怀疑,甚至可能因贤妃的插手而更加笃定她“背后有人”。 这无疑让她的处境更为艰难,却也间接印证了她对贤妃与萧景玄可能存在关联的猜测。这让她在沉重压力之下,隐隐看到了一丝微光——她并非全然孤军奋战。 然而,依赖他人终非长久之计,尤其是这种虚无缥缈、未经证实的关联。她必须尽快弄清那无字纸条的秘密,这或许是她在绝境中能够主动掌握的第一个筹码。 在长春宫偏殿,她完全没有机会。任何一点异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她只能等待,等待一个离开长春宫视线、相对安全的时机。 这个机会,出现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因连日整理古籍,她所需的某种特定宣纸用完,钱公公破例允许她回一趟尚宫局织造处的库房领取。这或许是对方故意给出的一个试探,但她必须抓住。 回到织造处,熟悉的環境让她略微放松。同屋的穗儿不在,其他宫人也大多在各司其职。她迅速关好房门,确认四周无人窥视后,才从袖中最深处的暗袋里,取出了那张被她藏了多日的纸条。 纸条依旧空白,对着灯光,那些划痕依旧模糊难辨。 她需要一种不需要明火、不易察觉的显影方法。脑海中飞快闪过父亲曾经提及的种种密写手段,最终锁定了一种——炭画法。 她立刻行动,从炕桌抽屉里找出平日画绣样用的、质地松软的黑色炭笔,又取出一张全新的、质地稍厚的白纸。将白纸平整铺好,再把那无字纸条小心翼翼地覆盖在白纸上,有划痕的一面朝下。 然后,她拿起炭笔,屏住呼吸,用极轻极匀的力道,开始在白纸背面,沿着覆盖其上的纸条区域,轻轻涂抹。 炭粉细腻,随着她的动作,均匀地附着在白纸上。渐渐地,被纸条覆盖的部分依旧是白色,而纸条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划痕,因为压力传导,在白纸上逐渐显现出清晰的、反向的白色痕迹! 她心跳加速,手下越发稳健。很快,一副由线条构成的、略显潦草却清晰可辨的图案,呈现在白纸之上! 那不是文字,而是一幅简易的……地图! 地图描绘的似乎是京城市井的一角,有一条主街,几条岔路,其中一个岔路口标记了一个不显眼的“×”符号,旁边似乎还标注了几个极小的字,因是反向显现,且笔画粘连,一时难以辨认。 沈青澜仔细端详,试图在记忆中搜索与之对应的实地方位。这地图描绘的并非达官显贵聚居的内城,更像是南城或西城某处鱼龙混杂的市井之地。那个标记点,会是什么?藏匿地点?联络点?还是……与沈家旧案有关的某个关键所在? 她不敢确定,但无疑,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现!这幅地图被如此隐秘地藏在长春宫的古籍夹层中,其背后必然牵扯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迅速将显影后的白纸小心折好,与那原纸条一同藏入新的、更隐蔽的位置。然后将炭笔痕迹清理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刚收拾停当,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穗儿清脆的嗓音:“青澜姐姐,你回来了吗?” 沈青澜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脸上恢复平日的沉静,这才应声开门。 靖王府 · 墨阁 几乎在沈青澜发现地图秘密的同时,萧景玄也收到了关于柳三变的最新消息。 “殿下,查清楚了。”顾昀低声道,“那柳三变,除了擅口技幻术,更有一项绝技——易容。虽不及江湖顶尖高手能以假乱真,但稍作修饰,改变容貌气质,混入人群难以察觉,已是足够。他频繁出入齐王府,接触的并非齐王本人,而是齐王府的首席幕僚,公孙先生。” “易容……公孙先生……”萧景玄指尖轻叩桌面,眸中寒光闪动,“看来本王的三哥,是打算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了。派人盯紧柳三变,弄清楚齐王府究竟想让他‘变成’谁。另外,查一查这个公孙先生的底细,尤其是他入齐王府之前的经历。” “是。”顾昀领命,又道,“还有一事,我们的人发现,除了我们和齐王的人,似乎还有第三方在暗中接触柳三变,对方行事极为谨慎,几次都甩掉了我们的跟踪。” “第三方?”萧景玄眉头微蹙。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浑。“继续跟,务必查出是哪方势力。” “属下明白。”顾昀迟疑片刻,还是禀报道,“宫里传来消息,沈女史近日一切如常,仍在长春宫整理古籍。只是……监视似乎更严了。另外,贤妃娘娘宫里的容姑姑,前两日‘偶然’经过尚宫局,与一位相熟的管事嬷嬷说了几句话,期间似乎……提到了沈女史的名字,夸赞其沉静懂事。” 萧景玄眸光微动。贤妃……她果然还是出手了,虽然方式极其隐晦。这至少说明,他通过隐秘渠道递过去的善意,贤妃那边收到了,并且给出了回应。五哥萧景瑜(贤妃之子)虽无意夺嫡,但能在宫中多一位潜在的盟友,总是好事。这也间接为沈青澜提供了一层微弱的保护。 “知道了。”萧景玄语气不变,“让我们的人继续静默,非必要,不联络,不介入。” 他现在不宜与沈青澜有任何明面上的接触,那只会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所有的助力,都必须在暗处进行。 织造处 · 夜思 夜深人静,沈青澜再次于脑海中反复勾勒那幅地图。几个模糊的地名在心头盘旋,她需要更精确的信息来定位。 忽然,她想起一人——洛风。 萧景玄曾说过,洛风会负责与她联络。自那夜别院一别,她再未见过洛风,也不知如何联系他。但眼下,这份地图或许至关重要,必须尽快传递给萧景玄。 她该如何在不引起任何怀疑的情况下,将消息送出去? 目光落在枕边那本《女则》上,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她可以借练字之名,将地图上的关键信息,以极其隐晦的方式,融入一幅看似寻常的习字作品中。但如何让这幅字到达该到的人手中,还是个难题。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窗外极远处,那飘渺的琴音竟再次幽幽传来。 依旧空灵悠远,但细听之下,曲调似乎与上次略有不同,少了几分安抚,多了几分指引与询问的意味,仿佛在问她:你是否安好?是否需要帮助? 沈青澜的心猛地一跳。这琴声……难道真的与他有关?这并非她的臆想?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无法主动联系外界,但如果这琴音真的来自他,是否……可以作为一种极其隐晦的回应方式?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微凉,琴音愈发清晰。她凝神细听,努力分辨着曲调中可能蕴含的信息。 然而,琴音终究只是琴音,并非语言。她无法从中获取具体的指示。 犹豫片刻,她回到桌边,就着微弱的月光,用手指蘸了杯中冷水,在桌面上缓缓写下一个字:“图”。 水迹很快蒸发,不留痕迹。这与其说是传递信息,不如说是她在绝境中一种无奈的心理寄托,一种向着渺茫希望发出的微弱信号。 她不知道,几乎在她写下那个字的同时,远在靖王府观星楼上的萧景玄,指下的琴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他望着皇宫的方向,眉头微蹙。方才那一瞬,他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悸动,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无声的呼唤。是错觉吗?还是她……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 “图”?什么图?他无法确定。 但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让他心中升起一丝烦躁,以及……一丝更深的挂碍。 他收起琴,负手立于楼顶,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宫墙内外,近在咫尺,却又远似天涯。 他需要更快地推进计划,需要尽快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不仅为了复仇,为了那个位置,似乎……也为了那个在深宫中独自挣扎的女子。 而沈青澜,在发出那个无声的信号后,心中反而奇异地安定下来。无论他是否能够感知,她已做出了尝试。接下来,她需要更加谨慎,一边利用在长春宫的机会,尽可能从那些故纸堆中挖掘更多有用的信息,一边耐心等待,等待一个能将地图信息安全送出的契机。 凰鸟囚深殿,幽图藏玄机。宫阙之外的广阔天地,与这方寸之间的生死博弈,通过一缕琴音、一幅秘图,产生了微妙而危险的连接。前路依旧迷茫,但暗夜中的星火,已悄然点亮。 第三十七章 巧借东风 秘图出宫 那夜无声的“图”字回应后,沈青澜并未等到任何明确的反馈。宫墙外的琴音也再未响起,仿佛那夜的悸动与试探,都只是她压力之下的一场幻梦。 她并未气馁,反而更加沉静。每日依旧准时前往长春宫偏殿,在钱公公和无数暗线的注视下,一丝不苟地整理那些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的古籍。她甚至开始主动向钱公公请教一些生僻字的辨认,或是某本残卷的来历,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真正沉迷故纸堆、不通世事的书呆子形象。 这幅姿态,或多或少麻痹了一些监视者。连锦瑟偶尔遇见她,那目光中的审视也淡了几分,转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只会死读书的罪奴之女,能翻起什么浪花? 沈青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在等待,也在创造机会。 转机发生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贤妃宫里的容姑姑再次“偶然”路过尚宫局,这次是来领取五皇子府上新添置的春季宫装料样。管事嬷嬷自然殷勤接待。 容姑姑与嬷嬷寒暄时,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前儿个偶见你们这儿一位姓沈的女史,写的字倒是极好,清雅秀逸,颇有古风。正巧我们娘娘有卷手抄的佛经,年久破损了几处,想寻个笔迹相近的补全,不知可否请那位女史帮个忙?” 管事嬷嬷闻言,哪有不应的道理。贤妃娘娘性子温和,深得陛下敬重,这点小事自然无有不从。只是嬷嬷也有些为难:“容姑姑有所不知,沈女史如今被贵妃娘娘召去长春宫整理古籍,每日不得空闲,这……” 容姑姑温和一笑:“无妨,不过是补几个字,费不了多少工夫。回头我禀明娘娘,请贵妃娘娘通融一二,让沈女史得空时过来片刻便是。料子我先带回去给娘娘过目。” 此事看似寻常,不过是贤妃惜才,想找个字写得好的人补经卷。但在有心人眼里,尤其是长春宫那边,却是一个需要权衡的信号。 果然,次日,钱公公便板着脸通知沈青澜,贤妃娘娘那边需要她帮忙补录佛经,贵妃娘娘已准了,让她每隔三日,可抽半个时辰去贤妃的景阳宫。 这无疑是一个突破!虽然时间短暂,且仍在宫内,但至少让她暂时脱离了长春宫绝对的控制范围,有了一个相对“合法”且不易被过度监视的活动空间。 第一次去景阳宫,沈青澜心中亦十分警惕。她不确定贤妃此举是纯粹的惜才,还是另有所图。景阳宫布置得清雅简朴,一如贤妃给人的感觉,宁静祥和。 容姑姑将她引至一间僻静的书斋,书案上已备好了笔墨和那卷需要修补的《金刚经》。贤妃并未露面。 “有劳沈女史了,只需将这几处残缺的字句,按原笔迹风格补全即可。”容姑姑语气平和,指了指经卷上几处明显的破损。 沈青澜收敛心神,仔细比对原经卷的笔迹,然后屏息凝神,开始摹写。她的书法功底此刻展露无遗,不仅形似,更捕捉到了原抄经者笔下的那份虔诚与静气。 容姑姑在一旁静静看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赞赏,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未多做停留,也未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沈青澜补完了指定部分,容姑姑准时出现,检查后满意地点点头,客套地谢过,便让她回去了。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题外话,没有一丝异常。仿佛真的只是一次简单的抄经求助。 沈青澜回到长春宫偏殿,心中却并未放松。她不相信这仅仅是巧合。贤妃两次三番的“偶然”相助,这次更是为她创造了一个定期离开长春宫视线的机会,绝不可能毫无目的。 那么,目的何在?是为了让她传递消息?还是……另有安排? 她决定赌一把。下一次去景阳宫,她要将那幅地图的信息送出去。 靖王府 · 墨阁 萧景玄也得知了沈青澜得以定期前往景阳宫的消息。 “殿下,贤妃娘娘此举,似乎是在为沈女史创造机会。”顾昀分析道,“景阳宫虽仍在宫内,但比起长春宫,监视定然宽松许多。而且,贤妃娘娘宫里有我们的人,或许可以借此建立联系。” 萧景玄沉吟未语。贤妃的主动比他预想的要快,也更大胆。这固然是好事,但风险也随之增加。景阳宫并非铜墙铁壁,一旦被长春宫的人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让我们在景阳宫的人见机行事。”萧景玄最终下令,“没有绝对把握,不得贸然接触。首要任务是确保沈青澜的安全。”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加紧对柳三变和那个第三方势力的调查。还有,李三徒弟的下落,可有进展?” 顾昀面露难色:“尚无确切消息。此人如同人间蒸发,我们怀疑……他可能已经落入某一方手中,或者,改名换姓,藏得极深。” 萧景玄眼神微冷:“继续查。此人至关重要,必须找到。” 景阳宫 · 秘传递 三日后,沈青澜再次来到景阳宫书斋。 一切如同上次,容姑姑引她入内,指明需要补录的部分后,便悄然退去。 沈青澜铺开经卷,却没有立刻动笔。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小笺。这小笺并非地图原样,而是她凭借记忆,将地图上的关键信息——那条主街的名称(她已反复回忆确认,是“青石街”),岔路口的特征,以及那个标记“×”旁边模糊难辨的小字(她推测可能是“墨”或“黑”字的一部分),以极其隐晦的方式,融入了一首看似寻常的、咏叹市井风物的五言绝句中。 诗句平仄工整,意境寻常,即使被人看到,也只会以为是她练笔习作。但若交给懂行的人,结合特定的解码方式(她假设萧景玄那边有能人),便能从中提取出“青石街岔路口,墨(或黑)记”这个关键信息。 她将这首小诗写在了一张与补经用纸相似的宣纸条上,然后,将其巧妙地夹在了那卷《金刚经》其中一页的折缝里,位置并不显眼,但若仔细翻阅经卷,定然能够发现。 她无法确定这经卷最终会流向何处,也无法确定萧景玄的人是否能看到。这只是她在有限条件下,能做出的最大努力的一次赌博。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专心补录经卷,心跳如鼓,面上却波澜不惊。 半个时辰后,容姑姑再次出现。她仔细检查了补录的经文,赞了一句“沈女史果然心细如发”,在整理经卷时,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在沈青澜夹入纸条的那一页停顿了刹那,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经卷收好。 “辛苦沈女史了。”容姑姑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了然的微光。 沈青澜心中大定!容姑姑发现了!她果然是知情人,甚至是执行者! “姑姑客气,能为娘娘效劳,是奴婢的福分。”沈青澜恭敬行礼,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她成功地,将那份至关重要的地图信息,送了出去! 靖王府 · 夜析 当夜,那张写着隐晦诗句的纸条,便通过隐秘渠道,送到了萧景玄的案头。 顾昀看着那首诗,眉头紧锁:“殿下,这……似乎只是一首寻常的咏物诗?” 萧景玄拿起纸条,反复看了几遍,目光最终落在“青石”“巷陌”“墨痕”这几个词上。他想起那夜心中闪过的“图”字悸动。 “不,这绝非寻常习作。”萧景玄语气肯定,“她是在向我们传递信息。‘青石’很可能指青石街,‘巷陌’指岔路,‘墨痕’……或许是一个标记,也可能指代一个与‘墨’相关的地点或人物。” 他立刻下令:“立刻排查京城所有名为‘青石街’的街道,重点查找街巷岔路口附近,有无与‘墨’相关的店铺、宅邸,或者……有无我们尚未掌握的、属于其他势力的暗桩!” “是!”顾昀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萧景玄摩挲着那张质地普通的宣纸条,仿佛能感受到执笔人落笔时的小心与决绝。在那样严密的监视下,她竟然真的找到了传递信息的方法,并且成功送了出来。 这份机敏与胆识,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沈青澜……你究竟,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喜?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那股莫名的挂碍,似乎悄然转化为了更深的期待。这条逆袭之路,因为有了她的存在,似乎不再那么孤独与冰冷。 而宫墙之内,沈青澜在完成传递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无论结果如何,她已尽了人事。接下来,她需要继续扮演好温顺女史的角色,在长春宫的虎视眈眈下,小心翼翼地生存,并等待下一次,或许能带来更多转机的机会。 风已借到,图已送出。蛰伏的凰鸟,正在利用一切可能的缝隙,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振翅高飞的那一天。宫阙内外的棋局,因这一着暗棋的落下,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三十八章 青石墨韵 祸起萧墙 萧景玄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靖王府隐秘而高效的情报网络中迅速荡开涟漪。不过一日功夫,关于京城“青石街”的详细调查便呈报了上来。 京城名为“青石街”的街道有三条,分别位于西城、南城和东城。西城那条最为破败,鱼龙混杂;南城那条多为小商小贩;东城那条则临近一些低阶官员的居所,稍显整齐。 顾昀将重点放在了西城和南城的青石街上。“殿下,根据沈女史诗中‘墨痕’的提示,我们重点排查了这两条街岔路口附近的店铺。西城青石街与柳条巷交叉口,确有一家老旧的笔墨铺子,名叫‘墨韵斋’,开了有些年头,店主是个姓孙的老头,看起来并无异常。南城那边岔路口多是食肆杂货,并无与‘墨’相关的铺面。” “墨韵斋……”萧景玄指尖轻点桌面,眸色深沉,“看似普通,反而更值得怀疑。沈文渊留下的线索,绝不会指向一个毫无价值的地点。加派人手,昼夜监视墨韵斋,记录所有进出人员,尤其注意生面孔和举止异常者。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顾昀领命,又道,“另外,我们监视齐王府的人回报,那个伶人柳三变,今日又进了齐王府,逗留了约一个时辰才离开。我们的人试图跟踪,但对方似乎有所察觉,用了反跟踪的手段,最终……跟丢了。” “跟丢了?”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看来,这位柳大家,不仅会易容,身手和警觉性也不差。齐王府养着这样的人,所图非小。继续查,务必摸清他的底细和齐王的意图。” “属下明白。” 顾昀退下后,萧景玄独自在墨阁中沉思。沈青澜传递出的信息如同撕开了迷雾的一角,让他看到了隐藏在市井之下的暗流。这“墨韵斋”是友是敌?与沈家旧案又有何关联?而齐王那边频繁接触柳三变,显然也在紧锣密鼓地布局。 棋局越来越复杂,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长春宫 · 波澜再起 沈青澜自那日成功传递消息后,心中稍安,行事却愈发谨慎。她依旧每日在长春宫偏殿与那些故纸堆为伍,甚至比以往更加“沉迷”,几乎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 然而,她试图营造的“书呆子”形象,并未能完全打消李贵妃和齐王的疑虑,尤其是在贤妃介入之后。他们似乎失去了耐心,决定采取更直接的手段。 这日,沈青澜正小心翼翼地修复一页严重虫蛀的《舆地纪胜》,钱公公忽然带着两个面生的、神色严肃的嬷嬷走了进来。 “沈女史,”钱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冷硬,“这两位是内务府慎刑司的嬷嬷,有些事需要问你,你需如实回答。” 慎刑司! 沈青澜的心猛地一沉。慎刑司专司宫内稽查刑狱,他们出现,绝无好事。她放下手中的工具,恭敬起身,垂首而立:“奴婢遵命。” 其中一位面容刻薄的嬷嬷上前一步,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沈青澜的脸,冷声道:“沈青澜,有人举发你利用整理古籍之便,窃取宫中珍藏典籍,夹带出宫,意图不轨!你可认罪?” 窃取典籍?夹带出宫?这简直是莫须有的罪名!沈青澜瞬间明白,这是齐王母子按捺不住,要对她进行构陷了!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委屈:“嬷嬷明鉴!奴婢自奉命整理古籍以来,兢兢业业,从未敢擅动一纸一页!所有经手书籍皆有记录可查,且每日出入皆有宫人查验,如何能窃取典籍夹带出宫?此乃诬陷!请嬷嬷明察!” “诬陷?”另一个嬷嬷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小卷轴,“那此物,你作何解释?这是在织造处你住所的枕下搜出来的!” 那嬷嬷将卷轴展开,赫然是一幅前朝名家的《雪溪图》小品!虽然只是摹本,但笔法精妙,亦属宫中珍藏,绝非一个女史可以私藏之物! 沈青澜瞳孔骤缩!他们竟然将赃物直接放到了她的住处!如此明目张胆的栽赃! “奴婢从未见过此画!”沈青澜语气坚定,带着一丝被冤枉的颤音,“奴婢住所简陋,同屋尚有他人,何人不能将此物放入奴婢枕下?此乃构陷!请嬷嬷彻查!” “哼,人赃并获,还敢狡辩!”刻薄嬷嬷厉声道,“看来不上点手段,你是不会老实交代了!来人——” “且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再次响起。贤妃娘娘在容姑姑的陪同下,缓步走入偏殿。 她的出现,让两位慎刑司的嬷嬷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参见贤妃娘娘。” 钱公公也慌忙低下头。 贤妃的目光扫过那幅《雪溪图》,又落在沈青澜苍白却倔强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本宫听闻这边闹出动静,便过来看看。这《雪溪图》……本宫记得,前几日因库房修缮,暂移至景阳宫偏殿存放,怎么会在沈女史这里?” 她语气平和,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景阳宫?!这幅画是来自景阳宫?! 容姑姑适时上前,仔细看了看那画,肯定地道:“娘娘记得不错,此画确系三日前由内务府登记后暂存于景阳宫偏殿的,入库记录清晰可查。奴婢这就去取记录来对质。” 此言一出,那两个慎刑司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们奉命来拿人,却没想到这赃物的来源竟牵扯到贤妃的景阳宫!这其中的水就太深了! 钱公公的额头也渗出了冷汗。 贤妃依旧看着那两位嬷嬷,语气淡了几分:“二位嬷嬷办案心切,本宫理解。只是,这赃物来源尚未查明,便要对宫人用刑,是否……有违宫规?若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慎刑司办案不清,屈打成招?” 两位嬷嬷冷汗涔涔,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一时失察,请娘娘恕罪!” 她们心里清楚,今天这差事是办砸了。不仅没能拿下沈青澜,反而可能得罪了贤妃,甚至牵扯出更麻烦的事情。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便罢了。”贤妃摆了摆手,语气重新变得温和,“只是往后办案,还需证据确凿才好。这幅画,本宫就先带回景阳宫了。至于沈女史……”她目光转向沈青澜,“受了惊吓,今日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娘娘恩典!”沈青澜跪下行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她知道,若非贤妃再次及时出现,今日她恐怕难逃慎刑司的酷刑。 贤妃微微颔首,带着容姑姑和那幅《雪溪图》离开了。两位慎刑司嬷嬷和钱公公也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偏殿内,再次只剩下沈青澜一人。她瘫坐在地,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心脏仍在狂跳不止。 好险!好狠毒的手段!直接栽赃,动用慎刑司,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而贤妃……这次不仅是解围,更是直接点明了赃物来自景阳宫,这等于是在向长春宫宣告:沈青澜,我贤妃护着了!这是一种更强硬、更直接的姿态。 贤妃为何要如此不惜代价地帮她?仅仅因为萧景玄的请托?还是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沈青澜不得而知。但她清楚,经此一事,她与长春宫的矛盾已经彻底摆上了台面,再无转圜余地。而她也彻底被绑上了贤妃(或者说萧景玄)的战车。 未来的路,将更加凶险。 靖王府 · 得讯 萧景玄很快便收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 “殿下,宫中急报!长春宫联合慎刑司构陷沈女史窃取书画,幸得贤妃娘娘及时赶到,以赃物源自景阳宫为由,将其化解。”顾昀语速急促地禀报。 萧景玄闻言,眸中瞬间凝结冰霜,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他们竟敢动用慎刑司!”他声音低沉,蕴含着风暴,“看来是本王小瞧了三哥的狠辣和迫不及待!” 他没想到,对方的手段如此直接酷烈,若非贤妃反应迅速且态度强硬,沈青澜此刻恐怕已身陷囹圄,生死难料! “贤妃娘娘此次,等于公开表明了态度。”顾昀道,“这对我们虽是助力,但也将沈女史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长春宫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本王知道。”萧景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让我们在宫里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她的安全。另外……”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对‘墨韵斋’的监视,可以适当‘泄露’一点痕迹,但要确保指向……齐王府。” 顾昀一怔,随即了然:“殿下的意思是,祸水东引?” “不错。”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三哥既然闲不住,总想找本王的麻烦,那本王就送他一份‘大礼’。让他也尝尝被人在暗处盯着的滋味。顺便,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还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萧景玄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深沉。沈青澜在宫中的处境,比他预想的还要危险。他必须加快步伐了。 那个在深宫中一次次险死还生的女子,如同一根绷紧的弦,牵动着他原本冷硬的心。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看待一枚普通棋子那样看待她。 护她周全,似乎已经成了他计划中,与复仇和夺嫡同等重要的一部分。 而宫内的沈青澜,在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构陷风波后,眼神变得更加坚毅。她知道,退路已断,唯有向前。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在这吃人的宫廷中,杀出一条生路。 凰鸟历劫,其羽愈丰。深宫之中的暗战,因这次失败的构陷,骤然升级。而市井之间的“墨韵斋”,也即将被卷入这场越来越汹涌的漩涡之中。 第三十九章 斋藏玄机 影动四方 萧景玄“祸水东引”的计策,如同在暗流涌动的湖面又投入一颗石子。靖王府的人刻意在监视“墨韵斋”时,留下几处细微却能被追踪高手察觉的痕迹,这些痕迹经过巧妙的引导,最终模糊地指向了齐王府的方向。 效果立竿见影。 不过两日,顾昀便来禀报:“殿下,果然有动静了。我们的人发现,除了我们和原本可能存在的第三方,现在又有新的人手在墨韵斋附近出没,行事风格狠辣隐蔽,很像齐王府蓄养的那批暗卫。他们似乎在反侦察,想找出监视者的来历。” 萧景玄唇角掠过一丝冷意:“看来三哥收到‘礼物’了。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牵制去吧。我们的人撤远一些,只留最高明的眼线远远观察,记录他们的动向即可。” “是。”顾昀应道,随即面上露出一丝兴奋,“殿下,还有一重大发现!我们的人虽撤远,但通过观察进出人员,发现那墨韵斋的孙老头,每隔三日,会在入夜后悄然从后门离开,去往隔了两条街的一处小院,停留约一个时辰方回。那处小院看似普通,但我们查到,其地契却在一位早已致仕多年的老翰林名下,而这位老翰林,当年曾与沈文渊沈太傅相交莫逆!” 萧景玄眸光骤然锐利:“沈文渊的故交……这就对上了!那处小院,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关键!里面住的是谁?可是那老翰林本人?” “并非老翰林,老翰林已回乡养老多年。现在住在里面的,是一位深居简出的中年文士,邻里只知其姓墨,身体似乎不太好,很少出门。”顾昀答道。 “姓墨……墨韵斋……墨痕……”萧景玄低声重复着,眼中精光闪烁,“看来,青澜传递出的‘墨’字,并非指店铺,而是指这个人!此人隐居在沈文渊故交的宅院里,又与这神秘的墨韵斋关联,极有可能……是沈文渊当年布下的另一枚暗棋,甚至可能掌握着比赵永更关键的证据!” 他立刻下令:“重点监视那处小院!但要万分小心,绝不可被齐王的人或者那可能的第三方察觉。弄清楚那位‘墨先生’的底细、日常作息,以及……他与外界的联系渠道。” “属下明白!”顾昀领命,匆匆而去。 萧景玄心潮微涌。沈青澜冒死传递出的信息,正在一点点揭开当年的隐秘。这位“墨先生”,或许就是扳倒王氏、甚至触动东宫的关键人物之一。 长春宫 · 蛰伏与试探 慎刑司风波过后,长春宫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李贵妃和齐王似乎暂时收敛了锋芒,没有再对沈青澜采取直接的行动。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却如同跗骨之蛆,丝毫未减。 沈青澜乐得清静,更加专注于整理古籍。她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对方在积蓄力量,或者在寻找更稳妥、更致命的时机。而她,也需要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进一步巩固自己的“人设”,并尽可能地从这些故纸堆中汲取有用的信息。 她发现,这些前朝笔记杂录中,并非全无用处。有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记载,或许隐藏着前朝官场的某些隐秘规则或人事变迁;有些关于地方物产、民俗的记述,也可能对了解当下大燕各地的实际情况有所裨益。她如同一个饥渴的海绵,默默吸收着一切可能在未来用到的知识。 这日,她正在翻阅一本前朝宦官所著的《宫闱琐记》,里面大多记载些宫廷逸闻、器物赏玩,看似无用。但其中一则关于前朝某位失势贵妃利用宫中暗道与外朝传递消息的简短记载,却让她心中一动。 宫中暗道……前朝皆有修建密道、夹墙以应不测的习惯,大燕皇宫是在前朝旧址上扩建而成,是否也保留了部分不为人知的隐秘通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被她深深记在心里。或许在未来某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会是一条生路。 同时,她也并未忘记经营自己在织造处那点微薄的人脉。小蝶对她感恩戴德,几乎视她为再生父母。穗儿也因为时常得到她的一些小恩小惠(多是份例里省下的点心或不值钱的小玩意),对她越发亲近,时常将听到的各处八卦悄悄说与她听。 这日穗儿就神秘兮兮地告诉她:“青澜姐姐,我听说齐王殿下最近好像心情很不好,在府里发了好几次脾气,好像是因为……因为城外什么庄子出了岔子,损失了不少钱帛呢!” 沈青澜心中微动,面上却只淡淡道:“王爷们的事,岂是我们能议论的?以后莫要再打听了,小心惹祸上身。” 穗儿吐了吐舌头,连忙保证不再乱说。 但沈青澜却将这话记下了。齐王庄子的损失?是意外,还是……萧景玄的手笔?她无从得知,但这至少说明,宫外的斗争也从未停歇。 景阳宫 · 无声的交流 又到了去景阳宫补录佛经的日子。 这次,沈青澜的心态平稳了许多。她知道容姑姑是盟友,至少目前是。 书斋内依旧安静,只有笔墨与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沈青澜专注地补录着经文,容姑姑在一旁静静陪伴。 当沈青澜补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时,容姑姑一边上前整理经卷,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说了一句:“风急,慎行。” 沈青澜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同样低声回道:“谢姑姑提点。”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但信息已经传递到位——“风急”说明外面局势紧张,尤其是齐王那边可能会有动作;“慎行”则是提醒她加倍小心。 容姑姑整理好经卷,脸上又挂起了温和的笑容:“沈女史辛苦了,下次还是三日后。” “是,奴婢告退。”沈青澜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斋。 回长春宫的路上,她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风急”……看来萧景玄在宫外的动作,已经让齐王感到了压力,甚至焦躁。那么,这股“急风”很可能也会吹进宫里,再次波及到她身上。 她必须更加谨慎,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 西城青石街 · 暗夜交锋 就在沈青澜收到警示的同一夜,西城青石街附近,发生了一场不为人知的短暂交锋。 齐王府的暗卫在反复排查后,终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那处姓“墨”的文士所居的小院。他们决定趁夜潜入探查。 然而,就在他们悄无声息地翻入院墙,即将靠近主屋时,斜刺里陡然射出几支淬了毒的弩箭!箭矢又快又狠,直取要害! 齐王府暗卫也是精锐,仓促间挥刀格挡,但仍有一人中箭倒地,顷刻间脸色发黑,气绝身亡。 “有埋伏!撤!”领头者又惊又怒,低喝一声,剩余几人迅速后撤。 黑暗中,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过,并未追击,只是守住了小院的各个要害。 逃回的齐王府暗卫将情况禀报上去,萧景琰闻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损失了一名好手,却连对方是谁都没搞清楚!是靖王的人?还是那一直神秘的第三方?或者是那小院本身隐藏的力量? “都给本王查!查清楚那院子里到底住的谁!还有那些埋伏的人,到底什么来历!”萧景琰暴怒地摔碎了手中的茶杯。他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朝他收紧,而他却连织网的人是谁都摸不清!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无比烦躁和愤怒。 而靖王府这边,很快也收到了消息。 “殿下,齐王府的人果然去探那处小院了,中了埋伏,死了一个。”顾昀禀报道,“埋伏的人身手极高,行事干净利落,不像普通护卫,倒像是……专业的杀手或者死士。得手后立刻隐匿,我们的人也没能追踪到他们的落脚点。” 萧景玄沉吟道:“看来这位‘墨先生’,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不简单。他身边有如此高手保护,定然身负重大秘密。齐王经此一吓,短期内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让我们的人继续远观,不要靠得太近。” 他顿了顿,问道:“宫里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沈女史一切安好,今日刚去过景阳宫。贤妃娘娘那边……似乎也加强了对沈女史周边的关注。” 萧景玄点了点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宫墙内外,风波诡谲。沈青澜在漩涡中心艰难周旋,而他在宫外步步为营。那条通往权力巅峰和沉冤昭雪的逆袭之路,布满了荆棘与陷阱,但他们都没有退路。 凰鸟栖危枝,潜龙探幽潭。这漫漫长夜,还远未到天明之时。但每一次暗中的较量,每一次信息的传递,都在为最终的破晓,积蓄着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第四十章 柳暗花明 祸心再起 西城小院外的暗夜交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各方。 齐王萧景琰损失了一名精锐暗卫,却连对手的衣角都没摸到,这让他暴怒之余,更添了几分惊疑不定。他不再敢轻易对那处神秘小院下手,将这股邪火悉数记在了“幕后黑手”靖王头上,同时对沈青澜的监视与敌意也达到了顶峰。在他看来,这一切的根源,都源于那个罪臣之女与老七的“勾结”。 而靖王府这边,萧景玄则更加确定了“墨先生”的重要性。他下令对那小院的监视提升至最高级别,但方式更为隐蔽,只通过安插在附近的固定眼线和偶尔伪装成货郎、更夫的情报人员远距离观察,绝不靠近,避免与那批守护小院的神秘力量发生冲突。 同时,他加紧了在朝堂上的布局。三司会审王崇焕一案,因太子一党的全力阻挠和王家的断尾求生,进展缓慢,最终以王崇焕“治家不严、纵仆行凶”的罪名,被罚俸一年、革去太子少保虚衔、留吏部尚书本职戴罪观政告终。此举虽未彻底扳倒王家,却沉重打击了其在朝堂的威信,也让太子萧景睿脸上无光,可谓断其一指。 萧景玄对此结果并不意外。扳倒一个根深蒂固的世家,非一日之功。能取得如此战果,已是在当前形势下所能达到的最好局面。他利用此事,进一步拉拢了以刘正清为首的一批寒门清流,并将王家的部分罪证通过隐秘渠道递到了几位始终保持中立的勋贵老臣手中,埋下了未来更多较量的种子。 长春宫 · 意外之获 宫内的沈青澜,在“风急,慎行”的警示下,愈发低调。她几乎将自己活成了一个透明的影子,每日只在长春宫偏殿与织造处之间两点一线地往返,对任何事都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然而,命运的转机,往往就藏在最不经意的角落。 这日,她整理到一套前朝编纂的《大燕一统志》的残本。这套书卷帙浩繁,记录各地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但因年代久远,保存不善,许多册页都已散佚或残破。 当她清理到其中一册的封皮时,发现这硬纸裱糊的封皮因受潮而微微鼓起,边缘有些开胶。她本想小心将其抚平重新粘合,指尖却触到封皮夹层里似乎有异物。 她心中一动,借着整理的动作遮掩,用纤细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已经脆化的粘合处。里面并非纸张,而是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丝绢。 丝绢上,用极细的墨线,绘制着一副更加精细、范围更小的示意图! 这示意图并非宫外市井地图,而似乎是……皇宫大内的一角!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几处宫殿的名称(包括她现在所在的长春宫),以及一些用特殊符号标记的路径。其中一条极其隐蔽的、蜿蜒穿过御花园假山群、连接长春宫与西六宫某一处废弃殿宇的路径,被重点勾勒出来,旁边还有一个类似钥匙的标记! 沈青澜的心脏狂跳起来!这难道就是她之前猜测的宫中密道的线索?!这张丝绢,是何人所藏?是前朝遗留,还是本朝某位知情者刻意留下的后手? 她不敢细想,迅速将丝绢卷起,藏入袖中特制的暗袋,然后若无其事地将那册《大燕一统志》的封皮重新粘合好,混入已整理好的书堆中。 这个发现,让她在沉重的压力下看到了一线生机!如果这条密道真的存在且未被发现,那将是她在关键时刻保命甚至传递消息的绝佳途径! 靖王府 · 新的线索 萧景玄很快收到了顾昀带来的新消息,这次是关于那个伶人柳三变的。 “殿下,我们查到柳三变在入百戏班之前,曾在江南一带活动,与一个已经解散的江湖戏班‘云韶班’关系密切。而那个‘云韶班’……据零星传闻,似乎暗地里也接一些探查消息、传递情报的活计,与江南几个消息灵通的江湖势力有牵扯。” “江湖势力?”萧景玄指尖轻叩桌面,“齐王笼络一个与江湖势力有牵扯的伶人,是想做什么?探查消息?还是……行暗杀之事?” “目前还不确定。”顾昀道,“但柳三变近日频繁出入齐王府,而且我们的人发现,齐王府的公孙先生,近日似乎在暗中调查……调查殿下您母族,已故端慧皇贵妃娘家,镇北侯府旧部的下落。” 萧景玄眸光骤然一寒,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他们竟敢将手伸向本王母族!”他声音低沉,蕴含着滔天的怒意与杀机。母妃含冤而逝,镇北侯府随之败落,旧部星散,这是他心中最深最痛的逆鳞! 齐王此举,无疑是在赤裸裸地挑衅他的底线! “看来,本王的这位好三哥,是觉得本王太过仁慈了。”萧景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既然他自寻死路,那本王就成全他。让我们在江南的人,全力追查‘云韶班’和与柳三变相关的所有江湖势力。另外,将我们掌握的、关于齐王私下结交边将、挪用军饷的证据,挑些不轻不重的,‘漏’给太子那边知道。” “殿下的意思是……驱虎吞狼?”顾昀立刻领会。 “不错。”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太子虽蠢,但最忌惮有人动摇他的储君之位。让太子去跟齐王狗咬狗,我们坐收渔利。” 长春宫 · 毒计又生 齐王萧景琰在宫外接连受挫,又将怒火引回了宫内。他再次入宫与李贵妃密谋。 “母妃,老七如今在宫外动作频频,那个沈青澜定然脱不了干系!此女留不得了!”萧景琰面目阴沉。 李贵妃捻着佛珠,蹙眉道:“本宫何尝不知?只是贤妃如今明着护她,上次慎刑司之事已打草惊蛇,若再动手,恐授人以柄。”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萧景琰眼中闪过狠毒之色,“让她‘意外’身亡便是!宫中每年意外失足落水、急病暴毙的宫人还少吗?” “哦?你有何计?”李贵妃看向儿子。 萧景琰压低声音:“过几日便是宫中例行检查各宫檐角兽吻、清除雀巢的日子。届时会有工匠入长春宫作业。儿臣已安排好了人,会趁机制造一起‘意外’,让一块松动的瓦片,‘恰好’落在沈青澜头上……到时候,谁也查不出什么。” 李贵妃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此事需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母妃放心,儿臣省得。” 一场针对沈青澜的致命“意外”,就在这轻描淡写的对话中,被悄然定了下来。 织造处 · 暗流涌动 沈青澜对即将降临的危险尚无所知,但她凭借敏锐的直觉,感受到长春宫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钱公公看她的眼神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而锦瑟则似乎收敛了以往的尖刻,但那种隐藏在平静下的恶意,却更加令人心悸。 她将新发现的丝绢地图牢牢记住后,便将其销毁,不留任何物证。同时,她更加留意御花园假山群那一带的地形,默默记下可能的入口位置。 穗儿这日又带来一个消息:“青澜姐姐,听说过两日要有工匠进来检修宫舍呢,我们织造处靠外墙的那几间库房也要修葺一下漏雨的地方。” 沈青澜心中微微一动,检修宫舍?工匠入内?这似乎……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动静。她下意识地将此事与容姑姑的“风急”警示联系了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不知道具体的危险会以何种方式、在何时降临,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那张深藏于心的密道地图,或许就是她绝境中的唯一生路。 凰鸟临深渊,爪牙已暗藏。宫阙之内的生死博弈,因一张意外获得的秘图和一桩悄然酝酿的阴谋,被推向了更加惊心动魄的境地。沈青澜能否凭借自己的智慧与运气,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意外”中存活下来?而宫外的萧景玄,又能否及时洞察这新的危机?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深宫高墙之内。 第四十一章 瓦碎惊魂 密道初探 两日后,工匠如期入宫。 长春宫内一时间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内务府派来的工匠们穿着统一的灰蓝色短褂,扛着梯子、提着工具箱,在管事太监的指引下,分散到各殿宇检查檐角、屋瓦。 偏殿这边也来了两个工匠,负责检查殿顶的兽吻和排查松动的瓦片。钱公公特意吩咐沈青澜,让她将靠近窗户的书案稍微挪动一下,以免被落下的灰尘污损了书籍。 沈青澜依言照做,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她状似无意地抬眼看了看殿顶,阳光透过高窗,能看见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殿顶的椽梁在高处显得有些幽暗。她默默计算着距离,以及一旦发生“意外”,自己可能的躲避路线。那张深深刻在脑海中的密道地图,每一个符号、每一条路径都在心中清晰浮现,尤其是那条通往御花园假山的路径起点,似乎就在离偏殿不远的一处库房后身。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手头的工作,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留意着殿顶的任何一丝异响,以及殿外工匠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偏殿内只剩下书页翻动和偶尔一两声咳嗽的声音。殿顶上方传来工匠走动、敲击瓦片的声响,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午后阳光略微西斜,沈青澜正俯身整理书架下层书籍时,异变陡生! 只听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仿佛什么东西断裂了!紧接着,是一阵令人心悸的、瓦片急速滑落的哗啦声! “小心!”殿外似乎有工匠惊惶地喊了一声。 沈青澜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听到第一声异响的瞬间,就猛地向侧后方——书架与墙壁形成的死角扑去!她甚至来不及站直身体,几乎是连滚带爬! 就在她身体蜷缩进死角的刹那,“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碎瓦尘土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炸开!一块足有脸盆大小、边缘锋利的青灰色筒瓦,连同许多碎裂的小瓦片,重重地砸落在书案和她刚才所在的位置! 尘土弥漫,碎瓦四溅。 书案被砸得歪斜,上面的书籍、笔墨散落一地。如果沈青澜刚才还站在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啊——!”殿外传来宫女的尖叫声。 钱公公和几个宫人闻声冲了进来,看到殿内的狼藉和弥漫的尘土,都吓得脸色发白。 “沈……沈女史?你没事吧?”钱公公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 沈青澜从墙角慢慢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脸色苍白如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但声音却竭力维持着镇定:“我……我没事。” 她看向那块巨大的碎瓦,又抬头望向殿顶那个突兀的窟窿,阳光从破洞直射下来,照亮了空气中翻腾的尘埃。这绝不是什么意外!瓦片滑落的方向和力道,都透着精准的恶意! 殿顶传来工匠惊慌失措的告罪声,很快,那两个负责偏殿的工匠就被管事太监押了下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称是瓦片年久失修,突然松动脱落,纯属意外。 意外?沈青澜心中冷笑。这“意外”来得可真够巧的! 很快,李贵妃和贤妃那边都得到了消息。李贵妃派人来询问了几句,表示了“关切”,并下令严惩失职工匠,整顿宫闱。贤妃则直接派容姑姑过来,以受惊为由,接沈青澜去景阳宫暂时休息压惊。 这一次,李贵妃没有阻拦。 景阳宫 · 惊魂甫定 到了景阳宫,容姑姑屏退左右,才露出真切的后怕神色:“好险!姑娘真是福大命大!若不是你反应快,今日恐怕……”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青澜接过容姑姑递来的安神茶,双手仍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多谢姑姑挂心,也多谢……娘娘多次回护之恩。”她声音微哑,这次是真的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对方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狠毒,一次比一次直接,下次呢?她还能这么幸运吗? 容姑姑压低声音道:“娘娘让我告诉你,此事绝非意外。让你务必万分小心,长春宫那边……怕是铁了心了。”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青澜一眼,“娘娘还说,若遇万分紧急、无法化解之危,或可尝试……‘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沈青澜心中猛地一跳,抬头看向容姑姑。容姑姑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意。 难道……贤妃也知道那条密道的存在?或者说,这是在暗示她可以利用那条密道? “奴婢……明白了。”沈青澜垂下眼眸,将翻涌的心绪压下。贤妃的暗示,让她更加确定了密道的重要性,也让她看到了一条在绝境中可能存在的生路。 在景阳宫休息了约一个时辰,沈青澜的情绪渐渐平复。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此久留,以免给贤妃带来更多麻烦,便起身告辞。 靖王府 · 疾风传讯 几乎在沈青澜遇险的同时,靖王府的墨阁内,萧景玄也收到了来自宫中的加急密报。 “殿下!宫中急报!长春宫偏殿检修时发生意外,瓦片坠落,险些砸中沈女史!沈女史虽侥幸避开,但受惊不小,现已被贤妃娘娘接至景阳宫安抚。”暗卫单膝跪地,语速极快。 萧景玄“豁”地站起身,一向温润平和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眼中戾气骤现!“意外?”他声音冰冷,“好一个‘意外’!本王的这位三哥,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难以抑制的后怕与愤怒席卷了他。他不敢想象,如果沈青澜反应稍慢一步,此刻会是何等光景!那个在密室中冷静坚韧、在深宫中步步为营的女子,差一点就…… “让我们在宫里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她的安全!若她再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萧景玄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意。 “是!”暗卫感受到主子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气息,心头一凛,连忙领命。 “另外,”萧景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路急速运转,“将我们之前查到的,关于齐王门下几个官员贪墨河工银两的证据,匿名递到都察院。再找几个御史,让他们在明日早朝上,参齐王一个‘御下不严、纵容属官’之罪!” 他不能再被动防守了!必须主动出击,让萧景琰也尝尝焦头烂额的滋味! “属下即刻去办!” 暗卫退下后,萧景玄独自在墨阁中踱步,心中的焦躁与担忧却难以平复。他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将她带离那个虎狼之地的冲动。 织造处 · 夜探密道 沈青澜回到织造处时,天色已晚。同屋的穗儿和小蝶都听说了白天的事情,围着她嘘寒问暖,脸上满是真切的担忧。沈青澜心中微暖,安抚了她们几句。 夜深人静,待穗儿和小蝶都睡熟后,沈青澜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白天的惊魂一幕不断在脑海中回放,贤妃的暗示言犹在耳。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确认那条密道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可用!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换上一身深色的、便于行动的旧衣,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如同狸猫般溜出了房门。 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她避开巡逻的侍卫,小心翼翼地靠近御花园假山群。夜晚的御花园静谧无人,只有虫鸣唧唧,和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她在一处看似普通的、爬满藤蔓的假山石壁前停下。地图上标记的入口,就在这面石壁之后。她仔细回忆着地图上的细节,伸手在几块看似浑然一体的岩石接缝处摸索。 终于,在一块略微有些松动的、毫不起眼的石块边缘,她摸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凹陷。她用指甲抵住凹陷,尝试着向侧方用力。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看似沉重的石块,竟然向内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带着陈腐和泥土气息的凉风从缝隙中吹出。 沈青澜的心脏狂跳起来!密道!真的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侧身挤了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早有准备,从怀中摸出火折子,轻轻晃亮。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一条狭窄、向下延伸的砖石通道。通道仅容一人通行,墙壁上布满青苔,空气潮湿,但似乎还能流通。 她不敢深入,只是站在入口处,借着火光仔细观察。通道向前延伸不远便拐了弯,不知通向何处。她确认了入口的开启和关闭方法,记住周围的特征,便迅速退了出来,将那块活动的石块恢复原状。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功夫,周围依旧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回到织造处那狭窄的小屋,沈青澜躺在炕上,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这条密道,就是她的底牌,是她在这吃人皇宫中为自己争取到的一线生机! 虽然前路依然危机四伏,但有了这条退路,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祈祷幸运降临的弱者。 凰鸟惊魂,暗夜寻径。一次蓄意的谋杀未遂,反而促使沈青澜迈出了更为主动的一步。宫墙下的秘密通道,如同她悄然滋生的勇气与力量,将在未来的腥风血雨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而宫外的萧景玄,也因这次事件,彻底撕下了温情的伪装,露出了潜藏已久的锋利獠牙。风暴,即将升级。 第四十二章 雷霆反击 幽径通途 萧景玄的反击,迅疾如雷,精准似箭。 次日早朝,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奏,参劾齐王萧景琰门下数名官员在去年治理黄河水患时,勾结地方,贪墨巨额河工银两,致使堤防加固不力,今春桃花汛时险情频发,证据确凿。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河工银两关乎民生社稷,历来是皇帝最为重视、也最深恶痛绝的贪腐领域。永熙帝当场震怒,下令严查,涉事官员即刻下狱,并申饬齐王“御下不严,识人不明”,罚俸半年,责令其在府中闭门思过半月。 这记闷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萧景琰的七寸上。他损失了几名得力干将,自身声望受损,更被勒令禁足,短时间内无法再亲自入宫与李贵妃密谋,也无法直接指挥针对沈青澜和靖王的行动。他气得在府中砸了最心爱的琉璃盏,却无可奈何,只能将这笔账再次记在萧景玄头上,暗中发誓定要百倍奉还。 而萧景玄要的,正是这个效果。打掉齐王的爪牙,限制其行动,为自己和宫中的沈青澜争取宝贵的喘息时间。 长春宫 · 暂时的平静 齐王被申饬禁足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廷。长春宫内的气氛,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李贵妃虽然依旧看沈青澜不顺眼,但失去了儿子在宫外的即时策应和出谋划策,她暂时收敛了锋芒,不敢再轻易动用如“瓦片意外”那般激烈直接的手段,以免引火烧身。毕竟,贤妃如今明确站在沈青澜一边,皇帝似乎也对近期宫中接连的“意外”有所察觉,此刻不宜再节外生枝。 于是,沈青澜发现,她在长春宫偏殿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一些。钱公公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紧盯,眼神中的怜悯也换成了几分审慎的疏离。锦瑟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至少不再刻意寻衅刁难。 沈青澜心知这平静只是暂时的风暴眼,但她乐得利用这段时间。她更加勤勉地整理古籍,几乎将自己埋首于故纸堆中,一方面巩固“书呆子”形象,另一方面,也希望能从这些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再找到一些如密道地图那般有用的信息。 同时,她开始更加系统地、谨慎地探索那条已知的密道。 御花园 · 深探幽径 又是一个月色朦胧的深夜。 沈青澜再次悄无声息地来到御花园假山群那处隐秘的入口。有了上次的经验,她熟练地开启机关,侧身潜入密道。 这一次,她做了更充分的准备。除了火折子,她还带了一小截蜡烛、一根细绳(用于标记路径和测量距离)、以及一些防身的简单药物(来自她偷偷收集的药材)。 密道内依旧潮湿阴冷,空气流通,但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她点燃蜡烛,借着稳定的烛光,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 通道先是向下倾斜了一段,然后变得平直。墙壁是粗糙的砖石垒砌,脚下是夯实的泥土,偶尔有积水的小坑。她一边走,一边用细绳记录步数,并在拐角处用炭笔留下极不显眼的记号。 通道并非一条直线,而是蜿蜒曲折,时而出现岔路。沈青澜严格按照记忆中的地图路线前进,不敢有丝毫偏离。她发现,有些岔路口被坍塌的土石堵死,显然年久失修;有些则深邃不知通向何方,透着一股未知的危险。 她此行的目标,是地图上标记的另一个出口——位于西六宫区域的一处废弃殿宇。 不知走了多久,按照步数估算,应该已经远离了御花园,深入到了西六宫的地下。通道开始向上倾斜。终于,在前方出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空间,像是一个小小的石室。石室的一头,是一道向上的、同样由机关控制的石门。 沈青澜仔细检查了石室,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按照地图上的提示,在石门一侧摸索到了开启的机关。她轻轻扳动。 “嘎吱——”一声沉闷的、仿佛积压了无数岁月的响动,石门缓缓向上开启了一条缝隙,更多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木头腐朽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沈青澜屏住呼吸,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外面似乎是一个房间,借着月光,能看到残破的桌椅和倾倒的屏风轮廓,果然是一处废弃的殿宇! 她心中一阵激动!这条密道,真的连通了长春宫区域与西六宫的废弃宫殿!这意味着,她不仅多了一条保命的退路,更获得了一条可以相对安全地在宫内部分区域移动的隐秘途径! 她没有贸然出去,而是仔细记下这个出口的位置和开启方法,然后缓缓将石门关上,恢复原状。确认无误后,她沿着来路,小心翼翼地返回。 这一次探索,虽然耗时不少,且过程中心弦始终紧绷,但收获巨大。她基本确认了这条密道的可用性,掌握了两个关键出入口的位置和开启方法。这无疑极大地增强了她在宫中的生存能力和活动空间。 靖王府 · 江南音讯 宫外,萧景玄的反击并未停止。在成功打击齐王势力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江南。 关于伶人柳三变和“云韶班”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顾昀禀报:“殿下,江南传来消息,已确认‘云韶班’当年确实兼营情报买卖,与江南几个漕帮和盐枭势力都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柳三变在离开‘云韶班’后,似乎还曾与一个名叫‘影楼’的江湖组织有过短暂接触。这个‘影楼’……行事更为诡秘,据说专接一些见不得光的暗杀、窃密生意。” “影楼?”萧景玄眸光一凝,“齐王竟然与这种江湖杀手组织有牵扯?”这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如果齐王动用“影楼”的力量,无论是针对他,还是针对宫中的沈青澜,都将防不胜防。 “密切监视柳三变,查清他与‘影楼’是否还有联系,以及齐王府是否通过他雇佣了‘影楼’的人。”萧景玄下令,语气凝重,“另外,让我们在江南的人,想办法渗透进‘影楼’,至少也要摸清他们的行事规律和主要成员。” “是!”顾昀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应下。 “还有,”萧景玄沉吟道,“那个‘墨先生’那边,可有新的发现?” “暂无。对方防护极为严密,我们的人不敢靠近。只观察到墨韵斋的孙老头依旧定期前往,偶尔会有大夫模样的人进入小院,似乎那位‘墨先生’身体确实不佳。” 萧景玄点了点头。这位“墨先生”是关键人物,必须确保其安全,但又不能贸然接触,以免打草惊蛇或引起对方误解。只能继续耐心等待和监视。 织造处 · 心有所恃 沈青澜探索密道成功后,回到织造处,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和安定。 她将密道的详细情况、出入口位置、路径特征都牢牢刻在脑海里。这条秘密通道,成了她深藏不露的底牌和力量源泉。 她依旧每日去长春宫点卯,依旧表现得温顺沉默,专注于古籍整理。但内心深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摆布的柔弱宫婢。她知道,只要这条密道还在,她就有了在绝境中周旋甚至反击的资本。 她开始更加留意西六宫那片区域的情况,尤其是那处废弃殿宇的周边环境,默默规划着如果将来需要利用那条密道,该如何接应、如何隐匿行踪。 同时,她也并未放松对织造处人际网络的经营。小蝶和穗儿对她愈发依赖和信任,偶尔能提供一些看似微不足道、但拼凑起来或许有用的信息。比如,她们提到那处西六宫的废弃殿宇,似乎叫做“揽月阁”,前朝曾是一位失宠妃子的居所,已经荒废了十几年,平日里几乎无人靠近。 这个消息,让沈青澜对密道出口的安全性,又多了一分把握。 凰鸟得密径,潜龙击长空。宫墙内的沈青澜,因一条隐秘通道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主动权;宫墙外的萧景玄,则以雷霆手段暂时压制了对手的气焰。然而,齐王的蛰伏、神秘的“影楼”、以及那位深居简出的“墨先生”,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还在后方。暂时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双方积蓄力量的短暂间隙。 第四十三章 墨斋暗影 青鸟传书 齐王萧景琰被罚禁足,如同暂时拔去了毒蛇的獠牙,让宫内外都获得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期。然而,无论是靖王府还是长春宫,都深知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萧景玄利用这段时间,加紧了对“墨先生”和“影楼”两条线的追查,同时不动声色地巩固着在朝中初步建立的势力网络。而宫内的沈青澜,则在看似日复一日的古籍整理中,悄然巩固着属于自己的秘密通道和微小人脉。 西城 · 墨韵斋外的暗涌 靖王府对“墨韵斋”及那位“墨先生”的监视从未放松。这日,顾昀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又紧张的消息。 “殿下,我们的人观察到,今日有一名陌生男子在墨韵斋外徘徊许久,形迹可疑,不像是寻常顾客。那人最终并未进店,但在离开时,与恰好出门倒水的孙老头有过一瞬极短暂的眼神接触,孙老头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哦?”萧景玄眸光一凝,“可追踪到那人去向?” “跟踪了,但对方极为警觉,在巷弄间绕了几圈后便失去了踪迹。不过,我们的人记住了他的体貌特征,正在根据此线索扩大搜查范围。”顾昀答道,“另外,我们还发现,齐王府那边,似乎也并未完全放弃对墨韵斋的关注,仍有暗哨在远处盯着,只是不敢再靠近。” 萧景玄沉吟道:“看来,这位‘墨先生’并非与世隔绝,他仍有与外界的联络渠道。那个陌生男子,可能是信使,也可能是其他势力派来接触的人。务必查清其身份和来历。同时,要确保我们的人绝对隐蔽,绝不能让齐王府的人发现我们在监视,更不能让‘墨先生’那边感到威胁。” “属下明白。”顾昀领命,又道,“关于‘影楼’,江南那边尚无突破性进展,这个组织太过隐秘。不过,我们监视柳三变的人发现,他近日似乎有些焦躁,曾多次前往城西的‘醉仙楼’独自饮酒。” “醉仙楼……”萧景玄指尖轻点桌面,“那里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个传递消息的好地方。加派人手盯住醉仙楼,尤其是与柳三变接触过的人。” 长春宫 · 青鸟的启示 宫内的沈青澜,依旧每日在故纸堆中寻觅。这日,她整理到一本前朝宫廷画师所作的《百鸟朝凤图》的附录残卷,其中并非画作,而是记录了各种珍禽异鸟的习性、传说,甚至还有一些驯养、传递消息的古老法门。 其中一则关于“青鸟”的记载引起了她的注意。书中提到,前朝宫中曾秘密驯养一种羽色青翠、飞行迅捷的小鸟,用以在宫禁之内传递短笺,因其颜色与宫檐碧瓦相似,不易被察觉,被称为“青鸟传书”。 沈青澜心中一动。利用鸟类传信,这倒是一个极其隐蔽且难以追踪的方法。不知本朝宫中,是否还有类似的遗存?或者,宫外是否有人懂得此道? 这个念头暂且压下,她继续翻阅。在另一页关于鸟类识别与追踪的记载中,她看到了一种通过观察鸟类羽毛细微差异、爪印形态来辨别个体和追踪其活动范围的方法,虽不直接有用,却让她对细节观察有了更深的理解。 揽月阁 · 深夜的足迹 又是一个适合夜探的晚上。沈青澜再次通过密道,来到了西六宫那处废弃的“揽月阁”。 这一次,她准备得更加充分,带了清水和布巾,打算简单清理一下石室出口附近的积尘,以便更清楚地观察外部环境。 当她小心翼翼地用布巾擦拭石门附近的灰尘时,借着透过破败窗棂的月光,她忽然发现,在积尘之下,靠近墙角的地面上,似乎有几个模糊的、并非她留下的脚印! 这脚印很浅,显然留下有一段时间了,且被后来落下的灰尘部分覆盖,但依稀能分辨出是男子的靴印,尺寸不大。 沈青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除了她,还有人知道这条密道?并且来过这里?! 是敌是友?是前朝遗留的知情者?还是……萧景玄的人?抑或是,其他她尚未知晓的势力? 她迅速冷静下来,仔细分析。脚印只有进来的方向,没有出去的,而且似乎只在石室门口这一小片区域活动过,并未深入废弃的殿宇内部。这说明对方可能只是确认了这个出口的存在和可用性,并未打算此时利用,或者……是在进行某种标记或检查。 她不敢久留,迅速将脚印痕迹小心地抚平,恢复原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回密道,关好石门。 回到织造处,沈青澜心绪难平。密道并非她一人知晓的秘密,这让她刚刚获得的安全感打了几分折扣。但反过来想,如果对方是友非敌,或许还能成为助力?如果是敌人……那她就必须更加小心,甚至要考虑是否要放弃这个出口。 她决定,下次去景阳宫时,要想办法向容姑姑试探一下,贤妃娘娘是否知晓这条密道,或者宫中是否还有其他关于前朝秘辛的记载。 靖王府 · 琴音如诉 萧景玄处理完公务,已是深夜。他屏退左右,独自登上王府最高的观星楼。 夜风微凉,吹动他的衣袂。他望着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零星,一片沉寂。不知那个同样未眠的女子,此刻在做什么?是否还在为白日的惊险而后怕?是否……也在望着这片共同的夜空?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玉埙,凑近唇边。清越幽远、带着一丝苍凉之意的埙声缓缓流淌而出,不同于琴音的典雅,埙声更显古朴深邃,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诉说着难以言喻的牵挂与询问。 他不知她能否听见,也不知她能否听懂。这只是他在这孤寂的夜里,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宣泄。 织造处 · 心弦共振 与此同时,织造处小屋内的沈青澜,正对着一盏孤灯,反复回忆着揽月阁内那神秘的脚印,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忽然,一阵飘渺的、不同于以往琴音的乐声,若有若无地传入耳中。是埙声! 那声音幽怨苍凉,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仿佛在无边夜色中孤独地探寻着什么。沈青澜微微一怔,侧耳细听。这埙声……她从未听过,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熟悉感,仿佛能与吹埙者此刻的心境产生共鸣。 是他在宫外吹奏吗?这埙声,是在问她是否安好?还是在诉说着他同样面临的困境与压力?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任由那如泣如诉的埙声更加清晰地传入。她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在这无形的音律中,感受到了一丝跨越宫墙的陪伴与力量。 良久,埙声渐歇,夜色重归寂静。 沈青澜关好窗户,回到灯下,心中却莫名安定了几分。无论前路有多少未知的危险,无论那密道中的脚印属于何人,她都知道,自己并非全然孤独。在这深宫之外,有一个人,正与她并肩而行, albeit 在不同的战场上。 她拿起笔,就着灯光,在一张废弃的绣样背面,凭着记忆,将那《百鸟朝凤图》附录中关于“青鸟”的记载,以及那模糊脚印的细节,仔细地描绘记录下来。这些信息,或许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凰鸟闻埙音,幽径现踪痕。宫墙内外,两人以不同的方式,应对着潜藏的危机,探索着未知的谜团。那神秘的“墨先生”、诡异的“影楼”、以及密道中莫名的足迹,都将随着局势的发展,逐渐揭开面纱。而他们之间,那由利益同盟悄然滋生的微妙情愫,也在这寂静的夜里,随着一缕埙声,悄然加深。 第四十四章 青鸟初现 斋主真容 又到了去景阳宫补录佛经的日子。 沈青澜心中装着揽月阁内那神秘的脚印,以及《百鸟图》中关于“青鸟传书”的记载,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专注于笔下的经文。 待补录完毕,容姑姑照例上前整理经卷。沈青澜趁着递过毛笔的间隙,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昨日整理杂记,见前朝有‘青鸟传书’之雅事,不知本朝宫中,可还有如此灵禽?” 容姑姑整理经卷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看了沈青澜一眼,随即又垂下,语气寻常地回道:“宫中珍禽异兽皆登记在册,奴婢未曾听闻有‘青鸟’。倒是御花园林木葱郁,寻常雀鸟甚多,偶尔衔些花叶、小虫,也是常事。” 沈青澜心中了然。容姑姑听懂了她的试探,并给出了回应——“青鸟”或许没有,但寻常雀鸟可利用,且暗示了地点在御花园。这进一步印证了贤妃娘娘对宫中某些隐秘是知情的,甚至可能拥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信息渠道。 她没有再追问,恭敬行礼后便退下了。这次短暂的交流,让她心中稍安。至少,贤妃这边似乎并非那脚印的主人,且态度依旧是友善的。 靖王府 · 醉仙楼谜影 宫外,关于“墨先生”和柳三变的调查都有了新的进展。 顾昀面色凝重地禀报:“殿下,跟踪那个在墨韵斋外出现的神秘男子有了结果。我们的人发现他最终进入了……太子少师,崔琰崔大人的府邸!” “崔琰?”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崔琰是清河崔氏这一代在朝中的代表人物之一,虽非崔氏家主,但地位举足轻重,且一向以清流自居,与王崇焕为首的太原王氏并非一路,甚至隐隐有些不对付。他怎么会派人接触与沈文渊案可能相关的“墨先生”? “确认是崔府的人?”萧景玄追问。 “确认无误。那人进去后便未再出来,我们的人核对过,其身形样貌与崔府的一名清客幕僚吻合。”顾昀肯定道,“殿下,此事蹊跷。崔琰为何会对‘墨先生’感兴趣?难道沈文渊当年,还与崔氏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关联?” 萧景玄陷入沉思。沈文渊是寒门清流领袖,与世家大族关系复杂,既有斗争也有合作。若他当年曾与崔氏有过什么秘密约定或交易,也并非不可能。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 “继续监视崔府和墨韵斋,但务必更加小心。清河崔氏树大根深,不可轻易招惹。”萧景玄下令,“另外,柳三变那边呢?” “柳三变近日在醉仙楼接触了一个南方面孔的商人,两人在雅间密谈了近一个时辰。我们的人设法靠近,隐约听到只言片语,似乎提到了‘货’、‘水路’、‘老价钱’等词。之后,那商人便离开了京城,我们的人正在追踪其去向。” “货?水路?”萧景玄眉头微蹙,“齐王通过柳三变,难道还在做什么走私的勾当?还是说……这与‘影楼’有关?” 线索纷乱如麻,但萧景玄敏锐地感觉到,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牵扯的势力也越来越多。 御花园 · 青鸟初试 沈青澜回到织造处后,反复思量容姑姑的话。“寻常雀鸟”、“御花园”。她决定冒险一试。 她寻了个空闲,再次来到御花园那处假山密道入口附近,但这次并非为了进入密道。她选择了一处枝叶茂密、相对隐蔽的角落,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小截质地柔韧的细薄竹管——这是她偷偷用废弃的毛笔杆改造的。 竹管里,塞着一小卷她用最小号的毛笔、以极其细微的字迹写下的纸条。纸条上只有四个字:“迹,揽月阁。” 她将竹管用一根柔韧的细草茎小心翼翼地绑在了一根低垂的、不易被察觉的树枝上,位置正好在密道入口机关的斜上方。她不确定这方法是否有效,也不知道贤妃的人何时会来查看,这只是一次投石问路。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离开,心中带着一丝期待与忐忑。 西城 · 墨斋夜访 当夜,一件出乎萧景玄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负责监视墨韵斋的暗卫紧急回报:“殿下,就在一炷香前,那位‘墨先生’竟然亲自出现在了墨韵斋!虽然戴着帷帽,身形也与之前观察到的吻合!他在店内与孙老头交谈了约半刻钟,然后便从后门离开,返回了那小院!” “他亲自去了墨韵斋?”萧景玄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这位深居简出的“墨先生”突然露面,必然有重要原因。“可听到他们谈了什么?” “距离太远,未能听清。但‘墨先生’离开时,手中似乎多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锦囊?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还是取走了什么东西?萧景玄思绪飞转。是因为崔琰府上的人的接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让我们的人不要有任何动作,继续远观。”萧景玄压下立刻接触的冲动。时机还未到,贸然现身可能会适得其反。 织造处 · 夜半叩门 沈青澜刚吹熄灯躺下不久,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有节奏的叩击声——三长两短,重复两次。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她与萧景玄之间并无约定的信号!是谁? 她悄声下床,走到窗边,压低声音问道:“谁?” 窗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陌生的女子声音:“青鸟衔书至。” 沈青澜瞳孔微缩!青鸟!贤妃的人这么快就看到了她留下的竹管,并且找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同样低声道:“何处觅仙踪?” 窗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确认暗号。随即,那女声再次响起,语速稍快:“娘娘让奴婢传话:迹已知,非敌。慎用之。风将起,早备舟楫。” 说完,不等沈青澜回应,窗外便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摩擦声,随即归于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沈青澜靠在窗边,心跳如鼓。“迹已知,非敌。”——贤妃承认了那脚印是她的人留下的,并且表明是友非敌!“慎用之。”——是提醒她要小心使用这条密道。“风将起,早备舟楫。”——这是最重要的警告,大的风波即将来临,让她早做准备! 贤妃不仅知晓密道,似乎还掌握着更多她不知道的动向。这条隐秘的联络渠道,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建立了起来! 靖王府 · 观星之悟 几乎在同一时间,萧景玄立于观星楼上,望着东南方向的天际。那里,一颗平日里并不显眼的星辰,今夜似乎格外晦暗不明,周围仿佛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赤气。 他精通星象,虽不全信,但也常借此观测天时,反思人事。此星象主“阴谲暗涌,小人作祟”,并非吉兆。 联想到近日太子一党因王崇焕之事偃旗息鼓,齐王被禁足却暗流不息,崔琰府莫名接触“墨先生”,以及江南“影楼”的诡异……他心中那股山雨欲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风,要变了。”他低声自语,目光再次投向那重重宫阙。不知道宫内的她,是否也感受到了这逼近的压抑?他必须加快步伐了。 揽月阁 · 无声的同盟 沈青澜收到警告后,连续几夜都无法安眠。她反复思量着“风将起”的含义,以及自己该如何“早备舟楫”。 她再次通过密道来到了揽月阁。这一次,她在石室靠近石门的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悄悄放入了一枚她平日攒下的、光滑润泽的雨花石——这是她与那位未知的、贤妃旗下的“盟友”之间,一个无声的标记,表示信息已收到,并处于警戒状态。 做完这件事,她感到一种奇异的镇定。尽管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一条秘密的退路,有一个强大的潜在盟友,还有宫外那个与她目标一致的……合作伙伴。 凰鸟得传讯,潜龙感天时。宫墙内外,无形的纽带正在收紧。随着“青鸟”渠道的意外建立和贤妃的明确警告,沈青澜与萧景玄的逆袭之路,即将迎来更加严峻的考验和意想不到的转折。而那场预示中的“风”,已然在暗处开始酝酿。 第四十五章 风起青萍 暗结珠胎 贤妃的警告如同一声闷雷,在沈青澜看似平静的心湖中炸开层层涟漪。“风将起,早备舟楫”——这绝非空穴来风。她身处宫廷底层,却能感觉到近日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不同寻常的紧绷。尚宫局各位女官的脚步比往日匆忙,往来传递文书的小内侍脸上也少了些许散漫,就连一向苛待她们的掌事嬷嬷,训斥人时都似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青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早备舟楫”,她如今一无所有,所能准备的,唯有更加敏锐的耳目,更加谨慎的言行,以及……尽快理清身边所有潜在的线索与威胁。揽月阁的密道与“青鸟”渠道是她意外的依仗,但织造处本身,也并非铁板一块。 她开始更加留意织造处的人事往来。谁与哪个宫的人接触频繁?谁又常在不当值的时间悄悄外出?她利用修补典籍、分发丝线的机会,不着痕迹地观察、倾听。同时,她也开始有意识地整理脑海中关于父亲旧案的记忆碎片,尤其是那些与朝中官员、世家大族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她知道,要想昭雪,仅凭萧景玄的力量还不够,她必须自己能拿出足以撼动局面的证据或线索。 这日,她奉命将一批新制的宫缎送往长春宫(齐王生母德妃居所)。途径御花园时,远远瞧见太子萧景铭正与几名宗室子弟在亭中饮酒作乐,言行颇为放浪。沈青澜低头垂目,加快脚步,不欲多生事端。然而,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太子随从之中,一个面色白皙、眼神阴柔的宦官,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那目光并非寻常的内侍打量宫女的轻浮,而是带着一种审慎的、评估的意味,让沈青澜脊背莫名一寒。她认得那人,是东宫典玺房的一名管事太监,名叫高德禄,据说颇得太子信任,常为太子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务。 他为何会注意到自己?是因为沈家女的身份?还是……自己近期的某些举动,引起了东宫的警觉? 沈青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恭顺卑微的姿态,迅速离开。回到织造处,她立刻将这段插曲记在心里,提醒自己日后需更加提防东宫耳目。 靖王府 · 崔氏迷雾 宫外,萧景玄同样因崔琰府与“墨先生”的关联而陷入深思。 “殿下,查到了些旧事。”顾昀带来了新的消息,“属下动用了埋藏在崔府多年的暗桩,虽未探得核心机密,但得知一桩陈年旧闻:约莫十五年前,崔琰尚在翰林院任职时,曾与当时的太子少傅沈文渊有过一段交往,二人曾就《春秋》经义在文渊阁有过数次彻夜长谈,据说相谈甚欢。但此后不久,沈文渊因主张清查田亩、触犯世家利益,与崔氏关系便逐渐疏远,直至对立。” “十五年前……文渊阁彻夜长谈……”萧景玄指尖轻叩桌面,“那时‘科举泄题案’尚未发生。他们谈的,当真只是《春秋》经义?”他直觉这其中必有隐情。沈文渊是寒门领袖,崔琰是世家代表,即便私下欣赏对方才华,在政见上也是水火难容。能让两人放下立场深夜长谈的,绝不会是简单的学术探讨。 “继续查,重点查那段时间前后,崔琰和沈文渊各自还接触过哪些特殊的人,处理过哪些不寻常的事务。”萧景玄下令,“另外,那个从墨韵斋带走锦囊的‘墨先生’,他回去后有何动静?” “回殿下,他返回小院后便再无外出,院内亦无异动。那锦囊……我们的人无法探知其内容。” 萧景玄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柳三变接触的那个南方商人,追踪有结果了吗?” “有!我们的人一路追踪,发现那商人并未远离京师,而是绕了一圈后,秘密进入了……京西皇陵守备军的驻地!” “皇陵守备军?”萧景玄眼中精光一闪。皇陵守备军名义上直属皇帝,但近年来,其统领将军似乎与齐王母族走得颇近。“齐王的手,伸得比本王想象的还要长。走私?军械?还是……借守备军之地,行藏匿‘影楼’杀手之实?” 线索愈发扑朔迷离,齐王、太子、崔氏,甚至可能还有隐藏更深的势力,似乎都围绕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活动。萧景玄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张巨大蛛网的边缘,而沈青澜父亲的那桩旧案,或许就是撕开这张网的关键突破口。 织造处 · 祸起萧墙 果然,不出沈青澜所料,“风”很快便刮到了织造处这看似不起眼的角落。 这日午后,织造处突然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司礼监随堂太监带着几名身材魁梧的内侍,面色冷峻地宣布:奉皇上口谕,宫内近日遗失一批南洋进贡的珍稀香料“龙涎香”,各局各司需严加搜查,凡有私藏者,严惩不贷! 织造处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宫女们被勒令集中到院中,住所被翻箱倒柜地搜查。掌事嬷嬷战战兢兢地跟在司礼监太监身后,额上冷汗涔涔。 沈青澜心中凛然。丢失贡品是大事,但区区香料,何须劳动司礼监随堂太监亲自带队搜查?而且,目标如此明确?她隐隐觉得,这更像是一个借口,一场针对某些人或某些事的清洗。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一名负责搜查她床铺的内侍忽然高声道:“公公!这里有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只见那内侍从沈青澜枕下(一个她绝不会放置违禁品的地方)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绣工精致的香囊!那香囊布料并非宫中专供,样式也非宫女规制! “拿来!”随堂太监厉声道。 香囊被呈上,太监捏了捏,脸色一变,迅速解开系带,从里面倒出少许黑褐色、带着奇异香味的块状物。他放在鼻尖一闻,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如刀,猛地射向沈青澜:“大胆奴婢!竟敢私藏贡品‘龙涎香’!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院内一片哗然!宫女们惊恐地看着沈青澜,窃窃私语。掌事嬷嬷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沈青澜心中巨震!栽赃!这是赤裸裸的栽赃!她立刻意识到,这就是那场预示中的“风”!目标直指自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香囊是何时、如何被放入她枕下的?是谁做的?目的是什么?是东宫因那日的偶遇发难?还是齐王余孽的报复?亦或是……其他她尚未察觉的敌人? 她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声音清晰而不卑不亢:“回公公,奴婢冤枉。此香囊并非奴婢之物,奴婢也不知它为何会出现在奴婢枕下。至于龙涎香,奴婢身份低微,从未见过此等贡品,更遑论私藏。” “哼!巧言令色!”随堂太监冷笑,“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来人,将此婢拿下,押送慎刑司!” 几名如狼似虎的内侍立刻上前就要拿人。 危机一刻 · 青鸟暗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景阳宫的容姑姑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低眉顺目的宫女。 容姑姑缓步走入,先是对随堂太监微微颔首:“李公公。” 那李公公见到容姑姑,嚣张气焰顿时收敛了几分,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容姑姑,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容姑姑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沈青澜,以及李公公手中的香囊,语气平淡无波:“贤妃娘娘前几日吩咐奴婢查问一批送往景阳宫的经幡用线,织造处迟迟未交付,奴婢今日特来催问。不想正遇上此事。”她顿了顿,看向那香囊,“这便是所谓的‘龙涎香’?” “正是,从容姑姑,人赃并获……”李公公忙道。 容姑姑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那香囊和其中的香料,甚至还用手捻起一点闻了闻,随即微微蹙眉:“李公公,您确定这是南洋进贡的‘龙涎香’?” 李公公一愣:“这……香气醇厚奇异,与记载相符……” “香气是有些类似,”容姑姑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但贤妃娘娘素爱调香,奴婢随侍久了,也略知一二。真正的龙涎香,遇热后香气更为绵长醇厚,且带有独特的甘甜奶香。此物香气虽烈,却失之浮躁,细闻之下,隐有烟火燥气,更像是……用多种杂香混合模拟而成的赝品。” “赝品?”李公公脸色一变。 “不错。”容姑姑肯定道,“而且,此香囊绣工虽佳,却用的是民间常见的苏绣技法,针脚也与宫内规制不同。李公公,若以此等赝品便断定宫女私藏贡品,是否……有些草率了?万一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司礼监办事不查,冤枉无辜?” 容姑姑的话句句在理,不疾不徐,却让李公公额上见了汗。贤妃娘娘虽不争宠,但在宫中地位超然,连皇上都敬重几分,她身边的容姑姑更是轻易不能得罪。若真如她所言是赝品,自己这兴师动众的搜查就成了笑话,还会落个办事不力的名声。 “这……容姑姑见识广博,奴婢一时不察……”李公公语气软了下来。 “李公公也是奉命行事,谨慎些是应该的。”容姑姑给了他一个台阶,“不过,既然此事存疑,不如先将此物与人犯……哦不,与此宫女暂且看管,待查明此香囊与香料的真正来历,再行处置不迟。毕竟,织造处事务繁杂,若因误会耽搁了各宫用度,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不好交代。” 李公公权衡利弊,知道今日是无法直接将人带走了,只好顺水推舟:“容姑姑言之有理。那就……先将此女禁足于织造处杂役房,严加看管!待咱家回明上官,查明真相再议!至于这香囊,咱家带回去请专人查验!”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在容姑姑的介入下暂时化解。沈青澜被两名内侍押往杂役房看管起来,但她心中明白,容姑姑的出现绝非偶然。是“青鸟”渠道发挥了作用!贤妃娘娘在暗中庇护了她! 靖王府 · 雷霆之怒 几乎在沈青澜被栽赃的同时,靖王府也收到了宫内的紧急传讯。 “殿下,宫内暗线急报!沈姑娘被人栽赃私藏贡品,司礼监的人正在织造处拿人!”顾昀语气急促。 萧景玄原本正在书房研究江南地图,闻讯猛地站起身,眼中瞬间卷起滔天风暴!案几上的茶杯被他衣袖带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何人主使?!”他的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目前不明,但司礼监带队的是李德海,他是……刘保的干儿子。”刘保,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永和帝身边最得用的内侍之一,但私下与齐王关系暧昧。 “齐王……”萧景玄拳头骤然握紧,骨节泛白。他尚在禁足,手却伸得这么长!竟敢直接动他放在心上的人!“备马!本王要即刻进宫!” “殿下不可!”顾昀急忙劝阻,“此时进宫,无诏擅闯内宫,正中对方下怀!他们恐怕正等着您自乱阵脚!” 萧景玄脚步一顿,理智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怒火和担忧。顾昀说得对,他现在冲进宫去,非但救不了青澜,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坐实了与她有私的罪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几口气,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宫内现在情况如何?” “最新消息,景阳宫的容姑姑恰好出现,指出那‘龙涎香’可能是赝品,李德海未能当场将人带走,现只将沈姑娘禁足于织造处杂役房看管。” “容姑姑……贤妃……”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了然。看来,青澜在宫内,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这让他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半分,但担忧丝毫未减。禁足看管只是权宜之计,对方既然出手,必定还有后招。 “动用一切力量,查!给本王查清那香囊的真正来源!查清是哪个环节的人动了手脚!还有,盯紧司礼监和齐王府的一切动静!”萧景玄声音森寒,“另外,让我们在都察院的人准备好,一旦查到蛛丝马迹,立刻上本弹劾司礼监刘保纵容下属、诬陷宫人!”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了。齐王既然敢将手伸向青澜,就要做好被他剁掉的准备!这场风波,他不仅要保住青澜,还要借此机会,狠狠反击! 杂役房内 · 孤灯夜思 织造处的杂役房阴暗潮湿,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光。沈青澜独自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耳边还能听到门外看守内侍不耐烦的踱步声。 她抚摸着腕上那只普通的银镯——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身陷囹圄,她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恐惧,反而异常清明。容姑姑的及时出现,印证了贤妃这条线的可靠性,也让她看到了宫廷斗争中盟友的重要性。 她在脑海中反复推演今日之事。香囊是赝品,这说明栽赃之人或许并未有能力动用真正的贡品,或者是不愿承担丢失真贡品的风险。那么,追查香囊和赝品香料的来源,就是破局的关键。谁会拥有宫外式样的香囊和能模仿龙涎香的香料? 她想起那日御花园太子随从高德禄阴鸷的目光……也想起齐王被禁足前看向自己时那充满恶意的眼神…… 是谁?还是……两方都有参与? 她必须想办法将线索传递出去。给萧景玄,或者……再次通过“青鸟”传递给贤妃。 她看向那扇小窗,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冒险的计划。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宫阙内外 · 风雨同舟 靖王府内,萧景玄站在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深邃。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他生母留下的遗物。 “青澜,坚持住。”他在心中默念,“本王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风雨。” 与此同时,景阳宫内,贤妃跪坐在佛前,手中捻动着念珠。容姑姑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道:“娘娘,人暂时无碍。只是,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贤妃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澄澈睿智:“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风已起,那便看看,谁能在这风雨中,立得更稳吧。继续留意,必要时……再助那孩子一臂之力。” 宫墙内外,因沈青澜被构陷一事,暗流骤然加剧。一枚小小的香囊,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可能撼动整个朝局。沈青澜与萧景玄的“凰途”与“逆袭”,迎来了第一次严峻的联合考验。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却为了共同的目标,开始了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博弈。 第四十六章 蛛丝马迹 雷霆反击 杂役房的夜,漫长而冰冷。沈青澜蜷缩在土炕一角,耳畔是窗外呼啸的寒风与看守内侍偶尔的低语。她没有丝毫睡意,大脑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反复推敲着白日里每一个细节。 香囊是苏绣,赝品香料需专门调制。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放入她枕下?织造处人多眼杂,但能接近她床铺的,无非是同屋的几名宫女,以及……负责洒扫庭院的粗使宫人。 她细细回想近日同屋宫女的神色言行,似乎并无太大异常。那么,重点便落在那些可以随意进出各屋,却最不引人注意的粗使下人身上。她记得,前两日确实有个面生的小内侍,借口清理蛛网,在她们屋内逗留了片刻。当时未曾在意,如今想来,嫌疑最大。 必须将这条线索传出去! 她悄悄挪到那扇唯一的小窗下。窗户被木条从外钉死,只留缝隙透气。她摸索着,从发间取下一根最普通的乌木簪——这是她仅有的、未被搜走的硬物。她用簪尖,极其小心地在窗棂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刻下了一个小小的、扭曲的符号。这符号看似木材天然的纹路,实则是她与萧景玄初次在宫中“偶遇”时,他随手画在尘埃里,曾玩笑说可作为暗记的图形。她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也不知道这微弱的讯息能否被他的眼线捕捉,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尝试。 做完这一切,她将簪子重新藏好,靠墙坐下,保存体力,等待黎明的审判,或者……转机。 靖王府 · 夜不能寐 靖王府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 萧景玄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却并未聚焦其上。顾昀肃立一旁,汇报着最新的进展。 “殿下,查到了!那香囊的苏绣手法,出自城南‘锦绣坊’一位姓林的绣娘之手。此绣娘技艺精湛,但性子孤傲,接活不多,且每件作品都有独特标记。属下已派人暗中取得那香囊的图样,正连夜前往核实。” “很好!”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香料呢?” “赝品龙涎香的调制需要几种特殊原料,京城内能凑齐并能模仿到以假乱真程度的铺子不多。我们排查了所有可能的地下香料作坊,初步锁定城西‘百香阁’的调香师傅有重大嫌疑。此人嗜赌,近期曾欠下巨额赌债,但三日前突然还清,来源不明。” “赌债……来源不明……”萧景玄冷笑,“顺着这条线,给本王挖!挖出是谁给他的钱!还有,那个可能栽赃的小内侍,宫内查到线索了吗?” “宫内暗线正在秘密排查所有近期行为异常的低等内侍,尤其是与司礼监、长春宫(德妃)、东宫有过来往的。但目前尚无明确目标。” 萧景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他知道调查需要时间,但青澜在宫内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加快速度!另外,让我们的人,明日早朝,将弹劾刘保的折子递上去!罪名不必坐实,先搅浑水,让他们自顾不暇!”他要用前朝的攻势,来缓解后宫的危局。 “是!”顾昀领命,迟疑片刻又道,“殿下,还有一事……我们监视墨韵斋的人发现,今日午后,崔琰府上的那名幕僚又去了一次墨韵斋,似乎……与孙老头发生了争执,不欢而散。” “争执?”萧景玄挑眉,“看来崔琰与‘墨先生’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继续监视,或许……这是我们接触‘墨先生’的一个机会。” 宫廷暗夜 · 青鸟再临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杂役房外的看守似乎也抵不住困意,呵欠声渐止。 沈青澜忽然听到窗棂传来极其细微的“笃笃”两声,仿佛夜鸟啄击。她心中一凛,屏住呼吸。 窗外,一个压得极低的女声响起,依旧是昨夜那个陌生的声音:“青鸟。” 沈青澜立刻凑近窗缝,低声道:“仙踪何处?” “娘娘让问:可有线索?” 沈青澜心中一定,迅速将关于粗使小内侍和苏绣香囊的推测,用最简练的语言说出:“疑是生面孔粗使内侍,前日借口清扫入室。香囊乃宫外苏绣,赝品需特制。” 窗外沉默一瞬,随即道:“知晓。安心等待。” 话音落下,窗外再无声息。 沈青澜靠着墙壁,缓缓舒了一口气。贤妃娘娘的能量,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这条线,果然通了。 翌日清晨 · 朝堂风波 金銮殿上,永和帝面色沉郁地听着朝臣奏报。近日边关不稳,国库吃紧,诸事烦心。 就在这时,都察院一名御史出列,朗声道:“陛下,臣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刘保,纵容下属,滥用职权,诬陷宫人,扰乱宫闱!昨日其干儿子李德海,仅凭一来历不明之赝品香囊,便欲将织造处一名无辜宫女打入慎刑司,若非景阳宫容姑姑及时指出疑点,险些酿成冤案!司礼监如此行事,岂非视宫规法度为无物?请陛下明察!” 此奏本一出,满殿皆惊!弹劾内宦,尤其是刘保这等皇帝近侍,需要极大的勇气。不少寒门官员暗自叫好,他们早对刘保及其党羽不满。而以太原王氏为首的世家官员则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沉默,乐得看戏。清河崔氏的官员更是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龙椅上,永和帝的眉头深深皱起。他看向跪伏在地的刘保,声音听不出喜怒:“刘保,可有此事?” 刘保心中叫苦不迭,他确实授意李德海借搜查之名行些方便,却没想到事情没办成,反而被都察院抓住了把柄。他连忙磕头:“陛下明鉴!奴才……奴才只是听闻贡品遗失,心中焦急,督促下面人严查,绝无纵容诬陷之意啊!李德海办事不力,奴才定当严惩!”他毫不犹豫地将干儿子推了出去顶罪。 永和帝冷哼一声,他岂会不知这些奴才之间的勾当?但司礼监是他平衡朝局、掌控宫廷的爪牙,不能轻易动摇。 “既如此,李德海革去随堂太监之职,杖责三十,贬入浣衣局。刘保御下不严,罚俸半年。至于那名宫女……”永和帝顿了顿,“既无确凿证据,便开释了吧。日后查案,需得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不可再如此鲁莽!” “陛下圣明!”众臣躬身。 这场朝堂风波,看似以司礼监受挫、宫女沈青澜被释告终。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仅仅是水面上的涟漪,真正的暗流,并未平息。萧景玄的反击,快、准、狠,虽然未能扳倒刘保,却成功敲山震虎,暂时保住了沈青澜,也向所有人展示了靖王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织造处 · 柳暗花明 杂役房的门被打开,阳光刺入,沈青澜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前来宣旨释放她的,竟是容姑姑。 “沈姑娘,受委屈了。”容姑姑语气平和,屏退了左右,低声道,“娘娘让奴婢告知,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那个粗使小内侍,今早被人发现失足溺毙在御花园的荷花池了。” 沈青澜心中一寒!灭口!对方动作好快! “至于苏绣香囊,”容姑姑继续道,“娘娘已派人去查,相信很快会有结果。姑娘日后在织造处,需更加小心。经此一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奴婢明白,多谢娘娘与姑姑救命之恩。”沈青澜深深一拜。她知道,若非贤妃出手,即便朝堂上萧景玄施压,她恐怕也难逃慎刑司的酷刑。 “不必多礼。”容姑姑扶起她,“娘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望你好自为之。” 回到熟悉的住处,同屋的宫女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与疏离。沈青澜并不在意,她仔细检查了自己的床铺和物品,确认再无任何可疑之物后,才开始整理思绪。 小内侍被灭口,线索似乎断了。但香囊的来源,宫外萧景玄应该已经在查。她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恢复常态,同时更加警惕地观察织造处的每一个人。 靖王府 · 双线告捷 宫内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靖王府。 “殿下,沈姑娘已安全释放。”顾昀面带喜色,“另外,两线调查均有突破!‘锦绣坊’的林绣娘确认,那香囊是她半月前所绣,买主是一个戴着帷帽、声音低沉的男子,付的是现银。根据她的描述,我们画了人像,正在暗中排查。” “而‘百香阁’的调香师傅,在威逼利诱之下,已经招认。指使他调制赝品香料的,是齐王府的一个外院管事!那管事承诺事成之后给他一大笔钱,并帮他离开京城!” “齐王!果然是他!”萧景玄眸中杀意凛然。虽然猜到与他有关,但拿到确凿证据,意义完全不同。 “人证物证俱在,殿下,我们是否立刻呈报陛下?”顾昀激动道。 萧景玄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现在还不是扳倒齐王的最佳时机。这点罪名,最多让他再多禁足几个月,不痛不痒。我们要利用这件事,拿到更大的筹码。”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第一,保护好那个调香师傅,他是关键人证。第二,想办法让那个齐王府管事‘意外’发现我们在查他,打草惊蛇,看他与谁联系,是否会销毁其他证据。第三,将香囊买主的画像,暗中透露给刘保。” 顾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殿下是想……嫁祸给东宫?或者,至少让刘保和齐王互相猜忌?” “没错。”萧景玄冷笑,“刘保失了干儿子,正需要找个替罪羊挽回颜面,或者向父皇表功。把这线索给他,他自然会顺着去查。无论他查到的是齐王灭口的人,还是太子手下的人,对我们都有利。让他们狗咬狗,我们坐收渔利。” “殿下高明!”顾昀心悦诚服。这一手驱虎吞狼,不仅化解了危机,还能进一步激化对手内部的矛盾。 墨韵斋 · 契机初现 与此同时,监视墨韵斋的暗卫传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殿下,那个‘墨先生’……他今日清晨,在院门口挂上了一幅新写的字帖。” “写的什么?” “只有四个字——‘待价而沽’。” 待价而沽?萧景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这是在表明态度?还是……在经历了与崔琰幕僚的争执后,向外界释放的某种信号? “看来,这位‘墨先生’与崔氏的合作,并非一帆风顺。”萧景玄手指轻敲桌面,“或许,本王亲自去会会他的时机,到了。” 宫阙内外 · 暗潮愈汹 沈青澜安然回到织造处,看似风波平息,但她和萧景玄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齐王的狠毒,太子的阴鸷,司礼监的跋扈,乃至神秘莫测的崔氏与“墨先生”……各方势力交织成的巨网,正缓缓收紧。 经此一役,沈青澜更深切地体会到宫廷的险恶与盟友的重要。她与萧景玄之间,虽未见面,但那无形的纽带却因这次共同御敌而变得更加牢固。她在宫内,借助贤妃的庇护和自身的智慧,小心翼翼地周旋;他在宫外,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为她扫清障碍,也为他们的共同目标铺路。 逆袭之路,从来布满荆棘。但凰鸟已展翅,潜龙已出渊,他们注定要将这看似固若金汤的燕宫阙,搅得天翻地覆! 夜色再次降临,沈青澜于灯下默默练习书法,笔锋却比往日更加沉稳锐利。而靖王府内,萧景玄则对着那幅“待价而沽”的拓本,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风未止,浪更急。他们的下一局,已然开始。 第四十七章 墨斋夜谈 宫闱惊心 萧景玄行动极为迅速。就在“墨先生”挂出“待价而沽”字帖的当晚,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夜色掩映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西城那座不起眼的小院外。 顾昀上前,叩响了门环。片刻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孙老头那张布满皱纹、警惕的脸。 “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孙老头的声音沙哑低沉。 顾昀侧身,让出身后披着深色斗篷、身形挺拔的萧景玄,低声道:“我家主人,欲与墨先生谈一笔买卖。” 孙老头浑浊的眼睛在萧景玄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什么,最终缓缓让开了身子:“先生已等候多时。” 萧景玄心中微动,看来这位“墨先生”果然料到自己会来。他示意顾昀在门外等候,独自一人迈步进了小院。 院内陈设简朴,唯有东厢房亮着灯火。萧景玄推门而入,只见一清瘦老者背对着他,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一弯残月。他身着半旧青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未回头,却自有一股沉静渊渟的气度。 “阁下便是墨先生?”萧景玄开口,声音平静。 老者缓缓转身,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人心。他并未行礼,只是淡淡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只是不知,阁下欲购何物?” 萧景玄解下斗篷兜帽,露出真容,目光直视对方:“本王欲购的,非是金银珠玉,而是一段尘封的真相,一个……公道。” “墨先生”看到萧景玄的面容,眼中并无太多惊讶,只是微微颔首:“原来是靖王殿下亲至。老朽一介布衣,何德何能,敢言公道二字?” “先生过谦了。”萧景玄自行在客位坐下,姿态从容,“能令清河崔氏屡次三番遣人拜访,能掌握连本王都未能尽知的隐秘,先生之能,又何须自贬?本王开门见山,先生悬挂‘待价而沽’,想必已厌倦了与虎谋皮。不知本王,可出得起先生想要的价码?” “墨先生”沉默片刻,走到萧景玄对面坐下,提起桌上早已备好的茶壶,斟了两杯清茶:“殿下快人快语。只是,老朽想要的价码,恐怕非同一般。” “先生但说无妨。” “第一,”墨先生目光灼灼,“老朽要殿下一个承诺,他日若得执掌权柄,需重开当年‘科举泄题案’,彻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萧景玄心中一震,果然与沈文渊案有关!他神色不变,郑重道:“此亦本王夙愿。即便先生不提,本王也必会为之。” “好。”墨先生点头,“第二,老朽要殿下保证,案件查明之后,需以国士之礼,为沈文渊公重修陵墓,抚恤其流放亲族,使其忠魂得安,血脉得续!” “理所应当!”萧景玄毫不犹豫。 “第三,”墨先生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老朽自身,需得殿下保证绝对安全,并允我事了之后,携孙儿远离京师,隐姓埋名,安度残年。” “先生安危,本王一力承担。至于先生想去何处,本王均可安排,绝不相扰。”萧景玄承诺道,随即话锋一转,“然,本王亦有一问,先生与沈公,究竟是何渊源?手中又掌握了何种证据?” 墨先生长叹一声,眼中流露出追忆与痛楚之色:“殿下可知,老朽本名为何?”他不等萧景玄回答,便自答道,“老朽姓墨,名琛,字文瑾。当年,与沈文渊公,乃同科进士,更是莫逆之交!” 萧景玄瞳孔微缩!墨琛!这个名字他隐约有印象,曾是翰林院中颇具才名的编修,但似乎在二十多年前就因故辞官,不知所踪,没想到竟隐于市井之中! “当年那场科考,我与文渊兄同为主考副手。”墨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案发之前,我二人便已察觉试题有泄露迹象,曾联名向时任主考的王崇焕示警!奈何……王崇焕置之不理,反而催促尽快定榜。案发后,所有线索竟都诡异地指向文渊兄!我知其必是冤枉,四处奔走,却遭多方阻挠,甚至自身也遭到不明身份的刺客追杀,险些丧命!不得已,只能假死脱身,带着年幼的孙儿隐姓埋名于此。” 他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与不甘:“我苟活至今,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一个能为文渊兄洗刷冤屈的机会!我手中,保留着当年我与文渊兄联名写给王崇焕的示警手书副本!上面清楚记录了我们发现试题可能泄露的疑点与时日!还有……我暗中查到的,几个可能与试题泄露有关的关节人物的名单!其中一人,如今就在东宫任职!” 萧景玄心中巨浪翻涌!联名示警手书!关键人物名单!这无疑是推翻旧案最有力的证据之一!王崇焕当年压下示警,其心可诛!而东宫涉入其中,更是将太子也拖下了水! “先生大义!”萧景玄肃然起敬,“此物于本王,于沈公,于天下公道,皆至关重要!不知先生……” 墨琛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郑重放在桌上:“此乃副本名录及部分线索。原件藏于他处,待殿下需要之时,老朽自会奉上。老朽蛰伏二十载,并非信不过殿下,而是……不得不留一线,以求自保,还望殿下见谅。” 萧景玄理解地点头:“先生思虑周全,理应如此。”他拿起那小册子,入手沉甸甸,仿佛承载着二十年的冤屈与血泪。“先生放心,本王必不负所托!” 织造处 · 暗箭难防 就在萧景玄与墨琛密谈的同时,宫内的沈青澜,再次感受到了那无处不在的恶意。 她被释放后,行事愈发低调,几乎足不出织造处。然而,麻烦却自己找上门来。 这日,她正在整理一批从内库领来的金线,准备用于绣制皇后寿辰的礼服。这批金线贵重异常,由她亲自登记入库,锁在专门的柜中。然而,当她打开柜门准备取用时,却赫然发现,其中两束金线不翼而飞! 沈青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私盗宫物,尤其是用于皇后寿辰的贡品,同样是重罪! 她立刻冷静下来,仔细检查柜锁,并无撬动痕迹。知道柜锁钥匙的,除了她,只有掌管织造处库房钥匙的掌事嬷嬷。是有人偷了掌事嬷嬷的钥匙?还是……掌事嬷嬷本身就有问题? 她不敢声张,立刻不动声色地检查了库房记录和自己手中的账本,账面并无问题。但东西确确实实不见了。对方手段高明,显然是想再次构陷于她。 沈青澜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去找掌事嬷嬷对质,那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位曾对她释放过些许善意的张司制。 她寻了个由头,求见张司制。屏退左右后,她将金线失窃之事低声禀报,但略去了自己是被针对的猜测,只说是库房管理可能出现疏漏,恳请张司制暗中协助调查。 张司制听完,眉头紧锁。她掌管司制司,织造处出事,她也难逃干系。她审视着沈青澜,见她神色坦然,眼神清澈,不似作伪,加之之前香囊事件她也觉得蹊跷,心中便信了七八分。 “此事的确古怪。”张司制低声道,“库房钥匙除了掌事嬷嬷,按理说无人能动。但若真是她……没有证据,我们动她不得。这样,你先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现。本官会派人暗中留意库房和掌事嬷嬷的动向,看看能否抓到蛛丝马迹。在皇后寿辰之前,务必不能走漏风声!” “多谢司制大人!”沈青澜感激道。张司制肯出手,至少让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回到织造处,沈青澜心中并未轻松。对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而且一次比一次狠毒,一次比一次难以防备。她在明,敌在暗,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几乎令人窒息。她必须想办法,化被动为主动。 靖王府 · 运筹帷幄 萧景玄带着墨琛给予的小册子回到王府,连夜翻阅,越看越是心惊。册子上记录的几个关键人物,如今大多已在朝中担任要职,尤其是东宫那位,更是太子颇为倚重的属官。而王崇焕当年压下示警的行为,几乎可以断定他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殿下,有此物在手,我们是否可以……”顾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还不够。”萧景玄合上册子,目光深邃,“这只是墨先生的一面之词和一份手书副本,王崇焕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说墨先生伪造证据。我们需要更确凿的物证,或者……让其中某个关键人物,自己开口。” 他思索片刻,下令道:“第一,根据这份名单,秘密调查这些人,尤其是东宫那位,查清他们的底细、人脉、以及是否有任何不法的把柄。第二,想办法拿到当年科考存档的原始试卷笔迹,与名单上的人进行比对,墨先生怀疑试题泄露与他们模仿笔迹有关。第三,保护好墨先生,绝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 “是!”顾昀领命,又道,“殿下,宫内传来消息,沈姑娘那边,似乎又遇到了麻烦。”他将金线失窃之事禀报。 萧景玄闻言,眸色瞬间冷冽如冰。齐王!他真是阴魂不散! “看来,本王给他的压力还不够大。”萧景玄声音森寒,“让我们的人,给齐王府再添一把火。把那个调香师傅的供词,‘不小心’泄露一点给刘保知道,就说……齐王府的人正在暗中清理首尾,似乎想找个替死鬼。” 他要让刘保和齐王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让他们互相撕咬,无暇他顾。 宫闱深处 · 将计就计 沈青澜得到张司制的暗中支持后,心中稍安。她开始更加留意掌事嬷嬷的举动,同时,她也想到了一个将计就计的办法。 她故意在几个平日里与掌事嬷嬷走得近、又喜好嚼舌根的宫女面前,流露出对库房安全的担忧,并“无意”中提及,自己为了以防万一,在存放金线的匣子内层,用特制的药水做了暗记,一旦有人触碰,短期内手上会留下无色无味、但遇特定熏香则会显形的痕迹。 这自然是她编造的谎言,目的就是敲山震虎,或者引蛇出洞。 果然,没过两日,张司制派来暗中监视的人就发现,掌事嬷嬷行为异常,深夜偷偷焚毁了一些东西,并且频繁洗手。 张司制当机立断,以巡查为名,带人直接控制了掌事嬷嬷,并在其房间的炭盆灰烬中,找到了未完全烧毁的、带有库房标记的钥匙模印!而在其指甲缝里,也检验出了微量的金线碎屑! 人赃并获!掌事嬷嬷在证据面前,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然而,无论张司制如何审问,掌事嬷嬷只承认是自己见财起意,偷盗金线,矢口否认受人指使。 沈青澜心中明了,这掌事嬷嬷必定是受了威胁或重利诱惑,宁愿自己扛下所有罪责,也不敢攀咬幕后之人。但无论如何,眼前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张司制以渎职贪墨之罪,将掌事嬷嬷移交宫正司处置。织造处暂时由一位较为公允的典制代理掌事之职。 经过此事,沈青澜在织造处的处境悄然发生了变化。宫女们看她的眼神,除了敬畏,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张司制对她则明显更加看重,甚至将一些需要细致和才学的话计交给她负责。 沈青澜知道,这并非终点。幕后黑手接连失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她也不再是刚入宫时那个孤立无援的罪臣之女了。她有了自保的智慧,有了贤妃的暗助,有了张司制的些许赏识,更有了宫外那个与她目标一致的强大盟友。 风雨前夕 · 心意初动 夜色深沉,沈青澜再次通过密道来到揽月阁。她需要这片刻的宁静与自由,来梳理纷乱的思绪。 她站在布满尘埃的窗前,望着窗外朦胧的宫灯,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萧景玄的身影。想起他提出的那个交易,想起他可能在宫外为解救自己、为沈家旧案所做的努力……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愫在心中滋生。那不仅仅是感激,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依赖,一丝……牵挂。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莫名的情绪压下。大仇未报,前路艰险,她不该,也不能有这些杂念。 而在靖王府,萧景玄处理完公务,屏退左右,独自立于院中。他抬头望着与宫中同一片的夜空,手中摩挲着一方素笺——那是暗线传来的、关于沈青澜如何巧妙化解金线危机的简单记述。 “青澜……”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冷峻的眉眼在月色下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她的聪慧,她的坚韧,一次次超出他的预期。最初那场始于利用的交易,不知从何时起,已悄然变了味道。他开始真正地欣赏她,担忧她,甚至……心疼她。 宫墙内外,两颗心的距离,在无形的风雨与共同的抗争中,正悄然拉近。 墨斋夜谈取得的突破,宫闱之内暂时的风平浪静,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萧景玄掌握了颠覆局势的关键线索,沈青澜则在一次次危机中站稳了脚跟。他们的逆袭之路,终于撕开了沉重夜幕的一角,透进了微弱,却充满希望的曙光。前路依旧坎坷,但并肩作战的两人,已无所畏惧。 第四十八章 青鸟传书 寿辰暗涌 墨琛提供的关键名单,如同在暗夜中点亮了一盏明灯,为萧景玄指明了调查沈文渊案的具体方向。他立刻调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按照名单上的名字,展开了更加隐秘而深入的调查。 名单上提及的东宫属官,名为赵永,现任太子舍人,职位不算最高,却因写得一手好文章、且极擅揣摩上意而深得太子萧景铭信赖,常伴左右,参与机要。此人家世寻常,能爬到如今位置,除了自身才干,背后定然少不了势力的扶持。 “查赵永的底细,尤其是他当年中举前后的人际往来,以及他与太原王氏,特别是与王崇焕之间,是否存在不为人知的联系。”萧景玄对顾昀吩咐道,眼神锐利,“还有,想办法弄到赵永的笔迹,与墨先生提到的可能被模仿的笔迹进行比对。此事需万分小心,绝不能惊动东宫。” “属下明白。”顾昀领命,又道,“殿下,关于当年科考存档的原始试卷,属下查阅了相关规制,所有试卷在放榜后,会由礼部封存,移送翰林院归档,非有陛下特旨,不得调阅。我们的人,目前还难以接触到核心存档。” 萧景玄沉吟道:“无妨,先从外围入手。查当年与赵永同科、且笔迹可能被模仿的考生有哪些,这些人如今何在,或许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突破口。另外,留意翰林院中,是否有能为我们所用之人。” “是!” 就在萧景玄紧锣密鼓部署之际,宫内,沈青澜也迎来了新的挑战——皇后寿辰在即,司制司承制的贺礼“百鸟朝凤”缂丝屏风,到了最关键的制作阶段。张司制因赏识沈青澜的沉稳与才学,特命她协助典制,负责核对图样、分派丝线并监督部分区域的绣工。 这无疑是将沈青澜推到了更显眼,也更容易被挑剔的位置上。但她深知这是机会,亦是考验,处理得当,或可在司制司真正立足。 她更加兢兢业业,每日最早到工坊,最晚离开,对每一束丝线的颜色、质地,对每一处图样的衔接、配色,都反复核对,力求完美。她过目不忘的本事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复杂的图样细节她烂熟于心,任何微小的瑕疵都难以逃过她的眼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德妃宫中的大宫女突然来到司制司,声称德妃娘娘想先睹为快,看看屏风制作的进度。 张司制不敢怠慢,亲自陪同查看。那大宫女围着已初具雏形的屏风转了几圈,目光挑剔,最终停在凤凰眼部的位置,那里正准备用最细的金线盘缀,以表现凤凰的神采。 “张司制,这凤凰的眼睛,可是重中之重,关乎整幅屏风的气韵。”德妃的大宫女慢悠悠地说道,“我们娘娘说了,听闻织造处新来的沈宫女,擅仿百家笔迹,想必于细微处的把握极有心得。不若这点睛之笔,就交由她来完成,也好让娘娘放心。” 此话一出,工坊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沈青澜。凤凰点睛,是屏风制作最难、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一旦有丝毫差错,前功尽弃。让一个入宫不久、资历尚浅的宫女负责如此重要的环节,看似抬举,实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成了,是分内之事;若败了,便是万劫不复! 张司制眉头微蹙,刚想开口婉拒,沈青澜却上前一步,恭顺地福了一礼:“承蒙德妃娘娘看重,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她不能退。德妃此举,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她若退缩,便是露怯,日后在司制司将更难立足。况且,她对自身的技艺和心性有足够的信心。 张司制见她应下,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既如此,你便好生准备,需得慎之又慎。” 靖王府 · 意外之获 宫外,萧景玄的调查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进展。 “殿下,我们查到赵永的一个远房表亲,如今在城南开着一家不小的笔墨铺子,生意颇为兴隆。而这家铺子的启动资金,据说是二十多年前,赵永中举后不久,一次性赠予的,数额不小。”顾昀禀报道。 “哦?”萧景玄眼神一凝,“中举后不久便能有如此大手笔馈赠亲戚?他一个寒门学子,银钱从何而来?”这无疑加重了赵永的嫌疑。 “还有,”顾昀继续道,“我们设法拿到了赵永近期的一些手书残稿,与墨先生提供的、他记忆中可能被模仿的一位考生的笔迹特征进行比对。虽年代久远,难以完全确定,但几位擅于鉴字的先生都认为,在起笔和转折的某些细微习惯上,确有刻意模仿的痕迹,只是赵永后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将这些痕迹掩盖了大半。” “模仿笔迹……”萧景玄手指轻叩桌面,“看来,墨先生所言非虚。当年试题泄露,很可能就是通过找人模仿特定考生的笔迹,将泄题的罪名栽赃到他们头上,而沈公或许是因为察觉了此事,才被联手构陷。”他眼中寒光闪烁,“王崇焕、赵永,甚至可能还有太子……这背后的网,撒得可真大。” “殿下,我们是否现在就对赵永……” “不,”萧景玄摆手,“赵永只是小鱼,动了他,会惊动背后的大鱼。我们要放长线。继续监视,收集更多证据,尤其是他与王崇焕之间的直接往来证据。” 宫闱深处 · 青鸟之约 沈青澜接下了凤凰点睛的重任,压力如山。她深知此事关乎皇后寿辰贺礼的成败,也关乎自己在宫中的生死存亡。白日里,她更加专注地投入屏风制作,夜晚则反复在脑海中勾勒凤凰神韵,推演金线盘缀的技法。 她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于是,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她再次通过密道,来到了揽月阁。 这里的尘埃与寂静,能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她点燃一盏带来的小油灯,置于窗台,借着微光,用指尖在布满灰尘的案几上细细描摹凤凰的眼眸轮廓。 就在她凝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沈青澜心中一凛,猛地回头,手已下意识地握住了藏在袖中的银簪(母亲遗物,她一直随身携带)。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着深色宫装、面容平凡无奇的中年宫女。她神色平静,对着沈青澜微微颔首,低声道:“青鸟衔书。” 沈青澜紧绷的心弦稍松,是贤妃的人!她亦低声回应:“仙踪何处?” 那宫女走上前,目光扫过案几上沈青澜画出的雏形,声音依旧平稳:“娘娘让奴婢传话:凤凰浴火,非梧不栖。点睛之笔,重在神韵,而非形似。心静则明,眼明则神现。” 沈青澜心中一动。贤妃娘娘这是在点拨她!凤凰点睛,关键在于表现出凤凰历经涅槃、俯瞰众生的那种内在神采与气度,而非仅仅追求外形的华丽。这需要绣者心境的澄澈与超脱。 “多谢娘娘指点。”沈青澜真心诚意地道谢。这番话,如同拨云见日,让她豁然开朗。 那宫女点点头,又道:“德妃之事,娘娘已知。彼之伎俩,无非借刀杀人,汝需稳住自身,谨防他人于材料工具上做手脚。”她顿了顿,补充道,“日后若遇紧急,可于此处留下标记,三日内,自有回应。” 说完,她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黑暗之中。 沈青澜站在原地,心中暖流涌动,亦更加镇定。贤妃的庇护与指点,如同给她穿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她不仅明确了绣制的方向,更对潜在的阴谋有了防备。 点睛之时 · 初露峥嵘 皇后寿辰前三日,“百鸟朝凤”缂丝屏风进入了最后的点睛阶段。 工坊内气氛凝重,张司制亲自坐镇,所有闲杂人等都已被清退,只留下几位核心的绣娘和沈青澜。 沈青澜净手焚香,屏息凝神。她脑海中回响着贤妃的指点,回想家族蒙冤时的悲愤,回想宫中挣扎求存的不易,更回想起父亲曾教导的“字如其人,画显其神”——技艺的至高境界,是赋予作品灵魂。 她拈起那根蘸取了特制金粉、细若发丝的金线,玉指稳定如磐石。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她落针了。针尖穿过丝绸,金线随之嵌入,一勾,一转,一提……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她没有刻意去追求眼睛的形状多么完美,而是将一种历经磨难却不屈不挠、于灰烬中重生的坚韧与华美,透过针线,一点点灌注到那凤凰的眼眸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当沈青澜落下最后一针,轻轻剪断线头时,整个工坊鸦雀无声。 众人望向那屏风上的凤凰,只见其双眸璀璨如星,顾盼之间,竟似活了过来一般!那眼神透着高贵、威严,更有一丝洞察世事的悲悯与超越苦难的从容。整幅屏风因这双眼睛,瞬间被注入了灵魂,熠熠生辉! “好!好!好!”张司制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无比欣慰的笑容,“神韵兼备,栩栩如生!沈青澜,你果然没有让本官失望!” 周围的绣娘们也纷纷投来惊叹和敬佩的目光。之前或许还有人不服,此刻已是心服口服。 沈青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成功了。不仅完成了任务,更是在这宫廷之中,凭借真才实学,赢得了第一份坚实的立足资本。 风雨前夕 · 暗香浮动 屏风大获成功,很快便传遍了六宫。连永和帝听闻后,都特意在皇后面前夸赞了几句。沈青澜的名字,第一次以正面的形象,进入了宫中高位者的视线。 德妃得知后,气得摔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却也无计可施。她本想借此机会除掉沈青澜,没想到反而成全了她。 萧景玄在宫外收到消息,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他的青澜,便该如此耀眼。 然而,无论是宫内的沈青澜,还是宫外的萧景玄,都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平静只是假象。皇后的寿辰,群臣命妇朝贺,皇子后宫齐聚,必是风波暗涌之时。而随着对科举旧案调查的深入,牵扯出的势力也越来越庞大,危机亦步步紧逼。 萧景玄站在王府的高楼上,遥望宫廷方向,眼神深邃。他已布下棋子,只待时机。 沈青澜于灯下轻轻摩挲着腕上的银镯,目光沉静。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风雨的孤女。凤凰初啼,虽声未震天,其羽已丰。 宫阙深深,寿辰的喜庆气氛之下,更大的阴谋与较量,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逆袭之路,道阻且长,但携手同行的两人,信念愈发坚定。 第四十九章 寿辰惊变 隔空联手 皇后寿辰,普天同庆。皇宫内外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永和帝于太极殿设宴,款待群臣及宗室勋贵。后宫之中,皇后亦在凤仪宫接受内外命妇及皇子公主的朝拜贺寿。 沈青澜因在“百鸟朝凤”屏风制作中立下大功,被张司制特允在凤仪宫偏殿随侍,以备不时之需,这已是宫女所能企及的极高荣宠。她身着统一的司制司宫装,低眉顺目地立于角落,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大殿之内奢华喜庆之下涌动的暗流。 太子萧景铭献上一尊尺余高的东海珊瑚,色泽瑰丽,形态奇绝,引来阵阵惊叹。他意气风发,言谈间尽显储君气度。齐王萧景瑜虽仍在禁足,但其生母德妃代为献上一卷据说是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亦引得永和帝注目良久,淡淡夸赞了一句“有心了”。德妃妆容精致,笑容得体,目光却偶尔扫过偏殿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轮到靖王萧景玄献礼时,他呈上的是一套亲手誊抄、装帧素雅的佛经。“儿臣才疏学浅,无珍奇可献,唯愿以此经卷,为母后祈福,愿母后凤体安康,福泽绵长。”他语气温和,姿态恭谨,与太子、齐王(通过德妃)所献之物的珍稀形成鲜明对比。 皇后信佛,闻言面露欣慰之色,亲自接过翻看,赞道:“玄儿有心了,字迹清隽,心诚则灵,此礼甚合哀家心意。”永和帝亦微微颔首,看向萧景玄的目光多了几分柔和。 沈青澜在偏殿听得真切,心中暗赞萧景玄此举高明。不显山露水,却精准地投合了皇后与皇帝的心意,在一片珠光宝气中,反而更显真诚。 然而,就在这觥筹交错、一派祥和之际,异变陡生! 一名负责侍奉酒水的小宫女,在为太子添酒时,不知怎的手一抖,竟将整壶御酒泼洒在了太子身前!酒液浸湿了太子华贵的袍服,殿内瞬间一静。 “蠢婢!眼睛瞎了吗?!”太子勃然大怒,抬脚便欲踹去。 那小宫女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是……是有人从背后推了奴婢一把!”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在皇后寿宴上,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敢暗中推搡宫人,惊扰太子?! 永和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皇后的笑容也淡去了几分。德妃眼中则飞快地掠过一丝诡秘的光芒。 “何人推你?指出来!”太子厉声喝道。 那小宫女惊惶四顾,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颤抖着手指,竟指向了偏殿方向,落在了沈青澜身侧不远处,一个同样穿着司制司服饰、面色惨白的宫女身上!“是……是她!奴婢认得她,她是司制司的莲心!” 那名叫莲心的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尖声叫道:“冤枉!陛下、娘娘明鉴!奴婢一直在此侍立,从未离开过位置,怎会去推她?是她污蔑奴婢!”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一个指认,一个喊冤,各执一词。 沈青澜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意外!目标是她,还是司制司?抑或是想借机将水搅浑?她迅速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小宫女和莲心,以及周围众人的反应。 张司制已急忙出列跪倒:“陛下、娘娘息怒!是臣管教无方,惊扰圣驾!请容臣……” “张司制,”德妃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此事发生在皇后娘娘寿宴上,惊扰了太子,非同小可。既然涉及司制司宫女,依本宫看,不如将涉事两人即刻押下,交由宫正司严加审问,以免扰了娘娘和陛下的雅兴。”她这话看似公允,实则直接将事情闹大,并且暗示司制司管理不善。 若真将人交给宫正司,屈打成招之下,不知会攀咬出什么!沈青澜心念电转,此事决不能任由发展!她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永和帝面露不耐,即将准奏之际,沈青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跪倒在张司制身侧,声音清晰而镇定:“陛下、娘娘容禀。奴婢沈青澜,司制司宫女,有一言或许可助查明真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突然出声的宫女身上。永和帝挑了挑眉,皇后也露出些许讶异。萧景玄坐在席间,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淡然。 “讲。”永和帝沉声道。 “谢陛下。”沈青澜叩首,然后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指认莲心的小宫女,“适才这位姐姐言道,是被人从背后推搡,才失手打翻酒壶。奴婢斗胆,请陛下、娘娘恩准,让这位姐姐指出,她被推搡时,受力之处具体在背心何处?是左是右?是上是下?” 那小宫女一愣,眼神有些慌乱,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后背,支吾道:“是……是右边,肩胛下面……” 沈青澜不再看她,转而向帝后禀道:“陛下、娘娘明鉴,人力推搡,受力之处衣物必有瞬间的褶皱乃至印记。方才事发突然,若真如她所言被猛力推搡,其背后对应位置的衣物定有异样。只需即刻验看,真假立判。” 此言一出,那小宫女脸色瞬间煞白! 永和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对身旁的内侍示意。立刻有两名嬷嬷上前,不顾那小宫女的挣扎,当场查验其背后衣物。 “回陛下、娘娘,”嬷嬷回禀,“此女背后衣物平整,并无任何推搡所致的褶皱或痕迹。” 真相大白!那小宫女是在撒谎! “大胆贱婢!竟敢在御前诬陷他人!说!是谁指使你的?!”太子怒不可遏,感觉自己被当众愚弄了。 那小宫女吓得瘫软如泥,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是……是有人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假装被推,然后……然后指认司制司的人……奴婢不知那人是谁,她蒙着面……” 殿内一片哗然!竟真是有人蓄意陷害! 德妃的脸色微微僵硬,随即叹道:“竟有此事?真是其心可诛!幸好这沈宫女心细如发,才免了一场冤屈。”她轻描淡写,将自己方才建议交宫正司的事撇清。 永和帝面沉如水,挥挥手:“将此诬告之婢拖下去,严加拷问,务必查出主使!莲心无辜,放开她吧。” 一场风波,在沈青澜的冷静分析与机智应对下,迅速平息。皇后看向沈青澜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赞赏:“沈氏女沉稳机敏,不错。” 靖王府 · 隔空默契 宴席上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宫外密切关注此事的萧景玄耳中。 “殿下,沈姑娘当众揭穿诬陷,化解危机,皇后娘娘还亲口夸赞了她!”顾昀语气中带着钦佩。 萧景玄负手立于窗前,听着宫内眼线的详细描述,脑海中几乎能想象出她跪在殿中,镇定自若、条分缕析的模样。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弧度。 “她总是能给人惊喜。”他低语一句,随即神色恢复冷峻,“不过,对方一计不成,恐生他计。德妃今日反应,看似公允,实则急于撇清,嫌疑不小。齐王虽禁足,其党羽却未消停。”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将我们查到的,关于赵永那家笔墨铺子资金异常,以及其笔迹可能存在模仿的消息,通过隐秘渠道,不动声色地透露给都察院的李御史。”李御史是出了名的耿直,且与王崇焕素来政见不合。 “殿下的意思是?” “打草惊蛇,驱狼吞虎。”萧景玄眼中寒光闪烁,“让李御史去弹劾赵永,将科举旧案的疑点重新翻出来。太子为了自保,必定会弃车保帅,甚至可能将矛头引向王崇焕。我们只需静观其变,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 “妙计!”顾昀赞道,“如此一来,既能敲山震虎,试探太子一党的反应,又能借此机会,看看能否逼出更多关于科举案的证据!” 凤仪宫 · 余波未平 寿宴继续,但气氛已悄然改变。经此一事,沈青澜这个名字,不再仅仅因技艺而被提及,更因其临危不乱的智慧和勇气,给在场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宴席散后,张司制特意将沈青澜叫到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复杂:“今日多亏你了。否则,司制司难免要受牵连。”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是,你今日锋芒过露,恐怕已彻底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日后行事,需更加小心。” “奴婢明白,谢大人提点。”沈青澜恭谨应答。她何尝不知自己已被推至风口浪尖?但方才情势所迫,她别无选择。 回到司制司住处,同屋的宫女们看她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敬佩,更带上了几分敬畏与疏离。沈青澜并不在意,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夜深人静,她再次通过密道来到揽月阁。今夜无月,阁内一片漆黑。她点燃油灯,在熟悉的案几前坐下,心绪却难以平静。白日里的惊险,帝后审视的目光,暗处未知的敌人……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需要将今日之事告知萧景玄,也需要了解宫外的进展。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用于记录绣样的小本和炭笔,思索片刻,开始以极其细微的字迹书写。她将寿宴风波、德妃可疑的反应、以及自己的担忧,简明扼要地写下。然后,她将纸条卷起,塞入一个细小的竹管,用蜡封好。 她走到密道石室那处隐蔽的缝隙,将竹管放入——这是她与贤妃“青鸟”约定的紧急传递信息之处。她不知道这条渠道能否也将信息传递给萧景玄,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主动联系外界的方式。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舒了口气。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不会退缩。 宫墙内外 · 心意相通 翌日,那枚小小的竹管,经由“青鸟”之手,以及萧景玄布置在宫内的复杂网络,竟真的出现在了靖王府的书案上。 萧景玄展开那张小小的纸条,看着上面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仿佛能看到她书写时微蹙的眉头和坚定的眼神。字里行间,没有抱怨,只有冷静的叙述与警觉的分析。 “青澜……”他低声念着,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他能感受到她在宫中的步步惊心,也能感受到她那份与他并肩而立的决心。 他铺开宣纸,研墨挥毫,写下四个字:“已知,安心。” 他没有多言,但这四个字,承载着他的承诺、他的力量,以及那份悄然滋长、却愈发清晰的情感。他将纸条用同样的方式封好,通过特殊渠道,设法送回那揽月阁的石室之中。 当沈青澜在石室缝隙中摸到那枚熟悉的竹管,展开看到那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时,一股暖流蓦地涌上心头,冲散了连日的疲惫与寒意。她将纸条贴近心口,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宫外那份坚定的支持。 他们虽隔重重宫墙,未曾见面,却已在无声的默契中,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联手抗敌。他于朝堂布局,她于宫闱破局;他懂她的艰险,她知他的谋略。 凰鸟振翅,虽栖于深宫,其志已在九霄;潜龙在渊,虽隐于朝野,其爪已露锋芒。寿辰风波暂平,但帝后之争、皇子之斗、新旧势力的碰撞,才刚刚拉开序幕。他们的逆袭之路,因这次隔空的携手,而进入了新的阶段。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两颗心的靠近,足以照亮彼此前行的道路。 第五十章 御史发难 兰因絮果 萧景玄的布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激起了涟漪。 不过两日,都察院御史李振,那位以耿介刚直、不阿权贵著称的言官,便在早朝之上,手持玉笏,出列朗声奏禀: “陛下,臣弹劾太子舍人赵永!其人品不端,涉嫌科举舞弊,有负圣恩,玷污清流!”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目光齐刷刷投向站在文官队列前列的太子萧景铭,以及他身后不远处面色瞬间惨白的赵永。金銮殿上的气氛骤然紧绷。 永和帝高坐龙椅,眉宇间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李爱卿,弹劾朝廷命官,尤其涉及科举,乃国之重典,需有实据。你可有凭证?” “回陛下!”李振声音洪亮,不卑不亢,“臣查得,赵永中举之前,家道贫寒,其母甚至需为人浆洗衣物以补家用。然其中举后不过旬月,其远房表亲便在京城繁华之地,开设规模不小的‘文墨轩’,启动资金高达千两白银!此巨款来源蹊跷,赵永无法自圆其说!此其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臣访得当年与赵永同科、不幸落第的几位学子,皆言赵永考前文章平平,策论尤显稚嫩,与其中举之试卷文采斐然、见解犀利之状,判若两人!臣虽无当年试卷原件比对,但多人证词一致,不得不令人心生疑窦!臣恳请陛下,下旨重查当年科考存档,核验笔迹,以正视听,肃清科场积弊!” 李振的奏劾,条理清晰,虽无铁证,但疑点重重,直指要害。尤其是要求重查科考存档,更是触及了许多人敏感的神经。 太子萧景铭脸色铁青,出列喝道:“李御史!休得胡言!赵永才华,本宫深知,乃是其寒窗苦读所得!你无凭无据,仅凭些许捕风捉影之词,便构陷东宫属官,究竟是何居心?!”他必须保住赵永,否则火很容易烧到他自己身上。 王崇焕亦出列,面色沉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李御史关心科场清誉,其心可嘉。然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程序严谨,岂容轻易质疑?赵永之才,陛下与太子皆有目共睹。至于其亲眷营生,或有其他机缘,未可一概而论。若因些许钱财往来不明便推翻既定科考结果,岂非令天下学子寒心,令朝廷法度荡然?”他轻描淡写,将资金问题归为“亲眷营生”“其他机缘”,又将重查科举的后果无限放大。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几派。寒门出身的官员多沉默不语,或面露思索,他们大多受过世家压制,对科举不公感同身受,但碍于权势,不敢轻易发声。世家一派的官员则纷纷附和王崇焕,指责李振无事生非。亦有少数耿直之辈,支持李振,要求彻查。 永和帝高踞御座,将底下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深知科举关乎国本,亦知其中必有龌龊,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目光扫过垂首不语的萧景玄,见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微动。 “好了。”永和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科举取士,关乎国体,不可不慎。李御史所奏,并非全无道理。然事隔多年,查证不易。传朕旨意,赵永暂停太子舍人之职,闭门思过,配合调查。至于重查科考存档……”他略一沉吟,“容后再议。此事交由刑部与大理寺会同查明,不得徇私!” 这个处置,看似各打五十大板,既回应了李振的弹劾,又没有完全采纳其要求,更将王崇焕“不可轻易质疑”的论调挡了回去。暂停赵永职务,已是给了太子和王崇焕一个不小的警告。 太子和王崇焕心中虽恨,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领旨谢恩。赵永更是面如死灰,被人带了下去。 萧景玄立于皇子队列中,眼帘低垂,掩去眸中一丝冷光。第一步,成了。赵永被停职调查,就像在太子和王崇焕坚固的联盟上,撬开了一道缝隙。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内斗了。 司制司 · 暗流下的晋升 朝堂上的风波,暂时还未波及深宫。但沈青澜在皇后寿宴上的出色表现,却带来了直接的影響。 这日,尚宫局传来了新的任命:司制司宫女沈青澜,因技艺精湛,处事沉稳,特擢升为司制司典制,正八品,协助张司制管理司内文书、图样及部分女工事宜。 旨意一下,司制司内反应各异。有真心为沈青澜高兴的,如几位受过她指点绣技的绣娘;也有表面恭贺、内心嫉恨的;更有如之前那位被处置的掌事嬷嬷余党,眼神闪烁,不知在谋划什么。 张司制亲自将代表典制身份的腰牌和服饰交给沈青澜,语重心长:“青澜,你之才学心性,担当此职绰绰有余。只是位越高,责任越重,盯着你的眼睛也越多。望你戒骄戒躁,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赏识与本官的期望。” “奴婢谨记司制大人教诲,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厚望。”沈青澜恭敬接过。她明白,这升迁既是机遇,也是更大的考验。从此,她不再仅仅是埋头做工的宫女,开始真正接触到宫廷女官的管理层面,也将更深地卷入司制司乃至后宫的人事纷争。 她搬入了典制独有的小小单间,虽然依旧简陋,但总算有了私密的空间。她将母亲留下的银镯小心收好,将萧景玄那“已知,安心”的纸条藏在贴身的香囊里。这些,是她在这冰冷宫闱中,仅有的温暖与力量来源。 成为典制后,沈青澜的工作内容发生了变化。她需要审核各房呈上的绣样、物料清单,分派任务,核验成品。她过目不忘、心细如发的长处得到了更大的发挥。任何图样上的细微差错,物料账目上的不清不楚,都难以逃过她的眼睛。她处事公允,不徇私情,很快便在司制司内树立了威信。 然而,树大招风。这日,她核验一批即将送往长春宫(德妃居所)的夏季纱缎时,发现账目上记录的数目与实物有细微出入,少了三匹价值不菲的冰绡。她立刻下令封存所有相关物料和账册,并亲自追查。 负责此事的是一名姓钱的老典记,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沈青澜不动声色,并未立刻发作,只让她回去细想。当晚,她便通过“青鸟”渠道,将此事简略报予贤妃,并提及可能与长春宫有关。她需要借助贤妃的力量,查清这背后的牵扯。 靖王府 · 驱虎吞狼之效 宫外,萧景玄密切关注着赵永停职后的动向。 “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顾昀回报,“赵永被停职后,太子府和王府(王崇焕)那边都有了动作。太子似乎想弃卒保帅,暗中派人接触赵永,许以重利,想让其将所有事情一力承担。而王崇焕那边,则似乎在暗中清理与赵永相关的其他痕迹,尤其是当年科考阅卷环节的一些经手人。” “狗咬狗,一嘴毛。”萧景玄冷笑,“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撕扯最好。我们的人,继续盯着,尤其是王崇焕清理痕迹的那些人,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拿到更实在的证据。” “是!另外,我们监视墨韵斋的人回报,崔琰府上的幕僚又去了一次,这次似乎带了重礼,但墨琛先生依旧闭门不见。崔府的人悻悻而归。” 萧景玄挑眉:“看来墨先生是铁了心要等本王这边的消息了。也好,待我们拿到更关键的证据,再去请他出山不迟。”他顿了顿,问道,“青澜在宫中近况如何?” 顾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沈姑娘已被擢升为司制司典制,正八品女官。不过,似乎又遇到了些麻烦,正在查一桩物料短缺的案子,涉及长春宫。” 萧景玄闻言,眸色一沉:“德妃……齐王禁足,她倒是愈发不安分了。让我们在宫内的人,必要时暗中协助青澜,但切记,不可暴露,一切以她的安全为首要。” “属下明白。” 宫闱深处 · 兰因絮果 沈青澜对冰绡短缺一事的追查,很快有了进展。在贤妃那边暗中提供的线索协助下,她发现那短缺的三匹冰绡,竟是被那钱典记利用职务之便,勾结长春宫的一名管事太监,偷偷运出宫外变卖了!所得银钱,两人瓜分。 人赃并获,钱典记无可抵赖,瘫软在地。然而,在审讯时,她却一口咬定是自己贪财,无人指使,绝口不提长春宫。 沈青澜心知肚明,这钱典记不过是枚被推出来的棋子,真正受益或指使的,恐怕还是长春宫那位。但对方手脚干净,没有留下直接指向德妃的证据。 她将查明的案情如实上报张司制和尚宫局。最终,钱典记与那名管事太监以贪墨宫物之罪被严惩,而长春宫那边,德妃只是轻飘飘地一句“驭下不严”,便撇清了干系。 此事虽未能动摇德妃根本,却让沈青澜在司制司的威信更上一层楼。连尚宫局的主官都对她另眼相看,认为她精明强干,是可造之材。 然而,沈青澜并未有丝毫得意。她站在自己典制房的小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树。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她想起父亲曾教导的“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君子修德,不为无人知而懈怠。如今她在这宫廷之中,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与昔日父亲所期许的“明德至善”似乎渐行渐远。但她知道,唯有掌握一定的权力和力量,才能活下去,才能查明真相,才能有朝一日,重振沈家门楣,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是命运的“兰因絮果”。她失去了天真烂漫,换来了沉静坚韧;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却在这深宫中,凭借自身能力,一点点挣得立锥之地,并与宫外那人,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被夜风吹落的玉兰花瓣,指尖冰凉,目光却愈发坚定。 心意渐明 · 前路可期 萧景玄收到了宫内关于沈青澜处理冰绡一事的详细禀报。他想象着她冷静查案、面对德妃势力毫不退缩的模样,心中既骄傲又心疼。 他提笔,想写些什么给她,最终却只在那方素笺上,画下了一株简笔的兰草,旁边添了两句诗:“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是屈子《离骚》中的句子,既叹时光流逝,亦隐含对高洁志向与美好之人的珍惜与担忧。 他知道她懂。 当沈青澜在揽月阁石室中收到这幅画时,看着那挺拔的兰草和熟悉的字迹,眼眶微微发热。他知她处境,懂她心境。他未言一字,却已胜千言万语。 她将画笺小心收起,与那“已知,安心”的纸条放在一处。 宫墙内外,风波未止。朝堂上,因赵永案引发的暗流仍在涌动;后宫中,德妃的敌意、其他潜在势力的窥探,依旧存在。但沈青澜与萧景玄,一个在宫内稳步晋升,积累人脉与力量;一个在宫外运筹帷幄,瓦解政敌联盟。他们的“交易”早已超越最初的界限,成为了彼此最坚实的依靠与最深的默契。 第五十一章 风起翰林 夜探深宫 赵永被停职调查,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不断扩散。刑部与大理寺的联合调查,虽未如李振所愿直接重启科考存档,却也在萧景玄暗中引导下,触及了许多被尘封的角落。 调查的重点,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翰林院——当年科考答卷的最终封存之地。 这日,顾昀带来一个关键消息:“殿下,我们的人发现,王崇焕的心腹,吏部侍郎周勉,近日频繁出入翰林院,以核查官员履历为由,调阅了大量旧档,其中就包括……永和十七年,也就是沈公案发那年的部分无关紧要的往来文书作为掩护。我们怀疑,他真正的目的,是借机接触甚至销毁可能与赵永案、乃至当年科举案相关的蛛丝马迹!” 萧景玄眸色一凛:“果然沉不住气了。王崇焕这是欲盖弥彰!他越是想抹去痕迹,越是证明当年之事有鬼!我们的人可能接触到那些核心存档吗?” 顾昀面露难色:“翰林院档案库看守严密,尤其核心科考存档,非圣旨或翰林学士手令不得入内。我们的人职位较低,难以靠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有翰林院内部位高权重之人相助。”顾昀压低声音,“据属下所知,翰林院侍讲学士秦观,出身寒微,为人清正,当年曾受沈文渊公提携之恩,对沈公之死一直心存疑窦。且他……与王崇焕素来不睦。” 秦观……萧景玄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他记得此人,学问渊博,却因不善钻营,在翰林院多年未能更进一步。 “尝试接触秦观,”萧景玄当机立断,“但要万分小心,不可暴露我们的真实意图,先探探他的口风,尤其是他对当年科考、对王崇焕的看法。” “是!” 司制司 · 新责与刁难 沈青澜升任典制后,张司制似乎有意锤炼她,将更多重要事务交到她手中。这日,便将一桩棘手的差事派给了她——负责统筹、核验即将到来的端阳节,各宫主子所需的香囊、五毒袋等节礼的制作与分发。 此事看似寻常,实则千头万绪。各宫主子位份不同,喜好各异,用料、规制、数量皆有讲究,丝毫差错不得。更棘手的是,需与内府库、司设监等多个部门协调领用物料,其中关节复杂,人情往来暗藏。 沈青澜深知这是展现能力的机会,亦是考验。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先是将往年旧例调出,仔细研读,又亲自前往各宫,通过相熟的宫女内侍,委婉打听各位主子的最新喜好,尤其是皇后、德妃、贤妃等高位妃嫔。 然而,麻烦还是不期而至。在向內府库申领一批用于制作皇后香囊的顶级苏合香及蹙金线时,內府库的管事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递过来一份清单:“沈典制,真是不巧,您要的这几样,库房里存量不足,尤其是这蹙金线,今年江南贡上来的本就少,前几日长春宫德妃娘娘那边为制作夏衣,已经支取了大半。您看……是不是用次一等的料子替代一下?” 沈青澜心中冷笑,德妃那边夏日用蹙金线制衣?这借口找得实在拙劣。分明是故意刁难,想让她在皇后节礼上出错。 她面色不变,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李公公说笑了。皇后娘娘的端阳节礼,乃宫中定例,用料皆有规制,岂能随意替代?若是库房确实一时短缺,还请公公按程序,出具短缺文书,奴婢也好及时回禀张司制,向上请示,看看是否需紧急采买或从别处调拨。否则,届时节礼有缺,追究下来,你我恐怕都担待不起。” 那李公公没料到沈青澜如此强硬且滴水不漏,脸上笑容僵住。出具短缺文书,就等于白纸黑字记录下他的“失职”,他自然不肯。支吾半晌,才悻悻道:“咱家再去找找,兴许是记错了库房……” 最终,沈青澜还是顺利领到了所需的物料,但过程远比预想中曲折。她清楚,这仅仅是开始。德妃的势力盘根错节,在内府库、甚至司设监都有人手,后续的制作、分发环节,恐怕还会有更多刁难。 靖王府 · 翰林暗棋 与秦观的接触,比预想中顺利。顾昀安排了一次“偶遇”,在秦观下朝回府的路上,其马车“意外”损坏,靖王府的马车“恰好”经过,顺路送其一程。 车内,萧景玄并未直接提及科举案,而是与秦观聊起了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秦观起初有些拘谨,但见靖王谈吐不凡,见解独到,且态度谦和,渐渐放松下来。言谈间,不免流露出对如今朝中某些官员热衷钻营、学问空疏的不满,尤其对王崇焕把持翰林院某些事务,压制寒门学士的做法,颇多微词。 萧景玄顺势叹道:“孤王近日翻阅前朝笔记,见记载当年沈文渊公在翰林院时,常与下属探讨学问,提携后进,不禁神往。可惜,天不假年。” 提及沈文渊,秦观神色顿时一黯,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沈公……乃真学士也。其冤……唉!”他重重叹息一声,后面的话却咽了回去,但眼中的痛惜与不甘,却未逃过萧景玄的眼睛。 萧景玄知道火候已到,不再多言,只是下车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秦学士乃翰林清流,学问人品,孤王素来敬佩。若日后有何难处,或觉有何不平之事,可来王府一叙。” 秦观浑身一震,深深看了萧景玄一眼,拱手一拜,转身离去。 “殿下,看来秦观对沈公旧事,确有心结。”顾昀低声道。 “嗯,”萧景玄颔首,“这是个突破口。暂且不要主动找他,等他消化今日之事。眼下,我们需双管齐下。继续盯紧王崇焕和周勉在翰林院的动作,同时,宫内青澜那边,端阳节礼是个坎,让我们的人务必暗中护她周全,若有异动,及时通报。” 宫闱夜影 · 危机暗伏 端阳节前夜,各宫节礼已基本准备就绪,分类装箱,只待明日清晨分发。沈青澜带着两名可靠的女史,在做最后的清点核对。 司制司的库房内,灯火通明。沈青澜逐一打开装有香囊的锦盒检查,当她拿起准备呈送皇后那份、用料最为讲究的香囊时,指尖忽然感到一丝极细微的粘腻。她心中一动,借着灯光仔细看去,只见香囊底部缝合处的金线上,似乎沾染了少许不易察觉的、近乎无色的胶状物! 她立刻用指甲小心刮取一点,凑近鼻尖轻嗅——有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异甜腥气!绝非制香囊应有的香料味道! 有人做了手脚!想在皇后的节礼上陷害她! 沈青澜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若非她心细如发,对物料特性极其熟悉,几乎难以发现这隐秘的陷阱!此物一旦呈到皇后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动声色,将那只香囊单独取出,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包好,藏入袖中。然后面色如常地继续检查完了其余所有物品,确认再无问题。 “好了,无误,封箱吧。”她平静地吩咐道。 待女史们封好箱笼,贴上封条离开后,沈青澜独自留在库房,心绪难平。是谁?德妃?还是东宫?或是其他看她不顺眼的人?这手段如此阴险隐秘,若非她侥幸发现…… 她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个香囊,并找出替换的用料,在明早之前赶制出一个新的。但深更半夜,去哪里找顶级的苏合香和蹙金线?內府库定然已经下钥。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声极轻微的猫叫——这是“青鸟”与她约定的紧急信号! 沈青澜心中一凛,迅速吹灭库房内的灯火,悄声来到窗边。 窗外,是那个熟悉的中年宫女身影,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只递过来一个小布包,低声道:“娘娘料到你今夜可能需此物应急。” 沈青澜接过,入手微沉,打开一看,正是上好的苏合香和一小束蹙金线!分量正好够制作一个皇后规制的香囊! 贤妃娘娘竟连这一步都算到了!沈青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与震撼。 “多谢……”她刚开口,那宫女已摇头打断:“速去处理。小心。”说完,身影便融入了夜色中。 沈青澜不敢耽搁,立刻回到自己的典制房,点燃灯烛,争分夺秒地重新赶制香囊。她的女红本就出色,心神专注之下,速度极快。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一个与原来几乎一模一样、却绝无问题的崭新香囊终于完成。 她将那个被动了手脚的香囊小心藏好,这是重要的物证。然后,将新香囊放入锦盒,重新封好。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心中却一片清明。这一次,她又躲过了一劫。但敌人的手段越来越狠毒,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拥有更强的自保之力。 黎明将至 · 信念弥坚 端阳节当日,各宫节礼顺利分发,未起任何波澜。皇后甚至还特意让人传话,夸赞司制司今年准备的香囊样式新颖,用料讲究。 沈青澜跪接夸赞,面色平静,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历经风险后的沉稳。 她寻了个机会,再次通过密道来到揽月阁,将那个有问题的香囊和昨夜之事,连同对贤妃的感激,一并写入纸条,放入竹管。 当她将竹管放入石室缝隙时,发现里面已然有了一枚新的竹管。她取出打开,依旧是萧景玄的字迹,这次却不再是简单的几个字,而是一首短诗: “青萍之末,风起微澜。潜龙在渊,鳞爪已寒。守得云开,必见月明。珍重自身,静待佳音。” 他看着宫外的风起云涌,亦知她宫内的步步惊心。他告诉她,风波已起,他亦在暗中蓄力,让她坚守本心,等待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沈青澜将诗笺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石室仿佛也因这字里行间的牵挂与承诺而有了温度。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目光坚定如磐石。 风起翰林,暗流汹涌;宫闱夜探,危机四伏。但他们的同盟愈发坚固,前路虽险,信念不改。 第五十二章 翰林风骨 端阳惊魂 端阳节过后,朝堂之上关于赵永案的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刑部与大理寺在王崇焕势力的暗中阻挠下,进展缓慢,未能找到直接证据证明赵永科举舞弊。而赵永本人,在太子派出的说客威逼利诱之下,始终咬紧牙关,将所有事情一力承担,只承认自己才疏学浅,侥幸中举,对资金来源含糊其辞,绝口不提王崇焕与科举旧案。 这日散朝后,萧景玄正准备登车回府,身后却传来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靖王殿下留步!” 萧景玄回头,只见翰林院侍讲学士秦观快步走来,官袍下摆因步履匆忙而微微掀起。他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坚毅。 “秦学士?”萧景玄面露恰到好处的讶异,“可是有事?” 秦观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殿下,此处非谈话之所。不知殿下可否移步……翰林院藏书阁?下官……下官有要事相禀。”他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内心极为不平静。 萧景玄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孤王正欲去藏书阁寻几本古籍,如此甚好。” 马车驶向翰林院。车内,秦观一路沉默,直到进入翰林院,屏退了闲杂人等,引着萧景玄来到僻静的藏书阁顶层,他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对着萧景玄深深一揖:“殿下,前日点拨,下官回去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些事,压在心头多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日……今日便豁出去了!” “秦学士请起,但说无妨。”萧景玄虚扶一把,语气平和,带着鼓励。 秦观直起身,眼中带着追忆与痛楚:“殿下可知,下官当年若非沈文渊公慧眼识珠,力排众议,根本无资格进入翰林院!沈公于我,恩同再造!”他声音哽咽了一下,“沈公蒙冤,下官人微言轻,无力回天,此乃下官平生之憾!这些年来,下官暗中留意,发现当年科考之事,确有诸多蹊跷之处!”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尤其是那赵永!下官曾因公务,偶然见过他早年的一些手稿,笔力孱弱,结构松散,与其中举试卷判若云泥!此事下官曾与同僚私下议论,却皆被上官告诫,莫要多事……后来,王崇焕更是多次暗示,让下官‘专心学问’,勿问他事。” 萧景玄静静听着,并不打断。 “而近日,”秦观语气转为凝重,“吏部侍郎周勉频繁出入翰林院,名为核查履历,实则多次试图接触永和十七年的科考存档库房!虽未得手,但其行迹可疑!下官怀疑,他们是想销毁证据!”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页面泛黄的小册子,双手奉上,“殿下,此乃下官这些年来,凭借记忆与零星收集,整理的关于当年科考的一些疑点与涉及人员名录,虽不完整,或可助殿下一臂之力!下官……愿为沈公昭雪,尽绵薄之力!” 萧景玄郑重接过那本小册子,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这是一个正直学士压抑了二十年的良知与勇气。他翻看几页,里面记录了一些当年阅卷官的异常举动、几位莫名落第才子的名字,甚至还有对王崇焕当年一些含糊言辞的分析。 “秦学士高义!”萧景玄肃然动容,“此物于本王,如雪中送炭!学士放心,本王必慎用之,绝不会牵连学士。” 秦观摇头,神色决然:“下官既然拿出此物,便已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只求殿下能查明真相,还沈公一个清白,亦还天下寒门学子一个公道!” 司制司 · 暗查毒源 端阳节皇后的香囊被动手脚一事,沈青澜并未声张,但她暗中展开了调查。那个被动过手脚的香囊是关键物证,她需要弄清楚上面沾染的究竟是什么,来自何处。 在宫中,直接查验不明药物风险极大。她想到了一个人——太医署一位姓吴的医正。此人医术精湛,且为人颇为正直,当年曾因直言先帝宠妃用药不当而遭贬斥,后来虽官复原职,但一直不得志,与太医院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沈青澜曾偶然得知,这位吴医正年轻时受过她父亲沈文渊的恩惠。 她寻了个由头,以司制司需要了解某些药材特性以防与香料相冲为由,求见吴医正。见面时,她并未直接拿出香囊,而是旁敲侧击,询问了一些关于带有奇异甜腥气、可能无色无味、且具有粘性的药物或毒物。 吴医正起初有些疑惑,但见沈青澜神色恳切,言语间提及沈文渊时,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沉吟片刻,低声道:“沈典制所问之物……老夫倒是在一些偏门的南方巫医杂记中见过类似描述。据说有种名为‘相思子’的藤蔓汁液,提炼后无色无味,略带甜腥,粘性极强,少量接触可致人皮肤红肿瘙痒,若误食或由伤口侵入,则……可引发高热惊厥,甚是凶险。此物生于岭南瘴疠之地,中原罕见。” 相思子!沈青澜心中巨震!此物若在皇后佩戴香囊时通过肌肤接触……后果不堪设想!这已不仅仅是构陷,而是赤裸裸的谋害! 她强压心中惊骇,谢过吴医正,匆匆离开。回到司制司,她立刻将“相思子”这一线索,连同香囊实物(她小心刮下少许残留物用油纸包好),通过“青鸟”渠道紧急传递给贤妃,并附上自己的推断——此物来自南方,宫中罕见,追查来源或可找到幕后黑手。 靖王府 · 合纵连横 得到了秦观提供的小册子和明确表态,萧景玄手中的筹码又重了几分。他立刻召集核心幕僚,商议下一步行动。 “殿下,秦观提供的名录中,有几个名字与墨琛先生之前给的名单有重合,尤其是那位如今在礼部任职的当年阅卷官,嫌疑很大。”顾昀分析道,“而且,秦观证实了周勉试图接触科考存档,这说明王崇焕确实慌了,正在拼命掩盖。” 萧景玄指尖敲击着秦观的小册子,目光锐利:“是时候再加一把火了。将周勉频繁出入翰林院、意图不轨的消息,还有秦观册子上关于那几个关键人物当年行为异常的记录,巧妙地透露给都察院的李振御史。他性子刚直,又正在追查赵永案,得了这些线索,绝不会轻易放过。” “殿下是想让李御史去咬住王崇焕?”一位幕僚问道。 “不错。”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王崇焕树大根深,直接动他很难。但让李振这样的清流言官去撕咬,不断上本弹劾,制造舆论,足以让他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同时,我们集中力量,根据秦观和墨琛提供的线索,重点突破一两个关键人物,比如礼部那位,或者……想办法拿到当年科考的原始试卷!” “试卷存档看守严密,如何拿到?” 萧景玄眼中精光一闪:“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秦观既已站在我们这边,他在翰林院内部,或可提供一些便利。再者……”他压低声音,“父皇对科举积弊,并非全无察觉,只是牵涉太广,投鼠忌器。若我们能拿到确凿证据,呈到御前,未必没有机会。” 宫闱风云 · 贤妃出手 沈青澜关于“相思子”的讯息和物证,很快到了贤妃手中。景阳宫内,贤妃看着那小小的油纸包和沈青澜的字条,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掠过一丝寒意。 “竟动用如此阴毒之物……”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停顿,“岭南……相思子……看来,有些人的手,伸得比哀家想象的还要长,还要毒。” 容姑姑肃立一旁,低声道:“娘娘,此事非同小可,已非寻常构陷,而是谋害中宫。是否要禀报皇后娘娘……” “不可。”贤妃缓缓摇头,“无凭无据,单凭此物和青澜一面之词,动不了那人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将青澜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她沉吟片刻,“既然指向南方……你去查查,近日宫中可有从岭南来的贡品?或者,与岭南往来密切的宫人、外臣家眷?尤其是……与长春宫有关的。” “是。”容姑姑领命,又道,“那沈姑娘那边……” “让她暂且按兵不动,此事由哀家来处理。”贤妃目光深远,“对方一计不成,恐再生毒计。你传话给青澜,让她近日务必格外小心饮食起居,非必要,少出司制司。另外,让她将那只被动过手脚的香囊彻底销毁,不留痕迹。” 端阳余波 · 惊魂未定 贤妃的警告很快传到沈青澜耳中。她依言将那只香囊拆解,将沾染了“相思子”汁液的金线投入灶火中焚毁,看着那跳跃的火焰,她心中寒意更甚。这宫廷的争斗,竟已到了如此你死我活、不择手段的地步。 她遵照贤妃指示,深居简出,行事愈发谨慎。就连每日的饮食,她都暗中用银簪试探,确认无误后才敢入口。同屋的女史见她如此,虽不明所以,却也感受到那股无形的紧张气氛。 这日午后,沈青澜正在核对一批绣样,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走出房门,只见几名面生的内侍正押着一个披头散发、不断挣扎哭喊的宫女从廊下经过。那宫女的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怎么回事?”沈青澜问身旁一个相熟的女史。 那女史压低声音,面带惧色:“是浣衣局的碧荷姐姐……听说,是在清洗德妃娘娘的衣物时,不慎将娘娘一件心爱的云锦裙扯破了……德妃娘娘大怒,说她蓄意损坏,直接下令拖去慎刑司了!” 沈青澜心中猛地一沉!碧荷?她记得这个宫女,性子有些莽撞,但绝非有心破坏之人。德妃此举,是借题发挥,杀鸡儆猴?还是……另有所图?她隐隐觉得,这或许与端阳节之事未能得逞有关,德妃这是在宣泄怒火,也是在警告所有与她作对的人。 看着碧荷被拖远的身影和那绝望的哭喊,沈青澜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在这深宫,人命如草芥,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必须更加强大,更加谨慎。 心意相通 · 砥砺前行 夜色中,沈青澜再次收到萧景玄通过渠道传来的消息。这次没有诗,也没有画,只有简短的八个字:“风急浪高,稳住心神。” 他知道她面临的危机,感知到她内心的波澜。他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告诉她,他明白,他在,让她稳住。 沈青澜将这张纸条与之前的放在一起,看着那逐渐增厚的“信笺”,心中充满了力量。她研墨铺纸,第一次主动给他回信,也只有八个字:“澜心似铁,静候风息。” 她告诉他,她的心志已如铁石般坚定,会耐心等待风浪平息、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宫墙内外,风波愈演愈烈。朝堂上,李振御史接连上本,弹劾周勉擅闯翰林院、王崇焕御下不严、纵容亲属干涉科考等罪名,虽未直接证据,却也让王崇焕一党疲于应付。后宫中,德妃因碧荷之事,显得愈发暴躁易怒,长春宫气氛压抑。而贤妃则如同深海,表面平静,暗里已在调查“相思子”的来源。 第五十三章 名录惊魂 御前风云 秦观提供的那本薄薄的名录,在萧景玄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他连夜与几位绝对心腹幕僚仔细研读、核对,越看越是心惊。这名录不仅印证了墨琛之前的许多猜测,更补充了大量细节,将当年科考阅卷、复核、定榜过程中,几个关键人物不同寻常的举动勾勒得愈发清晰。 尤其是其中一位名叫孙汝谦的礼部郎中,当年仅是礼部一名主事,却因其妻族与太原王氏沾亲带故,在科考期间异常活跃,多次出入王崇焕府邸,且在定榜前夜,曾有人见其携带一密封匣子进入王崇焕书房,直至深夜方出。秦观在旁标注:据闻,当年几名最终被认定“泄题”的考生,其试卷复核环节,皆经此人之手。 “孙汝谦……”萧景玄指尖点在这个名字上,眼中寒光凛冽,“此人胆小怕事,并非王崇焕核心党羽,或可成为突破口。” “殿下英明。”顾昀赞同道,“据我们掌握,孙汝谦近年虽因王崇焕提携升至郎中,但并未进入权力核心,且其子不学无术,屡试不第,已成为他的一块心病。若以此为契机,或可令其动摇。” “不仅如此,”另一位幕僚补充,“李振御史连日弹劾,已让王崇焕一党风声鹤唳。我们可将孙汝谦的相关疑点,匿名送至李御史处。以李御史的性子,必会紧咬不放。双管齐下,孙汝谦必慌!” “好!”萧景玄决断道,“就按此计行事。顾昀,你亲自去安排,务必让李御史‘偶然’得到孙汝谦的线索。同时,让我们的人盯紧孙汝谦,看他近日与何人接触,有无异动。” 他顿了顿,又道:“是时候再去见一见墨琛先生了。有了秦观这份名录,我们的筹码更足,或许可以请他拿出那份关键的联名示警手书原件了。” 长春宫 · 毒计连环 贤妃那边对“相思子”来源的调查,也有了初步结果。容姑姑悄无声息地回到景阳宫,低声禀报: “娘娘,查到了。上月岭南节度使冯盎的确进献了一批贡品,其中有一些南方的奇花异草和药材,交由内府库保管。而负责接收、登记这批贡品的,正是內府库那位曾刁难过沈典制的李公公。此外,冯盎的夫人,上月曾递牌子入宫,拜访过……长春宫德妃娘娘。据闻,冯盎夫人离京前,德妃娘娘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线索清晰地指向了长春宫!德妃通过冯盎夫人获得了“相思子”,再指使內府库的李公公在发放物料时做手脚,将沾染了毒物的金线混入司制司领用的材料中,意图借沈青澜之手谋害皇后! “果然是她!”贤妃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好一招一石二鸟!既除了眼中钉皇后,又能将祸水引向沈青澜,甚至可能牵连靖王!” “娘娘,我们是否现在就将这些线索禀报皇后或皇上?”容姑姑问道。 贤妃缓缓摇头,眼中睿智光芒闪烁:“依旧证据不足。冯盎夫人完全可以推说不知‘相思子’毒性,德妃更可矢口否认。贸然揭发,打草惊蛇,她必有后手。”她沉吟片刻,“不过,此事也不能就此作罢。你将我们查到的,关于冯盎夫人与德妃往来,以及李公公经手岭南贡品之事,想办法‘不经意’地透露给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记住,要做得自然,绝不能让人联想到我们景阳宫。” “娘娘是想……借皇后之手去查?” “不错。”贤妃淡淡道,“皇后并非蠢人,此前寿宴风波,她已对德妃心生警惕。得了这些线索,她自有她的渠道和手段去查证。我们只需静观其变。至于青澜那孩子……”她顿了顿,“经此一事,德妃已知她不好对付,且又有哀家暗中回护,短期内应不敢再直接对她下手。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你的人还是多看顾着些。” “是。” 司制司 · 暗室惊心 沈青澜遵从贤妃指示,深居简出,但司制司的事务仍需处理。这日,她需去库房清点一批新入库的江南织锦。库房重地,光线昏暗,货架林立,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布料和防蛀药草的味道。 她正低头核对账册,忽然听到身后货架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被碰倒。她心中一凛,立刻警惕地抬头望去,只见幽暗的角落里,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在那里?”沈青澜厉声喝道,同时迅速后退几步,靠近门口光亮处。 那身影僵了一下,随即,一个穿着低等杂役服饰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出来,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典制大人饶命!典制大人饶命!奴婢……奴婢是来清扫蛛网的,不小心碰倒了架子……惊扰了大人,罪该万死!” 沈青澜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见他面色惊恐,不似作伪,身上也确实带着扫洒工具。但她心中那丝不安并未散去。这库房平日虽有杂役清扫,但多是固定时段,此刻并非清扫时间。 她不动声色,语气放缓:“既是无心之失,下次注意便是。起来吧,出去。” “谢典制大人!谢典制大人!”那小太监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低头躬身,快步退出了库房。 沈青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她走到刚才那身影出现的货架旁,仔细检查。货架上堆放着一些陈年的次等绸缎,并无可疑。但她蹲下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在地上厚厚的灰尘中,发现了一点不同于寻常灰尘的、细微的白色粉末。 她用指尖沾起一点,凑近鼻尖,无色无味。但这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透着古怪。她不敢大意,用帕子小心将那点粉末包好收起。 当晚,她便将这可疑的粉末连同日间库房遇袭之事,再次通过“青鸟”渠道报予贤妃。这深宫之中,危机四伏,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靖王府 · 夜访墨斋 夜色深沉,萧景玄再次轻车简从,来到了墨琛隐居的小院。 这一次,孙老头开门后,直接将他引到了内室。墨琛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桌上备好了两杯清茶。 “殿下深夜到访,可是有了进展?”墨琛开门见山。 萧景玄将秦观提供的那本名录取出,推到墨琛面前:“先生请看此物。” 墨琛接过,就着灯光细细翻阅,越看越是激动,手指微微颤抖:“好!好!这秦观,不愧是文渊兄当年看重的人!有此物佐证,当年那些魑魅魍魉的行径,便清晰了大半!”他看向萧景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殿下需要老朽做什么?” “本王需要先生手中那份联名示警手书的原件。”萧景玄目光沉静,“如今时机将至,我们需要最有力的证据,在关键时刻,给予对手致命一击。本王向先生保证,必妥善保管,并在最恰当的时机,让它重现天日!” 墨琛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挣扎、回忆,最终化为决然。他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旧书架旁,摸索片刻,竟取下一块活动的砖石,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和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长条木匣。 他捧着木匣,如同捧着绝世珍宝,郑重地交到萧景玄手中:“殿下,此乃文渊兄与老朽当年联名所书之原件,上面还有我二人私印。二十年来,老朽日夜不敢或忘,今日……便将它托付给殿下了!望殿下……莫要辜负我二人当年一番心血,莫要辜负天下寒门学子之期盼!” 萧景玄双手接过木匣,只觉得重如山岳。他深深一揖:“先生放心,景玄必不负所托!” 御书房 · 暗流涌动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内,永和帝正批阅着奏章。李振御史新一轮的弹劾奏本就放在案头,这次不仅再次提及赵永案疑点,更隐晦地指向了礼部郎中孙汝谦在当年科考中的一些不寻常举动,并质疑吏部侍郎周勉频繁出入翰林院的真实目的。 永和帝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关于科举旧案的风波愈演愈烈,他并非不知。王崇焕一党的跋扈,太子的不成器,寒门官员的压抑,他都看在眼里。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一直隐忍未发。 “刘保。”他唤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刘保立刻躬身近前:“奴才在。” “朕记得,靖王前几日献上的那套佛经,字迹清隽,心性看来是沉静了不少。”永和帝似是随意地说道。 刘保心中一跳,小心翼翼答道:“回陛下,靖王殿下向来醉心诗文,性情淡泊。” “淡泊……”永和帝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目光却再次落在那份弹劾奏章上,眼神深邃难明。 第五十四章 金殿雷霆 幽兰泣露 李振御史果然没有辜负萧景玄的期望。在得到关于孙汝谦的匿名线索后,他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豹,立刻调动所有关系深入查探,不仅核实了孙汝谦当年在科考期间的诸多疑点,更挖出了其子近年来倚仗父势、在地方上横行不法的一些证据。 时机成熟,李振于大朝会之上,手持象笏,昂然出列,声音洪亮如钟,响彻整个金銮殿: “陛下!臣,都察院御史李振,今日冒死弹劾礼部郎中孙汝谦!其罪有三!”李振目光如炬,扫过脸色瞬间惨白的孙汝谦,字字铿锵,“其一,结党营私,干预科考!永和十七年科举,孙汝谦时任礼部主事,借职务之便,多次深夜密会时任主考王崇焕,行踪诡秘,期间科考命题、阅卷环节屡生变故,最终酿成震惊朝野的‘泄题案’,寒门学子沈文渊蒙冤至今!臣有人证,可证明其当年异常举动!” “其二,纵子行凶,祸害乡里!其子孙衙内,在原籍仗势欺人,强占民田,逼死人命,地方官员畏其父权势,敢怒不敢言!臣有苦主血书及地方官员密信为证!” “其三,贪墨受贿,生活奢靡!其府邸用度远超其俸禄,家中姬妾成群,珍宝无数,钱财来源不明!臣已查得其暗中经营商铺、放印子钱的账册副本!” 三条罪状,条条致命,尤其是第一条,直指科举旧案核心,更是将王崇焕直接拖下了水! 满殿哗然!如果说之前弹劾赵永还只是隔靴搔痒,此次李振的奏劾,则是直接撕开了笼罩在科举旧案上最深的那层迷雾,将血淋淋的疑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孙汝谦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陛下明鉴!李振他诬陷忠良!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王崇焕亦是脸色铁青,出列厉声道:“李御史!朝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大员!你说有人证物证,人证何在?物证可能经得起推敲?莫不是受了某些人指使,欲搅乱朝纲?!”他目光阴鸷地扫过垂眸不语的萧景玄。 太子萧景铭也急了,孙汝谦是他和王崇焕的重要党羽,若他倒下,必然牵连甚广,连忙帮腔:“父皇!李振所言,皆是捕风捉影,不足为信!恳请父皇严惩此等诬告之臣!” 永和帝高坐龙椅,面沉如水,目光在李振、孙汝谦、王崇焕和太子几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萧景玄身上,停留了片刻。殿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李爱卿,”永和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所奏之事,关系重大,人证物证,现在何处?” “回陛下!”李振毫无惧色,“人证已在殿外候旨!物证在此!”他双手奉上一叠厚厚的文书账册。 “宣人证!将物证呈上!”永和帝下令。 很快,一名当年曾在礼部任职、如今已致仕的老吏被宣上殿,战战兢兢地证实了孙汝谦当年确实多次深夜拜访王崇焕,且行为鬼祟。而李振呈上的物证中,除了其子罪证、家产账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份当年科考后,几名阅卷官私下议论孙汝谦行为异常的记录抄本,虽非直接证据,却极大地佐证了李振的指控。 孙汝谦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崇焕额头青筋跳动,却强自镇定:“陛下,即便孙汝谦行为有失,也不能证明其干预科考,更不能证明与沈文渊案有关!李振这是欲加之罪!” 永和帝没有理会王崇焕,目光锐利如刀,盯着孙汝谦:“孙汝谦,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李振所劾,是真是假?当年科考,你到底做了什么?!” 巨大的压力之下,孙汝谦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瘫在地上,嚎啕大哭:“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臣也是一时糊涂……是……是王大人……他暗示臣……让臣在复核试卷时,将几份可能泄题的考卷笔迹……做……做些许修改,指向……指向沈文渊公的门生……臣……臣只是听命行事啊!”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虽然孙汝谦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王崇焕指使孙汝谦篡改证据,构陷沈文渊! “孙汝谦!你休要胡言乱语,攀咬上官!”王崇焕又惊又怒,厉声呵斥。 “闭嘴!”永和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勃然大怒!他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底下这出丑剧,看着脸色惨白的太子,看着依旧试图狡辩的王崇焕,看着那瘫软如泥的孙汝谦,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直冲头顶! 科举取士,乃国朝根基!这些人竟敢如此玩弄权术,构陷忠良,罔顾法度! “好!好一个听命行事!”永和帝怒极反笑,“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太子的好属官!”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声音冰冷如铁:“传朕旨意!礼部郎中孙汝谦,贪墨枉法,纵子行凶,勾结上官,构陷忠良,罪证确凿,着革去一切官职,抄没家产,押入天牢,交由三司会审,严惩不贷!其子,按律论处!” “吏部侍郎周勉,行为不端,涉嫌窥探机密,停职查办!” “太子萧景铭,御下不严,识人不明,禁足东宫一月,闭门思过!” 一连串的旨意,如同道道雷霆,劈得整个朝堂鸦雀无声!孙汝谦完了,周勉被牵连,连太子都被严厉处罚!这是永和帝近年来对太子一党最沉重的一次打击! 最后,永和帝冰冷的目光落在面色灰败的王崇焕身上:“王崇焕!” 王崇焕浑身一颤,跪倒在地:“老臣在。” “你身为首辅,百官表率,对此事有何话说?!”永和帝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王崇焕伏在地上,老泪纵横(不知真假):“陛下!老臣……老臣御下不严,致使孙汝谦此等小人蒙蔽圣听,酿成大错,老臣有罪!恳请陛下责罚!”他避重就轻,只承认失察之罪。 永和帝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冷冷道:“你确实有失察之责!罚俸一年,回去好好给朕反省!若再出纰漏,朕绝不轻饶!” 虽然没有直接动王崇焕,但这番敲打,已是极其严厉。王崇焕连连叩首,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退朝!”永和帝拂袖而起,怒气未消地离开了金殿。 满朝文武跪送,心中各有盘算。所有人都明白,经此一役,太子党和王崇焕势力遭受重创,朝局将迎来巨变。而一直隐于幕后的靖王萧景玄,虽然从头至尾未发一言,但其在这场风波中扮演的角色,已引起无数人深思。 幽兰泣露 · 宫中波澜 朝堂上的雷霆风暴,很快便传到了宫中。沈青澜得知孙汝谦当殿招供、承认当年构陷父亲的部分罪行时,正在窗前修剪一盆贤妃赏赐的兰草。 她的手猛地一颤,剪刀险些掉落。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二十年了!沈家蒙冤二十载,男丁流放,女眷为奴,她日夜期盼的昭雪之日,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虽然只是孙汝谦的招供,还未能彻底扳倒王崇焕,但这无疑是推翻旧案最坚实的一步! 她放下剪刀,对着北方(父亲流放之地)的方向,缓缓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父亲,您在天之灵看到了吗?女儿……女儿和靖王殿下,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我们正在一步步,洗刷沈家的冤屈! 激动过后,便是更深的冷静。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王崇焕根基深厚,绝不会轻易倒台。太子虽被禁足,但其势力仍在。而且,经此一事,对方的反扑必然会更加疯狂。 她想起库房中那可疑的白色粉末,想起端阳节那阴毒的“相思子”,心中警铃大作。她如今的处境,恐怕比之前更加危险。 果然,当日下午,司制司内便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名与沈青澜同时入宫、平日关系尚可的宫女,在搬运一批贵重丝线时,“不慎”滑倒,不仅摔坏了膝盖,更将好几匹价值不菲的织锦污损。 张司制闻讯赶来,查看现场后,眉头紧锁。那宫女哭诉是自己不小心,但眼神却不时瞟向站在一旁的沈青澜。 沈青澜心中冷笑,这手段并不高明,无非是想制造事端,给她安上一个“管理不力”或者“克扣同僚”的罪名。她上前一步,平静地对张司制道:“司制大人,此事发生在奴婢管辖范围内,奴婢难辞其咎。请大人允许奴婢彻查此事,包括丝线领取记录、经手人员,以及……这位姐姐近日是否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导致手脚无力。”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目光清澈地看向那名摔倒的宫女。那宫女在她的注视下,眼神闪烁,低下头去。 张司制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深深看了沈青澜一眼,道:“既如此,此事便交由你查明。务必水落石出,公正处置。”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奴婢领命。”沈青澜恭声道。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她不能有丝毫退缩,必须迎难而上,才能站稳脚跟,才能继续与宫外的他并肩作战。 风波暂平,但沈青澜知道,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她抚摸着那盆兰草细长的叶片,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幽兰生于空谷,不因无人而不芳。她沈青澜,亦将在这险恶的宫闱中,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华,直至沉冤得雪,直至……与他携手,看见那片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朝堂雷霆暂息,宫闱暗流愈急。逆袭之路,已见曙光,但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险。 第五十五章 深宫立威 棋局新篇 金殿雷霆的余威在宫闱深处久久回荡。太子被禁足东宫,虽只是一个月,但其储君威望已遭受重创。王崇焕称病不朝,暂避锋芒,其门下党羽皆惶惶不可终日。朝堂格局,在永和帝的雷霆手段下,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洗牌。 在这场风暴中始终静立旁观的靖王萧景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走到了朝臣视野的中心。许多原本中立的官员,甚至一些受王党压制的寒门官员,都开始暗中关注这位“逍遥王爷”的动向。 靖王府内,萧景玄却并无丝毫得意。他深知,扳倒一个孙汝谦仅是开始,要动摇王崇焕和太子的根基,还远远不够。 “殿下,孙汝谦在天牢中又吐露了一些细节,包括当年如何按照王崇焕暗示挑选试卷,以及事后如何被威胁利诱。”顾昀禀报道,“但这些口供,依旧无法形成直接指证王崇焕的铁证。” 萧景玄把玩着手中那方温润的玉佩,目光深邃:“无妨。这些已足够在父皇心中埋下一根刺。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巩固战果,并寻找下一个突破口。墨琛先生那边如何?” “墨琛先生得知孙汝谦招供,老泪纵横,说总算对故友有了初步交代。他正在整理关于王崇焕其他不法之事的线索。” “好。务必保护好墨先生。”萧景玄点头,随即问道,“宫内情况如何?青澜她……” 顾昀脸上露出一丝赞许:“沈姑娘那边,已凭借其机敏,化解了司制司内一次针对她的构陷。她查出那摔倒的宫女事前接触过导致手脚乏力的药物,来源指向长春宫。张司制已依宫规处置,并对沈姑娘更加倚重。只是……德妃那边怕是恨她入骨。” 萧景玄眸色一沉:“让我们在宫里的人,务必护她周全。另外,将德妃与岭南冯盎夫人往来密切,以及內府库李公公经手过‘相思子’的消息,透给皇后宫里的人知道。要做得更隐秘些。” “殿下是想借皇后之手……” “一石二鸟。”萧景玄冷然道,“让她们先去斗,我们可暂得喘息,也能分散德妃对青澜的注意力。” 司制司 · 立威明志 司制司内,沈青澜雷厉风行地处置了那起“摔倒污损”事件。她不仅查明了药物来源,更顺藤摸瓜,揪出了两个平日里阳奉阴违、暗中克扣物料的中层女史。证据确凿,那两人被张司制直接移交宫正司严办。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震慑了整个司制司。原本还有些观望甚至暗中使绊子的人,此刻都收敛了许多。这位年轻的沈典制,不仅有过人的才学,更有铁腕的手段和洞察秋毫的敏锐。 张司制对沈青澜愈发满意,甚至将一部分人事调度和对外协调的事务也交由她尝试处理。这无疑给了沈青澜更大的权限和舞台。 沈青澜并未因此骄傲,反而更加勤勉。她深知,权力越大,责任越重,盯着她的眼睛也越多。她利用职务之便,开始有意识地梳理司制司历年账目、物料往来记录,尤其是与长春宫、东宫相关的部分。她过目不忘的本事在此发挥了巨大作用,任何细微的异常都难以逃过她的眼睛。 在整理一批陈旧档案时,她偶然发现了几份数年前,尚宫局批复给司制司、关于为东宫额外制作一批超出规制的仪仗服饰的指令副本。这些指令的落款印章,并非当时的皇后宫令,也非尚宫局正印,而是一个模糊难辨的私章。她心中一动,将这几份指令的样式、日期、内容默默记下。这或许……与东宫逾制有关? 她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些发现悄然记在心中。她知道,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蛛丝马迹,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能成为关键。 长春宫 · 暗涌不休 与司制司的日渐肃然相比,长春宫则是一片低气压。德妃得知自己安插的人被沈青澜揪出,更是气得摔碎了好几套名贵瓷器。 “废物!连一个罪臣之女都收拾不了!”德妃妆容精致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还有皇后那个老妇!竟敢暗中查探本宫!” 心腹宫女战战兢兢地劝慰:“娘娘息怒!如今朝堂风波未平,太子殿下被禁足,咱们暂且不宜大动干戈啊……” “难道就任由她嚣张下去?!”德妃咬牙切齿,“还有靖王!此次朝堂风波,必是他在背后搞鬼!” 她焦躁地在殿内踱步,忽然停下,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既然直接动手容易被抓把柄……那就换个法子。去,给齐王府传话,让他们动用宫外的力量,给本宫好好‘关照’一下沈家那些还在流放之地的男丁!” 南北呼应 · 无声较量 萧景玄很快收到了宫内关于沈青澜巧妙立威、以及德妃可能对沈家流放人员下手的消息。 他先是欣慰于沈青澜的成长与坚韧,随即眸中便覆上一层寒霜:“德妃这是狗急跳墙了!顾昀,立刻派人,暗中保护沈家流放人员的安全,绝不能让他们出任何意外!必要时,可动用我们在当地的一切力量!” “是!殿下!”顾昀肃然领命。 处理完这些,萧景玄独自一人来到王府后院的观星楼。夜深人静,繁星满天。他望着皇宫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在深宫中独自挣扎、却始终不肯放弃的坚韧身影。 他取出沈青澜传来的那张写着“澜心似铁,静候风息”的纸条,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清秀却坚定的字迹。他知道,她一直在努力,努力活着,努力成长,努力为他提供助力,也努力等待着沈家昭雪的那一天。 他研墨铺纸,这一次,他写了稍长一些的话: “朝局初定,然暗流未止。汝在宫中,步步惊心,吾在外朝,亦不敢懈怠。沈公之冤,已现曙光,然前路尚艰,望汝保重,相机而动。宫外诸事,自有吾在,勿忧。” 他将纸条封好,通过秘密渠道送出。他知道,她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需要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也需要知道,他始终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青澜回音 · 同心协力 当沈青澜在揽月阁石室中收到这封较长的信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向她通报朝堂局势,叮嘱她小心,告诉她他在行动,也让她知道,他理解她的处境与努力。 她没有再回短短的誓言,而是提笔,同样以平实的口吻,汇报了她在司制司的进展,提及了那几份可疑的东宫逾制指令,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与判断,最后写道:“宫中虽险,然吾心已定。必恪尽职守,静观其变,助殿下成事。”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盟友之间的信息传递,更像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之间的交流与信任。他们隔着宫墙,无法见面,却通过这小小的竹管,传递着彼此的消息、信念与逐渐加深的羁绊。 凤仪宫 · 皇后出手 皇后那边,果然没有辜负萧景玄的“期望”。在得到关于德妃与岭南冯盎夫人往来、以及內府库李公公经手“相思子”的“匿名”线索后,凤仪宫立刻行动了起来。 皇后执掌后宫多年,自有其根基和人脉。她不动声色地开始排查近期所有与岭南相关的贡品入库记录,重点查问经手的内侍宫女,尤其是与长春宫有关联的。同时,她也加紧了对自己宫中饮食起居的戒备。 一场发生在六宫之主与宠妃之间的暗战,在看似平静的宫墙内悄然拉开序幕。德妃感受到了来自凤仪宫的压力,不得不分出更多精力应对,对司制司和沈青澜的直接针对,暂时缓和了几分。 新局已开 · 各显其能 朝堂的风暴暂时平息,但深宫内的博弈却更加暗潮汹涌。沈青澜在司制司初步站稳脚跟,开始展露锋芒;萧景玄在朝堂隐忍多年,终于亮出爪牙,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德妃与皇后的矛盾因“相思子”事件而加剧,新一轮的冲突正在酝酿。 沈家昭雪之路上的第一道坚固壁垒,已被撬开缝隙。曙光虽已初现,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酷烈。萧景玄与沈青澜都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如履薄冰,也更加坚定无畏。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他们并非独行。宫墙内外,两颗心的距离,在一次次风雨考验与无声的交流中,正悄然靠近,汇聚成足以劈开黑暗的力量。新的棋局已经布开,执子之人,皆已就位。 第五十六章 风起萍末 智定乾坤 永和帝对太子的禁足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牵动着朝野上下无数人的心弦。靖王萧景玄,这个昔日被贴上“逍遥”、“淡泊”标签的七皇子,经金殿一役,已无人再敢小觑。各方势力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靖王府与那座沉寂多年的宫苑。 然而,处于风暴眼中的萧景玄,却比以往更加沉静。他深知,父皇的疑心一旦被挑起,便不会轻易消散。此刻任何过激的举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殿下,墨琛先生已秘密安置在城西别院,有我们的人贴身保护,安全无虞。”顾昀低声禀报,“先生感激殿下为沈公之事奔走,表示愿倾尽所知,助殿下肃清朝纲。” 萧景玄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挺拔的青竹上:“墨琛先生是清流脊梁,他能安然留在京城,本身就是对王党的一种威慑。让他好生休养,整理思绪,不必急于一时。眼下,我们更需要的是‘静’。” “静?”顾昀略有不解。 “不错。”萧景玄转身,眸色深沉,“父皇敲打了太子,也警示了本王。此刻,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先露出破绽。传令下去,我们所有的人,近期一律蛰伏,非必要不传递消息,非紧急不采取行动。尤其是宫内的青澜,让她务必以稳为主,保护好自己。” “是。”顾昀领命,随即又道,“不过,德妃那边似乎并未罢休。我们安排在岭南的人传回消息,德妃的母族冯家,近日有几名好手秘密北上,方向似乎是……沈家男丁流放的北疆苦寒之地。” 萧景玄眼神骤然一冷,指节微微收紧:“果然贼心不死!北疆那边,我们的人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北疆环境恶劣,情况复杂,我们的人手虽已尽力布置,但若冯家派出的是精锐死士,恐怕……难免会有疏漏。”顾昀面露难色。 萧景玄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被动防御。看来,得给德妃和齐王找点别的事情忙一忙,让他们无暇他顾。” 司制司 · 蛛丝马迹 宫内的沈青澜,确实遵循着萧景玄“以稳为主”的指示。她在司制司恩威并施,不仅迅速稳定了因之前风波而有些浮动的人心,更将日常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连一向严苛的张司制也挑不出错处,对她愈发倚重。 闲暇时,她便埋首于那些陈年旧档之中。那几份关于东宫逾制仪仗的指令副本,如同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疑虑。她反复比对印章,确认那并非宫中任何一处常见的官印或私章,形制古朴,带着一种刻意模糊的怪异感。 “张司制,”一日,她借着汇报工作的机会,状似无意地提起,“卑职近日整理旧档,看到几份关于东宫仪仗的指令,落款印章似乎与惯例不同,不知是何缘由?”她将事先临摹下来的印章图样呈上。 张司制接过一看,眉头微蹙,仔细辨认了半晌,摇头道:“这印……老身也未曾见过。看这指令的年月,应是五六年前了,那时太子刚立不久,东宫一应事务由內侍省和尚宫局共同协理,或许是某个已被裁撤衙门的临时用印?或是……某些不经公文的私下交代,用了私章?” “私下交代?”沈青澜心中一动,“如此逾制之事,也能私下交代吗?” 张司制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低声道:“青澜,你在宫中时日不短了,当知这宫里的水深得很。有些事,明面上是一套,暗地里又是另一套。尤其是东宫……唉,罢了,这些陈年旧事,若无确凿证据,还是莫要深究为好,免得引火烧身。” 张司制的提醒让沈青澜更加确信,这几份指令背后定然隐藏着秘密。她谢过张司制,不再多问,心中却已有了计较。不能明查,便暗访。她开始有意识地接触那些在宫中服役年久、却又地位不高、不易引人注意的老宫人,比如看守库房的內侍、负责洒扫庭院的嬷嬷,借着闲聊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打听五六年前东宫初立时的旧事,尤其是关于器物制备、人员调动方面的异常。 靖王府 · 移花接木 靖王府内,萧景玄正在布局。他召来了另一位心腹,名为“影”,专司情报分析与特殊行动。 “齐王最近在忙什么?”萧景玄问。 影的声音毫无波澜:“齐王表面闭门读书,实则暗中与吏部侍郎、京兆尹等人往来密切。另外,他名下的一处皇庄,近日有一批来历不明的巨额银钱流入,经查,与江南盐税有关。” “江南盐税……”萧景玄指尖轻敲桌面,“太子刚因科举案受挫,若此时再爆出齐王与盐税亏空有关,想必会十分有趣。” “殿下是想将此事揭发?” “不,”萧景玄摇头,“直接揭发,痕迹太重,父皇难免疑心是本王在清除夺嫡对手。我们要做的,是让这件事‘自然’地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想办法,让王崇焕的人,‘偶然’发现齐王与江南盐商的秘密账册副本。记住,要做得天衣无缝,让王党以为是他们自己查到的。” “属下明白。”影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顾昀有些担忧:“殿下,此举是否会促使王党与齐王联手对付我们?” 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们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太子失势,齐王坐大,最着急的是王崇焕。给他递一把刀,他只会迫不及待地用这把刀去砍齐王。让他们狗咬狗,我们才能争取更多时间,也能更好地保护该保护的人。” 揽月阁 · 心事渐明 夜深人静,沈青澜再次潜入揽月阁下的石室。这一次,她不仅带去了关于东宫逾制指令的调查进展和老宫人口中一些零碎的线索,还带去了一方自己亲手绣制的帕子,帕角用细密的针脚绣着一株临风摇曳的兰草,清雅坚韧。 她在信中详细描述了那印章的怪异,以及老宫人提及的“当年东宫制备器物,有时并不走常规流程,常有身份不明的內侍持特殊信物直接下令”的模糊记忆。她写道:“此事牵连甚广,恐涉东宫根本,需慎之又慎。然若查实,或可成为撼动东宫之关键。”关于自身,她只简单提及“司制司诸事平顺,德妃近来似无暇他顾,唯望殿下宫外诸事,一切安好。”最后,她将那块绣帕小心地放入传信竹管。 当萧景玄在王府密室中读到这封条理清晰、洞察入微的信,再看到那方针脚细密、兰草栩栩如生的绣帕时,冷硬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他能想象出她在深宫之中,如何小心翼翼地查探,如何冷静地分析,如何在险境中依然保有这份细腻的心意。 他拿起那方绣帕,兰草的清雅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如同她的人一样,身处泥泞,却自有风骨。他将绣帕贴近心口位置,感受着那细微的暖意,良久,才小心收起。 他提笔回信,先是肯定了她在东宫逾制一事上的敏锐和谨慎,叮嘱她务必以自身安全为要,调查可徐徐图之。随后,他简单提及已设法牵制德妃与齐王之力,让她在宫中稍安。最后,他写道:“北地苦寒,然兰草于心,便觉春意盎然。万望珍重,待风浪稍息,必有重逢之期。” 他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字里行间流露的关切与那一句“兰草于心”,已胜过千言万语。 凤仪宫 · 雷霆暗生 就在萧景玄“移花接木”之计悄然进行的同时,凤仪宫的皇后,经过一段时日的暗中查访,也已掌握了部分确凿证据。 “好一个德妃!好一个冯家!”皇后将一叠密报重重拍在案上,凤眸含煞,“竟敢将手伸到內府库,利用岭南贡品渠道夹带私货,还敢觊觎本宫的凤仪宫!那‘相思子’之毒,虽无直接证据指向她,但李公公与她长春宫往来密切,脱不了干系!” 心腹嬷嬷低声道:“娘娘,如今证据虽不全,但已足够让陛下起疑。我们是否……” 皇后冷静下来,沉吟道:“直接告发,未免落了下乘。德妃圣眷正浓,若无十足把握,恐难一击即中。况且,陛下近来因太子之事心情不佳,此时再掀后宫风波,并非良机。” 她踱步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既然她德妃喜欢用阴私手段,那本宫便让她也尝尝这滋味。去,将我们查到的,关于冯家利用贡品渠道牟利、以及李公公收受长春宫巨额贿赂的证据,分成数份,匿名透给御史台那几个最是耿直、又素与王氏不睦的言官。记住,要让他们‘偶然’得到。” “娘娘英明!借言官之口,既可弹劾德妃与冯家,又可避免我们直接与长春宫冲突,还能顺便敲打王崇焕——毕竟冯家与王家关系匪浅。”心腹嬷嬷心领神会。 山雨欲来 · 各方云动 于是,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几股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动、碰撞。 王崇焕府上,一名心腹幕僚“意外”地获取了指向齐王与江南盐税亏空的关键账册信息。王崇焕闻报,又惊又怒,惊的是齐王竟如此大胆,怒的是其竟想趁太子受挫之机壮大自身。他立刻下令动用所有力量,暗中核实账册真伪,并搜集更多齐王的罪证。 御史台那边,几位以刚直著称的御史,几乎在同一时间段,通过不同渠道,收到了关于德妃母族冯家不法、以及內府库太监李公公贪渎的举报材料。材料详实,线索清晰,不由得他们不动心。奏章的草稿,开始在几位御史的书房中酝酿。 北疆之地,萧景玄派去保护沈家流放人员的高手,与德妃母族派出的死士,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中,发生了数次无声却惨烈的交锋。最终,凭借地利与早有准备,萧景玄的人成功击退了来袭者,护得了沈家人的安全,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所有这些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最终都汇聚到了靖王府。 萧景玄听着顾昀和影的汇报,面色平静无波。他知道,棋盘已经再次搅动,接下来的风波,将比金殿弹劾更加猛烈和复杂。 他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心中默念:“青澜,风暴将至,你在那漩涡中心,定要牢牢站稳。” 而宫中的沈青澜,在又一次收到萧景玄的回信和那句“兰草于心”时,心中一片宁定。她将绣帕小心收好,目光投向司制司窗外那片被宫墙分割的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但她知道,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握紧了袖中那枚代表沈家冤屈的木符,眼神坚定如初。 这深宫,这朝堂,这盘大棋,她必将与那人一起,走下去,直到云开见月明,直到沉冤得雪,盛世降临。 第五十七章 新岁暗潮 参政初试 永和二十七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迟一些。虽已是二月,料峭的寒风依旧裹挟着未散的凛冽,吹过皇城的朱墙碧瓦。去岁那场席卷朝堂后宫的风暴余威尚在,使得这个新春,也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压抑与谨慎。 然而,权力的格局已然重塑。废太子萧景铭与齐王萧景铮的轰然倒台,使得原本看似稳固的夺嫡态势出现了巨大的真空。朝臣们的目光,在经历最初的震惊与观望后,不约而同地聚焦于那位唯一成年、且未受牵连、更在去岁末被陛下亲旨授予参议朝政、协理兵部工部事宜的七皇子——靖王萧景玄身上。 靖王府 · 潜龙在渊 靖王府内,气氛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萧景玄卸下朝服,换上一身月白常服,正于书房内临摹前朝书画大家的《寒江独钓图》,笔意疏淡,气韵清远,仿佛外界所有的暗流与期待都与他无关。 “殿下,今日朝会上,陛下再次垂询了关于整顿京畿卫戍及疏通漕运之事,几位老臣争论不休,陛下未置可否。”顾昀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萧景玄笔下未停,勾勒出孤舟蓑笠的轮廓,淡淡道:“京畿卫戍,牵扯众多,利益盘根错节;疏通漕运,耗资巨大,牵动南北粮道。皆是棘手之事,父皇心中自有权衡。” “那殿下您……”顾昀欲言又止。自家殿下参政已近两月,却始终沉稳低调,多数时候只是聆听,偶有发言,也多是些不痛不痒的建议,这让一些原本看好靖王的朝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萧景玄终于放下笔,拿起一旁的湿帕擦了擦手,目光沉静如水:“顾昀,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靖王府,盼着本王行差踏错,或者……急不可耐地揽权结党。父皇让我参政,是考验,亦是试探。此刻,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唯有看准时机,一击即中,方是上策。” 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已有嫩芽萌发的梨树,声音低沉:“我们的人,近来可有异动?” “回殿下,皆遵照您的指示,谨言慎行,埋头任事。只是……王首辅虽仍称病,但其门下官员近来似有重新活跃之势,尤其在吏部与户部,对我们这边几个有望升迁的官员,多有掣肘。” “王崇焕这只老狐狸,岂会甘心一直沉寂?”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是在积蓄力量,等待反扑。由他去,只要不触及根本,暂且忍耐。北疆那边,沈家众人可还安好?” “殿下放心,北疆一切平静。去岁冯家死士折戟后,再无动静。我们的人护卫周密,一应用度亦充足。” 萧景玄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皇宫的方向。参政两月,他看似无所作为,实则已将兵部、工部的积弊、人事关系摸清了七七八八。他在等待一个真正能展现能力、却又不会过于扎眼的机会。同时,他也时刻挂念着宫墙之内,那个与他命运相连的女子。去岁末她传递出的关于东宫可能私制军械的线索,极为重要,他已命“影”加紧追查。 司制司 · 砥柱中流 宫内的气氛,比宫外更加微妙。去岁的惊涛骇浪虽已平息,但余波荡漾,人人自危。司制司作为掌管宫廷器物制备的部门,与各宫往来密切,在此敏感时期,更是需要小心应对。 沈青澜凭借其过人的冷静与才干,已在张司制的默许和扶持下,俨然成为司制司实际上的副手,处理着大部分日常事务乃至部分机要。她行事公允,条理清晰,且因身负“罪臣之女”的身份,反而少了许多攀附结党的嫌疑,赢得了司制司上下大部分人的信服。 她利用职务之便,更加系统地清理、核对与昔日东宫、长春宫相关的所有账目、文书和器物记录。那几张关于疑似军械的残图,她已临摹下来,并通过特殊渠道送出了宫,但原件她依旧小心保管,并未销毁,这是未来可能的关键物证。 在核对一批从已查封的东宫属官宅邸中追回的物料时,沈青澜敏锐地发现,其中有几样特殊规格的铁材和皮革,与她在那些残图上看到的某些部件所需材质极为吻合,而且入库时间也集中在废太子被禁足前后的那段时间。这进一步佐证了她的猜测——太子在被废前,可能仍在暗中进行着什么。 她将这些发现以隐语记录,准备寻机传递。同时,她也注意到,近来内府库那边,尤其是与兵仗局有关联的几个管事太监,与司制司的往来似乎比往常频繁了一些,虽然名义上都是为了筹备春季宫苑修缮事宜,但沈青澜总觉得有些异样。她暗中留了心,吩咐手下女史,凡与内府库、兵仗局相关的物料申领、核对,皆需格外仔细,并向她单独报备。 长春宫 · 死水微澜 长春宫依旧是被遗忘的角落。德妃缠绵病榻,形容愈发憔悴,永和帝从未踏足,连御医都来得稀疏了。宫人们各寻门路,只剩几个无处可去的老宫人守着这死气沉沉的宫殿,昔日繁华,恍如一梦。 然而,就在这潭死水之下,并非全无动静。一日深夜,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长春宫,避开寥寥无几的守夜宫人,进入了德妃寝殿的内室。 病榻上的德妃骤然惊醒,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看清了来人的轮廓,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点精光,压低了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你……你终于来了!他……他还有什么吩咐?” 那黑影声音低哑,如同砂石摩擦:“娘娘安心养病便是。主子说,时候未到,让您务必……保重自己。有些旧账,总会清算的。” 德妃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锦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告诉你们主子,本宫……等得起!只要能让那对贱人母子付出代价……”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黑影并未多言,留下一个小巧的瓷瓶:“这是主子寻来的良药,或对娘娘凤体有益。”说罢,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德妃握着那冰凉的瓷瓶,眼中闪烁着幽暗难明的光芒。她这枚棋子,尚未到彻底废弃之时。 揽月阁 · 青鸟传书 春寒料峭,月色清冷。沈青澜再次避开巡守,来到揽月阁石室。机关轻响,她不仅取到了萧景玄的回信,还发现竹管内多了一卷用油纸包裹的细小卷轴。 展开他的回信,依旧是简洁的风格,先是对她提供军械线索的重要性再次肯定,告知宫外已在加紧追查。随后提及朝中近日关于漕运之争,他隐有想法,但时机尚需等待。最后写道:“春寒料峭,宫深似海,望卿务必珍摄。闻卿掌司制事,辛劳备至,聊附舆图一卷,或可解闷,亦增见闻。” 沈青澜心中微暖,展开那卷小轴,竟是一幅精心绘制的微型大燕疆域图,山川河流、郡县城镇,标注得极为详尽,甚至还有一些细微的驿道、关隘说明。这绝非寻常解闷之物,而是他意在让她了解天下格局,增长见识。这份心意,深沉而珍贵。 她将舆图小心收好,然后提笔回信。她详细汇报了关于东宫属官宅邸追回物料与军械图的关联,以及对内府库与兵仗局往来频繁的留意。关于自身,她只简单写道:“司制司诸事渐熟,赖众人协力,尚可应对。殿下所赠舆图,如开茅塞,受益匪浅。朝堂之事,千头万绪,望殿下顺势而为,保重为先。” 她将纸条封好,放入竹管。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冰冷的机关传递的,不仅是情报,更是两颗在艰难时局中相互依靠、彼此温暖的心的交流。 永和帝 · 冷眼旁观 养心殿内,永和帝萧琰看着龙案上几份关于漕运改革争论不休的奏章,眉头微蹙。太子、齐王相继倒台后,朝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涌不断。王崇焕一党虽暂避锋芒,但根基犹在;一些中间派和寒门官员则开始活跃,试图在新的权力格局中寻找位置。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份由靖王萧景玄呈上的、关于京畿地区去年水利工程核验的例行奏报上。报告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指出的几个细微隐患也合情合理,建议的整改措施稳妥且不扰民。与其他皇子或官员那些要么歌功颂德、要么急功近利的奏章相比,这份报告显得格外扎实、沉稳。 “靖王……”永和帝指尖轻轻敲着这份奏报,目光深邃。这个儿子,参政以来,不结党,不营私,不献媚,也不冒进,交代的事情都能稳妥办好,却又从不主动揽权。这份超出年龄的沉静与老练,让他欣赏,却也让他心底深处,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 他沉吟片刻,提笔在一份关于漕运总督人选争议的奏章上批阅:“着靖王萧景玄,会同户部、工部,详议漕运利弊及整顿方案,半月后具折陈奏。”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差事,漕运牵扯利益巨大,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无论提出何种方案,都必然会得罪一方。他倒要看看,这个一直表现得“淡泊”、“沉稳”的儿子,面对真正的难题,会如何应对。 尾声 · 潮涌将至 旨意传到靖王府时,萧景玄正在翻阅那卷大燕舆图,目光落在贯穿南北的漕运线上。听闻父皇让他参与议定漕运方案,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平静地接旨谢恩。 “殿下,陛下此举,是将您推到了风口浪尖啊!”顾昀不无担忧。 萧景玄收起舆图,眼神锐利如刀:“躲是躲不过的。既然给了机会,那便要做好。去,将我们近年来收集的所有关于漕运的资料,以及相关官员的履历、背景,全部整理出来。记住,我们要做的,不是讨好谁,也不是打压谁,而是提出一个真正于国于民有利,且……能让父皇认可的方案。” “是!” 宫内的沈青澜,很快也得知了这一消息。她抚摸着怀中那枚从未离身的暖玉,目光落在那幅微型舆图的漕运线上,心中了然他即将面对的是何等复杂的局面。 她走到窗边,望向靖王府的大致方向。春寒依旧,但她知道,新的浪潮已经涌动。他将在前朝直面风浪,而她,则需在这深宫之中,继续为他稳住后方,查探隐患。 永和二十七年的春天,注定不会平静。萧景玄与沈青澜,这对命运与共的盟友与知己,即将在各自的战场上,迎接新的挑战与机遇。 第五十八章 漕运风云 暗室惊心 永和二十七年的春日,靖王府的书房内灯火常明至深夜。漕运整顿方案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将各方势力的目光和暗流都吸引了过来。萧景玄深知,这既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必须在错综复杂的利益网中,找到一条既能切中时弊、又能为父皇认可,还不过分触动既得利益集团根本的道路。 靖王府 · 润物无声 萧景玄并未立即召集户部、工部官员大肆讨论,而是闭门谢客,与几位绝对可靠、精通经济水利的幕僚,对着那幅巨大的大燕舆图,日夜推演分析。他让顾昀调来了近十年漕运所有的档案卷宗,从漕粮征收、运输损耗、河道维护到各级官吏的考核、漕丁的饷银,事无巨细,一一核实。 “殿下,这是初步梳理出的三大弊病:一曰‘耗羡’过重,各级官吏层层加码,民赋倍增;二曰河道淤塞,闸坝失修,漕船阻滞,损耗惊人;三曰漕丁困苦,饷银克扣,逃亡日众,押运兵力不足,易生匪患。”一位年长的幕僚总结道。 萧景玄目光沉静地掠过舆图上蜿蜒的漕河:“还有第四,漕运沿线,大小码头,盘踞着诸多依附漕运为生的豪强、帮派,与地方官员、甚至朝中某些人关系千丝万缕,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利益网,任何改动,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指尖轻轻点在漕运枢纽之一的淮安府:“整顿漕运,不能只着眼于河道与漕粮本身,需得……釜底抽薪,却又不能让锅里的水立刻沸腾,溅伤自身。” 他采取了极其谨慎的策略。在随后与户部、工部官员的联席会议上,他多数时间只是倾听,偶尔发问,也多是针对技术细节,态度谦和,毫无皇子架子。这让一些原本准备看他笑话或蓄意刁难的官员,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暗处,“影”所属的力量正高效运转,按照萧景玄的指示,秘密搜集着漕运系统内几个关键位置官员的不法证据,尤其是与王党关联密切、且劣迹斑斑者。萧景玄意在精准打击,既要立威,也要为后续可能的人事调整铺路,更要借此试探永和帝的底线和决心。 司制司 · 微察秋毫 宫内的沈青澜,同样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下,进行着细致的排查。她对内府库与兵仗局近来频繁的往来始终存疑,借着核对春季宫苑修缮物料的机会,她亲自去了几趟内府库相关的衙署。 她过目不忘的本事在此发挥了巨大作用。在翻阅一批看似普通的铁料、木材申领单据时,她敏锐地发现,有几批物料的规格、数量,与宫中常规修缮所需略有出入,更偏向于制作某种坚固的支撑结构或箱体。而且,经手签押的笔迹,虽然刻意模仿了往常的文书笔体,但在几个关键字的起笔和收势上,与她记忆中某个内府库管事(此人与兵仗局过往甚密)的私人笔迹习惯极为相似。 这绝非巧合。沈青澜不动声色,将这些异常单据的编号、日期、物料种类及那微妙的笔迹特征,以只有她和萧景玄能懂的隐语记录下来。她推断,可能有人利用宫苑修缮的名义,通过内府库的渠道,为兵仗局夹带、转移某些特殊物资,甚至可能……与废太子当初私制军械的未竟之事有关联。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凛然。若真如此,则说明宫中甚至朝中,仍有一股暗流在涌动,目标直指萧景玄。她必须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 长春宫 · 毒计暗生 长春宫的沉寂被一份来自宫外的“密报”打破。德妃的心腹宫女,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收到了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信中详述了靖王萧景玄近日正全力调研漕运之事,并隐约提及,靖王似乎对漕运系统中与王氏有旧的几位官员颇为关注。 病榻上的德妃看完信,枯槁的脸上竟泛起一丝诡异的潮红。她屏退左右,只留下那个传递消息的宫女,眼中闪烁着怨毒与算计的光芒。 “好啊……他终于把手伸到漕运这块肥肉上了……”德妃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王崇焕那个老匹夫,表面上称病,背地里岂会坐视?还有那些靠着漕运吸血的蠹虫们……这可是个好机会。” 她挣扎着坐起身,对心腹宫女低声吩咐:“去,想办法……把消息透给凤仪宫那边。就说……靖王殿下欲整顿漕运,恐要触动不少人的利益,连皇后娘娘的娘家,似乎也在漕运上有些营生……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底下人无意间嚼舌根被听到的。” 她深知皇后虽与靖王目前井水不犯河水,但涉及自身家族利益,皇后绝不会无动于衷。若能借此挑起皇后对靖王的忌惮甚至不满,哪怕只是让皇后在陛下面前稍稍“提醒”一两句,也够萧景玄喝一壶的。这招借刀杀人,虽未必能重创萧景玄,但足以给他制造麻烦,延缓他的步伐。 揽月阁 · 金石之盟 月隐星稀,又是传递消息之时。沈青澜将关于内府库与兵仗局往来的异常发现仔细写好,放入竹管。她犹豫片刻,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用红线系好的铜钱,这是她日前偶然所得的前朝“太平”吉钱,寓意安泰,她默默祈愿能佑他此次漕运之事顺利。将吉钱小心放入,推动机关。 不久后,萧景玄在王府密室中收到了这份沉甸甸的情报。看到沈青澜关于内府库与兵仗局的洞察,他眼神骤然锐利。这与“影”正在追查的、关于废太子残余势力可能暗中活动的线索,隐隐有吻合之处!宫闱之内,竟还有人敢兴风作浪,且手段如此隐秘! 而那一枚小小的“太平”吉钱,更是让他冷硬的心弦被轻轻拨动。她身处险境,却仍时时牵挂他的安危与成败。这份无声的关怀与支持,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更令他动容。 他立刻回信,首先高度肯定了沈青澜发现的重大价值,告知宫外会立刻顺着这条线深挖,让她务必暂停相关探查,以免打草惊蛇或引火烧身。关于漕运,他写道:“漕事纷繁,千头万绪,然已有脉络。卿所赠吉钱,吾必随身携带,如见卿心,定当谨慎行事,不负所托。” 最后,他附上了一小盒新贡的、有安神醒脑之效的御制薄荷香丸,“春日渐暖,然宫室深幽,易生烦闷,此香或可清心。” 他没有过多诉说自己的压力与谋划,但那一句“如见卿心”,已道尽一切。他们的情谊,在这险恶的环境中,如同暗室中的微光,虽不耀眼,却足以彼此温暖,坚定前行。 朝堂之上 · 初露锋芒 半月之期转瞬即逝。这一日大朝,气氛明显不同于往日。所有人都知道,今日靖王将呈上关于漕运整顿的初步方案。 永和帝高踞龙椅,目光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萧景玄,淡淡道:“靖王,漕运之事,议得如何了?” 萧景玄出列,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清晰:“回父皇,儿臣奉命与户部、工部同僚详议,已有初步条陈,请父皇御览。”他双手呈上一份奏折。 内侍接过,呈于御前。永和帝展开,细细阅览。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王党派系的官员们暗自交换着眼神,有的不屑,有的警惕。皇后一系的官员则面无表情,静观其变。 奏折中,萧景玄并未提出什么石破天惊的激进改革,而是条分缕析地指出了漕运当前存在的几大积弊,尤其是“耗羡”和河道维护问题。他的方案核心在于“渐进”与“实效”:建议首先在漕运压力最大的江北段,试行“官督商运”,引入部分有实力的商家参与漕粮运输,与官运形成竞争,以降低运价和损耗;同时,请求专项拨款,用于疏浚几处关键河道的淤塞段,并建立更严格的河道维护与官员考核制度。 尤为关键的是,他在奏折末尾,附上了一份清单,列出了几位在漕运任上“绩效卓著”或“素有清名”的中下层官员,建议予以提拔重用;同时,也隐晦地提及了另外几名官员“似有不谨之处”,建议朝廷“留意考察”。这份名单,精准地绕开了王党的核心人物,却触及了几个依附王党、民怨较大而又并非不可舍弃的边缘角色。 永和帝看完,良久不语。这份方案,沉稳老练,既指出了问题,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思路,又懂得平衡术,知道哪些可以碰,哪些需要暂时回避。尤其是那份官员名单,更是显露出了一种超越年龄的政治嗅觉。 “靖王所奏,诸位爱卿以为如何?”永和帝抬起眼,目光扫过群臣。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赞扬方案务实稳健的,有质疑“官督商运”恐失朝廷掌控的,也有为名单上被点名的官员辩解的。争论颇为激烈。 萧景玄始终垂眸静立,不置一词。他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最终,永和帝抬手止住了争论,沉声道:“靖王所奏,切中时弊,所提方案,颇具见地。着户部、工部详细核议,于江北段先行试行‘官督商运’,河道疏浚款项,由内帑拨付部分,其余由户部筹措。所列官员,吏部依例考核,酌情擢升或调任。” 他没有完全照搬萧景玄的建议,但核心部分都被采纳了。这已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儿臣(臣)遵旨!”萧景玄与相关官员齐声应道。 退朝时,许多官员看向萧景玄的目光,已与半月前截然不同。这位靖王殿下,并非只会风花雪月的逍遥王爷,其胸中韬略与政治手腕,不容小觑。 尾声 · 暗潮愈急 旨意颁下,朝野震动。萧景玄凭借此役,不仅成功在复杂的朝局中打开了局面,树立了务实干练的形象,更在永和帝心中加重了分量。 然而,风浪并未平息,反而更加汹涌。王党对萧景玄精准打击其外围势力的行为感到恼怒,虽未明面发作,但暗中的掣肘必然加剧。皇后那边,因德妃挑拨而生的些许芥蒂虽未浮出水面,但凤仪宫对靖王府的关注,显然提升了许多。 更让萧景玄警惕的,是沈青澜传来的关于宫内暗流的信息。他加派了人手,一方面严密监控与兵仗局、内府库相关的可疑人员,另一方面,对漕运试行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也做了充分预案。 沈青澜在宫中得知朝堂结果,心中稍安,但抚摸著那盒清凉的薄荷香丸,她知道,前路依然艰险。她将继续守在这深宫之中,做他最敏锐的眼睛,最稳固的后方。 永和二十七年的春天,靖王萧景玄终于正式登上了波谲云诡的政治舞台,并以一场漂亮的漕运议政,宣告了他的能力与野心。而隐藏在水面下的敌人,也终于开始真正正视这位看似淡泊的七皇子。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五十九章 兰台夜话 心照宣 漕运新策的试行,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朝堂激荡起层层涟漪。靖王萧景玄虽以沉稳老练的姿态初露锋芒,赢得了永和帝的些许认可与部分中立官员的观望,却也彻底将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暗处的敌人并未因一次挫败而收手,反而因其展现出的威胁而更加蠢蠢欲动。 靖王府 · 深潭微澜 解禁后的靖王府,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萧景玄依旧那副淡泊模样,每日按部就班上朝、应卯,闲暇时品茗赏画,与文人雅士唱和,仿佛之前漕运风波与废太子之死的惊险从未发生。 然而,只有最核心的心腹如顾昀等人知晓,府内的戒备比以往森严了数倍,暗中的情报网络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 “殿下,‘影’已经查明,那个与内府库管事勾结、试图通过宫苑修缮渠道夹带物资的,确实是齐王旧部一条线上的人,但他们非常谨慎,抓到的小鱼小虾所知有限,真正的核心人物隐藏极深,且似乎……与宫外某些世家有若即若离的联系。”顾昀低声禀报,面色凝重。 萧景玄执黑子,在与自己对弈的棋盘上落下一子,声音平静无波:“意料之中。经此一事,他们只会藏得更深。暂且不必打草惊蛇,盯紧即可。我们的重点,要放在朝堂之上,放在……真正能定鼎乾坤的地方。”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兵部那边,近来可有动静?” “回殿下,我们的人注意到,王首辅的一位远房侄孙,原在兵部武库司任主事,近日活动频繁,似乎有意争取北疆一批军械换防的督办之差。还有,几位与王氏交好的将领,近来也常出入首辅府邸。” 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王崇焕这只老狐狸,终于忍不住要将手伸向军权了。边患未靖,军械、粮草乃是重中之重,他倒是会挑时候。”他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棋子,“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拿到这次北疆军械换防的详细清单和预算章程。记住,要不着痕迹。” “是。”顾昀领命,又道,“殿下,墨琛先生身体已大致康复,他托人传话,说关于当年科举案,他想起一些可能与王崇焕门生有关的细节,希望能面见殿下。” 萧景玄神色一肃:“先生大病初愈,不宜劳动。你亲自去一趟,务必确保先生安全,将线索详细记录带回。沈公之冤,昭雪之日,不会太远了。”他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决心。他需要更多的力量,也需要宫墙之内,那双最明亮的眼睛,为他看清迷雾中的陷阱。 司制司 · 暗香浮动 宫内的日子,在看似平淡的流程中悄然流逝。沈青澜凭借其卓越的能力与公允的处事,在司制司的地位愈发稳固,张司制几乎已将大部分权责下放于她。 自上次冒险传递消息后,沈青澜行事愈发谨慎。她并未再主动深入探查内府库与兵仗局的勾连,但却利用统筹各宫用度分配的职权,建立了一套更细致的物料稽核流程,要求凡超出常例或用途不明的申领,必须附上详细说明并经她复核。此举看似是为了整顿司制司内部,提高效率,实则在不动声色地收紧可能被利用的漏洞,并借此观察各宫动向。 一日,她在复核一批送往含章殿(一位年轻皇子居所)的额外陈设用度时,发现其中申请了一批数量不小的上等松烟墨和特制宣纸,理由是“殿下勤学书画”。这本无不妥,但沈青澜记得,含章殿那位皇子年方十岁,启蒙未久,且素闻其性情活泼,不似沉溺书画之人。她留了心,并未立即批复,只命手下女史暂且压下,言说需核对库存。 她并未将此事直接与阴谋关联,但多年的宫廷生活磨砺出的直觉告诉她,任何异常都值得留意。她将此事以寻常公务的口吻,夹杂在其他几条司制司日常事务中,通过揽月阁的渠道传递了出去。她相信萧景玄的敏锐,能从中捕捉到可能需要的信息。 同时,她也在暗中留意长春宫的动静。德妃虽已失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且其怨毒之心,绝不会因一时沉寂而消弭。 揽月阁 · 尺素心期 夏夜微风,带着一丝白日未散的暑气。沈青澜再次来到揽月阁石室。机关轻响,她取出的不仅有其回信,还有一本薄薄的、用蓝布包裹的书册。 展开信笺,他的字迹依旧峻峭,先是对她建立稽核流程的举措表示赞赏,称其“思虑周全,防微杜渐”。随后,他提及朝中关于北疆军械换防的争议,语气平淡,但她却能从中读出其下的暗潮汹涌。关于含章殿用度异常,他回了一句:“已知悉,会留意。卿之敏锐,常令吾惊叹。”最后,他写道:“暑气渐盛,宫室闷热,偶得民间解暑药方一册,或于卿有所助益。万望珍重,心静自凉。” 沈青澜拿起那本药方册子,翻开一看,里面不仅记录了许多实用的清热解暑方子,还在一些药材旁边,用极细的笔做了不易察觉的标记,似乎另有所指。她仔细辨认,发现那些标记旁的药材,大多具有安神、解毒或调理气血之效。他是在借这本药方册子,提醒她注意饮食、提防暗算,并给她提供一些可能的应对之法? 这份隐藏在寻常关怀下的深切担忧与周密保护,让沈青澜心弦微颤。她将册子小心收好,然后提笔回信。她并未多言自身,只将近日观察到的、各宫用度中一些不易察觉的细微变化(包括长春宫用度虽减,但某些特定药材的申请却未减少等)条列清楚。最后,她斟酌片刻,写下:“殿下所赠药方,甚为实用,感念于心。朝局纷扰,殿下身负重任,亦请善加保重,妾在宫中,一切安好,勿念。” “妾”之一字,她以往通信中从未用过。此刻写下,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纱被轻轻揭去,露出了底下悄然滋长、日益清晰的情感。将信笺封好传递,她的心湖,因这无声的确认,泛起了阵阵涟漪。 朝堂 · 风雨欲来 几日后的朝会上,关于北疆军械换防的争议果然摆上了台面。兵部提出方案,由武库司主事王叡(王崇焕侄孙)负责督办此次换防。理由是其“精于庶务,熟悉边情”。 立刻有官员出列反对,认为军械事关边防安危,责任重大,王叡资历尚浅,恐难胜任,建议由更富经验的将领或官员负责。 双方争论不休,矛头隐隐指向了王崇焕任人唯亲。 萧景玄静立班中,并未立即发言。他在等待时机。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时,一位素以刚直著称、且与王氏并无瓜葛的御史,突然出列,呈上一份弹劾奏章,直指王叡在以往负责军械采买中,有“以次充好,虚报价格”之嫌,并附上了一些模糊但指向性明确的“风闻”证据。 这无异于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冷水,朝堂瞬间炸开。王党官员纷纷驳斥,称其污蔑构陷。 永和帝面色阴沉,目光扫过争执的双方,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萧景玄身上:“靖王,此事你如何看待?” 萧景玄出列,躬身道:“父皇,北疆军械,关系将士性命与边境安稳,确需慎之又慎。王主事是否胜任,儿臣不敢妄断。然御史风闻奏事,亦是职责所在。儿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争执人选,而是需确保此次换防的军械质量绝无问题,流程清晰可查。或可增派监察人员,全程监督,并严核预算明细,确保每一两银子都用在刀刃上。如此,既可不耽误边防大事,亦可堵悠悠众口。” 他这番话,看似公允,不偏不倚,既未直接否定王叡,也未支持御史的弹劾,却提出了一个让王党难以拒绝又暗含制约的方案——你要用人可以,但必须接受更严格的监督和审查。 永和帝沉吟片刻,显然觉得此议甚妥:“准奏。北疆军械换防之事,着兵部按例办理,增派户部、工部官员协同监察,预算明细需经三方核验。若再有差池,严惩不贷!” 王崇焕站在文官首位,垂眸不语,面色平静,但宽大袖袍下的手,却微微握紧。萧景玄这一手,以退为进,不仅破坏了他安插亲信、完全掌控此事的图谋,还顺势将监督权分薄了出去。这位靖王殿下,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尾声 · 心照不宣 退朝之后,萧景玄缓步走出金殿,阳光有些刺眼。他能感受到身后来自王党方向的、那些冰冷而审视的目光。但他并不在意。经此一役,他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又重了一分,并且成功地在关键的军务领域钉下了一颗钉子。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王崇焕绝不会善罢甘休,宫内的暗流也并未停歇。但他不再是孤身奋战。他有逐渐汇聚的力量,有宫外墨琛先生这样的清流支持,更有宫内……那颗与他心心相印、聪慧坚韧的明珠。 他抬眼望向重重宫阙,仿佛能穿透那朱红高墙,看到司制司内那个伏案疾书或凝神思索的身影。揽月阁中那句“妾在宫中,一切安好,勿念”,如同夏日清泉,熨帖了他因权谋争斗而略显疲惫的心。 而宫内的沈青澜,很快也得知了朝堂上关于北疆军械风波的结果。她抚摸着那本药方册子,唇角微扬。他再次化解了一次危机,并且做得如此漂亮。 她走到窗前,庭院中的石榴花开的正艳,如霞似火。她知道,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他们的心,因这一次次风雨中的相互扶持与无声告白,靠得愈发近了。在这充满倾轧与算计的深宫朝堂之中,他们彼此是对方最坚实的依靠,最温暖的慰藉。未来的路,他们将携手,一步步走下去。 第六十章 秋狝惊变 赤胆孤忠 盛夏的余威尚未散尽,初秋的凉意已悄然浸润了京畿。一年一度的“秋狝大典”即将在京郊皇家围场举行,这不仅是皇室检验武备、演练骑射的传统,更是朝堂各方势力暗中角力、展示实力的重要舞台。 靖王府 · 秣马厉兵 秋狝的消息传来,靖王府内便开始了紧张的筹备。萧景玄深知,这次秋狝绝非简单的狩猎。永和帝年事渐高,对皇子们的武略才干愈发看重,尤其是在边患未平的当下。这对他而言,是一次绝佳的展示机会,却也必然伴随着更多的明枪暗箭。 “殿下,秋狝随行人员名单已初步拟定,护卫皆选自忠心可靠的府兵与暗卫,弓马器械也已反复查验。”顾昀呈上清单,神色肃然,“只是……据‘影’回报,王首辅那边,其子王璟(时任兵部郎中)此次亦会率一队王氏亲卫参加,据说网罗了不少北地擅射之士。还有……皇后母族承恩公府,也派出了不少好手。” 萧景玄浏览着名单,目光沉静:“意料之中。王氏想借此彰显其在军中的影响力,皇后则不愿风头被独占。我们不必与他们争强斗狠,只需稳扎稳打,展现出应有的水准即可。切记,安全第一,尤其是……防范任何可能的‘意外’。” 他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张制作精良的硬弓,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弓背:“猎场之上,林木茂密,地形复杂,流矢、惊马、甚至猛兽,都可能成为‘意外’的由头。让我们的人,眼睛放亮些,不仅要防着外面的冷箭,也要留意……自己人。” “属下明白!”顾昀凛然应命,又道,“殿下,墨琛先生那边又送来一些关于科举案的零散记忆,已整理成册。先生听闻秋狝之事,特意提醒,让殿下留意随行文官中,是否有与当年主审官员过往甚密者。” 萧景玄颔首:“先生有心了。将这些与我们已经掌握的线索并案处理。秋狝期间,朝中空虚,或许正是有些人暗中活动之时,让京中的人手加倍警惕。” 他望向窗外渐黄的树叶,心中盘算的,不仅是秋狝的胜负,更是借此机会,能否引出更多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尤其是与沈家冤案相关的线索。同时,他也挂念着宫中的沈青澜。秋狝期间,皇室主力离京,宫内守卫相对空虚,不知她又将面对怎样的风波。 司制司 · 山雨欲来 宫内,随着秋狝临近,气氛也日渐忙碌紧张。司制司负责准备帝后、皇子及随行重臣的骑射服、仪仗、帐篷等一应物事,沈青澜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细致地核对着每一项物资清单,尤其是涉及皇家安全的物件,如帐篷的绳索、马鞍的扣具、箭囊的缝合等,皆亲自过目或派最可靠的人手反复检查。她深知,在这等大型活动中,任何微小的疏漏都可能被放大成致命的危机。 在清点一批为新晋宠妃冯昭仪制备的骑射装时,沈青澜发现其中一件金丝软甲的内衬针脚有异,看似细密,实则有几处连接点异常脆弱,若遇大力冲击,极易崩裂。她立刻下令彻查,最终追查到一名被冯昭仪对头收买的女史身上。此事虽小,却让沈青澜更加警惕,宫中的倾轧无所不在,甚至会利用这种关乎性命安全的机会。 她将此事压下,只以“工艺不符要求”为由责令返工,并未声张,避免打草惊蛇,同时也将此事以隐语记下,准备传递出去,提醒萧景玄注意猎场之上的类似手段。 此外,她还注意到,内府库近日往含章殿运送了几次物品,虽仍是文房之类,但频率和数量似乎超出了那位年幼皇子的正常用度。这让她再次想起了之前关于含章殿用度异常的留意。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细微的异常也记录在案。 揽月阁 · 锦书万里 秋狝前夜,月色如水。沈青澜将整理好的信息——包括宫内倾轧利用器物安全、含章殿用度异常持续、以及她对秋狝期间宫内可能生变的担忧——仔细写入信中。她将信笺折成方胜,又取出一枚自己编制的、用艾草和薄荷填充的驱虫香囊,一同放入揽月阁的竹管。秋日山林多蚊虫,她希望这小小的香囊能为他带去一丝安宁。 萧景玄在离京前夜收到了这份来自宫内的牵挂。看着信中她缜密的思虑和隐含的担忧,再握着那枚散发着清冽草香的香囊,他冷硬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充满了。在这权力倾轧的漩涡中,这份不掺任何利益的纯粹关怀,显得如此珍贵。 他提笔回信,先是宽慰她自己在猎场会万分小心,随后叮嘱她秋狝期间宫内人员复杂,务必深居简出,保全自身为上。关于含章殿之事,他写道:“含章之事,吾已留意,其母族或与旧事有涉,然证据未足,卿勿轻动,静观其变即可。” 最后,他附上了一枚用上好狼毫笔改制的、异常尖锐锋利的簪子,“山林多险,然宫闱亦非坦途,此物聊作防身,望卿永不需用及。” 他没有过多诉说猎场可能的风险,但那枚改制簪子,已道尽了他对她身处深宫安危的深切挂念。他们的命运,早已在这无声的传递中,紧紧相连。 秋狝围场 · 暗藏杀机 皇家围场,旌旗招展,号角连营。永和帝一身戎装,端坐于高台之上,虽已年迈,但目光依旧锐利。台下,皇子、宗室、勋贵子弟及各府精锐护卫,皆跃跃欲试。 萧景玄一身玄色骑射服,身姿挺拔,立于靖王府队伍之前,神色平静,并无太多张扬之色。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将王璟那边趾高气扬的世家子弟、承恩公府那边精悍的护卫、以及其他几位年幼皇子身边略显紧张的随从尽收眼底。 狩猎开始,万马奔腾,箭矢破空。萧景玄并不急于争抢头筹,而是指挥着麾下护卫,稳扎稳打,专挑那些不易射杀但更能体现骑射技巧和团队配合的猎物,动作干净利落,展现出良好的军事素养和沉稳心态,引得高台上的永和帝微微颔首。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次日午后,在一片林木尤其茂密的狩猎区,萧景玄为追逐一头罕见的白鹿,与大队人马稍稍脱离,仅有顾昀等数名贴身护卫跟随。就在他弯弓搭箭,瞄准那白鹿的刹那,侧后方陡然传来数道凄厉的破空之声! 不是一支箭,而是来自不同方向的、至少五六支淬了幽蓝寒光的弩箭!目标直指萧景玄的后心与坐骑! “殿下小心!”顾昀目眦欲裂,挥刀格挡,但箭矢来得太快太刁钻! 千钧一发之际,萧景玄仿佛背后长眼,猛地一个镫里藏身,整个人缩于马腹之下,同时狠狠一踹马镫,战马吃痛,人立而起! “噗噗噗!”多数箭矢落空,但仍有一支擦着萧景玄的手臂掠过,带起一溜血花,另一支则深深钉入了马鞍! “有刺客!保护殿下!”护卫们立刻结成圆阵,将萧景玄护在中心,警惕地注视着幽暗的林地。 萧景玄按住手臂上火辣辣的伤口,眼神冰冷如刀。弩箭!这是军中制式劲弩,绝非寻常猎户或盗匪所能有!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分明是早有预谋,就等着他落单的这一刻! “追!留活口!”他沉声下令。然而,刺客显然极其熟悉地形,一击不中,立刻远遁,林中只留下几处模糊的脚印和那几支淬毒的弩箭。 消息很快传回大营,一片哗然。竟有人敢在皇家围场行刺皇子!永和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嫌疑自然指向了与萧景玄有利益冲突的各方,尤其是王党和皇后一系。然而,没有确凿证据,谁也不敢妄下结论。 萧景玄手臂受伤,虽经随行太医诊治,确认弩箭只是擦伤且毒性不强,但仍需静养。他以此为由,退出了后续的狩猎竞争,每日只在营帐中“养伤”,实则暗中指挥“影”全力追查刺客线索。 宫中 · 波澜骤起 秋狝遇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回宫中,引起一片震惊。沈青澜闻讯时,正在核对一批账目,听闻“靖王遇刺,伤势不明”,手中的算盘猛地滑落,算珠滚了一地。她脸色瞬间煞白,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他怎么样了?伤势重不重?是谁下的毒手? 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几乎将她淹没。她强撑着处理完手头紧急事务,回到自己值房,关上门,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片刻的脆弱。她紧紧握着萧景玄送的那枚簪子,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不,他一定不会有事。他那么谨慎,身边还有顾昀他们……可是,弩箭淬毒……她的手微微颤抖。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时慌乱。宫中耳目众多,她任何异常的反应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能影响到远在围场的他。她必须镇定,必须像往常一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当日下午,司制司下属的一个库房突然走水,虽然火势很快被扑灭,但烧毁了一批为秋冬准备的锦缎。而那个库房,恰好是沈青澜近日重点清查、怀疑可能与之前内府库异常往来有关的区域之一! 这绝非巧合!沈青澜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次针对她的警告,或者……是想趁乱销毁某些证据!宫中有人不想她继续查下去,甚至可能想借机将她拖下水! 她立刻下令封锁现场,亲自带人清查损失,并暗中留意有无可疑人员或物品。在清理灰烬时,她眼尖地发现了一角未完全烧毁的、带有特殊印记的封条残片,那印记……她似乎在内府库的某些特殊物资上见过! 尾声 · 风雨同舟 围场那边,萧景玄遇刺事件的调查陷入了僵局。刺客如同人间蒸发,留下的弩箭虽是军制,但编号已被磨去,无从查起。王党和皇后一系互相攻讦,都指责是对方下的黑手,朝局因此事再度变得波谲云诡。 萧景玄臂伤渐愈,他谢绝了永和帝让他提前回京休养的提议,依旧留在围场。他知道,此刻离开,无异于示弱。他必须表现出镇定和无畏。同时,他通过秘密渠道,也得知了宫中司制司走水及沈青澜发现封条残片的消息。 他心中忧虑更甚。宫内的敌人,似乎也被秋狝这场风波惊动,开始了动作,而且目标直指青澜!他立刻传令宫中暗线,务必加强对沈青澜的暗中保护,同时加快对含章殿及内府库相关线索的排查。 秋狝大典,就在这种表面热闹、内里紧张的气氛中接近尾声。永和帝对刺杀事件余怒未消,对各方势力的猜忌也更深了一层。 萧景玄站在营帐外,望着京城方向。猎场上的明枪易躲,但宫闱朝堂中的暗箭更难防。他知道,经过此次秋狝,他与幕后黑手的较量已经摆上了明面。未来的路,必将更加凶险。 而宫中的沈青澜,在经历最初的惊慌后,也已镇定下来。她将那片焦黑的封条残片小心收藏好,如同守护着重要的武器。她抚摸着那枚尖锐的簪子,眼神坚定。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她都将与他一同面对。这深宫,这朝堂,他们必将携手,闯出一条生路。 第六十一章 深宫迷雾 赤心相映 秋狝大典最终在一种看似盛大、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氛围中落下帷幕。永和帝携皇室宗亲、文武百官浩浩荡荡返回京城,然而围场刺杀案的阴影,却如同乌云般笼罩在皇城上空,久久不散。 靖王府 · 明察暗访 回到靖王府,萧景玄臂上的伤已结痂,但心中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刺杀事件虽未追查到真凶,但淬毒的军制弩箭已足够说明许多问题。对方能调动这等资源,且在皇家围场布局,能量和胆量都非同小可。 “殿下,围场刺客的线索几乎全断了,对方处理得很干净。”顾昀面色沉重地汇报,“不过,‘影’在排查当日所有参与秋狝的侍卫、杂役背景时,发现有几个来自北疆军中的好手,是临时被王璟调入其护卫队的,秋狝结束后便迅速离开了京城,行踪不明。” 萧景玄眼神微冷:“北疆军中好手……王璟……” 他指尖轻叩桌面,“看来,我们这位王尚书,为了除掉本王,倒是舍得下本钱。不过,仅凭这点,动不了王崇焕的根本。” 他沉吟片刻,道:“既然明面上的线索断了,那就从别处入手。父皇对此事极为震怒,心中必然存疑。我们不必急着指证谁,只需将‘北疆军中好手曾混入王氏护卫队’这个消息,巧妙地透给忠于父皇的暗卫知道即可。父皇自会去查。” “是,殿下。”顾昀领命,又道,“宫中传来消息,沈姑娘那边一切安好,只是司制司走水之后,她似乎更加深居简出,但暗中仍在留意含章殿和内府库的动静。” 听到沈青澜无恙,萧景玄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但随即又为她仍在冒险探查而担忧。“告诉她,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含章殿和内府库之事,可暂缓,本王自有计较。” 他绝不能让她再因自己而陷入险境。 司制司 · 抽丝剥茧 宫内的沈青澜,确实如萧景玄所听闻的那般,表面上更加低调谨慎,每日只在司制司处理日常事务,极少外出。但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和那片特殊的封条残片,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探究欲望。 她并未将残片之事告知任何人,包括张司制。她只是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反复在脑海中比对那残片上的印记。终于,在一份陈年的、关于边境互市贡品入库的记录副本的角落,她看到了一个极其相似的印记!那份记录显示,带有此印记的箱子,是数年前由北疆某部族作为贡品送入内府库的,当时经手登记的,正是如今那位与兵仗局往来密切的内府库管事! 北疆贡品、内府库管事、兵仗局、含章殿异常用度、秋狝刺杀可能涉及的北疆军中好手……这些看似散乱的线索,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一个大胆的推测在沈青澜脑中形成:是否有一股势力,利用北疆的渠道(可能是部族,也可能是军中败类),将某些违禁或特殊的物资,通过内府库的某个管事,辗转送入宫中,甚至可能流向含章殿?而秋狝刺杀,或许也与这股势力有关? 这个推测让她不寒而栗。若真如此,则这股势力不仅渗透了宫闱,还可能勾结边军,其图谋恐怕不仅仅是针对萧景玄个人! 她知道这个发现至关重要,必须立刻告知萧景玄。但经过火灾警告,她深知传递消息的风险更大了。她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长春宫 · 死灰复燃的毒焰 秋狝结束,萧景玄安然返京,这让蛰伏在长春宫的德妃大失所望,心中的怨毒如同野草般疯长。 “废物!都是废物!那么多弩箭,竟连他一点皮毛都没伤到要害!”德妃摔碎了药碗,枯瘦的脸上扭曲着恨意。她虽不知具体是谁动的手,但只要是对付萧景玄的,她都乐见其成。 “娘娘息怒。”心腹宫女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碎片,低声道,“虽然此次未能成事,但经此一吓,靖王想必也会收敛些。而且……奴婢听说,司制司那边前几日走了水,烧的正好是沈青澜那贱人掌管的库房……” 德妃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哦?竟有此事?”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看来,看不惯他们的人,不止本宫一个啊……去,给本宫好好打听打听,那场火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想对付那个沈青澜?若是……或许咱们可以暗中‘帮’一把,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她如今虽失势,但多年经营,在宫中还有些不起眼的眼线。她不能直接对付萧景玄,但给沈青澜找点麻烦,给她背后那个男人添点堵,还是能做到的。 揽月阁 · 金石之计 如何将北疆贡品印记这个关键线索安全送出,沈青澜苦思良久。最终,她决定利用司制司例行向宫外采买一批丝线的机会。她将印记的图样和自己关于北疆关联的推测,以极细的笔,用特殊的隐语,写在一小卷看似普通的白色丝线上,然后将这卷丝线混入大批即将送出宫的采买样品中。接收这批样品的绸缎庄,是“影”暗中控制的产业之一。 与此同时,她在放入揽月阁竹管的常规信息中,只简单提及“留意北疆物件及人员往来”,并未详述,以免竹管被截获而暴露关键信息。 萧景玄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宫外绸缎庄和宫内揽月阁的两份信息。当他在密室中,借助药水让那卷白色丝线上的字迹显现出来时,饶是他素来沉稳,也不禁为之动容! 北疆贡品印记!内府库管事!这条线索,直接将宫内的异常与边境、军械联系了起来,价值千金!而青澜在其中展现出的洞察力、推断能力以及传递消息的巧妙与谨慎,更是让他惊叹不已,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激赏与……疼惜。她本应是书香门第的娇女,却在这深宫之中,为他做到了如此地步。 他立刻回信,通过揽月阁渠道,只有简短的八个字:“线索已悉,万勿再涉。” 他不能再让她冒险了。同时,他下令“影”,集中力量,顺着北疆贡品和内府库管事这条线深挖下去,务必要揪出这条隐藏的毒蛇! 朝堂 · 波澜再起 秋狝刺杀案的阴云尚未散去,朝堂之上又起风波。这一日,几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内府库副总管赵德安(即沈青澜怀疑的那个管事)贪墨渎职、勾结宫外、私运禁物,并隐约提及了其与北疆不清不楚的关系。奏折中虽未列出确凿证据,但言辞凿凿,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赵德安是王崇焕提拔起来的人,此举无疑是对王党的又一次敲打。王党官员自然奋力辩驳,指责御史捕风捉影,构陷忠良。 萧景玄冷眼旁观,他知道,这或许是父皇在秋狝刺杀案后,对王党的一次敲山震虎,也可能是其他势力想趁机搅混水。他并未参与其中,只是在下朝后,向永和帝单独呈上了一份关于漕运新策试行数月来的成效总结报告,数据详实,成效显著,与朝堂上的争吵形成了鲜明对比。 永和帝看着这份扎实的报告,再对比朝堂上无休止的攻讦,心中对靖王的务实能干又添了几分认可。他收下报告,并未多言,只是深深看了萧景玄一眼。 含章殿 · 迷雾重重 就在朝堂因赵德安被弹劾而纷扰之时,含章殿那边却异常平静。那位年幼的皇子依旧每日上学、玩耍,似乎对外界风波一无所知。其生母李嫔,位份不高,性情温婉,平日里深居简出,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然而,沈青澜却通过司制司的渠道,注意到含章殿近日退回了一批陈旧的笔墨纸砚,要求换新。而在那批退回的旧物中,她发现了一方洮河砚的底部,似乎有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上面隐约残留着一点与北疆贡品印记颜色相似的朱砂痕迹! 这绝非巧合!沈青澜几乎可以肯定,含章殿定然与北疆那条线有关联!只是,关联在哪里?是李嫔?还是她身边的心腹?目的又是什么? 她将此发现再次通过丝线传信的方式送了出去。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将信息分散写在多卷丝线上,混入不同的采买批次。 尾声 · 同心戮力 萧景玄收到沈青澜关于含章殿砚台的新发现,结合“影”正在加紧调查的北疆线索,心中那个模糊的阴谋网络渐渐清晰了一些。虽然还未抓到核心证据,但方向已经明确。 他站在王府的高楼上,遥望宫城。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可能牵扯到边军、宫闱、甚至当年的沈家冤案!而青澜,就是他在那迷雾重重的宫墙之内,最明亮、最可靠的眼睛。 他握紧了拳,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母妃,为了沈公的冤屈,也为了……那个在深宫中与他并肩作战、心心相印的女子。 而宫中的沈青澜,在一次次成功的线索传递后,并未有丝毫放松。她知道,越是接近真相,危险就越大。她将萧景玄送的那枚簪子时刻带在身边,如同护身符,也如同他就在身边的提醒。她抚摸着袖中那冰凉而尖锐的触感,眼神沉静而决绝。 风雨欲来,他们已做好准备,携手共赴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深宫迷雾,终将被赤诚之心与无双智计驱散。 第六十二章 雷霆骤雨 兰心不移 深秋的寒意日渐浓重,如同朝堂与宫闱中弥漫的肃杀之气。北疆线索的浮现与内府库副总管赵德安被弹劾,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一股无形的风暴正在皇城上空凝聚,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靖王府 · 张网以待 靖王府的书房内,炭火无声地燃烧,驱散着秋夜的寒凉。萧景玄端坐于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影”最新送来的密报。烛光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锐利。 “殿下,赵德安北郊别院已被我们的人暗中监视,昨夜子时,有三辆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进入,卸下了一批沉重的木箱,箱体落地声沉闷,疑似金属器物。”顾昀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我们的人冒险靠近,隐约闻到一股硝石和桐油混合的气味。” 萧景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叩响。“硝石、桐油……军中制弩、火器皆需此物。看来,这别院不仅是藏匿赃款之地,更可能是一处秘密的军械作坊,或囤积点。”他眸中寒光一闪,“赵德安一个内府库管事,何来如此胆量和渠道?背后定然有人。” “殿下,是否现在动手拿下?”顾昀请示。 “不。”萧景玄摇头,神色冷静得近乎冷酷,“打草惊蛇,反而会让真正的大鱼脱钩。让我们在御史台的人,将北郊别院异常、以及赵德安与北疆资金往来的线索,‘不经意’地透露给那位素来刚正不阿、且与王氏并无瓜葛的刘御史。记住,只需提供线索,不必涉及我们的推断。” “殿下是想借刘御史之手?” “不错。”萧景玄颔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赵德安是王崇焕提拔的人,我们直接动手,名不正言不顺,易授人以柄。由御史风闻奏事,父皇下令彻查,才是正道。我们只需在暗中确保,查案之人能顺利找到我们想让他们找到的东西。”他要的,不仅是赵德安这颗棋子,更是要借此撬动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 司制司 · 惊涛暗涌 宫内的沈青澜,在成功传递出含章殿砚台的线索后,行事愈发低调谨慎。她深知自己或许已触及某个巨大阴谋的边缘,如履薄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尚宫局突然来人,言说接到匿名举报,称司制司近日采买的丝线中有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之嫌,要求彻查所有账目与库存。 沈青澜心中凛然,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次针对她的构陷!采买丝线正是她用来传递消息的渠道,若被有心人借题发挥,细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地应下,随即命人将近期所有采买记录、入库清单以及库存账册全部搬出,坦然接受核查。她自信账目做得天衣无缝,且丝线样品送出前她都仔细检查过,绝无质量问题。同时,她暗中吩咐最得力的手下留意核查人员的动向,尤其是接触实物库存的人。 果然,核查人员折腾了大半日,账目上未查出任何纰漏。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虚惊一场时,一名负责核对实物的女史却在一批新入库的江南云锦中,发现了一枚被巧妙隐藏在繁复织锦暗纹中的、形似狼头的特殊标记! 这标记绝非司制司常用印记,线条粗犷,带着一股蛮荒之气,与云锦的柔美格格不入。现场气氛瞬间凝固! 沈青澜心中剧震,这绝非司制司之物,是有人趁她不备,偷偷塞入库存,意图栽赃!而这狼头标记……她猛然想起,曾在萧景玄给她的、关于北疆部族的资料图册中见过类似的图案!这是北疆某个以骁勇善战著称部族的图腾! 对方竟将北疆的标记放入司制司库房,其心可诛!这已不仅仅是构陷她贪墨,而是要将“勾结北疆、通敌叛国”的弥天大罪扣在她头上! 危急关头,沈青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并未惊慌失措,而是立刻上前,仔细查看了那匹云锦和狼头标记,随即转身,面对尚宫局派来的主事与一众核查人员,声音清晰而镇定:“李主事,诸位,此匹云锦入库时,我曾亲自查验,绝无此标记。且这狼头纹样,非我中原所有,倒似北疆部落图腾。此物出现在此,绝非司制司之过,定是有人心怀叵测,暗中放入,意图栽赃陷害,其心可诛!还请李主事明察,封锁现场,彻查近日所有接触过此批锦缎的人员!” 她言辞恳切,逻辑清晰,目光坦荡,加之平日声誉极佳,处事公允,李主事闻言,又仔细看了看那诡异的狼头标记,也觉得此事蹊跷,不似寻常贪墨,便点头应下,一方面命人封锁库房,暂扣所有相关锦缎,另一方面将此事即刻上报。 虽然暂时化解了当场被拿下的危机,但沈青澜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这枚狼头标记的出现,意味着宫内的敌人已经狗急跳墙,不惜用这种极端且恶毒的手段来对付她,甚至可能想借此牵连出她背后的萧景玄!她抚了抚袖中那枚冰冷的簪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长春宫 · 落井下石 长春宫的德妃很快得知了司制司发生的风波,尤其是那枚北疆狼头标记的出现,让她那沉寂已久、充满怨毒的心,如同被注入了一剂猛药,瞬间亢奋起来。 “好啊!真是天助我也!”德妃猛地从病榻上坐起,枯槁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沈青澜那个小贱人!这次看她还有什么能耐!勾结北疆,通敌叛国!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看萧景玄还敢不敢护着她!” 她立刻嘶哑着吩咐心腹宫女:“去!把我们之前准备好的、那些关于沈青澜与宫外‘不明人士’往来的‘证据’,也一并散出去!就说是她早就与外敌勾结,图谋不轨!记住,要做得干净,把水搅得越浑越好!本宫要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她虽不知那狼头标记具体来自何方,但只要是对付沈青澜和萧景玄的,她都乐于火上浇油,甚至不惜动用最后埋下的钉子。她仿佛已经看到沈青澜被打入诏狱、萧景玄被牵连失势的场景,心中充满了扭曲的报复快感。 揽月阁 · 无声的守护 司制司的风波以及狼头标记的出现,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通过特殊渠道传到了萧景玄耳中。他震怒非常,指节捏得发白,既怒于幕后黑手的狠毒手段,竟用如此卑劣的伎俩构陷青澜,更忧心她此刻在宫中的处境。 他立刻回信,字迹前所未有的凝重,只有短短一句:“狼首之事,吾已知悉,必彻查源头,护卿周全。万望镇定,一切如常,信我。”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承诺。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同时,他立刻动用了埋藏极深的宫中暗线,一方面严密监控所有可能与栽赃事件相关的人员,尤其是长春宫和含章殿的动向,寻找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加派得力人手,以各种身份暗中保护沈青澜,防止有人狗急跳墙,对她下毒手。 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一件事:将“司制司库房发现北疆狼头标记”这个消息,通过另一条绝密渠道,直接递到了永和帝的案头。他深知,父皇对北疆之事极为敏感,对此类涉及“通敌”的指控更是忌讳莫深。此事必会引来父皇的密切关注。在父皇的注视下,那些想借此大兴冤狱、屈打成招的人,反而会投鼠忌器,不敢肆意妄为。这是他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关键的一层保护。 朝堂 · 风云突变 就在司制司风波发生的次日大朝,金殿之上,气氛凝重。刘御史果然不负萧景玄所望,手持连夜整理好的确凿证据,当庭慷慨陈词,弹劾内府库副总管赵德安!不仅坐实其贪墨渎职、勾结宫外商户,更直指其北郊别院藏匿违禁军械、与北疆部族关系密切,涉嫌通敌叛国! “通敌”二字一出,满朝皆惊!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金殿鸦雀无声,随即哗然四起!这罪名,远比贪墨要严重百倍,足以抄家灭族! 王党官员虽面色大变,纷纷出列极力辩解,称其诬陷构陷,欲盖弥彰。但刘御史此番有备而来,呈上的证据链颇为完整,包括赵德安与北疆神秘商队的巨额资金往来凭证、别院附近村民听到异响并发现可疑人员的证词、甚至还有人在别院外围拾到的、带有明显北疆部族锻造特征的箭簇!这些证据,环环相扣,直指赵德安与北疆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龙椅之上,永和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秋狝刺杀案的弩箭尚未查明,如今又出了内府库官员可能通敌之事!且证据似乎指向北疆!这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他当庭震怒,下旨革去赵德安所有职务,锁拿下狱,交由三司会审,严查其通敌之罪!并即刻派禁军搜查其北郊别院! 这道旨意如同九天雷霆,轰然劈下。王崇焕站在文官首位,垂眸不语,面色看似古井无波,但那微微颤抖藏在袖中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赵德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若赵德安通敌之罪坐实,他难逃失察之责,甚至可能被对手趁机攻讦,伤及根本! 尾声 · 坚定不移 赵德安被革职下狱,北郊别院被禁军查封,朝堂之上风向骤变。王党一时间人人自危,气焰大挫,忙于应对皇帝滔天怒火与清洗,攻势暂缓。而司制司那边,因永和帝的暗中关注,加之沈青澜应对得当,措辞有力,那狼头标记的栽赃事件也被暂时压下,转入暗中严密调查,并未立即波及到沈青澜本人。 然而,萧景玄和沈青澜都心如明镜,这仅仅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前奏。赵德安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马前卒,真正的幕后主使尚未浮出水面,而且其势力盘根错节,渗透之深,手段之狠,超乎想象。对方此次栽赃沈青澜失败,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更加疯狂。 靖王府内,萧景玄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目光比霜雪更冷。赵德安的落网,只是他撕开阴谋网络的第一步。他必须趁此机会,顺藤摸瓜,利用三司会审,撬开赵德安的嘴,找到指向更高层、更核心人物的证据。同时,他更要护好宫中的青澜,如同守护稀世珍宝,绝不能让之前的险情再次发生。他袖中的手缓缓握紧,青澜在宫中所受的每一分惊险,他都感同身受,并必将百倍奉还于那些幕后黑手! 宫中的沈青澜,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栽赃风波之后,心境反而在淬炼中变得更加沉静坚韧。她轻轻抚摸着萧景玄送来的、写着“信我”二字的纸条,那熟悉的笔迹仿佛带着他的温度与力量。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地贴身收藏,紧挨着那枚他赠予的防身簪子。她知道前路必然布满更加凶险的荆棘与陷阱,但她心中已无恐惧。因为在这条充满黑暗与倾轧的路上,她并非独行。 她望向窗外灰蒙蒙的、预示着冬日的天空,眼神清亮而坚定,如同寒夜中永不坠落的星辰。无论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的狂风骤雨,她都将与那个宫墙之外、与她命运紧密相连的男子一起,肝胆相照,并肩作战,直至拨云见日,沉冤得雪,携手开创那片他们心中所盼的海晏河清。他们的命运,早已在这血雨腥风、步步惊心的权谋斗争中,牢牢系在了一起,不可分割。 第六十三章 雪夜剖心 暗局连环 赵德安下狱,北郊别院被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深潭,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寒冬的脚步悄然而至,第一场雪在夜色中无声飘落,覆盖了皇城的朱墙碧瓦,却掩盖不住其下涌动的杀机与温情。 靖王府 · 雪夜谋断 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萧景玄沉静的面容。窗外雪花纷飞,而他案头堆积的,是比冰雪更冷的权谋与算计。 “殿下,三司会审已经开始,赵德安嘴巴很紧,只认贪墨,对通敌之事矢口否认,更不肯吐露半分背后之人。”顾昀眉头紧锁,“王党那边动作频频,似乎在竭力将此事定性为赵德安个人贪渎,试图切断所有可能指向更高层的线索。” 萧景玄并不意外,指尖划过一份关于北疆某部族近年动向的密报,声音平静无波:“意料之中。王崇焕经营多年,岂会轻易让我们抓住把柄。赵德安不过是弃子,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这颗棋子变成死棋。” 他抬起眼,眸中锐光一闪:“让我们的人,在狱中‘关照’一下赵德安,不必用刑,但要让他知道,他若死了,他的家人会是什么下场。同时,把他幼子暗中染上时疫、急需珍稀药材救治的消息,透给他知道。” 顾昀心领神会:“殿下是想攻心?” “贪财之人,未必不惜命,更未必不怜子。”萧景玄淡淡道,“他背后之人能给他的,我们也能给,甚至能给得更多。而他若顽抗到底,等待他和家人的,只有死路一条。该怎么选,让他自己掂量。” “是!”顾昀应下,又道,“北郊别院那边,禁军搜查时遇到了些‘阻力’,似乎有人不想让他们发现太多东西。不过,我们还是趁乱拿到了这个——”他呈上一枚小巧的、已经有些变形的青铜令牌,令牌边缘刻着模糊的狼头纹样,与司制司发现的那枚印记有七八分相似,背面却多了一个奇怪的数字编码。 萧景玄拿起令牌,仔细端详,眼神愈发深邃:“狼头令牌……编码……这更像是某种信物或者身份标识。看来,这条北疆的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他小心收起令牌,“继续查这个编码代表什么。还有,让我们在北疆的人,重点查这个狼头纹样代表的部族,以及他们与朝中哪些人有过来往。”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心中牵挂的却是宫中那个同样身处冰雪险境的人。不知她此刻,是否安好? 司制司 · 雪映兰心 宫中的雪,下得似乎比宫外更寂静,也更寒冷。司制司库房发现北疆狼头标记一事,因永和帝的暗中关注和沈青澜的沉着应对,虽未立刻掀起滔天巨浪,却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沈青澜深知处境危险,愈发深居简出,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处理司制司日常事务上,力求不出任何差错。然而,暗中的探查并未停止。她利用核对各宫冬日用度的机会,更加留意含章殿的动静。 她发现,含章殿近日又申领了一批上好的银霜炭和厚实锦褥,理由是“殿下畏寒”。这本身并无不妥,但沈青澜注意到,与之同时申领的,还有一批数量不小的安神香料,其中几味药材颇为名贵,且药性复杂,并非寻常安神所用。 她想起萧景玄送她的那本药方册子,里面似乎提到过类似的药材组合,有镇惊安神之效,但若与另一种常见的熏香混合,长期嗅闻,则会令人精神恍惚,心智渐衰…… 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脑海!难道有人想通过这种方式,暗中影响含章殿那位年幼皇子的心神?若真如此,其心何其毒也!这与北疆那条线是否有关联? 这个发现让她不寒而栗。她必须尽快将消息传出去。然而,经过上次狼头标记事件,宫内耳目对她看得更紧,常规的丝线传信风险极大。她苦思良久,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她将相关信息以隐语写在一张极薄的宣纸上,然后将其裱糊在一幅即将送往宫外装裱的、看似普通的绣品样板背面。接收这批样板的绣坊,同样是“影”暗中掌控的产业。 长春宫 · 毒计连环 长春宫内,德妃因上次未能借狼头标记一举扳倒沈青澜而气恼不已,病情似乎又加重了几分。然而,怨恨支撑着她,让她不肯就此罢休。 “那个贱人,运气倒好!”德妃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脸色灰败,眼神却异常狠厉,“一次不成,那就再来一次!本宫就不信,她次次都能躲过去!” 她唤来心腹宫女,气息微弱却字字带毒:“去……想办法买通司制司负责浆洗的人,在沈青澜平日用的胰子里,混入些‘好东西’……要那种慢慢侵蚀,不易察觉的……本宫要让她容颜尽毁,生不如死!”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萧景玄不是看重那张脸吗?她就先毁了它! 揽月阁 · 寒夜温言 大雪初歇,月色清冷地洒在雪地上,映得夜晚如同白昼。沈青澜避开巡夜的侍卫,再次来到揽月阁石室。机关轻响,她取出了萧景玄的回信。 信比以往稍长一些。他先是告诉她赵德安案的最新进展与他采取的“攻心”之策,让她宽心。随后提到了那枚狼头令牌,嘱咐她宫中若再见类似纹样,务必万分小心。关于含章殿安神香料之事,他回道:“卿所虑极是,此香料组合确有蹊跷,吾已令人暗中查探来源及经手人。含章殿水甚深,李嫔背景亦不简单,卿万勿靠近,一切交予吾处理。” 字里行间,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周密细致的保护。最后,他写道:“京中大雪,寒气侵骨,闻司制司事务繁杂,尤需保暖。随信附貂裘一领,乃北地贡品,轻暖异常,望卿莫弃。” 竹管内,果然有一卷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沈青澜回到值房,展开一看,是一件毛色光润、触手温软的玄色貂裘,款式简单大方,并无过多装饰,却异常保暖,尺寸也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捧着这件还带着他淡淡气息的貂裘,沈青澜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连这深宫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 他身在漩涡中心,日理万机,却连她是否会受冻这样的细微之处都顾及到了。这份深沉而细腻的关怀,让她鼻尖微酸,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温暖。 她将貂裘小心收好,然后提笔回信。她没有诉说自己的担忧与恐惧,只将司制司近日的平静(至少表面如此)以及她对某些宫人异常动向的留意写下。最后,她斟酌再三,落笔:“雪夜虽寒,然心有所寄,便觉暖意盎然。殿下所赠裘衣,甚暖,如见君心。万望珍重,盼君安。” “如见君心”四字,已是她能表达的、最贴近心意的回应。将信笺传递出去,她仿佛能感受到,在这冰天雪地的宫墙内外,有两颗心,正以这种方式,紧紧相依,互相取暖,共同抵御着外间的风雪严寒。 朝堂 · 波澜再涌 赵德安的案子在三司会审中陷入了僵局,然而朝堂之上的风波却并未停息。这一日,几位寒门出身的官员联名上奏,借赵德安贪墨之事,矛头直指吏部选官不公、任人唯亲,导致如赵德安之流蠹虫得以占据要职,进而提出应大力提拔寒门才俊,革新吏治。 这无疑触动了以王氏为首的世家门阀最根本的利益。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争论得面红耳赤。世家官员斥责寒门官员心怀叵测,妄图颠覆朝纲;寒门官员则据理力争,直言吏治腐败乃国之大患。 萧景玄依旧保持着超然的态度,并未直接参与争论。但他却在私下向永和帝呈上了一份名单,上面罗列了数位在各自职位上兢兢业业、颇有政绩却因出身寒微而久不得升迁的官员,并附上了他们的政绩详情。他没有明确要求提拔谁,只是将事实摆在永和帝面前。 永和帝看着这份名单,再看看朝堂上为了各自利益吵作一团的官员,心中对靖王的印象又复杂了几分。这个儿子,似乎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切实的东西,而不只是空谈。 尾声 · 暗夜微光 赵德安在狱中得知幼子病重的消息(自然是萧景玄派人透露的),又经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心理防线终于开始松动,虽然尚未吐露核心秘密,但态度已不似最初那般强硬。萧景玄知道,火候快到了。 而宫中的沈青澜,穿着那件玄色貂裘,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感受到的不仅是身体的温暖,更是心灵的依靠。她行事更加沉稳,暗中留意着宫内的风吹草动,尤其是针对含章殿和长春宫的动向。 德妃那恶毒的算计,也终于在几天后显露痕迹。一名被买通的浆洗宫女,在试图将一盒掺了料的胰子混入沈青澜的份例时,被早有防备的沈青澜派人当场拿下。人赃并获,沈青澜并未声张,只将此事密报给了张司制和尚宫局,言明是宫人之间的私怨,请求严惩,并借此机会整顿了司制司的浆洗房,剔除了几个可疑之人。她处理得干净利落,既避免了打草惊蛇,又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司制司的地位,更是给了德妃一个无声的警告。 雪花依旧飘落,覆盖了阴谋与算计的痕迹,却掩盖不住那在冰雪中悄然滋长、愈发坚韧的情感与信念。萧景玄与沈青澜,一个在朝堂运筹帷幄,一个在宫闱坚守本心,他们如同雪夜中的微光,虽不耀眼,却执着地照亮着彼此前行的路,也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冰雪消融、破局而出的那一刻。 第六十四章 冰消雪融 情定宫阙 寒冬渐深,腊月的气息悄然弥漫在皇城内外。赵德安一案如同被冰雪封冻的湖面,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都在这个年关将至的时刻,进行着最后的较力和布局。 靖王府 · 破冰之举 书房内,萧景玄正在审阅北疆传来的密报。炭火将他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殿下,赵德安终于松口了。"顾昀快步走进来,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他承认与北疆兀良哈部有往来,那些军械正是通过这个部族流入的。但他坚持说这一切都是王璟指使,他不过是听命行事。" 萧景玄放下密报,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王璟......果然是他。不过,单凭赵德安一面之词,还动不了王崇焕的根基。" "但我们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顾昀呈上一本账册,"这是在赵德安别院暗格中找到的,记录了他与王璟之间的所有银钱往来,还有几封王璟的亲笔信,虽然措辞隐晦,但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萧景玄仔细翻阅着账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很好。不过现在还不是抛出这些的时候。王崇焕在朝中经营多年,仅凭这些还不够。我们要等他自乱阵脚。" 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积雪的梅枝:"年关将至,各部都要进行年终稽核。让我们的人在吏部、户部多加留意,看看王党的人会在账目上做什么手脚。另外,通知我们安插在王氏商号里的人,是时候动一动了。" "殿下的意思是?" "王崇焕之所以能在朝中呼风唤雨,靠的不仅是权势,更是庞大的财力支撑。若是他的钱袋子出了问题......"萧景玄没有说完,但眼中的锋芒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暗卫匆匆而来,在顾昀耳边低语几句。顾昀脸色微变,转身禀报:"殿下,宫中传来消息,沈姑娘那边似乎出了些状况。" 萧景玄神色一凛:"说。" 司制司 · 暗箭难防 沈青澜近来愈发谨慎,那件玄色貂裘她只在值房内穿着,外出时必定换上寻常宫装。然而她没想到,危险往往来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日,她照常巡视司制司各处的准备工作。年关将至,宫中要准备大量的新衣、装饰,司制司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就在她走到绣坊时,一个正在高处整理布匹的小宫女突然脚下一滑,连人带着几匹厚重的织锦向她砸来。 事发突然,周围的宫女都吓得呆立当场。眼看那些沉重的织锦就要砸在沈青澜身上,一道身影飞快地掠过,稳稳地接住了那些织锦,同时扶住了惊魂未定的小宫女。 "没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沈青澜抬头,看见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不像寻常武夫。 "多谢。"沈青澜稳住心神,得体地道谢。 那侍卫微微一笑:"在下韩青,是新调任的宫廷侍卫。方才路过,见情况危急,贸然出手,还望沈典制勿怪。" 沈青澜心中微动。她从未见过这个侍卫,对方却知道她的身份。而且他出手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韩侍卫客气了,还要多谢你出手相助。"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不知韩侍卫在哪个宫门当值?改日我好向上禀报,为你请功。" 韩青拱手道:"在下在玄武门当值,区区小事,不敢居功。倒是沈典制受惊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韩青便告辞离去。沈青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这个韩青,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当晚,她将这个意外以及韩青的出现,通过绣品传信的方式送了出去。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并不简单。 长春宫 · 垂死挣扎 德妃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御医来看过几次,都摇头表示只能尽力而为。然而即便是躺在病榻上,德妃的恨意却丝毫未减。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她嘶哑地斥责着跪在床前的宫女,"既然毁不了她的容貌,那就......那就让她身败名裂!"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去,把消息散出去,就说沈青澜与侍卫私通......对,就是那个新来的韩青......就说他们早有私情......" "娘娘,这......没有证据,恐怕......" "要什么证据!"德妃猛地咳嗽起来,"流言蜚语就够了......本宫倒要看看,萧景玄还能不能护着她......" 剧烈的咳嗽让她说不下去,宫女连忙上前为她顺气。德妃瘫软在榻上,大口喘着气,脸上却带着扭曲的笑意。 揽月阁 · 心心相印 萧景玄收到沈青澜关于意外事件和韩青的信时,正在处理王党在年终稽核中做的手脚。看到信的内容,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去查这个韩青的底细。"他立即吩咐顾昀,"我要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随后,他提笔回信。这一次,他的字迹格外凝重:"意外之事,绝非偶然。韩青此人,吾已令人详查。年关在即,宫中人员繁杂,卿务必加倍小心。德妃困兽犹斗,恐有更毒之计。若遇危急,可寻玄武门副统领周振,彼乃可信之人。"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今岁寒冬尤甚,然与卿相识,便觉四季如春。盼来年冰雪消融,能与卿共赏春光。" 这近乎直白的倾诉,让他在落笔时指尖微颤。但他还是坚定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信笺封好。 与此同时,他下令加派宫中暗卫,不仅要保护沈青澜的安全,更要密切监视韩青的一举一动。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更不允许有人破坏她的清誉。 朝堂 · 风云再起 年关前的最后一次大朝,气氛格外凝重。赵德安一案尚未了结,年终稽核又爆出诸多问题。更让永和帝震怒的是,边境传来急报,北疆兀良哈部近期活动频繁,屡次骚扰边境城镇。 "朕记得,赵德安招供时说,与他往来的正是这个兀良哈部?"永和帝冷眼看着满朝文武,"谁能告诉朕,一个内府库的管事,为何会与北疆部落有所往来?那些军械,又是如何通过边境守军的耳目,运到京郊的?" 朝堂上一片寂静,无人敢应声。 萧景玄出列禀奏:"父皇,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加强边境防务,彻查军械流失的渠道。同时,赵德安一案也应尽快审结,以免朝野不安。" 王崇焕立刻反驳:"殿下此言差矣。年关在即,此时大动干戈,恐怕会引起边境部族的过度反应,反而不好。不如等开春后再行处置。"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永和帝看着台下儿子的沉稳和王党的急躁,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靖王。"他忽然开口,"朕命你总领边境防务事宜,年后立即着手整顿。至于赵德安一案......"他的目光扫过王崇焕,"由三司继续审理,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这道旨意,无疑是对萧景玄的极大信任,也是对王党的沉重打击。 含章殿 · 迷雾重重 就在朝堂风云变幻之际,含章殿内却是一片祥和。年幼的皇子正在习字,李嫔在一旁温柔指导。 然而沈青澜却注意到,李嫔虽然表面上温婉如水,但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与她身份不符的精明。更让她起疑的是,含章殿所用的安神香,似乎与她之前发现的配方有所不同。 她借故检查各宫用度时,特意留意了含章殿的香料领取记录。果然发现,李嫔每次领取的香料都比实际用量要多,而且经常会要求更换香料种类。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沈青澜决定冒险一探。她趁着李嫔前往皇后宫中请安时,以检查宫室维护为由进入含章殿。在仔细检查后,她终于在皇子书房的多宝阁暗格里,发现了一盒与宫中规制完全不同的香料。 她小心地取了一些样品,准备找机会送出去检验。然而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尾声 · 情定宫阙 萧景玄在府中接到了两个重要消息:一是韩青的身份已经查明,他确实是新调任的侍卫,但与德妃母家有些远亲关系;二是边关急报,兀良哈部突然发动袭击,边境数个城镇告急。 "殿下,看来他们是狗急跳墙了。"顾昀神色凝重。 萧景玄却显得很平静:"意料之中。我们逼得越紧,他们就越会铤而走险。传令边境,按计划行事。" "那沈姑娘那边......" "加派人手保护。"萧景玄的语气不容置疑,"另外,让我们在宫中的人开始散布消息,就说德妃病重糊涂,时常胡言乱语。" 他要先发制人,绝不给德妃污蔑青澜的机会。 而此时的沈青澜,刚刚险险地避开从含章殿出来的李嫔。她握着那包香料样品,心跳如鼓。这一次的发现,或许能揭开含章殿更深的秘密。 夜幕降临,又到了传信的时候。沈青澜将香料样品小心地包好,连同她发现的线索一起放入密信。在信的末尾,她第一次大胆地写下了自己的心声:"宫阙深深,幸得君心。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冰雪终将消融,而深宫中的情意,却在这寒冬里悄然生根,静待春来。 第六十五章 岁寒情深 暗局终现 腊月的寒风卷着最后几片残雪,在宫墙间呼啸而过。年关将至,皇城内外却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紧张氛围中。北疆战事的阴云、朝堂的暗涌、宫闱的诡计,都在这岁末时分交织成一幅复杂的画卷。 靖王府 · 岁末布局 书房内,萧景玄站在巨大的边境舆图前,指尖划过兀良哈部活动的区域。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映出几分冷冽的锋芒。 "殿下,边境八百里加急。"顾昀快步而入,呈上军报,"兀良哈部昨日突袭了云州卫,守将张韬殉国,军民死伤逾千。" 萧景玄接过军报,目光扫过上面的伤亡数字,指节微微发白:"张韬是员老将,居然......" "据幸存士兵说,敌军使用的弓弩射程极远,威力惊人,与我军制式装备颇为相似。"顾昀低声道,"恐怕就是通过赵德安那条线流出去的军械。" 萧景玄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王璟最近在做什么?" "称病在家,闭门不出。但昨夜有密报,他府上有北疆口音的神秘客人到访。" "看来他们是坐不住了。"萧景玄冷笑,"传令边境,按第二套方案行事。另外,让我们的人开始散布消息,就说王璟与北疆部族往来密切,边境军械流失与他脱不了干系。" "殿下,这是要打草惊蛇?" "就是要让他们自乱阵脚。"萧景玄转身,目光锐利,"王崇焕老谋深算,但他的儿子可没这份定力。只要王璟慌了,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这时,窗外传来三声鸟鸣——这是宫中暗卫的特殊信号。萧景玄神色一凝,示意顾昀退下。不多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 "殿下,沈姑娘今日在含章殿有所发现。"暗卫低声禀报,"她取得了一些可疑的香料,正在设法送出宫检验。另外,德妃那边开始散布关于沈姑娘与侍卫韩青的流言。" 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知道了。加派人手保护沈姑娘,若有任何人想要对她不利,格杀勿论。至于韩青......"他顿了顿,"继续监视,我要知道他背后还有谁。" 暗卫领命而去。萧景玄走到窗前,望着宫城方向,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担忧。他知道,这场博弈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而青澜正处在风暴的中心。 司制司 · 暗香浮动 沈青澜将取得的香料样品分成三份,分别藏在即将送出宫的绣品、画作和典籍中。她知道这样做风险极大,但含章殿的发现让她不得不冒险一搏。 就在她仔细检查最后一份样品时,张司制忽然来访。沈青澜连忙将香料藏入袖中,起身相迎。 "青澜,年关在即,各宫都要制备新衣,司制司上下都要忙起来了。"张司制说着,目光却似有深意地扫过她的桌面,"我听说,你最近常去含章殿?" 沈青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司制,含章殿皇子年幼,衣物尺寸常有变化,下官不得不经常前去丈量。" 张司制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李嫔娘娘身份特殊,你行事要格外谨慎。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这话中有话的提醒让沈青澜心头一震。她正要细问,张司制却已经转移了话题,交代起年关的各项事宜。 送走张司制后,沈青澜独自坐在值房中,反复琢磨着那句话。张司制显然知道些什么,却不敢明说。这让她更加确信,含章殿中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长春宫 · 最后的疯狂 德妃的寝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但比药味更刺鼻的,是她言语间的怨毒。 "消息都散出去了?"她躺在床上,声音嘶哑地问。 "回娘娘,已经按您的吩咐办了。"宫女战战兢兢地回道,"现在宫中都在传,说沈典制与韩侍卫......" "很好。"德妃脸上露出扭曲的笑意,"再去添把火。就说......就说沈青澜借着掌管司制司的便利,经常私会外男。本宫倒要看看,萧景玄还能不能护得住她!" "娘娘,韩侍卫那边......要不要通知他配合?" 德妃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不必。一个棋子而已,用完就弃。若是他聪明,就该知道该怎么配合。若是不聪明......"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德妃痛苦地蜷缩起来。宫女连忙上前伺候,却被她一把推开:"都出去!本宫要静一静!" 当寝宫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德妃望着帐顶,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她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但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一定要拉上那几个恨之入骨的人垫背。 揽月阁 · 两心相知 深夜的揽月阁比往常更加寒冷。沈青澜将藏有香料样品的绣品放入密道,又取出了萧景玄的回信。 这一次,他的信格外长。先是详细说明了边境的局势和他的应对之策,接着提到了对韩青的调查结果,最后写道:"德妃散布流言,其心可诛。吾已安排对策,卿不必忧心。含章殿之事,吾已另派人暗中调查,卿万勿再涉险。年关在即,事务繁杂,望卿善自珍重。" 在信的末尾,他附上了一首小诗:"雪压梅枝色愈新,寒深更见松柏心。宫阙重重难相见,唯有明月知此心。" 沈青澜捧着信笺,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熟悉的字迹,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中,能得一人如此相知相护,是何其幸运。 她提笔回信,将张司制的提醒和自己的猜测详细写明,最后写道:"流言蜚语,不足挂心。妾身正影直,何惧斜风。唯愿君安,边事顺遂。岁寒之际,心暖如春。" 她将信笺小心折好,放入密道。就在转身欲走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她心中一紧,连忙隐入暗处。 朝堂 · 风云骤变 次日大朝,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还不等百官奏事,永和帝就猛地将一份奏折摔在御阶之下。 "王璟!"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冰,"你给朕解释解释,为何边境敌军使用的军械,与兵部武库司的记录如此相似?" 王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明鉴,臣、臣不知......" "不知?"永和帝冷笑,"那朕来告诉你!赵德安已经招供,你指使他与北疆兀良哈部交易军械,中饱私囊!如今边境将士因你之故血染沙场,你还有何话说?" 朝堂上一片哗然。王崇焕面色铁青,出列道:"陛下,赵德安乃戴罪之身,其言不可尽信。臣以为......" "你以为?"永和帝打断他,"朕还收到密报,昨夜有北疆细作潜入王璟府中。王首辅,这件事你又如何解释?"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满朝文武目瞪口呆。通敌叛国,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萧景玄冷眼看着这场变故,知道这是收网的时候了。他出列躬身:"父皇,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边境军心。王侍郎之事,可交由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永和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准奏。即日起,王璟收监候审。边境军务,全权交由靖王处置!" 含章殿 · 真相渐显 就在朝堂风云变幻之际,沈青澜接到密报,含章殿的香料检验结果出来了。那果然不是普通的安神香,而是掺入了一种罕见的西域迷药,长期使用会让人心智渐失,最终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更让她震惊的是,检验的太医认出这种迷药——正是当年先帝时期,某个意图谋反的亲王用来控制政敌的秘药! 这个发现让沈青澜不寒而栗。她立即通过密道将消息传给萧景玄,同时更加留意含章殿的动向。 当夜,她发现李嫔悄悄前往一处偏僻的宫苑。沈青澜冒险尾随,竟看见李嫔与一个蒙面人在荒废的庭院中密会。借着月光,她隐约看见那人腰间佩着一枚狼头令牌——与之前在赵德安别院发现的令牌一模一样! 尾声 · 暗夜将明 萧景玄接到沈青澜的密报时,正在部署边境的反击。看到含章殿与狼头令牌的关联,他立即明白了整个阴谋的脉络。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北疆、王党、含章殿......这一切都连起来了。" 顾昀疑惑地问:"殿下的意思是?" "有人想通过控制含章殿的皇子,来争夺储位。"萧景玄眼神冰冷,"北疆军械、王璟通敌,都只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那我们......" "是时候收网了。"萧景玄取出一枚令牌,"传我命令,按计划行动。这一次,我要将这些人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沈青澜悄悄退回司制司。她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但更让她安心的是,在返回的路上,她看见了玄武门副统领周振——那个萧景玄说过可以信任的人,正带着侍卫在附近巡逻。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振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深宫的夜色依旧浓重,但黎明的曙光已经不远。沈青澜抚摸着袖中的簪子,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艰难,她都会与那个人一起,并肩走下去。 岁寒深处,真情愈显。宫阙重重,难阻两心相知。 第六十六章 深宫烬余·暗潮汹涌 永和帝那句“边境军务,全权交由靖王处置”的旨意,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迅速从朝堂扩散至整个宫廷,自然也波及到了尚在权力边缘挣扎求存的沈青澜。 司制司 · 微澜初起 消息传到司制司时,沈青澜正在核对一批送往各宫的年节锦缎。屋内炭火噼啪,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听闻旨意后,众人心中泛起的各异寒潮。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余窗外呼啸的北风。几位年长些的女官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年轻些的宫女们则难掩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靖王殿下,那位往日里只闻其诗酒风流、少见其涉足权柄的七皇子,竟一夜之间执掌了关乎国本的北疆兵权! 与沈青澜交好的小宫女玉漱悄悄蹭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雀跃:“青澜姐姐,你听说了吗?靖王殿下他……” 沈青澜手中朱笔未停,只在账册上轻轻划下一笔,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不过是寻常天气变化:“宫中传递消息,总是快的。做好分内事,莫要妄议朝政。” 她语调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玉漱吐了吐舌头,连忙噤声,但眼中的光彩未减。她隐约觉得,青澜姐姐与那位靖王殿下之间,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关联,否则当初靖王为何会独独为她解围? 沈青澜面上镇定,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她知道,这是萧景玄等待已久的机会,也是他正式踏入这腥风血雨棋局的第一步。执掌北疆军务,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步杀机。胜,则威望大增;败,则万劫不复。王党绝不会坐视,朝中暗敌亦会伺机而动。而他远在北疆,这深宫之内,针对他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更毒。 果然,不过半日功夫,司制司内的氛围便微妙起来。先前那些关于沈青澜与侍卫韩青的窃窃私语,音量似乎低了下去,但另一种更隐晦的打量和探究,却如影随形。有人开始“无意间”提及靖王殿下已过适婚之龄,却仍未立正妃;有人则“好奇”靖王殿下偏好何种女子才德……目光似有若无地,总会扫过沈青澜沉静的面容。 张司制将一切看在眼里,午后便将沈青澜叫到僻静处,语气比往日更凝重几分:“青澜,如今局势不同往日,你需更加谨言慎行。靖王得势,盯着他,以及……与他稍有牵连之人的人,只会更多。那些流言,虽暂时平息,但根子未除,随时可能再起。含章殿那边,若无必要,近期莫要再去了。” 沈青澜心领神会,知道张司制这是在保护她。含章殿的水太深,李嫔与那狼头令牌背后的势力,在萧景玄离京、朝局动荡之际,更显危险。她恭敬应下:“多谢司制提点,青澜明白利害,定会小心行事。” 她如今只是微末女官,所能做,唯有稳住自身,不成为他的拖累,同时,睁大眼睛,看清这宫闱之下的暗流。 长春宫 · 毒计暗生 与司制司表面平静下暗藏汹涌不同,长春宫则彻底被一股压抑的绝望和疯狂笼罩。 德妃躺在病榻上,枯槁的手死死攥着锦被,听着心腹宫女战战兢兢地汇报朝堂消息和宫中动向。 “靖王……萧景玄!”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浑浊的眼中迸射出蚀骨的恨意,“他竟真得了势……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帕子上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宫女慌忙上前为她顺气,却被她一把挥开。 “沈青澜那个贱人呢?”德妃喘息着,眼神阴鸷地盯着帐顶,“她是不是更得意了?以为靠着萧景玄就能飞上枝头了?” “回娘娘,沈典制……并无异常,依旧在司制司当值,行事……很是低调。” “低调?”德妃嗤笑一声,声音嘶哑难听,“她倒是会装模作样!本宫偏不让她如意!”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浑身无力,只得颓然倒下,喘着粗气道:“去……去找韩青!告诉他,若还想保住他那个在边关挣军功的兄长,就知道该怎么做!本宫要坐实了沈青澜勾引侍卫、秽乱宫闱的罪名!萧景玄不是看重她吗?本宫倒要看看,一个名声尽毁、被千人指万人唾的女子,他还如何护着!咳咳……” 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盘旋,既然时日无多,她定要拉上所有恨的人一同毁灭。沈青澜是萧景玄的软肋,毁了沈青澜,便是对萧景玄最狠的打击。 “娘娘,韩侍卫他……会听命吗?”宫女迟疑道。韩青并非长春宫嫡系,只是因有些把柄曾被德妃拿住,才偶尔为之所用。 德妃脸上露出扭曲而自信的笑:“他兄长的前程,乃至性命,都捏在本宫手里。他不敢不从!去,按本宫说的做!” 宫苑深处 · 夜晤与杀机 是夜,风雪暂歇,月光清冷地洒在覆雪的重檐宫墙上,映出一片凄清的白。 沈青澜依着近乎本能的警惕,并未再去揽月阁。萧景玄离京前曾给她留下另一处更为隐蔽的传递消息地点——位于宫廷边缘,靠近浣衣局的一处废弃水井附近。这里人迹罕至,只有偶尔巡逻的侍卫会经过。 她将日间观察到的宫中异动,特别是德妃那边可能的新动作以及自身处境,简单写下,塞入水井壁上一块松动的砖石后。做完这一切,她正欲悄声离开,忽然听得远处假山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她心中一凛,立刻隐身在井旁一丛枯败的竹影之后,屏住了呼吸。 “……必须尽快……殿下已离京,这是最好的机会……”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听着像是某个内侍。 “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只要那边得手……这盆脏水,她沈青澜洗不清……”另一个声音低沉些,带着一股狠戾。 沈青澜心头猛跳。他们口中的“她”,难道是自己?“那边得手”?是指韩青吗? “王首辅那边……” “噤声!”低沉声音警惕地打断,“办好你的事即可!记住,明日巳时,浣衣局东角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沈青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冰凉。德妃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更快,更狠毒!他们不仅要散布流言,还要制造“实证”!而对话中提及的“王首辅”,更是让她心惊。王崇焕?他竟然也牵扯其中?是了,萧景玄执掌北疆军权,最受威胁的便是以王崇焕为首的世家势力。打击他看重的人,自然也是王党的目标。德妃与王党,在这件事上,竟不谋而合? 她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送出去!可此处密道,萧景玄曾言非紧急不得动用,且下一次取信需在三日之后。 正当她心念电转之际,另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沈青澜浑身一僵,手已悄然握住了袖中藏着的、萧景玄赠予她防身的短小匕首。 “沈姑娘?”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响起。 沈青澜缓缓转身,月光下,看清来人竟是玄武门副统领周振。他身着侍卫常服,并未披甲,显然不是循例巡逻。 “周副统领?”沈青澜心中警惕未消,面上却不动声色。 周振快步走近,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沈姑娘莫惊,是殿下离京前吩咐,若姑娘遇到紧急情况,可设法寻我。方才我见有人鬼鬼祟祟在此,特来查看,不想是姑娘。” 沈青澜心中稍定,萧景玄果然安排了后手。她不再犹豫,简略将方才听到的对话告知周振,略去了自己传递消息一事,只说是偶然听到。 周振闻言,眉头紧锁:“巳时,浣衣局东角门……他们是想制造‘捉奸在床’的戏码?真是歹毒!”他看向沈青澜,眼神坚定,“姑娘放心,此事交给我。明日我会安排人手,绝不会让他们得逞。只是姑娘近日务必小心,饮食起居,皆要留意。” “有劳周副统领。”沈青澜真心道谢。 “分内之事。”周振抱拳,“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快请回吧。” 靖王府 · 千里之外的筹谋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外、已是北疆边境范围的靖王临时行辕内,烛火通明。 萧景玄并未安寝,他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云州卫周边地形与敌我态势。虽已连日奔波,但他眸中不见疲惫,只有沉静的锐光。 顾昀呈上刚刚收到的京城密报,厚厚一叠,除了军情邸报,更有来自宫中、市井的诸多消息。 萧景玄先快速浏览了关于北疆部署的反馈,下达了几条调整指令后,才拿起那些关于京城的密报。当他看到关于德妃欲勾结韩青,构陷沈青澜,其中似乎还有王党推波助澜的详细内容时,眼神瞬间冷冽如冰,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一旁的顾昀都心头一凛。 “找死。”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他提笔,迅速写下一道手令,盖上随身小印,交给顾昀:“八百里加急,送交京兆尹冯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顾昀接过,瞥见手令内容,心中明了。这是要借京兆府的力量,以巡查治安为名,在明日巳时前,控制住浣衣局东角门附近区域,并“恰好”撞破某些人的阴谋,反向坐实韩青与外廷勾结、意图不轨的罪名。既能解沈青澜之围,又能斩断德妃一臂,甚至可能顺势牵出王党的一些暗线。 “殿下,如此一来,是否会打草惊蛇,让王崇焕有所防备?”顾昀谨慎问道。 萧景玄目光重新落回沙盘,声音淡漠:“王崇焕老奸巨猾,早已防备。此刻他正忙着替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擦屁股,无暇他顾。这点小事,动摇不了他的根本,但足以警告他,本王的人,动不得。况且……”他顿了顿,指尖在代表兀良哈主力的标识上轻轻一点,“北疆战事将起,京城,不能乱。先稳住后方,清除这些蝇营狗苟,我们才能心无旁骛应对正面之敌。” 他顿了顿,又道:“给周振传信,让他务必护青澜周全。若有紧急,可动用‘暗影’。” 顾昀心中一震。“暗影”是殿下埋在宫中最深的钉子之一,非生死关头绝不启用。殿下对沈姑娘的重视,远超他想象。 “是,殿下!” 司制司值房 · 孤灯下的坚韧 沈青澜回到司制司值房时,已是深夜。屋内炭火将尽,寒意渐生。 她独坐灯下,并未立即安寝。今日遭遇,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这深宫之中的险恶。德妃的疯狂,王党的阴险,如同交织的罗网,而她,便是那网中亟待被吞噬的猎物。 然而,她心中并无太多恐惧。萧景玄虽远在边关,但他的安排已然生效。周振的出现,如同暗夜中的一点星火,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全然孤军奋战。 她摊开一张素笺,并未写信,只是提笔,一遍遍临摹着记忆中萧景玄的字迹。他的字,铁画银钩,暗藏风骨,于沉稳中见锋芒。笔尖在纸上游走,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和安定。 她想起他离去前夜,透过密道传来的最后那封信上的诗句:“雪压梅枝色愈新,寒深更见松柏心。”是啊,越是严寒,越能见证松柏的坚韧。她沈青澜,绝非轻易能被风霜摧折的蒲柳。 明日,或许有狂风暴雨,但她已做好准备。 浣衣局东角门 · 拂晓前的静谧 翌日,巳时将至。 浣衣局东角门附近,因地处偏僻,平日便少有人迹。昨夜一场小雪,更添了几分萧瑟。几个看似寻常的杂役太监在附近洒扫,眼神却不时警惕地扫过周围。更远处的巷道拐角,隐约可见京兆府衙役的身影。 周振换了一身普通侍卫装扮,隐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后,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东角门。 时间一点点过去,巳时正刻将至。 一切,似乎都静得有些反常。 尾声 · 风暴前的窒息 约定的时辰已到,浣衣局东角门依旧静悄悄的,只有寒风卷着雪沫掠过荒废的门廊。 预想中的“奸夫”韩青并未出现,那几个鬼鬼祟祟准备“捉奸”的内侍也不见了踪影。 周振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对方临时改变了计划?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他们的真正目标,并非在此处构陷沈青澜? 与此同时,司制司内,沈青澜正与玉漱一同清点绣线,一切如常。 然而,一名小太监却匆匆而入,神色慌张地寻到张司制,低声禀报了什么。 张司制脸色蓦地一变,目光瞬间扫过屋内,最终落在沈青澜身上,那眼神复杂无比,带着惊疑、审视,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 沈青澜心中猛地一沉。 难道……风暴已然降临,却换了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 宫阙深深,烬余未冷,真正的暗潮,才刚刚开始汹涌。 第六十七章 深宫烬余·池鱼之殃 司制司内,那片刻的死寂几乎令人窒息。张司制脸上变幻的神色,以及最终落在沈青澜身上那复杂难言的目光,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玉漱下意识地靠近沈青澜,小手紧张地攥住了她的衣袖。 沈青澜心中虽沉,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她放下手中理到一半的彩线,起身,向着张司制方向微微屈膝:“司制,可是有何吩咐?” 张司制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将那惊疑不定压下去,但声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青澜,你……随我来。”她又扫了一眼屋内其他竖着耳朵的宫女女官,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威严,“都去做事,不得喧哗。” 众人噤若寒蝉,纷纷低头,但眼角的余光却都追随着沈青澜和张司制离去的背影,交织着好奇、猜测,以及一丝幸灾乐祸。 值房内,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司制,究竟发生了何事?”沈青澜直接问道。 张司制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一丝难以置信:“含章殿出事了。李嫔娘娘所出的三皇子,今早突发急症,上吐下泻,太医诊脉,怀疑是……是中了毒!” 沈青澜心头猛地一跳。三皇子中毒?那个被用了西域迷药,可能已被控制的李嫔之子? “这……与下官有何干系?”沈青澜强迫自己冷静,她知道,风暴果然来了,却并非冲着她预想的方向,而是更刁钻,更狠毒! 张司制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压:“在三皇子吐出的秽物中,发现了未曾消化完全的蜜渍梅子。经查,那碟梅子,是昨日尚食局按例送往各宫的份例,原本无事。但……但李嫔娘娘身边的宫女指认,昨日午后,只有你因送去修改的皇子冬衣尺寸有误,曾到过含章殿偏殿,并且……并且碰过那碟梅子!” 沈青澜的血液仿佛瞬间冷了下去。 陷阱!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昨日她确实去过含章殿,因小皇子长得快,之前量的尺寸需微调,她亲自去复核。也确实在偏殿等候李嫔召见时,那宫女热情地端上茶点,其中就有一碟蜜渍梅子。她当时心中存着对含章殿的警惕,并未食用,只礼节性地碰了一下碟子,道了谢。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对方放弃了浣衣局东角门那明显且容易防备的构陷,转而利用了含章殿这个更敏感、更致命的地方!谋害皇嗣,这是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大罪!远比什么私通侍卫的流言要凶狠千万倍! “下官昨日确实到过含章殿,也见过那碟梅子,但绝未下毒!下官与李嫔娘娘、三皇子无冤无仇,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沈青澜挺直脊背,声音清晰而坚定。 张司制看着她清澈而镇定的眼眸,心中疑虑稍减,但担忧更甚:“我自是信你几分。但如今人证(宫女指认)物证(碰过碟子)看似确凿,且中毒的是皇子!此事已惊动了皇后娘娘,懿旨已下,命慎刑司介入调查,所有相关人等,一律拘询!” 慎刑司!那个进去便难脱一层皮的地方! “青澜,”张司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提醒,“此事牵连甚大,已非我司制司能护得住你。慎刑司的人……怕是马上就到。你……要好生应对。”她言下之意,慎刑司的手段,非同小可,能否熬过去,全看她自己。 沈青澜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指尖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更加清醒。她深深一拜:“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青澜问心无愧,相信慎刑司会还青澜一个公道。多谢司制告知。” 她不能慌,不能乱。对方布局周密,直指要害,就是要将她置于死地,甚至可能借此牵连萧景玄!她若先乱了阵脚,便正中了敌人下怀。 就在此时,值房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尖细的通传:“慎刑司奉皇后娘娘懿旨,提审司制司女官沈青澜——” 该来的,终究来了。 慎刑司 · 暗室刑讯 慎刑司,位于宫廷最偏僻的角落,高墙隔绝,光线晦暗,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血腥与霉腐混合的压抑气味。 沈青澜被单独带进一间阴冷的刑房。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刑具,在跳动的油灯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地面潮湿,角落里甚至能看到深褐色的、无法清洗干净的血迹。 主审的是一位面容刻板、眼神阴鸷的太监,姓姜,是慎刑司的掌司之一。他端坐在一张斑驳的木案后,两侧立着数名面无表情、膀大腰圆的刑役。 “犯妇沈青澜,跪下!”旁边一名刑役厉声喝道。 沈青澜依言跪下,背脊却挺得笔直。 姜公公慢条斯理地翻开一卷卷宗,声音尖细冰冷:“沈青澜,前太子太傅沈文渊之女,因家道败落,没入宫廷为奴。现于司制司任典制女官。可是属实?” “回公公,属实。” “昨日未时三刻,你可曾到过含章殿偏殿?” “是。” “可曾接触过偏殿内一碟蜜渍梅子?” “是,宫女端上,下官曾碰触过碟沿。” “哼!”姜公公冷哼一声,将卷宗一合,“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为何要毒害三皇子?可是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或可免受皮肉之苦!” 沈青澜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姜公公审视的视线:“姜公公明鉴,下官昨日确曾碰触碟子,但并未下毒。下官与李嫔娘娘、三皇子素无往来,更无冤仇,动机何在?仅凭一名宫女指认碰过碟子,便断定下官下毒,是否过于武断?那梅子经手之人恐怕不止下官一人,为何独独认定是下官?再者,下官若有心下毒,又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让人轻易指认?” 她逻辑清晰,反问有力,竟让那姜公公一时语塞。 姜公公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在慎刑司多年,见过的犯人无数,哪个进来不是吓得魂飞魄散,这女子竟如此镇定? “巧言令色!”姜公公一拍桌案,“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 “公公且慢!”沈青澜提高声音,“下官虽人微言轻,但也知宫规国法。无确凿证据,便对女官动用大刑,恐怕于理不合。若屈打成招,冤枉无辜,他日真相大白,公公又如何向皇后娘娘、向陛下交代?” 她这是在赌,赌慎刑司虽手段酷烈,但也并非全然不顾程序,尤其是在涉及皇嗣、又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敢轻易将她这个尚有官阶的女官折磨致死。 姜公公脸色阴沉不定。他确实接到了要“严加审讯”的暗示,但也知道此案敏感,沈青澜背后似乎还牵扯到如今风头正盛的靖王……若真弄死了,后续麻烦不小。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姜公公阴恻恻地道,“不用大刑,便以为慎刑司奈何不了你了吗?来呀,请沈姑娘去‘静室’,好好想想!” 所谓“静室”,实则是狭小阴暗、隔绝一切光线的水牢或地窖,人在其中,不出几个时辰便会感到无尽的孤独、寒冷与恐惧,精神极易崩溃。 两名刑役上前,粗暴地将沈青澜拉起,推向刑房深处那扇更显阴森的铁门。 靖王行辕 · 惊闻噩耗 北疆,靖王临时行辕。 萧景玄刚刚部署完对兀良哈部先锋的一次反击,正准备稍作歇息,顾昀便一脸凝重地快步闯入,甚至来不及通传。 “殿下!京城急报!”顾昀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 萧景玄心头莫名一紧,接过密报迅速展开。当看到“三皇子中毒,沈青澜涉嫌,已被押入慎刑司”一行字时,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寒刺骨,仿佛连帐内的炉火都瞬间熄灭。 “砰!”他手边的茶盏被扫落在地,碎裂声在寂静的军帐中格外刺耳。 “慎刑司……”萧景玄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他们竟敢动她!” 他瞬间便明白了。这是调虎离山,釜底抽薪!利用他离京、无法及时回护的时机,以雷霆手段构陷青澜。目标不仅是除掉青澜,更是要借此打击他!若青澜被坐实谋害皇嗣的罪名,他萧景玄必受牵连,轻则失去圣心,重则被逐出权力中心! 好毒辣的计策!一石二鸟! “王崇焕……德妃……还有含章殿背后那人……”萧景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名字,“他们联手了?” “殿下,现在怎么办?慎刑司那种地方,沈姑娘她……”顾昀焦急万分。他深知慎刑司的可怕,沈青澜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承受? 萧景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尽快想办法。 “立刻传信给周振,让他动用一切力量,务必保住青澜性命,绝不能让慎刑司的人对她用重刑!必要时,可亮出本王的名号!”萧景玄语速极快,“另外,让我们在宫里所有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查!查那个指认的宫女背景,查昨日经手梅子的所有人,查太医的诊断细节,查任何可能的破绽!还有,查德妃和王崇焕近日的所有动向!” “是!”顾昀领命,却又迟疑道:“殿下,如此一来,我们在宫中的暗桩恐怕会暴露大半……” “暴露便暴露!”萧景玄斩钉截铁,“青澜若有恙,我要他们全部陪葬!” 他走到案前,铺开信纸,笔走龙蛇,字迹带着凌厉的杀气。这是一封写给皇后娘娘的密信。他在信中首先表明对三皇子安危的关切,继而以项上人头担保沈青澜绝非下毒之人,指出此案疑点重重,恳请皇后娘娘明察,勿使忠良蒙冤,令亲者痛仇者快。同时,他也写了一封给永和帝的奏报,以军情禀报为引, subtly (巧妙地) 提及京城似有暗流涌动,有人欲借宫廷之事扰乱后方,影响北疆战事,请父皇圣心独断。 他知道,远水难救近火,他必须借助一切能借助的力量,为沈青澜争取时间。 “八百里加急,立刻送回京城!”他将信件交给顾昀,眼神深邃如寒潭,“告诉冯京兆,之前让他查的事情,可以收网了,先从韩青入手,撬开他的嘴!本王要知道,德妃究竟许诺了他什么,又让他做了什么!” 慎刑司静室 · 黑暗中的坚守 所谓的“静室”,比沈青澜想象的更为可怕。不足方丈之地,四壁阴冷潮湿,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头顶极高处有一个小小的透气孔,漏下一点微不可察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陈年血污的腥气。地面有浅浅的积水,冰冷刺骨。 沈青澜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试图汲取一丝暖意。寒冷、黑暗、死寂,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的意志。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她想起了父亲蒙冤时的悲愤,想起了家族离散时的无助,想起了初入宫廷时的战战兢兢……然后,想起了那个雪夜,萧景玄如同天神般出现,对她伸出了手,给了她希望和力量。 “我助你沈家昭雪,你助我问鼎天下。”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她不能倒在这里!她还没有为家族昭雪,还没有助他达成所愿!她若认罪,不仅自己性命不保,更会连累他多年筹谋毁于一旦! 对方越是狠毒,她越要活下去! 黑暗中,她开始在心中默默背诵父亲教导过的典籍,回想萧景玄教她的权谋机变,分析眼前的局势。指认她的宫女必然是关键,要么被收买,要么被胁迫。那毒药来源是突破口。还有李嫔,她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受害者,还是……同谋? 思绪纷繁,却让她在极致的寒冷与恐惧中,保持住了一丝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外传来锁链响动的声音。一丝微弱的光线透入,刺得她眼睛生疼。 一个狱卒端着一点冰冷的馊饭和水放在门口,语气不耐:“吃饭!” 沈青澜没有动,只是哑声问道:“这位公公,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三皇子殿下可安好?” 那狱卒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女子在如此境地还能关心别人,没好气道:“管好你自己吧!三皇子吉人天相,自然无事!”说完,便哐当一声重新锁上了门。 三皇子无事……沈青澜心中稍安。只要皇子无恙,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长春宫 · 癫狂的喜悦 与慎刑司的阴冷和靖王行辕的凝重不同,长春宫内,德妃听到沈青澜被投入慎刑司的消息后,竟回光返照般坐了起来,枯槁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发出嘶哑而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进去了!她终于进去了!慎刑司……萧景玄,本宫看你如何救她!咳咳……” 她笑得涕泪横流,状若疯癫。 “娘娘,您保重凤体啊。”宫女小心翼翼地劝道。 “保重?本宫还要保重什么?”德妃止住笑,眼神怨毒,“看着她死,看着萧景玄痛不欲生,就是本宫最好的良药!去,告诉那边,再加把火!最好让那贱人死在慎刑司里,永绝后患!” 京城 · 暗流反击 京兆尹冯大人接到靖王手令后,立刻行动。就在沈青澜被带入慎刑司的当天下午,一队京兆府衙役以清查城内北疆细作为名,突袭了韩青兄长所在的那处京郊军营,以其兄涉嫌倒卖军械为由,将其带走讯问。 同时,另一队人马直接在校场当值处带走了韩青本人,名义是协助调查其兄案件。 这一举动,快如闪电,完全出乎德妃和王党的预料。 韩青被带入京兆府衙门,起初还强自镇定,但当冯京兆将德妃欲构陷沈青澜、以及以其兄长前程性命相威胁的部分证据摆在他面前时,韩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没想到,京兆府竟然查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快! 尾声 · 一线生机 慎刑司内,姜公公再次提审沈青澜。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加阴沉,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沈青澜,你可想清楚了?若再不招认,大刑伺候!” 沈青澜跪在冰冷的地上,虽然衣衫单薄,面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澈坚定:“下官无罪,无从招认。” 就在姜公公恼羞成怒,准备下令用刑之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入,在姜公公耳边低语了几句。 姜公公脸色微变,挥退了刑役,盯着沈青澜看了半晌,才冷哼一声:“算你走运!皇后娘娘有旨,此案疑点尚多,命暂将你收押,待详细查证后再审!带下去!” 沈青澜被重新押回那间阴暗的牢房,而非之前的“静室”。虽然依旧被困,但她知道,外面的援救已经开始起作用了。那一线生机,正在逐渐扩大。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吁出一口气。萧景玄,他知道了。他正在为她奔走。 她一定要撑下去。 而在京兆府的大牢里,面对冯京兆抛出的“戴罪立功”的机会和其兄已然落网的事实,韩青的心理防线,正在逐步瓦解。 宫阙之外的反击,已然展开。深宫内的博弈,进入了更凶险的阶段。 第六十八章 深宫烬余·裂痕初现 京兆府那间特意安排、看似普通实则隔音的审讯室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油灯的光晕在韩青惨白的脸上跳动,映出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剧烈挣扎的眼神。 冯京兆并未催促,只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那细微的刮擦声在此刻听来,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具压迫感。他面前摊开的,不仅仅是德妃威胁韩青、欲构陷沈青澜的部分证据抄录,还有其兄在军营中涉嫌倒卖军械的初步供词。 “韩侍卫,”冯京兆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聪明人,当知利弊。德妃娘娘……已是风中残烛,她许给你的,不过是镜花水月,甚至可能为了灭口,事后连你与你兄长一并除去。而靖王殿下,”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韩青一眼,“殿下爱才,更重情义。你兄长之事,若查实只是被胁迫或小错,并非没有转圜余地。如今殿下远在北疆为国征战,有人却在其后方构陷他看重之人,此等行径,陛下与皇后娘娘若知,又会如何作想?”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韩青紧绷的神经。他想起德妃那疯狂而怨毒的眼神,想起兄长前途未卜的惶恐,再想到那位虽接触不多、却传闻中赏罚分明的靖王殿下……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干涩嘶哑:“我……我说!是德妃娘娘身边的管事太监刘公公找到我,以我兄长在边关的前程和性命相威胁,让我……让我在昨日巳时,前往浣衣局东角门,做出与沈典制私会状,并……并留下沈典制的随身之物作为‘证据’……” 他断断续续,将德妃如何命人散播流言,如何计划在浣衣局东角门“捉奸”的阴谋和盘托出。至于为何计划临时改变,转向更恶毒的含章殿投毒案,他表示自己层级不够,并不知情。 “但……但我知道,德妃娘娘似乎与王首辅那边……有所往来。”韩青艰难地补充道,“有一次刘公公醉酒后隐约提过,说宫里宫外,想对付靖王和……和沈姑娘的人,不止一个……” 冯京兆眼中精光一闪,仔细记录下韩青的每一句供词,并让他画押。有了这份口供,至少可以初步洗刷沈青澜“私通侍卫”的污名,更能直接指向德妃构陷后宫女官、意图不轨!这虽不能直接解开含章殿投毒的死局,却无疑是撕开了对方阴谋的一道重要裂口! “很好。”冯京兆收起供词,“韩侍卫,你的选择是明智的。暂且委屈你在此待几日,待案情明朗,本官自会依律处置。” 慎刑司牢房 · 微光与转机 沈青澜靠在阴冷潮湿的墙壁上,闭目养神。被从“静室”带回这间普通牢房,虽然环境依旧恶劣,但至少有了微弱的光线和相对流通的空气,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知道,这微小的变化,意味着外界的营救力量正在发挥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除了面无表情的狱卒,还有一位身着太医署官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手持拂尘、神色肃穆的坤宁宫首领太监。 “沈青澜,”那首领太监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仪,“皇后娘娘懿旨,着太医署太医令温大人,为你查验身体,问询案情细节。你需如实回话。” 太医令?皇后娘娘直接派来了太医令?沈青澜心中一动,连忙起身行礼。 温太医令并未多言,上前示意沈青澜伸出手腕,仔细诊脉。他的手指微凉,神情专注。片刻后,他收回手,又询问了沈青澜近日饮食、接触过何物等细节,特别是昨日在含章殿偏殿的情形。 沈青澜一一据实以答,条理清晰。 温太医令听完,微微颔首,对那首领太监道:“李公公,下官已查验完毕。沈典制脉象平稳,体内并无中毒或接触剧毒药物之迹象,身体康健。依下官看,若真是她下毒,手上或衣物上难免沾染,即便清洗,亦可能留有细微痕迹,但观其气色、脉象,并无异常。” 李公公目光锐利地看向沈青澜:“沈典制,你可敢让宫人当场搜查你的衣物箱笼?” 沈青澜坦然道:“青澜问心无愧,但凭公公查验。” 很快,司制司内沈青澜的住所被彻底搜查,自然是一无所获。 温太医令的诊脉结果和搜查无果的消息,虽未直接证明沈青澜清白,却无疑大大动摇了“沈青澜下毒”这一指控的基础。一个下毒者,自己身上、住处竟无半点毒药痕迹?这于理不合。 李公公将情况回禀皇后后,皇后那边显然有了新的考量。虽然沈青澜仍未获释,但慎刑司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不再提用刑之事,饮食也改善了些许。 靖王行辕 · 远程博弈 北疆,靖王行辕。 萧景玄收到了冯京兆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密报,以及宫中“暗影”送出的关于太医令查验结果的消息。 他紧绷数日的神经,终于略微松弛了一分。还好,青澜暂时无恙。冯京兆动作够快,拿到了韩青的口供;皇后娘娘那边,也并未完全偏听偏信。 “殿下,韩青的口供,足以将德妃钉死!是否立刻呈报陛下?”顾昀语气带着振奋。 萧景玄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急。德妃已是将死之人,动她易如反掌。但此刻将她抛出,王崇焕那边必然警觉,会立刻切断所有关联,含章殿投毒案的真相就更难查清了。我们要的,不是只除掉一个德妃,而是要将她背后的人,尤其是含章殿那条线,一并揪出来!” 他目光投向沙盘上代表兀良哈主力的标识,眼神冷冽:“北疆战事即将进入关键阶段,京城绝不能乱,但也不能让那些魑魅魍魉以为本王可欺。冯京兆拿到口供之事,可以‘不经意’地泄露给王崇焕知道。” 顾昀瞬间明了:“殿下的意思是,打草惊蛇,让他们自乱阵脚?” “不错。”萧景玄指尖敲击着桌面,“王崇焕老奸巨猾,得知韩青招供,必会设法补救,要么弃车保帅,要么……杀人灭口。无论他选哪一条,都会露出更多破绽。同时,将太医令的查验结果在京中适当散播,引导舆论,让众人皆知青澜是被构陷。” 他顿了顿,又道:“给周振传信,让他想办法接触一下那个指认青澜的含章殿宫女,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注意,务必小心,含章殿……不简单。” “是!” 长春宫 · 末路惶恐 当韩青招供、并隐约牵扯到王党的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传入长春宫时,德妃并没有如之前那般癫狂大笑,反而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恐惧。 她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床沿,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废物……韩青这个废物!”她嘶哑地咒骂,声音里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她没想到京兆府的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靖王远在北疆,竟还能有如此能量! “娘娘,现在怎么办?王首辅那边……会不会……”心腹宫女吓得面无人色。 德妃眼神涣散,喃喃道:“王崇焕……他一定会弃了本宫……一定会的……”她猛地抓住宫女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去!去告诉刘公公,让他……让他闭嘴!永远地闭嘴!” 她眼中闪过疯狂的杀意。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然而,她的命令还未传出长春宫,皇后娘娘的懿旨已经到了——以德妃病重需静养为由,撤换长春宫所有侍卫及大部分宫人,由皇后亲自指派的人接手,形同软禁! 德妃瘫倒在床上,望着帐顶,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濒死的绝望。她这把刀,还没伤到敌人,就要被主人丢弃了么? 含章殿 · 暗影浮动 夜色下的含章殿,比往日更加静谧,甚至透着一股诡异的安宁。 三皇子经过太医救治,已无大碍,但李嫔似乎受了极大惊吓,对外称病,谢绝一切探视。 周振利用侍卫巡逻的便利,暗中调查了那个指认沈青澜的宫女——名叫彩珠。发现彩珠入宫前家境贫寒,家中有一病重老母和年幼弟妹,但近几个月,她家中突然宽裕起来,不仅请了郎中为母治病,还翻修了房屋。 这显然不正常。 周振试图寻找机会接触彩珠,但彩珠自指认沈青澜后,便被李嫔调入内殿贴身伺候,几乎足不出户,难以接近。周振感觉到,含章殿内部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真相紧紧包裹起来。 慎刑司 · 无声的较量 沈青澜在牢房中,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慎刑司掌司姜公公。 这一次,姜公公的脸上没了之前的刻板阴鸷,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的神情。他挥退左右,独自站在牢门外,隔着栅栏看着沈青澜。 “沈姑娘,好手段。”姜公公的声音依旧尖细,却少了几分戾气,“竟能让靖王殿下远在边关,仍为你如此奔走,连皇后娘娘都亲自过问。” 沈青澜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姜公公何出此言?青澜蒙冤,幸得皇后娘娘明察,殿下关切,乃青澜之幸。至于手段,无从谈起。” 姜公公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怪异:“咱家在慎刑司几十年,见过的人多了。你是少数几个进了这里,还能保持这般镇定的。也罢……看在靖王殿下和皇后娘娘的面上,咱家提醒你一句,含章殿的水,比你想象的深。那个彩珠,你可知她背后是谁?” 沈青澜抬眼看他:“请公公明示。” 姜公公却摇了摇头:“咱家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但你若想脱罪,关键还在含章殿内部。”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有时候,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反而……呵呵,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沈青澜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姜公公的提醒,印证了她的猜测。含章殿,李嫔,甚至那个看似受害的三皇子,恐怕都不简单。那西域迷药,那狼头令牌……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庞大的阴谋。 尾声 · 风雨前夕 数日后,京中舆论在某种有意的引导下,开始转向。关于沈青澜被德妃构陷的细节逐渐流传开来,虽然含章殿投毒案仍未查明,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沈青澜是无辜的。 而朝堂之上,永和帝虽然尚未就此事明确表态,但对王崇焕一党在其它政务上的几次提议,都表达了不满或直接驳回,信号已然微妙。 北疆传来战报,靖王萧景玄率军突袭兀良哈部粮草重地,大获全胜,扭转了初期的不利局面。捷报传回,朝野振奋,靖王的声望一时无两。 此消彼长之下,压在沈青澜身上的巨石,似乎正在被一点点撬动。 这一日,沈青澜照例在牢房中静坐,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喧哗声,似乎有大队人马靠近慎刑司。 紧接着,牢门被打开,之前来过的那位坤宁宫首领太监李公公去而复返,他身后还跟着数名皇后宫中的内侍。 李公公展开一卷明黄懿旨,朗声道:“司制司典制沈青澜接旨!” 沈青澜心中一紧,整衣跪拜。 “皇后娘娘懿旨:查司制司典制沈青澜涉嫌谋害三皇子一案,疑点颇多,证据不足。然沈青澜身处嫌疑,不宜再任宫廷职司。着,即日起解除其典制之职,暂调往皇家禁苑——上阳苑听用,非诏不得返宫。钦此。” 解除职务,调离宫廷,前往皇家禁苑上阳苑……这看似是贬斥,但比起慎刑司的牢狱之灾,已是天壤之别!而且,“非诏不得返宫”意味着她暂时脱离了后宫这是非之地! “罪臣……接旨,谢皇后娘娘恩典!”沈青澜压下心中激荡,叩首谢恩。 她知道,这一定是萧景玄多方周旋、以及皇后权衡利弊后的结果。虽然官职被免,但至少保住了性命,获得了暂时的自由。 走出慎刑司那扇沉重的大门时,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脸上,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空气中冰冷的自由味道,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宫门外,一辆简陋的青篷马车已等候在那里,是送往上去上阳苑的。 沈青澜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而森严的宫阙,那里曾是她挣扎求存、蒙冤受难的地方,也埋藏着她与萧景玄最初的秘密和约定。 今日她虽暂时离开,但他日,她一定会回来! 马车缓缓启动,驶向未知的上阳苑。而深宫之中的暗涌,并未因她的离开而停歇,反而因为北疆的捷报和德妃的失势,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第六十九章 深宫烬余·苑囿新局 简陋的青篷马车碾过京城郊外覆着残雪的道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隔开了那座吞噬了沈青澜家族荣耀、又险些将她碾碎的煌煌宫阙。 沈青澜靠在微微颠簸的车壁上,闭着眼,感受着体内劫后余生的虚脱与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慎刑司的阴冷潮湿仿佛还附着在骨头上,但鼻腔里呼吸到的,已是带着泥土和枯草气息的自由空气。官职被免,驱逐出宫,看似跌落尘埃,但对她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暂时的解脱?至少,她活着出来了。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闷声道:“沈姑娘,上阳苑到了。” 沈青澜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皇家禁苑的金碧辉煌,而是一片依山傍水、视野开阔的园林。时值寒冬,草木凋零,但依稀可见其规模宏大,远处山峦起伏,近处宫苑楼台错落,虽不及宫内精致,却自有一股疏朗大气。苑门匾额上“上阳苑”三个鎏金大字,在冬日淡薄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沉寂。 一名身着低阶宦官服饰、面容朴拙的中年太监已候在苑门外,见到沈青澜下车,上前几步,规矩地行礼:“可是沈姑娘?奴婢是上阳苑监副王德海,奉苑监之命,在此迎候。” 他的态度不算热情,但也并无轻视,只是公事公办的平淡。 “有劳王公公。”沈青澜微微颔首。 “沈姑娘请随奴婢来。”王德海侧身引路,边走边简单介绍,“上阳苑乃皇家禁苑,平日主要为陛下及诸位殿下狩猎、避暑之所,眼下冬日,苑内事务清简。苑监大人吩咐了,姑娘初来,暂且安置在‘听雪堂’,那里清静,也方便姑娘休养。日常一应供给,皆按苑内旧例。” 听雪堂位于上阳苑较为偏僻的一角,是一处小巧精致的院落,虽陈设简单,但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应用物俱全。推开后窗,甚至能看到远处一片覆雪的梅林,枝头已有点点红苞孕育。 这条件,远比沈青澜预想的要好。她心知,这背后定然有萧景玄的打点,否则一个戴罪被贬的女官,岂能得此待遇? “多谢苑监大人,有劳王公公安排。”沈青澜再次道谢。 王德海摆摆手:“姑娘客气了。苑内规矩不多,但毕竟是禁苑,有些地方不得随意走动,尤其是靠近西山猎场和几处主要殿宇的区域。姑娘平日若无他事,可在听雪堂及附近园圃活动。若有需求,可遣人来寻奴婢。”交代完毕,他便告辞离去。 空荡荡的听雪堂内,只剩下沈青澜一人。她环顾四周,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悄然袭来。离开了波谲云诡的深宫,也离开了那个与她有着秘密联系的人。在这里,她仿佛真正成了无根的浮萍。 但她很快便驱散了这份软弱。能活着,便有希望。上阳苑看似是放逐之地,焉知不能成为她积蓄力量、厘清思绪的暂栖之所?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带来的寥寥行李,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那支萧景玄所赠的玉簪,以及她暗中携带的几本典籍和一方小小的墨锭。只要笔墨在手,典籍在侧,她的心便能安定下来。 北疆·靖王行辕 与上阳苑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北疆靖王行辕内,气氛肃杀而紧张。 巨大的沙盘上,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犬牙交错。萧景玄身披玄甲,眉宇间带着连日征战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盯着沙盘上兀良哈主力盘踞的“黑风坳”地带。 “殿下,兀良哈部据守黑风坳地利,强攻伤亡太大。且其哨探遍布周边,我军大规模调动,极易被其察觉。”一位将领沉声禀报。 萧景玄手指在黑风坳侧后方的一片崎岖山地划过:“正面强攻自然不行。顾昀,派出去的斥候有消息了吗?” 顾昀上前一步:“回殿下,刚刚传回消息。确如殿下所料,黑风坳侧后方有一条极为隐蔽的采药小道,可容小股部队迂回。但道路险峻,且可能有雪崩风险。” “险峻才好,敌人便疏于防范。”萧景玄眼中闪过决断,“传令!王猛将军率本部兵马,明日拂晓于黑风坳正面佯攻,声势要大,吸引敌军主力注意。李敢将军,你精选五百山地锐卒,由斥候引路,连夜从采药小道迂回,直插黑风坳敌后粮草囤积点!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焚其粮草,制造混乱,不必恋战!” “末将领命!”李敢抱拳,眼中燃起战意。 “其余各部,随本王伺机而动。一旦敌后火起,阵脚自乱,便是我们总攻之时!”萧景玄声音沉稳,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此战,务必重创兀良哈主力,扬我大燕军威!” “谨遵殿下号令!”帐内众将齐声应诺,士气高昂。 部署完毕,众将离去准备。萧景玄才得以稍歇,他走到案前,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刚刚由亲卫秘密送来的一封薄信上。信是周振通过特殊渠道传出的,告知他沈青澜已安全抵达上阳苑,安置妥当。 看到“上阳苑”、“听雪堂”这几个字,萧景玄紧绷冷峻的面容稍稍柔和了些许。他知道那里,一处清静却也不算艰苦的地方,是他暗中斡旋的结果。只要她平安,他悬着的心便能放下大半。 他提笔,想写点什么,但看着地图上即将爆发的战事,又将笔放下。此刻,不是儿女情长之时。他必须打赢这一仗,唯有手握更大的权柄和军功,才能真正护她周全,才能实现他们共同的抱负。 “青澜,等我。”他在心中默念,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 京城·暗流未息 沈青澜虽已离宫,但由她引发的风波并未完全平息。 德妃被软禁长春宫,形同废人,昔日门庭若市的宫殿如今门可罗雀,只剩下无尽的凄清和等待最终裁决的绝望。她这枚棋子,已被王党彻底放弃。 王崇焕府邸书房内,烛火摇曳。这位老谋深算的首辅大人看着手中关于韩青招供内容的密报,脸色阴沉。他没想到靖王的反击如此迅速犀利,更没想到德妃如此不堪用,竟留下了如此明显的把柄。 “父亲,如今该如何是好?靖王在北疆连战连捷,声望日隆,若他凯旋归来,借此事发难……”王璟虽已出狱,但仍心有余悸。 王崇焕冷哼一声:“慌什么?韩青的口供,最多只能证明德妃构陷沈青澜,牵连不到我们头上。至于含章殿那边……”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那边的水太深,连老夫也看不清底细。不过,沈青澜既然已被驱逐出宫,此事便暂且告一段落。我们的重心,要放在朝堂之上,绝不能让萧景玄借着军功,动摇我世家根基!”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在朝中多提提齐王殿下的贤德,还有,边军粮草后勤方面……可以适当‘拖延’一下。仗,不是那么好打的。” “儿子明白。”王璟连忙应下。 上阳苑·听雪堂 沈青澜很快适应了上阳苑的生活。白日里,她或在听雪堂内读书临帖,或在那片梅林中散步,看似无所事事,实则却在默默观察着苑内的一切。 她发现上阳苑虽人员简单,但也并非铁板一块。苑监是个胆小怕事、只求无过的老宦官,副监王德海则似乎更为务实。苑内有负责打扫的粗使宫人,有看守苑囿的杂役,还有一小队护卫禁军,平日里并不多见。 这日午后,她正在梅林中看着那含苞待放的红梅出神,忽然听得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梅林深处传来。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袍、鬓发斑白的老者,正拄着扫帚,弯腰剧烈地咳嗽着,身形佝偻,看起来甚是可怜。 沈青澜走近,轻声问道:“老人家,您没事吧?” 那老者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依稀可见昔日清隽轮廓的脸。他看到沈青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摆摆手,声音沙哑:“没事,老毛病了,惊扰姑娘了。” 他的目光在沈青澜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问道:“姑娘面生,不是苑里的人吧?可是新来的?” 沈青澜心中微动,坦然道:“是,我姓沈,刚来苑中不久。” 老者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是拄着扫帚,慢慢走到一株老梅树下,仰头看着那些花苞,喃喃道:“这天寒地冻的,也就这些老梅,还能熬出点颜色来……” 沈青澜觉得这老者谈吐不俗,不似寻常杂役,便多了几分留意。之后几日,她又在梅林遇到过这老者几次,有时见他清扫落叶,有时见他对着残雪枯枝发呆。她尝试着与他交谈,老者话不多,但偶尔几句关于梅花的品评、或是前朝旧事的随口一提,都显露出非同一般的见识。 沈青澜隐约觉得,这老者恐怕并非普通人。 北疆·夜袭火起 黑风坳之战,如期爆发。 王猛率军在正面发起猛烈佯攻,箭矢如雨,杀声震天,果然吸引了兀良哈主力的大部分注意力。而李敢率领的五百锐卒,则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凭借着高超的山地行军能力和向导的指引,艰难而隐秘地穿越了那条险峻的采药小道。 子夜时分,当兀良哈人正全力应对正面之敌时,他们的后营突然火光冲天!粮草囤积处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天! “不好!后营着火了!” “粮草!我们的粮草!” 兀良哈军中顿时一片大乱。 就在此时,一直按兵不动的萧景玄,看准时机,下令总攻!养精蓄锐已久的靖王主力如同猛虎出闸,从侧翼直插混乱的敌军阵营! 前有强攻,后有火起,内部混乱,兀良哈部瞬间溃不成军。主帅试图组织抵抗,却被乱军冲散,最终只带着少量亲兵狼狈逃窜。 此战,靖王萧景玄以精妙战术大破兀良哈主力,焚其粮草无数,斩首数千,俘虏近万,取得了北疆开战以来最辉煌的一场胜利! 捷报再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向京城! 上阳苑·意外的访客 沈青澜在听雪堂的平静生活,被一位意外的访客打破。 来人是玄武门副统领周振。他身着常服,显然是秘密前来。 “周副统领?你怎么来了?”沈青澜又惊又喜,连忙将他让进屋内。 周振神色凝重,低声道:“沈姑娘,长话短说。殿下北疆大捷,声望正盛,但京城这边,王党绝不会坐视。我此次前来,一是奉殿下之命,确认姑娘安好;二来,是有一事相告。” “何事?” “殿下查到,当初指认你的那个含章殿宫女彩珠,在她家中发现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而且,在她指认你之前,曾与长春宫一个已‘暴病身亡’的太监有过接触。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人发现,彩珠的兄长,如今在齐王府当差。” 齐王!永和帝的第三子,亦是觊觎储位的有力人选! 沈青澜心中剧震。线索竟然指向了齐王?难道含章殿投毒案,背后是齐王在操纵?那李嫔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狼头令牌是否也与齐王有关?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沈青澜感到一阵寒意。对手的势力,盘根错节,远超她的想象。 “殿下让我提醒姑娘,在上阳苑亦需小心。王党或许暂时不会动你,但齐王那边……未必。不过姑娘也不必过于担忧,殿下已安排了人手在苑外暗中保护。”周振道。 沈青澜点头:“我明白,请周副统领转告殿下,青澜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心,专心战事。我会在此,静待时机。” 周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沈青澜独坐灯下,心潮起伏。北疆的捷报令人振奋,但京城的暗涌却更加凶险。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知道暂时的宁静或许即将结束。她必须利用在上阳苑的这段时间,更快地成长,才能在未来,与他并肩面对这滔天巨浪。 她铺开纸笔,开始将今日所得信息,以及自己对含章殿、齐王关联的猜测,仔细写下。这封信,需要通过特殊的途径,送往北疆。 风暴,从未远离,只是在积蓄着更大的力量。 第七十章 深宫烬余·梅林隐士 周振带来的消息,如同在沈青澜看似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齐王!这个一直以来在夺嫡斗争中看似低调,实则实力不容小觑的三皇子,竟然可能与含章殿投毒案有关?这背后的牵连,让她感到一阵深不见底的寒意。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周振所言与之前掌握的线索一一对应:含章殿的西域迷药、李嫔的异常、狼头令牌、如今又加上齐王……这些碎片似乎正在拼凑出一张庞大而危险的网络。德妃与王党,或许只是明面上的敌人,真正的黑手,可能潜藏得更深。 她必须更加谨慎。在上阳苑,她并非绝对安全。齐王若真与含章殿有所勾结,那么自己这个从投毒案中“侥幸”脱身、又明显与靖王关系匪浅的人,很可能已经成为对方的眼中钉。 接下来的几日,沈青澜愈发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听雪堂内读书写字,偶尔去梅林散步,也格外留意四周动静。她将周振告知的信息以及自己的分析,用密写之法仔细记录在一本看似寻常的杂记空白处,等待合适的时机送出。 这日午后,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苑中更显静谧。沈青澜裹紧披风,再次踏入那片梅林。雪中的梅枝更显遒劲,点点红苞在素白背景映衬下,宛如丹砂点缀。 不出所料,她又看到了那位扫雪的老者。他依旧穿着那身旧棉袍,动作缓慢而专注,一下一下清扫着石径上的薄雪,偶尔停下来,望着某株形态奇特的梅树出神,或是低声咳嗽几句。 沈青澜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不远处观察了他片刻。老者身上有种与这苑囿杂役身份格格不入的沉静气度,那双看过来的眼睛,虽饱经风霜,却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种洞明世事的通透。 她缓步走近,轻声开口,念了一句咏梅的古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老人家觉得,此间寒梅,比之林和靖先生笔下如何?” 老者清扫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沈青澜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讶异和审视。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姑娘也懂梅?” “略知皮毛。”沈青澜谦逊道,“只觉得此间老梅,历经风霜,骨格嶙峋,虽无江南梅花的柔媚,却自有一股傲雪凌霜的坚韧气韵,更令人心折。” 老者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赞赏。他放下扫帚,走到一株枝干如铁的老梅旁,伸手轻轻拂去枝桠上的积雪,露出底下愈发娇艳的红苞,缓缓道:“梅之品格,在其‘清、奇、古、怪’。清在风骨,奇在姿态,古在岁月,怪在……不屈。”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沈青澜,“人能如梅,方能在严寒中,守住本心,静待春来。” 这话语双关,让沈青澜心中一动。她愈发肯定,这老者绝非寻常。 “老人家高见。”沈青澜微微躬身,“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在此苑中许久了吗?” 老者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沧桑:“鄙姓梅,苑里的人都叫我老梅头。至于年月……太久,记不清了。不过是这上阳苑里一个等死的废人罢了。” 姓梅?是巧合,还是化名?沈青澜没有追问,只是顺着他的话道:“梅翁过谦了。能品得梅花真意,怎会是废人?倒像是大隐于市的智者。” 梅翁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观姑娘气度谈吐,不似寻常宫人,何以会来到这冷清的上阳苑?” 沈青澜沉默片刻,坦然道:“宫中纷争,受人所累,蒙冤被贬至此。” 她没有详说,但“蒙冤”二字,已道出关键。在这上阳苑,她一个戴罪之身,无需也无法完全隐瞒自己的来历。 梅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无太多意外,只是叹了口气:“宫阙重重,是非恩怨,从来如此。姑娘能脱身出来,未尝不是幸事。这上阳苑虽冷清,却也干净。” 两人站在雪中梅树下,一时间都沉默下来,只有雪花飘落的簌簌声。一种奇特的、基于智慧的相互识别,在无声中流淌。 北疆·凯旋与暗算 靖王萧景玄黑风坳大捷的军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朝野,引起了巨大轰动。永和帝龙颜大悦,当庭褒奖,并下令犒赏三军。萧景玄的声望一时间达到了顶峰,风头彻底盖过了其他皇子。 然而,凯旋的荣耀背后,暗箭也随之而来。 就在萧景玄准备班师回朝之际,朝中突然有御史弹劾,言其“虽战功赫赫,然擅权专断,军中赏罚皆出己意,恐非人臣之道”,更隐晦提及他与罪臣之女沈青澜“过往甚密,有失体统”。同时,兵部以“国库空虚,需统筹调度”为由,在粮草军械补给上开始出现不应有的拖延和克扣。 “殿下,这定是王崇焕那老贼的手段!”顾昀愤然道,“眼见殿下立下不世之功,他们便用这种下作伎俩来掣肘!” 萧景玄看着手中的弹劾副本和兵部行文,脸上并无怒色,只有一片冰封的冷冽。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 “跳梁小丑,何足挂齿。”他冷哼一声,“将黑风坳之战中,本王所有军令、赏罚记录,连同将士请功名单,详细誊抄,直接呈送御前。另外,将兵部拖延粮草的证据,也一并收集起来。” “殿下是要……” “他们想用舆论和后勤来压我,我便将这一切都摊在阳光下。”萧景玄目光锐利,“父皇虽近年有些……但绝非昏聩之主。在赫赫军功面前,这些宵小伎俩,不堪一击。至于粮草……”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本王在边境这些时日,难道只会打仗不成?告诉王猛,启用我们自己的储备,同时,以本王的名义,向边境几家大商号‘借’粮,利息从优。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顾昀心中凛然,殿下这是要展示肌肉,同时也是在敲打那些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更是开始建立独立于朝廷体系之外的补给线!这份魄力和远见,令他折服。 “还有,”萧景玄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青澜在上阳苑……一切可还安好?”周振传回的消息只说她已安置,具体情形并未多言。 顾昀忙道:“周振前日又传讯,说沈姑娘已适应苑中生活,一切安好,请殿下放心。” 萧景玄点了点头,望向京城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与担忧。他知道,京城的风暴,并不会因他凯旋而平息,反而会因他的归来,更加激烈。他必须尽快稳住北疆局势,然后,回去!回到那个需要他,他也牵挂的人身边。 上阳苑·夜探与赠书 夜色深沉,听雪堂内只燃着一盏孤灯。沈青澜正准备歇下,忽听得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她心中一紧,悄然握住了枕下的匕首,低声喝问:“谁?” “姑娘莫惊,是老朽。”窗外传来梅翁那略带沙哑的声音。 沈青澜略一迟疑,起身谨慎地打开一丝窗缝。只见梅翁披着一件更显破旧的斗篷,站在窗外风雪中,手中似乎捧着一卷东西。 “梅翁?您这是……”沈青澜讶异。 梅翁将手中那卷用油布包裹的东西从窗缝递了进来,低声道:“白日见姑娘喜读书,此乃老朽昔日偶得的一册孤本杂记,记录些前朝旧闻、风土异物,或许对姑娘有所助益,聊以解闷吧。”他顿了顿,声音更压低了几分,“苑中虽看似平静,亦非全然安稳之地。姑娘夜间门户,还需谨慎。” 说完,不待沈青澜多问,他便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夜色中。 沈青澜关上窗户,心中惊疑不定。梅翁深夜来访,只为赠书?还有他那句提醒……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她回到灯下,解开油布,里面是一册纸质泛黄、边角磨损的古旧书卷,封皮无字。她小心翻开,里面确实是些地理志异、前朝掌故的记载,笔迹古朴。然而,当她翻到中间某一页时,目光骤然一凝! 那一页记载的是一种名为“惑心草”的西域植物,其描述的症状——初期精神恍惚,后期心智渐失,易受操控——竟与她在含章殿怀疑李嫔所中之毒,极为相似!书中还提及,此草极为罕见,常与另一种名为“狼涎香”的香料混合使用,以增强其效,并标记使用者。而“狼涎香”的气息,与某种特殊训练的狼群分泌物相似! 狼头令牌!沈青澜的心猛地一跳!这绝非巧合!梅翁赠此书,是无意,还是有意指引?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翻阅。在书卷的末尾,她发现了几页看似是读书笔记的夹页,上面用另一种稍新的笔迹,记录了一些对朝局、用人之道的简短评述,眼光毒辣,见解精深,虽未署名,但沈青澜几乎可以肯定,这出自梅翁之手! 这位梅翁,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为何会隐居在这上阳苑?他赠书提醒,是出于善意,还是另有深意? 这一夜,沈青澜辗转难眠。上阳苑的宁静之下,似乎隐藏着比她想象中更深的秘密。而梅翁的出现,像是一把钥匙,或许能帮她打开一扇通往真相的门。 京城·波谲云诡 靖王即将凯旋的消息,让京城各方势力都行动起来。 王崇焕府邸密室中,几位核心党羽齐聚。 “首辅大人,靖王此次立下大功,陛下圣心大悦,恐怕……东宫之位……”一人忧心忡忡。 王崇焕老眼微眯:“急什么?功高震主,古来有之。陛下春秋鼎盛,岂会愿意看到一个手握重兵、声望过高的儿子?我们只需在陛下心中,种下一根刺即可。另外,齐王那边……可以多走动走动了。” “齐王?他一向低调……” “低调?”王崇焕嗤笑一声,“咬人的狗,不叫。你们真以为,含章殿那件事,背后没人吗?” 与此同时,齐王府内。 一位幕僚低声禀报:“王爷,宫里传来消息,德妃……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长春宫的人,也清理得差不多了。” 齐王萧景恒,一位面容温润、气质儒雅的青年,正悠闲地烹茶,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过是寻常天气。 “靖王兄即将回京,我们该如何应对?” 萧景恒将烹好的茶汤注入杯中,动作优雅从容:“七弟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我们自然该备上厚礼,为他接风洗尘。至于其他……”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雾气氤氲了他深邃的眼眸,“静观其变便是。该急的,不是我们。” 尾声·暗香浮动 沈青澜仔细研读着梅翁所赠的书卷,尤其是关于“惑心草”和“狼涎香”的部分,越看越是心惊。这几乎印证了她对含章殿的猜测!李嫔很可能长期被此毒控制,而那个狼头令牌,或许就是与“狼涎香”相关的信物! 她必须将这个消息尽快传递给萧景玄! 她尝试着再次去梅林寻找梅翁,想旁敲侧击地问些问题,但接连几日,梅翁都未曾出现。向苑中其他杂役打听,也只得知“老梅头性子孤僻,时常几日不见人影”,并无更多信息。 这位神秘的梅翁,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沈青澜按捺住心中的焦灼,知道此事急不得。她将书中关键信息用密语重新抄录,连同自己最新的判断,准备通过周振留下的紧急渠道送出。 就在她将密信藏好,准备寻机送出时,苑监忽然派人传来一个消息:陛下感念靖王之功,欲在上阳苑设小规模宫宴为其接风,苑内需提前准备,各处需整饬打扫,让她近日勿要随意走动。 靖王要回来了!而且,接风宴就在上阳苑! 沈青澜握着那支玉簪,站在听雪堂的窗前,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雪山,心中百感交集。他终于要回来了。而这座看似远离纷争的皇家禁苑,似乎也要被卷入新的漩涡之中。 风雪虽寒,但梅香暗涌。沉寂的棋盘,即将因为执棋者的归来,而再次风起云涌。 第七十一章 深宫烬余·王者归来 上阳苑因即将到来的宫宴而骤然忙碌起来。原本沉寂的宫苑仿佛被注入了生气,内侍监们指挥着杂役洒扫庭除,修剪枯枝,悬挂宫灯。连沈青澜所处的偏僻听雪堂,也迎来了两拨检查屋舍、添置炭火的宫人。 他们对待沈青澜的态度恭敬而疏离,带着一种对“戴罪之身”固有的审视和距离感。沈青澜坦然处之,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研读梅翁所赠的那卷古籍,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惑心草”和“狼涎香”的线索,同时也将梅翁夹页中的政论见解反复揣摩,每每都有新的体悟。 她已将最新的发现和分析用密语写好,藏于那支空心玉簪之中。这是萧景玄离京前给她的最紧急联络方式,若非确信消息至关重要且渠道安全,绝不启用。如今,她确信关于齐王和“惑心草”的关联,值得冒这个险。 这日清晨,她借口去梅林折几支梅花插瓶,实则想寻找机会将玉簪置于约定的隐秘处——一株特定老梅树的树洞内。然而,她刚踏入梅林,便感觉到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氛围。苑中的侍卫明显增多了,虽未限制她走动,但那些警惕扫视的目光,让她心中一凛。 她按计划走向那株老梅,脚步从容,仿佛真的在挑选花枝。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树洞的瞬间,身后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 “这株‘骨里红’确是此间佳品,只是此时花苞未放,折之可惜。” 沈青澜浑身一僵,这声音……她缓缓转身,只见梅翁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依旧是那身旧袍,手持扫帚,但眼神却清明锐利,正静静地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刚才意图触碰的那处树洞。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沈青澜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背后惊出一层冷汗。她强自镇定,垂下眼睑,做出恭敬姿态:“梅翁说的是,是青澜心急了。” 梅翁没有追问,目光掠过她紧握的、藏着玉簪的袖口,淡淡道:“宫苑大事在即,往来眼杂。姑娘若爱梅,不妨再耐心等上几日,待得雪晴梅绽,方是赏玩之时。”他意有所指,“有些事,急不得。时机未至,徒惹麻烦。” 说完,他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开始清扫旁边的石径,仿佛刚才只是偶遇闲谈。 沈青澜站在原地,指尖冰凉。梅翁的警告再明显不过。他不仅知道那树洞是联络点,更在提醒她,此刻上阳苑已在严密监控之下,任何异动都可能带来危险。他是在保护她,还是另有所图? 她最终没有折梅,空手返回了听雪堂。玉簪依旧藏在袖中,沉甸甸的。梅翁的出现,像一团迷雾,让她既警惕,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并非来自敌人的微妙安全感。 京郊·凯旋仪仗 与此同时,京郊官道上,旌旗招展,凯歌高奏。靖王萧景玄率领着部分精锐,班师回朝。 他端坐于骏马之上,一身玄色戎装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历经沙场磨砺的面容褪去了几分往日的温文,多了坚毅与冷峻。阳光照在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也照亮了他身后那些士气高昂、煞气未消的百战之师。 道路两旁,挤满了前来瞻仰凯旋王师风采的百姓,欢呼声此起彼伏。不少寒门官员和军中将领亦自发前来迎接,场面盛大。 然而,在这喧闹之下,暗流涌动。萧景玄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那些欢呼和恭敬的目光中,夹杂着来自不同势力的探究、忌惮,甚至隐藏的杀机。 顾昀策马靠近,低声道:“殿下,探子回报,王首辅称病未出府门,但其门下官员多往齐王府走动。另外,上阳苑那边……防卫比平日森严数倍,我们的人暂时难以接近沈姑娘,但确认她无恙。” 萧景玄目光微凝,望着越来越近的京城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知道了。直接入宫,面圣。” 皇宫·乾元殿 乾元殿内,永和帝端坐龙椅之上,接受了萧景玄的凯旋大礼。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庄重而微妙。 “儿臣萧景玄,奉旨北征,赖父皇天威,将士用命,今已击溃兀良哈主力,边境暂安,特回朝复命!”萧景玄声音朗朗,不卑不亢。 永和帝看着殿下这个风尘仆仆却英气逼人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赞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他亲自起身,走下丹陛,扶起萧景玄:“皇儿辛苦了!此战扬我国威,壮我军魂,功在社稷!朕心甚慰!” 他当庭宣布了对萧景玄及其麾下将士的丰厚封赏,金银绢帛,加官进爵,毫不吝啬。萧景玄一一谢恩,举止得体。 然而,封赏刚毕,便有御史出列,旧事重提,虽言辞不再如弹劾奏章那般激烈,却依旧隐晦地提及“军中赏罚”、“结交罪臣”等事,试图在皇帝心中留下芥蒂。 萧景玄并未急着辩解,直到那御史说完,他才出列,面向永和帝,从容道:“父皇明鉴。北疆战事紧急,儿臣临机决断,所有赏罚皆记录在案,明细已呈送御前,无一笔不公,无一事逾矩。至于所谓‘结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御史,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沈氏之案,父皇与皇后娘娘已有明断,其为德妃构陷,证据确凿。儿臣当初在宫中,不过偶遇其受欺凌,出于公义略施援手,何来‘结交’之说?莫非在有些人眼中,眼见不公、袖手旁观方是正理?”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铿锵,逻辑清晰,更将问题拔高到了“公义”层面,顿时让那御史哑口无言。 王崇焕一系的官员见状,还想再言,永和帝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好了!景玄为国征战,刚立大功,些须小事,不必再提。朕已决定,三日后于上阳苑设宴,为靖王接风洗尘,众卿皆需到场。” 皇帝一锤定音,暂时压下了朝堂上的暗涌。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上阳苑·风云际会 宫宴的消息正式传遍上阳苑,整个苑囿的准备工作进入了最后阶段。沈青澜也被苑监派人委婉告知,宫宴当日需留在听雪堂,不得随意出入,膳食会有人送来。 这在意料之中。她一个戴罪之身,自然无资格出席这等皇家宴会。她乐得清静,正好可以梳理思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宫宴前一日,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听雪堂。来人是一位面容姣好、衣着体面的大宫女,自称是齐王府的女官,奉齐王妃之命,前来探望“蒙冤受屈”的沈姑娘,并送上一些“聊表心意”的滋补药材和布匹。 “沈姑娘受苦了。”那女官笑容得体,话语却带着试探,“我们王妃听闻姑娘之事,甚为怜惜。王妃常说,姑娘这般才貌,沦落至此,实在可惜。若姑娘日后有何难处,或可想想法子,我们齐王府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沈青澜心中警铃大作。齐王府!他们竟然主动找上门来?是拉拢,还是进一步的试探和警告?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欠身:“多谢齐王妃娘娘挂念。青澜戴罪之身,不敢劳烦王妃娘娘。在此处静思己过,已是皇恩浩荡。” 她语气疏离,态度恭敬却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那女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笑容依旧:“姑娘客气了。既如此,奴婢便不打扰姑娘清修了。”她留下礼物,告辞离去。 沈青澜看着那些精致的礼物,如同看着烫手的山芋。齐王府的举动,证实了周振的消息绝非空穴来风。他们已经开始动作了。 她立刻将此事连同自己的判断,再次用密语记录下来。虽然暂时无法送出,但她必须做好准备。 宫宴·暗潮汹涌 三日后,上阳苑主要殿宇“澄瑞堂”内外,灯火通明,笙歌漫舞。永和帝携部分后宫妃嫔、诸位皇子及重臣勋贵,齐聚于此,为靖王萧景玄接风。 萧景玄换上了一身亲王常服,玉冠束发,少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清贵雍容,但眉宇间的沉稳锐利却丝毫未减。他周旋于众人之间,应对得体,既不过分张扬,也不失亲王气度。 永和帝看起来心情颇佳,对萧景玄多有褒奖,席间气氛看似融洽。齐王萧景恒依旧是一派温文儒雅,言笑晏晏,与几位宗室长辈相谈甚欢,偶尔与萧景玄目光相接,也是温和含笑,看不出丝毫异样。 王崇焕称病未至,但其子王璟及一众王党官员在场,虽表面恭贺,言语间却不乏机锋,试图在细节上挑刺,或暗示靖王功高震主。 萧景玄皆从容应对,或四两拨千斤,或直接以事实驳斥,滴水不漏。他的表现,让一些中立官员暗自点头,也让对手更加忌惮。 酒过三巡,永和帝似乎有些微醺,看着殿下英姿勃发的儿子们,忽然感慨道:“如今边境暂安,朕心甚慰。只是这江山社稷,未来终究需要贤能者承继……” 此话一出,满堂瞬间安静下来,连歌舞声都似乎停滞了一瞬。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几位成年皇子,尤其是刚立下大功的靖王和素有声望的齐王之间逡巡。 萧景玄握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面上依旧平静。萧景恒垂眸看着杯中酒液,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永和帝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未深言,很快又转到了其他话题上。但那一瞬间的凝滞,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荡开了涟漪。 宫宴持续到深夜方散。 萧景玄谢恩出得澄瑞堂,夜风一吹,酒意散了大半。他并未立即离去,而是屏退随从,独自一人踏着月色,走向上阳苑深处。顾昀早已安排好,周围的侍卫会默契地为他清出一段路。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个名为“听雪堂”的方向。虽明知不可能相见,但似乎离她近一些,那颗在权谋漩涡中厮杀得冷硬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与温暖。 听雪堂·咫尺天涯 听雪堂内,沈青澜并未安寝。她知道今夜澄瑞堂的喧嚣与他近在咫尺。她站在窗前,望着那片被月光照得皎洁的梅林,仿佛能透过重重宫苑,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 忽然,她似乎听到极远处传来一阵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不同于苑中侍卫巡逻的节奏。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窗棂。 是他吗?他来了? 那脚步声在距离听雪堂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许久,未曾再近一步,也未曾离去。 沈青澜屏住呼吸,静静凝听。夜风中,只有梅枝摇曳的轻微簌簌声,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相隔不过数重宫墙,两人一个立于月下梅林之外,一个守在孤灯寒窗之前,彼此感知,却无法逾越。 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却是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沈青澜缓缓松开窗棂,指尖冰凉,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坚定。 他来了。他知道她在这里。 这就够了。 她回到案前,铺开纸张,借着窗外月光,开始临摹他昔日的笔迹。铁画银钩,字字风骨。仿佛通过这种方式,能与他产生一丝跨越空间的联结。 尾声·新的棋局 宫宴之后,靖王萧景玄正式回归朝堂,以其赫赫军功和沉稳手段,迅速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与王党、齐王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永和帝的态度依旧暧昧,既重用萧景玄处理军务,又时不时敲打平衡,帝王心术,运用得淋漓尽致。 而上阳苑在短暂的喧嚣后,重归寂静。沈青澜依旧在听雪堂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但暗中的调查并未停止。梅翁自那日梅林警告后,再次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沈青澜知道,暂时的平静只是表象。她和萧景玄,都已被卷入这场夺嫡风暴的中心。前路更加艰险,但目标从未如此清晰。 她握紧手中的玉簪,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南方——那是她家族流放的方向。 父亲,兄长,请再等等。女儿定会洗刷沈家冤屈,助明主开创盛世! 冰雪终将消融,而真正的较量,刚刚开始。 第七十二章 深宫烬余·破冰之讯 宫宴的喧嚣如同退潮般从上官苑散去,留下的是一片更为深沉的寂静与审视。沈青澜的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遭无形的壁垒更加森严。送来的饮食依旧准时,炭火也充足,但往来宫人眼中那份刻意的回避与距离感,却比往日更甚。 她心知肚明,这是宫宴之后,各方势力对她这个“靖王旧识”愈发关注和警惕的结果。齐王府的试探虽被她挡回,但对方绝不会轻易罢休。王党更是视她为潜在的威胁。她如同身处一个透明的囚笼,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无数双眼睛窥探。 那支藏着密信的玉簪,依旧稳妥地藏在身边,却苦无送出之机。梅林那株作为联络点的老梅,如今几乎处于不间断的视线监视之下。梅翁的警告言犹在耳,她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转机往往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日午后,苑监副手王德海亲自来到了听雪堂,身后跟着两名抱着厚重账册的小太监。 “沈姑娘,”王德海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只是眼神里似乎多了点难以言说的东西,“年关将至,苑内各处器物、陈设需重新盘点造册。苑监大人念及姑娘……曾掌司制司,精于辨识、记录,特命奴婢将这些陈年旧账送来,请姑娘帮忙核对厘清,也算是……为苑中分忧。” 他将“曾掌司制司”和“为苑中分忧”几个字咬得微重,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沈青澜沉静的面容。 沈青澜心中微动。这差事来得突兀,却合情合理。她一个被贬黜的女官,做些文书核对工作,既不算逾矩,又能体现“物尽其用”。但王德海的态度,却透着一丝不寻常。是苑监真的缺人手,还是……有人借此向她传递某种信号?抑或这本身就是另一个试探?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接过:“分内之事,不敢推辞。青澜定当尽力。” 王德海点点头,没有多言,留下账册便带人离开了。 这些账册确是上官苑历年器物登记的旧档,纸张泛黄,墨迹陈旧,记录着苑中各处殿宇楼台曾经摆放的家具、摆件、书画等明细,杂乱繁多。这工作枯燥且耗时,看似是个苦差。 沈青澜却并未抱怨。她深知,在这深宫苑囿,任何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权力或工作,都可能暗藏玄机。她静下心来,一本本翻阅,凭借过目不忘之能和对器物规制、纹理、年代的了解,仔细核对。 一连数日,她足不出户,埋首于故纸堆中。听雪堂内只闻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她将发现的错漏、存疑之处一一标注,条理清晰,字迹工整。 就在她核对到一批记录为“前朝旧物,封存于西偏殿库房”的器物清单时,指尖忽然一顿。清单末尾,用一种与前文稍显不同的潦草字迹,添注了一行小字:“内有紫檀木嵌螺钿匣一只,据传曾为戾太子赏玩之物,慎动。” 戾太子!那是先帝时期因谋逆被废黜赐死的太子!他的旧物,在这上官苑中被特意标注“慎动”? 沈青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隐约觉得,这行小字,或许并非随意添注。她继续往下翻阅,在另一处关于苑中藏书楼的记录中,又发现了一处类似的、笔迹相同的旁注,提及某卷舆图曾由“梅侍读”校正。 梅侍读?梅?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不动声色,将这两处异常连同那特殊的笔迹暗暗记下,并未在呈交给王德海的核对记录中提及。 靖王府·运筹帷幄 靖王府书房内,炭火融融,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萧景玄卸下戎装,换回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气质清贵中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仪。 顾昀正在禀报:“殿下,兵部那边,我们的人暗中查证,克扣粮草之事,确系王璟指使,证据已收集部分。另外,齐王近日闭门谢客,但其门下几位清客,与几位掌宫禁侍卫的副统领过往甚密。” 萧景玄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眼神深邃如寒潭:“王崇焕老奸巨猾,推出他儿子当马前卒。齐王……倒是沉得住气。”他沉吟片刻,“我们在上官苑的人,还是无法接触青澜吗?” “苑内戒备极严,尤其是听雪堂附近,我们的人难以靠近。不过……”顾昀呈上一卷书册,“这是王德海设法送出的,沈姑娘近日核对的器物账册副本,以及她亲笔所书的核对记录。” 萧景玄立刻接过,先快速浏览了那本账册副本,目光在那行关于“戾太子旧物”和“梅侍读”的旁注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随即,他展开沈青澜的亲笔记录,看着那熟悉的、清秀中带着风骨的笔迹,指尖微微收紧。 记录内容条分缕析,严谨细致,没有任何逾越之处。但他能从中读到她的冷静、坚韧,以及在那孤立无援境地中,依然尽力做好手中之事的认真。 “她很好。”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告诉顾昀,还是告诉自己。他将那份亲笔记录仔细收起,然后指向账册副本上的旁注:“查!这个‘梅侍读’,还有戾太子旧物封存之事。另外,让王德海继续留意,若有机会,设法让青澜知道……我在设法。” 他不能让她一直困在那方寸之地,独自面对风雨。 上官苑·柳暗花明 账册核对工作暂告一段落,沈青澜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她心中清楚,那两处旁注和神秘的“梅侍读”,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已在她心中漾开涟漪。 这日,王德海再次前来,取走核对完毕的账册,同时带来几本新的书册,说是苑中藏书楼清理出来的一些杂书,给她解闷。 沈青澜谢过,待他离去后,翻开那几本杂书。其中一本是前朝文人笔记,她随手翻阅,却在书页中间,发现了一张折叠的、与书页质地不同的薄纸。 她心有所感,展开薄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是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略显生硬的模仿笔迹所写:“梅侍读,讳知行,前东宫讲官,博闻强识,尤精西域异物。戾太子事败后,不知所踪。” 梅知行!前东宫讲官!精于西域异物! 沈青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梅翁!那个扫雪的老者,难道就是这位失踪多年的前东宫讲官梅知行?所以他才会拥有记载“惑心草”和“狼涎香”的孤本,所以他才对宫闱秘辛、朝局变幻有着那般深刻的洞察!他隐姓埋名藏身于此,是因为戾太子案的牵连? 无数线索在这一刻似乎被串联起来。如果梅翁就是梅知行,那么他之前的赠书、警告,乃至王德海这隐晦的信息传递,背后是否都有萧景玄的影子?他一直在关注着她,甚至可能已经查到了梅翁的底细? 这是一种无声的告知,也是一种力量的展示。他在告诉她,他知道了,他正在行动,她并非孤身一人。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涩,涌上沈青澜的心头。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眼中却燃起了更明亮的光芒。 京城·风波再起 朝堂之上,因靖王回归而暂时压抑的波澜,再次被掀起。 这一次,并非直接针对萧景玄,而是由一桩陈年旧案引发——数年前,一桩涉及漕运、致使大批粮草去向不明的旧案,当时草草结案,几名职位不高的官员被问罪。如今,却有御史突然旧事重提,并拿出了新的线索,直指当时经办此案、如今已是王党中坚人物的吏部侍郎张启明。 张启明是王崇焕的妻弟,更是王党在吏部的重要棋子。此案一出,朝野瞩目。 王崇焕一党自然全力反驳,指责御史捕风捉影,双方在朝堂上争执不下。 萧景玄冷眼旁观,并未直接介入。但他麾下的几名寒门御史和官员,却适时地站出来,要求彻查,以明法纪。 “殿下,此时重提漕运旧案,是否太过冒险?万一……”下朝后,顾昀有些担忧。 萧景玄步履从容,淡淡道:“漕运案不过是个引子。王党树大根深,想一击毙命是痴人说梦。但借此案,剪其羽翼,动摇其根基,让朝野看清他们某些行径,足矣。况且……”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张启明此人,与当年构陷沈太傅的‘科举泄题案’,也并非全无干系。” 他的目标,从来就不仅仅是扳倒王党,更是要为他,也为她,厘清所有的冤屈。 上官苑·梅林再遇 心中有了猜测和期盼,沈青澜再次踏入梅林时,心境已与往日不同。雪后初霁,阳光照在覆雪的梅枝上,晶莹剔透,那些孕育已久的红梅,终于有几朵耐不住性子,悄然绽开了花瓣,幽香暗浮。 她并未刻意寻找,只是如同往常般漫步。果然,在一处背风的亭子旁,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梅翁——或者说梅知行,正拿着小铲,小心地清理着梅树根部的积雪。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沈青澜,眼中并无意外,只是淡淡颔首。 沈青澜走近,隔着几步距离停下,并未如往常般行礼,而是轻声开口,念了一句梅翁夹页笔记中曾引用过的、关于西域风物的生僻典故。 梅翁执铲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随即恢复平静。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那株含苞待放的老梅,缓缓道:“冰雪覆盖之下,生机从未断绝。只待东风一来,便可破冰而出,绽放光华。” 东风……沈青澜心中了然。他是在告诉她,时机将至。 “多谢梅翁指点。”她深深一揖,这次,带上了真正的敬意。 梅翁摆了摆手,不再多言,继续低头侍弄他的梅树,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随意的闲聊。 尾声·东风渐起 京城里,漕运旧案在靖王势力的推动下,愈演愈烈,张启明已被停职待查,王党疲于应对,声誉受损。 上官苑中,沈青澜收到了通过王德海暗中送来的一小筐新炭。在筐底,她摸到了一块冰冷的、小小的玄铁令牌,令牌样式古朴,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七”字印记。 这是靖王府核心暗卫的信物,见令如见人。 握着那枚冰冷的令牌,沈青澜知道,萧景玄所说的“东风”,已经来了。他不仅给了她信息,更给了她在必要时,调动一定力量的权限。 她将令牌小心藏好,目光再次落在那支玉簪上。现在,或许是可以动用它的时候了。 她需要将关于梅知行(梅翁)的确认信息,以及自己根据现有线索对含章殿、齐王关联的最新推断,尽快送出去。 窗外的梅香愈发浓郁,预示着盛放之时将近。沈青澜坐在窗前,铺开纸张,这一次,她写的不是密语,而是临摹了一首他昔日曾写过的、关于梅花的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她相信,他能懂。 冰层之下,暖流涌动。看似牢固的囚笼,已然出现了裂缝。 第七十三章 深宫烬余·暗夜惊雷 暮色渐沉,上阳苑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沈青澜临窗而立,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湮灭在天际,寒星初现,与苑中零星亮起的灯火遥相呼应。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萧景玄送来的令牌和梅知行(梅翁)身份的确认,如同在沉寂的冰面投下了石子。涟漪已起,风暴将至。她必须将最新的信息和判断送出去。 夜色渐深,听雪堂内只余一盏孤灯。沈青澜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将玉簪牢牢簪在发间,令牌贴身藏好。她屏息凝神,耳力发挥到极致,捕捉着苑中巡夜侍卫交替的规律。 子时将近,万籁俱寂。她如同暗夜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融入浓重的夜色。凭借多日来的观察,她避开主路,在假山、林木的掩护下,向着西侧角门的方向潜行。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之声,恰好掩盖了她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西侧角门果然如她所料,守卫相对松懈,只有两名侍卫靠在门边,似乎因寒冷而有些瑟缩。沈青澜隐匿在一丛茂密的冬青后,正思忖着如何利用令牌或制造动静引开守卫,异变陡生! 只见那两名侍卫身体猛地一僵,未及发出任何声响,便软软倒地,被两道鬼魅般出现的黑影迅速拖入墙角暗处。 是靖王府的暗卫!他们竟已潜入至此! 沈青澜心念电转,不再犹豫,立刻闪身而出,快步走向那扇已然无声洞开一线的角门。 角门之外·秘道相通 角门外并非旷野,而是一处紧邻苑墙的废弃车马院。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静立雪中,车辕上坐着一名头戴斗笠、低垂着头的车夫。 一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无声近前,低声道:“沈姑娘,请速上车。” 沈青澜颔首,迅速登车。车内陈设简洁,炭炉散着暖意,却不见萧景玄身影。她正微感诧异,侧壁传来几声规律轻叩。她循声望去,发现一块车壁木板竟是活动的。轻轻推开,木板后并非夜空,而是另一辆并排停靠的马车的车厢内壁! 透过这巧妙设计的暗窗,她看到了对面车厢中,那个深刻在她心上的身影——萧景玄。 他未着亲王服制,仅一身墨色常服,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眸子,亮如寒星,清晰地映出她的模样,那目光中交织着关切、歉疚、思念,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无比坚定的力量。 隔着一尺见方的暗窗,无声的凝视胜过于言万语。 暗窗对话·心照不宣 “青澜。”他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让你久等,受苦了。” 沈青澜鼻尖微酸,却强自压下,摇了摇头,声音尽力维持平稳:“我无碍。殿下……京中局势可还稳当?” “尚在掌控。”萧景玄言简意赅,目光在她略显清减的面容上停留一瞬,转为冷锐,“王党、齐王,乃至含章殿之事,我自有计较。”他语气稍缓,“梅知行之事,你探察得极好。” 沈青澜取下玉簪,从暗窗递过:“内有详情与我的一些推断。梅先生……他似乎知晓诸多内情。” 萧景玄接过玉簪,指尖与她轻触,两人皆是一顿。他将玉簪紧握,沉声道:“我明白。此人至关重要,我已加意护卫,亦会寻机与他深谈。”他凝视着她,目光专注而郑重,“青澜,再忍耐些时日。待我扫清前路阻碍,必亲迎你出此困局。” “殿下安心前行便是。”沈青澜迎上他的目光,眸清似水,是全然的理解与信任,“青澜在此,并非全然被动。”她指尖轻触怀中令牌,“必要之时,我知如何应对。” 她的冷静、坚韧与通透,再次让萧景玄心潮涌动。他所倾心并倚重的,从来不是需要攀附的莬丝花,而是能与他并肩傲立风雪中的青松翠竹。 “好。”千言万语,终化一字,却重若千钧。 时间紧迫,不容多言。萧景玄取出一狭长锦盒递过:“年节将至,聊以慰怀。” 沈青澜接过,启盒一看,是一支品相上乘的青玉笛,笛身温润,刻着疏朗云纹。“殿下……” “收好。”萧景玄深深望她一眼,“若有万分紧急,可吹响此笛,音律按我昔日所授《梅花三弄》,自有人接应。” 这是比玄铁令牌更为隐秘的联络方式。 “青澜明白。”她将玉笛小心收置怀中。 窗外传来暗卫提醒的轻微叩击声——时限已至。 “珍重。” “殿下亦请万事小心。” 无需更多告别,暗窗轻合,隔绝两方天地。马车微震,缓缓驶离。 沈青澜靠坐车厢壁,听着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怀中玉笛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与气息。虽只短暂一晤,虽隔车壁,但这一次的相见,却无比真切地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与前路。 京城·雷霆之击 与此同时,靖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萧景玄面前摊开着京畿地图,顾昀肃立禀报: “殿下,已查明。京郊黑云寨那股流寇,与王璟关联甚深,不仅为其敛财,近来更与一些形迹可疑的西域人来往。证据已初步掌握。” 萧景玄目光锐利如刀,指尖点在地图上的黑云寨:“勾结匪类,侵吞民脂,其行可诛。”他抬眼,眼中是决断的寒光,“点齐玄甲卫,随我即刻出城,平寨拿人!” “殿下,您亲自前往?是否……”顾昀略有迟疑。剿匪之事,通常无需亲王亲征。 “本王就是要让朝野上下都看清楚,”萧景玄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凡蠹害朝纲、为祸地方者,无论其身居何位,背后何人,本王必亲手铲除!亦要让某些人知晓,何为雷霆手段。” “是!”顾昀不再多言,领命而去。 不过一个时辰,靖王萧景玄亲率三百玄甲精锐,人马衔枚,马蹄裹布,趁着深沉夜色悄然出城,直扑京郊黑云寨。行动之迅捷,超出所有势力预料。 尾声·山雨欲来 沈青澜安然返回听雪堂,一切痕迹皆被悄然抹去,仿佛从未发生。 而在京郊,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黑云寨方向燃起冲天火光,杀伐之声打破了夜的寂静。靖王萧景玄亲临战阵,玄甲卫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山寨,匪首负隅顽抗被当场格杀,缴获赃物、兵械无数,更查获与王璟往来的密信账册。 消息如野火般传回京城,再次引动朝野震荡。永和帝对萧景玄的果决与战果予以褒奖,然对于涉及王璟之部分,却暂未深究,只命将一千人犯、证物收押,严加审讯。 王崇焕府邸内,气氛压抑至极。 “父亲!萧景玄欺人太甚!他这是要斩尽杀绝!”王璟面色惨白,惊惧交加。 王崇焕面沉如水,手中茶盏几欲捏碎:“沉住气!些许往来凭证,尚动摇不了我王家根基!只要为父尚在朝堂一日,便无人能轻易动你!只是……萧景玄此番归来,锋芒毕露,手段狠辣,确是大患。”他眼中寒光闪烁,“看来,不能再静观其变了。” 齐王府内,萧景恒听着幕僚急报,烹茶的手依旧稳定。 “王爷,靖王此举,意在立威,更是剑指王党核心。我们……” 萧景恒将一盏清茶推至幕僚面前,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浅笑:“七弟雷厉风行,是好事。这潭水,越浑才越有意思。我们……只需静待,必要时,不妨……暗中添薪。” 上阳苑中,沈青澜推开窗户,望着东方渐露的鱼肚白。她知道,昨夜之后,棋局已变。他于明处亮剑,锋芒直指对手核心。而她身处这看似与世隔绝的苑囿,亦将无法再独善其身。 她握紧了怀中的青玉笛,眼神沉静如水,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风已满楼,山雨欲来。 第七十四章 深宫烬余·苑囿惊变 黎明撕破夜幕,将光亮与寒意一同洒向上阳苑。沈青澜伫立窗前一夜,直至天光彻底驱散黑暗。怀中青玉笛温润的触感犹在,提醒着她昨夜并非梦境。萧景玄雷霆剿匪的消息,想必已如这晨光般迅速传开,京城此刻定是暗流狂涌。而她身处的这片苑囿,表面的宁静之下,危机感却如影随形,愈发浓重。 果然,辰时刚过,王德海便带着两名面生的太监来到了听雪堂。与往日的平淡不同,他今日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 “沈姑娘,”王德海的声音压得比往常更低,“苑监大人吩咐,即日起,苑内需彻底清查所有前朝旧物,尤其是……尤其是与戾太子相关之物。姑娘曾核对过账册,熟悉情况,特命姑娘协助,将西偏殿库房内相关物品逐一清点、登记造册,封存待查。” 他的目光若有深意地在沈青澜脸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此事关系重大,陛下已有耳闻。清查期间,听雪堂暂由这两位内侍看守,以确保姑娘……静心办事,不受打扰。” 沈青澜心中凛然。彻底清查戾太子旧物?陛下已有耳闻?这绝非偶然!是萧景玄剿匪之事引发了连锁反应,有人想借此机会清查上官苑,目标直指梅知行,还是想利用此事再做文章,甚至……是针对她? 那两名面生的太监眼神锐利,身形矫健,与其说是内侍,不如说是看守。她已被变相软禁在听雪堂,行动范围仅限于协助清查西偏殿库房。 “青澜遵命。”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飞速盘算。这是一个危机,但也可能是一个契机。西偏殿库房,正是那账册旁注中提到藏有“戾太子赏玩之物”的地方! 靖王府·朝堂博弈 靖王府内,萧景玄一夜未眠,眼中却无丝毫倦意,反而精光慑人。剿匪大捷的细节已整理成册,连同查获的与王璟往来的部分凭证抄本,一同摆在了书案上。 顾昀禀报:“殿下,黑云寨匪首已死,几个活口和证物已移交刑部。王崇焕今日一早便递牌子求见陛下,想必是去灭火了。另外……上官苑传来消息,陛下突然下旨,要彻底清查苑内戾太子旧物,沈姑娘被指定协助,但……听雪堂已被加派人手看管。” 萧景玄眸色一沉,指尖在案上轻叩:“动作倒快。王崇焕这是想转移视线,搅浑水?还是齐王趁机落井下石,想探探梅知行的底?”他冷哼一声,“传令下去,让我们在苑内的人务必保护好青澜和梅先生的安全。另外,将王璟与黑云寨往来最关键的几封密信,‘不小心’漏点风声给都察院的李御史。” “殿下,此时再动王璟,是否会逼得王党狗急跳墙?”顾昀谨慎问道。 “就是要让他们跳。”萧景玄语气冰寒,“他们不动,我们如何抓住更大的把柄?况且,他们既敢将手伸向上阳苑,就该料到本王的回应。” 他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重重屋宇,落在了那座皇家苑囿之上。青澜,再坚持片刻。 西偏殿库房·蛛丝马迹 西偏殿库房位于上官苑最西侧,常年紧闭,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尘埃气息。高大的木架上堆积着蒙尘的箱笼、家具,一些破损的屏风、画轴随意倚靠在墙角。 那两名“内侍”寸步不离地跟在沈青澜身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王德海则在一旁,指挥着几名粗使太监将一件件物品搬下,由沈青澜核对账册,记录现状。 工作繁琐而沉闷。沈青澜心无旁骛,凭借过目不忘之能,快速核对着账目与实物。她表现得如同一个纯粹负责记录的文书,专注而平静。 然而,她的心神却高度集中,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她在寻找那件账册旁注中特意提及的“紫檀木嵌螺钿匣”。 时间一点点过去,库房内的物品清理了大半,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物。就在一名太监搬动一个沉重的樟木箱时,箱体磕碰在架子上,震落了旁边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狭长锦盒。 锦盒落地,盒盖摔开,里面并非什么贵重器物,而是几卷残破的画卷和一本边角卷曲、纸质发黄的旧书。 那两名监视的内侍瞥了一眼,见是些破烂,便不甚在意地移开目光。 沈青澜却心中一动。她上前,假装整理散落的画卷,目光快速扫过那本旧书。书没有封面,内页的字迹却让她瞳孔微缩——那是一种特殊的、略带潦草的笔迹,与她在器物账册上看到的旁注笔迹,以及梅知行夹在古籍中的笔记笔迹,极为相似! 她不动声色地将书卷拾起,拂去灰尘,看似随意地翻看了一下,里面记录的是一些零散的天文星象观测笔记和晦涩的卦辞。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迅速将书卷塞入一旁准备用于包裹易碎品的旧棉布中,与其他几件看似无用的杂物混在一起。 “王公公,这些破损的书画似乎已无价值,是否一并登记后处理?”她抬头,语气平淡地请示。 王德海看了一眼那堆“破烂”,摆了摆手:“既已无用,登记后便收入那边角落,待日后统一清理吧。” 沈青澜依言在登记册上简单记了一笔,然后将那包杂物,包括那本至关重要的旧书,放在了库房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不知道这本书里具体藏着什么,但梅知行留下的笔迹,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风波再起·含章异动 就在沈青澜于西偏殿库房艰难寻找线索之时,京城皇宫之内,也发生了一件引人注目之事。 沉寂许久的含章殿李嫔,突然前往坤宁宫求见皇后,称三皇子自中毒事件后,时常夜惊梦魇,精神不济,恳请皇后娘娘恩准,让三皇子移居至京郊皇觉寺静养一段时日,由高僧诵经祈福,以安神魂。 皇子离宫祈福,并非没有先例,但在如今这个敏感时刻,由刚刚经历投毒风波、又与齐王有着隐约关联的李嫔提出,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皇后斟酌再三,并未立刻答应,只言需禀明陛下再定夺。 消息传到靖王府,萧景玄眼神骤冷。 “移居皇觉寺?是想避祸,还是想暗中筹划什么?”他立刻下令,“盯紧含章殿所有人,特别是那个彩珠的家人,以及任何与皇觉寺有关的动向。还有,查清楚皇觉寺近期是否有不明身份的人出入。” 他隐隐觉得,齐王似乎正在将棋子移向另一个棋盘。 上阳苑·梅林警示 一连数日,沈青澜都在西偏殿库房与听雪堂之间两点一线,被严密看守。那本藏起的旧书她暂时无法细看,只能等待时机。 这日午后,她终于在两名内侍的“陪同”下,得以在听雪堂附近短暂走动透气。她习惯性地走向梅林,不出所料,在一株老梅下,看到了正在修剪枯枝的梅知行。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纷扰与他无关。看到沈青澜一行人走近,他停下动作,浑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两名内侍,最后落在沈青澜身上。 “姑娘气色不佳,可是近日劳累所致?”他声音沙哑,如同寻常老者关心后辈。 沈青澜微微欠身:“多谢梅翁关心,只是琐事繁杂,有些耗神。” 梅知行点了点头,手中剪刀轻轻剪下一段枯枝,意有所指道:“冬日修剪,去芜存菁,方能盼得春来花繁叶茂。只是修剪之时,需得看清,莫要误伤了潜藏的花苞,寒了耐冬的心。” 他顿了顿,弯腰拾起地上刚剪下的、一枚形态奇特的干瘪梅果,递给沈青澜:“此果虽其貌不扬,却是老梅心血所凝,或许……可入药,可静心。” 沈青澜心中剧震。梅翁这是在提醒她,清查之事是“修剪”,要小心背后的阴谋,莫要被人利用,同时也在告诉她,那枚梅果(或许暗指那本旧书或他本人)是关键! 她郑重接过那枚干瘪的梅果:“多谢梅翁赐教,青澜定当仔细分辨,善加利用。” 那两名内侍警惕地看着他们,但对话内容听起来只是关于梅树的寻常交流,并未发现异常。 尾声·暗室密探 是夜,听雪堂内烛火摇曳。两名内侍一人守在门外,一人在堂内不远处假寐,实则耳听八方。 沈青澜借口白日沾染尘埃需沐浴更衣,进入了内室隔间。此处是唯一相对私密的空间。她快速从藏匿处取出那本从库房带回的旧书,就着微弱的光线,屏息翻阅。 书页间除了那些天文卦辞,并无明显异常。但她不死心,指尖细细摩挲着纸张,终于在靠近书脊的几页夹缝中,感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凹凸感! 她取出发簪,用尖细的末端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凹凸处轻轻刮擦,一些极淡的、与纸张颜色相近的粉末被刮下,露出了底下用特殊药水书写、已然干涸褪色,但在微弱光线下依稀可辨的字迹! 那是一些零散的人名、地名和日期,还有几个特殊的符号。其中几个名字,赫然与当年“科举泄题案”中被罢黜流放的官员有关!而一个反复出现的符号,竟与萧景玄曾给她看过的、狼头令牌上的图案有几分神似! 沈青澜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本文书,竟是梅知行留下的、关于当年旧案和某些隐秘关联的笔记! 她不敢久留,迅速将书合拢,藏于沐浴用的木桶底部夹层之中。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送出去! 她摸了摸怀中的青玉笛,又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动用玉笛风险太大,极易暴露。她需要另一个更稳妥的时机,或者,等待外面的人主动联系。 然而,就在她思忖对策之际,听雪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寻常的异响,似乎有多道身影正悄然逼近! 沈青澜浑身一僵,手立刻握住了枕下的匕首。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七十五章深宫烬余·夜袭迷局 听雪堂外,寒风裹挟着细雪,将夜色渲染得愈发凝重。沈青澜屏息凝神,指尖紧扣匕首,耳力发挥到极致。那逼近的脚步声极其轻微,却带着训练有素的规律,绝非苑中寻常侍卫。 是冲她来的?还是冲着梅知行那本笔记? 她迅速将屋内灯烛尽数吹熄,只留内室隔间一丝微光,制造出已然安寝的假象。自己则隐匿于门后阴影中,如同蛰伏的猎豹。 门外,原本假寐的那名内侍似乎也察觉异常,刚起身欲查看,就听“噗”一声闷响,似有利刃入肉,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另一名守在门外的内侍厉声喝问:“什么人?!”话音未落,便被兵刃交击的锐响打断! 厮杀声短暂而激烈,不过几息便归于沉寂。浓重的血腥气透过门缝弥漫进来。 沈青澜心沉如水。看守她的内侍显然已被解决,来的究竟是敌是友?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闪入,动作迅捷如风。借着隔间透出的微光,沈青澜看清来人穿着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夜行衣,脸上覆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 那人目光迅速扫过空无一人的外间,随即精准地投向沈青澜藏身的阴影方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沈姑娘莫惊,属下奉殿下之命,特来接应。苑中有变,请姑娘即刻随我转移!” 是靖王府的暗卫?沈青澜心中稍定,但并未立刻现身,而是冷静反问:“口令?” 那黑衣人明显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强自镇定道:“事态紧急,来不及……”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让沈青澜断定此人绝非萧景玄派来之人!萧景玄行事周密,既派暗卫来接应,绝无可能不约定暗号口令! 她不再犹豫,手腕一翻,匕首带着寒光直刺对方咽喉!同时身形疾退,撞向身后窗户。 那黑衣人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仓促间侧身避过要害,匕首划破了他肩头的衣衫。他眼中凶光毕露,低吼一声:“拿下她!” 霎时间,又有两道黑影从门外扑入,直取沈青澜! 靖王府·惊闻变故 靖王府内,萧景玄正与几位心腹将领商议军务,顾昀神色凝重地快步闯入,甚至来不及行礼。 “殿下!上阳苑急报!一炷香前,有不明身份的刺客潜入,目标是听雪堂!我们的人与他们交了手,对方身手狠辣,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沈姑娘……暂时下落不明!” “哐当!”萧景玄手中的茶盏瞬间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上衣袍也浑然不觉。他猛地站起身,周身杀气四溢,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至冰点。 “下落不明?”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得骇人,“苑内我们的人呢?梅知行呢?” “我们的人正在全力搜寻沈姑娘,并与刺客周旋。梅先生那边暂无动静,似乎并非他们的首要目标。”顾昀语速飞快,“另外,王德海暗中递出消息,那些看守沈姑娘的内侍,并非苑监所指派,而是今日清晨持宫中手令临时调来的!” 宫中手令?萧景玄眼中寒芒暴涨。是王党狗急跳墙,还是齐王终于按捺不住?亦或是……宫中那位的试探? “传令玄甲卫,即刻封锁上阳苑所有出入口,许进不许出!调一队精锐,随本王亲赴上阳苑!”萧景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另外,将我们掌握的、关于王璟与黑云寨以及之前漕运旧案的关键证据,立刻呈送御前!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先沉不住气!” 他要知道,是谁敢动他萧景玄要护的人!既然水已浑,那便索性搅个天翻地覆! 上阳苑·生死追逐 沈青澜撞破窗户,落入院中积雪,就地一滚,卸去力道。冰冷的雪沫沾了满身,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三名刺客紧随其后跃出,呈品字形向她包抄而来,刀锋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是淬了毒! 沈青澜心知硬拼绝无胜算,她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转身就往梅林深处跑去。梅枝嶙峋,在夜色中如同鬼影,恰好能阻碍追兵视线。 然而刺客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追上。就在此时,斜刺里忽然闪出两道身影,手中兵刃直取追兵后心! “铛!铛!”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梅林中格外刺耳。是靖王府的暗卫终于赶到! “沈姑娘,往西侧角门方向走!”一名暗卫格开刺客的刀,急声喝道。 沈青澜毫不迟疑,立刻转向。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闷哼声,显然双方都已拼尽全力。 她拼命奔跑,肺部因吸入冷空气而刺痛不已。就在西侧角门隐约在望时,前方黑暗中,竟又出现了两名持刀的黑衣人,堵住了去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沈青澜瞬间陷入绝境! 她握紧了匕首,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角门旁那株光秃秃的老槐树上。别无选择! 她猛地冲向老树,借助奔跑的冲力,脚尖在粗糙的树干上连点,竟险险攀上了一人多高的枝桠。追兵没料到她有此举动,动作稍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角门忽然从外面被一股巨力撞开!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疾风般卷入,剑光如匹练般扫向那两名堵门的黑衣人! 剑势凌厉无匹,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那两名黑衣人举刀格挡,却连人带刀被震飞出去,撞在墙上,生死不知。 “青澜!”萧景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头,看向树杈上那个单薄却倔强的身影。 沈青澜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后怕,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险些脱力栽下。 萧景玄足尖一点,身形腾空,稳稳地将她从树上揽入怀中,落回地面。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没事了。”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声音已然恢复沉稳,但揽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极紧。 这时,顾昀带着大批玄甲卫涌入,迅速控制住场面,与残余的刺客战作一团。 “留活口!”萧景玄冷声下令,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那些负隅顽抗的刺客。 宫中·暗流骤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皇宫乾元殿内,永和帝看着龙案上刚刚由靖王府心腹御史呈递上来的、关于王璟与黑云寨匪类往来、以及涉及多年前漕运旧案的累累证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证据翔实,脉络清晰,直指王璟贪墨敛财、勾结不法,甚至暗示其与当年沈文渊“科举泄题案”亦有牵连。 “好!真是朕的好臣子!好舅兄!”永和帝猛地将一卷证词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王党近年来势力膨胀,他并非不知,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更让他心惊的是,萧景玄选择在此刻将这些证据抛出,其用意……耐人寻味。 就在这时,殿外内侍急报:“陛下,靖王殿下紧急求见!言上阳苑遭不明刺客潜入,欲对羁押之沈氏不利,殿下已调兵封锁苑囿,亲自前往处置!” 永和帝瞳孔微缩。上阳苑?刺客?沈氏?这一切串联起来…… 他看了一眼案上的证据,又想到近日朝堂纷争,以及几个儿子之间的暗潮汹涌,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深深的忌惮。 “传朕口谕,”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着靖王全权处理上阳苑事宜,务必查明刺客来历。另,吏部侍郎张启明、王璟等相关人等,即日起停职禁足府中,等候审查!” 他没有立刻下重手处置王党,但停职禁足,已是态度鲜明的敲打。同时,将上阳苑之事交由萧景玄全权处理,亦是一种默许和平衡。 尾声·迷雾重重 上阳苑内的厮杀很快平息。刺客见事不可为,或被当场格杀,或咬破口中毒囊自尽,竟未留下一名活口。 萧景玄站在听雪堂外,看着手下清理现场,面色冷峻。这些死士,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所用兵刃也极为普通,查不到来源。 “殿下,是属下护卫不力!”负责苑内安全的暗卫首领跪地请罪。 萧景玄摆了摆手,目光投向不远处沉寂的梅林方向:“加强戒备,尤其是梅先生那里。另外,查清楚那些持宫中手令的内侍,手令究竟出自何处!” 他走到沈青澜面前,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语气放缓:“受惊了。” 沈青澜摇了摇头,将从木桶夹层中取出的那本旧书递给他,低声道:“这是在库房找到的,梅先生的笔记,里面……或许有重要线索。” 萧景玄接过,指尖触及书页,目光微凝。他自然认得梅知行的笔迹。 “此地不宜久留,”他沉吟道,“我会安排你换个更安全的地方。” “不,”沈青澜却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若此刻离开,反而显得心虚,也会打草惊蛇。他们既然未能得手,短时间内应不敢再轻举妄动。我留在这里,或许更能看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萧景玄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终是点了点头:“好。我会加派一倍人手,护你周全。”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青澜,局势愈发复杂,你我要更加小心。” 沈青澜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清冷的雪光下,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与坚韧:“我知道。从决定与你并肩的那一天起,我便已做好准备。” 夜色渐退,天边泛起鱼肚白。上阳苑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夜袭,看似恢复了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刺客的来源,宫中的手令,梅知行的笔记,王党的反扑,齐王的动向……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执棋之人,已然亮剑。 第七十六章 雪泥鸿爪 天色将明未明,上阳苑在经历一夜的血腥喧嚣后,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雪光映着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与未散的杀气。玄甲卫无声地清理着现场,将刺客尸首一一抬走,动作迅捷而有序,仿佛巨大的阴影悄然抹去一切痕迹。 听雪堂内,烛火重新点亮。 沈青澜已换下那身沾染了雪泥与夜露的衣裳,裹着一件萧景玄命人紧急送来的银狐裘,坐在炭盆旁,捧着热姜茶,指尖却依旧有些泛白。并非全因寒冷,更多是高度紧张后残余的生理反应。 萧景玄坐在她对面,沉默地翻阅着那本从梅知行处得来的、封面写着《杂记》的旧书。书页泛黄,墨迹是梅知行特有的瘦硬字体,所记内容乍看之下确是些山水游记、金石考据与零星感悟,看似杂乱无章。 “确定是梅先生的笔迹?”萧景玄头也未抬,问道。 “确定。”沈青澜声音平稳,已不见丝毫慌乱,“我能模仿百家笔迹,对字迹骨骼气息尤为敏感。此书确为梅先生亲笔,且墨迹新旧不一,非一时之作,应是多年累积。” 萧景玄“嗯”了一声,目光却愈发专注,指尖在某些看似寻常的句子下微微停顿。“……乙未年三月初七,游西山,见怪石嶙峋,其色如铁,叩之有声,疑含金石。然土层深厚,开采非易,唯留待后人。”他低声念出其中一句,抬眼看向沈青澜,“乙未年,是七年前。那时梅知行已因‘妄议立储’被贬谪,闲居京郊。” 沈青澜立刻领会其意:“西山……其色如铁,叩之有声。殿下可知,西山一带,是否有朝廷明令禁止私采的矿脉?尤其是……铁矿?” 大燕律法,盐铁官营,私采者重罪。尤其是在京畿要地,若发现铁矿,必是朝廷严密掌控之地。 萧景玄眸色一深,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继续往下翻阅。他又指出几处:“丙申年秋,于渭水畔,见漕船往来如织,吃水却浅,空载而行者十之三四,怪哉。”“丁酉年春,闻陇西马场上报战马染疫,折损过半,然是岁边军购马之费反增两成。” 这些看似随意的记录,一旦串联起来,指向的便是——西山可能存在的私采铁矿、漕运虚报空饷、以及军马采购中的贪墨疑云。这些,无一不是动摇国本的重案! “梅先生……他并非全然寄情山水,他一直在看,在记。”沈青澜轻声道,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老臣生出一丝敬意。即便身处逆境,他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关注着这个国家的隐疾。 萧景玄合上书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记录这些,或许是出于士大夫的忧国之心,或许……也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或者说,留一个能引起足够重视的‘投名状’。”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但这些,还不够。缺乏关键的人证、物证,仅凭这些隐晦的游记随笔,动不了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 他目光转向沈青澜,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你做得很好。若非你机警,识破刺客伪装,又找到此物,我们今夜不仅损失惨重,更会错过这条重要线索。” 沈青澜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侥幸而已。若非殿下及时赶到……”她话未说尽,但彼此都明白那未尽的后果。 “本王既将你置于此地,便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危险。”萧景玄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刺客全军覆没,未留活口。那些持宫中手令的内侍,经查,手令出自内侍省一名掌事太监,而此人……与长春宫往来密切。” 长春宫,齐王生母德妃的寝宫。 沈青澜心念电转:“是齐王?他为何要杀我?仅仅因为我是殿下的人?还是……他察觉到了我在暗中调查科举案,或者,他本身也与当年之事有关联?” “都有可能。”萧景玄转过身,面容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齐王萧景琰,表面敦厚,内里却最是睚眦必报,手段阴狠。他或许认为,除掉你,便能断我一臂,更能阻止旧案重查。当然,也不排除是王党的嫁祸,或者……宫中那位的借刀杀人。” 永和帝的态度,始终暧昧。他默许萧景玄调查王党,却又未必乐见沈家彻底平反,更不愿任何一个儿子势力坐大。 “如今我们在明,敌在暗。”沈青澜沉吟道,“经此一事,他们短期内或会收敛,但必定会有后续动作。殿下将证据呈送御前,陛下虽未立刻严惩王党,但停职禁足已是信号。接下来,他们要么狗急跳墙,要么……断尾求生。” “所以,我们不能等。”萧景玄走回桌前,手指点在那本《杂记》上,“梅知行这条线,必须尽快打通。他既然记录了这些,手中必然掌握着更确切的证据,或者,知道关键的人证在哪里。” “殿下打算如何做?”沈青澜问。梅知行态度坚决,连门都不让萧景玄进,可见心结之深。 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本王不能再寄希望于水滴石穿。”他看向沈青澜,“青澜,还需你再走一趟梅林。不过这次,不是去求见,而是……去送一样东西。” ** 靖王府·书房密议 天色大亮,靖王府书房内却依旧门窗紧闭。 萧景玄换下了那身沾染夜露寒气的玄色劲装,穿着一袭深青色常服,坐于主位。下首坐着顾昀,以及一位身着五品御史官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正是今日早朝时率先呈递王璟罪证的御史,林文渊。 “宫中传来消息,陛下震怒,已下旨王璟、张启明等人停职禁足,着大理寺与刑部会同审查。”林文渊语气中带着一丝振奋,但眉宇间仍存忧色,“不过,王党树大根深,此番虽伤及皮毛,却未动根本。他们定会全力反扑,寻找殿下您的错处。” 顾昀接口道:“今日早朝,已有数位御史联名弹劾殿下您‘私调禁军,围堵皇家苑囿,目无君上’,虽被陛下压下,但流言已起。” 萧景玄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神色平静:“意料之中。他们若不反咬一口,反倒奇怪了。上阳苑之事,本王已上表自陈,理由充分——护卫皇家产业,缉拿不明刺客,保护涉案人证。父皇心中自有衡量。” 他放下茶杯,目光锐利起来:“当务之急,是趁王党阵脚微乱,找到突破口,将科举案与这些边角贪墨案彻底坐实。梅知行是关键。” “殿下,梅老脾气倔强,软硬不吃,我们的人连番试探,皆无功而返。”顾昀皱眉。 “所以,这次换个方式。”萧景玄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林御史,你与梅知行有同年之谊,这封信,由你的人,借沈青澜之手,转交给他。” 林文渊接过信,略显疑惑:“殿下,这是?” “里面并非劝降之语,也非利益交换。”萧景玄眼神深邃,“只是将他《杂记》中,关于西山铁矿、渭水漕运、陇西马场的三段记录,原封不动地抄录于上,另附一言:先生所见,景玄已知。沉疴痼疾,非猛药不可医。愿与先生共清寰宇,还天下一个公道。” 林文渊闻言,肃然起敬:“殿下此举,是投石问路,更是表明心迹。梅老若仍有济世之心,见此信,当知殿下志不在私仇,而在社稷。” “去吧。动作要快。”萧景玄吩咐道,“另外,加派人手,严密监控王璟、张启明府邸,以及……齐王府和长春宫的动向。本王要知道,昨夜之事,到底有几双手在背后推动。” ** 上阳苑·梅林再探 午后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给寒冷的苑囿带来一丝稀薄的暖意。积雪未化,梅林更显清寂。 沈青澜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宫装,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再次踏入了梅林深处。这一次,她身后远远跟着两名扮作普通仆役的靖王府暗卫,而暗处,不知还有多少眼睛在警戒。 她走到那间茅屋前的小院外,并未贸然进入,而是隔着篱笆,对着紧闭的屋门,屈膝一礼,声音清晰而不失恭敬:“梅先生,小女沈青澜,受友人所托,特来送还一物。” 屋内寂静无声,仿佛无人。 沈青澜不以为意,继续道:“友人言,此物乃先生旧日心血,偶得知,不敢擅留,特命小女奉还。”说着,她将食盒放在篱笆门内的石墩上,打开盒盖,里面并非糕点,而是那本《杂记》,以及萧景玄那封亲笔信,就平整地放在书册之上。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敛衽一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试图窥探屋内的反应。 她走得干脆利落,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负责传递物品的信使。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小径尽头,茅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才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伸了出来,迟疑了一下,最终拿起了石墩上的书和信,又迅速缩了回去。 门,再次紧闭。 ** 皇宫·乾元殿 永和帝靠在龙椅上,揉着发胀的额角。御案上,堆满了关于王璟罪证的卷宗,以及各方弹劾靖王、为王家辩白的奏章。昨夜上阳苑的惊变,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生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靖王那边,有何动静?”他闭着眼,问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赵德顺。 赵德顺躬身回道:“回陛下,靖王殿下已上表自陈上阳苑之事。此外,殿下似乎在加紧追查刺客来历,并……派人去了梅知行处。” “梅知行……”永和帝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个老倔头……他还活着呢。”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靖王殿下似乎很想得到梅先生的支持。” “支持?”永和帝嗤笑一声,“梅知行连朕的面子都不给,会给他一个皇子?”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老七这次,倒是让朕有些意外。原以为他性子温吞,没想到动起手来,又快又狠。王璟这次,怕是真要伤筋动骨了。” 赵德顺小心翼翼地道:“陛下,王大人毕竟是国舅……” “国舅?”永和帝冷哼一声,“正是因为是国舅,才更应谨言慎行!他这些年,也太过肆无忌惮了!真当朕老了,眼瞎了不成?!”他语气转厉,带着帝王的威严与怒意。 赵德顺连忙低下头,不敢接话。 殿内沉寂片刻,永和帝才缓缓道:“传旨,着靖王协理大理寺,查办王璟一案。告诉他,朕要的是水落石出,证据确凿!” 赵德顺心中一震。协理大理寺!这可是实权!陛下此举,是将一把刀递到了靖王手中,默许甚至鼓励他去切割王党这块毒瘤!但同时,也将他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是,奴才遵旨。” ** 靖王府·夜色下的暗流 夜幕再次降临。 书房内,萧景玄看着手中刚刚收到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殿下,有何进展?”顾昀问道。 “我们派去监视齐王府的人发现,今日午后,齐王府的一名心腹幕僚,秘密去了一趟长春宫,停留了近一个时辰。”萧景玄将密报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而王璟被禁足后,其长子王崇明,昨夜曾试图求见齐王,被拒之门外。” 沈青澜坐在一旁,静静聆听,此时开口道:“如此看来,齐王与王党,并非铁板一块。至少在此刻,齐王选择了明哲保身,甚至可能……想趁机将王党势力收归己用,或者,弃车保帅。” “不错。”萧景玄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齐王生性多疑,王璟这枚棋子已然不稳,他未必愿意再全力保他。而昨夜上阳苑的刺客,若真是他所派,那便是他一石二鸟之计——既能杀你断我线索,若能顺手嫁祸给王党,则更完美。” “但陛下将协理查案之权交给了殿下,”顾昀眼中闪着光,“这便是我们的机会!只要撬开王党的嘴,不仅能定王璟之罪,或许还能牵连出齐王,甚至……科举旧案!” “没那么容易。”萧景玄摇头,“王璟是老狐狸,不会轻易开口。齐王更不会留下明显把柄。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一个能从内部瓦解他们的人。”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一名暗卫闪身而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小小的竹管:“殿下,上阳苑梅林,有回信。” 萧景玄精神一振,立刻接过竹管,取出里面的纸条。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依旧是梅知行那瘦硬的笔迹: “雪泥鸿爪,南苑旧库。” ** 上阳苑·南苑旧库 南苑,是上阳苑更为偏僻荒废的一角,据说前朝曾用作库房,本朝早已废弃多年,少有人至。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废弃的库房区一片漆黑,残破的建筑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 萧景玄与沈青澜在暗卫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地。根据梅知行提供的模糊线索,“雪泥鸿爪”或许指代痕迹、线索,而“南苑旧库”便是地点。 “分头查找,注意安全。”萧景玄低声下令,玄甲卫立刻散开,潜入各个废弃库房。 沈青澜与萧景玄并肩走向最大的一间库房。库房门锁早已锈蚀,轻轻一推便发出刺耳的声响。里面蛛网密布,尘土堆积,充斥着霉烂的气味。 两人举着灯笼,仔细搜寻。库房中堆放着一些早已腐朽的木材、破旧的家具,并无甚特别。 “雪泥鸿爪……”沈青澜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布满灰尘的地面。忽然,她停下脚步,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拂开一片地面的浮尘。 灰尘之下,隐约可见几道凌乱的、类似鸟爪印的痕迹,但比寻常鸟爪更大、更深,排列方式也颇为奇特,不似自然形成。 “殿下,你看这里。” 萧景玄闻声过来,蹲下细看。他伸出手指,沿着那“爪印”的走向抚摸,眉头微蹙:“这……似乎是一种暗记。” 他顺着爪印指向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面斑驳的砖墙,墙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 “挪开那些藤蔓。”萧景玄命令道。 两名暗卫上前,小心地将干枯的藤蔓扯下。藤蔓之后,墙壁上赫然出现一块颜色略深、微微凸起的方砖! 萧景玄伸手,尝试推动那块方砖。方砖竟是活动的!向内陷入,随即,旁边一片墙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缓缓向内旋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洞口内,是一条向下的石阶,深不见底。 “果然别有洞天。”萧景玄眼中精光一闪,接过暗卫递来的火把,“你们守在外面,青澜,你跟紧我。” 他率先踏入洞口,沈青澜紧随其后。石阶陡峭而潮湿,两壁生满滑腻的青苔。向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间宽敞的地下密室! 密室中央,摆着几个硕大的、包着铜角的木箱。箱盖并未上锁。 萧景玄示意一名暗卫上前打开箱盖。 火光照耀下,箱内之物显露出来——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卷卷捆扎整齐的账册,以及一些往来书信! 萧景玄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翻开,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骤然一变! “殿下,是什么?”沈青澜问道。 萧景玄将账册递给她,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是漕运历年来的真实账目!与上报户部的数目,相差何止十倍!还有……西山铁矿的私采记录,以及……与边境将领的私下交易明细!” 沈青澜快速翻阅了几页,心跳也不由加速。这些,正是梅知行在《杂记》中隐晦提及,却缺乏实证的关键证据!原来,他早已将这些实物证据,转移藏匿于此! “看来,梅先生并非全然归隐,”沈青澜轻声道,“他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和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萧景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目光扫过其他几个箱子:“全部带走,小心搬运,不得有误!” 有了这些账册和信件,王党罪证确凿,再无翻身可能!甚至,或许能从中找到牵连齐王,乃至揭开科举案真相的线索! 然而,就在众人忙于搬运箱子时,密室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兵刃猛烈交击的声音! “不好!有埋伏!”顾昀厉喝一声,拔刀护在萧景玄身前。 萧景玄眼神一凛,将沈青澜拉至身后,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剑锋在火光映照下,寒光凛冽。 洞口处,人影绰绰,杀气弥漫。显然,有人一直暗中盯着这里,就等着他们找到证据的这一刻! 第七十七章 密室血战 厮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地下密室,将之前的沉寂与收获的喜悦撕得粉碎。火光摇曳,映照出洞口处蜂拥而入的黑影,他们身着与昨夜袭击听雪堂的刺客相似的夜行衣,眼神麻木而凶狠,手中兵刃闪烁着淬毒的幽蓝寒光,攻势如潮水般涌来,显然是要将他们全部灭口于此! “保护殿下!保护证据!”顾昀嘶声怒吼,长刀挥舞如匹练,瞬间将两名冲在最前的刺客劈翻在地。玄甲卫们反应极快,立刻结成一个半圆阵型,将萧景玄、沈青澜以及那几箱至关重要的证据护在身后,与冲入的刺客激烈绞杀在一起。 狭窄的洞口限制了刺客一次性涌入的人数,但也让玄甲卫无法完全展开阵型。双方在这方寸之地血腥搏杀,每一瞬间都有鲜血飞溅,生命消逝。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地下密室的霉味,令人作呕。 萧景玄将沈青澜牢牢护在身后,手中长剑如游龙惊凤,剑光闪烁间,必有一名刺客溅血倒地。他的剑法并非战场上大开大阖的招式,而是凌厉精准,直取要害,带着一种冰冷的效率,与他平日温文尔雅的形象判若两人。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决绝的杀意。 沈青澜背靠着冰冷的箱笼,手中紧握着那柄萧景玄赠予的匕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不会武艺,在这种层面的厮杀中,她能做的极其有限,贸然上前只会成为累赘。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局。 刺客人数众多,且个个悍不畏死,玄甲卫虽然精锐,但在对方不顾伤亡的猛攻下,阵线正在被缓慢压缩,已有几人负伤,情况岌岌可危。 “殿下,他们人太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顾昀格开一柄淬毒短矛,肩头被划开一道血口,急声喝道。 萧景玄眼神冰冷,一剑刺穿一名试图从侧面偷袭的刺客咽喉,低喝道:“不能退!证据必须带走!”他目光扫过密室四周,除了进来的洞口,似乎并无其他出路。这是一处绝地! 沈青澜忽然蹲下身,不顾地上污秽,用手快速拂开靠近墙角地面的浮土和杂物。她记得刚才寻找暗记时,似乎瞥见这附近的地面有些异样。 “青澜?”萧景玄注意到她的动作。 “这里!”沈青澜低呼一声,手指触碰到一块与周围青石板略有不同、边缘似乎有缝隙的石板!“这下面可能有通道!”梅知行心思缜密,既然留下线索,未必不会留下逃生之路! 萧景玄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顾昀,带两个人过来,撬开它!其他人,顶住!” 顾昀立刻带两名力士脱离战圈,扑到沈青澜所指的位置。一名玄甲卫挥刀用刀柄猛击那块石板边缘,另一人则用匕首插入缝隙奋力撬动。 “咔嚓!”一声脆响,石板被撬开一道缝隙,一股更阴冷、带着水汽的风从下方涌上! “有路!”顾昀大喜。 然而,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刺客的注意,立刻有数人猛扑过来,试图阻止他们打开通道。 “拦住他们!”萧景玄厉声下令,剑势更急,亲自挡在沈青澜和顾昀等人身前,剑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硬生生将扑来的刺客逼退,但他手臂也被划伤,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沈青澜看得心惊肉跳,却强自镇定,帮忙将撬开的石板完全挪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下面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隐约能听到水流声。 “殿下,路通了!但下面情况不明!”顾昀急报。 萧景玄当机立断:“顾昀,你带两人,护送青澜和两箱最紧要的账册先走!其他人随我断后!” “殿下!”顾昀和沈青澜几乎同时出声。 “执行命令!”萧景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手中长剑挽起一道剑花,将一名试图冲过来的刺客喉管割断,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更添几分修罗般的戾气,“快走!” 沈青澜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深深看了萧景玄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情绪——担忧、信任、以及决绝。她迅速抱起一箱标注着“漕运”字样的账册,对顾昀道:“走!” 顾昀一咬牙,点了两名伤势较轻的玄甲卫,抱起另一箱“西山矿脉”的账册,率先钻入地下洞口。沈青澜紧随其后。 洞口狭窄且陡峭,几乎是垂直向下,只能依靠手臂和身体摩擦着湿滑的岩壁缓缓下滑。冰冷的地下水汽扑面而来,下方漆黑一片,唯有隐约的水流声指引方向。 下滑了约莫两三丈,脚下终于触到实地。顾昀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四周。这里是一条狭窄的地下暗河河道,河水仅没过脚踝,但冰冷刺骨。河道一侧有可供人弯腰通行的狭窄石岸。 “沈姑娘,跟紧!”顾昀低声道,一手持火折子,一手握刀,警惕地在前方探路。两名玄甲卫断后。 沈青澜抱着沉重的箱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冰冷的河水浸湿了她的鞋袜裙摆,寒意直透骨髓。她忍不住回头望去,上方密室传来的厮杀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跳跃的火光和人影晃动,显示着战斗的惨烈。 萧景玄……他一定要平安。 ** 密室之内,战况已至白热化。 送走沈青澜和部分证据后,萧景玄心中稍定,但压力骤增。留下的玄甲卫算上他自己仅剩七人,且人人带伤,而刺客依旧源源不断地从洞口涌入。 “结圆阵!死守!”萧景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剩余的玄甲卫背靠背结成紧密的防御阵型,如同磐石般抵挡着刺客一波波的冲击。 尸体在双方之间堆积,鲜血染红了整个密室地面,滑腻不堪。萧景玄玄色的衣袍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呼吸略显急促,握剑的手依旧稳定,但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 一名刺客头目模样的黑衣人,目光阴鸷地盯着萧景玄,显然看出了他是核心,挥刀直扑而来,刀势狠辣,直取萧景玄脖颈! 萧景玄举剑相迎,“铛!”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两人刀来剑往,瞬间过了十余招。这刺客头目武功显然高出旁人一筹,力道沉猛,招式刁钻。 激斗中,萧景玄瞥见另一名刺客正悄然绕向后方,试图去抢夺或毁掉剩余的那几箱证据!他心中一急,剑势不免出现一丝凝滞。 就是这瞬间的破绽!刺客头目眼中凶光爆射,刀锋一转,舍弃了萧景玄的咽喉,反而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撩向他的手腕!这一刀若是撩实,萧景玄持剑的右手必然不保!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密室入口方向射来!速度快得惊人,精准无比地射穿了那名试图抢夺证据的刺客后心! 那刺客动作一僵,扑倒在地。 紧接着,更多的弩箭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入密室,目标明确,直指那些黑衣刺客!箭矢力道强劲,瞬间就有七八名刺客中箭倒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萧景玄趁刺客头目分神之际,剑势暴涨,一剑刺入其胸口!那刺客头目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透胸而过的剑锋,眼中生机迅速消散。 密室入口处,火光骤然亮起,一群身着禁军服饰、手持强弩的士兵涌入,为首一人,赫然是皇帝身边的心腹侍卫统领,秦岳! “奉陛下旨意,缉拿叛逆!放下兵器者,可免一死!”秦岳声如洪钟,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 残余的刺客见大势已去,又见是皇帝亲卫,顿时士气崩溃,大部分丢下兵器跪地求饶,少数负隅顽抗者,瞬间被强弩射成了刺猬。 战斗,在禁军介入后,迅速平息。 萧景玄以剑拄地,微微喘息,看着满地的狼藉和鲜血,又看向面无表情的秦岳,心中念头飞转。父皇的人……来得如此“及时”? 秦岳走上前,对萧景玄抱拳一礼,语气公事公办:“靖王殿下受惊了。陛下听闻上阳苑再生事端,特命末将率禁军前来护卫殿下,并协助查案。”他的目光扫过那几箱证据,“这些是……?” 萧景玄压下心中疑虑,平静道:“是本王在此处发现的,与王璟等人罪证相关的关键账册信件。有劳秦统领护送回京,呈交父皇御览。” 秦岳点了点头:“末将遵命。”随即下令禁军士兵清理现场,收缴证据,押解俘虏。 萧景玄看着禁军将一个个箱子抬出去,心中并无多少喜悦。父皇的插手,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这究竟是保护,是监督,还是……摘取果实? ** 地下暗河,沈青澜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 “快到出口了!”顾昀精神一振。 几人加快脚步,光线越来越亮,水声也愈发清晰。出口处被茂密的枯藤杂草覆盖,拨开之后,清新的冷空气涌入,令人精神一爽。 外面已是黎明时分,天色灰蒙。他们竟已走出了上阳苑的范围,身处京郊一处荒僻的山涧之中。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回城,与殿下汇合!”顾昀辨别了一下方向,沉声道。 沈青澜点了点头,她怀中的箱笼无比沉重,双臂早已酸麻,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有了这些证据,沈家的冤屈,终于看到了洗清的曙光。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山涧时,侧前方的一片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声尖锐的呼哨! 数十名蒙面骑士,如同鬼魅般从林中冲出,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骑士装备精良,马术娴熟,眼神冷酷,与密室中的刺客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批人,或者,是来接应的后手! 顾昀和两名玄甲卫瞬间将沈青澜和证据护在中央,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经过连番血战,他们三人早已是强弩之末,面对数十名精锐骑兵,几乎没有胜算。 “沈姑娘,”顾昀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待会儿我们拼死打开一个缺口,你带着箱子,骑上我的马,往京城方向跑!不要回头!” 沈青澜看着眼前绝境,心脏紧缩,但越是危急,她反而越发冷静。她目光扫过那些骑兵,忽然落在为首一名骑士的马鞍旁,那里挂着一枚不太起眼的玉坠,样式奇特,她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 是丁!在齐王府!当年她随父亲参加宫宴,曾远远见过齐王萧景琰佩戴过一枚类似的玉坠!虽然细微处略有不同,但风格材质极为相似! 是齐王!果然是他! 就在这时,那名为首的骑士缓缓抬起手,做出了一个准备进攻的手势。 千钧一发! “呜——呜——呜——” 低沉而威严的号角声,突然从远处的官道上响起!紧接着,是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一面玄色大旗在晨曦中迎风展开,上面赫然绣着一个巨大的“靖”字! 是靖王府的玄甲卫主力!他们终于赶到了! 围住沈青澜等人的蒙面骑士们顿时一阵骚动,为首之人当机立断,狠狠一挥手:“撤!” 数十骑毫不恋战,如同来时一般迅捷,调转马头,迅速没入山林之中,消失不见。 顾昀等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几乎虚脱。 很快,大批玄甲铁骑奔腾而至,为首一名将领飞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救驾来迟,请沈姑娘、顾大人恕罪!” 沈青澜摇了摇头,将怀中的箱笼小心翼翼放下,目光望向京城方向,轻声道:“不,你们来得正好。”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手中的证据,指向的不仅仅是王党的覆灭,更可能牵扯出齐王,甚至更深层的隐秘。而萧景玄在密室中经历的一切,以及皇帝恰到好处的“插手”,都预示着接下来的朝堂,将迎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 天,快亮了。 第七十八章 惊雷震朝堂 天光破晓,驱散了京郊山涧的寒意与杀机。靖王府的玄甲铁骑护卫着沈青澜、顾昀以及那两箱险些得而复失的关键证据,踏着晨露,疾驰返回京城。 与此同时,上阳苑南苑旧库的惨烈战场也已清理完毕。遇难玄甲卫的尸首被妥善收敛,俘虏的刺客与缴获的剩余证据,则由禁军统领秦岳亲自押送,随同手臂负伤、面色沉静的萧景玄一同返京。 这一夜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蔓延至整个大燕王朝的权力中心。 ** 靖王府 · 凝霜阁 沈青澜已换下湿透的衣裳,沐浴更衣,但指尖似乎仍残留着地下暗河的冰冷与箱笼的沉重。她被暂时安置在靖王府内一座名为“凝霜阁”的独立小院,此处幽静,守卫森严。 她并无暇休息,也顾不上双臂的酸软,一安定下来,便立刻请求顾昀将她带回来的两箱账册抬到阁中书房。烛火通明,她伏案疾书,将账册中关键的数据、人名、时间节点一一摘录、归类、比对。过目不忘的本事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繁杂的数据在她脑中逐渐勾勒出清晰的脉络。 顾昀简单处理了肩头的伤口,便前来协助,看到沈青澜专注而苍白的侧脸,心中不禁感慨。这位沈家小姐,看似柔弱,内里却蕴藏着惊人的韧性智慧。 “顾大人,”沈青澜头也未抬,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漕运账册显示,近五年来,仅江南漕粮一项,虚报、漂没(注:古代漕运允许的损耗)之外的贪墨,就高达数百万两白银。涉及官员,从漕运总督到沿途州县,乃至户部稽核官员,名单之长,触目惊心。” 她又翻开西山矿脉的记录:“西山私采铁矿,规模远超我们想象。开采出的铁料,大部分并未流入官方作坊,而是通过几家背景神秘的商号,辗转流入……北疆。” “北疆?”顾昀瞳孔一缩。北疆驻军主要防范突厥,所需军械物资皆有定例和专门渠道。私铁流入北疆,意味着什么?走私?抑或是……武装私兵? 沈青澜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眼神清亮而锐利:“这些账册,与梅先生《杂记》中的隐晦记录完全对得上,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王璟作为吏部侍郎,虽不直接管辖漕运、矿务,但通过这些贪墨链条,他掌控了无数官员的升迁命脉,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而这张网的末端……或许就连着东宫,或者……齐王府。” 她顿了顿,看向顾昀:“殿下那边情况如何?伤势可严重?” 顾昀忙道:“殿下只是皮肉伤,已由府中医官处理,并无大碍。只是……”他压低了声音,“陛下派了秦岳介入,将剩余证据和俘虏都带走了,殿下此刻正在宫中面圣。” 沈青澜若有所思。皇帝此举,耐人寻味。是保护?是制衡?还是不想让萧景玄借此事势力膨胀过快? “我们手中的这两箱,才是核心中的核心。”沈青澜轻轻拍了拍桌上的账册抄录本,“必须尽快交给殿下。另外,顾大人,请立刻安排可靠之人,根据账册线索,暗中控制那几个关键商号的负责人,尤其是负责转运私铁往北疆的‘隆昌号’东家!人证至关重要!” 顾昀神情一凛:“明白!我这就去安排!”他看向沈青澜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佩。在此等情况下,她依然能保持如此清晰的思路和决断力,实在难得。 ** 皇宫 · 乾元殿 朝阳初升,金殿生辉。然而乾元殿内的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萧景玄已换上一身亲王常服,手臂上的伤口被宽大的衣袖遮掩,他垂首立于御阶之下,姿态恭敬,却背脊挺直。 永和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如水,御案上摊开的,正是秦岳带回来的部分账册原件,以及初步的审讯记录。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和牵连甚广的名单,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 “好!真是朕的好臣子!好舅兄!”永和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贪墨漕粮,私采铁矿,勾结边将……他们是想掏空朕的国库,动摇朕的江山吗?!” 侍立一旁的赵德顺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 “景玄,”永和帝目光转向萧景玄,锐利如鹰,“你此次,差事办得不错。胆大心细,不畏艰险,为朝廷挖出了这么大一个毒瘤。” 萧景玄躬身:“儿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只是……昨夜刺客悍不畏死,训练有素,且目标明确,不仅要灭口,更要毁掉证据。儿臣怀疑,其背后主使,能量非同小可。” 永和帝冷哼一声:“能量再大,还能大过王法去?!”他手指敲着桌面,“秦岳审了一夜,那些俘虏的刺客,都是些死士,要么一言不发,要么胡言乱语,攀咬他人,有用的线索不多。” 萧景玄心中明了,那些刺客恐怕早就被下了封口的命令,或者家人被控,绝不会轻易吐露实情。父皇此言,或许也有就此打住,不再深究幕后之人的意思。 “不过,”永和帝话锋一转,目光深沉地看着萧景玄,“你私下调动玄甲卫,围堵上阳苑,虽事出有因,但终究是僭越之举。朝中已有御史弹劾你拥兵自重,目无君上。” 萧景玄立刻跪下:“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当时情况紧急,沈氏关乎科举旧案人证,儿臣唯恐证据被毁,人证被害,不得已才调兵护卫。儿臣愿交还玄甲卫调兵之权,领受任何处罚。” 以退为进。他深知父皇多疑,主动交出部分权力,反而能消除猜忌。 永和帝凝视他片刻,眼神复杂。这个儿子,以前只觉得他温润有余,魄力不足,如今看来,却是隐忍深沉,手段果决。他既能挖出王党如此重罪,又能在此刻毫不犹豫地交出兵权…… “罢了,念在你一心为公,且确有功于社稷,此次便功过相抵。”永和帝摆了摆手,语气略显疲惫,“玄甲卫依旧由你节制。王璟一案,既然由你开端,便由你主审,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协理!朕要你,给天下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萧景玄心中一震,叩首:“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重托!” 主审此案!这意味着父皇将惩治王党、清算贪腐的刀,正式递到了他的手中!虽然过程艰险,但这一步,他终究是迈出去了! ** 齐王府 · 书房 “哗啦——!” 名贵的官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洇湿了华贵的波斯地毯。 齐王萧景琰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平日里敦厚温和的面具荡然无存,只剩下扭曲的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低吼道,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两次!两次出手,不仅没能杀掉那个女人,毁掉证据,反而让老七拿到了更多的把柄!连南苑旧库都被他们端了!” 书房内,他的心腹幕僚和几名武将皆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一名幕僚硬着头皮道:“王爷息怒。谁也没想到那梅知行老儿竟还留了这么一手,更没想到沈青澜如此机警,萧景玄反应如此之快……还有陛下,竟然在这个关头让禁军插手……” “父皇!”萧景琰咬牙切齿,“他这是要借老七的手,清理王党,顺便……敲打本王!”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永和帝的平衡之术。王党势大,需要削弱,而老七风头太盛,也需要制衡。自己这次,恐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爷,如今靖王主审此案,有那些账册在手,王璟定然难以保全。我们必须早做打算……”另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道。 “打算?怎么打算?”萧景琰眼神阴鸷,“王璟知道我们太多事!他若开口,本王……” 他话未说尽,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凶险。他们与王党的勾结,远不止朝堂倾轧那么简单,私采铁矿、漕运贪墨的巨额银钱,有很大一部分流向了齐王府,用于暗中蓄养死士、结交边将! “不能让王璟开口!”萧景琰猛地握紧拳头,指节泛白,“还有那个隆昌号的东家,他知道通往北疆的线路……都必须处理干净!” “王爷,此时动手,是否太过明显?靖王和陛下定然严密监控……”有人担忧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萧景琰眼中闪过狠厉,“做得干净些,做成畏罪自杀,或者……江湖仇杀!总之,不能留下任何活口指向本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另外,让我们的人在朝堂上动起来,弹劾老七滥用职权、构陷大臣!把水搅浑!还有,给母妃递个话,请她在宫中……”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密语吩咐,一场针对萧景玄的反扑与灭口行动,在暗夜中悄然展开。 ** 靖王府 · 书房 萧景玄从宫中回来,已是午后。他先去看了沈青澜,见她安然无恙,且在短短时间内已将账册梳理出清晰脉络,心中既慰且佩。 书房内,烛火再次点亮。萧景玄看着沈青澜整理的摘要和顾昀汇报的关于“隆昌号”东家已被暗中监控的消息,眼神冷冽。 “齐王……果然坐不住了。”他轻声道。隆昌号是私铁流入北疆的关键环节,齐王欲除之而后快,正在意料之中。 “殿下,我们是否立刻抓捕隆昌号东家,突审口供?”顾昀请示。 “不,”萧景玄摇头,“此时抓捕,打草惊蛇。齐王定然还有后手。我们要等,等他的人动手,人赃并获。” 他看向沈青澜:“青澜,你梳理出的这些脉络,至关重要。王璟一案,明日早朝,我将正式上奏弹劾。届时,朝堂之上,必有一场狂风暴雨。” 沈青澜迎上他的目光,平静道:“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萧景玄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声音低沉而清晰:“明日,你随我一同上朝。” 沈青澜微微一怔。女子上朝,于礼不合,乃大不韪。 萧景玄解释道:“并非让你立于朝班。我会向父皇请旨,许你于偏殿等候。若朝堂之上,王党余孽或齐王之人胡搅蛮缠,质疑证据真伪,或者攀咬构陷,需要你这位最早发现并梳理证据的人,随时备询。你的冷静和才学,是对付他们最好的武器。” 他需要她,不仅仅是在幕后分析策划,更要在关键时刻,站在他的身边,共同面对明枪暗箭。 沈青澜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不是简单的备询,这是一种姿态,是萧景玄向所有人宣告,她沈青澜,是他不可或缺的盟友与力量。这也是将她正式推到前台,卷入更激烈旋涡的一步。 她没有丝毫犹豫,屈膝一礼:“青澜,遵命。” 为了沈家昭雪,为了他们共同的理想,龙潭虎穴,她亦往矣。 萧景玄伸手虚扶了一下,指尖几乎触到她的衣袖,又克制度地收回。他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缓缓道:“起风了。明日,就让这惊雷,炸响这沉闷的朝堂吧。” 夜色渐深,靖王府内外灯火通明,暗流涌动。而遥远的宫城,沉寂的百官衙署,都在这山雨欲来的氛围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一场注定席卷整个大燕王朝权力核心的惊天风暴。 第七十九章 雷霆万钧 寅时刚过,天色未明,整个京城还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中。但通往皇城的各条街道上,已是车马辚辚,灯火游龙。今日的大朝会,注定不同寻常。 靖王府门前,萧景玄身着亲王蟒袍,玉带金冠,气度沉凝。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准备停当的沈青澜。她换上了一身素雅却不失庄重的湖蓝色宫装,发髻简洁,只簪一枚白玉簪,面上薄施脂粉,遮掩了连日奔波的疲惫,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星,沉静如水。 “怕吗?”萧景玄低声问。 沈青澜微微摇头,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比起昨夜密室刀剑,今日朝堂唇枪舌剑,反倒显得‘温和’些。” 萧景玄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旋即收敛,恢复肃然:“走吧。” 马车在亲卫的护卫下,驶向巍峨的宫城。沈青澜并未与萧景玄同乘,而是乘坐另一辆规格稍低的青帷小车,按照计划,她将在朝会开始后,被引至金殿旁的偏殿等候。 宫门次第而开,文武百官按品级鱼贯而入,肃静无声,唯有官靴踏在汉白玉石阶上的细碎声响,以及彼此交换的、充满揣测与凝重的眼神。几乎所有人都已风闻上阳苑的惊天变故,以及靖王获旨主审王璟一案的消息。山雨欲来风满楼。 ** 金銮殿 · 风云骤起 辰时正,钟鼓齐鸣,净鞭三响。永和帝升座,百官山呼万岁,声震屋瓦。 例行政务奏报后,殿中出现了短暂的沉寂,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立于武将班列前方,神色平静的靖王萧景玄。 终于,萧景玄手持玉笏,稳步出班,朗声道:“父皇,儿臣有本奏!” 来了!所有人心头一紧。 “准奏。”永和帝的声音从高高的御座上传来,听不出情绪。 “儿臣弹劾吏部侍郎王璟,结党营私,贪墨国帑,私采矿产,勾结边将,罪证确凿,十恶不赦!其罪状主要有三!”萧景玄声音清越,掷地有声,每一句都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大殿之中。 “其一,贪墨漕运!据查,近五年来,王璟伙同漕运总督、户部相关官员,虚报漕粮损耗,侵吞白银逾四百万两!此为部分账册实录,请父皇御览!”他呈上由沈青澜整理抄录的核心账目摘要。 内侍接过,快步呈送御前。 不等永和帝细看,萧景玄继续道:“其二,私采西山铁矿!王璟暗中支持匪类,违禁开采朝廷矿脉,所得铁料,大部分通过‘隆昌号’等商号,非法转运,其去向……直指北疆!此乃矿脉开采记录及私铁转运凭证!” 又一份证据呈上。朝堂之上开始出现骚动,尤其是听到“北疆”二字,不少将领脸色都变了。铁料是军资命脉,私铁流入北疆,意欲何为? “其三,构陷忠良,把持科举!”萧景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凛然之气,“儿臣怀疑,数年前震惊朝野的‘科举泄题案’,太子太傅沈文渊蒙冤,其中亦有王璟及其党羽插手构陷之嫌!儿臣恳请父皇,重审沈文渊一案,还忠良以清白!”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科举案”是旧案,更是敏感之案,牵扯先太子,牵涉甚广。靖王竟敢在此时旧事重提! “靖王殿下!”一名御史立刻跳了出来,正是平日与王家走得近的,“你所言种种,虽有账册,但焉知不是他人伪造,构陷王侍郎?更何况科举旧案,先帝当年已有定论,岂可轻易翻案?殿下如此作为,莫非是想借此排除异己,揽权自重吗?” “李御史此言差矣!”不等萧景玄反驳,御史林文渊挺身而出,“账册笔迹、印鉴、往来脉络清晰,岂是轻易可以伪造?王璟贪墨之事,桩桩件件,皆有实据!至于科举旧案,既然存疑,为何不能重审?莫非李御史是怕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东西吗?” “你……血口喷人!” “是否血口喷人,一查便知!”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支持靖王的寒门官员与部分中立派,与王党余孽及部分维护“旧制”的守旧派激烈争辩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肃静!”永和帝沉声喝道,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他翻阅着手中的证据,脸色越来越沉。这些数字,这些名字,触目惊心。 “王璟,”永和帝目光如刀,射向已被停职、今日特许上殿自辩的王璟,“靖王所奏,你有何话说?” 王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惨白,汗出如浆,但仍在做最后挣扎:“陛下!陛下明鉴!老臣……老臣冤枉啊!这……这定是有人陷害!是靖王!是他联合那个罪臣之女沈青澜,伪造证据,构陷老臣!那沈青澜擅长模仿笔迹,定然是她……” “哦?”萧景玄冷冷打断他,“王侍郎是说,这些涉及漕运、矿务、乃至北疆边镇多位将领的私人印信笔迹,也都是沈青澜一人模仿的不成?她一个深宫女子,何时有这般通天本事,能拿到如此多朝廷大员的私印样本?” 王璟语塞,浑身发抖。 “陛下!”又一名王党官员出列,“即便账册为真,也可能……也可能是下面的人欺上瞒下,王侍郎或许只是失察……” “失察?”萧景玄厉声反问,“每年数百万两白银从他手中流过,西山私矿规模如此巨大,流向北疆的私铁更是关乎边防安危!一句失察,就能搪塞过去吗?若是失察,他府中地窖里藏着的百万两黄金,也是下面的人悄悄放进去的吗?!”这是他昨夜连夜查抄王璟府邸的收获之一。 百万两黄金!朝堂之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这已远远超出了贪墨的范畴,简直是国之巨蠹! 王璟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永和帝看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王璟,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冰冷的厌恶与杀意。他猛地将手中的证据摔在御案上,声如寒冰:“罪证确凿,无可抵赖!王璟,你还有何话说?!” ** 偏殿 · 静水深流 与金殿上的激烈争辩相比,偏殿内显得异常安静。沈青澜端坐在绣墩上,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她能隐约听到大殿方向传来的喧哗声,尤其是当萧景玄提到“重审科举案”时,那陡然拔高的声浪,让她置于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冤屈有望洗刷,父亲的名誉有望恢复,她等待这一刻太久太久。然而,她更清楚,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阻力,更凶险的反扑,还在后面。 殿门轻响,一名小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添了次热水,低声道:“沈姑娘,陛下刚严斥了王璟,王党正在垂死挣扎,攀咬殿下和您呢。” 沈青澜微微颔首,表示知晓。她料到会如此。 果然,没过多久,金殿上的风向似乎有所变化。有官员开始将矛头指向萧景玄“擅权”、“结交罪臣之女”,甚至隐隐暗示沈青澜是“红颜祸水”,魅惑皇子,干预朝政。 声音隐隐传来,沈青澜面色平静,只是眸色更冷了几分。 就在这时,之前那名小内侍又匆匆进来,神色有些紧张:“沈姑娘,陛下……陛下传您上殿问话。” 该来的,终究来了。沈青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发髻,站起身,步履平稳地随着内侍走向那象征着大燕最高权力核心的金銮殿。 ** 金銮殿 · 红颜傲骨 当沈青澜的身影出现在金殿门口时,所有的争论声戛然而止。百官的目光,惊疑、审视、好奇、不屑……种种情绪,瞬间聚焦在这个素衣淡妆的女子身上。 这是大燕开国以来,首次有女子在朝会之时,踏入这金銮宝殿。尽管她只是站在殿门内侧,并未深入朝班。 萧景玄看着她稳步走来,面对满朝文武的注视,依旧从容不迫,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激赏与不易察觉的担忧。 永和帝高踞御座,俯瞰着下方的沈青澜,目光锐利,带着帝王的威压:“沈氏,靖王奏称,王璟罪证,多由你发现并梳理。方才更有大臣参奏,言你擅模仿笔迹,这些证据,可能作假?你又有何辩解?” 沈青澜敛衽深深一礼,声音清越,不卑不亢:“回陛下,民女确擅书法,能模仿百家笔迹,此乃家学,不敢隐瞒。然模仿笔迹,需有范本,需知其人下笔习惯、力道转折、乃至心境情绪。若要模仿一人笔迹至以假乱真,已属不易。”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方才质疑她的几位大臣,最后落回御座:“而漕运账册,涉及州县官员数十人,笔迹各异,年代不一;西山矿脉记录,更有工部匠人、地方胥吏乃至山野匪类之粗陋笔迹;至于那些边镇将领的私人信函,笔力虬劲,带着杀伐之气……民女纵有通天之能,又如何能 同时 模仿这风格迥异、成百上千人的笔迹,且毫无破绽?更遑论,那些官府印信、私人钤记,民女又从何得来,如何伪造?” 她逻辑清晰,言辞恳切,一番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是啊,模仿一两人尚有可能,同时模仿如此多不同人的笔迹印信,还要天衣无缝地嵌入多年账册信函之中,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沈青澜继续道:“民女乃戴罪之身,蒙靖王殿下信任,参与核查账目,只为厘清真相,以报殿下知遇之恩,亦盼能借此机缘,查证家父冤情。若民女有心伪造证据,又何必留下如此多明显指向不同来源、不同人物的痕迹?直接伪造几份王璟亲笔认罪书,岂不更便当?”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迅速被她压下,只剩下坚韧:“家父蒙冤之时,曾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青史之上,自有公断’。民女深信此理。今日陛下与诸位大人面前,民女愿以性命担保,所呈证据,绝无虚假。若有半字虚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那单薄的身影立于大殿之中,却仿佛有着不可摧毁的力量。 殿内一片寂静。许多原本对她抱有偏见或轻视的官员,此刻也不禁动容。此女之冷静、才学与风骨,确实罕见。 萧景玄适时开口,声音沉静:“父皇,沈氏一介女流,身负血海深仇,仍能秉持公心,协助朝廷查案,其志可嘉,其才可用。若因她乃罪臣之女便否定一切,岂非让天下忠良寒心?让真正的蠹虫逍遥法外?” 永和帝凝视沈青澜良久,目光中的审视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感叹。他挥了挥手:“沈氏,退下吧。” “民女谢陛下。”沈青澜再次行礼,姿态完美无缺,缓缓退出了金殿。自始至终,未曾多看萧景玄一眼,却已用她的智慧与风骨,为他赢得了最关键的支持,也为自己赢得了立足之地。 她回到偏殿,方才挺直的背脊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后背已是一片冷汗。与帝王和满朝文武对峙,其压力,丝毫不亚于面对刀剑。 ** 金銮殿 · 尘埃落定 沈青澜的出场与陈词,成为了压垮王党势力的最后一根稻草。连最擅长胡搅蛮缠的御史,此刻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再攀咬。 永和帝不再犹豫,当庭下旨: “吏部侍郎王璟,贪墨渎职,结党营私,私采矿产,勾结边将,罪大恶极,着革去一切官职爵位,押入天牢,抄没家产!其党羽张启明等一干人等,一并拿下,严审不贷!” “漕运总督、户部相关涉案官员,即刻锁拿!” “着靖王萧景玄,主理此案,三司会审,一应人犯,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 “科举泄题案……准靖王所奏,着三司重启调查,务必水落石出!” 一连串的旨意,如同道道雷霆,劈开了朝堂上空的阴霾。王党官员面如土色,瘫倒一片。支持萧景玄的官员则面露振奋。 萧景玄跪地接旨,垂下的眼眸中,锐光一闪而逝。扳倒王党,只是第一步。重启科举案,才是他真正的目标。而接下来,与齐王的正面交锋,恐怕就要开始了。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金殿。每个人都知道,大燕的天,从今日起,真的要变了。 萧景玄走出殿门,目光望向偏殿的方向,那里,一抹湖蓝色的身影静静伫立,与他遥遥相望。 晨光熹微,照亮了宫阙重重的琉璃瓦,也照亮了他们前路上,更加汹涌的暗流,与更加辉煌的未来。 第八十章 蛛丝马迹 王璟被革职下狱,党羽纷纷落网,靖王萧景玄主理三司会审,重启科举旧案。这一连串的消息如同燎原之火,迅速燃遍了整个京城,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表面上看,是靖王以雷霆手段肃清了贪腐,但朝野上下稍有见识的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惩贪,更是一场波及深远的权力洗牌。风暴眼,已然从王党转向了更深处。 ** 靖王府 · 书房夜话 朝会结束回到王府,已是午后。萧景玄并未休息,立刻在书房召见了核心僚属及沈青澜。书房内气氛凝重而亢奋。 “殿下,王璟及其核心党羽已押入天牢,由我们的人和李文渊大人共同看管,确保万无一失。”顾昀率先汇报,他肩头的伤已妥善包扎,精神却颇为振奋。 萧景玄颔首,目光沉静:“王璟是老狐狸,在天牢里也不会轻易开口,尤其涉及齐王之事,他更会死死咬住。我们需要其他突破口。” “殿下,沈姑娘梳理的账册中,关于私铁流入北疆的线索,指向‘隆昌号’。”一位掌管情报的幕僚开口道,“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监控隆昌号东家刘茂才,昨夜至今,他的宅邸周围出现了几拨形迹可疑之人,似在窥探,但尚未动手。” “齐王也在犹豫。”萧景玄指尖轻叩桌面,“他在观望,看我们掌握了多少,也在寻找灭口的机会。刘茂才此人至关重要,他是连接王党与北疆的关键节点,必须保住,更要让他开口。” 沈青澜安静地坐在一旁,面前铺着几张她刚刚写就的摘要,此时抬头道:“殿下,我从漕运和矿脉的账册中,发现了几处看似微不足道,但颇为蹊跷的款项往来。有几笔数额不小的银子,最终流向并非王璟或其已知党羽,而是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江南丝绸商号。但这些商号,在齐王母族德妃娘娘的娘家——江南织造陈家的产业名录中,都能找到关联。” 她将摘要推向萧景玄:“还有,关于科举旧案。我回忆父亲当年提及的几位涉案学子,其中有一人名叫赵文轩,家境贫寒但才华横溢,当年与王璟的一位远房侄子同科应试。案发后,赵文轩被剥夺功名,郁郁而终。但其家人,却在案发后不久搬离原籍,不知所踪。我怀疑,此人可能是关键证人,或者,其家人掌握着什么。” 萧景玄接过纸张,仔细浏览,眼中赞赏之色愈浓。沈青澜的心思之缜密,对细节的捕捉之敏锐,远超常人。她指出的这两条线,一条指向齐王及其母族更深层的经济利益,另一条则可能直指科举案的核心证据。 “江南陈家……齐王的钱袋子之一。”萧景玄沉吟道,“至于赵文轩的家人……顾昀,立刻加派人手,顺着这条线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顾昀领命。 “至于刘茂才,”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齐王不敢在京城轻易动手,是怕留下把柄。那我们……就给他创造一个‘意外’的机会。” ** 天牢 · 暗夜惊魂 天牢最深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绝望的气息。王璟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特制的牢房内,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他蜷缩在铺着干草的角落里,昔日权倾朝野的吏部侍郎,如今不过是待死的囚徒。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由远及近。王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来的是两名狱卒,端着食盒和水罐。“吃饭了。”为首的狱卒声音沙哑,将东西放在牢门口。 王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慢慢挪过去。就在他伸手去拿水罐的瞬间,那为首的狱卒眼中凶光一闪,藏在袖中的匕首骤然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王璟的心口! 这一下变故极快,眼看王璟就要命丧当场! “铛!” 一声脆响,一枚铜钱破空而来,精准地打在了匕首的刃面上,力道之大,让那狱卒手腕一麻,匕首脱手飞出! “什么人?!”假狱卒厉喝。 走廊尽头,火把骤然亮起,萧景玄在顾昀及数名玄甲卫的护卫下,缓步走来,面色冷峻。“果然沉不住气了。”他淡淡开口。 那两名假狱卒见行迹败露,对视一眼,竟毫不犹豫地咬碎了藏在口中的毒囊,瞬间口吐黑血,倒地身亡。 王璟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看着眼前瞬息之间的生死搏杀,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萧景玄走到牢门前,目光如冰刃般落在王璟身上:“王侍郎,看到了吗?你对于背后之人,已经是一枚必须舍弃的棋子。你死了,所有秘密随之埋葬,你的家族……哼。” 王璟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萧景玄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说出你知道的一切,关于齐王,关于科举案。本王或许可以奏请父皇,给你王家留一条血脉。” 王璟眼神剧烈挣扎,求生的欲望与对背后势力的恐惧交织。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嘶哑地开口:“我……我说……但殿下要保证,不牵连我幼子……” ** 京城 · 隆昌号 与此同时,位于京城西市的隆昌号总店后院,东家刘茂才正焦躁不安地在书房内踱步。他也听到了王璟倒台的消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自己知道的太多,无论是王党还是齐王,都不会放过他。 忽然,后院墙头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这是他与齐王府联络的暗号之一。刘茂才一个激灵,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隙。 只见墙头黑影一闪,一个什么东西被抛了进来,落在院中。紧接着,那黑影便消失了。 刘茂才心跳如鼓,等了一会儿,见再无动静,才悄悄开门出去,捡起那东西——是一个小小的蜡丸。他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速离,老地方。” 是齐王让他立刻撤离京城,去往他们约定的秘密据点。刘茂才又怕又急,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但京城如今戒备森严,靖王的人说不定已经在监视他,如何能轻易离开? 他咬咬牙,回到房中,迅速收拾细软金银,准备按照齐王留下的隐秘路线,连夜出城。 然而,他刚打开后门,就被两名看似普通的街坊堵住了去路。 “刘东家,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其中一人笑眯眯地问道,眼神却锐利如鹰。 刘茂才心中一惊,强自镇定:“二位是?老夫有些急事要出城……” “巧了,”另一人接口道,“我们靖王府正好也有些‘急事’,想请刘东家过去聊聊。”说着,亮出了靖王府的腰牌。 刘茂才脸色瞬间惨白,知道在劫难逃。 ** 靖王府 · 凝霜阁 沈青澜并未参与天牢和抓捕刘茂才的行动。她留在凝霜阁,继续梳理那些浩如烟海的账册和信件。烛火下,她的侧脸显得沉静而专注。 萧景玄处理完天牢事宜回来时,已是深夜。他来到凝霜阁,见沈青澜还在伏案工作,眉头微蹙,放轻了脚步。 “殿下。”沈青澜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 “怎么还不休息?”萧景玄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面前摊开的几封信件上。这些是从王璟书房密格中搜出的,与科举案时间点吻合的一些私人信件。 “我发现了一些东西。”沈青澜指着其中一封信,“这是当年一位负责誊录考卷的礼部小吏写给王璟的密信,信中隐约提到,有人曾高价向他索要过几位特定考生的原始试卷笔迹,其中……就有我父亲极力推崇的寒门学子,赵文轩。” 她又指向另一份名单:“这是当年涉案学子中被重点审查的几人名单,我对比了王璟的私人笔记,发现他在赵文轩的名字旁边,用极淡的墨批了一个‘卒’字。而在另一位家世显赫、最终安然无恙的学子名字旁,批的却是‘可用’。” 线索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当年的科举泄题案,极有可能是一场针对特定寒门学子,尤其是像赵文轩这样被沈文渊看好的潜力股的陷害!其目的,或许是打压寒门,或许是针对支持寒门的太子太傅沈文渊! “赵文轩……”萧景玄沉吟,“顾昀已经派人去查他的家人了。只要找到他们,或许就能揭开当年试卷调换或者笔迹模仿的真相。” 沈青澜点了点头,眼中燃起着希望的火光,但随即又闪过一丝忧虑:“殿下,我们动作如此之大,齐王那边……” “他不会坐以待毙。”萧景玄语气肯定,“天牢灭口失败,刘茂才被抓,他定然会有下一步动作。或许会断尾求生,弃卒保车,或许……会狗急跳墙。”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朝堂之争,如同对弈,一步慢,步步慢。如今我们已经占据了先手,接下来,就看齐王如何落子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出招之前,找到最致命的那颗棋子。” 他转回目光,落在沈青澜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不过这些事急不来,你连日劳累,先好好休息。明日,恐怕还有更多硬仗要打。” 沈青澜迎上他带着关切的目光,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殿下也请早些安歇。” 萧景玄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凝霜阁。 沈青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些泛黄的信纸上。父亲慈祥而刚正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 “父亲,”她在心中默念,“女儿离真相,越来越近了。您在天之灵,请保佑女儿,早日为您,为沈家,讨回公道!” 夜风吹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呜咽声,仿佛回应着她的誓言。京城之夜,暗流并未因王党的倒台而平息,反而在更深的黑暗中,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第八十一章 釜底抽薪 黎明再次降临,驱散了长安城的夜色,却驱不散笼罩在权力顶层的凝重氛围。靖王府的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 萧景玄揉了揉眉心,压下连夜审讯带来的疲惫,看向刚刚进门的顾昀。“刘茂才开口了?” 顾昀脸上带着一丝振奋:“回殿下,开了!用了些手段,他扛不住。他承认隆昌号多年来一直为齐王效力,负责将西山私采的铁料,通过错综复杂的商路,辗转运往北疆的‘黑水镇’。” “黑水镇……”萧景玄眼神一凛。那是北疆一个三不管地带,靠近突厥边境,龙蛇混杂。“铁料运到黑水镇,交给谁?” “刘茂才说,接头的是几个突厥商人打扮的,但他怀疑是大燕人假扮,因为口音偶尔会露出破绽。而且,他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对方提到一个称呼——‘将军’。”顾昀压低声音,“北疆驻军将领中,与齐王往来密切,且驻地靠近黑水镇的,是……安北都督,郑铎。” 郑铎!永和帝颇为倚重的边将之一,手握五万安北军,曾是已故淑妃(萧景玄生母)家族的旧部,但在淑妃死后,迅速转向投靠了当时风头正盛的齐王。 “私铁,将军……”萧景玄指节敲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齐王这是想做什么?武装私兵?还是……与突厥有所勾结?”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殿下,刘茂才还提供了一个线索。他说每次交易,对方都会给他一个特制的信物作为凭证,是一枚半边的虎符,与他的半边对上,才能交接货物。他那半边虎符,上次交易后还未交还,就藏在隆昌号库房的暗格里。” “立刻去取!”萧景玄立刻下令,“有了这虎符,就是铁证!” “是!”顾昀领命,又道,“还有王璟那边,经过昨夜恐吓,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断断续续交代了一些。他承认在科举案中,受……受宫中某位贵人的暗示,构陷了沈文渊大人,目的是打击当时支持寒门学子的太子势力。具体执行,是通过调换了几名关键考生的试卷,并模仿了沈大人的笔迹伪造了所谓的‘泄题’信件。但他咬死,不清楚那位宫中贵人具体是谁,只说信号来自长春宫。” 长春宫,德妃居所。 萧景玄眼中寒芒闪烁。德妃!果然是她!或者说,是她代表的齐王势力! “模仿笔迹……是谁做的?”萧景玄追问关键。 “王璟说,是一个叫‘妙手张’的江湖人,专精此道,但科举案后不久就离奇暴毙了。”顾昀回道。 线索似乎又断了。光凭王璟一面之词,难以扳倒根深蒂固的德妃和齐王。 “殿下,”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快速记录要点的沈青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您刚才提到,模仿笔迹的是‘妙手张’?” 萧景玄看向她:“是,青澜,你可知此人?” 沈青澜放下笔,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听说过此人。他并非暴毙,而是金盆洗手后,被仇家寻仇,重伤濒死时,被我父亲所救。他感念我父亲恩德,曾留下一个铁盒,说里面是他一生愧疚之事的相关物证,若将来有缘人问起,可交予官府。当时我年幼,只当是江湖奇闻,未曾深信。那铁盒……或许就藏在我沈家旧宅之中!” 峰回路转!萧景玄精神大振:“沈家旧宅已被查抄封存,但关键之物未必会被那些胥吏发现。顾昀,你亲自带人,持我手令,立刻去沈家旧宅,秘密搜寻一个铁盒!注意,绝不能走漏风声!” “明白!”顾昀意识到此物的重要性,立刻转身而去。 ** 齐王府 · 困兽犹斗 齐王萧景琰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天牢灭口失败,刘茂才落入靖王之手,这两个消息如同两把利刃,悬在他的头顶。 “王爷,靖王的人看管极严,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天牢和刘茂才关押之处。而且……我们安插在靖王府的眼线传来消息,靖王似乎连夜审讯,有所收获。”心腹幕僚忧心忡忡地汇报。 “废物!”萧景琰低吼,将手中的密报揉成一团,“老七动作太快了!” 另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为今之计,恐怕……恐怕要早做最坏的打算。王璟知道太多,刘茂才更是直接关联北疆……一旦他们开口……” “闭嘴!”萧景琰猛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他何尝不知情况危急?但他不甘心!多年的经营,难道就要毁于一旦? “王爷,”一名负责联络宫中的内侍悄声进来,“娘娘从宫中传话出来。” 萧景琰立刻接过一个小小的绢卷,展开一看,上面是德妃熟悉的笔迹:“事急,弃车保帅,断尾求生。江南线可暂缓,北疆事必须干净。早朝或有发难,慎之。” 母妃的意思很明确,让他舍弃王璟这条线,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外围势力,务必保住北疆这条最重要的线,以及他们核心的利益。同时提醒他,今日早朝,萧景玄可能会借此发难。 萧景琰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阴狠。“传令下去,”他声音嘶哑,“让我们的人,将所有与王璟、刘茂才直接相关的往来记录、书信,全部销毁!尤其是关于北疆和科举案的,片纸不留!” “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给郑铎传信,让他……做好准备。”至于做什么准备,不言而喻。 “王爷,那早朝……” “早朝?”萧景琰冷笑一声,整理了一下衣冠,“本王倒要看看,老七没有确凿证据,仅凭几个人犯的口供,能奈我何!” ** 金銮殿 · 风雨再临 今日的早朝,气氛比昨日更加诡异。百官肃立,却暗流汹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靖王萧景玄与齐王萧景琰之间逡巡。 萧景玄面色平静,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而萧景琰虽然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底的阴鸷和细微的烦躁,却逃不过一些老臣的眼睛。 例行政务之后,萧景玄再次出列。 “父皇,儿臣有本奏。”他声音沉稳,“经审讯王璟、刘茂才等人,儿臣发现王璟贪墨、私矿案背后,另有主使之人,其罪行之甚,意图之险,远超王璟!” 满殿皆惊!虽然早有猜测,但由靖王当庭指出,还是引起了巨大震动。 永和帝高坐御榻,面色深沉:“讲。” “据刘茂才供认,其所经营之隆昌号,长期为某位皇室宗亲转运私铁至北疆黑水镇,交接信物为特制虎符。儿臣已取得刘茂才手中那半边虎符为证。”萧景玄呈上虎符,“而据北疆线报,私下接收这些铁料的,疑似安北都督郑铎麾下之人!郑铎手握重兵,私蓄铁料,其心叵测!儿臣怀疑,此事与某位皇子脱不了干系,意在……勾结边将,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这是直接指控谋逆大罪! “七弟!”齐王萧景琰再也忍不住,猛地出列,脸色铁青,“你休要血口喷人!仅凭一个商贾的片面之词,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半边虎符,就想构陷本王与边将勾结?简直荒谬!谁知那虎符是不是你伪造的?那刘茂才是不是被你屈打成招?” “二哥何必激动?”萧景玄转向他,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本王并未指名道姓,二哥为何急于对号入座?至于虎符真伪,刘茂才供认,此虎符乃精钢所铸,内有玄机,需两边契合方能显现完整纹路,伪造极难。而郑铎将军是否清白,一查便知。父皇可立即下旨,召郑铎回京述职,并派钦差前往北疆黑水镇暗访,真相如何,立时可辨!” 萧景琰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他绝不能允许郑铎回京,更不能让钦差去黑水镇! “陛下!”萧景琰噗通跪下,声泪俱下,“父皇明鉴!儿臣对父皇,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此乃七弟排除异己,构陷儿臣!他因淑妃娘娘旧事,一直对儿臣与母妃心怀怨恨,如今借王璟一案,欲置儿臣于死地啊!请父皇为儿臣做主!”他竟倒打一耙,将萧景玄的动机引向私怨。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淑妃旧案,同样是许多人不愿提及的禁忌。 永和帝看着台下跪着的齐王,又看了看肃然而立的靖王,眼神复杂难明。他自然知道齐王未必干净,但此刻若任由萧景玄穷追猛打,势必引发朝局剧烈动荡,甚至可能牵连到边镇稳定。而萧景玄提及淑妃旧事,也触动了他心底的一根刺。 “够了!”永和帝沉声喝道,打断了双方的争执,“景琰,你且起身。景玄,你所奏之事,关系重大,不可仅凭人犯口供与单一物证便妄下论断。”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北疆之事,关乎边防,不可不查。着兵部即刻行文,命安北都督郑铎详细禀明军中铁料来源及用途。另,遣御史台干员,秘密前往北疆核查,不得惊扰地方。在查明真相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加议论,更不得攀扯皇子!” 这显然是想将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冷处理。 “至于王璟一案,既已证据确凿,便依律严办,不必再牵连过广。科举旧案,既已重启,便由三司继续审理,但需谨慎,不得波及朝局稳定。”永和帝的目光扫过萧景玄和萧景琰,带着警告,“朕希望你们兄弟,能以国事为重,同心协力,而非互相倾轧!” 各打五十大板,试图维持平衡。 萧景玄心中微沉,知道父皇还是选择了维稳,不愿彻底打破目前的格局。但他面上依旧恭敬:“儿臣遵旨。” 萧景琰也暗自松了口气,知道暂时躲过一劫,连忙叩首:“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 靖王府 · 柳暗花明 退朝回来,萧景玄神色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父皇的平衡之术,在他意料之中,但依旧让他感到一丝无力。 “殿下,陛下还是偏袒齐王。”顾昀有些不忿。 “无妨。”萧景玄淡淡道,“今日虽未竟全功,但已在父皇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也逼得齐王自乱阵脚。他此刻,定然如同惊弓之鸟。” 他看向沈青澜:“青澜,如今的关键,在于找到‘妙手张’留下的铁盒。那是能直接证明科举案伪造笔迹,并可能指向长春宫的关键物证。” 沈青澜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昀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沾满泥土、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生锈铁盒,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殿下!沈姑娘!找到了!在沈家旧宅书房地板的暗格里找到了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铁盒之上。 沈青澜的心猛地一跳,快步上前。萧景玄也站起身。 铁盒没有锁,只是扣着。沈青澜深吸一口气,在萧景玄鼓励的目光下,轻轻打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泛黄的信件,几张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笔迹样本,以及……一本薄薄的册子。 沈青澜拿起那本册子,翻开第一页,她的手便开始颤抖。上面清晰地记录着: “永和XX年X月X日,受王璟所托,模仿太子太傅沈文渊笔迹,伪造泄题信三封。样本由长春宫大太监李德全秘密提供。心中有愧,留此存证,以防不测。妙手张绝笔。” 下面,还附着那三封伪造信件的草稿,以及……李德全提供的所谓“沈文渊笔迹样本”的来源说明,赫然指向宫内织造局的一份陈旧公文,而经手那份公文的,正是当时尚在织造局、后来升任长春宫总管太监的李德全! 铁证如山! 沈青澜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紧紧握着那本册子,仿佛握着父亲沉冤得雪的希望。她抬头看向萧景玄,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殿下,找到了!” 萧景玄接过册子,快速浏览,眼中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又锐利无比的光芒。他轻轻拍了拍沈青澜颤抖的肩膀,沉声道: “这一次,我看齐王和德妃,还能如何狡辩!” 第八十二章 铁证如山 靖王府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景玄手中那本薄薄的册子上,那上面记录的,是足以颠覆朝局、洗刷数年冤屈的铁证! 沈青澜强忍着眼中的酸涩,巨大的希望和积压多年的委屈在她心中翻涌,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萧景玄适时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那沉稳的力量透过衣袖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殿下,”沈青澜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这……这足以证明我父亲的清白了吗?” “足够了。”萧景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与决心,“妙手张的亲笔记录,伪造信件的草稿,以及李德全提供笔迹样本的来源……人证(虽已死,但留此物证)、物证、动机链条,一应俱全!这已不仅仅是科举案,更牵扯后宫德妃指使太监构陷朝廷重臣!此乃大逆之罪!” 他转向顾昀,眼神灼灼:“顾昀,你立刻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的心腹,将王璟、刘茂才,以及这本册子和铁盒内的所有物证,严密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同时,王府内外警戒提到最高,谨防齐王狗急跳墙!” “末将领命!”顾昀深知此刻关系重大,抱拳肃然应道,转身大步离去,步伐间带着风雷之势。 萧景玄又看向沈青澜,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青澜,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接下来的一切,交给本王。” 沈青澜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如磐石:“殿下,我不累。我要亲眼看着,看着我沈家的冤屈如何昭雪,看着那些构陷忠良之人如何伏法!”她等了太久,煎熬了太久,此刻真相就在眼前,她如何能安心去休息? 萧景玄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庞,心中微动,终是点了点头:“好。那你便留在府中,随时等我的消息。”他知道,这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信念。 ** 齐王府 · 末日恐慌 与靖王府的振奋与决然相反,齐王府此刻已是一片愁云惨雾,惶惶不可终日。 萧景琰像一头困兽,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地上是一片狼藉——碎裂的瓷片、倾倒的桌椅、散落的文书。他双目赤红,气息粗重,早朝上勉强维持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 “废物!都是废物!”他嘶吼着,一把揪住一名跪地汇报的探子的衣领,“查!给本王去查!老七到底从沈家旧宅找到了什么?!为什么他府上的戒备又加强了数倍?!” 那探子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王、王爷……靖王府如今铁桶一般,我们的人根本渗透不进去,只知道……只知道顾昀带着一个铁盒回来不久,府内气氛就大变……” “铁盒……”萧景琰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如纸。他母妃德妃昨夜传来的密信中提到过,当年处理“妙手张”时似乎留有隐患,难道…… “王爷!”又一名心腹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我们安排在宫里的人拼死传出消息……长春宫的李德全公公……被陛下身边的秦岳带人控制起来了!” “什么?!”萧景琰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李德全被控制了!那是母妃身边最得用的老人,也是当年经手笔迹样本的直接执行者!他被控制,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完了……萧景琰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母妃在宫中的势力,恐怕也保不住了。老七手中,定然掌握了足以将他和母妃置于死地的证据! “王爷,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幕僚们面如死灰,纷纷围拢过来,眼中充满了绝望。 萧景琰眼神空洞,半晌,忽然发出一阵凄厉而疯狂的大笑:“怎么办?哈哈哈哈哈……还能怎么办?老七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他猛地收住笑声,眼中迸射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狠绝,“既然他不给本王活路,那就别怪本王鱼死网破!” 他猛地看向一名掌管私下武力的将领,压低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呓语:“去,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死士……全部集结起来!还有,给郑铎传最后一道命令……让他,见机行事,若京中有变,可……‘清君侧’!” “清君侧”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逼宫谋反啊! “王爷,三思啊!”有幕僚试图劝阻。 “三思?”萧景琰狞笑着打断他,“再思,本王的脑袋就要挂在城门上了!执行命令!” ** 皇宫 · 乾元惊雷 翌日,又是一个朝会日。但今天的氛围,比前两日更加凝重,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死寂。连空气都似乎带着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永和帝高坐龙椅,面色沉肃,目光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百官,尤其在靖王萧景玄和脸色灰败、眼神躲闪的齐王萧景琰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手中,正轻轻摩挲着一本奏折,那是萧景玄昨夜秘密呈递上来的。 没有例行的政务奏报,萧景玄直接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清晰而沉稳,却带着万钧之力,响彻整个金銮殿: “父皇,儿臣有本奏!弹劾齐王萧景琰,及其生母德妃陈氏,结党营私,指使太监李德全,勾结罪臣王璟,伪造证据,构陷忠良沈文渊,酿成科举冤案!其罪证在此,请父皇御览!”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本来自“妙手张”的铁证册子,以及相关的信件草稿。 轰!如同平地惊雷,整个金銮殿彻底炸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靖王真的当庭指名道姓,弹劾皇子与后宫妃嫔勾结构陷大臣时,所带来的震撼依旧是前所未有的! “萧景玄!你胡说八道!”齐王萧景琰猛地冲出班列,目眦欲裂,指着萧景玄,状若疯癫,“你伪造证据!你构陷本王和母妃!父皇!他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啊!” “二哥何必急于否认?”萧景玄目光冰冷如刀,将手中的册子交由内侍呈送御前,“此乃当年受王璟所托、伪造沈文渊笔迹的‘妙手张’临终绝笔,其中清晰记录,其所用模仿之笔迹样本,乃由长春宫总管太监李德全秘密提供!笔迹样本来源,宫内织造局旧档可查!李德全本人,想必父皇已令人控制,一审便知!” 永和帝接过内侍颤巍巍呈上的册子,快速翻阅,越看,脸色越是阴沉,握着册子的手背青筋暴起。那上面记录的时间、人物、细节,环环相扣,清晰得让人无法怀疑! “陛下!”萧景琰噗通跪地,涕泪横流,“这是诬陷!是七弟的阴谋!他恨儿臣,恨母妃!请父皇明察啊!” “明察?”永和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之怒的冰寒,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朕自然会明察!”他猛地将册子摔在御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带李德全!带王璟!”永和帝厉声下令。 很快,被除了冠带、面色死灰的李德全,以及戴着沉重镣铐、精神萎靡的王璟被押上殿来。 面对妙手张的亲笔记录,以及永和帝那如同实质的威压,李德全几乎没怎么挣扎,就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将当年如何受德妃指使,如何利用织造局旧档获取沈文渊笔迹样本,如何交给王璟去找人模仿等事情,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王璟见大势已去,为了保住幼子性命,也颓然承认了与李德全勾结,构陷沈文渊的事实。 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 齐王萧景琰看着眼前一幕,听着李德全和王璟的供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面如死灰,口中喃喃:“完了……全完了……” 永和帝看着台下不成器的儿子,又想到后宫竟敢如此干预朝政、构陷重臣,一股滔天怒火直冲头顶,更有一股深沉的悲哀与无力袭来。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决断。 “传朕旨意!”永和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金殿: “齐王萧景琰,品行不端,结交奸佞,纵容母族,更涉科举构陷案,削去王爵,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非诏不得出!” “德妃陈氏,干预朝政,指使太监,构陷忠良,罪大恶极,着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太监李德全,助纣为虐,即刻杖毙!” “吏部侍郎王璟,贪墨、私矿、构陷诸罪并罚,判斩立决,家产抄没,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官奴!” “安北都督郑铎,即刻解除兵权,押解回京受审!” 一连串的旨意,如同道道九天雷霆,轰击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一位亲王被废,一位妃嫔被打入冷宫,一位边镇都督被解职,牵连官员无数……这场由科举旧案引发的风暴,终于以最猛烈的方式,席卷了整个大燕王朝的权力核心! 沈青澜站在偏殿,透过门缝,听着那一道道旨意传来,尤其是听到父亲沈文渊的冤屈被当庭昭雪时,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那剧烈颤抖的肩膀,却泄露了她此刻汹涌澎湃的心情。 父亲,您听到了吗?沈家……清白了! 朝会在一片极度压抑和震惊的氛围中结束。百官退出金殿时,个个神色恍惚,脚步虚浮。所有人都知道,大燕的天,从这一刻起,彻底变了。 萧景玄最后一个走出金殿,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他看向偏殿的方向,正好对上沈青澜含泪望来的眼眸。 隔着长长的汉白玉广场,隔着熙攘退去的人群,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却仿佛诉说了千言万语。 他做到了他的承诺。 而她,也终于迎来了曙光。 然而,萧景玄的眼底,在如释重负之外,却还藏着一丝更深沉的凝重。齐王虽倒,但北疆的郑铎会甘心束手就擒吗?朝堂之上,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会就此罢休吗? 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八十三章 余波未平 沈家冤案昭雪,齐王被废,德妃打入冷宫。这道道惊雷般的旨意,不仅震动了朝堂,更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昔日门庭若市的齐王府和王府一系的官员府邸,顷刻间门可罗雀,而靖王府门前,却隐隐有了车马渐稠之势。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靖王府,却并未因此而松懈,反而更加戒备森严。萧景玄深知,扳倒一个显赫的对手,往往意味着要面对更多隐藏的危机和更复杂的局面。 ** 靖王府 · 凝霜阁 沈青澜站在凝霜阁的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抽出新绿的枝条,恍如隔世。身上那身象征罪奴身份的灰布衣裳早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月白色的素雅襦裙。府中下人对待她的态度,也从不屑与忽视变成了恭敬与谨慎。 父亲沉冤得雪,压在她心头数年的大石终于被移开,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感包裹着她,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与空洞。大仇得报,家族名誉得以恢复,然后呢?她该何去何从?依旧是寄居在靖王府的“客人”吗? “沈姑娘,”顾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恭敬,“殿下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青澜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裙:“有劳顾大人,我这就去。” 书房内,萧景玄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大燕疆域图前,目光凝于北疆一带。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沈青澜进来,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青澜,来了。”他指了指旁边的座椅,“坐。” “殿下召我,有何吩咐?”沈青澜依言坐下,姿态沉静。 萧景玄看着她,目光深邃:“沈家冤情已雪,陛下不日便会下旨,归还沈家旧宅,赦免流放亲族。你……可有什么打算?” 沈青澜微微一怔,没想到他问得如此直接。她垂下眼帘,长睫轻颤:“殿下于青澜有再造之恩,青澜铭感五内。如今大仇得报,全赖殿下之力。青澜……不知该如何报答。”她确实不知未来该走向何处,回归旧宅,守着空荡荡的府邸,等待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的亲人吗? 萧景玄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本王不需要你的报答。本王当初找你,是一场交易。如今,你的部分已然完成,甚至远超预期。而本王的承诺,也已兑现。”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但,本王希望你留下。” 沈青澜蓦然抬头,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齐王虽倒,但其残余势力未清,北疆郑铎态度不明,朝中暗流依旧汹涌。本王身边,需要你。”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不仅仅是为了交易,更是因为……你是沈青澜。” 你是沈青澜。短短五个字,包含了太多的认可与信任。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感恩戴德的附庸,而是一個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伙伴。 沈青澜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加速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心思深沉、手段果决的男人,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皇子,而是与她共同历经生死、彼此交付后背的盟友。留下,意味着继续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权谋漩涡,意味着前路依旧吉凶未卜。 但,她的血仇已报,她的家族已得清白,她的人生,难道就此归于平淡吗?父亲一生忧国忧民,她的胸中,又何尝没有一番抱负?这波谲云诡的朝堂,这亟待肃清的海内,不正是她可以施展所学、实现父亲未竟理想的地方吗? 而眼前之人,是能带领她走向那个方向的人。 她站起身,敛衽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殿下若不弃,青澜愿效犬马之劳,追随殿下左右,直至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这是她的选择。 萧景玄的眼底,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好。”他伸手虚扶了一下,“既如此,你便不再是戴罪之身,亦非王府客卿。本王会向父皇请旨,聘你为靖王府长史,参赞机要,协理事务。” 王府长史,乃是亲王属官中极为重要的文职,掌王府政令、辅弼亲王,非心腹不能担任。此举,无疑是正式将沈青澜纳入了他的权力核心体系,给予了名正言顺的地位。 沈青澜心中一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次深深一礼:“青澜,定不负殿下信任!” ** 北疆 · 安北都督府 与京城的风云变幻相比,远在北疆重镇云州的安北都督府,气氛同样凝重得如同暴风雪前的天空。 安北都督郑铎,年约四旬,面容粗犷,一身煞气,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悍将。他此刻正捏着来自京城的两道命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道是朝廷明发邸报,齐王被废,德妃被贬,王璟伏诛,令各地官员恪尽职守,不得妄议。 另一道,则是兵部行文,解除他安北都督之职,令其交接军务,即刻返京述职。 “砰!”郑铎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楠木桌案上,桌案应声裂开一道缝隙。“卸磨杀驴!鸟尽弓藏!”他低吼道,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王爷刚刚倒台,就要对我郑铎下手了吗?!” 他麾下的几名心腹将领亦是义愤填膺。 “都督!朝廷这是信不过我们!那萧景玄小儿,分明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不能回京!回去了就是第二个王璟!” “没错!都督,我们在北疆经营多年,手握五万精锐,何必受这窝囊气!” 郑铎眼神闪烁,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起齐王最后那道密令——“见机行事,清君侧”。如今,君侧(指靖王)未清,齐王自己倒先倒了。但他郑铎,难道就要坐以待毙? 他走到悬挂的疆域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云州之上,又缓缓划向突厥方向,眼中闪烁着疯狂与挣扎的光芒。 “京城来的钦差,到哪儿了?”他沉声问道。 “回都督,已在百里之外,预计明日便可抵达云州。” 郑铎沉默良久,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狠厉:“传令下去,紧闭四门,全军戒备!没有本督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另外……派人去一趟突厥左贤王部落,告诉左贤王,他之前提的条件……本督,可以再考虑考虑!” “都督!”有将领惊呼,“与突厥勾结,这是叛国啊!” “叛国?”郑铎狞笑一声,“是朝廷先负我在先!他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要想活命,就得有拼死一搏的勇气!” ** 皇宫 · 乾元殿 永和帝靠在龙椅上,揉着阵阵发痛的额角。连日来的震怒与操劳,让他本就不再年轻的身体感到了沉重的疲惫。赵德顺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碗参茶。 “陛下,龙体要紧,歇息片刻吧。” 永和帝挥了挥手,没有接茶,目光落在御案上那份关于北疆军情的密奏上。“郑铎那边……有动静了吗?” 赵德顺低声道:“兵部派去传旨的钦差已近云州,但……安北军似乎有所异动,四门紧闭,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很难传出确切消息。” 永和帝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郑铎是员悍将,但正因为是悍将,一旦失控,危害也更大。北疆若乱,突厥必定趁虚而入,届时内外交困,大燕危矣! “景玄呢?”他问道。 “靖王殿下正在府中处理善后事宜,并密切关注北疆动向。” 永和帝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靖王即刻入宫见朕。” ** 靖王府 · 书房 萧景玄刚刚送走沈青澜,正准备处理堆积的公文,宫里的旨意便到了。 “父皇此时召见,必是为了北疆之事。”萧景玄对匆匆赶来的顾昀和几位核心幕僚说道。 “殿下,郑铎恐生异心,北疆局势一触即发。”一位幕僚忧心道。 萧景玄神色冷静:“意料之中。郑铎骄悍,又自恃手握重兵,绝不会甘心束手就擒。他若反,无非两条路:一是据北疆自立,二是勾结突厥。”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两条路,他都走不通。”萧景玄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几个关键位置,“北疆并非铁板一块,郑铎之下,亦有忠君爱国之将。而且,朝廷在北疆周边,尚有数支机动兵力可做策应。至于突厥……”他冷笑一声,“左贤王部落与郑铎素有勾结,但突厥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右贤王与左贤王素有嫌隙。或许,我们可以从此处着手。” 他看向顾昀:“顾昀,你立刻挑选机敏可靠之人,携带重金与我的亲笔信,秘密前往突厥右贤王部落。告诉他,若能牵制左贤王,使其无法与郑铎联手,事成之后,大燕愿开放边境五市,并给予他远超左贤王的好处!” “是!”顾昀领命。 “另外,”萧景玄目光锐利,“传令我们安插在北疆军中的暗桩,可以开始活动了。重点策反郑铎麾下那些并非其死忠的将领,许以高官厚禄,陈明利害!同时,让我们的人,将郑铎可能勾结突厥的消息,在军中悄悄散播出去!” 攻心为上,分化瓦解。萧景玄的思路清晰而冷酷。 安排完这一切,他才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沈青澜道:“青澜,随我一同入宫。北疆局势复杂,你的见解,或许对父皇有所助益。” 沈青澜心中微震,知道这是萧景玄有意让她在皇帝面前展现能力,为她日后立足朝堂铺路。她郑重点头:“青澜明白。”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王府的青石板上。他们并肩向外走去,一个沉稳如山,一个清雅如竹,身影交织,仿佛预示着他们将共同面对前方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 京城的风波看似平息,但北疆的狼烟,却已隐约可见。 第八十四章 北疆烽烟 皇宫,乾元殿。 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重的压抑感。永和帝端坐于御座之上,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下方,萧景玄肃然而立,沈青澜则垂首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这是属官觐见的标准礼仪。 “景玄,”永和帝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北疆之事,你如何看?郑铎……当真敢反?” 萧景玄拱手,语气沉稳:“父皇,郑铎性情骄悍,拥兵自重已久。如今齐王倒台,他自知难逃干系,更兼父皇下旨解除其兵权,以其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据儿臣所得密报,云州四门紧闭,军士调动频繁,且……他已秘密遣使前往突厥左贤王部落。” “突厥!”永和帝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拍御案,“他敢引狼入室?!”这比他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边将叛乱尚可镇压,若勾结外敌,则国本动摇! “儿臣推测,郑铎意在借突厥之势,对抗朝廷征剿,甚至可能想裂土自立。”萧景玄分析道,“然,此举亦是其取死之道。勾结外敌,军中将士未必尽数归心,北疆百姓亦不会答应。此乃我朝之危机,亦是彻底解决北疆痼疾之契机。” 永和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意:“你有何对策?” “儿臣以为,当以雷霆手段,速战速决,绝不可令其与突厥形成联军之势。”萧景玄思路清晰,“其一,请父皇立刻下旨,昭告天下,公布郑铎叛国罪状,剥夺其一切官职爵位,定为国贼!以此正名分,瓦解其军心士气。” “其二,即刻选派得力大将,持虎符,调集周边陇右、朔方两镇精锐,合兵进剿云州!同时,命兵部、户部全力保障粮草军械供应,不得有误。” “其三,”萧景玄顿了顿,目光微侧,看了一眼沈青澜,“攻心为上,分化瓦解。儿臣已命人携重金与密信前往突厥右贤王部落,许以好处,令其牵制左贤王。同时,我们在安北军中的暗桩也已开始活动,策反非郑铎嫡系将领,并在军中散布其勾结突厥、背叛家国之消息。北疆将士多为大燕子民,父母妻儿皆在关内,岂愿背负叛国之名,与胡虏为伍?” 永和帝听着儿子的条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子思虑周详,既有雷霆手段,亦有釜底抽薪之策,比他年轻时更显沉稳老辣。 “嗯,”永和帝微微颔首,“你所言,甚合朕意。这统兵大将之人选,你以为谁可胜任?” 萧景玄早有腹案:“陇右节度使郭骁,勇猛善战,熟知北疆地形,且对父皇忠心耿耿,可为主将。朔方节度使李敢,可为副将,协同进剿。” 永和帝沉吟片刻,郭骁和李敢确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准奏。即刻拟旨,着郭骁为北征大将军,李敢为副将军,统陇右、朔方兵马,即日开拔,平定郑铎之乱!” “儿臣遵旨。”萧景玄应道。 永和帝的目光这时才落到一直安静聆听的沈青澜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好奇:“沈氏,你既已被景玄聘为长史,参赞机要。对此事,你可有见解?” 沈青澜上前一步,敛衽一礼,声音清越而不失恭敬:“回陛下,靖王殿下所言战略,高屋建瓴,民女深以为然。民女仅补充两点浅见。” “讲。” “其一,情报为先。除了军中策反,亦需加强对云州城内、以及突厥左贤王部落动向的探查。郑铎若欲与突厥联手,必有信使往来,若能截获其具体盟约或进军路线,则可事半功倍。建议加派精锐斥候与夜不收,深入敌后。” “其二,民心可用。”沈青澜抬起眼,目光清亮,“北疆百姓苦于边患久矣,对突厥恨之入骨。朝廷可发布檄文,不仅宣告郑铎叛国之罪,更需申明朝廷保护边民、驱逐胡虏之决心。同时,可暗中联络云州城内心向朝廷的士绅商贾,许以承诺,令其在城内制造舆论,动摇郑铎统治根基,甚至……或许能寻得机会,里应外合。” 她所言并非宏大的战略,却是对萧景玄策略极好的补充与细化,尤其是在情报和人心向背这些细节上,考虑得颇为周到。 永和帝眼中掠过一丝惊讶,此女不仅精通文书,对军务政事竟也有如此见识,难怪景玄如此看重她。“嗯,沈长史所言,确有可取之处。景玄,此事你可一并斟酌办理。” “儿臣明白。”萧景玄应道,看向沈青澜的目光中,赞赏之意更浓。 ** 靖王府 · 运筹帷幄 从宫中回来,已是深夜。靖王府的书房却依旧灯火通明,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中枢。一道道命令从这里发出,信使络绎不绝。 萧景玄坐镇主位,沈青澜则在一旁的书案前,快速书写着各项文书命令,她的字迹清秀而迅捷,条理分明。顾昀等人进出汇报,领受指令。 “殿下,前往突厥右贤王部落的信使已出发,选的是熟知草原路径的老手。” “殿下,我们安插在安北军中的三号暗桩传来消息,副将周康对郑铎勾结突厥之事颇为不满,似有动摇之意。” “殿下,兵部调集粮草的命令已下达,但户部尚书言今岁漕运尚未完全恢复,粮草筹措恐需时日……” 各种信息汇聚而来,萧景玄冷静地处理着,时而询问细节,时而做出决断。沈青澜则迅速将他的决策形成正式文书,或用暗语写成密信,交由专人送出。 “告诉户部,北疆军情紧急,粮草之事,让他们想办法!三日内,第一批军粮必须启运!若有延误,军法从事!”萧景玄对粮草问题毫不留情。 “回复三号暗桩,许周康事成之后,接任安北都督之职,并赏金千两。让他设法联络其他对郑铎不满的将领,静待时机。” “加派两队夜不收,潜入云州附近,重点监视通往突厥方向的要道,若有信使,尽力截杀!”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沈青澜在一旁默默协助,心中对萧景玄的认知又深了一层。平日里他或许温文内敛,但一旦身处决策中心,那份杀伐决断、掌控全局的气度便展露无遗。 连续数个时辰的高强度运筹,即便是萧景玄也感到一丝疲惫。他揉了揉眉心,看向仍在奋笔疾书的沈青澜,见她脸色也有些苍白,便开口道:“青澜,歇息片刻吧。” 沈青澜抬起头,微微一笑:“殿下尚未休息,青澜岂敢言累。” 萧景玄拿起她刚刚写好的一份关于动员北疆民间力量协助官军的细则草案,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这份草案考虑到了宣传、组织、后勤保障甚至敌我识别等诸多细节,远超一般幕僚所能及。 “这份草案写得很好,”萧景玄由衷赞道,“若真能施行,必能大大减轻前线压力。” “殿下过誉了。”沈青澜谦逊道,“青澜只是将父亲当年在地方任上的一些安民、靖边之策,结合北疆现状略作调整而已。” 萧景玄看着她,忽然问道:“青澜,你可知,为何我执意要你留下,并委以长史之职?” 沈青澜微怔,放下笔,认真思索片刻,答道:“殿下曾言,需要青澜相助。” “是,但并非只因你的才学。”萧景玄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她心底,“更因你与我,是同一类人。我们都背负着沉重的东西,都想要改变这积弊已久的世道,都愿意为了心中的目标,付出所有。这朝堂,这天下,需要新的声音,新的力量。而你,沈青澜,就是这股力量之一。” 他的话语很轻,却重重地敲在沈青澜的心上。她一直以为,他留她,是看重她的能力,是利益的结合。却从未想过,在他心中,竟是将她视为……同道之人。 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在她心间流淌。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有信任,有期许,更有一种她从未在其他男子眼中见过的、对志同道合者的平等相待。 “殿下……”她轻声唤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昀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响起:“殿下!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 萧景玄神色一凛,瞬间恢复了冷峻:“进来!” 一名风尘仆仆、背上插着三根红色翎羽的传令兵疾步闯入,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份封着火漆的军报,声音嘶哑: “报!大将军郭骁急奏!郑铎已于三日前,在云州自立为‘北靖王’,公然反叛!其前锋已出云州,兵分两路,一路东进威胁朔方,一路北上接应突厥左贤王部!突厥左贤王帐下大将阿史那律,已率两万骑兵南下,兵锋直指黑水镇!”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北疆烽烟,彻底点燃! 萧景玄一把抓过军报,迅速拆开阅览,脸色愈发凝重。沈青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正式开始。 “传令!”萧景玄看完军报,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疲惫,只剩下锐利如刀的杀意,“即刻将此军报抄送兵部、内阁!令郭骁、李敢加速进军,务必在突厥与郑铎叛军会合之前,击溃其一部!” “令朔方军严守关隘,绝不可让叛军东进一步!” “再派信使,催促突厥右贤王,告诉他,若再迟疑,待左贤王坐大,他部落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一道道命令如同连珠炮般发出,整个靖王府,乃至整个大燕王朝的战争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沈青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重新拿起笔,准备记录和草拟接下来的命令。她的目光与萧景玄再次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但也看到了绝不后退的决绝。 前路艰险,但他们已并肩而立。 第八十五章 砥柱中流 北疆的紧急军情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朝堂之上炸开了锅。尽管萧景玄已第一时间做出部署,但恐慌与质疑的声音依旧不可避免地在某些角落滋生、蔓延。 次日早朝,金銮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陛下!”一位年迈的御史大夫颤巍巍出列,声音带着忧虑,“北疆……郑铎拥兵自重,突厥虎视眈眈,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靖王殿下虽已调度,然郭骁、李敢二位将军能否担此重任?是否……应另遣老成持重之宿将前往督师?”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几位保守派官员的附和。他们并非全然恶意,更多的是出于对局势的担忧和对萧景玄年轻缺乏大战经验的疑虑。 “王御史此言差矣!”不等萧景玄开口,寒门出身、已升任吏部郎中的林文渊立刻反驳,“郭骁将军久镇陇右,威震边陲;李敢将军亦是朔方名将,勇猛善战。此二人皆为当世良将,足可托付重任!且靖王殿下运筹帷幄,此前肃清朝纲,明断秋毫,已显非凡之才。此刻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只会动摇军心!” “林大人所言甚是!”另一位支持萧景玄的官员接口,“当务之急,是上下齐心,保障后勤,全力支持前线将士,而非在后方妄加质疑,徒乱人意!”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高坐御座的永和帝面色沉静,目光却深邃地扫过争论的双方,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景玄身上。 “景玄,”永和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众卿所言,你如何看?” 萧景玄稳步出班,神情平静无波,仿佛那些质疑并未入他之耳。他拱手,声音清越而沉稳: “父皇,诸位大人所虑,无非是北疆局势险恶,恐前方将帅有失,儿臣年轻,难以掌控全局。”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那些面带疑虑的官员,最后迎上永和帝的视线,不卑不亢:“然,用人之道,贵在信任,贵在专一。郭骁、李敢,皆父皇简拔于行伍,忠心耿耿,战功卓著,儿臣深信其能。朝廷既已委以北征重任,便当给予充分信任与支持,令其可放手施为,不受掣肘。” “至于儿臣年轻……”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经验或可积累,才干却需磨砺。父皇将此重任交予儿臣,儿臣唯有殚精竭虑,不负圣望。前线军报,儿臣与幕僚日夜分析;粮草调度,儿臣与户部兵部反复磋商;甚至突厥内部,儿臣亦遣使斡旋,使其不能全力南下。儿臣不敢言算无遗策,但求问心无愧,竭尽所能!” 他并没有慷慨激昂的辩解,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那话语中蕴含的自信、条理以及对全局的清晰把握,却让许多原本心存疑虑的官员暗暗点头。 永和帝凝视他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这个儿子,确实成长了,不仅有能力,更有了一份处变不惊、敢于担当的气度。 “嗯。”永和帝微微颔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北疆之事,既已全权交由靖王处置,朕信他,亦信郭、李二将。众卿不必再多言,当同心协力,共度时艰。” 皇帝一锤定音,朝堂上的争论暂时平息。然而,暗流却并未停止涌动。 ** 靖王府 · 润物无声 退朝回到王府,萧景玄并未因朝堂上的小小风波而影响心绪,立刻又投入到紧张的事务中。书房内,沈青澜已将他离府期间送来的各项文书整理归类,重要的军情、后勤汇报都放在了最上面,并用不同颜色的纸条做了简要标注,一目了然。 “殿下,郭骁将军最新军报,其主力已连夜北上,预计明日黄昏可抵达黑石谷一带,那里是通往黑水镇的咽喉要道,地势险要,利于阻击。”沈青澜将一份军报递给萧景玄,同时快速汇报要点,“另,我们派往突厥右贤王处的信使传回消息,右贤王已答应出兵袭扰左贤王后方,但要求我方先行支付部分‘酬劳’。” 萧景玄一边快速浏览军报,一边冷声道:“告诉右贤王,想要好处,就先拿出诚意。待其确实牵制住左贤王部,朝廷许诺的边市与赏赐绝不会少。若只想空手套白狼,让他趁早歇了心思。” “是。”沈青澜应下,立刻铺纸研墨,准备草拟回信。 “粮草筹措情况如何?”萧景玄又问。 “按照殿下之前批准的章程,动员民间商队协助转运的方案已初见成效。”沈青澜取出一份汇总清单,“北方三州已有十七家大商号响应,首批由民间承运的粮草已于昨日启程,走陆路直发朔方。虽数量不及漕运,但胜在快捷,可解燃眉之急。此外,根据各地上报,北疆边境百姓听闻朝廷檄文,知晓郑铎勾结突厥,群情激愤,已有乡勇自发组织起来,协助官军巡查边境,传递消息。” 萧景玄仔细看着清单,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此事你办得很好。民力民心,确是取之不尽的宝藏。”他看向沈青澜,见她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知道她这几日也几乎未曾好好休息,语气不由放缓了些,“你也注意休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沈青澜微微一怔,心底掠过一丝暖意,垂首道:“谢殿下关怀,青澜无碍。” 这时,顾昀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凝重:“殿下,我们查到昨夜那名刺客的一些线索。虽然其人已死,查不到直接雇主,但其使用的短刃锻造手法特殊,与……与京城‘百炼坊’出品的兵器特征吻合。而百炼坊,明面上的东家虽是一商人,但暗地里,与已故陈国公府(德妃母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他们。齐王虽倒,余孽未清,这是想给本王制造麻烦,甚至妄图扰乱北疆平叛大局。” “殿下,是否要动百炼坊?”顾昀请示。 “暂时不必打草惊蛇。”萧景玄沉吟道,“严密监控即可,看看还能引出多少藏在暗处的老鼠。眼下首要之务是北疆,京城这些宵小,待大局稳定后,再一并清算!” “明白!” 顾昀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萧景玄与沈青澜两人。窗外天色渐暗,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点亮了更多的灯烛。 萧景玄走到窗边,望着暮色四合的天空,忽然问道:“青澜,你说,这世间为何总有那么多人,为了一己私利,可以罔顾家国大义,甚至不惜引外敌入室?”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困惑。纵然他智计深沉,手段果决,但面对人性中如此的阴暗与贪婪,有时也会感到无力。 沈青澜放下笔,走到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被烛光勾勒出的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心中微动。她沉吟片刻,轻声道:“殿下,人心如渊,私欲难填。古往今来,从不乏为一己之私而祸乱天下者。然,正因如此,才更显坚守道义、护国安民者之可贵。殿下如今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涤荡这些污浊,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吗?” 她的声音柔和却坚定,如同涓涓细流,润物无声。“前方有郭骁、李敢将军这样的忠勇之士浴血奋战,后方有万千心向朝廷的百姓鼎力支持,更有殿下在此砥柱中流,统筹全局。邪不胜正,此乃天道。殿下……并非独自一人。” 萧景玄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沈青澜身上。烛光下,她亭亭而立,面容清丽,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她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精准地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 是啊,他并非独自一人。 他有誓死效忠的部下,有心怀天下的同仁,更有……眼前这个与他志同道合、并肩而立的女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冲散了那片刻的迷茫与疲惫。他看着她,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变得更加柔软,也更加坚定。 “你说得对。”萧景玄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邪不胜正。只要我们坚守本心,同心协力,必能渡过此难关。” 他走回书案前,重新拿起一份公文,目光已再度变得锐利而专注:“来吧,让我们看看,接下来还有哪些事情需要处理。” 沈青澜看着他迅速恢复状态,心中亦是安定下来,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她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执笔,继续投入到那浩瀚如烟的文书工作中。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窗纸上,仿佛融为一体,共同支撑起这风雨飘摇夜晚的一片安定。 夜还很长,北疆的战火仍在燃烧,京城的暗流依旧涌动。但在这靖王府的书房之内,有一种名为信念与坚守的力量,正在悄然凝聚,成为支撑大燕王朝度过此次危机的……中流砥柱。 第八十六章 云州落日 黑石谷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北疆再传捷报。在朝廷大军围困与内部人心离散的双重压力下,负隅顽抗近半月的云州城,终于传来了令朝野振奋的消息。 这一日,靖王府书房内依旧忙碌,但氛围已不似前些时日那般凝重。沈青澜正将各地送来的善后章程分类归档,萧景玄则与两位幕僚商议北疆战事平息后,边镇驻防与官员任免的初步构想。 “殿下!云州八百里加急!”顾昀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人未至,声先到。他大步流星闯入书房,手中捧着的不是常见的军报匣子,而是一个更显庄重的紫檀木盒。 萧景玄眸光一凝,放下手中朱笔。沈青澜也停下了动作,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顾昀将木盒小心翼翼置于书案之上,单膝跪地,朗声禀报:“殿下!北征大将军郭骁、副将军李敢联名急奏!云州城已于三日前光复!逆首郑铎,在其负隅顽抗的最后时刻,被其麾下幡然醒悟的副将周康率众拿下!现郑铎及其核心党羽已悉数成擒,押在云州大牢,听候朝廷发落!此乃郭将军呈上的云州城防舆图及郑铎军中印信!” 木盒开启,里面果然是一卷详尽的云州布防图,以及几枚代表着郑铎之前权势的将军印信。 成功了!困扰北疆数月、险些酿成大祸的动荡,终于彻底平定! 萧景玄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枚最沉重的“北靖王”金印,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彻底放松的、带着锐利锋芒的笑意。“好!郭骁、李敢、周康,还有前线所有将士,俱是大燕功臣!” 他看向沈青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如释重负:“青澜,我们成功了。” 沈青澜望着他,只觉得胸口被一股巨大的、酸涩又喜悦的情绪填满。从父亲蒙冤,家族零落,到潜入深宫,如履薄冰,再到与他相识,并肩作战,直至今日亲眼见证这祸乱之源被连根拔起……这其中的艰辛与挣扎,唯有她自己深知。她眼圈微微泛红,却努力绽开一个清浅而明亮的笑容,深深一福:“恭喜殿下!北疆定,则天下安,此乃殿下之福,亦是大燕之幸!” “此非本王一人之功,”萧景玄虚扶一下,目光扫过书房内所有面露振奋的僚属,“是诸位同心协力,是前线将士用命,更是……”他目光重新落回沈青澜身上,语气深沉,“……你我携手,方能共渡此劫。” 这话中的意味,已远超主君对臣属的肯定。沈青澜心尖微颤,垂眸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目光,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绯色。 “顾昀,”萧景玄收敛心神,恢复决策者的冷静,“即刻将此捷报以最优先级呈送宫中!将郭骁、李敢、周康等有功将士的名单及功绩详细附上,为本王请旨,务必从优封赏!阵亡将士抚恤加倍,即刻拨付!” “属下遵命!” “另,”萧景玄沉吟道,“传书郭骁,云州初定,百废待兴,首要在于安民。让他张贴安民告示,严肃军纪,不得扰民。对郑铎旧部,除首恶必究外,余者若愿归顺,可酌情录用,尽快恢复云州秩序。至于郑铎及其核心党羽……严密看押,待本王请示父皇后,押解回京,明正典刑!” “是!”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靖王府都因这最终的胜利而洋溢着振奋之气。消息很快传开,京城再次为之沸腾。靖王萧景玄的声望,经此一役,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 皇宫 · 乾元殿 永和帝看着萧景玄呈上的捷报和请功奏折,良久不语。殿内侍立的宫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最终,永和帝放下奏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欣慰,有放松,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这个七儿子,成长的速度,远超他的预期。 “拟旨。”永和帝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北疆逆首郑铎伏法,云州光复,此乃社稷之幸。北征大将军郭骁,忠勇可嘉,指挥若定,加封镇国公,世袭罔替,赏金千两,帛五百匹。副将军李敢,晋朔方节度使,总领朔方军政。副将周康,弃暗投明,擒拿首逆有功,授安北都督,总领云州防务……” 一连串厚重无比的封赏从帝王口中吐出,奠定了北疆新的权力格局,也宣告着以靖王为核心的新兴势力,正式成为大燕王朝举足轻重的力量。 “靖王萧景玄,”永和帝顿了顿,目光深邃,“统筹全局,功在社稷,赐双亲王俸,加授‘抚军大将军’衔,准其开府仪同三司。” 抚军大将军,虽非常设实职,却代表着极高的军事荣誉和信任。开府仪同三司,更是人臣极誉,意味着其王府的规制和权限可与三司(太尉、司徒、司空)媲美。这份封赏,不可谓不重。 旨意传出,朝野震动。所有人都明白,经此北疆一役,靖王萧景玄已不再是那个看似闲散的逍遥王爷,而是真正手握重权、声望卓著、足以影响国本的强势皇子。 ** 靖王府 · 夜色温柔 喧嚣与封赏暂告一段落。是夜,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靖王府的亭台楼阁之间。 萧景玄难得没有在书房处理公务,而是信步走到了后花园的湖边。夜风带着湖水微润的气息和初夏花草的清香,拂面而来,吹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紧张。 他负手立于水榭之中,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月光为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了一层清辉。大局已定,但他心中并无太多志得意满,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以及……对未来的清晰规划。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沈青澜缓缓走近,在他身后几步远处停下。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在月光下更显得清雅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殿下。”她轻声唤道。 萧景玄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比月色更温柔。“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凉。” “见殿下在此,便过来看看。”沈青澜微微一笑,“北疆平定,殿下也可稍作歇息了。” “歇息?”萧景玄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遥远的夜空,“只怕还不能。郑铎虽除,但朝中积弊犹在,边境隐患未绝,江南漕运、吏治革新……千头万绪,方才开始。”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任重道远的担当。 沈青澜默然片刻,轻声道:“路虽远,行则将至。殿下有匡扶天下之志,青澜愿始终追随,略尽绵薄之力。” 萧景玄深深地看着她,湖水的波光映在他深邃的眸中,碎成万千星辰。“青澜,”他向前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还记得本王当初在宫中对你说的交易吗?” 沈青澜心口一跳,抬眸望向他。月光下,他俊美的面容清晰而专注,那双总是蕴藏着深沉谋略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我助你沈家昭雪,你助我问鼎天下。”他缓缓重复着当初的誓言,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今,你的部分,早已完成,甚至做得比本王预期的更好。而本王的承诺,也已兑现。”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仿佛能看进她的灵魂深处:“那么现在,抛开交易,抛开盟友的身份……青澜,你可愿留在本王身边,不仅仅是作为长史,不仅仅是作为谋士,而是作为……与我共享这天下,共担这风雨之人?” 他没有说得更直白,但那份心意,已如这皎洁的月光,无所遁形。 沈青澜怔住了。她想过无数种未来,想过继续辅佐他,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会给她一个名分,却从未想过,他会在此刻,以此种方式,说出这样一番近乎告白的话。共享天下,共担风雨……这已不是寻常的男女之情,而是志同道合的伴侣之诺。 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与真诚,过往的种种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深宫初遇的审视,交易达成的默契,生死关头的信任,并肩作战的扶持,还有此刻他眼中清晰的、只映着她一人的倒影…… 心中那道坚固的防线,在月色与他的目光中,悄然融化。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首,望向那轮悬于夜空的明月,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极淡却极美的弧度,声音轻而坚定,如同立誓: “殿下的路,便是青澜的路。殿下的天下,亦是青澜心之所向。”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娇羞的应承,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更真挚。 萧景玄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两人的手在月下交握,温度相互传递,仿佛某种无声的契约,在此刻彻底缔结。 云州的落日,带走了动荡与阴霾。而京城的这一夜月色,则悄然见证了一段不同于寻常宫闱的深情与盟约,缓缓铺陈开来。他们的征途,远未结束,但从此,将是真正的携手与共。 第八十七章 朝堂新篇 水榭之中,月光溶溶,指尖相触的温热,仿佛带着某种隐秘的电流,无声地穿透了彼此的肌肤,直抵心间。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干燥而温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握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沈青澜没有抽回手,也没有抬眼,只是任由那温度包裹着自己的指尖,目光低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影上。夜风穿过水榭,拂动她的发丝和衣袂,带来一丝微凉的清醒,却吹不散心湖中漾开的层层涟漪。 萧景玄亦未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目光专注地流连在她低垂的眉眼,月光在她长睫上跳跃,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平添了几分静谧的柔美。这片刻的静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动人,仿佛时间也在此刻驻足,只余湖水轻漾的微响与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 良久,沈青澜才轻轻动了动指尖,萧景玄会意,缓缓松开手,那份暖意却仿佛烙印般留在了她的皮肤上。 “夜露重了,”萧景玄的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诸多事宜。” “是,殿下也请早些安歇。”沈青澜福身一礼,声音轻柔。 她没有再看他,转身沿着来时的石子小径缓缓离去。月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入月色与花木的阴影中,仿佛一场美好的幻梦。 萧景玄独自立于水榭,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冲淡了他眉宇间惯有的深沉与冷峻,显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粹的愉悦。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夜开始,已然不同。 ** 翌日,靖王府的书房。 气氛与昨夜水榭的旖旎截然不同,恢复了惯有的严谨与高效。只是细心之人或许能察觉,靖王殿下今日眉宇间少了几分沉郁,多了几许明朗;而沈长史……虽依旧沉静如水,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文书,但偶尔与殿下目光相接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细微波澜,以及耳根处难以完全消退的淡淡绯色,还是泄露了些什么。 顾昀等人皆是心腹,自然敏锐,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心下都替主子感到高兴,行事也更加恭谨周到。 “殿下,兵部已将北疆有功将士的封赏细则拟定完毕,请您过目。”沈青澜将一份厚厚的奏章放在萧景玄面前,声音平稳,听不出异样。 萧景玄“嗯”了一声,接过奏章,目光却在她放下奏章时,不经意扫过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他很快收回视线,专注于公文。“郭骁封镇国公,实至名归。周康授安北都督,也算人尽其才。阵亡将士抚恤,再加三成,从本王私库出。” “殿下仁厚。”沈青澜记下,又道,“云州善后章程,郭将军已初步呈报。主要是安抚流民,恢复农耕,修缮城防,以及甄别郑铎旧部。其中所需钱粮物资数目不小,需户部协调。” “将章程转户部,让他们尽快核算拨付。告诉他们,北疆初定,安抚为上,若有人敢在此时克扣拖延,本王绝不轻饶。”萧景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是。”沈青澜应下,继续汇报,“另外,陛下昨日赏赐的‘开府仪同三司’之权,礼部已送来相关的仪制文书和属官扩充名录,请殿下定夺。” 萧景玄略一沉吟:“属官按制扩充即可,人选需仔细斟酌,宁缺毋滥。仪制方面,不必过分张扬,一切从简,但该有的规制不能少,以免落人口实。”他顿了顿,看向沈青澜,“长史一职,权责亦需相应调整,总领王府文事机要,你可有信心?” 这便是要将王府核心文权正式交托于她了。沈青澜心知责任重大,但并无惧色,敛衽正色道:“青澜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信任。” “本王信你。”萧景玄目光温和,简短四字,重若千钧。 正事商议间,有仆役送来一份来自宫中的请柬。原来是三日后,宫中设宴,庆贺北疆大捷,君臣同乐,特邀靖王殿下携属官出席。 “庆功宴……”萧景玄指尖划过请柬上华丽的纹路,眸光微深。这既是荣耀,亦是考验。经此一役,他风头太盛,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会在宴会上盯着他,或欲攀附,或存嫉恨,或想试探。 “殿下,”沈青澜轻声道,“此宴看似喜庆,实则暗藏机锋。殿下如今位高权重,需谨言慎行,既不可过**抑折了锋芒,亦不可张扬过甚引人忌惮。” 萧景玄颔首:“你所言极是。届时,你随本王同去。”他需要她在身边,不仅是作为属官,更是作为一个清醒的观察者和提醒者。 “青澜遵命。” **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庆功宴设在皇宫最为富丽堂皇的麟德殿。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殿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鎏金柱,琉璃盏,珍馐美馔陈列,丝竹管弦悠扬。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肃立,场面宏大而庄严。 萧景玄携沈青澜及几位主要属官抵达时,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他今日穿着一身亲王规制的绛紫色蟠龙袍,头戴金冠,腰束玉带,身姿挺拔,气度雍容华贵中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与往日那个低调温润的靖王形象,判若两人。 而他身侧稍后半步的沈青澜,则是一身符合长史品级的青色官服,款式简洁利落,衬得她身姿纤秀,气质清冷。她梳着整齐的单髻,仅簪一支素银簪,脂粉未施,却因那份独有的书卷气与沉静姿态,在满殿珠光宝气中,反而显得格外醒目。 “靖王殿下到——”内侍高声唱喏。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旋即各种目光纷至沓来:钦佩、羡慕、探究、审慎、隐藏极深的嫉妒……萧景玄恍若未觉,步履沉稳地走向御阶下属于他的尊贵席位。沈青澜与其他属官则按礼立于他身后不远处的属官区域。 “七弟,恭喜啊!”一位年长的皇子率先举杯示意,笑容看似热情,眼底却带着几分复杂。 “五哥客气,此乃将士用命,父皇洪福,景玄不敢居功。”萧景玄举杯回敬,语气谦和,却自有一番气度。 不断有官员前来敬酒道贺,萧景玄皆从容应对,言辞得体,既不冷淡,也不过分热络。沈青澜静静立在一旁,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众人,将一些值得注意的神色与交谈暗自记下。 宴至中途,气氛愈加热烈。永和帝显然心情颇佳,多饮了几杯,面色微红,看着下方济济一堂的臣子,尤其是风采卓然的萧景玄,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景玄,”永和帝忽然开口,声音透过乐声传来,“此次北疆之事,你处置得宜,居功至伟。朕心甚慰。你如今开府仪同三司,位高权重,更当勤勉为国,为朕分忧。”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当鞠躬尽瘁,不负父皇厚望。”萧景玄离席,躬身行礼。 “嗯,”永和帝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萧景玄身后低眉敛目的沈青澜,又道,“朕听说,你府中那位沈长史,在此次事中亦出力不少,才学敏捷,颇有见地。” 皇帝突然提及一个王府属官,还是女子,顿时让许多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青澜身上。 沈青澜心头微紧,面上却不显,上前一步,朝着御座方向深深一礼:“陛下谬赞,微臣惶恐。微臣只是恪尽本职,协助殿下处理文书琐事,实无尺寸之功。北疆大捷,全赖陛下圣明,殿下调度有方,前方将士奋勇杀敌。”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功劳全数归于上峰与将士,姿态放得极低。 永和帝看着她,目光深沉,片刻后笑了笑:“不骄不躁,很好。虽是女子,却有才干,当得起靖王重用。赏。” 内侍立刻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两匹宫中新进的上用云锦和一对金镶玉的如意簪。 “谢陛下隆恩。”沈青澜再次叩谢,态度恭谨无比。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意味各不相同。皇帝亲自赏赐一个王府女官,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强的信号。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员开始重新评估这位沈长史在靖王心中的分量,以及她未来可能的影响。 宴席继续,但一些微妙的变化已然发生。投向萧景玄的目光中,敬畏更甚;而投向沈青澜的目光,则多了许多复杂的揣测。 萧景玄回到座位,面色如常,唯有在无人注意时,与沈青澜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冷静与了然。 庆功宴在看似宾主尽欢的氛围中落幕。回府的马车上,只剩下萧景玄与沈青澜两人。 车厢内悬挂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萧景玄揉了揉眉心,卸下宴席上维持的完美面具,显露出一丝淡淡的疲惫。 “今日辛苦你了。”他看向沈青澜。 “殿下更辛苦。”沈青澜轻声道,“陛下今日当众提及并赏赐青澜,恐怕……会将青澜置于风口浪尖。” “父皇这是在为你正名,也是在试探。”萧景玄眸光清冷,“他既要用我,又要平衡朝局。将你抬出来,既能彰显他对有功之人的赏罚分明,也能……分走部分聚焦于我的视线,甚至可能引起一些针对你的非议,从而变相敲打我,不可过于倚重某一人。” 帝王心术,平衡之道,无处不在。 沈青澜了然:“青澜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日后行事,青澜会更加谨慎。” “不必过于畏缩。”萧景玄看着她,语气坚定,“有本王在,无人能真正伤你。你只需如常施展你的才干即可。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无能者的嫉恨罢了。” 他的保护之意如此明确,让沈青澜心中一暖。“谢殿下回护。” 马车粼粼,驶过寂静的街道。萧景玄忽然问道:“青澜,你对今后有何想法?如今北疆已定,朝局稍安,或许……是时候考虑一下你我的事情了。” 他指的是名分。纵然彼此心意已通,但沈青澜如今的身份,终究只是王府属官。若要长久相伴,更进一步,势必要跨越诸多障碍。 沈青澜沉默片刻,抬眸望向他,眼中清澈而坦诚:“殿下,青澜如今,并不急于一个名分。沈家初雪,青澜更愿以自身才学,立足朝堂,做些实事。名分之于青澜,并非必需之物。况且,”她微微一顿,“眼下殿下根基初稳,若骤然为青澜请封,恐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纷扰,甚至让陛下疑心殿下耽于私情。不如……暂且维持现状,待时机更为成熟。” 她考虑得如此周全,全然将他与大局放在首位,甚至将自己的位置与感受放在了后面。这份理智与深情,让萧景玄心中震动,更添怜惜。 他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握得很紧。“委屈你了。” “不委屈。”沈青澜微笑摇头,“能与殿下同心协力,做想做的事,已是青澜之幸。来日方长,何必争此朝夕。” 她的豁达与通透,再次让萧景玄折服。他不再多言,只是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与决心传递给她。 马车在靖王府门前停下。新的篇章,已在脚下展开。 ** 庆功宴后,朝堂果然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北疆善后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郭骁、周康等新贵迅速稳定了边镇局势。萧景玄“抚军大将军”和“开府仪同三司”的荣耀加身,使得靖王府一跃成为京城最具权势的府邸之一,每日前来拜访、投效的官员络绎不绝。 萧景玄并未被眼前的繁盛冲昏头脑,他深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一方面,他谨慎地接纳真正有才德之士,扩充自己的班底;另一方面,他更加勤勉地处理政务,在永和帝面前始终保持着谦恭与忠诚,将大部分功劳归于皇帝圣明与将士用命,自己则隐于幕后,务实做事。 沈青澜作为王府长史,总揽文书机要,事务愈发繁忙。她以其过人的记忆力、清晰的条理和公正的处事风格,很快将庞大的王府文书体系梳理得井井有条,成为萧景玄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她的才干逐渐被更多人所知晓,虽然仍有“女子干政”的非议暗中流传,但在萧景玄的明确支持和她自身无可指摘的工作实绩面前,这些声音终究难成气候。 这一日,萧景玄下朝回府,面色微凝,径直来到书房。 “青澜,你看看这个。”他将一份奏折抄本递给沈青澜。 沈青澜接过细看,是江南道监察御史的密奏,提及今岁江南部分地区春汛异常,恐影响夏粮收成,而地方官员上报的灾情与赈济情况,颇有模糊不清之处,疑似有瞒报、贪墨之嫌。奏折中隐隐指向江南几个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以及他们在朝中的代言人。 “江南……”沈青澜沉吟,“漕运重地,赋税之源。若此地不稳,则天下根基动摇。殿下是怀疑,北疆刚平,又有人想在江南生事?或是……旧疾复发?” “恐怕两者皆有。”萧景玄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江南区域,“北疆之乱,打断了某些人的财路,也让他们看到了本王的决心。如今本王势头正盛,他们不敢正面抗衡,难保不会在其他地方制造麻烦,或想趁机捞取利益,弥补‘损失’。江南富庶,吏治积弊已久,正是容易下手之处。” “殿下欲如何应对?” “此事牵涉甚广,不宜贸然动作。”萧景玄道,“父皇今日将此奏折留中不发,只私下询问了本王的意见,可见其亦在犹豫。江南世家与朝中势力勾连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 “陛下这是在试探殿下,也想看看殿下的手段。”沈青澜敏锐地指出,“或许,陛下也希望借此机会,敲打一下江南势力,只是缺一个合适的契机和一把不会反伤自身的刀。” 萧景玄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与本王所想一致。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出面,但可以……推波助澜,让该暴露的问题暴露出来,让该着急的人先着急。” “殿下的意思是?” “这份密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但我们不妨让江南那边知道,朝廷已经注意到某些问题了。另外,可以暗中收集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涉及民生根本的粮仓、河堤等方面。待时机成熟,或可借他人之手,将事情捅破。” “借刀杀人?”沈青澜微微蹙眉,“此计虽妙,但需小心,莫要引火烧身,或伤及无辜百姓。” “放心,本王自有分寸。”萧景玄安抚道,“首要在于掌握确凿情报。青澜,此事需绝对隐秘,本王想交给你来统筹。你在梳理北疆文书时,应接触过一些与江南有间接关联的账目或人员线索,可从此处着手。顾昀会配合你,调动必要的暗线。” 将如此机密且重要的事务交托给她,无疑是最大程度的信任。沈青澜心中一凛,郑重应道:“青澜领命,定当谨慎行事。” 从这一天起,沈青澜除了处理明面上的王府事务,暗中又多了一项更为艰巨的任务。她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和抽丝剥茧的分析能力,开始从浩如烟海的过往文书、账册中,寻找可能与江南吏治、漕运、世家相关的蛛丝马迹,并通过萧景玄的秘密渠道,与江南地区的暗桩建立联系,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一张情报网络。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暗中的激流中缓缓流逝。萧景玄在朝堂上越发沉稳练达,渐渐有了国之柱石的气象。沈青澜则如同深植于靖王府的一株翠竹,内敛而坚韧,悄然生长,成为萧景玄背后最坚实可靠的力量。 两人之间,经过水榭月下的心意相通,相处模式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商议公务时,依旧是冷静理智的君臣与搭档;但独处之时,那份若有若无的温情与默契,一个眼神的交汇,一句简短的关怀,都透着不同于旁人的亲近。 这一日晚膳后,萧景玄难得有片刻闲暇,信步走到沈青澜日常处理文书的偏厅。见她仍伏案工作,侧脸在灯下显得柔和而专注,不由放轻了脚步。 “还在忙?”他轻声问。 沈青澜闻声抬头,见是他,眼中掠过一丝暖意,放下笔:“快好了。殿下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萧景玄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几份江南旧年粮赋账册抄本,上面有她细密的批注,“进展如何?” “有些头绪。”沈青澜指着其中几处,“这几年的漕粮损耗比例,与往年相比有异常波动,且与几个特定州府的报灾时间似有关联。已让人去暗中查证这些州府的粮仓实储与河堤修缮记录。另外,发现了几笔经由不同商号周转,最终流向却指向同一江南世家的可疑款项,正在追溯源头。” 她汇报得简洁清晰,萧景玄听得频频点头。“你做事,本王放心。只是别太劳神,身子要紧。” “青澜晓得。”沈青澜微微一笑,收拾桌面,“殿下近日似乎也清减了些,朝务虽重,也请保重。” 简单的对话,却流淌着自然而然的关切。萧景玄心中熨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再过半月,便是端午宫宴。此次母妃……淑妃娘娘的祭辰亦在相近时日。父皇有意今年办得隆重些,一为端午,二也为……告慰母妃在天之灵。” 提及生母淑妃,萧景玄的神色黯淡了几分,那始终是他心底的一道伤疤。 沈青澜了然。淑妃冤死,一直是萧景玄心中的隐痛,也是他隐忍谋划的动力之一。如今他地位稳固,皇帝主动提及并欲隆重祭祀,其中或许有补偿愧疚之意,但也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安抚与牵制。 “殿下届时……”沈青澜斟酌着语气。 “本王自然要出席。”萧景玄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不仅要出席,还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当年蒙冤的淑妃之子,如今已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接受他们或真或假的敬意。” 沈青澜握住他的手,无声地给予支持。“青澜陪殿下一起。” “好。”萧景玄反手握紧,“有你在,甚好。” 窗外,初夏的夜风带着暖意。朝堂新篇之下,暗涌依旧,前路未卜。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彼此依靠,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浪。 第八十八章 端午暗潮 端午将至,宫中的气氛日渐不同。 尚宫局早早开始筹备宫宴所需,各处宫苑也忙着悬挂艾草、菖蒲,宫人手腕系上五色丝线,空气里弥漫着粽叶与草药的清香。然而在这份节庆的忙碌之下,暗流涌动。 靖王府内,沈青澜这几日格外忙碌。除了日常文书与暗中调查江南之事,端午宫宴的仪程、礼单、舆服安排也需她一一过目定夺。萧景玄如今地位不同以往,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瞩目之下,半分差错都不能有。 “殿下,这是礼部送来的端午宫宴座次图。”沈青澜将一幅绘在细绢上的图示铺在书案上,“按制,您的位置在御阶下左侧首位,仅在太子与几位年长皇子之下。随行属官席位在殿西侧第三排。” 萧景玄扫了一眼图示,指尖在某处轻轻一点:“齐王的位置?” “在您对面,右侧首位。”沈青澜顿了顿,“与您正对。” “有意思。”萧景玄唇角微勾,眼底却无笑意,“礼部这是刻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端午宫宴并非正式朝会,座次虽有规制,但具体安排确有灵活之处。将如今风头最盛的靖王与资历最深的齐王面对面安置,其中的意味值得玩味。 “齐王殿下近日称病不朝已有五日,”沈青澜低声道,“但据我们的人观察,齐王府门庭若市,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并不像真病的样子。” “他是在避锋芒,也是在积蓄力量。”萧景玄淡淡道,“北疆一事,他损失不小,如今见我势起,自然要暂避风头,暗中筹谋。端午宫宴,他必定会出席——这么好的试探与示众场合,他怎会错过。” “那殿下准备如何应对?” “以静制动,以礼相待。”萧景玄收回手指,“他若挑衅,便以雍容化解;他若示好,便以谦和回应。众目睽睽之下,越是云淡风轻,越显得他沉不住气。” 沈青澜点头记下,又指向另一份单子:“这是内廷司送来的淑妃娘娘祭祀仪程。五月廿一,于奉先殿偏殿设祭,陛下亲自主祭,皇室宗亲、三品以上命妇皆需参与。殿下您需着素服,行三跪九叩大礼。” 听到“淑妃”二字,萧景玄的眼神暗了暗。他沉默片刻,才道:“知道了。祭祀所用香烛祭品,你亲自把关,务必周全。” “青澜明白。”沈青澜柔声道,“已让人去城西最好的香烛铺定制了白檀香与长明灯,祭文也请了翰林院最善书法的老先生誊写。一切都会妥当。” 她话语中的细心与体贴,让萧景玄心头微暖。他看向她,目光柔和了些:“辛苦你了。这些本不该让你操劳……” “殿下的事,便是青澜的事。”沈青澜抬头,眼神清澈而坚定,“何况淑妃娘娘是殿下生母,青澜理应尽心。” 两人目光相接,那份无需言说的理解与支持在空气中静静流淌。自水榭月夜后,他们之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领会彼此心意。 这时,门外传来顾昀的声音:“殿下,卫国公府递来帖子,卫国公夫人想邀沈长史过府一叙,说是得了些江南新茶,请长史品鉴。” 萧景玄与沈青澜对视一眼。卫国公是朝中清流代表,虽不结党,但德高望重。其夫人突然相邀,恐怕不只是“品茶”那么简单。 “你怎么看?”萧景玄问。 沈青澜略一思索:“卫国公府向来中立,此次相邀,或许是听闻了陛下在庆功宴上当众赏赐青澜之事,想亲自见见我这个‘奇女子’,探探虚实。也可能是……想通过我,向殿下传递什么讯息。” “有理。”萧景玄颔首,“那便去吧。带上合适的礼物,言语谨慎些。卫国公夫人是已故崔老太傅之女,学识渊博,性情刚直,寻常虚礼她未必看在眼里,不妨以诚相待。” “青澜记下了。” ** 两日后,沈青澜乘着一顶青呢小轿,来到了卫国公府。 国公府并不奢华,但处处透着百年世家的底蕴。青砖黛瓦,庭园雅致,廊下悬挂的鸟笼里传来清脆鸣叫,仆役举止有度,安静从容。 卫国公夫人在花厅接待了她。夫人年约五十,衣着朴素,只戴了一支碧玉簪,但通身气度雍容,眼神睿智而锐利。 “沈长史请坐。”夫人声音温和,示意丫鬟上茶,“早听闻靖王府有位女长史,才华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夫人过誉了。”沈青澜欠身行礼,姿态恭谨而不卑微,“青澜微末之才,蒙靖王殿下不弃,忝居其位,实在惭愧。今日得夫人相邀,荣幸之至。” 两人寒暄几句,茶香袅袅中,夫人话锋一转:“老身听闻,沈长史原是沈文渊沈太傅之女?” 沈青澜心中微凛,面上依旧平静:“是。家父蒙冤多年,幸得陛下圣明,靖王殿下全力周旋,方得昭雪。” “沈太傅当年学问人品,老身是钦佩的。”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能有今日,想必继承了你父亲的才学与风骨。只是这朝堂之上,女子为官,终究是少见。你如今身处风口浪尖,可觉得艰难?” 这话问得直接,沈青澜抬眸看向夫人,见对方眼中并无恶意,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她沉吟片刻,坦然道:“回夫人,艰难自是有的。非议、质疑、轻视,皆在所难免。但青澜以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为官但求有益于民。他人言语,固然需要在意,却不能被其束缚手脚。陛下与殿下既给予青澜这个机会,青澜便当竭尽全力,以实绩证明女子亦可为国效力。” 夫人静静听着,眼中渐渐露出赞许之色:“好一个‘问心无愧’。你这话,倒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如今朝局,表面平静,实则暗涌丛生。靖王殿下崛起太快,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你是殿下身边亲近之人,又是女子,恐会成为某些人攻讦的靶子。此次端午宫宴与淑妃祭祀,你需格外小心。” 这话已是明显的提醒与示好。沈青澜心领神会,郑重道:“谢夫人提点。青澜定当谨慎。” “此外,”夫人端起茶盏,似不经意道,“我娘家清河崔氏在江南有些产业,近来听闻那边不太平。春汛之后,粮价浮动异常,地方官员似乎有所遮掩。老身想着,靖王殿下如今协理兵部,或许也关心各地民生安稳。若有什么需要查证的,崔家或可提供些许便利。” 沈青澜心中一震。这已不是普通的提醒,而是明确的站队与支持了。卫国公府通过夫人,向她、也向靖王递出了橄榄枝。 “夫人深明大义,关心民瘼,青澜佩服。”她谨慎回应,“江南之事,殿下确有耳闻,只是牵涉甚广,需从长计议。夫人美意,青澜定当转达殿下。” 夫人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而谈起诗词书画来。又坐了一炷香时间,沈青澜便起身告辞。 回府的马车上,她细细回味今日谈话。卫国公府的倾向已很明显,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夫人的警告也让她心生警惕——端午宫宴与淑妃祭祀,恐怕不会太平。 ** 五月端午,如期而至。 这一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太液池畔早早就搭起了观竞渡的彩棚。午后,百官宗亲陆续入宫,按品级入席。 沈青澜今日仍是一身青色官服,只是换成了更正式的款式,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仅戴一支素银簪。她随萧景玄入宫,在麟德殿外与顾昀等属官汇合后,按礼制立于属官席区。 萧景玄今日气度尤为出众。他身着亲王礼服,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头戴九旒冕冠,腰佩玉具剑。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与天家贵胄的雍容威仪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步入大殿时,仿佛有看不见的气场散开,令周遭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一瞬。 齐王萧景宏几乎同时抵达。他比萧景玄年长十余岁,面容儒雅,留着美髯,笑容温和,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两人在殿门口相遇,互相见礼,言笑晏晏,仿佛兄友弟恭,全无芥蒂。 但沈青澜站在稍远处,却能看见齐王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以及萧景玄唇角那抹恰到好处却未达眼底的笑意。 “皇兄近日身体可好些了?”萧景玄关切道。 “劳七弟挂心,已无大碍。”齐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倒是七弟,北疆一趟辛苦了。如今又得父皇如此器重,可谓我大燕栋梁,为兄欣慰啊。” “皇兄过奖,景玄只是尽臣子本分。” 两人寒暄着并肩入殿,各自走向自己的席位。沈青澜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随着人流步入殿内。 宫宴开始前,照例有一系列繁复的礼仪。永和帝驾临,百官朝拜,宣读贺表,进献节礼。萧景玄作为新晋功臣,所献的是一尊用北疆缴获的玄铁打造的青龙镇尺,寓意“镇守四方,国泰民安”,既彰显武功,又不失文雅,颇得永和帝赞许。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乐舞纷呈。起初气氛还算融洽,众人举杯共庆端午,恭祝陛下万寿,国家安康。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一些官员开始离席敬酒,走动攀谈。萧景玄作为焦点人物,自然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从容应对,言谈得体,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淡。 沈青澜安静地坐在属官席中,默默观察着殿内众人。她注意到,齐王那边也聚集了不少官员,大多是些老面孔,门阀世家的代表居多。双方隐隐形成了两个中心。 这时,一位穿着绯袍、面白微须的中年官员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正是礼部侍郎孙维庸。他笑容可掬地朝沈青澜这一席的几位王府属官举杯:“几位都是靖王殿下身边的得力干将,如今殿下立此大功,诸位也跟着沾光了。来,本官敬各位一杯。” 顾昀等人连忙起身回敬。孙维庸一饮而尽,目光却似不经意地落在沈青澜身上:“这位便是沈长史吧?久仰大名。听说沈长史虽为女子,却才华横溢,协助殿下处理文书井井有条,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他语气似在夸赞,但“虽为女子”四个字咬得略重,在座的都是人精,岂会听不出其中若有若无的轻慢。 沈青澜神色不变,起身执礼:“孙侍郎过誉。青澜只是尽本职而已。” “诶,沈长史不必谦虚。”孙维庸笑道,“本官只是好奇,这长史一职,事务繁杂,涉及诸多朝政机要,沈长史一介女流,处理起来可觉得吃力?若有困难,不妨说出来,大家都是同僚,理应互相帮衬。” 这话已是明显的挑衅了。周遭几位官员投来玩味的目光,都想看看这位名声在外的女长史如何应对。 沈青澜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孙维庸:“谢孙侍郎关心。长史一职,确需谨慎勤勉,青澜不敢懈怠。至于是否吃力——”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隐隐透出锋芒,“青澜以为,为官者,无论男女,当以才德论高低,以实绩论功过。青澜自履职以来,所经手文书无一延误错漏,协助殿下处理北疆善后、开府建制诸事,亦得殿下认可。若孙侍郎对青澜的能力有所疑虑,不妨查阅相关案卷记录,或直接询问殿下。” 她不卑不亢,既点出了自己的实绩,又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若质疑,便拿证据说话,或去问靖王。 孙维庸脸色微僵,没料到这女子如此伶牙俐齿。他干笑两声:“本官只是随口一问,沈长史莫要介意。来,喝酒喝酒。” 他匆匆饮了一杯,便转身离开。周围几位原本想看热闹的官员见状,也收起了轻视之心——这沈长史,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顾昀低声道:“孙维庸是齐王妃的堂兄,向来与齐王府走得近。” 沈青澜微微颔首,表示知晓。这只是开始,她心知肚明。 果然,又过片刻,一位年长的宗室郡王在敬酒时,借着酒意扬声笑道:“说起来,今日这般喜庆,靖王殿下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吧?殿下如今功成名就,府中却连个正妃都没有,实在不妥。不知陛下与贵妃娘娘可有中意的人选?” 这话一出,殿内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皇子婚嫁从来不只是家事,更是朝堂势力联姻与平衡的大事。萧景玄如今地位不同,他的正妃人选,牵动着太多人的神经。 永和帝闻言,也看了过来,面上带着笑意:“景玄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他自己可有想法?” 萧景玄离席,躬身道:“回父皇,儿臣此前一心军国之事,未曾考虑。如今北疆初定,确该思量。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诚恳,“儿臣以为,婚姻大事,关乎一生,需寻品性相合、志趣相投之人,不可草率。还请父皇容儿臣些时日,细细斟酌。” 他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应承,回答得滴水不漏。永和帝笑道:“也罢,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只是莫要拖太久,朕还等着抱孙子呢。” 殿内一片附和的笑声。但沈青澜敏锐地注意到,在说到“品性相合、志趣相投”时,萧景玄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朝她这边扫了一眼,虽然只是一瞬,却让她心头微悸。 齐王这时笑着插话:“七弟眼界高是应当的。不过说起来,七弟身边已有沈长史这般才貌双全的得力助手,日常相伴,处理公务,想必也是默契非常。倒不知将来哪位闺秀有福气,能得七弟青睐,又能容得下沈长史这样能干的‘贤内助’呢?” 这话说得巧妙,表面上是在夸沈青澜,实则暗藏机锋——既暗示萧景玄与沈青澜关系暧昧,又点出未来靖王妃需要“容得下”沈青澜,将沈青澜置于一个尴尬的“妾室”或“下属”位置,更暗示萧景玄若重视沈青澜,便难以找到门当户对的正妃。 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许多道目光在萧景玄和沈青澜之间来回逡巡,带着各种揣测。 沈青澜垂眸,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齐王这一招着实阴险,无论萧景玄如何回答,都可能陷入两难。 萧景玄面色不变,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皇兄说笑了。沈长史是父皇亲赏的王府属官,才干出众,恪尽职守,本王倚重她是因其能力,与男女私情无关。至于本王的婚事,正如方才所言,需寻志趣相投之人。若能得一位如沈长史这般明理睿智、能理解本王志向的贤内助,自是幸事;若不能,本王也不会强求。毕竟——”他抬眼,目光清朗地看向永和帝,“儿臣以为,夫妻贵在同心,若只重门第,不顾心意,反倒不美。父皇以为然否?” 他巧妙地将话题从沈青澜个人,转移到了择偶标准上,并且抬出了“夫妻同心”的大义,最后将问题抛给皇帝。 永和帝沉吟片刻,笑道:“景玄这话倒也有理。婚姻确需两情相悦,方能长久。好了,今日是端午佳节,这些事容后再议。来,众卿共饮此杯!” 皇帝定了调,众人自然不敢再深究,纷纷举杯。齐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掩饰过去,也跟着笑饮。 沈青澜暗暗松了口气,看向萧景玄的背影,心中涌起复杂情绪。他刚才那番话,既维护了她的尊严,也婉转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未来的妻子,必须能接受并尊重她的存在与位置。这在某种程度上,已是一种承诺。 宴至中途,有内侍来报,太液池的龙舟竞渡即将开始。永和帝兴致颇高,率众移驾至池畔彩棚观赛。 沈青澜随着人群来到池边,找到属官观赛的区域站定。太液池上,五艘龙舟蓄势待发,鼓声阵阵,旌旗招展,场面壮观。 竞渡开始,龙舟如箭离弦,划破水面,两岸欢呼雷动。沈青澜的注意力却不全在比赛上,她注意到,几位官员正簇拥着齐王在不远处低声交谈,神色凝重。其中一人,赫然是户部右侍郎郑元培——此人出身江南郑氏,与齐王府关系密切。 她心中微动,想起萧景玄之前提到的江南之事。郑元培此时与齐王密谈,恐怕不是巧合。 正思忖间,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侧头看去,见是一位穿着鹅黄宫装、容貌秀美的年轻女子,在几位宫女簇拥下站在命妇观赛区,正打量着她。那女子目光中带着明显的好奇与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沈青澜认出,那是安阳郡主,永和帝胞弟康亲王的独女,深受太后宠爱,在京中贵女中地位超然。她为何会注意自己? 安阳郡主见她看过来,不但不回避,反而微微一笑,点头示意。沈青澜只得微微欠身回礼。 龙舟竞渡结束,永和帝赏了胜者,众人又回到麟德殿继续宴饮。天色渐晚,宫灯次第亮起,殿内越发璀璨辉煌。 就在宴席接近尾声时,忽然有一名内侍匆匆入殿,径直走到御前,跪地禀报:“陛下,宫外传来急报,京畿西郊三十里处的清水河堤,因近日雨水,出现小范围溃口,附近几个村庄被淹,所幸发现及时,已组织抢修,暂无人员伤亡,但田地房屋受损严重。” 永和帝闻言,眉头一皱:“清水河堤去年不是刚修缮过吗?怎会如此轻易溃口?” 工部尚书连忙出列:“回陛下,去年修缮的是主堤,此次溃口的是支流小堤,本不在计划之内……” “不在计划之内就不管了吗?”永和帝语气不悦,“百姓田地房屋受损,难道就不是损失?工部是如何监察水利的?” 工部尚书冷汗涔涔,连声称罪。 这时,齐王忽然开口:“父皇息怒。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妥善安置灾民,修复堤防。眼下端午,雨水渐多,若再有溃口,后果不堪设想。儿臣愿负责此事,亲往西郊督查。” 他主动请缨,姿态恳切。永和帝面色稍霁:“你有此心,甚好。那此事就交给你,务必妥善处理。” “儿臣领旨。”齐王躬身,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萧景玄冷眼旁观,并未出声。沈青澜却心念电转——清水河堤溃口,时机如此巧合,偏偏在端午宫宴上奏报;齐王又如此迅速地接下差事。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宴席在稍显凝重的气氛中结束。百官告退,萧景玄带着沈青澜等人出宫。 回府的马车上,萧景玄闭目养神,半晌才道:“你怎么看今晚河堤之事?” 沈青澜沉吟道:“蹊跷。溃口之事,早不报晚不报,偏偏在宫宴上当众奏报,像是刻意为之。齐王殿下反应太快,仿佛早有准备。而且清水河堤虽是小堤,但溃口之事可大可小,若他处理得当,便是功劳一件;若处理不当……也可推诿是天灾。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清水河上游,流经皇陵所在的西山。若堤防不稳,恐会危及皇陵风水。此事若被有心人做文章,可以牵扯极大。” 萧景玄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不错。他这是想借此事,重新掌握一部分实权,尤其是工部相关的差事。而且,若他能在处理此事中,找出‘去年修缮不力’的证据,便可顺藤摸瓜,打击一批人,安插自己人。” “殿下不争此差事,是明智之举。”沈青澜道,“此事看似是机会,实则是烫手山芋。齐王主动接过去,我们正好可以静观其变。” “不仅如此,”萧景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不是想查去年修缮之事吗?那我们就帮他查——查得更深些。清水河堤的修缮款项,我记得有一部分是经江南几个商号周转的,与我们正在查的那几笔可疑款项,或许能连上。” 沈青澜眼睛一亮:“殿下是想……借他之手,揭开江南的盖子?” “他既然想查,就让他查。我们只需在适当的时候,递上适当的‘线索’,引导他往我们想要的方向去查。”萧景玄淡淡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得了机会,殊不知可能正在为我们做嫁衣。” 沈青澜心中佩服。萧景玄的谋略,总是走一步看三步,善于将对手的攻势化为自己的机会。 “还有一事,”萧景玄看向她,“今日宴上,安阳郡主似乎对你格外关注。” 沈青澜点头:“青澜也注意到了。不知郡主何意。” 萧景玄眸光微深:“安阳郡主是太后最宠爱的孙女,性情骄纵,但心思单纯。她突然注意你,恐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是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了你。” “殿下的意思是?” “康亲王一家,向来中立,不涉党争。但安阳郡主已到婚龄,太后和康亲王或许在为她物色夫婿。”萧景玄语气平静,却让沈青澜心头一跳。 她立刻明白了萧景玄的未尽之言——安阳郡主关注她,可能是因为听说了萧景玄与她之间的传闻,将之视为潜在的情敌或障碍。又或者,是有人在郡主面前故意提起她,想借郡主之手来做些什么。 “青澜会小心。”她低声道。 萧景玄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不必过于担忧。一切有本王在。”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沈青澜心中那点不安渐渐消散,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在靖王府门前停下。端午宫宴结束了,但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焦点果然集中在了清水河堤溃口之事上。齐王雷厉风行,亲自驻扎西郊,指挥抢修堤防,安置灾民,并开始调查去年修缮工程,一时间赢得了不少“勤政恤民”的赞誉。 萧景玄则按兵不动,照常处理兵部与王府事务,偶尔过问一句河堤进展,态度平和,仿佛全不在意。 沈青澜暗中则加紧了对江南线索的梳理。她通过顾昀调动的暗线,获取了更多江南粮价、漕运的异常数据,并发现清水河堤去年修缮款项中,有一笔五万两的银子,经由“隆昌号”钱庄周转,而“隆昌号”的东家,与江南郑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五月廿一,淑妃祭日。 这一日天色阴沉,细雨霏霏。奉先殿偏殿内,白幡低垂,香烛缭绕,气氛肃穆沉重。 永和帝亲自主祭,皇室宗亲、三品以上官员及命妇皆着素服,按序站立。萧景玄跪在最前列,一身白色孝服,神色平静,唯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隐痛。 沈青澜作为王府长史,有资格随行,立于属官队列中。她看着萧景玄挺直的背影,心中泛起怜惜。这些年,他独自背负着生母冤死的痛苦,在深宫中谨慎求生,暗中谋划,其中的艰辛,外人难以想象。 祭祀仪式庄重而漫长。诵读祭文,进香,奠酒,三跪九叩……每一步都一丝不苟。永和帝在进香时,沉默良久,才将香插入炉中,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无人听清。但沈青澜注意到,皇帝的眼角似有泪光一闪而逝。 或许,这位帝王心中,对淑妃也并非全无愧疚。 礼成后,众人依次退出。萧景玄走在前面,步履沉稳,但沈青澜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低沉气息。她默默跟上,保持半步的距离,无声地陪伴。 出了奉先殿,细雨仍未停。内侍撑起伞,萧景玄却挥了挥手:“不必。” 他就这样走入雨中,任由细雨打湿衣袍。沈青澜迟疑一瞬,也示意为她撑伞的宫女退下,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细雨中默默走着。宫道空旷,只有雨丝落地的沙沙声。 走到一处廊下时,萧景玄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廊外被雨笼罩的宫殿楼阁,低声道:“母妃去的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 沈青澜站到他身侧,静静倾听。 “那年我十岁。母妃被诬陷诅咒当时的李贵妃——也就是现在的李皇后——被赐白绫。”萧景玄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痛楚,“我去求父皇,在御书房外跪了一整天,雨也是这样下着。父皇没有见我。后来,母妃身边的嬷嬷偷偷告诉我,母妃临走前说,她不恨父皇,只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 他转过身,看向沈青澜,眼中是罕见的脆弱:“青澜,你说,若母妃知道我现在走的路,手上也沾了血,她会失望吗?” 沈青澜心头一颤。她看着眼前这个在世人面前强大沉稳的靖王,此刻却流露出属于那个十岁丧母少年的迷茫与伤痛。她轻轻摇头,声音温柔而坚定:“淑妃娘娘若在天有灵,看到殿下不仅好好活了下来,还成长为如此出色的皇子,能为国效力,能为她查明真相,只会感到欣慰。至于这条路——”她顿了顿,“这宫中,这朝堂,从来就不是干干净净的地方。殿下所做,是为自保,是为复仇,更是为肃清朝纲,还天下一个清明。淑妃娘娘深明大义,定能理解。” 萧景玄深深地看着她,良久,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谢谢你,青澜。” 谢谢你懂我,谢谢你在我身边。 他没有说出口,但沈青澜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她微微笑了,目光温柔。 细雨渐渐停歇,云层中透出几缕阳光。两人并肩站在廊下,看着天光破云而出,照亮了湿润的宫瓦。 “殿下,”沈青澜轻声问,“淑妃娘娘的案子,如今可有进展?” 萧景玄眼神一冷:“有些线索了。当年指证母妃的宫女太监,大多‘意外’身亡或消失,唯独一个叫翠珠的宫女,当年在母妃宫中负责洒扫,案发后被打发出宫,据说回了老家。我的人正在找她。另外,当年李皇后——当时的李贵妃——身边的掌事太监刘保,如今在皇陵当差,也是个突破口。” “需要青澜做什么?” “继续做好你手头的事。”萧景玄收回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江南那条线很重要。我怀疑,当年构陷母妃,与如今朝中某些势力、甚至与江南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不想让我查下去,所以才会一再阻挠。” 沈青澜郑重颔首:“青澜明白。” 正说着,一名内侍匆匆而来:“靖王殿下,陛下传您去御书房。” 萧景玄与沈青澜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祭祀刚结束,皇帝突然传召,所为何事? “本王这就去。”萧景玄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沈青澜低声道,“你先回府。” 沈青澜目送他随内侍离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定了定神,转身朝宫外走去。刚走过一道宫门,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抬头一看,竟是安阳郡主,带着两名宫女,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 “沈长史,好巧。”安阳郡主声音清脆,“本郡主正想找你说话呢。” 沈青澜心中警铃微响,面上却恭敬行礼:“参见郡主。不知郡主找微臣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安阳郡主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就是听说沈长史才学过人,连皇伯父都称赞,所以想见识见识。今日正好遇上,不如陪本郡主走走,说说话?” 这话看似随意,实则不容拒绝。沈青澜只得道:“郡主厚爱,微臣荣幸。只是微臣还需回王府处理公务……” “诶,不急在这一时。”安阳郡主走过来,很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走吧,去御花园转转。听说沈长史擅长书法,本郡主近日也在练字,正好请教请教。” 沈青澜无奈,只得随她往御花园走去。心中却越发警惕——这位郡主,到底想做什么? 第八十九章 御花园试 御花园中,雨后初晴,草木清新。安阳郡主挽着沈青澜的手臂,步履轻快地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两名宫女远远跟在后面。 “沈长史不必紧张,本郡主只是好奇。”安阳郡主侧头看她,笑容明媚,“你可知,如今京城贵女圈里,你可是个传奇人物呢。” 沈青澜微微垂眸:“郡主说笑了,青澜一介属官,何来传奇之说。” “怎么不是传奇?”郡主放开她的手,走到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前,随意折下一朵,在指尖把玩,“罪臣之女,一朝翻身,不仅得靖王殿下重用,还能让皇伯父当众赏赐。更难得的是,你竟能以女子之身,担任王府长史这样的要职。这还不算传奇吗?” 她转过身,目光带着探究:“本郡主听说,你在北疆之事中出了不少力,连郭骁郭将军都对你称赞有加。是真的吗?” 沈青澜心中警醒,谨慎回答:“郡主谬赞。北疆之事,全赖陛下圣明、殿下运筹、将士用命。青澜只是尽本职,协助处理文书往来,岂敢居功。郭将军厚爱,青澜实不敢当。” “你倒是谦虚。”郡主走近两步,忽然压低声音,“可是本郡主还听说,靖王殿下对你格外倚重,甚至……有些不同寻常的亲近?” 来了。沈青澜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用人唯才,对府中属官皆一视同仁。青澜蒙殿下信任,自当竭力效命。至于亲近之说,恐是些无稽传言,郡主金枝玉叶,何必听信这些闲话。” 安阳郡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片刻,她忽然笑了:“好,不说这个。本郡主听说你书法极好,尤其擅长临摹。正巧,我近日得了一幅前朝大家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拓本,只是有几处残损模糊,想请人补全。不知沈长史可否帮忙?” 这请求来得突兀。沈青澜迟疑道:“柳公权真迹难得,拓本亦珍贵。青澜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诶,沈长史何必过谦。”郡主不由分说,“走走走,去我宫里的书房看看。” 说着,她再次拉住沈青澜的手,径直往自己居住的毓秀宫方向走去。沈青澜无奈,只得跟上。她心知郡主此举必有深意,绝非真的只为补全拓本那么简单。 毓秀宫精致华丽,处处透着受宠的痕迹。书房内,文房四宝俱全,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博古架上摆着珍玩。两名宫女奉上茶点后,便被郡主挥退。 郡主从紫檀木匣中取出一卷拓本,小心铺在书案上。确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纸色泛黄,有几处字迹模糊不清。 “沈长史请看,就是这几处。”郡主指着其中几处缺损,“我找了好几位先生看过,都说难补。毕竟柳公权的字,筋骨刚健,神韵难摹。” 沈青澜仔细端详拓本,心中评估。她自幼随父亲习字,临摹过诸多名家,柳公权正在其中。这拓本的缺损处不算太多,补全确有难度,但并非不可能。 “郡主想何时要?”她问。 “不急,三日内便可。”郡主说着,已亲自铺纸研墨,“沈长史现在试试如何?也让本郡主开开眼界。” 这是要当场考校了。沈青澜明白推脱不得,略一沉吟,道:“那青澜献丑了。” 她净手,执笔,先仔细观察拓本上完好的字迹,揣摩其笔意、结构、筋骨。柳公权的字以骨力遒劲著称,结体严谨,笔画如刀刻。沈青澜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专注。 笔尖蘸墨,落纸。她先写了一个完好的“塔”字,形神兼备,几乎可以乱真。 安阳郡主眼中闪过讶色,屏息观看。 沈青澜又练了几个字,找到感觉后,开始补那处缺损的“秘”字。她手腕悬空,笔走龙蛇,一笔一划皆力求还原柳公权的神韵。片刻,一个完整的“秘”字跃然纸上,与拓本上其他字浑然一体,若非新墨未干,几乎看不出是后补的。 郡主忍不住轻叹:“好字!果然名不虚传。” 沈青澜放下笔,谦道:“郡主过奖。柳公权大家风骨,青澜只得其形,未尽其神。” “能得形已是不易。”郡主看着她,眼神复杂,“沈长史有这样的才学,却屈居王府属官,不觉得可惜吗?” “能为殿下效力,为朝廷做事,青澜不觉得屈居。”沈青澜回答得坦然。 郡主沉默片刻,忽然道:“其实今日找你来,补字是其次。主要是……”她顿了顿,“有人托我传句话给你。” 沈青澜心头一凛:“不知是何人?传何话?” “是一位你我都认识的长辈。”郡主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她说,清水河堤的事,水深得很。有人想借此事做文章,不仅针对工部,还想牵连更广。让你……提醒靖王殿下,切莫插手过深,尤其不要碰去年那笔修缮款项的来龙去脉。” 沈青澜瞳孔微缩。这话里的信息太多了。首先,传话之人显然知道她在暗中调查江南和河堤款项;其次,此人通过郡主传话,既是一种示好,也是一种示威——他们知道她的动向;第三,对方在警告,河堤之事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极大,贸然触碰会有危险。 “郡主可否告知,是哪位长辈?”沈青澜试探道。 郡主转过身,笑了笑:“那位长辈说,你若是聪明人,自会猜到。她只让我告诉你,有些事,现在还不是揭开的时候。时机到了,该清算的自然会清算。” 沈青澜心中飞速盘算。能在宫中通过郡主传话,又对江南和河堤之事如此了解……她忽然想起一个人——卫国公夫人。但夫人前几日才示好,语气并非如此警告。那么,还有谁? 是丁。这宫中,除了卫国公夫人,还有一位长辈可能既关心朝局,又有能力知道这些——太后。但太后常年礼佛,几乎不问世事…… 除非,是太后身边亲近之人。永和帝的生母早逝,如今宫中最尊贵的女眷便是太后。而太后最宠爱的,正是眼前这位安阳郡主。 “青澜明白了。”她敛衽一礼,“多谢郡主提醒,也请郡主代为转告那位长辈,青澜与殿下,行事自有分寸。该查的会查,该等的也会等。” 郡主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果然聪明。话我带到了,至于你怎么做,是你的事。不过——”她语气微转,“本郡主也有句话想问你。” “郡主请讲。” “你对靖王殿下,究竟是何心思?”郡主问得直接,目光锐利,“莫用那些君臣之谊来搪塞。本郡主看得出来,殿下待你不同。而你……看殿下的眼神,也不仅仅是属官看主君。” 沈青澜心中一震。她没想到郡主会问得如此直白。沉默片刻,她缓缓道:“郡主,青澜如今是靖王府长史,殿下的属官。青澜所思所想,便是如何尽忠职守,协助殿下处理政务。至于其他……非青澜所敢想,亦非青澜所当言。”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将话题拉回到本职上。 郡主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笑了:“好,本郡主明白了。你且去吧,拓本三日后我让人去取。” “是,青澜告退。”沈青澜行礼退出书房。 走出毓秀宫,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今日这番交锋,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郡主背后那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 她一边思索,一边加快脚步往宫外走去。必须尽快将今日之事告知萧景玄。 ** 御书房内,熏香袅袅。 永和帝坐在御案后,面色有些疲惫,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萧景玄垂手立于下首,静静等待。 “景玄,”永和帝终于开口,“淑妃之事,朕知你心中一直有结。这些年,委屈你了。” 萧景玄躬身:“父皇言重。母妃之事,儿臣相信父皇自有圣断。” 永和帝叹了口气:“你母妃……性子太烈。当年之事,朕也有不得已之处。后宫牵涉前朝,有时候,明知有冤,却不得不为。” 这话说得含糊,但萧景玄听出了其中的深意。他抬头看向永和帝,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朕今日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永和帝看着他,目光复杂,“当年淑妃宫中那个叫翠珠的宫女,朕已让人找到了。” 萧景玄心中一震:“父皇?” “她在京郊一处庵堂带发修行。”永和帝缓缓道,“朕已命人暗中保护。你若想问她什么,可亲自去一趟。只是——”他顿了顿,“此事需隐秘。有些真相,现在还不是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萧景玄压下心中激荡,沉声道:“儿臣明白。谢父皇。” 永和帝摆摆手:“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希望你能释怀。只是景玄,你要记住,这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急不得。” “儿臣谨记。” 永和帝点点头,话锋一转:“清水河堤的事,你怎么看?” 萧景玄谨慎回答:“齐王兄处理得当,灾民已得安置,堤防正在修复。只是去年修缮之事,确需详查,以防再有类似情形。” “嗯。”永和帝手指轻叩桌面,“齐王递上来的折子说,去年那笔修缮款项,有一部分流向了江南几个商号。工部的人解释说,是因在当地采购建材所需。你觉得呢?” “儿臣对工部事务不甚熟悉,不敢妄断。”萧景玄道,“只是若款项流转清晰,账目分明,自然无碍。若其中有不妥之处,也该查个明白,以正视听。” 永和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朕听说,你府上那位沈长史,近日在查江南的账?” 萧景玄心头微凛,面上却平静:“沈长史职责所在,整理王府文书,偶尔会接触到一些相关案卷。不知父皇从何处听闻?” “这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永和帝意味深长地说,“景玄,朕知道你志不在小。但你也要明白,江南之事,盘根错节,涉及诸多世家大族,甚至牵扯到……当年的一些旧事。你如今根基尚浅,贸然插手,恐引火烧身。” “儿臣明白。”萧景玄低头,“儿臣只是尽本分,协理兵部,江南之事,自有相关衙门处置。” “你能这样想便好。”永和帝似乎松了口气,“对了,过些日子,江南巡抚李宗年要回京述职。此人能力不错,在江南任职三年,政绩斐然。朕打算让他入京任职,你可与他多接触接触。” 萧景玄眸光微动。李宗年?此人出身寒门,是永和帝一手提拔的能臣,在江南大力整顿吏治,抑制豪强,与当地世家矛盾颇深。父皇此时调他回京,又让自己与他接触,其中意味,值得玩味。 “儿臣遵旨。” 永和帝又交代了几句朝务,便让萧景玄退下了。 走出御书房,萧景玄面色沉静,心中却波澜起伏。父皇今日的话,信息量太大——翠珠的下落、对江南的警告、李宗年的调任……每一件都关乎大局。 他快步出宫,刚走到宫门口,便见沈青澜的轿子停在一边,她本人正站在轿旁,显然在等他。 “殿下。”沈青澜见他出来,迎上前来。 “先回府。”萧景玄简短道。 两人上了马车,待驶离宫门一段距离后,沈青澜才将今日与安阳郡主相见之事细细道来,包括那番警告。 萧景玄听罢,冷笑一声:“果然,他们已经察觉了。通过郡主传话,倒是个聪明的法子——既示了警,又留了余地。” “殿下以为,郡主背后是何人?” “能在宫中让郡主传话,又对江南之事如此了解……”萧景玄沉吟,“不是太后,便是太后身边最信任的人。或许是太后的娘家,清河崔氏的老人。” 沈青澜想起卫国公夫人也是清河崔氏出身,心中了然。这些世家大族,在宫中经营多年,眼线遍布,知道他们的动向并不奇怪。 “殿下,那我们接下来……” “按原计划进行,但要更谨慎。”萧景玄道,“父皇今日告诉我,翠珠找到了。” 沈青澜眼睛一亮:“真的?在何处?” “京郊庵堂,带发修行。父皇允我亲自去问。”萧景玄眼中闪过寒光,“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殿下何时去?” “三日后。”萧景玄道,“此事需绝对隐秘。你与我同去。” “是。” 萧景玄又说了李宗年即将回京之事。沈青澜听罢,若有所思:“陛下这是在为殿下铺路。李宗年与江南世家不睦,若他能入京任职,殿下在朝中又多一助力。只是……陛下一边警告殿下不要碰江南之事,一边又将李宗年调回,这是何意?” “帝王心术,便是如此。”萧景玄淡淡道,“父皇既不想江南之事现在闹大,影响朝局稳定;又不想放任世家坐大,所以需要有人制衡。李宗年便是他选中的那把刀。而让我与李宗年接触,既是考验,也是扶持——看我能否用好这把刀。” 沈青澜点头:“那殿下准备如何应对?” “李宗年此人,刚直不阿,是难得的能臣。若能得他相助,自是好事。”萧景玄道,“待他回京,我亲自去拜访。至于江南之事……明面上我们不碰,暗中的调查不能停。齐王不是想查河堤款项吗?我们就帮他查,把线索一点点放给他。” 他看向沈青澜:“郡主不是说三日后取拓本吗?那日我正好要去庵堂,你送拓本入宫时,不妨再与郡主聊聊,探探她口风。但要小心,莫要被她套了话去。” “青澜明白。” 马车驶入靖王府。两人刚下车,顾昀便迎了上来,面色凝重:“殿下,沈长史,出事了。” “何事?” “齐王殿下在清查河堤款项时,发现去年那笔五万两的银子,经‘隆昌号’周转后,最终流入了一个叫‘江南商会’的组织。而这个商会的背后……疑似有沈家的旧部参与。” 沈青澜脸色一变:“沈家旧部?” “是。”顾昀低声道,“据查,江南商会的主要管事之一,名叫沈怀远,是沈氏远支,当年曾在沈太傅府上当过账房。沈家出事后,他南下投亲,后来入了江南商会。” 萧景玄与沈青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这是栽赃。将沈家旧部与河堤款项、江南商会联系起来,一旦坐实,不仅沈青澜会受到牵连,连萧景玄也会被质疑用人不察,甚至可能被怀疑与江南世家有勾连。 好一招一石二鸟。 “齐王那边有何动作?”萧景玄问。 “暂时还未公开,但已暗中派人去江南调查沈怀远。”顾昀道,“殿下,我们要早做准备。” 萧景玄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来得正好。他既然想查,就让他查个够。青澜。” “在。” “你立刻整理所有与沈怀远相关的文书,包括他当年在沈府的任何记录。同时,让我们在江南的人,查清楚沈怀远这些年的真实动向,尤其是他与江南郑氏、与河堤款项的真正关系。” “是。”沈青澜领命,眼中闪过决然,“殿下放心,青澜绝不会让沈家再蒙不白之冤。” 萧景玄看着她,目光坚定:“本王也不会。这一次,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夜色渐深,靖王府书房灯火通明。新一轮的较量,已然开始。 第九十章 蛛丝马迹 夜色如墨,靖王府书房的灯火却亮如白昼。 沈青澜伏案疾书,面前摊开着从府库深处调出的旧年账册。这些是沈家尚未蒙冤时,府中往来的部分记录。她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一页页翻阅,寻找着那个叫“沈怀远”的名字。 萧景玄坐在另一侧的书案后,审阅着顾昀刚从江南传回的密报。烛火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冷峻的轮廓。 “找到了。”沈青澜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萧景玄抬眸:“如何?” “沈怀远,确是我沈氏远支,按辈分算是我的堂叔。”沈青澜指着账册上的一行记录,“永和十二年三月至永和十三年七月,他在沈府担任外院账房,主要负责采买支出。永和十三年八月,他因‘账目不清,私吞银两’被父亲逐出府。” 她顿了顿,继续道:“账册记载,当时查实他私吞了三百两银子。父亲念在同宗之情,未送官究办,只令其归还银两后离府。此后便再无记录。” 萧景玄放下密报,走到她身边,俯身细看账册:“永和十三年八月……那正是科举案发前半载。时间上倒是巧合。” “殿下怀疑,他的离开与沈家之事有关?”沈青澜心中一紧。 “未必。”萧景玄直起身,眸光深沉,“但此人被逐出沈府后,南下投亲,短短数年便成为江南商会的管事,这本身就不寻常。江南商会虽名义上是商人联合,实则与江南各大世家关系密切,尤其是郑氏。一个被逐出府的账房,若无特殊背景或能力,很难在商会中立足。” 沈青澜蹙眉:“顾昀那边有何消息?” “江南传回的消息证实,沈怀远确实在江南商会担任管事,主要负责漕运相关的账目。”萧景玄回到座位,拿起密报,“更重要的是,他与郑氏三房的一位庶出公子交往甚密。而这位郑三公子,正是‘隆昌号’钱庄的实际掌控者之一。” 线索渐渐串联起来。清水河堤的五万两修缮款,经隆昌号周转,流入江南商会,而江南商会的管事沈怀远是沈家旧部,又与郑氏有关联。齐王一旦公开这些,足以让人联想到——沈家虽已昭雪,但余党仍在,且与江南世家勾结,侵吞河工款项。 “好精密的局。”沈青澜轻声道,“若我们不反击,殿下用人不察、纵容旧部的罪名便坐实了。若我们反击,势必要深入调查江南商会和郑氏,正中他们下怀——让我们与江南世家正面冲突。” 萧景玄冷笑:“他们以为本王会按他们的棋路走。可惜,本王最擅长的,便是破局。” “殿下已有对策?” “两条路。”萧景玄竖起两根手指,“其一,釜底抽薪。赶在齐王公开之前,找到沈怀远,问清真相。若他是被迫或不知情,可设法让他反水。若他本就是棋子……”他眼中寒光一闪,“那便让他成为废棋。” “其二呢?” “其二,将计就计。”萧景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不是想让我们与江南世家冲突吗?那我们就把这冲突,引到该去的地方。” 沈青澜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 “江南商会背后,可不止郑氏一家。”萧景玄走到墙边挂着的大燕疆域图前,手指点向江南区域,“太原王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各大世家在江南皆有利益。郑氏想借此事打击我们,其他世家未必乐意。尤其是,如果这事牵扯到河工款项,可能危及整个江南商界的名声。” 他转过身:“青澜,你立刻草拟几封信,以本王的名义,分别送给太原王氏在京的主事、清河崔氏在京的几位长辈,还有几位与江南有生意往来的宗室王爷。信不必明说,只提‘近日江南商会有些传闻,恐影响商界稳定,望诸位多加留意’。” 沈青澜眼睛一亮:“殿下这是要敲山震虎,让其他世家意识到郑氏可能拖他们下水。一旦他们介入,郑氏便不敢肆意妄为。” “不止如此。”萧景玄走回书案,“还要让齐王知道,他这步棋,可能引发他承受不起的后果。” “那沈怀远那边……” “本王亲自处理。”萧景玄道,“三日后去庵堂见翠珠,回程时绕道去一趟京郊的云来客栈。顾昀已安排妥当,沈怀远三日后会‘恰好’路过那里。” 沈青澜担忧道:“殿下亲自去,是否太过冒险?齐王既已注意到沈怀远,必会派人监视。” “正因如此,本王才更要去。”萧景玄目光坚定,“有些事,必须当面问清。放心,顾昀会做好万全准备。倒是你——” 他看向她:“三日后你入宫送拓本,与郡主周旋,更需小心。齐王既然动了沈怀远这步棋,难保不会在宫中也有动作。” “青澜明白。”沈青澜郑重点头,“我会见机行事。” 两人又商议了诸多细节,直到东方渐白。沈青澜将账册整理好,萧景玄则将密报焚毁。晨光透过窗纸洒入书房,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暗中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 三日转瞬即逝。 这日清晨,沈青澜将补全的《玄秘塔碑》拓本仔细卷好,放入锦盒,乘轿入宫。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浅青色的常服,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玉簪,显得清爽利落。 毓秀宫内,安阳郡主已等候多时。 “沈长史果然守时。”郡主笑着迎上来,亲自接过锦盒,打开查看。补全的拓本完美无瑕,若非仔细辨认,几乎看不出修补痕迹。 “好,真好。”郡主连连称赞,“沈长史这手技艺,当真了得。本郡主定要好好酬谢。” “郡主言重了,能为郡主分忧,是青澜的荣幸。”沈青澜谦道。 郡主命宫女奉茶,两人在花厅坐下。今日郡主的态度比上次温和许多,少了些试探,多了些真诚。 “沈长史可知,本郡主为何偏爱柳公权的字?”郡主忽然问道。 沈青澜想了想:“柳公权字如其人,骨力遒劲,正气凛然。郡主性情爽利,想必是欣赏这份刚直。” 郡主笑了:“你说对了一半。其实是因为我祖父——康亲王,最欣赏柳公权。他说,为人当如柳公权的字,外圆内方,看似柔和,实则筋骨铮铮。” 她顿了顿,看向沈青澜:“沈长史,你觉得靖王殿下,是怎么样的人?” 这问题来得突然。沈青澜斟酌道:“殿下文韬武略,心系黎民,是难得的贤王。” “只是贤王?”郡主挑眉,“可我听说,他在北疆时,杀伐决断,毫不留情。那些投降的突厥贵族,他说斩便斩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青澜心头微凛,面上却平静:“北疆之战,关乎国本。对敌人仁慈,便是对将士和百姓残忍。殿下所为,是为大局。” “你说得对。”郡主轻叹一声,“这世道,有时候就是需要杀伐决断的人。皇伯父这些年,太过仁厚了,以至于有些人忘了自己的本分。” 这话意有所指。沈青澜不动声色地听着。 郡主忽然压低声音:“沈长史,那日我传的话,你可转达靖王殿下了?” “已转达了。殿下让青澜代为致谢,说心中自有分寸。” “那就好。”郡主松了口气般,“其实那话……不是我祖母让我传的。” 沈青澜抬眼:“哦?” “是卫国公夫人。”郡主坦白道,“她前日入宫给太后请安,私下找了我,说了那番话。她说,有些事现在不宜挑明,但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她还说……你很不容易,让我莫要为难你。” 沈青澜心中一动。卫国公夫人通过郡主传话,却又让郡主坦白是她所托,这其中深意,值得琢磨。 “夫人厚爱,青澜感激。”她真诚道。 郡主看着她,忽然问:“沈长史,若有一日,靖王殿下需要你做出牺牲,你可愿意?” 沈青澜毫不犹豫:“青澜的命是殿下救的,沈家的清白是殿下争回的。但凡殿下需要,青澜万死不辞。” “哪怕……是名分?是前程?是一生?”郡主问得犀利。 沈青澜沉默片刻,缓缓道:“郡主,青澜从前是罪臣之女,在宫中为奴,朝不保夕。是殿下给了青澜新生,让青澜有机会一展所长,为父申冤。与这些相比,名分、前程,又算得了什么?至于一生——”她微微一笑,“若能辅佐殿下成就大业,还天下清明,这一生便值得。” 郡主久久不语,最后轻声道:“我明白了。沈长史,你……很好。真的很好。” 她起身,从内室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递给沈青澜:“这个,你收着。关键时候,或许有用。” 沈青澜接过,锦囊轻飘飘的,不知内装何物。 “现在不要打开。”郡主按住她的手,“等需要的时候再开。记住,这是卫国公夫人让我转交的,她说……你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用。” 沈青澜郑重点头,将锦囊小心收入袖中。 “还有一事,”郡主又道,“我听说,齐王兄近日在查什么江南商会的账,还牵扯到一个姓沈的管事。这事……与你有关系吗?” 终于问到正题了。沈青澜坦然道:“郡主所说之人,应是沈怀远,确是我沈氏远支,多年前已被先父逐出府。至于他如今所作所为,青澜一概不知。殿下与青澜,行事光明磊落,若有疑问,尽可查证。” 郡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判断她所言真假。片刻,她点点头:“本郡主信你。不过沈长史,齐王兄那人……心思深沉。他既盯上了这事,恐怕不会轻易罢休。你们要早做准备。” “谢郡主提醒。” 又坐了片刻,沈青澜便起身告辞。郡主亲自送她到宫门口,临别时忽然道:“沈长史,若有机会……多劝劝靖王殿下,有些事,急不得。这宫中,这朝堂,有时候慢即是快。” 沈青澜心中一动,行礼道:“青澜记下了。” 走出毓秀宫,她摸了摸袖中的锦囊,心中疑窦丛生。卫国公夫人通过郡主传递的,究竟是什么?又要在何时使用? 她一边思索,一边往宫外走去。刚走过一道长廊,迎面遇上一行人,正是齐王萧景宏,带着几名属官,似乎刚从永和帝处出来。 “见过齐王殿下。”沈青澜退至道旁,躬身行礼。 萧景宏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笑容温和:“是沈长史啊。这么巧,又见面了。” “是。”沈青澜垂眸,“殿下万安。” “沈长史这是刚从毓秀宫出来?”齐王似随意问道,“安阳那丫头,没为难你吧?” “郡主待人宽厚,只是让青澜帮忙补全一幅拓本。” “那就好。”齐王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本王近日查案,遇到一件趣事。江南商会有个管事,竟也姓沈,叫沈怀远。沈长史可认得此人?” 来了。沈青澜心头一紧,面上却平静:“回殿下,青澜确有一远支堂叔名叫沈怀远,多年前已被先父逐出府。此后便无联系,不知是否同一人。” “哦?逐出府?”齐王挑眉,“所为何事?” “账目不清,私吞银两。”沈青澜坦然道,“先父念在同宗,未送官究办,只令其离府。此事府中旧账皆有记录,殿下若感兴趣,可查阅。” 她将话说得明白,反倒让齐王一时语塞。他深深看了沈青澜一眼,笑道:“沈长史倒是坦荡。不过此人如今牵扯到河堤款项之事,若真是沈家旧人,恐怕……会对沈长史有些影响。” “清者自清。”沈青澜抬眸,目光清澈,“殿下依法查案即可。若沈怀远真有罪,自当受罚;若有人欲借沈家之名行不轨之事,相信殿下也定能明察秋毫,还无辜者清白。” 她这话绵里藏针,既表明态度,又将难题抛回给齐王——你要查便查,但若想栽赃,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齐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恢复笑容:“沈长史说得是。本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好了,不耽误沈长史了,请吧。” “青澜告退。”沈青澜行礼离去。 走出宫门,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方才与齐王的短暂交锋,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齐王已亮出刀刃,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了。 她登上轿子,吩咐轿夫回府。轿帘放下时,她无意间瞥见宫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车帘微掀,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眸——是萧景玄。 他回来了?庵堂之行可还顺利?翠珠说了什么?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沈青澜知道,此刻不是询问的时候。她放下轿帘,坐直身体。无论如何,她相信萧景玄已有应对之策。 而她要做的,便是守好王府,等他归来。 ** 与此同时,京郊云来客栈。 萧景玄坐在二楼雅间,面前放着一杯清茶,热气袅袅。顾昀守在门外,整个客栈看似正常营业,实则里外都是靖王府的人。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楼梯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在店小二的引领下走上二楼,他身材微胖,面色白净,穿着普通的绸缎长衫,手中提着一个包袱,看起来像个寻常商人。 “客官,这边请。”店小二将他引到萧景玄隔壁的雅间。 男子推门而入,却见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杯热茶放在桌上。他愣了愣,正要退出,身后门忽然关上。 “沈怀远。”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沈怀远浑身一僵,缓缓转身。萧景玄从屏风后走出,目光如刀。 “草……草民见过靖王殿下。”沈怀远扑通跪下,声音发颤。 “认得本王?”萧景玄在桌前坐下。 “殿下风采,草民在江南时曾远远见过一面。”沈怀远低头道。 萧景玄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那你可知,本王为何找你?” 沈怀远额上渗出冷汗:“草民……草民不知。” “不知?”萧景玄冷笑,“那本王提醒你。清水河堤的五万两修缮款,经隆昌号转入江南商会,而你,是经手这笔账的管事之一。” 沈怀远脸色煞白:“殿下明鉴,那笔款项……确实是用于采购河工建材,账目清晰,绝无问题!” “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了算。”萧景玄放下茶杯,声音冷冽,“沈怀远,本王查过你的底细。永和十三年被沈太傅逐出府,南下投亲,短短数年便在江南商会站稳脚跟。你这般能耐,倒让本王刮目相看。” “草民……草民只是尽心做事。”沈怀远的声音越来越低。 “尽心做事?”萧景玄忽然道,“那你可知,如今齐王正在查这笔账,且已查到你和沈家的关系。一旦他将此事公开,会有什么后果?” 沈怀远浑身一颤:“齐王殿下……查案?” “你以为,你背后的主子真能保你?”萧景玄盯着他,“一旦事情闹大,你便是最好的替罪羊。到那时,不仅你要死,还会连累沈家遗孤,连累本王。” “草民……草民真的不知情啊!”沈怀远连连磕头,“那笔款项,是郑三公子交代下来的,说是正经生意,草民只是按吩咐做账……” “郑三公子?”萧景玄眸光一闪,“郑元培的那个侄子?” “是,正是。”沈怀远慌忙道,“郑三公子说,这笔钱是工部某位大人的,走商会的账只是方便,让草民不要多问。草民真的不知道是河堤款项啊!” 萧景玄沉默片刻,忽然问:“沈怀远,本王问你,当年你被逐出沈府,真是因为贪墨那三百两银子?” 沈怀远愣住了,抬头看向萧景玄,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还是说,”萧景玄缓缓道,“你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所以才被‘逐出府’?” 雅间内一片死寂。沈怀远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惨然一笑:“殿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当年草民在沈府,确实发现了一些事。有人在暗中搜集太傅与门生往来的书信,且都是关于科举的。草民察觉不对,想禀报太傅,却被人警告。没过多久,便出了那三百两银子的事……” “是谁在搜集书信?”萧景玄追问。 “草民不知那人身份,只知他每次来,都是深夜,由府中一位姓周的管事接应。”沈怀远道,“草民被逐出府后,曾暗中查访,发现那位周管事,与当时的太子府有来往。” 萧景玄瞳孔微缩。太子!当年的科举泄题案,果然与太子有关! “你为何不早说?”他沉声问。 沈怀远苦笑:“草民人微言轻,又是戴罪之身,说出去谁会信?况且……草民后来才知道,那位周管事在沈家出事后不久,便‘暴病而亡’了。草民害怕,只能南下避祸。” 他顿了顿,又道:“到了江南后,郑三公子找到草民,说知道草民的底细,若不听话,便将草民交给官府。草民……不得不从。” 萧景玄盯着他:“你现在将这些说出来,就不怕郑三公子报复?” “怕。”沈怀远坦然道,“但草民更怕连累无辜。沈家已经蒙冤一次,不能再蒙冤第二次。况且——”他看向萧景玄,“草民相信殿下,能护草民周全。” 这话说得直白。萧景玄笑了:“你很聪明。好,本王答应你,只要你说出全部真相,并愿意作证,本王保你性命。” “谢殿下!”沈怀远重重磕头。 “现在,将你知道的关于那五万两银子,以及江南商会与郑氏的所有勾当,一五一十写下来。”萧景玄递过纸笔,“记住,要详细,要有证据。” 沈怀远接过纸笔,开始书写。萧景玄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天空阴沉,似有风雨欲来。 翠珠那边,他今日也见了。那老宫女的话,印证了母妃确实是被人构陷,而幕后黑手,直指如今的李皇后和当时的太子。 两条线,终于开始交汇。 萧景玄握紧拳头。这么多年了,真相终于一点点浮出水面。而他要做的,便是在这风雨来临前,布好所有的棋。 “殿下,写好了。”沈怀远将写满字的纸双手呈上。 萧景玄接过,仔细看了一遍,收入怀中:“顾昀会安排你去安全的地方。在需要你作证之前,不要露面。” “是。” 萧景玄转身离开雅间。楼下,顾昀已备好马车。 “殿下,回府吗?”顾昀问。 “不。”萧景玄看向皇宫方向,“进宫,面圣。” 有些事,是时候让父皇知道了。而这场风暴,也到了该掀起的时刻。 第九十一章 御前对奏 马车驶向宫城的路上,萧景玄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份沈怀远写下的供词。纸页微糙的触感提醒着他,今日这场御前奏对,将可能改变许多事情。 翠珠的话犹在耳畔。 那老宫女跪在庵堂的蒲团上,十年光阴在她脸上刻下深痕,但提起当年淑妃之事时,眼中的恐惧依旧清晰可见。 “殿下,奴婢……奴婢不敢说。”翠珠浑身颤抖,“那些人说了,若奴婢敢透露半个字,便要了奴婢全家性命。” 萧景玄没有逼迫,只将一包银子放在她面前:“翠珠姑姑,本王知道你有个侄子在城西当伙计。这些钱,足够他盘个小铺子,安稳度日。” 翠珠盯着那包银子,眼泪终于落下:“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这些年,没有一夜能安睡。” 她终于开口,将那段尘封的往事道出。 永和十五年秋,淑妃宫中一株皇上御赐的牡丹突然枯萎。这本是寻常事,却有人告发,说在牡丹根下挖出了诅咒用的布偶,上面写着当时还是贵妃的李氏生辰八字。 “那布偶……根本不是从土里挖出来的。”翠珠啜泣道,“是李贵妃身边的刘保公公,趁夜里没人,偷偷埋进去的。奴婢那夜起来如厕,亲眼看见。” “你为何不早说?”萧景玄当时问。 “奴婢说了。”翠珠惨然一笑,“奴婢偷偷告诉了当时的掌事嬷嬷。可第二天,嬷嬷就‘失足’落井了。奴婢害怕,再也不敢开口。” 后来淑妃被赐死,翠珠被打发出宫。这些年她隐姓埋名,在庵堂带发修行,日夜诵经为淑妃超度。 “除了刘保,还有谁参与?”萧景玄追问。 翠珠犹豫片刻,低声道:“奴婢后来听说……当时的太子殿下,曾派人给刘保送过东西。还有,李贵妃的娘家兄长,那时任吏部侍郎的李大人,也曾出入过刘保在宫外的住处。” 线索至此,再明白不过。当年的太子、如今的李皇后及其娘家,联手构陷了淑妃。原因无非有二:一是淑妃得宠,威胁李贵妃的地位;二是淑妃所生的七皇子聪慧过人,渐得圣心,威胁太子储位。 好一出宫闱阴谋。 萧景玄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马车已驶入宫门,在御道上前行。巍峨的宫殿在晨光中显出庄严肃穆的轮廓,但这金碧辉煌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冤魂。 御书房外,当值的内侍见到萧景玄,有些意外:“靖王殿下,陛下正在批阅奏折,您这是……” “劳烦通禀,本王有要事面圣。”萧景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内侍不敢怠慢,躬身进去禀报。片刻后出来:“殿下请。” 萧景玄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而入。 御书房内,永和帝坐在御案后,面前堆着高高的奏折。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的青影在晨光中格外明显。 “儿臣参见父皇。”萧景玄行礼。 “平身。”永和帝放下朱笔,“这个时辰进宫,有何要事?” 萧景玄直起身,目光坦然地看向永和帝:“儿臣有两件事要禀报。其一,关于清水河堤款项之事;其二……”他顿了顿,“关于母妃当年之事。” 永和帝的眉头微微皱起:“淑妃之事?” “是。”萧景玄从袖中取出沈怀远写下的供词,双手呈上,“请父皇御览。” 永和帝接过,展开细读。起初神色尚算平静,但随着阅读深入,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读到关于科举案线索的部分时,他的手指微微收紧,纸页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良久,永和帝放下供词,抬眼看向萧景玄:“这个沈怀远,现在何处?” “儿臣已将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萧景玄道,“父皇若有疑问,可随时传召。” 永和帝没有立刻说话,手指轻轻叩击着御案,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萧景玄静静等待着,心中却无半分忐忑。他知道,父皇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景玄,”永和帝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可知,若这供词属实,意味着什么?” “儿臣知道。”萧景玄坦然道,“意味着当年的科举泄题案另有隐情,意味着沈太傅是被人构陷,也意味着……朝中有人只手遮天,欺君罔上。” “也意味着,”永和帝补充道,“朕错判了忠奸,冤杀了良臣。” 这话说得沉重。萧景玄没有接话,他知道此刻不需要多言。 永和帝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萧景玄:“关于你母妃之事,你又查到了什么?” 萧景玄将从翠珠那里听来的话,一五一十禀报。他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但越是如此,越显得这段往事的残酷。 当听到“刘保”“李贵妃兄长”这些名字时,永和帝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翠珠现在何处?”永和帝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仍在庵堂。儿臣已派人暗中保护。”萧景玄道,“父皇可要传她问话?” 永和帝沉默良久,缓缓转身。晨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在他脸上,那张曾经英武的面容如今已爬满皱纹,眼中有着难以言说的疲惫。 “不必了。”他说,“朕……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如千钧。萧景玄心头一震,抬眼看向永和帝。 “父皇……” “这些年,朕知道你在查。”永和帝走回御案后坐下,语气平静得让人心头发紧,“朕没有阻拦,是因为……朕也想弄清楚真相。只是朕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他看向萧景玄,目光复杂:“景玄,你可恨朕?”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萧景玄沉默片刻,缓缓道:“儿臣不敢恨父皇。儿臣知道,父皇身为天子,有太多不得已。只是儿臣想问父皇一句——若当年您知道母妃是冤枉的,会如何处置?” 永和帝闭上眼,许久才道:“朕不知道。” 这是实话。帝王之心,永远在江山社稷与个人情感之间摇摆。当年若知道淑妃冤枉,他会为她平反吗?也许会,但那势必引发朝局动荡,动摇储君之位。 “儿臣明白了。”萧景玄平静道,“所以儿臣不恨父皇,只恨那些构陷母妃、残害忠良之人。” 永和帝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你比你母妃聪明。她性子太烈,宁折不弯。而你,懂得隐忍,懂得等待时机。” “儿臣只是不愿让母妃白死,不愿让忠良蒙冤。”萧景玄道,“父皇,如今证据确凿,您打算如何处置?” 永和帝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想如何处置?” 萧景玄早有准备:“科举案牵扯太广,若现在翻案,恐引朝野震动。儿臣以为,可先从清水河堤款项入手。齐王兄不是在查此事吗?那便让他查个明白。只要查下去,自然会牵出背后的郑氏,以及……与郑氏勾结的朝中官员。” “你想借齐王之手,揭开这个盖子?”永和帝挑眉。 “是。”萧景玄坦然道,“齐王兄既然想借此事打击儿臣,那便让他知道,他手中的刀,可能会伤到自己。” 永和帝沉吟片刻:“你可有把握?” “儿臣已让人将部分线索,通过其他渠道透露给了几位御史。”萧景玄道,“不出三日,弹劾郑元培及江南商会的奏折,便会送到父皇案前。” “你想逼郑氏狗急跳墙?” “儿臣想让他们自乱阵脚。”萧景玄目光冷冽,“一旦郑氏被查,为了自保,他们必会攀咬他人。到那时,当年科举案的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 永和帝久久不语,最后叹了口气:“景玄,你比你几个皇兄都更适合这个位置。只可惜……” 他没有说完,但萧景玄明白他的意思。只可惜他是七皇子,非嫡非长,若要登上那个位置,必将经历一番腥风血雨。 “儿臣并无野心。”萧景玄道,“儿臣只求为母妃申冤,为忠良平反,还朝堂一个清明。” 这话半真半假。永和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戳破。 “好,朕准你所奏。”永和帝终于点头,“清水河堤一案,就按你的想法去办。至于科举案和淑妃之事……”他顿了顿,“待时机成熟,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谢父皇。”萧景玄躬身行礼。 “还有一事。”永和帝道,“李宗年三日后抵京。朕打算让他暂代户部左侍郎一职,主理江南赋税清查。你与他好生配合。” 这是要将刀递到他手上了。萧景玄心中一凛:“儿臣遵旨。” “去吧。”永和帝挥挥手,显得疲惫不堪,“朕累了。” 萧景玄行礼退出。走出御书房时,晨光已洒满宫道。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初夏草木的清新气息。 第一步已经走出。接下来,便是看这场棋局如何演变了。 ** 靖王府内,沈青澜正在处理日常文书,但心神不宁。她不时看向窗外,计算着时辰。 萧景玄进宫已有两个时辰了,至今未归。是顺利,还是遇到了麻烦?那锦囊……她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锦囊,卫国公夫人究竟给了她什么? “沈长史。”顾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回来了。” 沈青澜立刻起身,快步走出书房。庭院中,萧景玄正下马车,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殿下。”她迎上前。 萧景玄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进去说。” 两人回到书房,屏退左右。沈青澜奉上热茶,萧景玄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暖手。 “殿下,一切可还顺利?”沈青澜轻声问。 萧景玄将面圣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包括永和帝的态度和最后的决定。沈青澜听得仔细,心中波澜起伏。 “陛下这是……默许了殿下的计划?”她问。 “是。”萧景玄放下茶杯,“父皇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再拖了。江南世家坐大,朝中结党营私,若再不整治,恐生大患。” 他顿了顿,又道:“翠珠那边,我也问清楚了。” 沈青澜屏息倾听。当听到淑妃被构陷的细节时,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他们……竟如此狠毒。” “宫闱之中,从来如此。”萧景玄语气平静,但眼底的寒意让人心惊,“不过现在,该轮到他们付出代价了。” “殿下打算何时动手?” “不急。”萧景玄道,“先让齐王和郑氏斗上一阵。我们要做的,是火上浇油。” 他看向沈青澜:“你之前草拟的那些信,送出去了吗?” “已按殿下吩咐,昨日便送出去了。”沈青澜道,“太原王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还有三位宗室王爷,都已收到。” “好。”萧景玄颔首,“接下来几日,京城会热闹起来。你要做好准备,恐怕会有人来试探,甚至施压。” “青澜明白。”沈青澜顿了顿,从袖中取出那个锦囊,“殿下,这是今日安阳郡主转交的,说是卫国公夫人所赠,让在关键时候打开。” 萧景玄接过锦囊,入手很轻。他打开绳结,从里面倒出一枚小小的铜钥匙,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东市槐树胡同三号,丙字库房。” 两人对视一眼。 “卫国公夫人这是……”沈青澜不解。 萧景玄握着那把铜钥匙,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东市槐树胡同,是京城最大的货栈区。丙字库房……那里存放的,恐怕不是寻常货物。” “殿下的意思是?” “卫国公夫人在给我们递刀。”萧景玄缓缓道,“一把可以斩断某些人财路的刀。” 他站起身:“顾昀。” “属下在。”顾昀应声而入。 “带几个人,换便服,随我去东市槐树胡同。”萧景玄道,“要隐秘。” “是。” 萧景玄看向沈青澜:“你留在府中,若有人来访,就说本王身体不适,谢绝见客。” “殿下要亲自去?”沈青澜担忧道,“万一有危险……” “无妨。”萧景玄微微一笑,“卫国公夫人既然给了钥匙,便不会害我们。况且,有些东西,我必须亲眼看看。” 他换了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戴上斗笠,与顾昀等人从后门悄悄离开王府。 沈青澜站在书房窗前,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中忐忑。这场风暴,终于要掀起了。 而她能做的,便是守好这个后方,等他归来。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京城的街巷次第亮起灯火,看似平静的夜晚,暗流已在涌动。 第九十二章 槐树胡同 夜色中的东市,与白日的喧嚣截然不同。 街巷两旁的店铺大多已关门歇业,只有零星几家酒肆还亮着灯火,传出隐约的谈笑声。槐树胡同位于东市深处,这里聚集着京城大半的货栈仓库,白日里车马往来,装卸货物,热闹非凡;入夜后却是一片寂静,只有更夫巡夜的梆子声偶尔响起。 萧景玄一行人扮作商队伙计的模样,悄无声息地来到槐树胡同三号。这是一座看起来颇为普通的货栈,门前悬挂着“隆昌货栈”的招牌,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顾昀上前叩门,三长两短的暗号。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警惕的脸。 “找谁?” “取货。”萧景玄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丙字库房。” 门后的汉子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在萧景玄脸上停留片刻,侧身让开:“进。” 货栈内比想象中更大,前院停着几辆空着的马车,角落里堆着些麻袋。引路的汉子一言不发,带着他们穿过前院,来到后院的一排库房前。 丙字库房在倒数第二间,门上挂着沉重的铜锁。萧景玄取出那把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锁开了。 汉子见状,躬身退下,消失在夜色中。 “你们守在外面。”萧景玄对顾昀道,“有任何动静,立即示警。” “是。”顾昀带人散开,隐入黑暗。 萧景玄推开库房厚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尘土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取出火折子点燃,昏黄的光亮映出库房内的景象。 库房很大,约有五六丈见方,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箱、麻袋。东西摆放得杂乱无章,似乎很久无人打理。但萧景玄敏锐地注意到,地面上的灰尘分布并不均匀——有些地方有明显的拖拽痕迹,显然是最近才有人来过。 他举着火折子,仔细查看那些货箱。大多箱子上都贴着封条,写着货物名称和日期。有绸缎、药材、茶叶……看起来都是寻常货物。 但卫国公夫人特意给的钥匙,绝不只是为了这些。 萧景玄的目光落在库房最深处。那里堆着几个特别大的木箱,上面没有贴封条,箱子本身也比其他的更崭新。他走过去,伸手敲了敲箱板,声音沉闷,里面装的东西很满。 他找到箱子的锁扣,拔出匕首撬开。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刺鼻的气味涌出——不是霉味,而是某种药物的气味。 火光照亮箱内,萧景玄瞳孔一缩。 箱子里装的不是货物,而是一摞摞账册。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银钱往来,数额巨大,动辄上万两。账册的抬头处,赫然写着“江南商会”四个字。 他快速翻看几页,发现这些账册记录的是江南商会近三年的所有收支,其中涉及漕运、盐业、丝绸茶叶等多个行业。而最关键的几笔款项,都标注着“郑三公子经手”。 第二箱、第三箱……接连打开的几个箱子里,装的都是账册。有些是江南商会的,有些是“隆昌号”钱庄的,还有些标记着“工部采买”“兵部军需”等字样。 萧景玄的心跳微微加快。这些账册,若是真的,便是足以扳倒郑氏甚至牵连更多人的铁证。 但卫国公夫人为何会有这些?她又为何要交给自己? 他继续查看,在最后一个箱子里,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是账册,而是一封封书信。信封上大多没有署名,但看纸张和墨迹,有些年头了。 萧景玄小心地拆开一封。信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这是一封永和十三年的信,写信之人似乎是某个地方官员,信中提及“沈太傅门生”“科举考题”“孝敬”等字眼。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是……科举案的证据! 他快速浏览其他信件,发现这些书信大多与当年的科举案有关,有的是地方官员向京中某人“孝敬”的凭证,有的是关于考题泄露的隐晦暗示,还有几封直接提到了沈文渊的名字,说“此人碍事,需早除之”。 其中一封信,落款处盖着一个模糊的私印。萧景玄凑近火折子细看,辨认出那是“李”字。 李……李皇后娘家? 他深吸一口气,将几封关键的信件小心收好。这些证据太过重要,必须带回府中仔细研究。 正要合上箱盖时,火光照亮箱底一角,那里似乎还有东西。萧景玄伸手摸索,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是一枚小小的印章。 他取出印章,在火光下细看。印章是青玉材质,刻着复杂的纹样,正面刻着四个篆字:“御用监造”。 这是……宫中之物? 萧景玄心中疑窦丛生。御用监造的印章,为何会出现在江南商会的秘密库房里?这枚印章能调用宫中的工匠和物料,若是被滥用…… 他将印章也收好,重新锁好箱子。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 “殿下。”顾昀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有人来了。” 萧景玄吹灭火折子,闪身到门后。透过门缝,他看见后院入口处出现几盏灯笼,三四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锦袍,体态微胖。跟在他身后的几人,看起来像是护院打手。 “确定是这里?”中年男子问,声音里带着焦躁。 “三公子,就是丙字库房。”一个护院回答,“老爷交代过,这里的东西绝不能让人看见。” 郑三公子?萧景玄眼神一冷。来得正好。 那几人走到库房门前,郑三公子掏出钥匙开锁,却发现锁是开的。他脸色一变:“有人来过!” “搜!”他厉声道。 护院们刚要动作,黑暗中忽然冲出几个人影,动作迅捷如电。顾昀带人出手了。 打斗声在寂静的货栈里响起,但很快平息。顾昀等人都是军中好手,对付几个护院绰绰有余。不过片刻,郑三公子和他的人都被制住,按在地上。 萧景玄推门而出。 “你……你们是什么人?”郑三公子挣扎着抬头,看到萧景玄的瞬间,脸色刷地白了,“靖……靖王殿下?” 萧景玄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郑三公子,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我……我只是来查货……”郑三公子声音发颤。 “查货需要带这么多人?”萧景玄冷笑,“还是说,你是来销毁证据的?” 郑三公子闭嘴不言,眼中满是恐惧。 萧景玄蹲下身,与他平视:“告诉本王,库房里的账册和信件,是谁放在这里的?” “我不知道……”郑三公子摇头,“这货栈是我郑家的产业,但库房里的东西……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萧景玄从怀中取出那枚“御用监造”的印章,在他眼前晃了晃,“那这个呢?也是你郑家的?” 郑三公子看到印章,浑身一抖:“这……这怎么会在……” “在你郑家的库房里,对吗?”萧景玄收起印章,“郑三,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说出这些证据的来历,说出是谁在背后指使,本王或可保你一命。” 郑三公子嘴唇哆嗦,显然在剧烈挣扎。萧景玄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 良久,郑三公子终于崩溃:“我说……我都说。那些账册和信件,是……是齐王殿下让人送来的。” 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齐王?” “是。”郑三公子哭丧着脸,“半年前,齐王殿下找到我父亲,说需要一处隐秘的地方存放些东西。我父亲不敢拒绝,就把这间库房借给了他。至于里面具体是什么……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齐王为何要把东西放在你郑家?”萧景玄追问。 “因为……因为齐王殿下与我父亲有生意往来。”郑三公子低声道,“江南商会的生意,齐王殿下也有份。这些年,他通过商会赚了不少钱……” 原来如此。萧景玄心中冷笑。齐王与郑氏勾结,不仅是为了政治同盟,更是为了利益。而那些证据——关于科举案的、关于淑妃之事的——恐怕是齐王多年来搜集的,用来牵制对手的把柄。 只是齐王没想到,卫国公夫人竟能拿到这间库房的钥匙,更没想到,这些证据会落到自己手中。 “那些证据,齐王可曾动用过?”萧景玄问。 “动用过一些。”郑三公子道,“前些日子,齐王殿下让人取走了一部分关于沈家的信件……说是要用在什么地方。” 用在沈怀远身上。萧景玄明白了。齐王想用沈家旧案做文章,所以取走了相关证据。 “除了齐王,还有谁知道这个库房?”他继续问。 “应该……应该没有了。”郑三公子不确定地说,“齐王殿下交代要绝对保密,连我都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还是今晚父亲才偷偷告诉我……” 萧景玄站起身。看来郑家也是被齐王利用的棋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顾昀,把他带回去,单独关押。”他吩咐道,“其他人,把库房里的账册和信件全部搬走,不能留下一张纸。” “是。” 萧景玄走到院中,望着夜空。星辰稀疏,一弯残月挂在檐角。 今夜收获之大,超出预期。不仅拿到了郑氏与江南商会的罪证,更发现了齐王与科举案、淑妃案的关联。更重要的是,那枚“御用监造”的印章——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枚印章,很可能与当年淑妃宫中那株“被诅咒”的牡丹有关。 御用监造负责宫中花木,若有人用这枚印章调用特殊药材,使牡丹枯萎,再栽赃淑妃…… 线索越来越清晰了。 “殿下,都搬完了。”顾昀过来禀报,“郑三公子已押走,货栈的人也都控制住了。” “把痕迹清理干净,不要让人看出这里被翻动过。”萧景玄道,“另外,派人暗中盯着齐王府。若他察觉库房出事,必有动作。” “是。” 一行人悄然离开槐树胡同。夜色依旧深沉,京城仿佛还在沉睡。但萧景玄知道,天亮之后,许多事情都将改变。 ** 靖王府书房,灯火再次亮起。 沈青澜一直未曾歇息,听到动静立刻迎了出来。看到萧景玄安然归来,她明显松了口气。 “殿下。” 萧景玄朝她点点头,示意进书房说话。顾昀指挥人将一箱箱账册信件搬入书房,很快堆满了半个房间。 “这些是……”沈青澜惊讶。 “卫国公夫人送的‘大礼’。”萧景玄简单讲述了今夜所见,“有了这些,郑氏和齐王,都跑不掉了。” 沈青澜翻开一本账册,越看越是心惊:“这些银钱往来……数额太大了。若是查实,足以抄家灭族。” “不止。”萧景玄取出那枚印章,“看看这个。” 沈青澜接过,仔细辨认:“御用监造……这是宫中之物。怎么会……” “我怀疑,这枚印章与当年淑妃宫中那株牡丹有关。”萧景玄将自己的推测说出。 沈青澜沉思片刻,忽然道:“殿下可还记得,翠珠姑姑说过,那株牡丹是皇上御赐的?” “记得。” “御赐的花木,从培育到运送,都需经过御用监造。”沈青澜缓缓道,“若有人在途中做手脚,使花木本身就有问题,那么无论栽在何处,都会枯萎。” 萧景玄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不是有人将布偶埋入土中,”沈青澜看着那枚印章,“而是有人让那株牡丹在送到淑妃宫中之前,就已经被做了手脚。这样,无论淑妃如何小心,牡丹都会死。而牡丹一死,他们再栽赃诅咒,便顺理成章。” 好精密的算计!萧景玄握紧拳头。若真如沈青澜所说,那么陷害淑妃的局,从牡丹离开花房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能调动御用监造的人不多。”沈青澜继续道,“除了皇上,便是几位得宠的妃嫔,或是……太子。” 萧景玄想起翠珠的话:“太子曾派人给刘保送过东西。” 两人对视,都明白了。 当年的太子,如今的废太子,为了铲除威胁,竟用如此狠毒的手段构陷庶母。而李皇后及其娘家,则是帮凶。 “这些证据,殿下打算何时用?”沈青澜问。 “不急。”萧景玄冷静下来,“先处理清水河堤案。郑氏倒了,齐王失去臂膀,自然会慌乱。到那时,再把这些证据一点点放出去。” 他看向窗外:“天快亮了。青澜,你去歇息吧,接下来几日,恐怕没时间休息了。” “殿下不歇吗?” “我看完这些信件。”萧景玄走到书案后,“有些事情,越早弄清楚越好。” 沈青澜没有劝,只是默默为他换了一盏更亮的灯,又沏了热茶。然后她也在一旁坐下,拿起一本账册:“青澜陪殿下。” 萧景玄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两人在灯下各自翻阅,书房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深黑转为墨蓝,又透出鱼肚白。晨光熹微中,新的一天到来了。 而这一天的朝堂,注定不会平静。 第九十三章 早膳交锋 晨光透过窗纸,在书房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萧景玄与沈青澜将最后几封关键信件整理完毕时,天色已大亮。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顾昀的声音带着凝重,“齐王殿下来了,正在前厅等候,说是要与殿下共进早膳。” 萧景玄与沈青澜对视一眼。来得真快。 “知道了。”萧景玄站起身,一夜未眠的脸上不见疲色,反而更显锐利,“青澜,你随我一同去。顾昀,继续审问郑三,务必问出齐王与郑氏往来的所有细节。” “是。” 萧景玄整了整衣袍,对沈青澜道:“不必紧张,平常应对即可。齐王此来,无非是试探。” “青澜明白。” 两人来到前厅时,齐王萧景宏已坐在客位,正慢条斯理地品茶。他今日穿了一身家常的宝蓝色长袍,面带微笑,仿佛真的只是来与兄弟闲话家常。 “七弟,叨扰了。”见萧景玄进来,齐王放下茶盏,笑容温和,“这几日忙于河堤之事,许久未见七弟,甚是想念。想着今日天气不错,便过来与你一同用个早膳,说说话。” 萧景玄拱手还礼:“皇兄光临,蓬荜生辉。只是皇兄公务繁忙,怎好让皇兄专程跑一趟。” “兄弟之间,说这些就见外了。”齐王的目光扫过萧景玄身后的沈青澜,笑意深了些,“沈长史也在,正好,本王有些事也想问问沈长史。” 沈青澜上前行礼:“齐王殿下。” “免礼。”齐王虚扶一下,“沈长史昨夜可曾歇息好?本王看你眼下似有青影。” 这话问得别有深意。沈青澜垂眸道:“谢殿下关心。青澜昨夜整理文书,睡得晚了些。” “哦?整理文书?”齐王状似随意,“不知是什么重要文书,竟让沈长史熬夜处理?” 萧景玄接过话头:“不过是些兵部旧档,北疆战事的后续事宜。皇兄也知道,北疆虽定,善后之事千头万绪。” “原来如此。”齐王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信,“七弟勤于政事,实乃我大燕之福。不像本王,这几日被河堤之事弄得焦头烂额,连觉都睡不好。” 早膳摆上,简单的清粥小菜,却做得精致。三人入座,萧景玄与齐王对坐,沈青澜侧坐相陪。 “皇兄方才说河堤之事棘手,不知进展如何?”萧景玄舀了一勺粥,随口问道。 齐王叹了口气:“别提了。原以为只是简单的溃口,查下去却发现牵扯甚广。去年那笔修缮款项,账目混乱,有几笔银子去向不明。更麻烦的是——”他顿了顿,看向沈青澜,“牵扯到一个叫沈怀远的人,据说是沈家旧部。” 沈青澜放下筷子,神色平静:“此事青澜昨日已向齐王殿下禀明。沈怀远确系沈氏远支,但多年前已被先父逐出府,其后所作所为,与沈家无关。” “本王自然相信沈长史。”齐王笑了笑,“只是朝中那些御史,恐怕不会这么想。他们若知道沈家旧部牵扯进河堤贪墨案,难保不会上奏弹劾,说七弟用人不察,甚至……说沈家余党未清。”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萧景玄放下粥碗,抬眼看齐王:“皇兄多虑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真有御史弹劾,查便是了。正好,本王也有些事想查。” “哦?七弟想查什么?” “皇兄可知道‘隆昌号’钱庄?”萧景玄问得漫不经心。 齐王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恢复如常:“自然知道,京城有名的钱庄嘛。七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也没什么。”萧景玄夹了一筷子小菜,“只是昨夜听说,隆昌号与江南商会往来密切,而江南商会又牵涉进河堤款项之事。皇兄既然在查此案,想必已经查到这一层了吧?” 齐王放下筷子,笑容淡了些:“七弟消息倒是灵通。” “不及皇兄。”萧景玄淡淡道,“皇兄连沈家十多年前逐出的一个远亲都能查到,这才叫手眼通天。” 厅内气氛骤然紧张。 沈青澜适时起身,为两人添茶:“殿下,齐王殿下,茶要凉了。” 齐王接过茶盏,深深看了萧景玄一眼:“七弟,你我兄弟,说话不必拐弯抹角。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萧景玄迎上他的目光,“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些。” “比如?” “比如槐树胡同三号,丙字库房。”萧景玄一字一句道。 齐王手中的茶盏轻轻一晃,茶水险些溅出。他盯着萧景玄,眼神阴晴不定:“你去了那里?” “去了。”萧景玄坦然承认,“还见到了郑三公子。皇兄,你说巧不巧,郑三公子正好也半夜去库房,说是……查货。” 齐王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放下茶盏,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七弟,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皇兄说得对。”萧景玄点头,“所以本王也在想,是该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还是该……禀报父皇。” “你威胁我?”齐王眯起眼睛。 “不敢。”萧景玄笑了笑,“只是提醒皇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兄与郑氏的那些勾当,与江南商会的利益往来,还有……库房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真要查起来,恐怕不好收场。” 齐王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七弟,你还是太年轻。你以为拿到些账册信件,就能扳倒本王?你可知朝中有多少人站在本王这边?你可知江南那些世家,有多少人与本王利益相关?” “知道。”萧景玄平静道,“所以本王才说,真要查起来,不好收场。到时候牵出的恐怕不止皇兄一人,还有整个江南官场,甚至朝中半数官员。那场面,想想都壮观。” 齐王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虚实。最后,他缓缓道:“你想怎样?” “很简单。”萧景玄道,“河堤案,到此为止。沈怀远的事,一笔勾销。皇兄继续做你的贤王,本王也继续当我的闲王。大家相安无事,如何?” “你会这么好心?” “本王只是不想看到朝局动荡,不想看到江南生乱。”萧景玄诚恳道,“皇兄,你我都清楚,眼下大燕内忧外患,北疆刚定,江南不能再乱。若真把那些事捅出来,江南世家狗急跳墙,会是什么后果,你我都清楚。” 这话半真半假。齐王陷入沉思。 萧景玄继续道:“其实皇兄与郑氏往来,无非是求财。江南商会那些生意,本王没兴趣。只要皇兄不再针对本王,不再打沈家的主意,那些账册信件,可以永远不见天日。”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本王现在就可以把证据送到父皇面前,但没有这么做。”萧景玄目光坦然,“皇兄,兄弟阋墙,渔翁得利。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齐王终于动容。他深吸一口气:“好,我答应你。河堤案,我会结案,只说天灾,不提人祸。沈怀远的事,也不再追究。但是——”他盯着萧景玄,“那些证据,你必须全部交还。” “可以。”萧景玄爽快答应,“三日后,还是槐树胡同,物归原主。” “为何要等三日?” “有些账册需要誊抄备份。”萧景玄面不改色,“毕竟,总要留些东西防身,皇兄说是不是?” 齐王脸色一沉,但最终没说什么:“好,三日后,子时,槐树胡同见。” 早膳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齐王起身告辞,萧景玄亲自送到府门。 望着齐王的马车远去,萧景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殿下真要把证据还给他?”沈青澜低声问。 “还?”萧景玄冷笑,“那些证据,此刻应该已经送到几位御史手上了。” 沈青澜一愣。 “顾昀。”萧景玄唤道。 顾昀从廊柱后转出:“殿下。” “东西送出去了?” “按殿下吩咐,寅时三刻便已送出。”顾昀禀报,“三位御史,还有大理寺的两位大人,都收到了‘匿名’举报信,附部分账册抄本。” 萧景玄颔首:“齐王回府后,定会派人监视槐树胡同。让我们的人撤回来,留两个眼线即可。” “是。” “郑三那边,问出什么了?” “问出了不少。”顾昀压低声音,“齐王与郑氏勾结,不仅在江南商会中占股,还通过郑氏在漕运、盐业中牟利。此外,郑三还交代,齐王与废太子……也有联系。” 萧景玄眼中精光一闪:“说具体。” “废太子被幽禁后,齐王曾暗中派人送过银钱和消息。”顾昀道,“郑三说,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齐王与心腹谈话,提到‘东宫旧事,不可外传’,还有‘李皇后那边,需打点周全’。” 沈青澜闻言,心下一惊。齐王与废太子、李皇后还有勾结? 萧景玄却似乎早有预料:“果然如此。齐王这些年能坐大,背后少不了李皇后和废太子的支持。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殿下,那我们……” “按原计划进行。”萧景玄转身回府,“今日朝会上,恐怕就有好戏看了。” ** 辰时三刻,宫门开启,百官入朝。 今日的朝会气氛格外凝重。永和帝端坐龙椅,面色沉静,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皇帝今日心情不佳。 按例奏事后,一位御史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讲。” “臣弹劾户部右侍郎郑元培,勾结江南商会,侵吞河工款项,贪墨国帑,数额巨大。”御史呈上奏折,“此为部分证据,请陛下御览。”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郑元培脸色煞白,扑通跪地:“陛下明鉴,臣冤枉!” 永和帝接过内侍递上的奏折,翻开看了几页,脸色越来越沉。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朝堂:“郑元培,这些账目,你作何解释?” “臣……臣不知啊!”郑元培连连磕头,“定是有人构陷臣!” “构陷?”永和帝冷笑,“这上面有你的私印,有你的亲笔批文,也是构陷?” 郑元培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又一位御史出列:“陛下,臣弹劾江南商会,勾结官员,垄断漕运,哄抬物价,致使江南民怨沸腾。此为商会账册抄本,请陛下过目。” 接着,第三位、第四位御史相继出列,弹劾的内容一个比一个严重。从河工贪墨到漕运垄断,从私盐贩卖到土地兼并,桩桩件件,直指郑氏和江南商会。 朝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要动真格了。 齐王站在文官队列前列,面色铁青。他没想到,萧景玄的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那些证据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朝堂上。 “齐王。”永和帝忽然点名。 “儿臣在。”齐王出列。 “清水河堤一案,是你主理。”永和帝声音平静,“这些事,你可曾查到?” 齐王额头渗出冷汗:“回父皇,儿臣……正在查。” “正在查?”永和帝将御史的奏折扔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些!河堤款项,五万两银子经隆昌号转入江南商会,而隆昌号的东家是郑氏,江南商会的管事是沈怀远——这些关系,你查了这么久,没查出来?” “儿臣……儿臣愚钝。”齐王跪地,“请父皇责罚。” “你是愚钝,还是有意包庇?”永和帝的声音陡然严厉,“萧景宏,你告诉朕,你与郑氏,有没有私下来往?” 齐王浑身一颤:“儿臣……儿臣……” “说!” 满朝文武屏息凝神。这是要皇子当朝对质了。 萧景玄站在武将队列中,神色平静,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就在齐王几乎要崩溃时,一个内侍匆匆入殿,在永和帝耳边低语几句。永和帝脸色微变,看了齐王一眼,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说完,竟起身离座,匆匆离去。 百官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少数有心人注意到,那内侍禀报时,提到了“李皇后”“晕倒”等字眼。 萧景玄眸光微沉。李皇后这个时候“晕倒”,未免太巧了。 看来,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九十四章 凤仪宫计 退朝的钟声在宫城上空回荡,百官们鱼贯而出,个个面色凝重,低声议论着今日朝堂上的骤变。萧景玄走在武将队列中,神情平静,仿佛方才那场惊涛骇浪与他无关。 齐王几乎是踉跄着走出大殿的,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未干。几个心腹官员围拢上去,却被他挥手屏退。他回头深深看了萧景玄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恨与惊惧交织,复杂难言。 萧景玄恍若未见,径直走向宫门。顾昀已等候在宫门外,见他出来,立即迎上前。 “殿下,李皇后那边……” “回府再说。”萧景玄低声道。 马车驶离宫城,车厢内,萧景玄闭目沉思。李皇后这一出“晕倒”,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解了齐王的围,又打断了永和帝的追查。这位中宫之主,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殿下,我们现在如何应对?”顾昀在外问道。 “按兵不动。”萧景玄睁开眼,“李皇后既然出手,必有后招。我们且看她如何演这出戏。” ** 靖王府内,沈青澜已得知朝会中断的消息。她站在书房窗前,手中握着那枚“御用监造”的印章,眉头微蹙。 李皇后这一招,确实高明。以凤体违和为由中断朝议,既全了皇家颜面,又给了齐王喘息之机。更重要的是,这向朝臣传递了一个信号——中宫依旧有权势,能左右朝局。 “长史,殿下回来了。”侍女禀报。 沈青澜收起印章,转身迎出。萧景玄已步入庭院,朝服未换,神色间却不见疲态。 “殿下。”她欠身行礼。 “进书房说话。”萧景玄步履不停。 两人回到书房,屏退左右。萧景玄将朝堂上的情形简单说了,沈青澜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锦囊——那是卫国公夫人所赠,至今未打开。 “李皇后此举,意在保齐王。”沈青澜分析道,“但她也暴露了自己的立场。皇上……会如何反应?” “父皇去了凤仪宫。”萧景玄走到窗前,望着院中葱郁的草木,“此刻,恐怕正在‘探病’。”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李皇后敢这么做,定是有所倚仗。这些年,她虽不直接干政,但在后宫经营多年,朝中也有不少李氏门生故旧。更重要的是,她掌着后宫大权,许多事情……父皇也需要给她几分面子。” 沈青澜明白这话中的深意。永和帝与李皇后,不仅是帝后,更是政治同盟。当年永和帝能顺利登基,李氏一族出力不小。这些年的平衡,不能轻易打破。 “那我们手中的证据……”她迟疑道。 “照常递上去。”萧景玄冷笑,“李皇后能保齐王一时,保不了一世。御史的弹劾已经公开,大理寺也已立案,这事不可能就此了结。父皇就算要给李皇后面子,也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纸:“青澜,你替我草拟一份奏折。” “殿下请说。” “奏请彻查江南商会,整顿漕运盐政。”萧景玄缓缓道,“不提郑氏,不提齐王,只提江南民生。江南乃赋税重地,漕运乃国脉所系,如今商会垄断,物价腾贵,百姓怨声载道,长此以往,恐生民变。” 沈青澜眼睛一亮:“殿下这是……以退为进?” “李皇后和齐王想保的是郑氏和江南商会的利益。”萧景玄眼中闪过冷光,“那我们就把矛头指向整个江南商界。到时候,就不是郑氏一家的事了,所有在江南有利益的世家都会被牵扯进来。他们若想保住自己的生意,就必须舍弃郑氏这颗棋子。” 好一招釜底抽薪。沈青澜心中佩服,提笔便开始草拟。 萧景玄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微动。这些日子,她与他并肩作战,出谋划策,从未有过半分退缩。这样的女子,世间难寻。 “青澜。”他忽然唤道。 “嗯?”沈青澜抬头。 “若此事了结,你可有什么想做的事?”萧景玄问得突然。 沈青澜一愣,随即微笑:“青澜只想辅佐殿下,肃清朝纲,还天下清明。至于个人……并无他想。” “不想为沈家做些什么吗?”萧景玄走近两步,“你父亲沉冤得雪,沈家也该重振门楣了。” 沈青澜放下笔,轻声道:“沈家如今只剩青澜与几位堂亲,人丁稀落。父亲在世时常说,家族兴衰,不在门第高低,而在子孙是否贤德。青澜若能以微薄之才为国效力,便是对父亲最好的告慰。”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萧景玄:“倒是殿下,淑妃娘娘的冤屈……” “母妃的仇,一定要报。”萧景玄语气坚定,“但不是现在。李皇后敢在这时候出手,说明她和齐王已经狗急跳墙。我们越急,他们越会反扑。不如先斩断他们的财路,再慢慢收拾。” 沈青澜点头,正要继续草拟奏折,门外传来顾昀的声音:“殿下,宫中来人了。” 萧景玄与沈青澜对视一眼。 “请。” 来的是永和帝身边的内侍总管高公公。这位老太监在宫中侍奉三十余年,深得永和帝信任,平日里从不轻易出宫。 “靖王殿下,皇上口谕,请您即刻入宫。”高公公躬身道。 “父皇可有说何事?” “皇上在御书房等候,只说……想与殿下说说话。”高公公回答得谨慎。 萧景玄心下了然。这个时候单独召见,定是与今日朝会有关。 “容本王更衣。” “殿下请便,老奴在此等候。” 萧景玄回内室换了一身常服,出来时对沈青澜低声道:“我去去就回。你继续草拟奏折,若有人来探听消息,一律挡回去。” “青澜明白。” ** 御书房内,永和帝背对殿门站着,望着墙上悬挂的大燕疆域图。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儿臣参见父皇。”萧景玄行礼。 “起来吧。”永和帝转过身,脸上带着疲惫,“今日朝会之事,你怎么看?” 萧景玄垂首:“儿臣不敢妄议朝政。” “朕让你说。”永和帝走到御案后坐下,“这里没有外人,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萧景玄沉吟片刻,缓缓道:“御史弹劾郑元培,证据确凿。江南商会垄断漕运,哄抬物价,也是事实。儿臣以为,此事该查。” “是该查。”永和帝点头,“但李皇后今日‘晕倒’,你也看到了。景玄,你告诉朕,若朕坚持查下去,会是什么结果?” 萧景玄抬头看向永和帝:“父皇是担心朝局动荡?” “朕是担心江南生乱。”永和帝叹息,“郑氏在江南经营百年,树大根深。江南商会背后,不止郑氏一家,还有太原王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所以父皇想就此罢手?” “朕没这么说。”永和帝目光深沉,“但此事需从长计议。景玄,你与齐王的恩怨,朕多少知道一些。但你要记住,你们都是朕的儿子,都是萧氏子孙。兄弟阋墙,只会让外人得利。” 萧景玄心中冷笑。外人?李皇后和郑氏才是外人。但他面上恭敬:“父皇教训的是。” 永和帝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道:“你母妃的事,朕知道你在查。” 萧景玄心头一震。 “翠珠找到了,是不是?”永和帝继续道,“那些陈年旧事,朕不是不知道,只是……时候未到。” “父皇,”萧景玄跪下,“母妃含冤而死,儿臣身为人子,不能不查。” “朕没怪你。”永和帝起身,走到他面前,“起来吧。朕只是告诉你,有些事,急不得。李皇后在宫中经营多年,朝中党羽众多。你要动她,必须有万全准备。” 萧景玄站起身,看着永和帝:“父皇的意思是……” “郑氏可以动,江南商会可以查。”永和帝缓缓道,“但李皇后那边,暂时不要碰。至于齐王……敲打敲打即可,不必赶尽杀绝。” 这是交换。用郑氏和江南商会的倒下,换暂时不动李皇后和齐王。 萧景玄沉默片刻,躬身道:“儿臣遵旨。” “你是个聪明孩子。”永和帝拍了拍他的肩,“朕老了,这江山迟早要交给你们。你们兄弟和睦,朕才能放心。” 萧景玄心中五味杂陈。父皇这话,有真情,也有权衡。帝王之心,从来如此。 “还有一事。”永和帝回到御案后,“李宗年明日抵京。朕已下旨,命他为户部左侍郎,主理江南赋税清查。你与他好生配合,把江南的事办好。” “是。” “去吧。”永和帝挥挥手,“朕累了。” 萧景玄行礼退出。走出御书房时,夕阳西斜,将宫墙染成一片金红。 高公公送他出宫,在宫门口低声道:“殿下,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皇上今夜宿在凤仪宫。” 这是在提醒他,永和帝今夜会与李皇后共处。有些话,有些事,难免会受到影响。 萧景玄点头:“多谢公公提点。” ** 回到靖王府时,天色已暗。书房内灯火通明,沈青澜仍在伏案工作,奏折已经草拟完毕,整齐地放在一旁。 “殿下回来了。”她起身迎上。 萧景玄将面圣的情形说了,包括永和帝的交换条件。沈青澜听罢,沉吟道:“皇上这是想平衡各方势力。动郑氏以安民心,保李皇后以稳朝局。” “父皇有父皇的难处。”萧景玄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奏折细看,“不过这样也好,先斩断齐王的财路。没了江南商会的支持,他就像断了翅膀的鸟,飞不高了。” 沈青澜看着他:“那淑妃娘娘的事……” “暂时搁置。”萧景玄放下奏折,“但不会太久。等江南事了,齐王失势,李皇后孤立无援时,再算总账。” 他看向沈青澜:“这份奏折写得好,明日我便递上去。另外,你准备一下,三日后李宗年到京,我要在府中设宴为他接风。” “李宗年此人……” “寒门出身,能力出众,在江南三年政绩斐然,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世家。”萧景玄道,“父皇让他回京主理江南赋税清查,用意明显。我们要做的就是帮他站稳脚跟,让他成为我们在朝中的一把刀。” 沈青澜记下,又道:“还有一事。今日午后,卫国公府派人送来帖子,请殿下与青澜过府一叙。” 萧景玄挑眉:“卫国公夫人?” “是。送帖子的嬷嬷说,夫人得了一幅古画,想请殿下品鉴。”沈青澜顿了顿,“还说……画是前朝大家所作,与柳公权齐名。” 这是暗语。前朝大家,与柳公权齐名——指的是颜真卿。颜真卿以忠烈著称,安史之乱时坚守孤城,宁死不降。卫国公夫人这是在表明态度:忠贞不二,宁折不弯。 “好,回复卫国公府,明日午后,本王准时赴约。”萧景玄道。 夜色渐深,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月上中天。 沈青澜告退时,萧景玄忽然叫住她:“青澜。” “殿下还有何吩咐?” 萧景玄看着她,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映得她眉眼如画。他心中一动,话到嘴边却成了:“今日辛苦你了,早些歇息。” 沈青澜微微一笑:“殿下也是。” 她行礼退出,脚步声渐远。萧景玄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条路还很长,但有她相伴,似乎也不那么难走了。 **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 李皇后靠在凤榻上,面色苍白,但眼神清明。永和帝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 “皇上,臣妾今日失仪了。”李皇后轻声道,“只是听到朝堂上那些话,一时急火攻心……” “朕知道。”永和帝拍拍她的手,“你身子弱,别想太多。朝堂上的事,自有朕处置。” 李皇后眼中含泪:“齐王那孩子,性子直,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皇上多担待些。臣妾就这么一个侄儿……” 这话说得巧妙。齐王是李皇后的亲侄儿,永和帝向来疼爱。提及这层关系,是在提醒永和帝顾念亲情。 “景宏的事,朕心里有数。”永和帝道,“你放心养病,其他的不必操心。” 李皇后还要再说,永和帝已起身:“时辰不早了,你歇着吧。朕明日再来看你。” “恭送皇上。” 永和帝离开后,李皇后脸上的虚弱瞬间消失。她坐起身,对侍立一旁的宫女道:“传话给齐王,让他最近安分些。另外,让李家在朝中的人都收敛点,别让人抓住把柄。” “是。” 宫女退下后,李皇后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眼中闪过寒光。 萧景玄……这个七皇子,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但没关系,她在这宫中三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想扳倒她,没那么容易。 只是,槐树胡同的那些证据……到底落入了谁手中? 她必须查清楚。 夜色深沉,凤仪宫的灯火久久未熄。而京城的另一端,靖王府的书房内,灯火也同样明亮。 这一夜,许多人都无眠。 第九十五章 卫国公府 翌日清晨,靖王府。 萧景玄寅时便起身练剑,这是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庭院中,剑光如雪,衣袂翻飞,一招一式都带着沙场特有的凌厉。晨光熹微中,他的身影挺拔如松,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沈青澜站在廊下静静看了片刻,待他收剑回鞘,才捧着巾帕上前:“殿下。” 萧景玄接过帕子拭汗,气息微喘:“都准备好了?” “是。给卫国公夫人的礼物已经备好,是前日殿下从宫中得的那个紫檀嵌玉如意匣,里面装了江南新贡的云雾茶。”沈青澜禀报道,“车马也已安排妥当,巳时出发。” 萧景玄点头,将剑递给侍从,与她一同往书房走:“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沈青澜答得简单,实则一夜辗转。那些账册信件中的内容,淑妃冤案的线索,江南的危局……桩桩件件都在脑中翻腾。但她知道,萧景玄肩上的担子更重。 书房内,早膳已摆好。两人对坐用膳,气氛难得的宁静。 “青澜,”萧景玄忽然开口,“今日去卫国公府,夫人若问起朝中局势,你如何应对?” 沈青澜放下粥勺,略一思忖:“如实相告,但有所取舍。郑氏之事已成定局,江南商会必受整顿,这些可以明言。至于齐王与李皇后……点到为止即可。卫国公夫人是聪明人,自会明白。” “聪明人。”萧景玄重复这三个字,唇角微勾,“是啊,能在宫中经营数十年,又能在朝局变幻中屹立不倒,卫国公夫人确实是个聪明人。只是聪明人往往想得太多,也顾虑太多。” “殿下是担心夫人不愿明确表态?” “清河崔氏,百年世家,行事向来谨慎。”萧景玄道,“他们可以暗中相助,却不会轻易站队。今日之约,与其说是结盟,不如说是互相试探。” 沈青澜若有所思:“那殿下准备如何应对?” “以诚相待。”萧景玄看着她,“对聪明人,耍心机反而落了下乘。卫国公夫人既然通过安阳郡主递了钥匙,又邀我们过府,便是有意结交。我们只需让她看到我们的诚意和能力,足矣。” 用罢早膳,萧景玄换了身月白色常服,玉冠束发,少了朝堂上的威仪,多了几分清贵之气。沈青澜则是一身淡青色襦裙,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白玉簪,素净典雅。 巳时整,马车驶出靖王府,往卫国公府而去。 ** 卫国公府位于城东青雀巷,这一带多是勋贵府邸,青石铺路,高墙深院,透着百年世家的厚重底蕴。国公府门楣并不张扬,但门前一对石狮威严肃穆,匾额上“敕造卫国公府”五个鎏金大字,是永和帝御笔亲题。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早有管事迎候。萧景玄与沈青澜下车,被引着穿过影壁、前厅,来到后院的花厅。 卫国公夫人已等在厅中。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绣金菊的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戴了一支碧玉凤钗,通身气度雍容沉静。见二人进来,她起身相迎,笑容温和:“靖王殿下,沈长史,老身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夫人客气。”萧景玄拱手还礼,“今日叨扰了。” “殿下能来,是国公府的荣幸。”夫人请二人入座,丫鬟奉上茶点。 寒暄几句后,夫人看向沈青澜:“沈长史那日补的拓本,老身看过了,果然精妙。柳公权的字难摹,沈长史却能得其神韵,实在难得。” “夫人过奖。”沈青澜欠身,“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若是雕虫小技,这京城中能称得上‘大技’的,恐怕也没几人了。”夫人笑道,话锋一转,“说起来,老身昨日得了一幅画,想请殿下和沈长史一同品鉴。” 她示意丫鬟取画。两个丫鬟小心地展开一幅卷轴,挂在厅中的画架上。 是一幅《雪夜访戴图》。画中雪满山川,孤舟泊岸,一人披氅立于船头,远望山中灯火。笔法苍劲,意境高远,确是大家手笔。 “这是……”萧景玄凝目细看。 “前朝王孟端的真迹。”夫人缓缓道,“王孟端一生清高,不慕权贵,晚年隐居山中,这幅《雪夜访戴图》是他为挚友所作,画的是晋人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的故事。” 她走到画前,手指轻抚画上题诗:“‘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殿下可知这典故的深意?” 萧景玄眸光微动:“王子猷雪夜乘舟访友,至门前却折返,言‘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夫人是想说,做事但求本心,不必拘泥形式?” “殿下聪慧。”夫人点头,“但也有一层意思——时机未到,强求无益。王子猷若真在那雪夜叩门,扰了戴安道清梦,反而不美。” 这是在暗示他们对付李皇后和齐王,不可操之过急。 萧景玄深深看了夫人一眼:“夫人教诲,景玄谨记。只是有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该发时自然要发。”夫人回到座位,“但发箭之前,需看清风向,找准靶心。胡乱放箭,不仅射不中目标,还可能伤及无辜。” 她端起茶盏,轻轻拨动浮叶:“江南商会之事,老身略有耳闻。郑氏这些年确实太过,是该敲打敲打。只是……江南水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若要整顿江南,需得有足够的人手,还得有合适的机会。” “夫人说的是。”萧景玄道,“所以父皇调李宗年回京,命他主理江南赋税清查。” 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李宗年此人,刚直有余,圆融不足。在江南三年,得罪了不少人。殿下若要用他,需得替他挡去些明枪暗箭。” “景玄明白。” 谈话间,有丫鬟来报,说卫国公回府了。片刻后,一位年约五十、面容清癯的男子步入花厅,正是卫国公崔衍。 “见过靖王殿下。”崔衍拱手行礼,声音洪亮中透着沉稳。 “国公爷不必多礼。”萧景玄起身还礼。 崔衍入座,目光在萧景玄脸上停留片刻,笑道:“殿下风采,更胜当年。北疆一战,扬我国威,老臣佩服。” “国公爷过誉,是将士用命。” 崔衍点头,转向沈青澜:“这位便是沈长史吧?听内子提起多次,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沈青澜行礼:“国公爷谬赞。” “不是谬赞。”崔衍正色道,“沈太傅当年学问人品,老臣是钦佩的。你能有今日,想必继承了令尊的才学与风骨。女子为官虽不易,但若有真才实学,便当一展所长。” 这话说得恳切,沈青澜心中感动:“谢国公爷。” 崔衍又与萧景玄聊了些朝中事务,话虽含蓄,但意思明确——清河崔氏愿在江南之事上提供助力,但希望循序渐进,莫要引发动荡。 午膳设在花厅旁的暖阁,菜肴精致而不奢华。席间,崔衍似无意般提起:“昨日李宗年递了帖子,说三日后抵京,想来拜会老臣。” 萧景玄心中一动:“李大人与国公爷有旧?” “算是故交。”崔衍道,“他年轻时曾在老臣门下读过几年书,后来科举入仕。此人确有才干,只是性子太直,不懂变通。这些年能走到今天,全靠皇上赏识。” 这是在告诉萧景玄,李宗年与崔家有渊源,可用,但需引导。 “景玄受教。”萧景玄举杯,“日后还请国公爷多多指点。” 用罢午膳,又品了会儿茶,萧景玄便起身告辞。夫人亲自送到二门,临别时忽然道:“殿下,那幅《雪夜访戴图》,老身想赠予殿下。” 萧景玄一愣:“这如何使得?如此珍贵的画作……” “宝剑赠英雄,名画赠知音。”夫人微笑,“殿下懂得画中深意,这画便不算明珠暗投。只盼殿下时时记着‘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道理,行事张弛有度,方为长久之计。” “景玄……谢夫人厚赠。”萧景玄郑重行礼。 马车驶离卫国公府,那幅画已用锦盒装好,放在车厢内。沈青澜轻声道:“卫国公夫妇,今日算是表明了态度。” “是。”萧景玄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他们支持整顿江南,但希望稳扎稳打,不要引发大乱。至于李皇后和齐王……他们不会直接插手,但若我们真到了那一步,他们会站在我们这边。” 这已是极大的支持。清河崔氏这样的百年世家,能表态至此,殊为不易。 “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沈青澜问。 “等。”萧景玄睁开眼,“等李宗年到京,等江南那边的反应,等……齐王和李皇后的下一步棋。” 马车在青石路上缓缓行驶,车窗外是繁华的京城街市。叫卖声、车马声、人语声交织成一片太平景象。但萧景玄知道,这太平之下,暗流从未停息。 ** 与此同时,齐王府。 书房内一片狼藉,瓷器碎片散落一地,显示着主人方才的暴怒。齐王萧景宏面色铁青,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 几个幕僚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齐王猛地一拍桌子,“槐树胡同那么重要的地方,竟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进去!郑三那个蠢货,让他去销毁证据,他倒好,把自己送进了靖王府!” “殿下息怒。”一个中年幕僚硬着头皮劝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应对。御史的弹劾已经递上去了,大理寺也立了案,郑元培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也得保!”齐王吼道,“郑氏倒了,江南商会那些生意怎么办?每年几十万两的进项,难道就这么没了?” “可是殿下,皇上已经动了真怒,若再强行保郑氏,恐会引火烧身啊。” 齐王胸口起伏,久久不语。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不甘心。经营多年的财路,就这么断了? “皇后娘娘那边……”另一个幕僚小心翼翼地问。 “姑母让本王安分些。”齐王阴沉道,“她说,郑氏可以舍,江南商会的生意也可以暂时放手,保住根基要紧。” “娘娘英明。”幕僚们纷纷附和。 齐王冷笑:“英明?舍了郑氏,本王的财路就断了一半!这些年养着那么多人,打点各方关系,哪一样不要钱?” 但他也知道,李皇后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最要紧的是自保。 “传话给江南那边,”齐王咬牙道,“该断的断干净,该抹平的抹平。告诉郑家,让他们自己担下所有罪责,若敢牵扯到本王……后果自负!” “是。” “还有,”齐王眼中闪过狠厉,“查!给本王查清楚,槐树胡同的事是谁泄露出去的!卫国公府?靖王府?还是……我们中间出了内鬼!” 幕僚们心中一凛,齐声应诺。 齐王走到窗前,望着院中凋零的牡丹,拳头紧握。萧景玄……这次算你赢了半局。但游戏还没结束,咱们走着瞧。 ** 凤仪宫内,李皇后正在佛堂诵经。 檀香袅袅,木鱼声声。她跪在蒲团上,手持念珠,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她指尖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个时辰后,她缓缓起身,在宫女的搀扶下回到寝殿。 “娘娘,药煎好了。”贴身宫女端上一碗黑褐色的汤药。 李皇后接过,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一下。放下药碗,她问:“齐王那边如何?” “殿下已经照娘娘的吩咐去办了。”宫女低声道,“郑家那边也传了话,让他们自己担下罪责。” “嗯。”李皇后点头,“告诉齐王,这段时间夹起尾巴做人,别再惹事。还有,让他把江南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都停了,账目清理干净。” “是。” 宫女退下后,李皇后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依旧美丽却已显憔悴的脸。这些年,她在这深宫中步步为营,斗倒了无数对手,才坐上这皇后之位。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却没想到,最后威胁她的,竟是一个庶出的皇子。 萧景玄……她想起那个十岁丧母的少年,当年跪在御书房外哭求的情景。那时她只当他是个可怜虫,随手就能捏死。谁知十几年过去,他竟成长到如此地步。 “娘娘,”另一个宫女进来禀报,“靖王殿下今日去了卫国公府。” 李皇后眸光一冷:“待了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卫国公夫人赠了一幅王孟端的《雪夜访戴图》。” “《雪夜访戴图》……”李皇后喃喃重复,“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崔家这是要告诉萧景玄,做事不必急在一时。好,好啊,连清河崔氏都倒向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慌。不能乱,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乱。 “传本宫懿旨,”她缓缓道,“三日后,本宫在御花园设宴,请各府诰命夫人赏花。记得……给靖王府也下一张帖子。” 宫女一愣:“娘娘,靖王殿下尚未娶正妃,府中并无诰命……” “那就请沈长史。”李皇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宫倒要看看,这个让靖王如此看重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宫女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李皇后望向窗外,眼神幽深。萧景玄,你想为你母妃报仇?想扳倒本宫?那就让本宫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夕阳西下,将凤仪宫的琉璃瓦染成一片血色。这深宫中的较量,从未停歇,而新一轮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九十六章 山雨欲来 靖王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雪夜访戴图》已挂在了东面的墙上,萧景玄负手立在画前,久久凝视。沈青澜将新沏的茶轻轻放在案几上,也看向那幅画。 “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她低声念着画上的题诗,“卫国公夫人这话,看似劝殿下忍耐,实则是在提醒——要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一击必中。” 萧景玄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是啊。崔家百年底蕴,最懂得‘时机’二字的分量。他们肯赠这幅画,便是认可了我们的路,只是提醒莫要操之过急。” 他走到案前,展开一张京城舆图:“李宗年三日后抵京。按照行程,他应该会先递折子请见父皇,然后拜访几位故旧。卫国公府是其一,我猜他还会去拜会恩师——礼部尚书周延年。” 沈青澜的目光落在舆图上标注的几个位置:“周尚书是清流领袖,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若能得到他的支持,江南整顿之事便有了朝堂上的呼应。” “不止如此。”萧景玄的手指划过江南各州,“李宗年这次回京,带的绝不只是账册。他这人做事向来缜密,必定掌握了更关键的证据。只是这些证据太过敏感,他不敢轻易示人。” “殿下是担心……证据会引来杀身之祸?” “不是担心,是必然。”萧景玄眼神锐利,“齐王和李皇后不会坐视江南的财路被彻底斩断。李宗年抵京之日,便是危险开始之时。” 沈青澜心中一紧:“那是否需要加派人手保护?” “我已经安排了。”萧景玄道,“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正的危险,往往来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向沈青澜:“还有一件事。凤仪宫今日传出消息,三日后李皇后要在御花园设宴,邀请各府诰命赏花。” 沈青澜微微一怔:“靖王府并无诰命……” “帖子是下给你的。”萧景玄的声音沉了下来,“指明要请‘靖王府沈长史’。” 室内一时寂静。沈青澜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是李皇后的试探,也是挑衅。她一个无品无阶的长史,却收到皇后亲自设宴的邀请,这本身就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你若不赴宴,便是失礼;若赴宴,便是自认身份。”萧景玄的眉头蹙起,“好一招阳谋。” 沈青澜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殿下,青澜为何不能赴宴?” “嗯?” “皇后娘娘设宴赏花,邀请各府诰命。青澜虽无诰命,却也是靖王府长史,是朝廷认可的官员。”她从容道,“官员应皇后之邀赴宴,有何不可?至于身份——青澜从来只是沈青澜,父亲的女儿,殿下的属臣,无需他人认可,亦无需自认什么。” 萧景玄看着她平静而坚定的神情,眼中的忧虑渐渐化为欣赏:“说得好。只是宴无好宴,你要小心应对。” “青澜明白。”她点头,“正好,我也很想见见这位李皇后。” 这些年来,淑妃冤案如一根刺扎在她心中。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李皇后,但她从未真正与这位后宫之主交锋过。这次宴席,或许是个机会。 “我会让秦妈妈随你入宫。”萧景玄道,“她在宫中多年,熟悉各宫人事,能提点你一二。” “谢殿下。” 萧景玄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烛火摇曳。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亥时。 “青澜,”他忽然道,“若有一天,你我必须直面李皇后和齐王,你可会害怕?” 沈青澜走到他身侧,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怕。但有些事,怕也要做。” 就像当年沈家蒙冤,她怕过;初入宫为奴,她也怕过。但怕不能改变任何事,唯有前行。 萧景玄侧头看她,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出清丽而坚毅的轮廓。这个女子,从罪臣之女走到今天,每一步都浸透着血泪,却从未丢失本心。 “我母妃的事,”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这些年我查到的越多,越觉得心惊。那不是一时兴起的陷害,而是精心布置多年的局。” 沈青澜静静听着。 “母妃出身寒微,却得太傅教导,才学过人。入宫后深得父皇宠爱,也因此遭人嫉恨。”萧景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她怀我时,就曾被人下过毒,幸而发现得早。后来我出生,宫中流言四起,说我有‘帝王之相’……” 他顿了顿:“那些年,李皇后还是贵妃。她表面上对母妃亲厚,背地里却步步紧逼。最终,她利用母妃与一位故交的书信往来,构陷母妃私通外臣、干涉朝政。那些信件是伪造的,笔迹却模仿得惟妙惟肖。” 沈青澜心中一动:“笔迹?” “是。”萧景玄看向她,“这也是我最初注意到你的原因之一。你能模仿百家笔迹,那么当年伪造信件的人,或许也有这样的本事。” 沈青澜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是如此,那李皇后身边的能人,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多。 “父皇盛怒之下,将母妃打入冷宫。我去求情,跪在御书房外两天两夜,最后晕倒在雪地里。”萧景玄闭上眼,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的刺骨寒冷,“母妃在冷宫中郁郁而终,临终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活下去,但要清清白白地活’。” 这句话,他记了十几年。 “所以殿下这些年韬光养晦,既是为了积蓄力量,也是为了……”沈青澜轻声问,“查清真相?” “是为了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萧景玄睁开眼,眼中寒光如刃,“也是为了还母妃一个清白。我不只要复仇,还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母妃从未做过那些事。” 沈青澜看着他眼中深沉的痛与决绝,忽然明白了为何他能在军功赫赫时选择急流勇退,为何能隐忍多年装出淡泊模样。这深宫中的每一份仇恨,都浸透了血泪。 “殿下,”她郑重道,“青澜愿助殿下达成所愿。” 不仅仅是为了沈家的昭雪,也是为了那些被冤屈的灵魂。 萧景玄深深看着她,许久,才低声道:“谢谢你,青澜。” 这一刻,他们之间不再是单纯的同盟关系,而是真正成了走在同一条路上、有着共同目标的同伴。 ** 次日清晨,沈青澜刚处理完府中事务,便有门房来报,说安阳郡主来访。 她忙迎至花厅。安阳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骑装,发束金冠,显得英气勃勃,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 “郡主今日怎么得空过来?”沈青澜笑着请她入座。 安阳挥退左右,压低声音:“我是来给你提个醒的。昨日我进宫给太后请安,听说皇后娘娘设宴的事,特意点了你的名。” 沈青澜神色不变:“此事青澜已知道了。” “你知道便好。”安阳握住她的手,“青澜,这次宴席不简单。我母亲说,李皇后近日心情极差,郑家的事让她失了颜面,齐王那边也不安分。她这时候设宴,必有所图。” “郡主放心,青澜会小心应对。” 安阳却摇头:“不止是小心。我听说……宴席上可能会有人为难你。宫里有几位诰命,与李皇后走得近,惯会捧高踩低。你如今身份特殊,她们恐怕会借题发挥。” 沈青澜心中了然。这是要给她下马威了。 “多谢郡主提醒。”她真诚道谢,“只是既已受邀,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安阳看着她沉静的面容,忽然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会退缩的人。不过你放心,宴席那日我也会去。太后让我陪她赏花,正好能照应你一二。” 沈青澜心中一暖:“郡主厚谊,青澜铭记。” “说什么厚谊,你我是朋友。”安阳爽朗道,随即又压低声音,“还有一事。李宗年大人三日后抵京,你可知道?” 沈青澜点头。 “我父亲说,李大人这次回京,带了不少东西。”安阳意味深长道,“路上已经遇到过两次‘意外’,幸亏护卫得力。父亲让我提醒靖王殿下,京中恐怕也不太平。” 沈青澜神色一凛:“郡主的意思是……” “有人不想让他活着见到皇上。”安阳直言不讳,“靖王殿下既然要保他,就得做好万全准备。我父亲已经暗中加派了人手,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话与萧景玄昨夜所说如出一辙。沈青澜心中警惕更甚:“请郡主转告国公爷,殿下已有安排,多谢国公爷费心。” 安阳点头,又说了些闲话,便起身告辞。送走她后,沈青澜立即去寻萧景玄。 萧景玄正在校场练箭。弓弦振动,箭矢破空,正中百步外的靶心。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劲装,更显身形挺拔,拉弓时臂膀的线条流畅有力。 见沈青澜匆匆而来,他放下长弓:“怎么了?” 沈青澜将安阳的话复述一遍。萧景玄听罢,眼神微冷:“果然。他们动手了。” “殿下,是否需要调整护卫部署?” 萧景玄沉思片刻:“李宗年的行程是公开的,他走官道,沿途都有驿站。若是路上动手,目标太大,容易留下痕迹。我猜……他们会在京城下手。” “京城?” “对。”萧景玄走向箭靶,将箭矢一一收回,“李宗年抵京后,要先递折子,等待召见。这个空档期,是他最松懈、也最容易下手的时候。而且京城人多眼杂,事后也便于掩盖。” 沈青澜跟上他的脚步:“那该如何防范?” “加强他落脚处的守卫是其一。”萧景玄道,“更重要的是,让他尽快见到父皇。只要证据呈递御前,他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可皇上何时召见,并非我们能决定。” “所以需要有人推动。”萧景玄停下脚步,看向她,“青澜,你可知这次李宗年回京,除了江南赋税的证据,还带了什么?” 沈青澜摇头。 “他查到了郑氏与北疆走私的证据。”萧景玄声音压得极低,“铁器、盐、药材……这些都是朝廷严控的物资。郑氏通过江南商会,与北疆部落暗中交易,获利巨万。而这背后,有齐王府的影子。” 沈青澜倒吸一口凉气。私通外敌,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些证据一旦坐实,齐王便是万劫不复。”萧景玄继续道,“所以李皇后和齐王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证据呈递。李宗年的命,现在系在这些证据上。” “那我们必须尽快让他见到皇上。” “是。”萧景玄点头,“我已经联络了几位御史,明日早朝会联名上奏,请求皇上尽快召见李宗年,听取江南赋税清查的禀报。另外,卫国公那边也会帮忙说话。” 沈青澜心中快速盘算:“皇上近日龙体如何?” “父皇春秋正盛,只是近年愈发多疑。”萧景玄道,“但江南赋税事关国库,他一定会重视。只要御史的奏章递上去,三日内必会召见。” 三日。这三天,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殿下,青澜有一计。”她忽然道。 “你说。” “李宗年大人抵京后,不必让他住进驿馆或客栈。”沈青澜眼中闪着光,“可以请他住进……大报恩寺。” 萧景玄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大报恩寺是皇家寺庙,守卫森严,寻常人不得擅入。寺中高僧了悟大师德高望重,与永和帝有半师之谊。若李宗年住进寺中,一来安全有保障,二来可以借了悟大师之口,向皇上传递消息。 “好计策。”萧景玄赞道,“了悟大师与我母妃有旧,这些年来对我也多有照拂。请他帮忙,应该可行。” “青澜愿去拜访了悟大师。”沈青澜主动请缨。 萧景玄看着她:“你认识大师?” “昔年随父亲在京时,曾随他去大报恩寺听经。”沈青澜回忆道,“父亲与了悟大师论道,青澜在一旁侍奉。大师还夸过我写的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沈家还未蒙难,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沈家大小姐。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萧景玄点头:“也好。你以靖王府长史的身份去拜访,替我送一份手抄的《金刚经》。大师是聪明人,会明白的。” ** 午后,沈青澜换了身素净的衣裙,带着萧景玄手抄的经卷,乘车前往大报恩寺。 寺庙位于城西栖霞山麓,环境清幽。马车沿着山道缓缓而行,两旁古木参天,鸟鸣声声,与城中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到了山门前,沈青澜下车步行。秦妈妈跟在她身侧,两个侍卫远远随行。 知客僧听说她是靖王府的人,又看了萧景玄的名帖,态度恭敬地将她引至客堂奉茶,然后去通报了悟大师。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缓步而来。他身形清瘦,步履却稳,一双眼睛澄澈明净,仿佛能洞察人心。 “小施主多年不见,风姿更胜往昔。”了悟大师含笑合十。 沈青澜忙起身还礼:“大师还记得青澜?” “沈施主的女儿,老衲怎会忘记。”了悟大师请她重新落座,“当年你随令尊来寺中,不过垂髫之年,却已能静坐听经两个时辰,老衲印象极深。” 沈青澜心中一酸:“家父若知大师还记得他,必定欣慰。” 了悟大师叹息一声:“沈太傅蒙冤之事,老衲亦有耳闻。世事无常,人心叵测,唯愿沈施主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多谢大师。”沈青澜压下心中情绪,转入正题,“今日青澜前来,一是替靖王殿下向大师问安,送上殿下手抄的《金刚经》。” 她让秦妈妈奉上经卷。了悟大师接过,展开看了几眼,点头道:“靖王殿下的字,沉稳中隐有锋芒,可见心志。老衲收下了。” “二是有一事,想请大师相助。”沈青澜斟酌着言辞,“江南巡抚李宗年大人三日后抵京,身负要务。但京城之中,恐有人不欲他完成使命。殿下想请李大人抵京后,暂居寺中禅房,以保安全。” 了悟大师静默片刻,缓缓道:“佛门净地,本当远离红尘纷扰。但若事关社稷民生,老衲亦不能坐视。李大人若愿来,寺中自有清净之处。” 这便是答应了。 沈青澜起身深深一礼:“大师慈悲,青澜代殿下谢过。” “不必多礼。”了悟大师虚扶一把,“靖王殿下这些年的作为,老衲看在眼里。他能心怀天下,不忘根本,实属难得。沈施主,你跟在殿下身边,也请多多提点。”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沈青澜恭敬应下:“青澜谨记。” 了悟大师又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三日后皇后娘娘设宴,沈施主也要去吧?” 沈青澜心中微惊:“大师也听说了?” “宫中的事,总会传到寺里。”了悟大师平和道,“老衲送你一句话: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只要心存正念,自有佛佑。” 沈青澜细细品味这话,再次行礼:“谢大师指点。” 离开大报恩寺时,已是夕阳西斜。山道上的光影斑驳陆离,沈青澜回头望去,寺庙的金顶在余晖中熠熠生辉,钟声悠悠传来,涤荡人心。 秦妈妈轻声道:“了悟大师是得道高僧,能得他相助,李大人应该安全了。” 沈青澜点头,心中却不敢完全放松。李皇后和齐王的手段,她见识过一二。如今双方都已亮出刀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马车驶回城中时,华灯初上。京城夜市繁华,叫卖声、笑语声不绝于耳。沈青澜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这太平景象,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話—— “青澜,你要记住,这世上的安宁从来不是天赐的。有人负重前行,才有人能岁月静好。” 那时她不懂,如今却深有体会。 ** 靖王府内,萧景玄听了沈青澜的禀报,神色稍缓:“了悟大师肯帮忙,事情就成了一半。接下来,就是确保李宗年顺利抵京。” “殿下,齐王那边会不会在最后关头……” “我已经派了一队暗卫,去接应李宗年的车队。”萧景玄道,“另外,五城兵马司那里也打了招呼,会加强京城各门的盘查。” 沈青澜这才稍稍安心。萧景玄做事向来周全,既然已经安排,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还有一件事。”萧景玄看着她,“明日晚间,卫国公府设宴,请我们过去。” “又设宴?”沈青澜有些意外。 “不是正式的宴席,是小宴。”萧景玄解释道,“安阳郡主生辰,只请了几位亲近的朋友。她特意让人送信来,请你务必到场。” 沈青澜心中一动。安阳郡主在这个时候邀她赴宴,恐怕不只是生辰这么简单。 果然,萧景玄接着道:“李宗年的长子李慕白,与安阳郡主是表亲,这次也会从江南回来,为父亲助阵。明日的宴席,他应该也会到场。” 原来如此。这是要让双方先见一面,建立信任。 “青澜明白了。”她点头,“明日定当赴宴。” 萧景玄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温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应付宴席。” “殿下也早些歇息。” 沈青澜行礼退下。走出书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景玄仍站在舆图前,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 这个男人的肩上,扛着太多东西。母妃的冤屈,朝堂的博弈,天下的未来……每一样都重若千钧。 而她能做的,就是陪他一起扛。 回到自己的院落,沈青澜并未立刻歇息。她点亮烛火,铺开纸笔,开始梳理这几日得到的各种信息。 郑氏的罪证,江南的危局,李宗年的回京,皇后的宴席,齐王的动作……一条条,一件件,在纸上逐渐连成网络。 她看得分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即将爆发的风暴中心。而她和萧景玄,正站在这风暴眼上。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子时。沈青澜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走到窗边。 夜空无月,星子稀疏。远处宫城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无数人梦想与噩梦开始的地方。 三日后,她将踏入那个地方,直面那位后宫之主。 沈青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父亲的教诲,萧景玄的信任,淑妃的冤屈,沈家的血债……这一切在她心中凝聚成一股坚定的力量。 她不怕。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向前。 夜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寒意。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京城的风,已经起了。 第九十七章 宫阙惊澜 十月十二,卯时未至,天色将明未明。 沈青澜起身时,秦妈妈已备好盥洗之物。今日李皇后设宴,她需提早入宫。镜中的女子眉眼沉静,虽一夜辗转,神色却不见倦怠。 “姑娘今日这身正好。”秦妈妈为她整理衣襟,那件浅碧色宫装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色泽,“不张扬,也不失礼数。” 沈青澜对镜整理发髻。今日她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簪一支羊脂白玉簪,耳边坠一对珍珠耳珰,通身素净。她知道,今日这场宴席,比的不是华服美饰,而是心智定力。 “妈妈,昨日嘱咐的事可都安排好了?”沈青澜轻声问。 秦妈妈点头:“姑娘放心,已照您的吩咐,让小厮在宫门外候着。若宴席上有什么变故,会立即传消息给殿下。” 沈青澜略略安心。萧景玄今晨寅时便已入宫上朝,临行前嘱咐她务必小心。她知道,今日这场宴席,不仅是她与李皇后的交锋,更是靖王府与齐王府在后宫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事中的一次较量。 辰时初,马车驶出靖王府。晨雾未散,京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沈青澜掀起车帘一角,望向巍峨的宫城轮廓。三年了,她又要踏入那个地方,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罪臣之女。 宫门前已有不少马车等候。各府诰命陆续抵达,华服美饰,珠围翠绕,皆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沈青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她扶着秦妈妈的手下车时,立时引来不少目光。 “那是谁家的女眷?怎么从未见过?” “听说是靖王府的长史,沈文渊的女儿。” “罪臣之女?皇后娘娘怎么请她来?” 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沈青澜恍若未闻,神色平静地递上请柬。守门太监验过后,恭敬行礼:“沈长史请。” 今日宴席设在御花园的“撷芳亭”。时值深秋,园中菊花正盛,金盏、银台、瑶华、玉蝶,各色名品竞相绽放,织就一片锦绣。然而比花更引人注目的,是亭中那位身着明黄色凤袍的女子——李皇后。 沈青澜行至亭前,依礼参拜:“臣女沈青澜,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亭内霎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李皇后缓缓抬眸,打量她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平身。赐座。” 有宫女搬来绣墩,放在最末的位置。沈青澜谢恩落座,腰背挺直,姿态从容。 “皇后娘娘今日设宴赏菊,各府诰命齐聚,真是盛事。”坐在李皇后身侧的镇北侯夫人王氏笑着开口,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沈青澜,“只是这位……沈长史,倒是面生得很。” 沈青澜垂眸:“臣女在靖王府任职,平日少有机会入宫,夫人不识也是常理。” “哦?”王氏挑眉,“沈长史在靖王府,所任何职啊?” “长史一职,辅佐殿下处理文书典籍,协理府中事务。”沈青澜答得不卑不亢。 “女子为官,倒是稀奇。”王氏掩口轻笑,“不过沈长史出身书香门第,想必是有些才学的。今日赏菊,不如也作诗一首,让大家品鉴品鉴?” 这是要给她下马威了。席间众人都屏息以待。 沈青澜抬眼,迎上王氏的目光:“夫人说笑了。今日皇后娘娘设宴,在座诸位夫人皆是诰命之身,才德兼备。青澜才疏学浅,不敢班门弄斧。” “沈长史过谦了。”李皇后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本宫也听闻,沈太傅当年才名冠绝京城,你既是他的女儿,想必家学渊源。今日既来了,便作一首,也让本宫瞧瞧。” 话说到这份上,已不容推拒。 沈青澜起身,行至亭边。园中菊花千姿百态,秋风吹过,暗香浮动。她静立片刻,缓缓吟道: “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 不畏寒霜侵玉骨,只将清气付瑶琴。” 诗毕,亭内静了一瞬。 “不畏寒霜侵玉骨,只将清气付瑶琴……”一位身着湖蓝色褙子的夫人轻声重复,眼中闪过赞赏之色,“好气节。” 沈青澜认得她,是礼部尚书周延年的夫人陈氏。周延年是清流领袖,与沈文渊曾有同窗之谊。 李皇后深深看了沈青澜一眼,唇角笑意不变:“确是佳句。赏。” 有宫女端来一盘金锞子。沈青澜谢恩接过,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场。 果然,宴至中途,李皇后忽然道:“今日菊花虽好,却少了些助兴的雅事。听闻沈长史擅书法,不如为本宫抄录一首咏菊诗,也好让姐妹们带回去赏玩。” 这是要当众考较了。若写得好,是应当;若写得不好,便是才不配位。 沈青澜放下茶盏:“臣女遵命。” 宫女早已备好笔墨纸砚。沈青澜走至案前,略一沉吟,提笔蘸墨。她写的是前朝名士林逋的《山园小梅》中的咏菊句,行笔从容,字字清峻。 “好字!”陈氏夫人忍不住赞道,“这字有柳公权的骨架,又有赵孟頫的韵致,难得,难得。” 李皇后看着那幅字,眼中神色复杂。她见过这字迹——不,不是见过,是曾经让人模仿过类似的笔迹。淑妃当年那些“私通外臣”的信件,便是由一位擅长模仿笔迹的能人所伪造。而眼前这女子的字,与那能人的笔法,竟有三分相似。 “沈长史这手字,是跟谁学的?”李皇后状似无意地问。 沈青澜搁笔:“幼时随家父习字,后来在宫中为奴时,得空便临帖,并无特定师承。” “哦?”李皇后指尖轻叩案几,“那沈长史可曾听说过,有人能模仿百家笔迹,几可乱真?” 亭内气氛陡然一凝。 沈青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臣女孤陋寡闻,未曾听说。” “是吗?”李皇后笑了笑,“本宫倒是听说过。据说前朝有位能人,只要看过一遍的字,便能仿得九成相似。这种人若是用在正途,是才;若是用在邪路……”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沈青澜,“那可就是祸了。” 沈青澜垂眸:“娘娘说得是。才德需兼备,有才无德,终究是害。” 李皇后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转了话题:“说起来,淑妃妹妹生前也爱菊花。她宫里那几盆墨菊,还是本宫当年赠的。可惜啊……”她叹了口气,“红颜薄命。” 这话说得突兀,席间几位年长的夫人都低下头,不敢接话。淑妃之死是宫中禁忌,更是靖王萧景玄心中最深的痛。李皇后此刻提起,分明是在试探沈青澜的反应。 沈青澜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想起萧景玄说起母亲时的眼神,想起那雪夜跪求的十岁少年。但她不能动怒,更不能失态。 “娘娘慈心,至今仍记得淑妃娘娘喜好。”她声音平静,“想必淑妃娘娘在天有灵,也会感念娘娘厚谊。”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未触及淑妃死因,又全了皇后面子。李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难怪靖王看重你。” 宴席继续,丝竹声起,舞姬翩跹。沈青澜安静用膳,不再多言。她能感觉到,有不少目光在暗中打量她。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敌意——那是几位与齐王府交好的诰命。 未时三刻,宴席将散。李皇后起身,众夫人随之站起。 “今日尽兴,诸位夫人可随意在园中赏玩片刻。”李皇后说着,目光落在沈青澜身上,“沈长史,你陪本宫走走。” 来了。沈青澜心中一凛,面上恭敬应道:“是。” 李皇后屏退左右,只留两个心腹宫女远远跟着。两人沿着太液池畔缓步而行,秋风吹皱池水,泛起粼粼波光。 “沈青澜,”李皇后忽然开口,不再用“沈长史”这个称呼,“你是个聪明人,本宫也不与你绕弯子。” “娘娘请讲。” “靖王待你如何,本宫心中有数。”李皇后停下脚步,转身看她,“但你也要明白自己的身份——罪臣之女,能得靖王庇护已是侥幸。若再不知分寸,妄图不该得的东西,只怕会连累靖王,也害了自己。” 沈青澜垂眸:“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谨记?”李皇后轻笑,“本宫看未必。你若真谨记,便该劝靖王安分守己,莫要掺和朝堂之事。江南的案子,郑家的事,都不是你们该碰的。” 沈青澜抬起头:“娘娘,臣女有一事不明。若有人贪赃枉法、损害社稷,该当如何?” 李皇后眯起眼:“自有国法处置。” “若国法因某些缘故,一时未能伸张呢?” “那便等待时机。”李皇后语气转冷,“沈青澜,你在影射什么?” “臣女不敢。”沈青澜欠身,“只是想起父亲教导: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见不平事,当挺身而出。纵使力微,亦不可袖手旁观。” 李皇后盯着她,眼中寒光凛冽:“好,好一个‘不可袖手旁观’。沈青澜,本宫今日把话说明白——你若再帮着靖王与齐王作对,与你,与靖王,都没有好处。别忘了,沈家还有人在流放之地。若惹恼了本宫……”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再明白不过。 沈青澜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家人,这是她最深的软肋。但她想起兄长信中所言:“青澜,沈家人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你莫要为我们委屈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娘娘,臣女相信皇上圣明,国法昭昭。有罪者,终将伏法;蒙冤者,终得昭雪。这是父亲教导的信念,臣女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李皇后冷笑,“好,很好。那本宫便等着看,是你的信念硬,还是本宫的手段硬。” 她拂袖而去,两个宫女连忙跟上。 沈青澜独自站在池畔,秋风吹起她的衣袂,带来阵阵寒意。她知道,自己今日彻底得罪了李皇后,往后的路将更加艰难。 “沈姑娘。”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 沈青澜回头,见陈氏夫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周夫人。” 陈氏走到她身侧,望向池面:“本夫人年轻时,也曾像你这般,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她笑了笑,“后来才明白,在这世间行走,光有劲头是不够的,还得有智慧,有耐心,有……朋友。” 沈青澜心中微动:“夫人教诲,青澜谨记。” “谈不上教诲。”陈氏转头看她,眼神温和,“只是想说,今日你应对得很好。皇后娘娘不会就此罢休,往后的路,你要更小心。”她顿了顿,“我夫君常说,靖王殿下是个有担当的。你既选择辅佐他,便莫要辜负这份信任。” “青澜明白。” 陈氏点头,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对了,我府中藏书楼近日整理出一批旧籍,其中有些沈太傅当年的手稿注释。若你得空,不妨来看看。” 这是在递橄榄枝了。沈青澜郑重行礼:“谢夫人厚意,青澜定当拜访。” 陈氏微笑离去。 沈青澜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稍安。今日这场宴席,比她预想的更凶险,但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周夫人表明了善意。而她在诰命夫人面前的表现,也算站稳了脚跟。 只是李皇后最后的警告,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姑娘。”秦妈妈寻了过来,“该出宫了。” 沈青澜收敛心神:“好。” 走出宫门时,已是申时。靖王府的马车等在宫门外,车帘掀开,萧景玄竟坐在车内。 “殿下?”沈青澜微讶。 “上来。”萧景玄伸手。 沈青澜搭着他的手上了车。马车驶动,她才问:“殿下怎么来了?” “不放心。”萧景玄看着她,目光敏锐,“宴席上,李皇后为难你了?” 沈青澜简略说了经过。当听到李皇后以家人威胁时,萧景玄眼神骤冷。 “她敢动沈家人,我便让她付出代价。”他声音冰寒,随即又缓了语气,“青澜,你不必担心。沈家人在北疆,我早已派人暗中照拂。虽不能让他们回来,但保证他们衣食无虞、不受欺凌,还是能做到的。” 沈青澜眼眶一热:“殿下……” “你既跟了我,你的家人便是我的责任。”萧景玄认真道,“况且,沈家蒙冤,本就是朝堂之失。有朝一日,我定要还沈家清白。” 这话说得郑重。沈青澜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暖流:“谢殿下。” “不必谢。”萧景玄顿了顿,“今日你做得很好。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周夫人那边……是个意外之喜。” “周夫人似乎对殿下颇为欣赏。” “周尚书是清流领袖,若能得他支持,江南之事便多了几分把握。”萧景玄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李宗年那边。” 沈青澜心中一紧:“李大人入宫了?” “嗯。”萧景玄神色凝重,“今日早朝,李宗年当庭呈上证据,父皇震怒,下旨严查江南贪腐案。郑元培革职查办,押解进京。此案由三司会审,我监理。” 沈青澜倒吸一口凉气:“那齐王……” “他今日告病未朝。”萧景玄冷笑,“倒是聪明。不过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三司会审,我会亲自盯着。” 马车驶入靖王府。下车时,萧景玄忽然道:“青澜,这几日你尽量不要外出。齐王和李皇后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会善罢甘休。” “青澜明白。” 回到自己院落,沈青澜推开窗,望向暮色渐沉的天空。秋风萧瑟,卷起满地落叶。 山雨欲来,而这场雨,已经下了。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与萧景玄将真正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前路艰险,但既已选择,便只能前行。 远处传来钟声,那是大报恩寺的晚钟。 沈青澜闭上眼,心中默念:父亲,兄长,青澜不会让你们失望。 第九十八章 暗夜潜流 十月十三,寅时刚过,京城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沈青澜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梦里是父亲血溅刑场的画面,还有兄长被押解流放时回头的那一眼。冷汗浸湿了寝衣,她坐起身,在黑暗中静静喘息。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是萧景玄与她约定的暗号。 她披衣起身,轻轻推开窗。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翻入,落地时悄无声息。是萧景玄身边的暗卫首领,代号“玄七”。 “沈姑娘,”玄七压低声音,“殿下命我传话:郑元培的押解队伍今晨已从苏州出发,预计七日后抵京。齐王府昨夜有异动,派了三批人马出城,往南去了。” 沈青澜心中一凛:“殿下有何安排?” “殿下已调派两队暗卫暗中跟随,沿途保护。另外,殿下请姑娘这几日务必留在府中,齐王府可能会有动作。” “我明白。”沈青澜点头,“请转告殿下,一切小心。” 玄七抱拳一礼,又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沈青澜关好窗,却再无睡意。她点燃烛火,铺开纸笔,开始梳理这几日得到的信息。郑元培的押解路线、齐王府派出的人马、朝中各方势力的态度……一条条线索在纸上逐渐清晰。 天色微明时,秦妈妈端着早膳进来,见她伏案疾书,心疼道:“姑娘又是一夜未眠?” “睡不着。”沈青澜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妈妈,今日可有周府的消息?” 秦妈妈将粥碗放在她面前:“周府早晨派人送了口信,说周夫人请您午后过府一叙。送信的人特意嘱咐,请姑娘轻车简从。” 沈青澜眸光微动。周夫人这时候请她过府,必有深意。 用过早膳,她小憩片刻,便起身更衣。今日去见周夫人,她选了身月白色襦裙,外罩浅青色比甲,发髻简单,只簪一支檀木簪,越发显得素净。 “姑娘这般打扮,倒像要去寺庙进香。”秦妈妈笑道。 “越不起眼越好。”沈青澜对着铜镜整理衣襟,“如今京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靖王府,还是谨慎些。” 辰时三刻,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驶出靖王府后门。沈青澜只带了秦妈妈一人,车夫也是府中多年的老仆,行事稳妥。 马车穿过几条小巷,在周府后门停下。早有仆妇等候,引着二人从角门入府,径直来到后花园的“听雨轩”。 周夫人已在轩中相候。她今日穿了一身家常的湖蓝色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碧玉钗,见沈青澜进来,笑着招手:“青澜来了,快坐。” “见过夫人。”沈青澜行礼。 “不必多礼。”周夫人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侧,“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看些东西。” 她让丫鬟捧上一个紫檀木匣,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手稿。纸张已经泛黄,墨迹也有些模糊,但字迹清峻挺拔,正是沈文渊的亲笔。 沈青澜呼吸一滞,手指微微颤抖着抚上那些手稿。 “这是你父亲当年注释《史记》的手稿。”周夫人轻声道,“我夫君与令尊曾是同窗,这些手稿他一直珍藏着。前些日子整理书房,又翻了出来,想着该物归原主。” 沈青澜一页页翻看。父亲的字迹她太熟悉了,那些蝇头小楷,每一笔都透着认真严谨。手稿上有圈点、有批注、有心得,字里行间都是父亲治学的态度。 “父亲……”她轻声唤道,眼眶微红。 周夫人拍拍她的手:“令尊的学问人品,我夫君是钦佩的。这些年,他时常提起令尊,说当年若非……唉,不说这些了。”她顿了顿,“青澜,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请你来?” 沈青澜拭去眼角湿意,抬起头:“夫人请讲。” “江南贪腐案,牵涉太广。”周夫人神色严肃,“郑元培只是个开始。他背后的人,不会坐以待毙。靖王监理此案,已站在风口浪尖上。” “殿下既接了这差事,便已做好准备。” “准备?”周夫人摇头,“有些事,不是有准备就能应对的。朝堂上的事,往往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压低声音,“我夫君说,皇上虽然下令严查,但也嘱咐了靖王要顾全大局。这个‘顾全大局’,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沈青澜心中一沉:“夫人的意思是……” “郑元培可以倒,江南的贪官可以查,但再往上……”周夫人没有说完,但意思已明,“靖王年轻,有锐气是好的,但也需懂得审时度势。你在他身边,要多提醒他。” 这是在劝萧景玄适可而止,不要深究齐王。 沈青澜沉默片刻,缓缓道:“夫人教诲,青澜铭记。但殿下常说,查案当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对不起朝廷信任,也对不起百姓期望。” 周夫人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性子倒像你父亲。”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我夫君写给靖王的信,你带回去。他在信中会说得更明白些。” 沈青澜双手接过:“谢夫人,谢周尚书。” “不必谢。”周夫人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惜,“青澜,你是个好孩子。这条路难走,你要多加小心。皇后娘娘那边……昨日宴席后,她在宫中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不少东西。” 沈青澜心中一紧。 “她暂时动不了靖王,但对你……”周夫人握住她的手,“你要提防。这深宫中的手段,有时候比刀剑更可怕。” “青澜明白。” 从周府出来时,已是午后。秋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却驱不散心头寒意。沈青澜坐在马车中,手中紧紧握着那封周尚书的信。 她知道周夫人的好意,也明白周尚书的顾虑。但她也清楚萧景玄的决心——他不会半途而废。 马车行至靖王府附近的一条小巷时,忽然停下。 “怎么了?”秦妈妈掀开车帘问。 车夫的声音有些紧张:“前头……前头有人拦路。” 沈青澜心中一凛。她掀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见巷口站着三个彪形大汉,皆是一身短打装扮,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 “调头,走另一条路。”沈青澜当机立断。 然而马车刚调转方向,后头也出现了两个人,堵住了退路。 五人缓缓逼近,为首的是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狞笑道:“沈姑娘,有人请你去个地方。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走,免得受皮肉之苦。” 秦妈妈脸色煞白,将沈青澜护在身后:“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京城劫人!” “劫人?”刀疤脸嗤笑,“我们只是请沈姑娘去做客。动手!” 话音未落,五人同时扑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巷子两侧的屋顶上忽然跃下数道身影。皆是一身黑衣,面覆黑巾,动作迅捷如鬼魅——是靖王府的暗卫! 暗卫人数不多,只有三人,但个个身手不凡。刀光剑影中,那五个大汉很快倒下了三个,剩下两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暗卫追上,一刀一个解决了。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为首的暗卫走到马车前,抱拳道:“沈姑娘受惊了。殿下料到齐王府可能会有动作,特命我等暗中保护。” 沈青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多谢诸位。这些人……” “都是齐王府养的亡命之徒。”暗卫踢了踢刀疤脸的尸体,“身上有齐王府的令牌。姑娘放心,我们会处理干净。” 沈青澜点头:“有劳了。” 马车重新上路,这次暗卫骑马随行在侧。沈青澜靠在车壁上,手心全是冷汗。李皇后和齐王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更快,也更狠。 回到靖王府时,萧景玄已在府中等候。见她安然归来,神色稍缓,但眼中的寒意更甚。 “你没事就好。”他接过周尚书的信,并未立即拆看,“巷子里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殿下……”沈青澜欲言又止。 萧景玄摆手:“你不必说,我都明白。他们敢在京城动手,已是狗急跳墙。”他冷笑,“看来郑元培知道的事,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那押解路上……” “我已加派了人手。”萧景玄道,“另外,李宗年那边也加强了守卫。大报恩寺如今固若金汤,齐王想动手,没那么容易。” 沈青澜略略安心,但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周尚书在信中,可能会劝您适可而止。” “我知道。”萧景玄神色平静,“周尚书是老成持重之言,我会考虑。但有些事,不是适可而止就能解决的。”他看着沈青澜,“青澜,你可知道,郑元培这些年贪墨的银子,去了哪里?” 沈青澜摇头。 “一部分进了齐王府,一部分……进了北疆。”萧景玄的声音冷如寒冰,“李宗年查到的证据显示,郑元培通过江南商会,不仅私贩铁器、盐、药材,还在北疆购置了大量土地,暗中蓄养私兵。” 沈青澜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是要……” “谋逆。”萧景玄吐出两个字,“所以这个案子,必须查到底。不仅是为了肃清贪腐,更是为了铲除祸根。” 沈青澜明白了。难怪永和帝如此震怒,难怪萧景玄如此坚决。这不是普通的贪腐案,而是涉及江山安危的大案。 “那殿下准备如何应对?”她问。 “等。”萧景玄道,“等郑元培押解进京,等三司会审,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他顿了顿,“这几日,你尽量不要外出。府中我已加派了守卫,安全无虞。” “青澜明白。” 萧景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些:“吓到了?” “有一点。”沈青澜诚实道,“但更多的是……愤怒。”她抬起眼,“他们越是这样不择手段,越说明我们做的是对的。” 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说得好。”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周夫人给你的手稿,可还喜欢?” 提到父亲的手稿,沈青澜神色柔软下来:“很喜欢。那是父亲注释《史记》的手稿,一笔一划,都是心血。” “好好收着。”萧景玄温声道,“等此间事了,我陪你去祭拜沈太傅。告诉他,他的女儿没有辜负他的教导。” 这话说得真诚,沈青澜心中一暖:“谢殿下。” “不必谢。”萧景玄转身望向窗外,“天色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这几日,恐怕都不得安宁了。” 沈青澜行礼告退。走出书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景玄站在窗前,夕阳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绝而坚定的气势。 她知道,从今日起,真正的较量已经开始了。 而他们,没有退路。 ** 夜色渐深,齐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齐王萧景宏面色阴沉地听着幕僚的禀报。 “王爷,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幕僚的声音有些发颤,“巷子里留下了五具尸体,已经惊动了五城兵马司。” “废物!”齐王猛地一拍桌子,“五个人,对付不了一个女子?” “靖王府的暗卫……身手了得。”幕僚硬着头皮道,“而且他们早有准备,我们的人一动手,暗卫就出现了。” 齐王在房中来回踱步,拳头紧握。他没想到萧景玄防范得如此严密,更没想到沈青澜一个女子,竟有这般定力。 “王爷,如今之计,唯有……”另一个幕僚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在押解路上动手。只要郑元培开不了口,那些证据便死无对证。” “你以为萧景玄想不到?”齐王冷笑,“他既然敢接这个案子,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押解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暗卫。” “那……那怎么办?”幕僚们面面相觑。 齐王停下脚步,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既然明的来不了,就来暗的。郑元培不是还有个儿子在江南吗?” 幕僚们眼前一亮。 “王爷的意思是……” “派人去江南,把郑元培的儿子‘请’来。”齐王阴冷道,“有他在手,不怕郑元培不听话。” “可是靖王那边……” “江南不是京城,萧景玄的手伸不了那么长。”齐王重新坐下,“还有,给宫里递个话,让姑母想想办法。后宫的事,她比我们在行。” “是。” 幕僚们退下后,齐王独自坐在书房中。烛火跳跃,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萧景玄……你想扳倒我?那就看看,到底谁先死! 他想起姑母李皇后昨日传出来的话:必要时,可以动用那枚棋子。 那枚棋子埋了十几年,是该用的时候了。 齐王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 同一时刻,凤仪宫内,李皇后正在佛前诵经。 檀香袅袅,木鱼声声。她跪在蒲团上,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但手中的念珠却越捻越快。 一个宫女悄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李皇后手中的念珠一顿,缓缓睁开眼:“失败了?” “是。五个人,全死了。” “废物。”李皇后声音平静,眼中却寒光闪烁,“告诉齐王,不要再轻举妄动。萧景玄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是。”宫女迟疑道,“那……那枚棋子……” “还不到时候。”李皇后站起身,“棋要一步步下,急不得。”她走到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沈青澜……倒是小瞧她了。” 这个女子,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不仅聪慧,还有胆识。这样的人留在萧景玄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但眼下,还不是动她的时候。 “传话出去,”李皇后缓缓道,“就说本宫近日凤体欠安,需要静养。各宫请安,一律免了。” “娘娘这是……” “避其锋芒。”李皇后冷笑,“让他们先得意几日。等风头过了,再算总账。” 宫女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李皇后重新跪回蒲团,敲响木鱼。但这一次,她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沈青澜,萧景玄……这两个人,必须除掉。 夜色深沉,宫灯在风中摇曳,将凤仪宫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而这场暗夜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九十九章 棋局诡谲 十月十五,月圆之夜。 靖王府书房内的烛火燃至三更。萧景玄面前摊开一张大燕疆域图,手指沿着从苏州到京城的官道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个叫做“黑风岭”的地方。 “殿下。”沈青澜轻轻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您该歇息了。” 萧景玄抬头,眼中血丝明显,但目光依然锐利:“青澜,你来看看这里。”他指向地图上的黑风岭,“这是押解队伍明日必经之地。地势险要,两侧都是密林,最适合设伏。” 沈青澜放下托盘,走到地图前细看:“殿下担心齐王会在那里动手?” “不是担心,是必然。”萧景玄的手指点了点黑风岭的标记,“我已经收到消息,齐王府派出的第二批人马昨日抵达了黑风岭附近的驿站。他们在等押解队伍。” 沈青澜心中一紧:“那我们……” “我调了两队禁军,由周将军率领,今夜出发,赶在天亮前抵达黑风岭设防。”萧景玄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另外,押解队伍里也有我们的人,已经收到指令,明日过黑风岭时会格外小心。” 沈青澜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想到什么:“殿下,周尚书的那封信……” 萧景玄从案几上拿起那封信:“我看过了。周尚书劝我适可而止,莫要深究齐王。他说朝局需要平衡,若齐王倒了,太子那边一家独大,也非社稷之福。” “那殿下如何打算?” “周尚书说得有理。”萧景玄将信折好,放回信封,“但我不能因此就放过罪证确凿之人。郑元培贪墨税银、私贩禁物、蓄养私兵,这些都是铁证如山。至于齐王……若他与这些事无关,自然无须担心;若有关,那也是罪有应得。” 他看向沈青澜:“青澜,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查这个案子?” 沈青澜沉默片刻:“为了江南百姓,也为了……淑妃娘娘?” “是,也不全是。”萧景玄站起身,走到窗前,“我母妃当年含冤而死,是因为有人伪造证据、构陷忠良。如今江南的案子,同样是有人贪赃枉法、乱国害民。若是每次遇到这种事,都因为‘顾全大局’而选择妥协,那这世道还有公道可言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坚定:“我要查,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告诉那些人——有些底线,不能碰;有些事,不能做。” 沈青澜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个男人,心中有恨,却不被仇恨蒙蔽双眼;身负重担,却依然选择最难走的路。 “殿下,”她轻声说,“青澜愿与殿下同行。” 萧景玄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烛光摇曳中,她的眉眼清晰而坚定。那一刻,他心中某个地方忽然柔软下来。 “谢谢你,青澜。”他说,声音比平时温和许多,“这一路艰险,你本可以不走的。” “青澜已经选择了。”她微微一笑,“况且,这条路虽然难走,但走得安心。”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子时。 “去歇息吧。”萧景玄道,“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沈青澜行礼退下。走出书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景玄重新坐回案前,拿起一份卷宗,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这个男人,肩上扛着太多东西了。 ** 同一时刻,黑风岭。 月光透过密林的缝隙洒下,在崎岖的山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三十余名黑衣人埋伏在道路两侧的树丛中,人人手持劲弩,箭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代号“夜枭”,是齐王府养了多年的死士头目。他趴在一块岩石后,死死盯着山道的尽头。 “头儿,都三更了,人还没来。”一个手下低声说。 夜枭瞪了他一眼:“急什么?押解囚车走不快,按行程,天亮前才能到这里。”他摸了摸腰间的刀柄,“记住,目标只有一个——郑元培。其他人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格杀勿论。” “可是头儿,靖王那边……” “管不了那么多了。”夜枭眼中闪过狠厉,“王爷说了,郑元培必须死。他若活着到京城,王爷就完了。” 手下们不再说话,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山道尽头,终于传来了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 “来了。”夜枭做了个手势。 所有人屏住呼吸,弩箭上弦。 片刻后,一队人马出现在视野中。前面是十余名骑兵开道,中间是三辆囚车,后面还有二十余名步兵押送。囚车中,中间那辆关着个身穿囚衣的中年男子,正是郑元培。 他面色灰败,头发散乱,但眼神中依然带着一丝不甘。他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但他没想到,齐王会来得这么快。 “准备——”夜枭举起手。 就在他准备挥手下令时,异变突生! 山道两侧忽然亮起无数火把,将黎明前的黑暗照得如同白昼。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队队身着甲胄的禁军从密林中冲出,将埋伏的黑衣人反包围! “中计了!”夜枭脸色大变,“撤!” 但已经晚了。禁军训练有素,瞬间形成合围之势。箭雨如蝗,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保护囚车!”押解队伍的统领高喊。 骑兵迅速围拢,将三辆囚车护在中间。步兵则与冲上来的黑衣人展开厮杀。 夜枭红了眼,带领几个心腹直扑郑元培所在的囚车。他挥舞长刀,砍翻两名挡路的士兵,眼看就要冲到囚车前—— “铛!” 一柄长剑架住了他的刀。一个身着禁军将领服饰的中年男子挡在车前,正是奉命前来接应的周将军。 “逆贼,还不束手就擒!”周将军喝道。 夜枭不答话,刀法越发凶狠。两人在山道上缠斗,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刻钟。黑衣人虽悍勇,但毕竟寡不敌众,很快被禁军歼灭大半。夜枭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黑衣。 他心知今日难逃一死,忽然发了狠,不顾周将军刺来的长剑,拼着受伤也要扑向囚车! “保护人犯!”周将军大惊。 千钧一发之际,囚车旁的阴影中忽然闪出一道身影。那人动作快如鬼魅,手中短刀一挥,精准地划过夜枭的咽喉。 夜枭的动作戛然而止,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轰然倒地。 那道身影收起短刀,对周将军抱拳:“将军受惊了。” 周将军这才看清,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如鹰。 “你是……” “靖王殿下派来的。”男子简短答道,随即隐入人群,消失不见。 战斗结束了。三十余名黑衣人,除了几个重伤被俘的,其余全部毙命。禁军方面伤亡十余,押解队伍损失了五六人。 郑元培坐在囚车里,目睹了整个过程,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清理战场,继续赶路。”周将军下令,“天亮前必须离开黑风岭!” 队伍重新整顿,继续前行。只是这一次,护卫更加严密。 ** 靖王府,辰时。 萧景玄刚用过早膳,就有侍卫来报:“殿下,黑风岭传回消息,押解队伍遭遇伏击,但已击退敌人,郑元培安然无恙。周将军请示,是否按原计划行进?” “按原计划。”萧景玄点头,“告诉周将军,后面的路更要小心。齐王不会只安排一次伏击。” “是。” 侍卫退下后,沈青澜走了进来:“殿下,周夫人来了,在前厅等候。” 萧景玄微微一怔:“周夫人?她怎么来了?” “说是来送些药材。”沈青澜低声道,“但青澜觉得,应该还有别的事。” 萧景玄整理衣冠:“我去见见。” 前厅内,周夫人端坐品茶。她今日穿得颇为正式,见萧景玄进来,起身行礼:“臣妇见过靖王殿下。” “夫人不必多礼。”萧景玄虚扶一把,“夫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周夫人示意丫鬟退下,这才道:“实不相瞒,臣妇今日来,是替夫君传几句话。”她神色凝重,“昨日朝会后,皇上单独召见了夫君,问起江南贪腐案的事。” 萧景玄眸光一凝:“父皇怎么说?” “皇上说,此案要查,但要查得‘恰到好处’。”周夫人压低声音,“殿下的心思,皇上都明白。但朝局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让夫君转告殿下:做事要留有余地。”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清楚——永和帝不希望此案牵扯太广,尤其不要直接牵扯到齐王。 萧景玄沉默片刻,缓缓道:“夫人回去转告周尚书,就说景玄明白了。此案会依法办理,不会牵连无辜。” 周夫人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殿下,臣妇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夫人请讲。” “殿下这些年韬光养晦,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若因此案与齐王彻底撕破脸,恐怕……”周夫人顿了顿,“恐怕会引得朝中某些人忌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殿下比臣妇更明白。” 这是在提醒他,若表现得太出色,反而会引来猜忌。 萧景玄微微一笑:“多谢夫人提醒。景玄做事,不求显达,但求问心无愧。” 周夫人知道劝不动了,轻轻叹了口气:“殿下保重。沈姑娘那边……也请殿下多费心。皇后娘娘昨日召了娘家几个侄女进宫,说是要替太子选妃,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做给旁人看的。” 这是在提醒,李皇后已经开始为齐王铺后路了。 “景玄明白。”萧景玄郑重道谢,“多谢夫人费心。” 送走周夫人,萧景玄回到书房。沈青澜已在等候,见他面色凝重,轻声问:“周夫人说了什么?” 萧景玄将周夫人的话复述一遍,末了道:“父皇这是在敲打我。他允许我查案,但不允许我动齐王。” “那殿下打算……” “先审郑元培。”萧景玄道,“只要他招供,证据确凿,父皇就算想保齐王,也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看向沈青澜,“三司会审定在三日后,你帮我整理一份郑元培的罪证摘要,要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青澜明白。” “还有,”萧景玄顿了顿,“这几日你要格外小心。齐王在黑风岭失手,必不会善罢甘休。他动不了我,可能会对你下手。” 沈青澜点头:“殿下放心,青澜会小心的。” 她正要退下,萧景玄忽然叫住她:“青澜。” “殿下还有何吩咐?” 萧景玄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没什么。你去吧。” 沈青澜行礼离开。走出书房时,她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刚才萧景玄看她的眼神,似乎与平时不同。 ** 齐王府,书房。 “啪!” 一个上好的青瓷茶盏被摔得粉碎。齐王萧景宏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三十个人!三十个精锐!就这么没了?” 幕僚们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王爷息怒。”一个年长的幕僚硬着头皮道,“谁也没想到,靖王会派禁军提前埋伏。周老将军是沙场老将,用兵如神,咱们的人……” “我不想听这些!”齐王怒吼,“我只想知道,现在怎么办?郑元培还活着,再过三天就要到京城了!他一进大理寺,什么都完了!” 书房内一片死寂。 良久,另一个幕僚小心翼翼道:“王爷,为今之计,只有……动用那枚棋子了。” 齐王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那枚棋子埋了十几年,如今正是用的时候。”幕僚低声道,“只要棋子一动,靖王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审案?” 齐王眼中闪过挣扎:“可是姑母说过,那枚棋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如今已经是万不得已了。”幕僚劝道,“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渡过这一关,日后总有翻盘的机会。” 齐王在房中来回踱步,拳头紧握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他一咬牙:“好!就按你说的办!去传话给宫里,让姑母……动用棋子!” “是!” 幕僚们退下后,齐王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阴沉的天色。 萧景玄,这是你逼我的。 他想起姑母李皇后当年埋下那枚棋子时说的话:“这枚棋子要用在关键时刻,一击必杀。” 如今,就是关键时刻了。 齐王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 夜幕降临,靖王府内一片宁静。 沈青澜在灯下整理卷宗,将郑元培的罪证一条条梳理清晰。秦妈妈端来夜宵,见她还在忙碌,心疼道:“姑娘,歇会儿吧。” “就快好了。”沈青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殿下明日要看,不能耽误。” 秦妈妈叹了口气,退到一旁守着。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响动,像是风吹落叶的声音。但沈青澜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太规律了。 她放下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秦妈妈会意,悄悄走到门边。 响动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窗外。 沈青澜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她的手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萧景玄给她的匕首。 窗外的人似乎在犹豫,许久没有动作。就在沈青澜以为对方要离开时,窗纸忽然被戳破一个小洞,一缕轻烟飘了进来。 迷烟! 沈青澜立刻屏住呼吸,同时扯下桌布浸入水盆,捂住口鼻。秦妈妈也照做。 片刻后,窗户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 就在他落地的瞬间,沈青澜猛地将手中的茶壶砸了过去! “砰!” 茶壶碎裂,热水四溅。黑影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动作一滞。就这一滞的工夫,沈青澜已经拔出匕首,直刺对方要害! 黑影身手不凡,侧身避开,反手一刀劈来。沈青澜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躲闪不及,肩头被划出一道口子。 “姑娘!”秦妈妈惊呼。 就在这时,房门被一脚踹开。玄七带人冲了进来,刀光一闪,逼退了黑影。 “保护沈姑娘!”玄七喝道。 暗卫们一拥而上,与黑影战在一处。那黑影武功极高,以一敌三竟不落下风。但他显然不想恋战,虚晃一招,翻身跳出窗外。 “追!”玄七带人追了出去。 沈青澜捂着肩头的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渗出。秦妈妈慌忙找来金疮药:“姑娘,快包扎!” “我没事。”沈青澜咬着牙,“皮肉伤而已。” 她心中却是一沉。今夜来的这个人,武功比上次那几个高得多,显然是齐王府真正的精锐。而且对方用的是迷烟,显然是想活捉她。 齐王抓她,想做什么? 正想着,萧景玄匆匆赶来。见她受伤,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伤得重吗?” “不碍事。”沈青澜摇头,“殿下,那人……” “跑了。”萧景玄眼中寒光闪烁,“身手极好,玄七他们没追上。”他仔细查看沈青澜的伤口,确认只是皮外伤,这才稍稍放心,“从今晚起,你搬到我隔壁的厢房住。那里守卫更严密。” “这……不合规矩。”沈青澜低声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萧景玄不容置疑道,“齐王府已经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沈青澜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一暖:“那……青澜遵命。” 萧景玄让秦妈妈去收拾东西,自己则留在房中:“青澜,你可知道齐王为何要抓你?” 沈青澜摇头。 “他是想用你来威胁我。”萧景玄声音冰冷,“只要你在他们手中,我就投鼠忌器,不敢深究此案。” “那殿下……” “我不会妥协。”萧景玄看着她,眼神坚定,“但我也绝不会让你有事。从今日起,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你。齐王府的人若敢再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沈青澜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忽然觉得肩上的伤口不那么疼了。 “殿下,”她轻声道,“青澜不怕。” 萧景玄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我知道你不怕。”他顿了顿,“但我会怕。” 这话说得很轻,沈青澜却听得分明。她抬起头,对上萧景玄的目光。烛火摇曳中,两人的视线相交,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亥时。 “早些歇息。”萧景玄收回目光,“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沈青澜点头:“殿下也早些歇息。” 萧景玄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青澜。” “殿下?” “等此间事了,”萧景玄缓缓道,“我有话对你说。” 说完,他推门离开,留下沈青澜怔在原地。 夜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寒意。但沈青澜的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 她知道,前路依然艰险。但有他在身边,她便不怕。 窗外,月色如水。 而这场棋局,正走向最关键的几步。 第一百章 烬余星火 十月二十,晨光破晓。 大理寺的判决文书在卯时送达靖王府时,萧景玄正在庭院中练剑。剑光如雪,划破秋日清晨的薄雾,一招一式都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凌厉。 “殿下。”沈青澜捧着文书走来,晨露沾湿了她的裙角,“三司会审的判决下来了。” 萧景玄收剑回鞘,接过文书。展开,目光扫过那几行朱砂批注的字迹:“郑元培贪墨税银、私贩禁物、勾结北疆,罪证确凿,判处斩立决,家产抄没,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官婢。齐王萧景宏……削去王爵,圈禁宗人府,无旨不得出。” 他的视线在最后一行停留片刻,缓缓合上文书:“父皇终究还是留了三哥一命。” 沈青澜轻声道:“毕竟是亲生骨肉。” “是啊。”萧景玄将文书递还给她,“但这已是父皇能做的极限。三哥这辈子,算是到头了。” 两人并肩走向书房。秋叶在脚下沙沙作响,晨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殿下,”沈青澜迟疑道,“齐王倒台,太子那边……” “很快就会有所动作。”萧景玄推开书房的门,“齐王在时,还能与太子相互制衡。如今三哥倒了,太子便少了一个掣肘。他定会将矛头指向我。” 书房内,烛火尚未熄灭。萧景玄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京城的位置:“接下来,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整顿江南,肃清郑元培余党。第二,调整朝中人事,安**们的人。第三……”他顿了顿,“重审沈家旧案。” 沈青澜心头一震:“殿下……” “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忘。”萧景玄转身看她,“但此事需从长计议。当年的科举泄题案,牵涉太广,要翻案必须有确凿证据。” 他从书案暗格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案卷:“这是我从刑部调来的沈家案卷抄本。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研究。” 沈青澜接过案卷,手指微微颤抖。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如此接近父亲蒙冤的真相。 “青澜,”萧景玄的声音温和下来,“你可还记得,那日我说等此间事了,有话对你说?” 沈青澜抬起头,心跳忽然加快。 萧景玄走到她面前,目光深邃:“我想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会陪你查清沈家冤案,还你父亲清白。也会……”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护你一生周全。” 这话说得含蓄,却字字分明。沈青澜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殿下……”她声音哽咽,“青澜何德何能……” “你有。”萧景玄抬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你有才华,有胆识,有在绝境中依然不灭的信念。青澜,是你让我看到了,这世上还有值得守护的东西。”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所以,让我守护你。也让你……陪我走完这条路。” 沈青澜望着他,泪眼朦胧中,他的面容却格外清晰。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皇子,如今站在她面前,说要守护她一生。 “殿下,”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青澜愿与殿下同行,无论前路如何艰险。” 萧景玄眼中闪过温柔的笑意:“那么,从今日起,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生死与共,荣辱同担。” “生死与共,荣辱同担。”沈青澜重重点头。 窗外传来鸟鸣声,秋日的晨光洒满书房。这一刻,他们之间最后的藩篱被打破,真正成了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 巳时初,宫中来旨。 永和帝召萧景玄入宫觐见。沈青澜为他整理朝服时,手稳了许多。 “殿下,皇上此刻召见,定是为了齐王之事。”她低声道。 “我知道。”萧景玄戴上亲王冠冕,“父皇要安抚我,也要敲打我。” 他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温声道:“放心,我知道分寸。” 马车驶向皇城。秋日的阳光将宫殿的金顶照得熠熠生辉,但萧景玄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他知道,扳倒齐王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乾元殿内,永和帝端坐龙椅。这位年过五旬的帝王,鬓发又添了几缕霜色,眼神却依然锐利如鹰。 “儿臣参见父皇。”萧景玄行礼。 “平身。”永和帝打量着他,“景玄,你这次做得很好。江南贪腐案查得清楚,证据确凿,朝野上下无不称道。” “儿臣只是尽本分。” “本分?”永和帝轻笑,“你这本分,可让不少人坐立不安啊。” 萧景玄垂首:“儿臣惶恐。” “不必惶恐。”永和帝站起身,走下丹陛,“你做得对。贪墨税银、私贩禁物、勾结北疆,这些都是动摇国本的大罪。若不严惩,何以守国法,安民心?” 他走到萧景玄面前,声音压低:“但景玄,你要记住,朝局需要平衡。齐王虽倒,太子尚在。你若锋芒太露,恐会引来猜忌。” 这是在提醒他,也是警告。 萧景玄恭敬道:“儿臣明白。儿臣只想为父皇分忧,为社稷尽力,并无他念。” “朕知道。”永和帝拍拍他的肩,“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话说得突然,萧景玄心中一动。 永和帝转身望向殿外:“你母妃的事……朕这些年,每每想起,心中总是不安。” 萧景玄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当年那些证据,确实蹊跷。”永和帝缓缓道,“但帝王行事,有时不得不顾全大局。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萧景玄声音平静,“母妃若在天有灵,定会理解父皇的苦衷。” 永和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能这样想,很好。”他走回龙椅,“朕已下旨,擢升你为监国协理,协助太子处理朝政。另外,江南的善后事宜,也交由你全权负责。” 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沉重的担子。 萧景玄跪地谢恩:“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还有一事。”永和帝顿了顿,“你府中那位沈长史……朕听说颇有才干。朕已下旨,擢升她为尚宫局六品女官,协理宫中文书典籍。” 萧景玄心中一凛。父皇这是在试探,也是在安排。将沈青澜调入宫中,既是对她才能的认可,也是将她置于更可控的位置。 “儿臣代青澜谢父皇恩典。” “嗯。”永和帝挥手,“退下吧。好好办差,莫要让朕失望。” “儿臣遵旨。” 退出乾元殿时,萧景玄后背已是一层薄汗。父皇的心思,比他想象的更深沉。今日这番对话,既是褒奖,也是敲打,更是布局。 他知道,从今日起,自己真正步入了权力的漩涡中心。 ** 靖王府,午后。 沈青澜听完萧景玄转述的圣旨,沉默良久。 “殿下,”她终于开口,“皇上擢我为尚宫局女官,是想将我调离殿下身边?” “是,也不是。”萧景玄道,“父皇确实想将你置于宫中,便于掌控。但这也是个机会。尚宫局掌管宫中文书典籍,你可以接触到许多机密档案,包括……当年的科举案卷。” 沈青澜眼中一亮:“殿下的意思是……” “宫中才是查案的最佳场所。”萧景玄压低声音,“许多当年的当事人、见证者,如今都在宫中。你在尚宫局,可以名正言顺地查阅档案,接触这些人。” 他看着她:“青澜,你可愿意?” 沈青澜毫不犹豫:“愿意。只要能查清父亲冤案,青澜做什么都愿意。” “但宫中险恶,尤胜朝堂。”萧景玄神色凝重,“李皇后虽被禁足,但她在宫中的势力仍在。你入宫后,定会有人为难你。” “青澜不怕。”沈青澜眼神坚定,“在宫中为奴三年,青澜早已熟悉那里的生存之道。况且如今有殿下庇护,青澜更无所畏惧。” 萧景玄看着她坚毅的神情,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个女子,比他想象的更勇敢。但他也知道,将她送入宫中,意味着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青澜,”他轻声道,“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你。玄七会在宫中接应,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谢殿下。” “还有,”萧景玄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我母妃的遗物,你带着。若遇危急,可凭此玉佩去冷宫寻一位姓苏的老嬷嬷。她是我母妃的旧人,会帮你。” 沈青澜双手接过玉佩。那是一枚羊脂白玉佩,雕着精致的兰花,触手温润。 “青澜定会小心保管。” 窗外传来脚步声,秦妈妈在外禀报:“殿下,周夫人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告。” 萧景玄与沈青澜对视一眼:“请周夫人到前厅。” 前厅内,周夫人神色匆匆,见二人进来,急声道:“殿下,青澜,出事了。” “夫人请讲。” “今日早朝后,太子召见了几个御史。”周夫人压低声音,“妾身听夫君说,那几个御史正在搜集殿下‘结党营私、擅权干政’的证据,准备联名弹劾。” 萧景玄眼神一冷:“这么快就动手了。” “殿下要早做准备。”周夫人担忧道,“太子这是要趁齐王倒台,迅速打压殿下,巩固自己的地位。” “我知道了。”萧景玄神色平静,“多谢夫人提醒。” 周夫人又看向沈青澜:“青澜,你入宫的事,妾身也听说了。尚宫局如今的主事是林尚宫,她是李皇后的远房表亲,你要小心。” 沈青澜点头:“谢夫人提点。” 送走周夫人,萧景玄回到书房。沈青澜跟了进来,见他面色沉静,忍不住问:“殿下,太子那边……” “意料之中。”萧景玄走到舆图前,“齐王倒了,太子自然要将矛头指向我。这是权力的游戏,不可避免。” 他转身看她:“青澜,你怕吗?” 沈青澜摇头:“青澜只担心殿下。” “不必担心。”萧景玄微微一笑,“我既然敢走这条路,就做好了应对一切挑战的准备。”他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太子的弹劾,不足为惧。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北疆。” 他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军权。” 沈青澜心中一动:“殿下是说……” “齐王在北疆蓄养的私兵,虽然大部分已被剿灭,但仍有漏网之鱼。”萧景玄沉声道,“而且,北疆几个部落蠢蠢欲动,边境不宁。若想真正站稳脚跟,必须掌握军权。” 他放下笔:“所以接下来,我要争取去北疆的机会。” “可是殿下,太子定会阻挠。” “所以才需要谋划。”萧景玄眼中闪过锐光,“青澜,你入宫后,要留意宫中的动向,尤其是……父皇的身体。” 沈青澜心中一凛:“殿下是说……” “父皇近年龙体时好时坏。”萧景玄声音压低,“若真到了那一天,谁掌握军权,谁就有话语权。” 这话已十分露骨。沈青澜明白,萧景玄这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青澜明白。”她郑重道,“青澜会在宫中留意一切动向,随时向殿下禀报。” 萧景玄深深看着她:“青澜,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不能回头。你可想清楚了?” 沈青澜迎上他的目光:“青澜三年前就想清楚了。从殿下救下青澜的那一刻起,青澜的命就是殿下的。”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满地落叶。 萧景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女子,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坚定的誓言。 “好。”他握住她的手,“那我们就一起,把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 三日后,沈青澜入宫。 她穿着六品女官的浅绿色宫装,发髻整齐,只簪一支银簪,通身素净。秦妈妈送她到宫门前,眼中含泪。 “姑娘,一定要小心。” “妈妈放心。”沈青澜握了握她的手,“我会照顾好自己。” 她转身走向宫门。秋日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步伐却坚定从容。 三年了,她又回到了这座宫城。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欺凌的罪奴,而是六品女官,是靖王信任的人,是带着使命而来。 尚宫局位于皇宫西侧,是一座独立的院落。沈青澜走进正堂时,林尚宫已在等候。 那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面容刻板,眼神精明。她打量沈青澜片刻,淡淡道:“你就是沈青澜?” “下官参见林尚宫。” “嗯。”林尚宫端起茶盏,“靖王殿下举荐的人,本宫自当照拂。但你也要明白,尚宫局有尚宫局的规矩。在这里,一切都得按规矩来。” “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林尚宫放下茶盏,“你初来乍到,就先负责整理藏书阁的旧籍吧。那里积压了三年的文书典籍,够你忙一阵子了。” 这是明升暗降,将她打发到偏僻处。沈青澜神色不变:“下官遵命。” 走出正堂时,一个年轻女官悄悄跟了上来:“沈姐姐,我带你过去。”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面容清秀,眼神灵动。 “你是……” “我叫云裳,是尚宫局的八品典籍。”云裳压低声音,“林尚宫是皇后娘娘的人,姐姐要小心。” 沈青澜心中了然:“多谢提醒。” 藏书阁位于尚宫局最深处,是一座三层小楼。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架上、地上堆满了泛黄的卷宗典籍,显然已久无人整理。 云裳吐了吐舌头:“这里确实……够乱的。姐姐慢慢整理,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她离开后,沈青澜独自站在藏书阁中。阳光透过窗棂洒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她走到最近的书架前,随手抽出一卷。是永和十年的官员考评记录。再抽一卷,是永和十二年的科举名录。 她的心跳忽然加快。 父亲出事,正是在永和十二年。 沈青澜快速翻阅着那些卷宗。永和十二年的科举档案、考官名录、考生试卷……一样样,一卷卷,都被尘封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 这里,或许就藏着父亲冤案的真相。 窗外传来钟声,那是宫中下值的信号。沈青澜放下卷宗,走出藏书阁。 夕阳西下,将宫墙染成一片金色。她望向靖王府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力量。 这条路很难,但她不会退缩。 因为她知道,有个人在等她。 而在那座王府中,萧景玄也在望向皇宫的方向。 他知道,从今日起,他们将在不同的战场,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 深宫烬余,火种已埋。 星火虽微,终可燎原。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零一章 暗涌初现 十月二十三,夜。 尚宫局藏书阁的烛火燃至三更。 沈青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手中那卷永和十二年的科举名录小心放回书架。她已经在这里连续整理了三个日夜,灰尘沾满了浅绿色的宫装袖口,指尖也因为频繁翻阅泛黄的纸张而微微发黑。 但这一切都值得。 三年来,她第一次如此接近父亲蒙冤的真相。藏书阁中这些积压的卷宗,像是被时光遗忘的碎片,却拼凑出了永和十二年那场科举风波的全貌。 “沈姐姐,你还在啊?” 云裳端着一盏新烛进来,见她仍在忙碌,忍不住轻声道:“都三更了,该歇息了。林尚宫若知道你这般拼命,又要说你不合规矩了。” 沈青澜抬头,露出一个疲惫但温和的笑容:“就快整理完这一架了。云裳,你怎么也还没歇息?” “我值夜呢。”云裳将烛台放在桌上,凑近些压低声音,“姐姐,你今日可要小心些。我听说林尚宫午后去了凤仪宫,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沈青澜心中一动:“凤仪宫?皇后娘娘不是还在禁足中吗?” “禁足是不假,但总有人能进出。”云裳声音更低了,“我瞧见林尚宫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锦盒,不知是什么。”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即噤声。 来的是个中年女官,面容严肃,是林尚宫的心腹,姓孙。 “沈女史,”孙女官扫了一眼满屋的卷宗,眉头微蹙,“林尚宫让你去一趟正堂。” “现在?”沈青澜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 “就现在。”孙女官语气不容置疑,“快些,莫让尚宫久等。” 云裳担忧地看了沈青澜一眼。沈青澜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无事,整理了下衣襟,随孙女官走出藏书阁。 夜色中的尚宫局安静得有些诡异。廊下的宫灯在秋风中摇曳,将影子拉得很长。沈青澜心中警醒,手不自觉摸向腰间——那里藏着萧景玄给她的匕首。 正堂内,林尚宫端坐主位,面前摊开几本账册。她抬眼看了沈青澜一眼,淡淡道:“坐。” 沈青澜依言在下首坐下:“不知尚宫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你入宫三日,觉得尚宫局如何?”林尚宫不答反问。 “规矩严明,各司其职。” “规矩严明?”林尚宫轻笑,“那你说说,尚宫局的规矩是什么?” 沈青澜垂眸:“恪尽职守,谨言慎行,忠于职事,不涉纷争。” “说得好。”林尚宫合上账册,“那你可知,你如今在做的,已经违背了规矩?” “下官不知。” “藏书阁的卷宗,涉及朝中机密,岂是你一个新入宫的女官可以随意翻阅的?”林尚宫声音转冷,“更何况,你翻阅的那些,多是永和十二年的旧档。沈女史,你究竟想查什么?” 这话问得直白而犀利。 沈青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下官只是奉命整理典籍,并未特意翻阅某一年的卷宗。尚宫若不信,可派人查验,下官整理过的卷宗皆有记录。” “记录可以做,人心却难测。”林尚宫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沈青澜,本宫知道你是谁。沈文渊的女儿,靖王举荐的人。但你也要明白,进了这尚宫局,就要守尚宫局的规矩。有些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查的别查。” 她俯身,声音压低:“皇后娘娘让我转告你:安分守己,方能长久。若再执迷不悟,你父亲的下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赤裸裸的威胁。 沈青澜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抬起头时,眼神却依然平静:“下官谨记尚宫教诲。但下官以为,整理典籍是本分,查阅卷宗是职责。若连这些都不能做,下官不知这尚宫局女官,还有何意义?” “好一个伶牙俐齿。”林尚宫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罢了,本宫也只是提醒你。既然你坚持,那就继续整理吧。不过……”她顿了顿,“从明日起,藏书阁的卷宗,每整理一批,需先报我过目,方可归档。” 这是要监控她查阅的内容了。 沈青澜心中了然,面上恭敬应道:“下官遵命。” “退下吧。” 走出正堂时,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沈青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与寒意。李皇后虽然被禁足,但她在宫中的势力依然根深蒂固。而自己的一举一动,显然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回到住处时,云裳已经备好了热水。见沈青澜神色凝重,她低声问:“姐姐,林尚宫为难你了?” “无妨。”沈青澜洗去手上的灰尘,“云裳,你可知道,宫中除了尚宫局,还有哪里存有永和十二年的旧档?” 云裳想了想:“应该还有内侍省的档案库、礼部的旧档房,不过那些地方寻常女官进不去。”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一处——冷宫。” “冷宫?” “嗯。”云裳点头,“冷宫里住着不少前朝的老嬷嬷、老太监,有些人当年就在各司当差。我听说,有位苏嬷嬷,在尚宫局待了三十年,永和十二年时已经是五品典籍了。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打发去了冷宫。” 苏嬷嬷?沈青澜心中一动。萧景玄给她的玉佩,正是让她在危急时去冷宫找一位姓苏的老嬷嬷。 “这位苏嬷嬷,如今还在冷宫?” “在的。”云裳道,“不过冷宫那地方……晦气得很,寻常人都不愿去。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沈青澜岔开话题,“时辰不早了,歇息吧。” 躺在床榻上,沈青澜却毫无睡意。她想起萧景玄的嘱咐,想起父亲蒙冤的卷宗,想起林尚宫那带着威胁的话语。 这条路,比她想象的更难走。 但,她不会退缩。 ** 同一时刻,靖王府。 书房内的烛火同样燃至深夜。萧景玄面前摊开一封密信,是玄七从宫中传来的。 “沈女官入宫三日,已遭林尚宫警告。林氏今日曾赴凤仪宫,归来后对沈女官施压。沈女官应对得体,暂未授人以柄。另,沈女官正在查阅永和十二年旧档,进展顺利。” 萧景玄看完,将密信凑近烛火焚毁。跳跃的火光映着他冷峻的面容。 “殿下,”侍卫在门外禀报,“周尚书求见,已在偏厅等候。” 这么晚了?萧景玄眸光微凝:“请周尚书到书房来。” 片刻后,周延年匆匆而入。这位素来沉稳的礼部尚书,此刻眉头深锁,神色凝重。 “周尚书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 “殿下,”周延年压低声音,“今日午后,太子召见了兵部尚书和几位武将,商议北疆防务之事。据下官所知,太子有意推荐自己的舅父、镇北将军王崇山总领北疆军务。” 萧景玄眼神一冷:“王崇山?此人好大喜功,治军无方,当年在北疆就曾因冒进而损兵折将。若让他总领北疆军务,恐生祸端。” “正是。”周延年忧心忡忡,“但太子一党势力正盛,若真在朝堂上提出,恐怕……难以阻止。” “未必。”萧景玄走到舆图前,“北疆军务,关系社稷安危,父皇不会轻易点头。况且,王崇山当年在北疆的败绩,朝中老臣都还记得。” 他转身看向周延年:“周尚书,我需要你联络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在朝堂上陈明利害。另外……”他顿了顿,“我收到消息,北疆几个部落近日异动频频,恐怕不久就有战事。这正是争取军权的机会。” 周延年沉吟道:“殿下的意思是……” “我要自请去北疆巡视防务。”萧景玄声音坚定,“齐王在北疆的私兵虽已剿灭,但余孽未清,边境不宁。此时正是需要得力之人坐镇的时候。” “但太子定会阻挠。” “所以需要谋划。”萧景玄眼中闪过锐光,“周尚书,你可还记得,当年我母妃出事前,北疆曾有过一次大捷?” 周延年一怔:“殿下是说……永和十一年的‘黑水河大捷’?” “正是。”萧景玄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卷泛黄的军报,“那场大捷,主将是已故的镇国公杨老将军。而副将之一,就是如今的兵部侍郎,李继。” 周延年眼中闪过恍然:“殿下是想……” “李继是杨老将军的旧部,也是当年那场战事的亲历者。”萧景玄展开军报,“他曾多次上书,请求朝廷重视北疆防务,整顿边军。此人正直敢言,在军中颇有威望。若能得他支持……” “下官明白了。”周延年点头,“李侍郎那边,下官可以去说项。但太子那边……” “太子那边,我自有计较。”萧景玄收起军报,“周尚书,还有一事需你帮忙。” “殿下请讲。” “沈青澜如今在宫中,查的是永和十二年的科举旧案。”萧景玄声音低沉,“当年那场风波,牵涉甚广。我需要一份完整的涉案人员名单,以及他们如今的去向。” 周延年神色一凛:“殿下是要……” “我要知道,当年到底有哪些人,参与了构陷沈太傅。”萧景玄眼神冰冷,“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周延年沉默片刻,缓缓道:“殿下,此事牵涉太深,恐会打草惊蛇。” “我知道。”萧景玄道,“所以需要暗中查访。周尚书在朝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此事非你莫属。” “下官……尽力而为。” 送走周延年,已是四更天。萧景玄毫无睡意,走到窗前,望向皇宫的方向。 夜色深沉,宫城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知道,在那座宫城里,沈青澜此刻或许也未曾入眠。 “青澜,”他轻声自语,“再等等。等我拿到军权,等我查清真相,定会还你沈家清白。” 秋风萧瑟,卷起庭中落叶。 而京城的暗涌,已悄然开始。 ** 十月二十四,晨。 沈青澜早早起身,照例先去藏书阁整理典籍。经过昨夜一事,她更加小心,每一卷翻阅过的文书都仔细记录,分类摆放。 快到午时,云裳匆匆进来:“姐姐,出事了。” “怎么了?” “刚刚传来的消息,齐王昨夜在宗人府……自尽了。” 沈青澜手中卷宗差点滑落:“什么?” “说是用腰带悬梁。”云裳声音发颤,“皇上震怒,下令彻查宗人府守卫失职之罪。但明眼人都知道,齐王这是……以死谢罪。” 沈青澜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齐王萧景宏,那个曾经权倾朝野、嚣张跋扈的三皇子,竟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太子那边有什么反应?” “听说太子今日告病未朝。”云裳压低声音,“宫里都在传,齐王这一死,太子少了一个劲敌,怕是接下来就要全力对付靖王殿下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太监匆匆进来:“沈女史,林尚宫让你立刻去正堂,有旨意。” 沈青澜与云裳对视一眼,整理衣冠,随太监前往。 正堂内,除了林尚宫,还有一位面生的中年太监,手持明黄圣旨。 “尚宫局女史沈青澜接旨——” 沈青澜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宫局女史沈青澜,才学出众,勤勉尽职,特擢升为五品典籍,协理宫中经籍讲读之事。另,即日起,随侍德妃娘娘左右,协助整理诗书画卷。钦此。” 沈青澜心中一凛。擢升是喜,但随侍德妃……这分明是要将她调离尚宫局,置于更直接的监视之下。德妃是四皇子生母,素来与世无争,但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后的安排。 “臣领旨谢恩。” 接过圣旨,那太监笑道:“沈典籍,恭喜了。德妃娘娘最爱书画,你去了正好一展所长。这就随咱家去吧,娘娘还等着呢。” “容下官收拾一下……” “不必了。”林尚宫开口,“德妃娘娘宫中什么都有。你直接去吧。” 这是连回住处都不允了。沈青澜心中明白,自己这是被软性控制起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林尚宫行礼:“下官告退。” 走出尚宫局时,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沈青澜回头看了一眼那座三层藏书阁,心中涌起一丝不甘。 那些还没来得及查阅的卷宗,那些可能藏着真相的旧档…… “沈典籍,请。”太监催促道。 沈青澜收回目光,转身跟上。手中,那枚兰花玉佩被她紧紧握住。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的战场换到了德妃的怡和宫。 而这场暗涌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零二章 怡和试锋 怡和宫坐落在皇宫东侧,与凤仪宫的富丽堂皇不同,这里处处透着文人雅致。廊下挂的是名家字画,院中植的是青竹秋菊,连宫女走路的脚步都比别处轻些。 沈青澜随太监走进正殿时,德妃正在临窗作画。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色常服,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碧玉簪,眉目温婉,气质沉静。 “娘娘,沈典籍到了。”太监躬身禀报。 德妃搁下笔,转过身来。她的目光在沈青澜身上停留片刻,微微一笑:“不必多礼,坐吧。” 沈青澜依言在下首坐下,心中却不敢放松。这位德妃娘娘看似温和,但能在宫中安稳多年,绝非简单人物。 “本宫听说你擅书法,也通诗画。”德妃让宫女奉茶,“正好,本宫这里有些旧藏的字画需要整理、誊录,你来得正是时候。” “臣女定当尽力。” 德妃点点头,示意宫女取来几卷画轴:“这些都是前朝名家的手迹,有些已经残破,需要重新装裱。还有些诗稿散乱,需要誊录成册。你慢慢做,不必着急。” 沈青澜接过画轴,展开其中一卷。是前朝画家李唐的《秋山行旅图》,笔法苍劲,但绢帛已有几处破损,墨色也因年代久远而暗淡。 “娘娘,”她仔细查看后道,“此画破损处需用同色丝线修补,墨色暗淡处可用淡墨稍加晕染,但需极其小心,否则易损原貌。”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果然懂行。这些事就交给你了。”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听说你在尚宫局时,一直在整理永和十二年的旧档?” 沈青澜心中一凛,面上却平静:“是。臣女奉命整理藏书阁典籍,永和十二年的卷宗积压较多,所以多费了些时日。” “永和十二年……”德妃轻声重复,走到窗前,“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科举泄题案,沈太傅蒙冤,淑妃妹妹也……”她没有说完,转头看向沈青澜,“你父亲的事,本宫当年也听说过一些。沈太傅的学问人品,本宫是钦佩的。” 这话说得突然,沈青澜不知该如何接。 德妃看着她,目光温和中带着深意:“沈青澜,你可知皇上为何将你调到本宫这里?” “臣女不知。” “因为本宫这里清静。”德妃缓缓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人不想让你继续查下去。皇上将你调来,既是对你才能的认可,也是……一种保护。” 沈青澜心中震动:“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没什么意思。”德妃重新坐回案前,“只是提醒你,宫中行事,需知进退。有些事,急不得。”她拿起笔,继续作画,“你去忙吧。住处已经安排好,有什么需要,告诉云嬷嬷便是。” 沈青澜行礼退下。走出正殿时,一位五十余岁、面容慈祥的老嬷嬷迎上来:“沈典籍,老奴姓云,娘娘吩咐老奴带您去住处。” “有劳嬷嬷。” 住处安排在怡和宫西侧厢房,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窗前还摆了一盆墨菊。云嬷嬷帮她安置好行李,低声道:“沈典籍,娘娘让老奴转告您一句话:怡和宫不涉纷争,但也不怕纷争。您既来了,就是怡和宫的人,娘娘自会护您周全。” 沈青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多谢嬷嬷,也请嬷嬷代青澜谢过娘娘厚爱。” 云嬷嬷点点头,退了出去。 沈青澜独自站在房中,望向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她想起德妃的话,想起萧景玄的嘱咐,心中渐渐明晰。 德妃这是在向她递出橄榄枝。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妃子,或许并非真的不问世事。 而她,需要抓住这个机会。 ** 靖王府,书房。 萧景玄看着手中的密报,眉头紧锁。玄七跪在下方,低声禀报:“齐王自尽后,宗人府守卫全部换防,新任宗令是太子的表舅,镇国公府的三老爷。另外,太子今日在朝堂上提出,北疆防务关系重大,应派遣老成持重之臣总领。他举荐了镇北将军王崇山。” “父皇如何反应?” “皇上未当场表态,只说需从长计议。”玄七顿了顿,“但下朝后,皇上单独召见了兵部侍郎李继,问了半个时辰的北疆军情。” 萧景玄眼中闪过锐光:“李继如何说?” “据宫里眼线回报,李侍郎详细禀报了北疆各部的动向,并直言王崇山当年在北疆的败绩,认为他不堪大任。”玄七道,“皇上听罢,沉默良久,最后让李继拟一份北疆防务条陈。” “好。”萧景玄起身,“李继果然不负所望。周尚书那边呢?” “周尚书已经联络了三位御史,准备在明日早朝上弹劾王崇山当年在北疆的过失。另外,周尚书还找到了当年黑水河大捷的几位老兵,他们愿意作证,当年若非杨老将军力挽狂澜,王崇山的冒进险些导致全军覆没。” 萧景玄点头:“做得很好。沈女官那边呢?” “沈女官已被调往德妃娘娘的怡和宫,今日刚到。德妃娘娘对她颇为客气,安排她整理宫中字画。”玄七迟疑道,“不过殿下,德妃娘娘素来不涉党争,此举恐怕……” “德妃不涉党争,但不代表她没有立场。”萧景玄打断他,“四哥性子温和,与世无争,德妃娘娘也因此得以安稳。但她当年与母妃交好,母妃出事时,她也曾暗中相助。如今将青澜调去她那里,未必不是父皇的深意。” 他走到窗前,望向皇宫方向:“青澜在怡和宫,反而更安全。德妃娘娘是个明白人,知道如何护住该护的人。” “那沈家旧案的调查……” “继续。”萧景玄转身,“周尚书已经整理出一份名单,当年参与构陷沈太傅的主要有五人。其中三人已在齐王倒台后受到牵连,剩下的两个……”他眼中寒光一闪,“一个是如今的吏部侍郎张谦,一个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望。” 玄七心中一凛:“这两人都是太子的人。” “正是。”萧景玄冷声道,“所以此事需更加小心。你传话给青澜,让她先从外围查起,不要直接触碰这两人。另外,告诉她,冷宫的那位苏嬷嬷,可以去找了。” “是。” 玄七退下后,萧景玄重新坐回书案前。案上摊开北疆的舆图,他的手指沿着边境线缓缓移动。 齐王虽死,但北疆的隐患仍在。那些私兵的余孽,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都是潜在的威胁。而他,需要借这个机会,拿到军权。 “殿下,”侍卫在门外禀报,“安阳郡主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告。” 萧景玄微微一怔:“请她进来。” 片刻后,安阳匆匆而入。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骑装,发束金冠,但眉宇间带着罕见的忧虑。 “七哥,”她来不及行礼,急声道,“我刚刚从宫里出来,听母妃说,太子今日去了凤仪宫。” 萧景玄眼神一凝:“皇后还在禁足,太子如何能进去?” “说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皇上特许的。”安阳压低声音,“但母妃说,太子在凤仪宫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而且……而且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后来悄悄去了东宫。” 萧景玄心中了然。太子这是去寻求李皇后的支持了。齐王虽倒,但李皇后在宫中的势力仍在,太子若与她联手…… “还有,”安阳继续道,“我听说太子正在拉拢卫国公府。他前日请了我大哥去东宫赴宴,席间多次提及齐王倒台后的朝局变化,言语间颇有拉拢之意。” 萧景玄神色凝重。卫国公崔衍是清河崔氏的家主,在朝中影响力极大。若太子真能拉拢崔家,局面将更加复杂。 “安阳,多谢你告知这些。”萧景玄温声道,“但你也要小心,莫要卷入太深。” “七哥放心,我晓得轻重。”安阳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只是七哥,太子如今势大,你千万要小心。我听说……他已经在搜集你‘结党营私’的证据了。” “我知道。”萧景玄微微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且宽心。” 送走安阳,萧景玄在书房中独坐良久。烛火跳跃,映着他冷峻的面容。 太子的动作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狠。拉拢崔家,联合李皇后,搜集罪证……这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但他不会坐以待毙。 “来人,”他唤来侍卫,“传信给周尚书,明日早朝,按计划行事。” ** 十月二十五,晨。 太和殿内,早朝的气氛格外凝重。永和帝端坐龙椅,面色沉静,但眼中的锐利让群臣不敢直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的唱名声在殿中回荡。 兵部侍郎李继率先出列:“臣有本奏。北疆急报,突厥三部近日频频骚扰边境,抢掠边民,边境不宁。臣以为,当派遣得力将领巡视防务,整饬边军,以备不测。” 太子一党的官员立即有人反驳:“边境小摩擦,历年皆有,何须大惊小怪?李侍郎未免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李继声音提高,“永和十一年,突厥犯边,连下三城,百姓流离失所。若非杨老将军力挽狂澜,北疆早已不保。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今边境异动频频,岂能等闲视之?” 这时,一位御史出列:“皇上,臣要弹劾镇北将军王崇山。永和十一年,王崇山任北疆副将时,因冒进轻敌,致使五千将士陷于险境,若非杨老将军及时救援,险些酿成大祸。此等庸才,岂堪总领北疆军务?” 太子脸色一沉:“陈年旧事,何必重提?王将军这些年镇守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功是功,过是过。”另一位御史接口,“北疆防务关系社稷安危,岂能因私废公?臣以为,当选派精通军务、稳重持成之臣前往巡视。”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太子一党与反对者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永和帝静静听着,良久,才缓缓开口:“北疆之事,确实需重视。”他看向萧景玄,“靖王,你曾在北疆领兵,熟悉边情。你以为该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萧景玄。 萧景玄出列,行礼道:“回父皇,儿臣以为,北疆防务当以稳为主。突厥三部虽时常骚扰,但尚未形成大患。此时应派遣稳重之臣巡视边关,整顿军务,安抚边民,同时探查敌情,以备万一。” “你可有人选?” “儿臣推荐兵部侍郎李继。”萧景玄道,“李侍郎熟知北疆军情,为人稳重,曾在杨老将军麾下效力,深得治军之道。由他前往巡视,最为妥当。” 太子立即反对:“李侍郎是文官,岂能担此重任?儿臣以为,当派遣武将前往。” “武将亦需知兵懂政。”萧景玄不卑不亢,“李侍郎虽为文官,但多年执掌兵部,对军务了如指掌。且巡视防务非领兵作战,重在整顿、探查,文官更为合适。” 两方再次争执起来。 永和帝抬手示意安静,沉思片刻,缓缓道:“靖王所言有理。李继。” “臣在。” “朕命你为北疆巡察使,即日启程,巡视北疆防务,整饬边军,探查敌情。一应事宜,可直接奏报于朕。” “臣领旨。” 太子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反对。 永和帝又看向萧景玄:“靖王。” “儿臣在。” “你既熟悉北疆,便协助李继拟定巡视方略。另外,齐王在北疆的私兵余孽尚未肃清,此事也交由你督办。” “儿臣遵旨。” 退朝时,太子经过萧景玄身边,压低声音道:“七弟好手段。” 萧景玄神色平静:“三哥过奖。小弟只是为社稷着想。”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寒光闪过。 ** 怡和宫,午后。 沈青澜正在整理一幅前朝书法大家的字帖,云嬷嬷悄悄进来:“沈典籍,有位姓云的宫女求见,说是尚宫局的旧识。” 沈青澜心中一喜:“快请。” 片刻后,云裳跟着云嬷嬷进来。她今日换了身浅粉色宫装,见到沈青澜,眼睛一亮:“沈姐姐!” “云裳,你怎么来了?” 云嬷嬷识趣地退下,留下两人单独说话。 云裳压低声音:“姐姐,我是偷溜出来的。林尚宫今日去了凤仪宫,我趁机来找你,有要紧事。”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在藏书阁角落里找到的,夹在一本旧账册里。姐姐你看。” 沈青澜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页泛黄的纸张。她展开细看,脸色渐渐变了。 那是永和十二年科举的阅卷记录副本,上面详细记载了各房考官的评分。而其中一页,记录着当年一名考生的试卷评分被涂改的痕迹——原本名列前茅的成绩,被人用朱笔划去,改成了“文理不通,应予黜落”。 而那考生的名字,正是她父亲沈文渊当年最为赏识的门生,陆明轩。 “这……”沈青澜手指微颤,“这是当年舞弊的证据。” “我也这么觉得。”云裳小声道,“所以赶紧拿来给姐姐。但这东西留在身上太危险,姐姐你看过之后,还是尽快处理掉。” 沈青澜点头,将纸张仔细折好,藏入怀中:“云裳,多谢你。但此事太过危险,你以后不要再涉险了。” “姐姐放心,我晓得。”云裳顿了顿,“还有一事。我听说,太子正在拉拢卫国公府,昨日还请了安阳郡主的兄长去东宫赴宴。姐姐,靖王殿下那边……恐怕压力不小。” 沈青澜心中一沉:“我知道了。云裳,你回去后万事小心。若林尚宫问起,就说你是来给我送落下的东西。” “嗯。”云裳点头,匆匆离去。 沈青澜独自站在窗前,怀中那几页纸张沉甸甸的。这是三年来,她找到的第一份直接证据。虽然还不能完全证明父亲的清白,但至少说明,当年的科举案确有蹊跷。 她想起萧景玄的嘱咐,想起德妃的暗示,心中渐渐坚定。 这条路很难,但她已经看到了曙光。 窗外,秋日阳光正好。 而这场暗涌中的较量,正在悄然升级。 第一百零三章 冷宫探秘 十月二十六,天未亮透。 沈青澜就着微弱的晨光,将昨夜誊录好的诗稿仔细装订成册。她已在怡和宫两日,德妃吩咐的差事都完成得妥帖,那位看似温和的娘娘对她愈发客气,甚至还赏了一匣子上好的松烟墨。 但沈青澜心中清楚,这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歇。 辰时初,云嬷嬷端来早膳,低声告诉她一个消息:“沈典籍,今儿一早,皇上身边的刘公公来了怡和宫,说是皇上想看看德妃娘娘收藏的前朝字画,让娘娘选几幅送去乾元殿。” 沈青澜心中一动:“皇上想看字画?” “是啊。”云嬷嬷将粥碗摆好,“娘娘让老奴告诉典籍,让您帮着挑几幅。还说……若是典籍得空,午后可随老奴去趟冷宫,取一幅苏嬷嬷保管的旧画。” 苏嬷嬷!沈青澜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 “冷宫那地方……典籍若不愿去,老奴自己去也成。”云嬷嬷观察着她的神色。 “不,我去。”沈青澜定了定神,“既是娘娘吩咐,青澜自当尽力。” 用过早膳,她随云嬷嬷去库房选画。德妃收藏的字画不少,但真正称得上珍品的也就十余幅。沈青澜仔细挑选,最终选了一幅王维的《雪溪图》、一幅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摹本,以及一幅颜真卿的《祭侄文稿》拓本。 “典籍好眼力。”云嬷嬷赞道,“这三幅皆是珍品,又各具特色,皇上定会喜欢。” 将画交给德妃过目后,德妃点头认可,让宫女仔细包好送去乾元殿。待宫女退下,德妃才看向沈青澜:“午后去冷宫,你可准备好了?” “臣女准备好了。” 德妃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苏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永和十二年前就在尚宫局当差。她手里那幅画……据说是当年淑妃妹妹的遗物。本宫一直想取回来,但冷宫那地方,本宫不便亲自去。” 沈青澜心中雪亮。德妃这是在给她一个名正言顺去见苏嬷嬷的机会。 “臣女明白。定会将画完好带回。” “嗯。”德妃端起茶盏,“记住,冷宫虽偏僻,但也不是无人注意。行事要小心。” 午后,沈青澜换了身素净的深青色宫装,随云嬷嬷往冷宫方向去。两人手中提着食盒,装作是去给冷宫的老人们送些吃食——这是德妃常年做的事,宫中皆知,不会惹人怀疑。 冷宫位于皇宫西北角,与富丽堂皇的主宫区判若两个世界。宫墙斑驳,杂草丛生,秋风吹过,带起满地黄叶,更添萧瑟。 守门的太监是个佝偻老者,见是云嬷嬷,懒洋洋地开了门:“嬷嬷又来送东西了?” “是啊,天凉了,给老人们添些吃食。”云嬷嬷递过一包碎银子,“劳烦公公。” 老太监收了银子,摆摆手:“去吧去吧,别待太久。” 踏入冷宫,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院中零星坐着几个老嬷嬷、老太监,个个眼神呆滞,面容枯槁。见到有人来,也只是麻木地看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云嬷嬷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将食盒分给几位老人,低声询问他们的近况。沈青澜默默跟在后面,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苏嬷嬷在那边。”云嬷嬷指了指角落一间厢房,“典籍自己去罢,老奴在这里等着。” 沈青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朝那间厢房走去。 厢房门半掩着,她轻轻叩门:“苏嬷嬷在吗?” 屋内传来苍老的声音:“谁啊?” “德妃娘娘让奴婢来取一幅画。” 门开了。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的老嬷嬷站在门内,她虽穿着粗布衣裳,但身姿笔挺,眼神清明,与院中那些麻木的老人截然不同。 “德妃娘娘?”苏嬷嬷打量着她,“老身许久未见过德妃娘娘的人了。姑娘是……” “奴婢沈青澜,如今在怡和宫当差。”沈青澜将德妃给的信物——一枚碧玉戒指递上。 苏嬷嬷接过戒指,仔细看了片刻,脸色微变。她抬头看向沈青澜,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姑娘请进。” 厢房内陈设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画,画的是几株兰花,笔法清雅。 “那就是淑妃娘娘的遗物。”苏嬷嬷指着那幅画,“当年淑妃娘娘赠给老身的。姑娘既然来了,就取走吧。” 沈青澜却没有立即取画。她从怀中取出萧景玄给的那枚兰花玉佩,双手递上:“嬷嬷可认得此物?” 苏嬷嬷看到玉佩,浑身一震。她颤抖着手接过玉佩,仔细摩挲上面的纹路,眼中涌出泪光:“这……这是淑妃娘娘的玉佩!姑娘,你是……” “靖王殿下让我来的。”沈青澜压低声音,“殿下说,若遇危急,可凭此玉佩来寻嬷嬷。” 苏嬷嬷紧紧握着玉佩,良久,才抹去眼泪:“殿下……殿下如今可好?” “殿下安好,只是心中一直记挂着淑妃娘娘的冤屈。” “冤屈……”苏嬷嬷苦笑,“是啊,淑妃娘娘是冤枉的。那些信……那些信是伪造的。” 沈青澜心中一紧:“嬷嬷知道内情?” 苏嬷嬷示意她坐下,声音压得极低:“老身当年在尚宫局任五品典籍,掌管宫中往来文书的誊录归档。永和十三年春,淑妃娘娘被指私通外臣,那些作为证据的信件,老身看过。” “嬷嬷看出是伪造的?” “老身不敢十分确定,但其中几封信的笔迹……确有蹊跷。”苏嬷嬷眼神锐利起来,“老身多年誊录文书,对笔迹颇为敏感。那些信件上的字,形似淑妃娘娘的笔迹,但细微处的运笔习惯不同。尤其是‘之’字的最后一笔,淑妃娘娘习惯微微上挑,而信件上是平直收笔。” 沈青澜呼吸急促:“嬷嬷可曾将此事禀报?” “禀报了。”苏嬷嬷苦笑,“老身当时就向当时的尚宫提出疑点,但第二天……老身就被调离尚宫局,打发来了冷宫。” 她看着沈青澜:“姑娘,你既是靖王殿下的人,老身不妨告诉你。当年那场冤案,背后主谋……是凤仪宫那位。”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时,沈青澜还是心头一震。 “嬷嬷可有证据?” “证据?”苏嬷嬷摇头,“若有证据,老身也不会在这里了。但老身记得,那些信件送来时,是凤仪宫的大宫女亲自送来的。而且……”她顿了顿,“老身后来听说,那位大宫女出宫后,在城西置了宅子,过起了富家太太的日子。一个宫女,哪来那么多钱?” 沈青澜将这条线索牢牢记下:“嬷嬷可还记得那宫女的名字?” “姓孙,叫孙秀珠。如今算来,也该四十出头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云嬷嬷的声音:“典籍,时辰不早了。” 沈青澜知道不能再留,起身取下墙上那幅兰花图,小心卷好。临行前,她向苏嬷嬷深深一礼:“嬷嬷今日所言,青澜铭记在心。他日若能为淑妃娘娘昭雪,定不忘嬷嬷今日之恩。” 苏嬷嬷看着她,眼中含泪:“姑娘,告诉殿下,老身……一直在等这一天。” 走出冷宫时,夕阳已经西斜。沈青澜抱着画轴,心中沉甸甸的。苏嬷嬷的话,印证了她和萧景玄多年的猜测。但要从李皇后那里找到确凿证据,又谈何容易? ** 靖王府,黄昏。 萧景玄刚送走李继,这位新任北疆巡察使明日就要启程。两人详细商议了巡视方略,萧景玄特别嘱咐,要重点清查齐王在北疆的私兵余孽,同时探查突厥各部的动向。 “殿下放心,臣定当尽力。”李继郑重承诺。 送走李继,萧景玄回到书房。案上摊开一封密信,是玄七从宫中传来的。信中详细禀报了沈青澜今日去冷宫见苏嬷嬷的经过,以及苏嬷嬷所说的那些话。 “孙秀珠……”萧景玄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 这个宫女他记得。当年母妃出事时,孙秀珠是凤仪宫的二等宫女,后来据说得了恩典出宫嫁人。若真如苏嬷嬷所说,她在城西置了宅子,那这笔钱的来历,就值得深究。 “来人。” 侍卫应声而入:“殿下。” “去查一个人。”萧景玄写下名字,“孙秀珠,永和十三年出宫的宫女,曾在凤仪宫当差。查她如今住在何处,以何为生,与哪些人来往。” “是。” 侍卫退下后,萧景玄独自站在窗前。暮色渐沉,秋风萧瑟。他知道,揭开母妃冤案的时机,正在逐渐成熟。但此事牵涉李皇后,牵涉太子,必须慎之又慎。 正沉思间,外头传来通报:“殿下,沈家旧案的卷宗送来了。” 萧景玄精神一振:“快请。” 来的是周延年的心腹幕僚,姓陈,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他捧着一个木匣,恭敬行礼:“殿下,这是周尚书让下官送来的。里面是永和十二年科举案的部分卷宗抄本,以及……当年几位涉案官员的详细资料。” 萧景玄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文书,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清晰。 “周尚书费心了。” 陈幕僚低声道:“尚书让下官转告殿下,这些卷宗是从刑部旧档房‘借’出来的,最多只能保留三日,三日后必须归还。还请殿下抓紧时间。” “本王明白。”萧景玄点头,“另外,周尚书可查到张谦和陈望的近况?” “查到了。”陈幕僚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这是两人近年来的作为。张谦在吏部主管官员考评,这几年借机收受贿赂,提拔亲信,证据确凿。陈望在都察院,表面上刚正不阿,实则与太子往来密切,曾多次帮太子打压异己。” 萧景玄仔细看着名单,眼中寒光更甚:“好,很好。有了这些,就不怕动不了他们。” “但尚书提醒殿下,此二人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无十足把握,不宜轻动。尤其是现在太子势大,若打草惊蛇,恐对殿下不利。” “本王知道。”萧景玄将名单收起,“告诉周尚书,此事我会从长计议。另外,让他继续查孙秀珠此人,她是关键证人。” “是。” 送走陈幕僚,萧景玄在灯下翻阅那些卷宗。永和十二年的科举案,细节触目惊心。考官受贿,试题泄露,成绩篡改……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 而沈文渊,正是因为不肯同流合污,才遭构陷。 “沈太傅,”萧景玄轻声自语,“你放心,我定会还你清白。”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戌时。萧景玄却毫无睡意。他知道,自己手中的这些证据,足以撼动朝局。但如何使用,何时使用,需要仔细谋划。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玄七匆匆进来,面色凝重:“殿下,宫里出事了。” “何事?” “沈女官从冷宫回来后,在怡和宫外被人拦下了。”玄七低声道,“是凤仪宫的人,说沈女官私闯冷宫,违了宫规,要带她去凤仪宫问话。” 萧景玄霍然起身:“现在人在何处?” “还在怡和宫外僵持。德妃娘娘已经出面,但凤仪宫的人拿着皇后娘娘的手令,不肯退让。” “备马,进宫。” “殿下,此刻宫门已闭……” “就说本王有紧急军务要禀报父皇。”萧景玄抓起披风,“快去!” ** 怡和宫外,灯火通明。 沈青澜被三个太监围在中间,为首的太监手持一块金漆令牌,上面刻着“凤仪”二字。 “沈典籍,皇后娘娘有令,请你往凤仪宫走一趟。”那太监皮笑肉不笑,“私闯冷宫,可是大罪。” 德妃站在宫门前,面色沉静:“沈典籍是奉本宫之命去冷宫取画,何来私闯之说?” “德妃娘娘,冷宫是什么地方?岂是随意进出的?”太监不卑不亢,“皇后娘娘掌管六宫,宫规森严。沈典籍违了规矩,自然该去凤仪宫说清楚。” 沈青澜心中雪亮。这是李皇后故意设的局。她今日去冷宫,必定有人通风报信。而李皇后借此发难,是要将她控制起来。 “既然是皇后娘娘召见,臣女自当遵从。”她平静道,“但容臣女将画送回怡和宫。” “不必了。”太监一摆手,“画我们替你保管。沈典籍,请吧。” 两个太监上前就要拉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萧景玄。 “参见靖王殿下!”众人慌忙行礼。 萧景玄勒住马,目光扫过场中情形,最后落在沈青澜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那太监硬着头皮道:“回殿下,沈典籍私闯冷宫,违了宫规,皇后娘娘命奴才带她去问话。” “私闯冷宫?”萧景玄冷笑,“沈典籍是奉德妃娘娘之命去取画,何来私闯?倒是你们,深夜围堵怡和宫,惊扰德妃娘娘,该当何罪?” “这……奴才是奉皇后娘娘之命……” “皇后娘娘还在禁足期间,无旨不得出凤仪宫,也不得传召宫人。”萧景玄声音冰冷,“你们拿的是哪门子的令?” 太监脸色一变:“殿下,这手令确实是皇后娘娘所赐……” “那就让父皇来评断吧。”萧景玄翻身下马,“正好,本王有紧急军务要禀报父皇,就顺便问问,皇后娘娘在禁足期间,是如何越过父皇,私自传召宫人的。” 这话一出,那几个太监顿时慌了。永和帝虽然禁足了李皇后,但并未剥夺她掌管六宫之权。可若真要较真,禁足期间私自传召,确实有违圣意。 “殿下息怒,奴才……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萧景玄走到沈青澜身边,将她护在身后,“那本王现在告诉你,沈典籍是父皇亲口擢升的五品女官,如今在怡和宫当差。若无父皇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动。这个令,你听是不听?” 太监冷汗涔涔,最终躬身道:“奴才……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告退。” 几人灰溜溜地离去。 德妃这才走上前来,对萧景玄微微颔首:“多谢靖王解围。” “娘娘客气了。”萧景玄还礼,“夜深了,娘娘请回宫歇息吧。” 德妃看了沈青澜一眼,转身回宫。云嬷嬷跟在她身后,临走前对沈青澜使了个眼色。 宫门外只剩下萧景玄和沈青澜两人。秋夜的凉风吹过,宫灯在风中摇曳。 “殿下……”沈青澜轻声唤道。 萧景玄转身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温声道:“没事了。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让你涉险了。” “不关殿下的事。”沈青澜摇头,“是青澜自己不小心,让人盯上了。” “冷宫之行,可有收获?” 沈青澜点头,将苏嬷嬷的话简要说了,特别提到孙秀珠这个名字。 萧景玄眼中闪过锐光:“孙秀珠……果然是她。我已在查此人。”他顿了顿,“青澜,接下来你要更加小心。李皇后这次未能得手,定不会善罢甘休。” “青澜明白。” “还有,”萧景玄声音更低了些,“父皇近日龙体欠安,宫中恐有变故。你在怡和宫,要留意各宫动向,尤其是……东宫和凤仪宫。” 沈青澜心中一凛:“皇上他……” “只是风寒,但父皇年事已高,不可不防。”萧景玄望着沉沉的夜色,“若真到了那一天,谁在宫中有人,谁就多一分胜算。” 这话已说得十分明白。沈青澜重重点头:“青澜会留意的。” 远处传来宫门落锁的声音。萧景玄知道不能再留,翻身上马:“我该走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全自己最重要。” “殿下也要小心。” 萧景玄深深看了她一眼,策马离去。马蹄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沈青澜独自站在宫门外,秋风吹起她的衣袂。她抬头望向夜空,星辰稀疏,月色朦胧。 前路艰险,但她不再害怕。 因为她知道,无论身在何处,他们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 而这深宫中的暗涌,终将掀起惊涛骇浪。 第一百零四章 棋局渐明 永和二十六年十月的最后一天,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细雪如盐,悄无声息地覆盖了紫禁城的琉璃瓦、青石阶,将这座巍峨宫城装点得素净而冷冽。怡和宫的庭院里,几株红梅已打了花苞,在雪中透着星星点点的绯色。 沈青澜捧着暖手炉站在廊下,望着漫天飞雪出神。 自那夜凤仪宫发难已过去四日,宫中表面平静,暗地里的风声却一日紧过一日。德妃这几日称病不出,怡和宫闭门谢客,连日常请安都免了。沈青澜明白,这是在避风头。 “沈典籍,娘娘唤您。”云嬷嬷从内殿出来,轻声道。 沈青澜收回思绪,整了整衣襟,随云嬷嬷入内。 德妃半靠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见沈青澜进来,她示意宫人都退下,只留云嬷嬷在门口守着。 “坐吧。”德妃指了指榻边的绣墩,“这两日委屈你了,跟着本宫闷在宫里。” “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分忧,是青澜的本分。” 德妃打量着她,缓缓道:“那夜之事,你怎么看?” 沈青澜垂眸思索片刻,才道:“皇后娘娘此举,意在试探。一是试探娘娘的底线,二是试探靖王殿下的反应。那几名太监看似强势,实则处处留有余地——若真要拿人,不会只在怡和宫外僵持,更不会轻易被靖王吓退。” “说得好。”德妃眼中露出赞许,“本宫也是这般想的。李皇后禁足已有月余,她心高气傲,如何甘心?这番动作,一是想重新立威,二是想看看,这宫中还有多少人会买她凤仪宫的账。”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靖王对你,究竟有多看重。” 沈青澜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平静:“青澜不过一介女官,何劳皇后娘娘如此费心。” “女官?”德妃轻笑,“能让靖王深夜闯宫相救的女官,这宫中可没几个。青澜,你是个聪明人,本宫也不与你绕弯子。靖王待你不同,本宫看在眼里。你待靖王,恐怕也不止是主仆之谊吧?” 这话问得直白,沈青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德妃见状,也不逼她,转而道:“本宫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昨儿夜里,皇上召了太医令,诊脉到三更。” 沈青澜神色一凝:“皇上龙体……” “说是旧疾复发,需静养。”德妃神色凝重,“但本宫在宫中这些年,多少懂些医理。皇上这次病得突然,脉案却捂得严实,连几位高位嫔妃都不许探视。这不对劲。” “娘娘的意思是?” “只怕是真不好了。”德妃叹了口气,“太子这几日频频入宫请安,泰王也从封地递了折子请求回京侍疾。朝中已有风声,说皇上……怕是要预备后事了。” 沈青澜手心渗出冷汗。若永和帝真到了弥留之际,那夺嫡之争就将从暗斗转为明争。届时,萧景玄该如何自处? “娘娘告诉青澜这些,是要青澜做什么?” 德妃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本宫要你,设法查清皇上的真实病情。” 沈青澜愕然抬头。 “你不必亲自去。”德妃道,“你在尚宫局有旧识,在太医院也该有些人脉。本宫要知道,皇上究竟病到何种程度,还能撑多久。这关系到怡和宫,也关系到靖王府的下一步棋。” 沈青澜沉默良久,才道:“青澜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德妃眼神锐利,“青澜,你我如今在同一条船上。本宫助你沈家昭雪,你助本宫和靖王在这场博弈中取胜。这是交易,也是同盟。” 沈青澜起身,郑重行礼:“青澜明白。” ** 出了怡和宫,雪下得更大了。 沈青澜撑着油纸伞走在宫道上,心中反复思量德妃的话。查探皇上病情,这谈何容易?太医院那些太医个个都是人精,皇上的脉案更是绝密,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正想着,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太监抬着一顶暖轿匆匆而来,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是谁。但看那轿子的规制和随行人员的打扮,应是哪位高位嫔妃。 沈青澜退到道旁躬身行礼。 暖轿经过时,轿帘忽然被掀开一角。一张保养得宜却掩不住憔悴的脸露了出来——是李皇后。 四目相对,沈青澜心中一凛,垂下眼帘。 轿子停了。 “沈典籍?”李皇后的声音从轿中传来,听不出喜怒。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李皇后打量着她,“这么冷的天,沈典籍这是要去哪儿?” “回娘娘,臣女奉德妃娘娘之命,去尚宫局取些文房。” “德妃倒是倚重你。”李皇后淡淡道,“那夜的事,沈典籍没受惊吧?” “劳娘娘挂心,臣女无事。” 李皇后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沈典籍是个聪明人,本宫喜欢聪明人。只是有时候,太聪明了反而不好。你说是不是?” 这话中带刺,沈青澜只当听不懂:“娘娘教诲,臣女谨记。” “记着就好。”李皇后放下轿帘,“起轿吧。” 暖轿继续前行,很快消失在雪幕中。 沈青澜直起身,看着轿子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李皇后这是要去哪儿?禁足期间私自出宫,她就不怕被人抓住把柄? 正疑惑间,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沈姐姐?” 沈青澜回头,见是尚宫局的旧识柳司记,如今已升了正六品掌记。 “柳掌记。”沈青澜微笑行礼。 柳掌记快步走过来,拉着她到廊下避雪,低声道:“姐姐可算出来了。这两日怡和宫闭门,我都担心坏了。” “我没事。”沈青澜看着她,“倒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柳掌记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姐姐不知道,这几日宫里乱得很。皇上病重,太医院日夜轮值,尚宫局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各宫都在打探消息,文书往来比平日多了三倍不止。” 沈青澜心中一动:“你可知道皇上的具体情况?” 柳掌记摇头:“脉案是绝密,我们接触不到。但听太医院的小太监说,皇上这几日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连奏折都是几位阁老念给他听的。” 这情况比德妃说的还要严重。 “还有,”柳掌记凑到她耳边,“我昨儿夜里当值,看见凤仪宫的人悄悄去了太医院,找的是刘太医。” 刘太医是太医院院判,专精内科,是永和帝的御用太医之一。 “什么时候的事?” “亥时三刻,宫门都下钥了。”柳掌记道,“那人是拿着凤仪宫的令牌硬叫开的门。我在文书房整理档案,正好从窗口看见。” 沈青澜心中警铃大作。李皇后深夜私召太医,所为何事? “这事你还告诉过谁?” “谁都没说。”柳掌记道,“我知道轻重。但姐姐,我总觉得……要出大事了。” 沈青澜握住她的手:“这些日子,你多留意太医院和尚宫局的动静,有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但切记,不要亲自涉险,传递消息也要小心。” “我明白。”柳掌记点头,“姐姐也要保重。我听说,东宫那边……最近动作频频。”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离去。雪越下越大,宫道上的积雪已没过脚踝。沈青澜撑着伞,却觉得寒意从心底透出来。 这深宫,真要变天了。 ** 靖王府,书房。 炭火烧得正旺,将屋内的寒气驱散殆尽。萧景玄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份密报,眉头紧锁。 “孙秀珠找到了?”他问跪在面前的玄七。 “找到了,但……”玄七语气沉重,“人已经死了。” 萧景玄霍然抬头:“死了?” “是。属下按殿下吩咐,暗中查访孙秀珠的下落。她在城西确有宅子,但三日前,宅子突然起火,火势极大,等救下来时,里面的人已烧成焦炭。顺天府验过,是一男一女,女的大约四十岁,与孙秀珠年龄相符。” “这么巧?”萧景玄冷笑,“我们刚要查她,她就死了?” “属下也觉得蹊跷,所以暗中调查了起火原因。”玄七道,“那宅子左右邻居都说,起火前夜,曾有几个陌生人在附近转悠。其中一人,左脸颊有颗黑痣。” 萧景玄眼神一凛:“东宫侍卫副统领王顺?” “属下不敢确定,但王顺确实左脸有痣。”玄七道,“而且起火那天,王顺告假未当值。” 书房内陷入沉默,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良久,萧景玄才道:“继续查。孙秀珠既然在城西置宅,必有银钱往来。查她这些年的收支,查她与哪些人接触过,尤其是……与凤仪宫的旧人是否还有联系。” “是。” 玄七退下后,萧景玄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大雪纷飞,整个王府银装素裹。但他的心却沉甸甸的。 孙秀珠一死,母妃冤案的关键证人又少了一个。李皇后和太子这是要斩草除根,将所有线索都掐断。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通报:“殿下,周尚书来了。” “快请。” 周延年披着一身雪进来,脸色比天气还冷。他屏退左右,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殿下,出事了。” 萧景玄接过信,快速浏览。信是都察院一位御史写的,内容是弹劾吏部侍郎张谦贪赃枉法、卖官鬻爵,附上了详细证据。 “这不是好事吗?”萧景玄疑惑,“我们正要动张谦,有人递刀,正好。” “殿下再往下看。”周延年指着信末。 萧景玄看向最后几行,脸色渐渐变了。这封弹劾信里,不仅涉及张谦,还牵扯到了已故的沈文渊。信中称,当年科举案中,沈文渊并非完全无辜,也曾收受考生贿赂,只是后来分赃不均,才被同伙构陷。 “胡言乱语!”萧景玄将信拍在案上,“沈太傅清正廉洁,朝野皆知。这是污蔑!” “臣也相信沈太傅是冤枉的。”周延年沉声道,“但这封弹劾信一旦递上去,势必会重启科举案的调查。到时无论结果如何,沈家的名声都会受损。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这封信的笔迹,模仿的是已故御史中丞陈望的笔法。” 萧景玄瞳孔一缩:“陈望?” “是。陈望三年前病故,但他的弹劾奏章风格独特,朝中老臣都认得。这封信模仿得惟妙惟肖,若非臣知道陈望已死,几乎要以为是他从坟墓里爬出来写的。” “有人想借死人之手,搅乱朝局。”萧景玄缓缓道,“张谦是太子的人,沈文渊是我的未来岳丈。这一箭双雕,好算计。”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萧景玄在房中踱步,雪光透过窗纸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半晌,他停下脚步:“这封信,压不住吧?” “压不住。”周延年摇头,“那位御史是直性子,认死理。他既写了这信,就一定会递。最迟明日早朝,就会送到皇上面前。” “皇上病重,未必能处理此事。” “但太子监国在即。”周延年一语道破关键,“若皇上真到了不能理政的地步,太子便会代行君权。到时这案子落到他手里,殿下觉得会如何?” 萧景玄闭上眼睛。会如何?自然是趁机坐实沈文渊的罪名,打击他的势力,甚至可能牵连到沈青澜。 “不能让他得逞。”萧景玄睁开眼,眼中寒光凛冽,“周尚书,我要你做一件事。” “殿下请吩咐。” “连夜联络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中我们的人。”萧景玄一字一句道,“明日早朝,若这封弹劾信真递上去了,我要你们联名上奏,要求三司会审,公开审理此案。” 周延年一怔:“公开审理?那岂不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萧景玄道,“既然对方想用舆论压我们,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公开审理,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着,看这桩陈年旧案里,到底藏着多少龌龊。沈太傅清白一世,不怕人查。但张谦呢?他那些脏事,经得起查吗?” 周延年思索片刻,眼睛渐渐亮了:“殿下是想……借力打力?” “不错。”萧景玄冷笑,“他们想用科举案打击我,我就用科举案反击。张谦这些年贪赃枉法,证据我们搜集了不少,正好趁这次一并抛出去。我倒要看看,到最后,是谁身败名裂。” “可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太子那边……” “迟早要对上。”萧景玄望向窗外的飞雪,“父皇病重,局势已容不得我们再蛰伏。这一战,就当是开场锣吧。” 周延年深吸一口气,郑重行礼:“臣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送走周延年,萧景玄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炭火渐弱,寒意重新侵袭。他却不觉得冷,胸中有一团火在烧。 五年了。从母妃冤死的那天起,他就在等这一天。等一个机会,将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一个个揪到阳光下。 如今,机会来了。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兰花玉佩,轻轻摩挲。玉质温润,仿佛还带着母妃的体温。 “母妃,”他低声自语,“您再等等。儿子很快就能为您讨回公道了。” 窗外,雪下了一夜。 ** 翌日清晨,雪停了。 沈青澜一夜未眠。天未亮,她就起身梳洗,换上正式的女官朝服。今日有大朝会,五品以上女官需至乾元殿外廊下候命,以备传唤。 镜中的自己眼下一片青黑,她敷了薄粉遮掩,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忧色。昨夜她通过暗线得到消息,今日朝会恐有大事发生。具体何事,传信人也不清楚,只让她万事小心。 “典籍,该出发了。”云嬷嬷在门外轻唤。 沈青澜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推门而出。庭院里积雪皑皑,宫人们正在扫雪,沙沙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前往乾元殿的路上,遇到的宫人皆行色匆匆,神色凝重。沈青澜心中不安更甚。 乾元殿外已聚集了不少官员,三五成群低声议论。沈青澜与几位相熟的女官站在一起,垂首静立,耳朵却竖着,捕捉着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皇上今日又不临朝了。” “已是第五日了……唉。” “太子殿下代为主持,这可是头一遭。” “怕是要变天啊……” 正说着,钟鼓齐鸣,宫门大开。百官鱼贯而入,沈青澜等女官也按照品级列队进入廊下。 大殿内,太子萧景宸端坐于龙椅之下的监国位上,一身明黄朝服,神色肃穆。他的左侧坐着几位阁老,右侧空着——那是永和帝的位置。 “皇上龙体欠安,今日由本宫代为主持朝会。”萧景宸声音洪亮,回荡在大殿中,“诸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未落,御史队列中走出一人,手持象牙笏板,朗声道:“臣,监察御史赵明诚,有本奏!” 来了。沈青澜心中一紧。 “赵御史请讲。” 赵明诚展开奏章,声音铿锵:“臣弹劾吏部侍郎张谦,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十年间收受贿赂逾百万两!此其一。其二,臣要重提永和十二年科举泄题案,此案尚有疑点未清,涉案官员沈文渊所谓‘受贿’一事,证据不足,恐有冤情!臣恳请重审此案,还冤者清白,惩真凶罪责!”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张谦脸色煞白,出列跪倒:“太子殿下明鉴!臣冤枉!赵御史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查过便知。”赵明诚毫不退让,“臣已搜集部分证据,附于奏章之后。请殿下过目!” 太监将奏章呈上。萧景宸接过,快速翻阅,脸色渐渐阴沉。 沈青澜在廊下,手心全是冷汗。她听不见奏章内容,但从太子的表情和殿中气氛,能感觉到事态的严重。 “张侍郎,”萧景宸放下奏章,声音冰冷,“赵御史所奏,你可有辩解?” “臣……臣……”张谦汗如雨下,“那些所谓证据,皆是伪造!是有人要陷害臣!殿下,臣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是不是忠心,查了才知道。”萧景宸淡淡道,“既然赵御史提出重审科举案,那本宫就准了。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重新调查永和十二年科举案,并彻查张谦贪腐一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百官:“此案关系朝廷清誉,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三司主审官员,由本宫亲自指定。” 沈青澜的心沉到谷底。太子指定主审,那这案子还能有公正可言吗?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殿下,臣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周延年。 “周尚书请讲。” 周延年出列,不卑不亢:“殿下,科举案涉及朝廷抡才大典,张谦贪腐案涉及二品大员,两案皆关系重大。若由殿下指定主审,恐有偏私之嫌,难以服众。臣建议,主审官员由阁臣推荐、百官公议产生,以示公正。”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接连几位官员出列支持,皆是萧景玄暗中联络过的寒门官员和清流代表。 萧景宸脸色更难看了。他盯着周延年,眼中寒光闪烁:“周尚书这是信不过本宫?” “臣不敢。”周延年躬身,“臣只是为朝廷法度、为殿下清誉着想。公开推选,透明审理,方能彰显殿下公正无私。” 殿中陷入僵持。支持太子的官员和支持周延年的官员分列两旁,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沈青澜在廊下看着,忽然明白了萧景玄的用意。他这是要逼太子在百官面前表态——要么同意公开公正的审理,要么坐实偏私护短的罪名。 高明。 果然,僵持片刻后,萧景宸缓缓道:“周尚书所言有理。那便依卿所奏,主审官员由阁臣推荐,明日朝会议定。” “殿下圣明!”周延年等人齐声道。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沈青澜几乎虚脱。她扶着廊柱站稳,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沈典籍,没事吧?”身旁的女官关切地问。 “没事。”沈青澜勉强笑笑,“只是站得久了,有些头晕。” 走出乾元殿,阳光刺眼。积雪反射着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沈青澜眯起眼,望向宫墙外的天空。 要变天了。但这变天,未必是坏事。 至少,沈家的案子,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澜儿,沈家清誉,重于性命。为父不怕死,只怕这冤屈永无昭雪之日。” 父亲,您看到了吗?女儿在努力,靖王在努力。总有一天,沈家的冤屈会洗清,您的清名会恢复。 雪后的空气清冷凛冽,沈青澜却觉得胸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这盘棋,终于要进入中局了。 而她和他,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第一百零五章 暗室密谋 退朝后的紫禁城,并未恢复往日的宁静。 沈青澜回到怡和宫时,德妃已在内殿等候多时。见沈青澜进来,她屏退左右,只留云嬷嬷在门口守着。 “如何?”德妃直截了当。 沈青澜将朝会上发生的事详细禀报,从赵明诚弹劾张谦、重提科举案,到周延年力主公开推选主审官,再到太子最终妥协。 德妃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待沈青澜说完,她沉吟片刻,忽然笑了:“靖王这一手,倒是高明。” “娘娘的意思是?” “他逼太子在百官面前同意公开审理,看似退让,实则占尽先机。”德妃眼中闪过锐光,“太子若强行指定主审,必落人口实;如今公开推选,看似公平,实则给了靖王操作的空间。朝中清流寒门,多与靖王交好,周延年更是一直暗中支持。这主审官的人选,未必会如太子的意。” 沈青澜恍然:“殿下这是在为沈家翻案铺路?” “不止是沈家。”德妃缓缓道,“张谦是太子心腹,掌握吏部多年,太子一党的官员多经他手提拔。若张谦倒台,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必受重创。靖王这是要借科举案,一举两得。” 她看向沈青澜:“青澜,你父亲当年门生故旧不少,虽因科举案受牵连,但仍有不少人在朝中。你可设法联系,让他们在推选主审官时发声。” 沈青澜心头一震:“娘娘要青澜联络朝臣?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德妃轻笑,“这深宫里,活下来的都不是守规矩的人。你放心,本宫会给你提供名单和渠道。你只需以沈家遗孤的身份,向他们陈情求助。为恩师昭雪,天经地义,没人会怪罪。” 沈青澜沉默良久,最终躬身:“青澜遵命。” “好孩子。”德妃满意地点头,“对了,还有一件事。昨夜太医院有消息传来,说皇上昨夜咳血了。” 沈青澜猛地抬头。 “刘太医守了一夜,今早才出宫。”德妃压低声音,“本宫的人打听到,皇上这次病得不轻,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 寒意从脚底升起,沈青澜感到一阵眩晕。永和帝若真在这个节骨眼上驾崩,太子便可顺理成章继位。到时,别说沈家翻案,就连萧景玄能否活命都是问题。 “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德妃的眼神变得幽深:“所以科举案必须快审快结,在皇上……之前,让张谦定罪,让沈家昭雪。这样即便新帝登基,也再无转圜余地。”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的积雪:“青澜,时间不多了。你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 与此同时,东宫。 萧景宸一回到书房,便将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墨汁飞溅,染黑了铺着锦绣地毯的地面。 “周延年!萧景玄!”他咬牙切齿,“好,好得很!” 幕僚们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良久,才有一人小心开口:“殿下息怒。今日朝会虽让靖王占了些便宜,但大局仍在殿下掌握之中。” “掌握?”萧景宸冷笑,“张谦那些蠢事,被人抓了把柄,如今闹到朝堂上,你让本宫如何掌握?” “张侍郎确实有错,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主审官的人选。”另一幕僚道,“明日朝会推选,殿下需提前布置,务必让我们的人入选。” 萧景宸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你们觉得,推选谁合适?” “大理寺少卿李文渊如何?他是王贵妃的族兄,与殿下有亲,且素来刚正,朝野颇有清名。” “不可。”立即有人反对,“李文渊虽与殿下有亲,但正因如此,若选他为主审,反而落人口实。依臣看,刑部侍郎陈明远更合适。他出身寒门,与世家无涉,且一向中立,选他无人能说闲话。” “陈明远?”萧景宸皱眉,“此人确实中立,但正因如此,未必会偏向我们。” “殿下不必担心。”幕僚微微一笑,“陈明远有个独子,去年在江南治水有功,吏部考评得了上等,却因名额所限,至今未能升迁。若殿下许他儿子一个前程……” 萧景宸眼睛一亮:“好,就这么办。你立刻去安排,务必在明日朝会前,让陈明远明白该怎么做。” “是。” 幕僚退下后,萧景宸独自坐在书房中,脸色阴晴不定。他想起今日朝会上,周延年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想起那些寒门官员齐声附议的场面,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萧景玄……这个他一直没放在眼里的七弟,何时有了这般势力?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通报:“殿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萧景宸收敛神色:“请。” 来的是凤仪宫的大太监福安,他屏退左右,低声道:“殿下,娘娘让奴才传话:孙秀珠的事已处理干净,但靖王那边似乎还在查。娘娘让殿下小心,近期莫要再有大动作,一切等皇上……之后再说。” 萧景宸心中一凛:“母后还说了什么?” “娘娘还说,科举案重审未必是坏事。”福安声音更低,“张谦知道的太多,若这次能借机除掉,也是好事。只是沈文渊的案子……绝不能翻过来。” “本宫明白。”萧景宸点头,“告诉母后,本宫自有分寸。” 送走福安,萧景宸走到窗前。窗外,东宫的庭院里积雪未化,几株松柏苍翠依旧。但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母后说得对,张谦知道的太多。这些年他为太子党做的那些脏事,若真在公堂上一一抖落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是该弃车保帅了。 ** 靖王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围坐的几张面孔。周延年、李继,还有几位朝中要员,皆是萧景玄这些年暗中笼络的核心班底。 “今日朝会,算是开了个好头。”周延年率先开口,“太子被迫同意公开推选主审,我们的第一步已经成功。” 兵部侍郎陆文远却皱眉道:“但主审官人选仍是关键。太子绝不会坐视我们的人入选,定会暗中操作。” “这正是我要说的。”萧景玄手指轻叩桌面,“据我所知,太子的人正在接触陈明远。” “陈明远?”李继疑惑,“此人一向中立,太子能说动他?” “陈明远确实中立,但他有个软肋——他的独子陈玉衡。”萧景玄淡淡道,“陈玉衡在江南治水有功,却因吏部卡着,至今未得升迁。太子若许他儿子前程,他未必不动心。” 周延年脸色一沉:“若陈明远倒向太子,这案子就难办了。他素来有清名,若他主审,即便判决不利于我们,朝野也会认为公正。” “所以,我们要抢先一步。”萧景玄眼中闪过精光,“陈玉衡的事,我来解决。陆侍郎,你在兵部,江南防务可有空缺?” 陆文远思索片刻:“倒是有一个。苏州卫指挥佥事出缺,正五品,品级虽不算高,但位置紧要,且是实权。” “好。”萧景玄点头,“周尚书,你明日便去拜访陈明远,告诉他,若他愿主持公道,他儿子苏州卫指挥佥事的任命,三日内便可下达。” 周延年眼睛一亮:“殿下这是要明着拉拢?” “不是拉拢,是交易。”萧景玄纠正,“我们给他儿子应得的前程,他给我们公正的审判。这很公平。” 众人点头称是。李继却想到另一件事:“殿下,孙秀珠那边……” “死了。”萧景玄语气平静,却透着寒意,“我们刚查到线索,人就死了。东宫侍卫副统领王顺有嫌疑,但证据不足。” “又是灭口。”周延年叹息,“这些年,淑妃娘娘案的证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李皇后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再密的网,也有漏洞。”萧景玄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孙秀珠虽死,但她这些年的银钱往来,玄七还是查到了些东西。” 他将文书摊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账目记录:“你们看,从永和十三年起,孙秀珠每隔三个月,就会收到一笔来自‘通源钱庄’的汇款,每次五百两,十年未断。而通源钱庄的幕后东家,是太原王氏。” “王氏?”陆文远震惊,“难道李皇后与王氏……” “王氏是百年世家,李皇后出身陇西李氏,两家本就是世交。”萧景玄冷笑,“我查过,永和十三年,王氏嫡支的三公子王朗,娶了李皇后的侄女。两家联姻,利益勾连,再正常不过。” 周延年仔细看着账目,忽然指着一处:“殿下看这里,永和十五年春,孙秀珠突然在城西购置宅院,花费八千两。而同年,王氏在江南的盐引份额,增加了三成。” “你的意思是,孙秀珠的宅子,是王氏给的报酬?”李继问。 “不止是宅子。”萧景玄又取出一份地契副本,“孙秀珠在城郊还有两百亩良田,也是永和十五年置办的。一个宫女,哪来这么多钱?除非,她替人做了天大的事,得了天大的报酬。” 密室中陷入沉默。烛火噼啪,映照着众人凝重的面孔。 良久,周延年才缓缓道:“殿下,若这些证据属实,那淑妃娘娘的冤案,恐怕不止牵扯李皇后,还牵扯到王氏,甚至……更多世家。” “我知道。”萧景玄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所以这案子,不能急。要一层层剥,一点点挖。先从科举案开始,从张谦开始。等剪除了太子羽翼,等我在朝中站稳脚跟,再动世家不迟。” 他看向众人:“诸位,前路艰险,但我萧景玄在此立誓:定要肃清朝纲,还冤者清白,开创清明盛世。愿诸君助我。” 周延年率先起身,郑重行礼:“臣等愿追随殿下,万死不辞!” 众人齐声应和,声震密室。 ** 夜色深沉,雪又下了起来。 沈青澜坐在怡和宫的偏殿里,面前摊开一份名单。这是德妃给她的,上面列着父亲沈文渊当年的门生故旧,如今仍在朝为官者,共十七人。 她提起笔,开始写信。每一封都不同,有的叙旧情,有的陈冤屈,有的谈大义。但核心都一样:请他们在推选主审官时,支持公正之人。 写到第三封时,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沈青澜心中一凛,放下笔,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寒风裹着雪花灌进来。她眯起眼,看见窗台上放着一枚熟悉的铜钱——是萧景玄的暗号。 她迅速将铜钱收入袖中,关好窗,回到案前。铜钱是特制的,中间有个小孔。她取下发簪,轻轻一捅,铜钱便裂成两半,里面藏着一卷极细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明日子时,老地方见。” 沈青澜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烧掉,灰烬落入笔洗,瞬间消散无踪。 老地方,指的是御花园西北角的废井。那里偏僻荒凉,平日少有人去,是他们约定的秘密见面地点。 她重新提起笔,继续写信,但心思已飞到了明夜。 ** 同一时间,凤仪宫。 李皇后还未歇息。她坐在妆台前,任由宫女为她卸下钗环。铜镜中映出的面容依旧美丽,但眼角细密的皱纹,昭示着岁月不饶人。 “娘娘,该安歇了。”大宫女轻声劝道。 李皇后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想静一静。” 宫女们鱼贯而出,殿内只剩下她一人。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起身走到佛龛前,拈起三炷香,插进香炉。青烟袅袅,模糊了菩萨慈悲的面容。 “菩萨,”她低声呢喃,“信女这一生,杀过人,害过人,造过孽。但信女不后悔。这深宫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淑妃要怪,就怪她挡了信女的路。” 她想起永和十三年那个春天。淑妃得宠,皇上甚至动了废后重立的念头。她怎么能允许?她是陇西李氏的嫡女,是正宫皇后,岂能输给一个寒门出身的贱人? 所以有了那场构陷,有了那些伪造的信件,有了淑妃的含冤而逝。 只是她没想到,淑妃的儿子,那个当年只有十二岁的七皇子,会记仇至今。 “萧景玄……”李皇后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杀意,“本宫能杀你母妃,就能杀你。”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子时。 李皇后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信是写给她的兄长,陇西李氏家主李崇的。信中详细说了朝中局势,说了科举案重审的事,最后写道:“萧景玄羽翼渐丰,恐成心腹大患。兄长在朝中需早做安排,必要时……可除之。” 她将信装好,用火漆封口,盖上凤印。 “来人。” 守夜的太监应声而入。 “将这封信,连夜送出宫,务必交到家主手中。” “是。” 太监捧着信退下。李皇后独自站在殿中,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这深宫,这皇位,这条染血的路,她走了三十年。她不能让任何人夺走这一切,哪怕是她亲生的儿子,也不行。 ** 子时三刻,御花园废井。 沈青澜披着黑色斗篷,悄无声息地来到约定地点。废井旁有座荒废的亭子,半塌的檐角下,萧景玄已经等在那里。 “殿下。”她低声唤道。 萧景玄转身,借着雪光打量她:“你来了。冷吗?” “不冷。”沈青澜走近,看见他肩头落了一层雪,“殿下等了多久?” “刚到。”萧景玄伸手拂去她斗篷上的雪花,“今日朝会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德妃娘娘都告诉我了。”沈青澜抬头看他,“殿下,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公开审理,万一……” “没有万一。”萧景玄打断她,“青澜,你相信我吗?” 沈青澜怔了怔,缓缓点头:“信。” “那就够了。”萧景玄微笑,“我已安排妥当,主审官会是我们的人。张谦的罪证确凿,翻不了案。你父亲的清白,这次一定能讨回来。” 沈青澜眼眶微热:“谢谢殿下。” “不必谢我。”萧景玄轻声道,“这是我欠沈太傅的。当年若非他力荐,我也得不到去北疆历练的机会,更不会有今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青澜,等科举案了结,沈家昭雪,我就向父皇请旨,娶你为妃。” 沈青澜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你。”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他的手温热,“不是交易,不是同盟,是我萧景玄,真心想娶沈青澜为妻。” 雪落无声,世界仿佛静止。 沈青澜望着他,烛火映在他眼中,明亮而坚定。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这些日子的患难与共,这些时日的生死相托,早已让最初的交易变了质。 “殿下可知,”她声音微颤,“娶罪臣之女,会给你带来多少非议?” “知道。”萧景玄点头,“但等沈家昭雪,你就不是罪臣之女了。你是忠良之后,是沈太傅的掌上明珠,配得上靖王妃之位。” “若……若沈家无法昭雪呢?” “那我也要娶你。”萧景玄语气坚决,“最多不做这个靖王,带你远走高飞,游历山河,做一对寻常夫妻。” 沈青澜的眼泪终于落下。她低下头,不让萧景玄看见,但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 萧景玄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别哭。青澜,从今往后,有我护着你,再没人能欺负你。” 雪越下越大,将两人的身影裹在茫茫白色中。废井旁的枯树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澜才轻轻推开他,拭去眼泪:“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皇上病重,朝局动荡,我们每一步都要小心。” “我知道。”萧景玄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这个你收好。若宫中突发变故,凭此令牌可出宫,玄七会在宫外接应你。” 沈青澜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中间是一个“靖”字。 “殿下也要保重。”她将令牌贴身收好,“我听说,太子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放心,我有准备。”萧景玄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全自己最重要。” “青澜明白。” 两人对视片刻,终究还是分开。沈青澜裹紧斗篷,转身没入雪夜。萧景玄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这深宫的夜,还很长。 ** 翌日朝会,主审官推选果然激烈。 太子党推举陈明远,靖王党推举大理寺卿郑怀仁。双方在朝堂上争执不下,最终由几位阁老调停,决定由陈明远、郑怀仁共同主审,另加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墉为监察。 这个结果,双方都能接受。 退朝后,萧景玄与周延年并肩而行。 “殿下,陈明远那边已经说妥。”周延年低声道,“他答应会公正审理,但要求我们尽快落实他儿子的任命。” “苏州卫指挥佥事的任命,今日就会下发。”萧景玄淡淡道,“另外,张谦的那些罪证,可以开始往外放了。” “是。”周延年犹豫了一下,“殿下,还有一事。今早得到消息,齐王的折子又递上来了,坚持要回京侍疾。皇上……准了。” 萧景玄脚步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批的。泰王已在路上,最迟五日后抵京。” 萧景玄眯起眼。泰王萧景文,他的三哥,封地在富庶的江南,这些年暗中积蓄力量,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如今回京,这潭水就更浑了。 “来得好。”他忽然笑了,“正好,人齐了,戏才好看。” 周延年看着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这位看似温润的靖王殿下,似乎早已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 这场夺嫡大戏,终于要迎来高潮了。 而他们,都是戏中人。 第一百零六章 三司会审 永和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七,泰王萧景文的车驾抵达京郊。 消息传入城中时,正是三司会审的第一日。刑部大堂外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官员和百姓,都想亲眼目睹这场牵动朝局的要案如何审理。而泰王回京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让本就紧绷的局势更加沸腾。 刑部大堂内,气氛肃杀。 主审官陈明远、郑怀仁端坐堂上,左侧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墉的监察位,右侧是记录案情的书记官。堂下,张谦褪去官服,只着一身素白囚衣,跪在冰凉的石板上。两侧衙役手持水火棍,面无表情。 旁听席上,太子萧景宸与靖王萧景玄分坐左右首位,身后各是支持他们的朝臣。两人目光偶尔交汇,皆是冰冷如刀。 “带人证。”陈明远敲响惊堂木。 第一个上堂的是位年过六旬的老者,颤巍巍跪下:“草民王守义,叩见各位大人。” “王守义,你将所知之事,从实道来。”郑怀仁沉声道。 王守义抹了把泪:“草民原是湖州富商,永和十五年,犬子王俊赴京赶考。为保前程,草民经人介绍,结识了吏部张侍郎府上的管事。那管事说,只要出五千两银子,便可保犬子二甲进士。草民……草民一时糊涂,便凑了银子送去。” “可有凭证?” “有!”王守义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这是当时写的收据,虽未署名,但盖着张侍郎私印。” 衙役将收据呈上,三位主审传阅。纸上果然有“收到湖州王姓纹银五千两”字样,下方一枚鲜红印章,正是张谦常用的私印。 张谦脸色煞白,嘶声道:“伪造!这是伪造的!我的私印从未外借!” “肃静!”陈明远冷喝,“张谦,本官未问你话,不得喧哗。” 第二个上堂的是个中年文士,自称是永和十七年的举人。“学生李墨,当年赴考落第,后经同乡引荐,拜见张侍郎。张侍郎亲口许诺,若愿出三千两,可补缺为县令。学生家贫,拿不出这些钱,便……便未得官。” “你如何证明是张谦亲口所说?” “当时在场还有三人,皆可作证。”李墨道,“其中一人,如今在户部任主事,姓赵名成。” 旁听席上一阵骚动。赵成是太子党的中层官员,若他出面作证,这案子就坐实了。 萧景宸的脸色难看起来。他看向身后的幕僚,幕僚微微摇头,示意不知此事。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又陆续上堂七位证人,皆是控诉张谦卖官鬻爵、收受贿赂。证据或强或弱,但累积起来,已足够触目惊心。 晌午休堂时,萧景玄起身活动筋骨,与周延年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证人,大半是他们暗中搜集、安排好的。张谦这些年做事张扬,留下的把柄太多,随便挖一挖,便是满手污泥。 “殿下,”周延年低声道,“泰王已到京郊驿站,明日入城。” “知道了。”萧景玄望向堂外阴沉的天色,“这场戏,看来越来越热闹了。” ** 与此同时,怡和宫。 沈青澜站在德妃身侧,为她研墨。德妃正在抄写佛经,一笔一划,极是认真。 “娘娘,”沈青澜轻声道,“刑部那边传来消息,上午的审理很顺利。张谦的罪证确凿,翻案的可能性不大。” 德妃笔下不停:“这才第一天,莫要掉以轻心。太子不会坐视张谦倒台,定会反击。” “娘娘说的是。”沈青澜顿了顿,“还有一事,泰王殿下今日抵京了。” 笔尖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德妃放下笔,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拭手指:“泰王……他终于回来了。” 沈青澜从德妃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复杂。她记得,德妃与泰王的生母贤妃曾是闺中密友,贤妃早逝后,德妃对泰王多有照拂。只是后来泰王就藩离京,联系便少了。 “泰王殿下此次回京,恐会搅动风云。”沈青澜小心道。 德妃沉默片刻,忽然问:“青澜,你觉得靖王与泰王,谁更胜一筹?” 沈青澜心中一惊,垂首道:“臣女不敢妄议皇子。” “本宫准你妄议。”德妃看着她,“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实话。” 沈青澜斟酌词句,缓缓道:“靖王殿下沉稳内敛,深谋远虑;泰王殿下……臣女了解不多,只听说他在江南颇得民心,且与世家交往甚密。” “你这话说得圆滑。”德妃轻笑,“不过也确是如此。景玄像他母妃,心思细腻,善于蛰伏;景文像他父皇年轻时,锋芒毕露,善于造势。这两人若对上,还真不好说谁输谁赢。” 她重新提笔,继续抄经:“不过如今,泰王刚回京,根基未稳,暂时还掀不起大风浪。倒是太子那边,你需多留意。本宫得到消息,李皇后昨夜召见了太医院的刘太医。” 沈青澜精神一振:“可探听到说了什么?” “刘太医口风紧,探听不到。”德妃摇头,“但今日一早,皇上醒了片刻,召了太子和几位阁老进去。出来后,太子的脸色……很不好看。” “娘娘的意思是?” 德妃搁下笔,目光幽深:“皇上怕是留了后手。青澜,本宫要你去做一件事。” “娘娘请吩咐。” “设法接触乾元殿的宫女太监,尤其是近身伺候皇上的。”德妃压低声音,“本宫要知道,皇上醒来时说了什么,见了谁,下了什么旨意。” 沈青澜心头一紧。乾元殿是皇帝寝宫,守卫森严,要接触近身宫人谈何容易? 但看着德妃凝重的神色,她还是躬身道:“臣女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德妃握住她的手,“青澜,本宫知道你为难。但如今已是生死关头,一步错,满盘皆输。你,我,靖王,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沈青澜感到德妃的手冰凉,微微颤抖。这个在深宫沉浮二十年的女人,此刻终于露出了内心的恐惧。 “娘娘放心,”沈青澜反握住她的手,“青澜定不辱命。” ** 午后,刑部大堂继续开审。 这次审的是永和十二年科举案。当年涉案官员除沈文渊已故,其余人或流放或贬谪,如今在朝者只剩张谦一人。而要翻案,就必须证明当年的证据有伪。 “带证人。”郑怀仁道。 上堂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由两名衙役搀扶着才勉强站稳。他一出现,旁听席上便响起低低的惊呼——此人竟是已致仕多年的前礼部侍郎,吴文渊。 “吴大人,”陈明远起身拱手,“劳您老走这一趟。” 吴文渊摆摆手,声音苍老却清晰:“老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在死前说几句真话,也算对得起天地良心。”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张谦,眼中满是痛惜:“永和十二年,老朽任礼部侍郎,主管科举。放榜前夜,张谦来找老朽,说接到密报,有人泄题。老朽当时便问,证据何在?他说,证据确凿,是主考官沈文渊受贿泄题。” 堂上一片寂静,只余吴文渊苍老的声音回荡。 “老朽要求查看证据,张谦却推说事关重大,需先禀报皇上。第二日,皇上便下令彻查。后来那些作为证据的信件,老朽看过,笔迹确是沈文渊的,但……”吴文渊顿了顿,“但老朽与沈文渊共事多年,深知他的为人。他清正廉洁,刚直不阿,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老朽当时便提出异议,可张谦却说,人证物证俱在,不容狡辩。” 张谦猛地抬头:“吴大人!当年是你我一同查案,证据也是你我共同勘验!如今怎能全推到我一人身上?” “共同勘验?”吴文渊苦笑,“张谦,那些信件,你可曾让我仔细比对?可曾让我询问笔迹鉴定之人?你只说证据确凿,催着老朽签字画押。老朽年老糊涂,又惧于皇命,便……便从了。” 他老泪纵横:“这是老朽一生之耻。沈文渊含冤而逝,沈家满门零落,老朽这些年,夜夜难安啊!” 堂上堂下,一片唏嘘。 萧景玄握紧了拳。这些内情,他早已查到,但亲耳听吴文渊说出,仍是心头激荡。他看向沈青澜空着的座位——她今日未来旁听,应是德妃有所安排。也好,这些污浊之事,不听也罢。 “吴大人,”郑怀仁沉声道,“你说笔迹鉴定有问题,可有依据?” 吴文渊抹去眼泪:“有。当年鉴定笔迹的,是翰林院侍诏周子清。此人三年前已病故,但他的儿子周明,如今在国子监任博士。周子临终前,曾将真相告知其子。” “传周明!” 周明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上堂后跪得笔直:“学生周明,叩见各位大人。先父临终前,确曾告知学生一桩秘密。永和十二年,他曾受张侍郎所托,鉴定一批信件笔迹。那些信件,初看确是沈太傅笔迹,但细察之下,发现有模仿痕迹。尤其是一些习惯性的连笔、收锋,与沈太傅真迹有细微差别。” “你可有证据?”陈明远问。 周明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先父留下的笔记,其中详细记录了当年鉴定的过程,并附有真迹与伪迹的比对图。” 册子呈上,三位主审仔细翻阅。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笔迹工整,图示清晰,确是专业笔迹鉴定之人的手笔。 张谦的脸色已如死灰。 “张谦,”郑怀仁厉声道,“你还有何话说?” 张谦张了张嘴,忽然看向旁听席上的萧景宸。萧景宸垂着眼,不与他对视。 一瞬间,张谦什么都明白了。太子这是要弃他保帅了。 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好,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卖官鬻爵是我,构陷沈文渊也是我!但你们以为,这些事是我一人能做的吗?” 他猛地指向萧景宸:“太子殿下!这些年,我为你做了多少脏事?江南盐税、边关军饷、科举取士……哪一桩没有你的默许?如今事发了,你就想一脚踢开我?没那么容易!” 满堂哗然。 萧景宸霍然起身:“张谦!你休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张谦狞笑,“永和十五年,江南盐税三百万两,你拿了一百万,忘了?永和十八年,北疆军饷被克扣五十万两,你拿三十万,忘了?这些账目,我都记着呢!就在我书房暗格里!” “拿下他!”萧景宸暴喝。 衙役上前按住张谦,张谦却还在嘶喊:“萧景宸!你若不保我,我就把一切都抖出来!咱们鱼死网破!” 混乱中,陈明远连敲惊堂木:“肃静!肃静!” 好不容易控制住场面,张谦已被堵了嘴,拖到一旁。但他的话,已如惊雷,炸得满堂人心惶惶。 萧景玄冷眼旁观,心中冷笑。狗咬狗,好戏终于开场了。 郑怀仁与陈明远、刘墉低声商议片刻,宣布:“今日审理到此为止。张谦所言,本官会奏请圣上,另案调查。退堂!” 衙役押着张谦退下,旁听官员陆续离席。萧景宸狠狠瞪了萧景玄一眼,拂袖而去。 萧景玄不急不缓地起身,与周延年并肩走出刑部。 “殿下,张谦那些话……”周延年低声道。 “半真半假。”萧景玄淡淡道,“太子确实不干净,但张谦临死反扑,难免夸大其词。不过无妨,这些话传出去,足够太子喝一壶了。” “那接下来?” “等。”萧景玄望向皇宫方向,“等泰王入城,等父皇的反应,等……该来的人来。” ** 当夜,靖王府书房。 烛火通明,萧景玄正在查看各地送来的密报。玄七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封信。 “殿下,泰王派人送来的。” 萧景玄拆开信,只有一行字:“明日酉时,天香楼一叙。” 他笑了笑,将信凑到烛火上烧掉。泰王动作倒是快,刚回京就找上门来了。 “殿下要去吗?”玄七问。 “去,为何不去?”萧景玄道,“我也很想看看,我这位三哥,这些年长了多少本事。” 正说着,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玄七警觉地按剑,萧景玄却摆摆手:“自己人。” 窗子推开一条缝,一枚铜钱飞了进来。萧景玄接住,熟练地打开,里面是沈青澜的纸条:“乾元殿有变,皇上立密旨,藏于……” 后面几个字被水渍模糊,看不清了。 萧景玄眉头一皱:“青澜出事了?” “应该没有。”玄七道,“这信能送出来,说明沈姑娘暂时安全。但乾元殿那边,我们的人进不去。” 萧景玄沉思片刻:“让宫里的人全力探查,务必弄清密旨内容。还有,加派人手保护青澜,我担心太子狗急跳墙。” “是。” 玄七退下后,萧景玄独自站在窗前。夜色如墨,北风呼啸。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就要来了。 父皇的密旨,太子的反扑,泰王的野心,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世家……所有力量都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碰撞、厮杀。 而他,已无路可退。 ** 同一时间,东宫。 萧景宸砸碎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幕僚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废物!都是废物!”萧景宸双目赤红,“张谦那个蠢货!他怎么敢!怎么敢!” “殿下息怒。”首席幕僚硬着头皮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张谦说的那些账目,绝不能落到外人手中。” “找?怎么找?”萧景宸冷笑,“张谦府上现在肯定被围得水泄不通,刑部、都察院、靖王的人……谁都想分一杯羹!” “那……那不如先下手为强。”幕僚眼中闪过狠色,“张谦在狱中,若有个什么意外……” 萧景宸眯起眼:“你的意思是?” “殿下,张谦知道的太多。他活着,对殿下就是威胁。”幕僚低声道,“狱中阴湿,犯人猝死,也是常事。” 萧景宸沉默良久,缓缓坐下:“做得干净些。” “臣明白。” 幕僚退下后,萧景宸独自坐在狼藉中,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这盘棋,他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悬崖边缘。 张谦,泰王,靖王……一个个都跳出来,要把他拉下马。 “母后说得对,”他喃喃自语,“心不狠,站不稳。”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信是给李皇后的,只有一句话:“张谦必死,请母后早作准备。” 窗外,更鼓声声。 这一夜,许多人都无法入眠。 ** 翌日清晨,刑部大牢传来消息:张谦昨夜突发急病,暴毙狱中。 消息传到怡和宫时,沈青澜正在为德妃梳头。云嬷嬷进来禀报,声音压得极低。 德妃的手微微一颤,玉簪差点掉落。沈青澜连忙接住,重新为她簪好。 “知道了。”德妃的声音很平静,“下去吧。” 云嬷嬷退下后,德妃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青澜,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深宫,这就是朝堂。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沈青澜默默为她梳理长发,不知该如何接话。 “张谦一死,科举案便断了线索。”德妃缓缓道,“你父亲翻案的事,怕是要难了。” “娘娘,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沈青澜忍不住问。 “有。”德妃转身看她,“除非能找到当年的真凶,或者……皇上下旨,彻查此案。” 而这两条路,现在看来都希望渺茫。 沈青澜的心沉了下去。难道父亲的冤屈,真的永无昭雪之日? “别灰心。”德妃握住她的手,“本宫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只是……需要时间。” 正说着,外头传来通报:“娘娘,泰王殿下求见。” 德妃一怔,随即笑了:“来得倒快。青澜,你先退下吧。” 沈青澜躬身退到屏风后,刚站定,便见一个身着紫袍的男子大步而入。那人约莫三十岁,面容俊朗,眉宇间与萧景玄有三分相似,但气质更张扬,举手投足间皆是锋芒。 “儿臣景文,参见德妃娘娘。”萧景文行礼,声音洪亮。 “快起来。”德妃亲自扶起他,上下打量,“几年不见,景文越发英武了。” “娘娘风采依旧。”萧景文笑道,“儿臣在江南,时常惦记娘娘。” 两人寒暄几句,萧景文忽然道:“儿臣此次回京,带了些江南特产。其中有一幅前朝画圣的真迹,知娘娘雅好书画,特来献上。” 他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长匣,亲自打开。里面是一幅画卷,缓缓展开,竟是失传已久的《江雪独钓图》。 德妃眼睛一亮:“这……这可是稀世珍品。” “宝剑赠英雄,名画献知音。”萧景文意味深长地笑道,“娘娘喜欢就好。” 屏风后,沈青澜心中一动。泰王这是……在拉拢德妃? 果然,德妃收下画后,萧景文话锋一转:“儿臣听说,这几日朝中不太平。科举案重审,张谦暴毙,真是多事之秋。” 德妃淡淡道:“朝堂之事,本宫不便过问。” “娘娘说的是。”萧景文点头,“只是儿臣担心,这乱局之中,有人浑水摸鱼,伤及无辜。比如……靖王弟。” 德妃端起茶盏,不置可否。 萧景文继续道:“七弟这些年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所图非小。太子与他已势同水火,这场争斗,怕是难免。娘娘身处宫中,还需早做打算。” “依你之见,本宫该如何打算?”德妃问。 萧景文微微一笑:“儿臣愿做娘娘的后盾。只要娘娘需要,儿臣定当竭尽全力。” 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德妃沉默片刻,缓缓道:“你的心意,本宫领了。只是兹事体大,容本宫想想。” “应当的。”萧景文起身,“那儿臣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改日再来请安。” 送走泰王,德妃独自坐在殿中,良久未动。 沈青澜从屏风后走出,轻声道:“娘娘,泰王殿下他……” “他想拉拢本宫,共同对付太子和靖王。”德妃冷笑,“一石二鸟,好算计。” “那娘娘打算如何?” 德妃看向她,眼中闪过复杂神色:“青澜,若本宫告诉你,本宫谁都不选,只选自己,你会不会觉得本宫无情?” 沈青澜摇头:“深宫之中,自保为先。娘娘的选择,青澜理解。” “好孩子。”德妃轻叹,“其实本宫知道,你心里向着靖王。本宫不拦你,但你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深宫里的情意,最是奢侈,也最是脆弱。” 沈青澜垂首:“青澜记住了。” 窗外,天色阴沉,又要下雪了。 这年冬天的雪,似乎格外多,也格外冷。 而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 第一百零七章 密旨疑云 泰王离开怡和宫后,德妃独坐许久,才唤沈青澜从屏风后出来。 “都听见了?”德妃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青澜点头:“泰王殿下意在拉拢娘娘。” “不仅是拉拢。”德妃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他在试探本宫的立场,也在试探靖王与本宫的关系。青澜,你说本宫该选哪一边?” 沈青澜垂眸:“娘娘心中已有定夺,何必问青澜。” 德妃轻笑:“你这孩子,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你说得对,本宫确实已有了主意——谁都不选。” 沈青澜微怔。 “太子昏聩,泰王狡诈,靖王……深不可测。”德妃缓缓道,“这三人,无论谁登基,对本宫而言都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本宫要做的,是让他们互相制衡,直到……出现最适合的那个人。” “娘娘的意思是?” 德妃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又开始飘雪,细碎的雪花在寒风中打着旋。“青澜,你父亲当年教导皇子时,可曾说过为君者最要紧的是什么?” 沈青澜思索片刻,答道:“家父常说,为君者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以社稷安危为重。” “说得好。”德妃转身看她,“那你觉得,如今这三位皇子,谁最符合这个标准?” 沈青澜沉默。太子骄奢淫逸,泰王野心勃勃,靖王……她想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他说“我要娶你”时的坚定,心头微乱。 “看来你心中已有答案。”德妃看穿她的心思,“但青澜,情意归情意,天下归天下。靖王或许待你真心,但为君者的路,注定布满荆棘。这条路,你陪他走,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沈青澜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青澜不怕。” 德妃注视她良久,终于点头:“好。那本宫就助你们一臂之力。不过,在此之前,本宫要知道那封密旨的内容。” “娘娘也知密旨?” “宫中哪有秘密。”德妃淡淡道,“皇上清醒时立了密旨,交给刘墉。如今各方都在找,却无人知道内容。青澜,本宫要你去查清楚。” 沈青澜心中苦笑。德妃和靖王都让她查密旨,可她一个五品女官,如何能查到内阁重臣手中的绝密? 像是看出她的为难,德妃从妆匣中取出一枚玉佩:“拿着这个,去尚宫局找林尚宫。她是本宫的人,会帮你。” 沈青澜接过玉佩,入手温润,上面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林尚宫?” “她掌管宫中所有文书的誊录、归档。”德妃压低声音,“刘墉虽然谨慎,但密旨这等大事,必然要留副本存档。副本就在尚宫局,林尚宫知道在哪里。” 沈青澜心中一凛。原来德妃在宫中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记住,”德妃叮嘱,“此事关乎生死,务必小心。若被人发现,本宫也保不住你。” “青澜明白。” ** 离开怡和宫,沈青澜直奔尚宫局。 雪越下越大,宫道上积了薄薄一层。她走得急,脚下打滑,险些摔倒。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沈典籍小心。” 沈青澜抬头,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是尚宫局的林尚宫,四十余岁,面容端庄,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掌管尚宫局十余年,深得各方信任。 “林尚宫。”沈青澜站稳,不动声色地将玉佩露出袖口一角。 林尚宫眼神微凝,随即恢复如常:“沈典籍这是要去哪儿?” “正要去找您。”沈青澜低声道,“德妃娘娘让我来取些东西。” 林尚宫会意:“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尚宫局。林尚宫屏退左右,将沈青澜带进内室,关上门,这才郑重行礼:“奴婢参见主子。” 沈青澜忙扶起她:“尚宫不必多礼。德妃娘娘让我来查密旨副本。” 林尚宫点头:“奴婢猜到了。这几日,太子、泰王、靖王的人都曾暗中打探,但密旨副本藏得隐秘,他们都没找到。” 她走到书架前,挪开几本厚重的典籍,露出后面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只紫檀木匣,匣子上着锁。 “密旨副本就在里面。”林尚宫取出钥匙,“但奴婢必须提醒典籍,看过密旨内容后,就当从未看过。否则……” “我明白。”沈青澜深吸一口气。 锁开了。林尚宫取出里面的卷轴,缓缓展开。 明黄的绸缎上,是永和帝的亲笔字迹,虽然虚弱,但笔锋依旧透着帝王威严。沈青澜逐字看去,脸色越来越白。 密旨内容并不长,却字字千钧: “朕自知天命将尽,特立此诏:太子萧景宸,德不配位,不堪为储。若朕大行,由内阁与宗正府公议,从诸皇子中择贤者继位。贤者之选,当以仁德为先,才干为次,尤重北疆军功。钦此。” 最后一句,像重锤敲在沈青澜心上——“尤重北疆军功”! 皇上这是在暗示什么?北疆军功……三位皇子中,只有靖王萧景玄曾随军出征北疆,立过战功。太子和泰王都未曾亲临战场。 “这密旨……”沈青澜声音发颤。 “皇上早有废太子之心。”林尚宫低声道,“只是碍于皇后和陇西李氏,一直隐忍。如今病重,才下决心。但皇上也留了余地——并未直接指定继位者,只说‘择贤者’,又将北疆军功作为考量,这是在给朝臣暗示,也给各方博弈的空间。” 沈青澜明白了。这封密旨一旦公布,太子必废,而最有希望继位的,就是有北疆军功的靖王。但皇上没有明说,就是要看朝局演变,看各位皇子的表现。 “副本有几份?”她问。 “三份。”林尚宫道,“一份在刘阁老手中,一份在此,还有一份……在宗正府。” 宗正府掌管皇室事务,由宗室长辈执掌。皇上将密旨副本分存三处,显然是要互相制衡,防止一方独断。 “刘阁老那边……”沈青澜想起萧景玄的叮嘱。 “刘阁老为人刚正,不会轻易交出密旨。”林尚宫道,“但如今太子围困刘府,恐怕撑不了多久。若密旨落入太子手中,必定被毁。到时候,死无对证。” 沈青澜心头一紧。她必须立刻将消息传给萧景玄。 “尚宫,这密旨副本,可否让我抄录一份?” 林尚宫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可以,但典籍要快。尚宫局人多眼杂,不宜久留。” 她取来纸笔,沈青澜迅速抄录。笔尖在纸上疾走,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抄完最后一句,她吹干墨迹,将纸条小心折好,藏在袖中暗袋。 “多谢尚宫。”沈青澜郑重行礼。 “典籍不必谢我。”林尚宫看着她,“德妃娘娘既然信任典籍,奴婢自当尽力。只是前路艰险,典籍千万保重。” 沈青澜点头,匆匆离开尚宫局。 雪还在下,天色阴沉。她快步往怡和宫走,心中盘算如何将消息送出宫。德妃给她的那条暗线,或许能用。 刚走到御花园附近,迎面遇上一队人。为首的太监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正是东宫总管王顺。 “沈典籍这是要去哪儿?”王顺皮笑肉不笑地拦住了去路。 沈青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镇定:“王公公。奴婢奉德妃娘娘之命,去尚宫局取些文房。” “哦?”王顺上下打量她,“这么冷的天,沈典籍倒是勤快。不过咱家听说,尚宫局今日不太平,有贼人潜入,偷了要紧的东西。沈典籍可曾看见可疑之人?” “奴婢不曾看见。”沈青澜垂眸,“尚宫局一切如常。” 王顺眯起眼,忽然伸手:“沈典籍袖中鼓鼓囊囊,藏的什么?” 沈青澜心中一紧,下意识护住衣袖。那里藏着密旨抄本,若被搜出,必死无疑。 “王公公,”她强作镇定,“奴婢袖中不过是女子私物,公公也要查吗?” “私物?”王顺冷笑,“咱家奉太子之命搜查宫中,无论男女,一视同仁。沈典籍,得罪了!” 他一挥手,两个太监上前就要搜身。 沈青澜后退一步,脑中急转。硬拼不行,呼救也不行——王顺敢在宫中公然搜身,定是得了太子授意。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王顺,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回头,只见靖王萧景玄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一身玄色大氅,肩头落满雪花,面色寒如冰霜。 王顺脸色一变,连忙躬身:“奴才参见靖王殿下。奴才奉太子之命……” “太子的命令,就是让你在宫中欺凌女官?”萧景玄缓步走来,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沈典籍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你搜她的身,是在打德妃娘娘的脸,还是打本王的脸?” “奴才不敢!”王顺冷汗涔涔,“只是宫中失窃,奴才奉命搜查……” “失窃?”萧景玄冷笑,“丢了什么?何时丢的?可曾报备内务府?可有立案侦查?王顺,你东宫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 王顺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是私自行动,想趁机搜查沈青澜,看能否找到密旨线索。 “滚。”萧景玄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王顺咬了咬牙,终究不敢得罪靖王,只得带人退下。 待人走远,萧景玄才看向沈青澜,眼中寒意褪去,换上担忧:“你没事吧?” 沈青澜摇头,低声道:“殿下怎么进宫了?” “父皇醒了,召见我们。”萧景玄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青澜,密旨的事……” 沈青澜迅速将袖中纸条塞进他手中:“抄本。殿下快看,看完毁掉。” 萧景玄握紧纸条,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一暖。他深深看了沈青澜一眼,转身往乾元殿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又回头:“青澜,近日宫中不太平,你……万事小心。” “殿下也是。” 两人对视片刻,终究各自分开。 沈青澜看着萧景玄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心中涌起复杂情绪。刚才那一刻,他挡在她身前,像一座山。这份庇护,让她感动,也让她不安。 深宫之中,情意越是珍贵,就越是危险。 她转身往怡和宫走,没注意到,远处假山后,一双眼睛正冷冷盯着她。 ** 乾元殿内,药香浓重。 永和帝靠在龙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锐利。太子、泰王、靖王跪在榻前,三位内阁阁老侍立一侧。 “朕……时日无多了。”永和帝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今日叫你们来,是要交代几件事。” 他看向太子:“景宸,你是储君,当以社稷为重。张谦案,你处理得如何?” 萧景宸额头冒汗:“儿臣……儿臣已命三司彻查,定会给朝廷一个交代。” “交代?”永和帝冷笑,“张谦在堂上指证你贪赃枉法,你可有话说?” “那是张谦临死反扑,血口喷人!”萧景宸急道,“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事!” “有无此事,查了便知。”永和帝不再看他,转向泰王,“景文,你在江南十年,政绩斐然。但朕听说,你与当地世家往来甚密,可有此事?” 萧景文叩首:“儿臣在江南,确实与世家有来往,但皆为公务。儿臣时刻谨记父皇教诲,绝不敢结党营私。” “最好如此。”永和帝的目光最后落在靖王身上,“景玄,你这些年不涉朝政,醉心诗酒,倒是逍遥。” 萧景玄垂首:“儿臣愚钝,不堪大任,只愿做个闲散王爷,为父皇分忧。” “闲散王爷?”永和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北疆军情紧急,你可愿领兵出征?”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太子和泰王都变了脸色。北疆军功,这是皇上在给靖王机会! 萧景玄抬起头,目光平静:“若父皇有命,儿臣万死不辞。” “好。”永和帝点头,“那朕就命你为北疆行军大总管,统率三万兵马,即日赴北疆御敌。” “儿臣领旨。” 永和帝疲惫地闭上眼睛:“都退下吧。刘墉留下。” 三位皇子退出殿外。萧景宸脸色铁青,萧景文眼神阴沉,只有萧景玄面色如常。 “七弟好手段。”萧景文忽然笑道,“不声不响,就得了北疆兵权。” “三哥过奖。”萧景玄淡淡道,“父皇有命,弟弟不敢不从。” 萧景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萧景玄看着太子的背影,眼中闪过寒光。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夺嫡之争,才真正开始。 而他的手中,除了北疆兵权,还有那封密旨。 这盘棋,他已有七分胜算。 但他也清楚,越到最后,越危险。 太子不会坐以待毙,泰王也不会甘心失败。 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世家…… 萧景玄握紧袖中的纸条,掌心微微出汗。 青澜冒险抄来的密旨,是他最大的底牌。 这份情,他记下了。 来日方长,总有报答之时。 ** 夜色降临,雪停了。 沈青澜坐在怡和宫偏殿,望着窗外明月,久久不能入眠。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太突然。密旨、北疆兵权、皇上的召见……每一件都牵动朝局,也牵动她的心。 她想起萧景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他说“我要娶你”时的坚定,心中既暖又乱。 正出神间,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她起身开窗,一枚铜钱落在窗台上。打开,里面是萧景玄的纸条: “三日后离京赴北疆。珍重,等我。” 短短几个字,却让沈青澜眼眶发热。 北疆苦寒,战事凶险。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也不知……能否平安归来。 她提笔想回信,却不知写什么。最终只写了四个字: “殿下保重。” 将纸条塞回铜钱,放回窗台。很快,铜钱被取走。 沈青澜站在窗前,望着茫茫夜色,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等他。 等他归来,等沈家昭雪,等一个……属于他们的未来。 窗外的月亮,渐渐被乌云遮住。 这深宫的夜,还很长。 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第一百零八章 临别惊变 靖王离京前夜,京城飘起了这个冬天最大的一场雪。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不到两个时辰,整个皇城已是银装素裹。靖王府内,灯火通明,萧景玄正与心腹幕僚们做最后的部署。 “殿下,三万兵马已在城外集结,粮草辎重也已备齐。”陆文远指着舆图,“此去北疆,快则半月,慢则二十日可到。只是……” “只是什么?”萧景玄抬头。 陆文远压低声音:“兵部刚刚接到密报,突厥这次集结的骑兵不止五万,至少八万,且有攻城器械。殿下只带三万兵马,恐怕……” 书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少敌多,又是客场作战,胜算渺茫。 “父皇只给三万兵马,自有他的考量。”萧景玄神色平静,“北疆还有五万驻军,加起来八万对八万,未必会输。” 周延年皱眉:“可北疆驻军多年未经战事,军备松懈,将领又多与太子有旧。殿下若去,恐受掣肘。” “所以才要速战速决。”萧景玄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突厥寒冬用兵,本就犯了兵家大忌。他们粮草补给困难,只要我们能拖上一两个月,他们自会退兵。” 李继担忧道:“可殿下初到北疆,人生地不熟,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整合驻军?” 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所以本王需要一个人。” “谁?” “北疆副都督,陈铁山。”萧景玄道,“此人出身寒门,骁勇善战,却因不肯依附太子,在北疆被压制多年。本王查过他的底细,可用。” 众人恍然。原来殿下早有准备。 “周尚书。”萧景玄看向周延年,“本王离京后,朝中之事就拜托你了。尤其是密旨和刘墉那边,务必看紧。” “殿下放心。”周延年郑重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陆侍郎,兵部那边……” 正交代着,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玄七匆匆进来,面色凝重:“殿下,宫里出事了。” 萧景玄心头一紧:“什么事?” “刘墉刘阁老……遇刺了。” 满座皆惊。 “什么时候的事?伤势如何?”萧景玄霍然起身。 “就在半个时辰前,在回府的路上。”玄七道,“刺客有七八人,武功高强,刘阁老身中三刀,所幸护卫拼死相救,现在人在太医院,生死未卜。” 萧景玄脸色阴沉如水。刘墉遇刺,密旨就危险了。太子这手够狠,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刺客抓到了吗?” “跑了一个,其余都死了。”玄七道,“但其中一个刺客身上,搜出了东宫的腰牌。” “东宫?”周延年倒吸一口凉气,“太子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未必是太子。”萧景玄冷笑,“也可能是有人嫁祸。但无论如何,刘墉一出事,密旨就……”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侍卫进来禀报:“殿下,宗正府传来消息,宗正令萧王爷突发急病,昏迷不醒。” 一连串的变故,让书房里的气氛降到冰点。 宗正令萧王爷是皇叔,掌管宗正府,也是密旨的三位保管人之一。他这一病,宗正府那份密旨就无人看管了。 “好算计。”萧景玄缓缓坐下,“一夜之间,三份密旨两份出事。只剩尚宫局那份……” 他忽然想起沈青澜,心头一紧:“玄七,立刻派人暗中保护沈姑娘。太子既然动了手,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她。” “是!” ** 与此同时,怡和宫。 沈青澜已经得知刘墉遇刺的消息。她坐在灯下,手中握着那枚兰花玉佩,指尖冰凉。 刘墉遇刺,宗正令病倒,这绝不是巧合。有人要在靖王离京前,毁掉所有密旨线索。而知道她看过密旨副本的人不多,王顺算一个,还有…… 她想起御花园假山后的那双眼睛,心头一凛。 “沈典籍。”云嬷嬷推门进来,低声道,“德妃娘娘让您过去一趟。” 沈青澜收起玉佩,跟着云嬷嬷来到德妃寝殿。德妃还未歇息,坐在灯下看书,见她进来,放下书卷。 “刘墉的事,你知道了?”德妃问。 “是。”沈青澜点头,“娘娘,这明显是冲着密旨来的。” 德妃轻笑:“不止是密旨,也是冲着靖王去的。明日靖王就要离京,今夜发生这样的事,就是要乱他的心神,让他在北疆分心。” “那密旨……” “尚宫局那份,本宫已让林尚宫转移了。”德妃道,“但宫里已经不安全了。青澜,本宫问你,若有人要对你下手,你会如何?” 沈青澜抬起头:“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得到消息,太子已经怀疑你了。”德妃看着她,“今日王顺在御花园拦你,不是偶然。他定是得了太子的命令,要搜查你身上是否有密旨线索。幸好靖王路过,否则……” 沈青澜心头一沉。她确实大意了,以为有靖王庇护就安全,却忘了太子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本宫给你两个选择。”德妃缓缓道,“第一,留在宫中,但本宫不能保证你的安全。第二,随靖王去北疆。” 沈青澜愣住了:“去北疆?” “对。”德妃点头,“本宫可以安排你以随军文书的名义出宫,随靖王赴北疆。一来避开宫中危险,二来……你在靖王身边,或许能帮到他。” 这个提议太突然,沈青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去北疆,意味着离开这个困了她多年的深宫,也意味着要和萧景玄并肩作战。但北疆苦寒,战事凶险,她能帮上什么忙? “你不必立刻回答。”德妃道,“回去想想,天亮前给本宫答复。” 沈青澜回到偏殿,心乱如麻。 窗外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她想起父亲生前常说:“澜儿,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路难走,但必须走。” 如今,她走到了十字路口。 留在宫中,或许能继续搜集证据,为沈家翻案。但危险重重,随时可能丧命。 去北疆,能避开危险,也能陪在萧景玄身边。但远离京城,翻案的事就会耽搁。 正犹豫间,窗外又传来叩击声。 这次不是铜钱,而是一枚玉佩——萧景玄给她的那枚兰花玉佩,系着一张小纸条。 沈青澜开窗取下,纸条上只有两个字:“等我。” 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所写。萧景玄现在应该忙着准备出征事宜,却还记挂着给她传信。 沈青澜握着玉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看似冷漠的皇子,其实比谁都细心。 她提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三个字:“我等你。” 将纸条系回玉佩,放回窗台。很快,玉佩被取走。 沈青澜站在窗前,看着茫茫雪夜,心中忽然有了决定。 父亲含冤而死,沈家需要昭雪。但若她死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活着,才有希望。 她要去北疆,要活着,要亲眼看到沈家沉冤得雪,要亲眼看到萧景玄…… 想到那个名字,她脸上微热。 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 ** 子时三刻,靖王府。 萧景玄收到沈青澜的纸条,看着那三个字,嘴角微微上扬。 “殿下,沈姑娘那边……”玄七小心翼翼地问。 “她答应等我了。”萧景玄将纸条小心收好,“去,准备一下,明早出发前,我要见她一面。” “可是殿下,明日卯时就要出发,今夜还要点兵、验粮,时间恐怕……” “挤也要挤出时间。”萧景玄打断他,“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有些话必须当面说。” “是。” 玄七退下后,萧景玄独自站在窗前。雪还在下,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但这份洁白之下,藏着多少污秽和血腥,只有他知道。 明日离京,京城这盘棋就交给周延年了。他只希望,等他回来时,一切还来得及。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喧哗声。萧景玄皱眉:“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匆匆进来:“殿下,府外来了许多百姓,说是……说是来送行的。” “送行?”萧景玄微怔,“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雪……” 他走到府门前,只见门外聚集了数百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提着灯笼,捧着热粥、棉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见萧景玄出来,一位老者颤巍巍上前:“草民等听说靖王殿下明日要出征北疆,特来送行。北疆苦寒,这些棉衣、热粥,还请殿下收下。” 萧景玄看着这些淳朴的百姓,心中涌起复杂情绪。他这些年刻意低调,不问政事,就是不想卷入夺嫡之争。可如今,他还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多谢诸位。”他拱手行礼,“天寒地冻,大家快回去吧。” “殿下!”一个年轻人喊道,“我们都知道,殿下是去北疆打突厥的。殿下放心去,我们在京城等着殿下凯旋!” “对!等着殿下凯旋!” 呼声此起彼伏。萧景玄望着那一张张真诚的脸,第一次感到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 这不是为了皇位,是为了这些百姓,为了这个国家。 他深深鞠躬:“萧景玄在此立誓:定不负诸位所托,驱除鞑虏,卫我河山!” “靖王千岁!靖王千岁!” 呼声在雪夜中回荡,传得很远很远。 ** 同一时间,东宫。 萧景宸听着远处传来的呼声,脸色铁青。他摔了手中的酒杯,碎片四溅。 “好一个靖王!好一个深得民心!” 幕僚们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刘墉那边怎么样了?”萧景宸问。 “还在抢救,生死未卜。”一名幕僚小心翼翼道,“殿下,刺杀朝廷重臣,这事若传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萧景宸冷笑,“谁能证明是本宫做的?刺客都死了,死无对证!” “可是宗正令那边……” “那个老东西,早就该死了。”萧景宸眼中闪过狠厉,“密旨三份,现在两份已经废了。只要再拿到尚宫局那份,毁掉,就没人知道父皇要废太子!” 他看向窗外:“靖王明日就要走了,等他回来,一切都晚了。到时候本宫已经登基,他敢怎样?” “殿下英明。”幕僚们齐声道。 萧景宸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个沈青澜……王顺说她在御花园被靖王护着,身上可能藏着密旨抄本。” “殿下的意思是?” “找个机会,除掉她。”萧景宸淡淡道,“记住,做得干净些,别留下把柄。” “是。” ** 寅时初,雪渐渐小了。 沈青澜一夜未眠,终于下定决心。她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准备天亮后去求德妃,安排她随军。 正收拾着,外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谁?” “是我。”是萧景玄的声音。 沈青澜一惊,忙开门。萧景玄一身黑色劲装,披着玄色大氅,肩头落满雪花,显然是冒雪而来。 “殿下怎么来了?”她压低声音,“这个时候,宫里……” “放心,我有安排。”萧景玄进门,关上门,“青澜,长话短说。我得到消息,太子可能要对你下手。你留在宫里不安全。” 沈青澜点头:“德妃娘娘也这么说。她建议我……随殿下去北疆。” 萧景玄眼睛一亮:“你愿意?” “愿意。”沈青澜看着他,“只是,我去北疆能做什么?一个女子随军,恐怕……” “你不是普通女子。”萧景玄握住她的手,“你读过兵书,懂谋略,更有一手好字。军中正缺文书,你可以帮我处理军务文书。”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更重要的是,你在身边,我放心。” 沈青澜心头一热,垂眸道:“那宫中这边……” “德妃娘娘会安排。”萧景玄道,“我已经和她通过气了。天亮后,你以尚宫局外派文书的名义出宫,到西华门外,有人接应你。” “这么快?” “必须快。”萧景玄神色凝重,“太子已经动手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这是通行令,收好。记住,出宫后直接上马车,不要回头,不要停留。” 沈青澜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她知道,这一去,就是真正的并肩作战了。 “殿下,”她忽然问,“北疆……危险吗?” 萧景玄沉默片刻,缓缓道:“危险。但我会保护你。” “我不是怕危险。”沈青澜抬起头,目光清澈,“我是怕……帮不上殿下。” 萧景玄看着她,忽然笑了。这是沈青澜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温柔,这么真实。 “青澜,你能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帮助。”他轻声道,“等我从北疆回来,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向父皇请旨,娶你为妃。” 沈青澜眼眶微热:“殿下说话算话?” “一言九鼎。” 窗外传来更鼓声,寅时三刻了。 “我该走了。”萧景玄松开手,“记住,西华门外,不见不散。”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青澜,保重。” “殿下也是。” 萧景玄的身影消失在雪夜中。沈青澜握着那枚令牌,站在窗前,直到天色微明。 ** 卯时初,靖王府。 三万兵马在城外集结完毕,萧景玄一身银甲,披着猩红披风,骑在白色战马上,英武非凡。 周延年、陆文远等心腹官员前来送行。 “殿下,一路保重。”周延年拱手,“京城这边,臣会守着。” “拜托了。”萧景玄点头,又看向陆文远,“陆侍郎,军需补给就拜托你了。” “殿下放心。” 正说着,一骑快马从城中疾驰而来。马上是个宫装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她到近前下马,递上一封信。 “靖王殿下,德妃娘娘让奴婢送来的。” 萧景玄接过信,打开一看,只有一行字:“人已出宫,安全。” 他心中一松,将信收起:“替我谢过德妃娘娘。” “是。” 时辰到了。萧景玄调转马头,面向三万将士,高声道:“出发!” 号角齐鸣,旌旗招展。大军缓缓开拔,朝着北疆方向而去。 萧景玄走在队伍最前面,回头望了一眼京城。城墙巍峨,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而肃穆。 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回来。 为了母妃的冤屈,为了沈家的清白,为了那些送行的百姓,也为了……那个在等他的女子。 他握紧缰绳,眼神坚定。 北疆,我来了。 ** 西华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边。 沈青澜坐在车内,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靖王大军远去的方向。她换了一身男装,束起长发,看起来像个清秀的少年。 赶车的是玄七,他低声道:“沈姑娘,我们该走了。殿下交代,要尽快追上大军。” 沈青澜放下车帘:“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沿着官道向北而行。沈青澜靠在车厢里,手中握着那枚兰花玉佩,心中既有离别的伤感,也有对新生活的期待。 这条路很难,但她不后悔。 父亲,您在天之灵看着,女儿一定会为沈家讨回公道。 萧景玄,你说过要娶我为妃,我记住了。 马车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一路向北,渐行渐远。 而他们都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等待。 第一百零九章 北行风雨 雪后的官道泥泞难行。 沈青澜乘坐的马车在颠簸中艰难北行,车轮不时陷入雪坑,需要玄七和随行的两名护卫下车推搡。车厢内寒冷刺骨,即便裹着厚厚的棉袍,沈青澜仍能感到寒气从车厢缝隙中钻入,冻得手指发僵。 她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天地苍茫,白雪覆盖的原野一望无际,远处的山峦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第一次见到如此辽阔的景象。 “沈姑娘,前面有处驿站,要不要歇歇脚?”玄七在前头问道。 沈青澜看了看天色,已是午后。“殿下的大军走到哪里了?” “按行程,应该过了永定河,明日就能到保定府。”玄七道,“我们轻车简从,若是赶一赶,三天内能追上。” “那就不歇了。”沈青澜放下车帘,“继续赶路吧。” 马车继续前行。沈青澜从行囊中取出笔墨纸砚,就着车厢内微弱的光线,开始誊录一份北疆的军情简报——这是德妃临行前给她的,说是林尚宫从兵部档案中抄录出来的副本。 简报上的内容触目惊心:北疆驻军五万,但实际能战之兵不足三万,军械老旧,粮草短缺。更严重的是,将领之间派系林立,大都督赵德昌是太子的人,副都督陈铁山出身寒门,两人势同水火。 沈青澜一边抄录,一边在心中盘算。萧景玄只带了三万兵马,加上北疆驻军,纸面上有八万之众,但若内部不合,这八万还不如三万。 正沉思间,马车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青澜问。 玄七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带着警惕:“姑娘别出来,前面有人拦路。” 沈青澜心中一紧,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前方官道上,十余名黑衣蒙面人持刀而立,挡住了去路。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手中钢刀在雪光下泛着寒光。 “车里的,出来!”那人喝道。 玄七按剑上前:“诸位是哪条道上的?我们只是过路的客商,行个方便如何?” “客商?”黑衣人冷笑,“客商会走这条官道?客商会有这么好的马车?少废话,把车里的人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沈青澜心知不妙。这些人不是普通劫匪,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来的。太子的人?还是泰王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德妃给的令牌,又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匕首。德妃说过,这令牌关键时刻能调动暗线,但此地荒郊野外,远水难救近火。 “玄七,”她低声道,“拖住他们,我想办法脱身。” “姑娘不可!”玄七急道,“殿下交代,务必保护姑娘安全。” “正因要安全,才不能硬拼。”沈青澜冷静道,“他们人多,我们只有四人。你缠住他们,我往林子里跑。记住,不要恋战,脱身为主。”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经动手。玄七和两名护卫拔剑迎上,刀剑相交,溅起火星。 沈青澜趁机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往路旁的树林奔去。积雪没膝,她跑得艰难,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沈青澜咬紧牙关,拼命向前跑。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雪灌进了靴子,冰冷刺骨。但她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跑出约莫一里地,前方出现一条冰封的小河。沈青澜正犹豫要不要过河,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河岸滚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裳,她挣扎着想要爬上岸,却听见追兵已经近了。 “在那边!” “下河抓人!” 沈青澜心中一凉,正欲拔匕首拼命,忽然一只手从河岸边的枯草丛中伸出,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入一个隐蔽的洞穴。 “别出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沈青澜僵住,不敢动弹。洞口外,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人呢?” “刚才明明看见滚下来了。”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脚步声在洞口外徘徊片刻,渐行渐远。沈青澜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救她的人。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粗犷,脸上有道伤疤,眼神锐利如鹰。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皮袄,腰间别着短刀,看起来像个猎户。 “多谢壮士相救。”沈青澜低声道谢。 男子打量她:“你不是本地人。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你?” 沈青澜迟疑片刻:“我是京城来的,去北疆寻亲。那些人是仇家派来的。” “仇家?”男子冷笑,“姑娘这身打扮,可不像是普通百姓。还有外面那三个护卫,武功不弱,不是寻常人家养得起的。” 沈青澜心头一紧,这人眼光毒辣,不好糊弄。 “壮士既然看出我不是普通人,为何还要救我?” 男子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那些黑衣人,我看着眼熟。三天前,他们在前面二十里的张家庄,杀了一户人家七口。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是我曾经的战友。” 沈青澜心中一震:“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男子摇头,“但手段狠辣,训练有素,不是普通山贼。姑娘,你惹上大麻烦了。” 正说着,洞外又传来动静。男子立刻警惕地按住刀柄,沈青澜也握紧了匕首。 “姑娘!沈姑娘!”是玄七的声音。 沈青澜松了口气:“是我的护卫。” 她走出洞穴,见玄七和两名护卫满身是血,但都还站着。地上躺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 “姑娘没事吧?”玄七急忙上前。 “没事,多亏这位壮士相救。”沈青澜指了指身后的男子。 玄七打量那男子,眼中闪过警惕:“多谢壮士。不知壮士高姓大名?” “陈大。”男子淡淡道,“山野猎户,不值一提。” 沈青澜心中一动。陈?北疆副都督陈铁山也姓陈,这人会不会…… “陈壮士可认识北疆的陈铁山陈都督?”她试探地问。 陈大眼神微变:“姑娘认识我堂兄?” 果然!沈青澜心中暗喜,面上不动声色:“久闻陈都督威名,不曾见过。陈壮士既然是陈都督的堂弟,为何在此打猎?” 陈大脸色沉了下来:“这事说来话长。姑娘既然要去北疆,我劝你一句,北疆现在不太平,能不去就别去。” “我必须去。”沈青澜坚定道,“我有要事在身。” 陈大看了她许久,终于叹口气:“罢了。你们这样走,到不了北疆。那些黑衣人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姑娘信得过我,我送你们一程。” “这……”玄七看向沈青澜。 沈青澜沉吟片刻,点头:“那就劳烦陈壮士了。” ** 三日后,保定府郊外。 萧景玄的大军在此扎营休整。中军大帐内,他正在研究北疆的舆图,眉头紧锁。 “殿下,”副将李勇进来禀报,“探子回报,前方五十里发现突厥游骑,约三百人。” “三百人?”萧景玄抬头,“只是游骑?” “是。但很奇怪,他们在那一带徘徊不去,像是在等什么。” 萧景玄站起身,走到帐外。夜幕降临,营地点起篝火,将士们围火取暖,炊烟袅袅。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领兵,三万将士的性命都系于他一身,压力如山。 “李将军,”他忽然道,“你觉得陈铁山此人如何?” 李勇一愣:“陈副都督?末将听说他骁勇善战,但性情耿直,在北疆与赵都督不和,处处受排挤。” “如果我要用他,该如何?” “这……”李勇犹豫,“殿下,陈铁山是寒门出身,赵德昌却是太子的亲信。殿下若重用陈铁山,恐得罪赵德昌,也得罪太子。” 萧景玄冷笑:“得罪太子?本王得罪他的还少吗?” 正说着,一名亲兵匆匆进来:“殿下,营外有人求见,说是……说是送文书来的。” “文书?”萧景玄疑惑,“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男装、面容清秀的“少年”走进大帐。萧景玄一看,眼中闪过惊喜,但很快收敛,挥手屏退左右。 帐中只剩两人时,他才低声道:“青澜?你怎么……” 沈青澜摘下帽子,露出女装发髻,微微一笑:“殿下说过,西华门外不见不散。我来了。” 萧景玄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脸上有划伤,衣衫也沾着泥土,显然一路艰辛。 “路上可还顺利?”他问。 沈青澜摇头,将遇袭之事简单说了,又提到陈大。“那位陈壮士送我们到保定府外就告辞了,但留了句话给殿下。” “什么话?” “他说:‘北疆的水很深,殿下若要趟,先得摸清底。’”沈青澜顿了顿,“殿下,陈壮士就是陈铁山的堂弟。他告诉我,陈铁山在北疆处境艰难,赵德昌一直想除掉他。” 萧景玄眼神一凝:“果然如此。” “还有,”沈青澜从怀中取出一份誊录的简报,“这是我抄录的北疆军情,请殿下过目。” 萧景玄接过,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沉。简报上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北疆驻军欠饷三个月,军心涣散;军械库中的兵器多有损毁,箭矢不足;粮仓中的存粮,只够支撑一个月。 “赵德昌!”萧景玄咬牙,“他这是要把北疆拱手让给突厥!” “殿下打算如何?”沈青澜问。 萧景玄沉思良久,缓缓道:“先到北疆,见机行事。不过青澜,你来得正好。军中缺一个可靠的文书,这些军务往来,你来处理。” “青澜定当尽力。” 萧景玄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拂过她脸上的划伤:“这一路,辛苦你了。” 沈青澜脸微红,垂下眼眸:“不辛苦。能帮到殿下,青澜高兴。” 帐外传来更鼓声,已是戌时。 “你一路劳顿,先休息吧。”萧景玄叫来亲兵,“带沈……沈文书去旁边的帐篷,好生安置。” “是。” 沈青澜离开后,萧景玄独自站在舆图前,手指在北疆的位置上轻轻敲击。 陈铁山……这个人,或许是他破局的关键。 ** 次日清晨,大军继续北行。 沈青澜换回男装,扮作文书跟在萧景玄身边。她很快适应了军旅生活,白日里处理文书,夜晚则帮着整理军情。她的字迹工整清晰,思路缜密,很快赢得了军中将领的认可。 七日后,大军抵达北疆重镇——朔州城。 朔州城守将赵德昌率众出迎,表面恭敬,眼神中却透着疏离。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将,身材肥胖,满脸横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 “末将赵德昌,参见靖王殿下。”赵德昌躬身行礼,“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萧景玄下马,淡淡道:“赵都督镇守北疆,才是辛苦。突厥犯边,军情如何?” “回殿下,突厥游骑时常骚扰,但不足为虑。”赵德昌笑道,“末将已加强城防,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哦?”萧景玄挑眉,“那为何兵部接到的战报,说突厥已集结八万大军?” 赵德昌脸色一变:“这……那是兵部夸大其词。突厥最多五万,且分散各处,不成气候。” 萧景玄不再追问,在赵德昌的引领下入城。沈青澜跟在后面,仔细观察。朔州城城墙高大,但守军精神懈怠,城门处的士兵甚至靠在墙上打瞌睡。这哪里是边关重镇该有的样子? 入城后,赵德昌设宴接风。席间,他将北疆将领一一介绍给萧景玄,却独独漏了一人。 “赵都督,”萧景玄忽然问,“副都督陈铁山何在?” 赵德昌脸色一僵:“陈副都督……身体不适,在府中休养。” “身体不适?”萧景玄放下酒杯,“那本王更该去探望。来人,备马。” “殿下!”赵德昌急忙起身,“陈副都督得的是传染病,殿下万金之躯,不宜前往。” “传染病?”萧景玄冷笑,“什么病?请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说是天花。”赵德昌硬着头皮道。 满座哗然。天花是烈性传染病,一旦爆发,整个朔州城都可能遭殃。 萧景玄盯着赵德昌,许久,缓缓道:“既然如此,那就更该严加看管。传本王令:封锁陈府,任何人不得出入。赵都督,这事就交给你了。” 赵德昌松了口气:“末将遵命。” 宴席不欢而散。回到驿馆,萧景玄立刻召来玄七。 “去查,陈铁山到底怎么回事。” “是。” 玄七退下后,沈青澜低声道:“殿下,赵德昌明显在撒谎。陈铁山若真得了天花,他不可能如此镇定。” “我知道。”萧景玄道,“但初来乍到,不宜撕破脸。先稳住他,等摸清底细再说。” 正说着,外头传来敲门声。一个亲兵进来,呈上一封信:“殿下,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 萧景玄拆开信,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时,城西土地庙。” 没有落款。 “殿下,这会不会是陷阱?”沈青澜担忧道。 “就算是陷阱,也要去。”萧景玄将信烧掉,“敢在这个时候约我见面,定是知道内情的人。玄七!” “在。” “准备一下,今夜随我去城西土地庙。” “殿下,我也去。”沈青澜道。 萧景玄摇头:“太危险,你留在驿馆。” “正因危险,才更该去。”沈青澜坚持,“我在宫中多年,察言观色是看家本领。或许能帮殿下分辨真伪。” 萧景玄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好。但记住,一旦有变,立刻走,不要管我。” “青澜明白。” ** 子时,城西土地庙。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庙宇,残垣断壁,蛛网横生。萧景玄只带了玄七和沈青澜,三人悄悄潜入,藏在神像后。 等了约莫一刻钟,庙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身材高大,动作敏捷。 “靖王殿下可在?”那人低声道。 萧景玄从神像后走出:“本王在此。阁下是?” 那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粗犷的脸——正是陈大。 “是你?”沈青澜惊讶。 陈大看向她,微微点头:“沈姑娘,又见面了。”又转向萧景玄,“草民陈大,陈铁山之弟,参见靖王殿下。” 萧景玄打量他:“陈壮士约本王来此,所为何事?” “救我兄长。”陈大单膝跪地,“赵德昌将我兄长软禁在府中,谎称他得了天花,实则是要逼他交出兵权。殿下若再晚来几日,我兄长恐怕就没命了。” “软禁朝廷命官,他好大的胆子!”萧景玄怒道,“你可有证据?” “有。”陈大从怀中取出一份血书,“这是我兄长偷偷送出来的。上面写了赵德昌这些年的罪状: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私通突厥……” 萧景玄接过血书,就着月光细看,越看脸色越沉。 血书上详细记录了赵德昌的罪行:三年来,克扣军饷五十万两;将朝廷拨付的军械暗中卖给突厥;甚至与突厥某个部落首领有秘密往来。 “这些证据,为何不早呈报朝廷?”萧景玄问。 “报过。”陈大苦笑,“三年前,我兄长就曾上书弹劾,但奏折石沉大海。后来才知道,赵德昌是太子的人,朝中有人替他压着。” 萧景玄明白了。太子需要军功巩固地位,赵德昌需要靠山保住官位,两人一拍即合。至于北疆安危,百姓死活,他们根本不在乎。 “你兄长现在何处?”他问。 “就在城中,但不是陈府。”陈大道,“赵德昌将我兄长关在地牢,对外宣称他在府中养病。地牢位置隐秘,只有赵德昌的几个心腹知道。” “你能带我们去吗?” 陈大摇头:“地牢守卫森严,硬闯不行。但明日赵德昌要在府中宴请突厥使者,到时守卫会松懈一些。那是救人的好时机。” “突厥使者?”萧景玄眼神一冷,“赵德昌竟敢私通敌国?” “不止私通,还要卖国。”陈大咬牙,“他打算将朔州城献给突厥,换取荣华富贵。宴请使者,就是要敲定细节。” 萧景玄握紧拳头。难怪突厥敢在寒冬用兵,原来内应早就准备好了。 “陈壮士,”他沉声道,“明日之事,还需要你帮忙。” “殿下请吩咐。” “你设法混入赵府,摸清地牢位置和守卫情况。本王会带兵在外接应。记住,一切以救出陈铁山为先。” “草民明白。” 约定好细节后,陈大匆匆离去。萧景玄三人也悄悄返回驿馆。 路上,沈青澜低声道:“殿下,此事风险太大。若赵德昌察觉,恐怕……” “再大风险也要做。”萧景玄目光坚定,“不除掉赵德昌,不救出陈铁山,北疆必失。北疆一失,中原危矣。青澜,这一战,我们必须赢。” 沈青澜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豪情。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 “青澜愿与殿下同生共死。”她轻声道。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不,我们要活,要好好地活,要亲眼看到大燕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夜色深沉,朔州城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肃杀而凝重。 明日,将有一场生死较量。 而北疆的风云,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章 朔州惊变 寅时三刻,朔州城还在沉睡。 驿馆内灯火通明,萧景玄披甲而坐,面前摊开朔州城的详细舆图。沈青澜立在身侧,手中捧着炭笔,随时准备标记。玄七、李勇等几名心腹将领肃立帐中,气氛凝重如铁。 “赵府位于城东,占地三十亩,分前中后三进院落。”萧景玄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地牢的位置,陈大只说在后院假山下,具体入口尚不清楚。” 李勇皱眉:“殿下,赵府守卫森严,光是明面上的护卫就有两百人,还不算暗哨。咱们带多少人进去?” “不能多。”萧景玄摇头,“人多目标大,容易打草惊蛇。本王只带玄七和十名亲卫,其余人由李将军率领,在赵府外接应。” “十人?”李勇大惊,“这太冒险了!” “正因为冒险,赵德昌才想不到。”萧景玄眼神锐利,“他以为本王初来乍到,不敢轻举妄动。今夜他宴请突厥使者,注意力都在前院,正是机会。” 沈青澜忽然开口:“殿下,我也去。” “不行。”萧景玄断然拒绝,“太危险。” “正因为危险,才需要我。”沈青澜坚持,“我观察过赵府的地形,后院有座藏书楼,高三层,可以俯瞰整个院落。我在楼上瞭望,可以为殿下指路。” 萧景玄看向她,见她眼神坚定,知道拦不住,只得叹口气:“好。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有变,立刻撤离,不可逞强。” “青澜明白。” “玄七,”萧景玄吩咐,“你带两个人保护沈姑娘,务必确保她的安全。” “是!” 寅时末,众人准备停当。萧景玄一身黑色劲装,外罩软甲,腰佩长剑。沈青澜也换了深色男装,长发束起,看起来像个清秀的少年。 “出发。” 十余人悄无声息地离开驿馆,融入夜色。 ** 赵府张灯结彩,笙歌不绝。 前院花厅内,赵德昌正宴请突厥使者阿史那摩。桌上摆满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舞姬在堂中翩翩起舞,丝竹之声靡靡。 阿史那摩是个四十多岁的突厥贵族,满脸络腮胡,眼神凶狠。他大马金刀地坐着,怀中搂着个汉人女子,粗鲁地灌酒。 “赵都督,”阿史那摩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我们可汗说了,只要你能献出朔州城,保你荣华富贵,世代封爵。” 赵德昌满脸堆笑:“那是自然。只是……靖王来了,恐怕不好办啊。” “靖王?”阿史那摩嗤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带了三万兵马,就想挡住我突厥八万铁骑?赵都督,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使者有所不知,”赵德昌压低声音,“这个靖王,不简单。他在朝中颇有势力,此番来北疆,怕是要查我的账。” “那就更该快点动手。”阿史那摩眼中闪过杀机,“趁他立足未稳,你我里应外合,先拿下朔州城。到时候,他是死是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赵德昌心中一动:“使者的意思是……” “三日后,我军会在城北二十里处佯攻。你趁乱打开城门,放我军入城。”阿史那摩狞笑,“事成之后,朔州城归我,金银财宝归你。至于那个靖王……随便你怎么处置。” 两人举杯对饮,各自心怀鬼胎。 他们不知道,此刻后院,已经有人潜入。 ** 萧景玄带人翻墙而入,落地无声。赵府的后院果然守卫松懈,只有零星几个护卫在巡逻,大多都喝得醉醺醺的。 按照计划,沈青澜带着玄七和两名亲卫,悄悄登上藏书楼。楼高三层,视野开阔,整个赵府尽收眼底。 “沈姑娘,你看。”玄七指着下方,“假山在那边。” 沈青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后院东南角有座巨大的假山,怪石嶙峋,周围种着梅树。假山旁有两个护卫把守,但都靠在石头上打盹。 “地牢入口应该就在假山下。”沈青澜低声道,“殿下他们从西侧过去,要绕过那片池塘。” 她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旗,红黄两色,准备用旗语指挥。 楼下,萧景玄看到藏书楼窗口亮起红灯——这是安全的信号。他挥手示意,十名亲卫如鬼魅般散开,两人一组,解决沿途的守卫。 动作干净利落,不留活口。 很快,众人来到假山附近。萧景玄观察片刻,发现假山底部有个不起眼的石门,半掩在枯藤后。门旁的两个护卫已经昏死过去,是玄七之前派的人动的手。 “进去。” 石门推开,里面是条向下的石阶,漆黑一片。萧景玄点燃火折子,带头走下。石阶潮湿阴冷,越往下走,腐臭味越重。 走了约莫二十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是个地下牢房。 牢房里关着七八个人,个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最里面那间,一个中年男子被铁链锁在墙上,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陈铁山?”萧景玄低声唤道。 那人猛地抬头。虽然满脸血污,但眼神锐利如刀,正是北疆副都督陈铁山。 “你是……” “靖王萧景玄。”萧景玄挥剑砍断铁链,“陈都督,受苦了。” 陈铁山愣了愣,忽然跪倒:“末将陈铁山,参见靖王殿下!殿下,赵德昌他要卖国!” “本王知道。”萧景玄扶起他,“还能走吗?” “能!”陈铁山咬牙站起来,“殿下,赵德昌今夜宴请突厥使者,就在前院花厅。末将愿带殿下擒贼!” “好!”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玄七,带陈都督出去。其他人,随我去前院。” “殿下,”一名亲卫担忧道,“前院守卫众多,我们只有十人……” “够了。”萧景玄冷笑,“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赵德昌和突厥使者,那些护卫不足为惧。” 众人正要行动,忽然外头传来喧哗声。 “有刺客!” “保护都督!” 萧景玄脸色一变:“被发现了。快走!” ** 藏书楼上,沈青澜也发现了异常。前院的护卫突然增多,灯笼火把亮成一片,显然有人报信。 “不好。”她心中一紧,“殿下被发现了。” 玄七按住剑柄:“沈姑娘,我们下去接应。” “等等。”沈青澜拦住他,“现在下去于事无补。你看,那些护卫都往前院去了,后院反而空虚。” 她指着假山方向:“殿下他们应该已经救出陈铁山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给他们制造混乱,争取时间。” “怎么制造?” 沈青澜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藏书楼上:“放火。” 玄七一惊:“放火?” “对。”沈青澜冷静道,“藏书楼起火,必然惊动全府。护卫们要救火,就顾不上追捕殿下。而且火势一起,城中驻军也会察觉,赵德昌就不敢太放肆。” 她说着,已经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书架上的书籍。干燥的书页遇火即燃,很快浓烟滚滚。 “走!” 四人迅速下楼。刚到楼下,就听见有人大喊:“藏书楼走水了!快救火!” 整个赵府乱成一团。护卫们提着水桶往藏书楼跑,前院的守卫也被调来一部分。 趁乱,萧景玄带人冲出地牢,与沈青澜等人会合。 “青澜,是你放的火?”萧景玄问。 沈青澜点头:“殿下,快走。赵德昌已经察觉了。”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一声怒吼:“萧景玄!你好大的胆子!” 赵德昌带着上百护卫,堵住了去路。他身旁站着突厥使者阿史那摩,两人都面色铁青。 “赵德昌,”萧景玄长剑出鞘,“私通敌国,软禁同僚,你可知罪?” “罪?”赵德昌狞笑,“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萧景玄,你擅闯本都督府邸,刺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的是你!” 他一挥手:“给我上!死活不论!” 护卫们一拥而上。萧景玄带来的都是精锐亲卫,虽只有十余人,却个个骁勇,一时竟挡住了上百人的围攻。 但毕竟寡不敌众,渐渐落入下风。 “殿下,”陈铁山忽然道,“末将知道一条密道,可以通到府外。” “在哪?” “假山后面。”陈铁山指向东南角,“那里有口枯井,井下是条暗道,直通城西土地庙。” “好!”萧景玄当机立断,“玄七,你带沈姑娘和陈都督先走。李勇,你带人断后。” “殿下不走,末将也不走!”李勇吼道。 “这是命令!”萧景玄一剑刺翻一个护卫,“快走!” 沈青澜抓住他的手臂:“殿下一起走!” “我不能走。”萧景玄摇头,“我一走,赵德昌就知道我们去哪了。你们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可是……” “没有可是。”萧景玄深深看了她一眼,“青澜,相信我。” 沈青澜眼眶一热,咬牙点头:“殿下保重。” 玄七和李勇护着沈青澜、陈铁山,杀出一条血路,往假山方向退去。萧景玄则带剩下的亲卫,死死挡住追兵。 赵德昌见状大怒:“放箭!放箭!” 箭如飞蝗,几名亲卫中箭倒地。萧景玄挥舞长剑,挡开箭矢,但手臂也被划伤。 “殿下,快走!”一名亲卫扑上来,替他挡了一箭,倒地身亡。 萧景玄眼中含泪,知道不能再耽搁。他虚晃一剑,转身往假山奔去。 “追!”赵德昌吼道。 萧景玄跑到假山后,果然看到一口枯井。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井不深,底下果然有条暗道。他刚进暗道,就听见上面传来脚步声。 “人呢?” “跳井了!” “下去追!” 萧景玄不敢停留,沿着暗道往前跑。暗道狭窄潮湿,只能猫着腰前进。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跑出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亮光。他加快脚步,冲出暗道,发现已经身在城西土地庙。 “殿下!”沈青澜等人正在庙中等候,见他出来,都松了口气。 “快走,”萧景玄喘息道,“追兵马上就到。” 众人正要离开土地庙,忽然庙外传来马蹄声。数十骑兵将土地庙团团围住,火把照亮夜空。 “靖王殿下,”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 赵德昌骑在马上,身旁是阿史那摩和上百护卫。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萧景玄心一沉。土地庙四周开阔,无险可守,他们只有十几人,还大多带伤,根本逃不出去。 “赵德昌,”他缓缓走出庙门,“你真要举兵谋逆?” “举兵谋逆?”赵德昌大笑,“殿下说笑了。末将只是擒拿刺客,保护北疆安宁。至于殿下……擅闯都督府,刺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他举起手:“放箭!” “住手!” 忽然,远处传来震天的马蹄声。黑暗中,一支骑兵疾驰而来,至少有数百人,打着的旗号是——“陈”! “是陈铁山的旧部!”玄七惊喜道。 陈铁山也认出来了,高声道:“兄弟们!赵德昌卖国求荣,软禁本将,还要杀害靖王殿下!随我杀敌!” 那支骑兵呼啸而至,与赵德昌的护卫战在一起。赵德昌没想到陈铁山还有旧部在城外,一时措手不及。 “殿下,快上马!”一名将领牵来战马。 萧景玄翻身上马,伸手将沈青澜拉上马背:“走!” 众人趁乱冲出包围,往城外疾驰。赵德昌想追,但被陈铁山的旧部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 ** 天亮时分,众人逃到朔州城北三十里的一处山谷。 清点人数,跟出来的只有八人,其余亲卫都在昨夜战死。陈铁山的旧部还剩两百余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兵。 “殿下,”陈铁山单膝跪地,“末将治军无方,让殿下涉险,请殿下治罪。” 萧景玄扶起他:“陈都督何罪之有?若非你及时召集旧部,我们昨夜就死在土地庙了。” 他看向众人:“诸位,赵德昌卖国求荣,私通突厥,证据确凿。但他在朔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我们要扳倒他,不能硬拼。” “殿下有何良策?”陈铁山问。 萧景玄沉思片刻,缓缓道:“赵德昌最大的靠山是太子。但如今太子在朝中自顾不暇,未必保得住他。我们要做的,是搜集证据,上书朝廷,同时稳住北疆局势,不让突厥趁虚而入。” “可赵德昌手握兵权,我们如何与他抗衡?” “兵力不足,可以智取。”萧景玄眼中闪过精光,“赵德昌不是要献城给突厥吗?我们就将计就计。” 他详细说了计划,众人听罢,纷纷点头。 “此计虽险,但值得一试。”陈铁山道,“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沈青澜在一旁听着,心中既敬佩又担忧。萧景玄的计划太大胆,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青澜,”萧景玄走到她身边,“怕吗?” 沈青澜摇头:“有殿下在,不怕。”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等这件事了,我一定风风光光娶你。” “青澜等着。” 晨光熹微,山谷中雾气缭绕。远处,朔州城的轮廓若隐若现。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只能向前,披荆斩棘,杀出一条生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深潭有龙 晨雾在山谷间缓慢流淌,像一层乳白色的纱幔,覆盖着昨夜血战的疲惫与惊惶。 沈青澜坐在一块青石上,玄七正为她手臂上的擦伤敷药。伤口不深,只是被箭矢划过时留下的血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沈姑娘忍忍,这金创药有些刺痛。”玄七低声道,动作却格外轻柔。 “无妨。”沈青澜摇头,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不远处那道身影。 萧景玄正与陈铁山及几位将领围坐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沙盘前。他褪去了外袍,只着中衣,左肩缠着绷带,昨夜混战中那里中了一箭。此刻他眉头微蹙,手指在沙盘上划过,正低声布置着什么。 “殿下肩上的伤……”沈青澜忍不住开口。 玄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道:“箭入不深,未伤筋骨。但殿下不肯休息,非要连夜议定对策。沈姑娘,您得空劝劝他。” 沈青澜苦笑。她如何劝?眼下这局面,换做是她,也定然无法安睡。 昨夜逃出朔州城时,他们带出来的只有八名亲卫、两百余陈铁山旧部,外加她和萧景玄、陈铁山三人。而赵德昌坐拥朔州三万守军,更与突厥八万铁骑暗通款曲。实力悬殊,如同螳臂当车。 更可怕的是,赵德昌既然敢对皇子下手,便是铁了心要反。如今他们行踪暴露,赵德昌必定会倾尽全力追杀,绝不容他们活着离开北疆。 正思忖间,萧景玄那边似乎议定了什么,几位将领抱拳领命,各自散去准备。陈铁山也起身去整顿旧部,只剩下萧景玄独自站在沙盘前,凝神沉思。 沈青澜轻轻挣开玄七的手,起身走了过去。 “殿下。”她轻声唤道。 萧景玄回头,见是她,眉间的凝重稍稍化开些许:“伤可处理好了?” “皮外伤而已。”沈青澜走到他身边,看向沙盘。 沙盘是用山谷中的泥土石块临时堆砌的,虽粗糙,却清晰地勾勒出朔州及周边地形。朔州城标着黑旗,他们所在的山谷标着红旗,而北边则插着几面代表突厥的狼头小旗。 “殿下有何打算?”沈青澜问。 萧景玄指着沙盘上一处关隘:“这是飞狐陉,朔州通往内地的咽喉要道。赵德昌若要封锁消息,必会在此设卡。” “那我们如何出去?” “不走飞狐陉。”萧景玄的手指移向西北,“从这里,绕道云中。” 沈青澜细看,眉头微蹙:“云中?那是突厥活动频繁的区域,且要穿越三百里荒漠。我们粮草不足,伤员又多,走这条路太险。” “正因为险,赵德昌才想不到。”萧景玄的眼神锐利如刀,“而且,我要的不是‘逃出去’。” 他转头看向沈青澜,目光深沉:“青澜,赵德昌私通突厥,证据确凿。但仅凭我们空口白牙,朝廷那些老狐狸未必会信。尤其是太子一党,必会千方百计为他开脱。” 沈青澜心中一动:“殿下要抓现行?” “对。”萧景玄指向沙盘上突厥大营的位置,“阿史那摩昨夜也在赵府,他是突厥可汗的亲信。赵德昌与他的交易,必然有书信或信物为凭。若能截获这些证据,再抓几个突厥舌头,铁证如山,便是太子也保不住他。” “可是……”沈青澜担忧道,“我们兵力不足,如何截获证据?又如何抓舌头?” 萧景玄的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谁说我们要硬碰硬?” 他压低声音,将计划娓娓道来。沈青澜听着,眼中渐渐亮起光芒,但随即又浮现忧色。 “此计太险。殿下身为皇子,千金之躯,怎能亲自为饵?” “正因我是皇子,这饵才够分量。”萧景玄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赵德昌最怕的,就是我活着回到京城。所以只要我现身,他必定会调集重兵围剿。届时,朔州城防空虚,陈铁山的旧部便可趁机潜入,盗取证据。” “那殿下呢?”沈青澜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您如何脱身?” “我会带一小队人马,在云中一带与突厥游骑周旋。”萧景玄道,“荒漠地形复杂,易于藏匿。拖上五六日,待陈铁山得手,我们再转向东南,从雁门关入关。” 沈青澜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与殿下同去。” “不行。”萧景玄断然拒绝,“荒漠艰苦,且危险重重。你随陈铁山部行动,更安全。” “正因危险,我才必须去。”沈青澜抬眸,目光坚定如铁,“殿下身边需要有人出谋划策,需要有人处理文书,需要有人……提醒您保重。”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昨夜殿下让我先走时,我曾想,若殿下真的……我独活又有何意?” 萧景玄浑身一震。 晨光穿透薄雾,洒在沈青澜脸上,照得她眉眼如画,眸光清澈而决绝。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隐忍谨慎的尚宫局女官,也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罪臣之女。她是沈青澜,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生死相托的人。 “青澜……”萧景玄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最终,他只是将她拥入怀中,很紧很紧。 “好。”他在她耳边低语,“我们一起。” ** 一个时辰后,山谷中升起袅袅炊烟。 昨夜苦战,众人早已饥肠辘辘。陈铁山的旧部中有几个老兵擅长野外生存,猎了几只野兔山鸡,又采来野菜,熬了几大锅汤。 沈青澜帮着分发食物。这些士兵大多衣衫褴褛,面带饥色,却纪律严明,领了食物便默默蹲到一旁去吃,无人争抢。 “他们都是好兵。”陈铁山走到她身边,叹道,“当年随我戍边,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可惜赵德昌来了之后,排挤旧部,将他们打发到偏远哨所,粮饷还克扣大半。” 沈青澜递过一碗汤:“陈将军受苦了。” 陈铁山接过,苦笑道:“我个人的荣辱不算什么。只是看着北疆防务一日日废弛,突厥人越来越猖獗,心中实在憋屈。幸而天佑大燕,靖王殿下到了。” 他压低声音:“沈姑娘,昨夜殿下说要将计就计时,末将便知道,大燕有救了。这些年来,朝中皇子们争权夺利,谁真正关心过边关将士的死活?唯有靖王殿下,敢在这时候来北疆,还敢与赵德昌硬碰硬。” 沈青澜看向不远处正与将领议事的萧景玄,轻声道:“殿下他……确实与旁人不同。” “岂止不同。”陈铁山眼中闪过敬佩,“昨夜那种局面,换做旁人,要么仓皇逃命,要么鲁莽硬拼。可殿下却能冷静分析,想出这般险中求胜的计策。这份胆识与谋略,非常人所能及。” 正说着,萧景玄那边似乎议定了细节。他招招手,陈铁山连忙过去。 沈青澜也走近几步,听他们分派任务。 “陈将军,你选五十名精干旧部,今夜潜入朔州城。”萧景玄道,“赵德昌的书房在府邸东侧,内有密室。他通敌的书信,很可能就藏在其中。” “末将领命。”陈铁山抱拳,“只是赵府守卫森严,如何潜入?” 萧景玄看向沈青澜:“这就要靠青澜了。” 沈青澜微怔,随即明白过来:“殿下是要我模仿赵德昌的笔迹,伪造调令?” “聪明。”萧景玄赞赏地看她一眼,“赵德昌此刻必定在全城搜捕我们,城防调度频繁。你伪造一份他的手令,让陈将军的人伪装成换防士兵,混入城中。” “我需要赵德昌的字迹样本。” “有。”萧景玄从怀中取出一份公文,“这是昨日赵德昌送来的朔州防务简报,上面有他的亲笔批注。” 沈青澜接过细看。赵德昌的字迹粗犷豪放,转折处多有顿笔,风格鲜明。她凝神看了片刻,闭目回想,再睁眼时,已有了把握。 “给我纸笔,一个时辰便可。” 玄七很快取来文房四宝。沈青澜席地而坐,铺开纸张,提笔蘸墨。起初几笔还有些生疏,但写到第五张时,字迹已与赵德昌的批注有九分相似。 萧景玄在一旁看着,眼中流露出惊艳。他早知道沈青澜擅书法,能模仿百家笔迹,但亲眼见到这般神乎其技,仍是心中震动。 “够了。”沈青澜搁笔,拿起最后一张吹干墨迹,“若非极为熟悉之人,应当辨不出真假。” 陈铁山接过一看,叹为观止:“沈姑娘真是神技!有了这个,混入城中易如反掌。” “不止如此。”沈青澜又道,“既然要伪造,不妨多写几份。一份调令让陈将军的人入城,另一份……可以让城防出现混乱。” 她提笔又写,这次是命令东门守军抽调一半兵力往西门增援。 “赵德昌此刻最怕殿下从西边突围去雁门关。”沈青澜分析道,“若接到此令,即便有疑,也宁可信其有。届时东门空虚,陈将军的人得手后,也便于撤离。” 萧景玄抚掌:“妙计。青澜,你真是我的诸葛孔明。” 沈青澜脸微红:“殿下过誉了。”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陈铁山去挑选人手,萧景玄则召集亲卫,布置诱敌任务。 沈青澜坐在青石上,看着忙碌的众人,心中却隐隐不安。 计划看似周详,但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更何况,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赵德昌,还有太子在朝中的势力。 “在想什么?”萧景玄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 沈青澜仰头看他:“殿下,赵德昌背后是太子。即便我们拿到他通敌的证据,太子也一定会设法阻挠。此次北疆之行,恐怕只是开端。” 萧景玄在她身旁坐下,目光投向远山:“你说得对。我这位皇兄,为了巩固储君之位,这些年没少做‘大事’。江南盐税、漕运贪腐、边镇军饷……哪一桩背后没有他的影子?赵德昌不过是他众多棋子中的一枚。” 他声音渐冷:“父皇这些年沉迷炼丹求仙,朝政多由太子把持。朝中寒门子弟受排挤,世家大族趁机扩张,地方官吏贪腐成风。再这么下去,大燕百年基业,恐怕真要毁于一旦。” 沈青澜心中震动。她知道朝局腐败,却没想到萧景玄看得如此透彻,忧思如此之深。 “所以殿下争夺皇位,不只是为复仇,更是为天下苍生?”她轻声问。 萧景玄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起初,我只是想为母妃讨个公道。她一生温婉善良,却被诬陷与侍卫私通,含冤而逝。那时我十岁,跪在长春宫外三天三夜,求父皇重审此案,却只换来一句‘后宫之事,休得再提’。” 他握紧了拳,手背上青筋隐现:“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在这深宫里,没有权力,连至亲之人都保护不了。我要争,要争那至高之位,要让那些害我母妃的人付出代价。” “可是后来,”他转头看向沈青澜,眸光深沉,“当我游历民间,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看到贪官横征暴敛,看到边关将士食不果腹……我才明白,个人的恩怨,在家国天下面前,何其渺小。” 他握住沈青澜的手:“青澜,你沈家蒙冤,你入宫为奴,你我所经历的苦楚,这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正在经历。若我能登上那个位置,我要做的,不仅是为你我讨回公道,更要让这天下,再无冤屈,再无不平。” 沈青澜眼眶发热。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萧景玄内心深处那团火——那不是争夺权力的欲望之火,而是照亮黑暗的理想之光。 “殿下,”她反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青澜愿随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景玄笑了,那笑容如破云而出的阳光,驱散了眉间所有阴霾。 “我不要你赴汤蹈火。”他轻声道,“我要你陪我,一起看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 夜幕降临,山谷中燃起篝火。 陈铁山已挑选好五十名精锐,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兵,熟悉朔州地形,身手了得。 沈青澜将伪造的调令交给他们,又详细交代了入城后的联络方式和撤退路线。 “沈姑娘放心,末将定不辱命。”陈铁山郑重抱拳。 “陈将军保重。”沈青澜还礼,“若事不可为,以保全弟兄们性命为先。证据可以再找,人死了不能复生。” 陈铁山深深看她一眼:“姑娘仁心,末将记下了。” 子时三刻,陈铁山率部出发,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剩下的百余人则由一位姓张的校尉统领,负责保护萧景玄和沈青澜,明日一早往云中方向行进。 篝火旁,萧景玄正在擦拭长剑。剑身映着火光,泛着冷冽的寒芒。 “殿下还不休息?”沈青澜在他身边坐下。 “睡不着。”萧景玄收剑入鞘,“青澜,你说赵德昌此刻在做什么?” 沈青澜想了想:“必定是暴跳如雷,在全城搜捕。不过他应该想不到,我们会分兵两路,更想不到有人敢在这时候潜入他的府邸。” “但愿如此。”萧景玄望向朔州方向,眸光幽深。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众人立刻警觉起来。玄七打了个手势,亲卫们迅速熄灭篝火,隐蔽到岩石树木后。张校尉也指挥士兵占据有利地形,弓箭上弦。 马蹄声渐近,约莫有二三十骑,打着火把,正朝山谷而来。 “是赵德昌的人?”沈青澜压低声音。 萧景玄凝神细听片刻,摇头:“马蹄声杂乱,队形不整,不像正规骑兵。可能是附近的马贼或溃兵。” 果然,那队人马进入山谷后,并未仔细搜索,而是直奔昨夜他们生火做饭的痕迹处。 火把照亮了来人的面容——个个衣衫破烂,面带凶相,手中兵器五花八门,确实是马贼无疑。 “大哥,这里有新鲜的马粪!”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喊道。 为首的独眼壮汉下马查看,独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还有这么多脚印,看来人不少。弟兄们,搜!抓到肥羊,重重有赏!” 马贼们四散开来。 萧景玄打了个手势,示意按兵不动。他们人数占优,且占据地利,对付这些乌合之众不难。但一旦交手,难免会有伤亡,更可能暴露行踪。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一个马贼不知怎么摸到了他们藏身的岩石后,正好与一名年轻士兵打了个照面。那士兵经验不足,惊慌之下,竟失声叫了出来。 “什么人!”马贼大喝。 行踪暴露,萧景玄当机立断:“杀!” 箭矢破空,冲在前面的几个马贼应声倒地。亲卫和士兵们从隐蔽处杀出,如猛虎下山。 马贼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乱作一团。那独眼壮汉见势不妙,拔刀大吼:“风紧,扯呼!” 但想走已经晚了。 萧景玄亲自带人截断退路,不过一盏茶工夫,二十多名马贼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独眼壮汉和几个亲信还在负隅顽抗。 “放下兵器,饶你不死。”萧景玄持剑而立,冷声道。 独眼壮汉喘着粗气,独眼扫视四周,知道今日难逃一劫。但他忽然注意到被众人护在中央的沈青澜,眼中凶光一闪,竟不顾一切地朝她冲去! “小心!”玄七惊呼。 萧景玄身形如电,瞬间挡在沈青澜身前。长剑迎上马刀,金铁交鸣声中,独眼壮汉被震得倒退数步。 但他刀法凶狠,竟不顾自身安危,再次扑上。萧景玄肩上有伤,动作稍滞,竟被他一刀划破衣袖。 “殿下!”沈青澜心提到嗓子眼。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旁掠出,短刀精准地刺入独眼壮汉的肋下。壮汉惨叫着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出手的是张校尉。他拔出短刀,在尸体上擦了擦,抱拳道:“末将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萧景玄摆手:“张校尉救驾有功,何罪之有。” 他转头看向沈青澜,见她脸色发白,忙问:“吓着了?” 沈青澜摇头,目光却落在他被划破的衣袖上:“殿下伤到没有?” “皮肉伤,无妨。”萧景玄看了看伤口,确实不深,“倒是你,以后无论何时,都要待在护卫中间,不可大意。” 沈青澜点头,心中却后怕不已。方才那一刻,若非萧景玄挡在她身前,那一刀恐怕已经…… “殿下不该为我冒险。”她低声道。 萧景玄却笑了:“我不为你冒险,为谁冒险?” 他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砸在沈青澜心上。 清理战场时,士兵们从马贼身上搜出些干粮银两,还找到一封密信。 信是赵德昌发的悬赏令,上面写着:“有发现靖王踪迹者,赏千金;取其首级者,封万户侯。” “赵德昌这是铁了心要殿下的命啊。”张校尉愤愤道。 萧景玄看完信,却笑了:“好事。” “好事?”众人都愣住。 “他发悬赏令,说明还不知道我们具体位置,只能广撒网。”萧景玄将信收起,“而且,这封信也印证了我们的判断——他不敢公开举兵谋逆,只敢用这种阴私手段。” 他看向众人:“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只要陈将军那边得手,赵德昌的死期就到了。” 众人精神一振。 沈青澜看着萧景玄在火光中坚毅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他在,再险的局,也总能看见希望。 这一夜,无人安睡。 天快亮时,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沈青澜靠在一块岩石上假寐,忽然听见极轻的扑翅声。 她睁开眼,看见一只灰鸽落在萧景玄肩头。 是信鸽。 萧景玄从鸽腿上取下小竹筒,倒出纸条。看完后,他眼中闪过笑意,将纸条递给沈青澜。 纸上只有八个字:“信已入城,静候佳音。” 落款是一个“陈”字。 沈青澜长舒一口气。 计划,开始了。 而他们,也该出发了。 萧景玄站起身,望向西北方茫茫的荒漠,目光如炬。 “传令,全军拔营,目标——云中。” 晨光破晓,照亮前路。 荆棘满途,却只能向前。 因为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黄沙迷踪 烈日灼烤着无垠的荒漠。 连续三日行军,队伍早已人困马乏。干粮还能支撑几日,水却成了最致命的问题。出发时带的几十个水囊,在高温蒸腾下消耗得极快,昨日已开始限量配给。 沈青澜用布巾裹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即便如此,沙粒仍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袖口,摩擦着皮肤,火辣辣地疼。嘴唇干裂出血,她抿了抿,尝到一丝腥甜。 “喝点水。”萧景玄将水囊递过来。 沈青澜摇头:“殿下喝吧,我还不渴。” “你的嘴唇都裂了。”萧景玄不由分说,将水囊塞进她手里,“我是习武之人,比你耐旱。” 沈青澜拗不过,小心抿了一口。清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片刻清凉,却更激起了对水的渴望。她强迫自己放下水囊,不敢多喝。 队伍在沙丘间艰难前行。马蹄陷入松软的沙中,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比平时多几倍的力气。有几个士兵中暑倒下,被同伴架着走,行军速度越来越慢。 张校尉策马上前,脸色凝重:“殿下,再这样下去,不等突厥人追上,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萧景玄举目四望。黄沙茫茫,天地一色,连个遮阴的地方都难找。远处的地平线在热浪中扭曲晃动,如同海市蜃楼。 “地图。”他伸手。 沈青澜从行囊中取出羊皮地图展开。地图是陈铁山旧部提供的,绘制粗糙,只标出了大致方位和几处水源地。其中最近的一处叫“月牙泉”,按图所示,应当就在前方三十里处。 “去月牙泉。”萧景玄指着地图,“如果图上没错,那里应该有水。” “可万一……”张校尉欲言又止。 “万一没水,我们就得找别的出路。”萧景玄收起地图,声音坚定,“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天黑前必须赶到月牙泉。” 命令传开,士兵们精神一振。有水就有希望,队伍的速度果然快了些。 沈青澜策马跟在萧景玄身侧,低声道:“殿下,这地图是十年前绘制的。荒漠之中,水源改道、干涸都是常事。若月牙泉已不复存在……” “那也得去。”萧景玄目视前方,“至少有个目标,总比在沙漠里乱转强。” 他转头看她,眼中有关切:“还能撑住吗?” “能。”沈青澜点头,想了想又道,“殿下,昨夜我观察星象,我们的方向似乎偏西了。若继续走下去,可能会偏离云中,反而深入突厥腹地。” 萧景玄挑眉:“你懂星象?” “家父在世时教过一些。”沈青澜道,“《周髀算经》《浑天图注》中也多有记载。荒漠无路,以星辨位是最可靠的法子。” 萧景玄眼中闪过赞赏:“那你觉得,我们该往哪个方向?” 沈青澜抬头看看天色。虽是白天,但根据太阳的位置和影子长度,也能大致判断方向。她沉吟片刻,指向东北方:“往那边调整十五度。若今夜晴朗,我再观星确认。” “好,听你的。”萧景玄毫不犹豫,当即传令调整方向。 张校尉有些迟疑:“殿下,这……” “沈姑娘通晓天文地理,她的判断不会错。”萧景玄语气不容置疑。 队伍转向东北。果然,走了约一个时辰后,沙丘渐渐平缓,偶尔能看到稀疏的骆驼刺和红柳。这是好兆头,说明地下可能有水。 日头偏西时,前方忽然出现一片绿色。 “是绿洲!”有士兵兴奋地大喊。 众人精神大振,催马疾行。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片不大的绿洲,中间果然有一弯月牙形的水潭,在夕阳下泛着粼粼波光。 “有水!真的有水!” 士兵们欢呼着冲向水潭,却被张校尉拦住:“慢着!先探清楚!” 几个老兵小心上前,先观察四周痕迹,又试了试水质,确认无毒无害后,才挥手示意安全。 众人这才一拥而上,伏在潭边痛饮。战马也凑过来,大口喝水。 沈青澜没有急着去喝水。她站在绿洲边缘,仔细观察周围环境。绿洲不大,方圆不过百步,长着些胡杨和沙枣树。水潭清澈见底,能看到游动的小鱼。 “这水是活水。”她蹲下身,拨弄水面,“应该是有地下暗河涌出。” 萧景玄也走过来,捧水洗了把脸:“今夜在此扎营,让弟兄们好好休息。” “殿下,”沈青澜却蹙起眉,“我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说?” “这绿洲位置太巧了。”沈青澜站起身,环顾四周,“按地图,月牙泉应当在更西边。我们调整方向后,反而找到了它。而且……” 她走到一株胡杨旁,摸了摸树干上的痕迹:“这树上有刀砍的痕迹,还很新。地上也有马蹄印,虽然被风沙掩盖了不少,但能看出是不久前留下的。” 萧景玄神色一凛,立刻抬手示意。刚刚放松的士兵们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握紧兵器。 玄七带人迅速搜索绿洲,片刻后回报:“殿下,北侧沙地上发现新鲜马蹄印,约二十余骑,往西北方向去了。另外,树丛里找到这个。” 他递上一块破布,像是从衣袍上撕下来的,布料粗糙,染着暗红色的血迹。 “是突厥人的装扮。”萧景玄接过细看,脸色沉了下来,“他们来过这里,而且发生过冲突。” 正说着,负责警戒的士兵忽然吹响哨子——那是敌袭的警报。 “准备战斗!”萧景玄拔剑。 众人迅速依托树木和水潭构筑防线。刚摆好阵势,就见沙丘后转出一队骑兵,约三十余人,个个弯刀皮甲,正是突厥游骑。 为首的突厥将领身材高大,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他勒住战马,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汉人,留下马匹和水,饶你们不死!” 萧景玄冷笑:“想要?自己来拿。” 刀疤脸眼神一狠,挥刀前指:“杀!” 突厥骑兵呼啸而来。张校尉大吼:“放箭!” 箭矢飞射,冲在前面的几个突厥人落马。但这些人显然久经沙场,立刻散开队形,从两翼包抄。 短兵相接。 荒漠之中,骑兵优势明显。突厥人善于马战,弯刀挥舞间,已有数名士兵倒下。萧景玄率亲卫迎敌,剑光如练,连斩三人。 沈青澜被护在水潭边。她不会武艺,但此刻也不能坐以待毙。眼见一个突厥人突破防线朝她冲来,她急中生智,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扬手撒向对方面门。 那突厥人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动作一滞。旁边的玄七趁机一刀结果了他。 “沈姑娘,躲到树后!”玄七喊道。 沈青澜依言躲到胡杨树后,心跳如鼓。她从树缝中观察战局,发现突厥人虽然凶悍,但人数不占优,且己方据守绿洲,有地形之利。 “张校尉!”她忽然喊道,“用火!他们怕火!” 张校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突厥人信奉拜火教,视火为神圣,作战时一般不使用火攻,也对火焰有本能的忌惮。 “点火把!” 士兵们迅速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又将枯枝缠上布条做成简易火把。火光一起,突厥骑兵果然骚动起来,战马也开始不安地嘶鸣。 萧景玄抓住机会,带人反冲。火光照耀下,剑光更显凛冽。刀疤脸见势不妙,吹响骨哨,突厥人开始后撤。 “追!”张校尉要带人追击。 “穷寇莫追。”萧景玄拦住他,“荒漠是他们的地盘,小心有埋伏。” 他收剑归鞘,看着突厥人消失在沙丘后,眉头紧锁。 清点伤亡,这一战折了七名士兵,伤十余。突厥人留下了十一具尸体。 “殿下,这些突厥人来得蹊跷。”张校尉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月牙泉偏离商道,他们怎么会恰好在这里?” 萧景玄没有回答,走到一具突厥尸体旁蹲下检查。他撕开对方的皮甲,在内衬里摸了摸,竟掏出一块木牌。 木牌做工粗糙,上面刻着突厥文字。 “写的什么?”沈青澜走过来。 萧景玄辨认片刻,脸色越发难看:“是调令。命令这支游骑在月牙泉一带巡逻,截杀任何从此经过的汉人小队。” “赵德昌?”沈青澜立刻想到。 “除了他,还有谁能让突厥人听令?”萧景玄站起身,握紧木牌,“他知道我们要走云中,提前在此设伏。好个赵德昌,真是处心积虑。” 沈青澜心中发寒。赵德昌为了杀萧景玄,竟不惜引狼入室,让突厥人在大燕国土上肆意横行。此等行径,与卖国何异?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她低声道,“突厥人虽然退走,但很可能去搬救兵。我们得赶紧离开。” 萧景玄点头,正要下令拔营,忽然西北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立刻戒备。但来的只有一骑,马背上的人伏着身子,显然受了伤。 “是自己人!”有眼尖的士兵喊道。 那骑奔到近前,马匹力竭倒地,骑者也滚落下来。玄七上前扶起,惊道:“是陈将军派回来报信的弟兄!” 那人浑身是血,胸口还插着半截断箭。萧景玄急忙过去,喂他喝水。 “殿下……”报信兵艰难开口,“陈将军……得手了……但赵德昌发现了……弟兄们被困在城里……将军让我……告诉殿下……证据……证据在……” 他剧烈咳嗽,鲜血从口中涌出。 “慢点说,证据在哪?”萧景玄急问。 “在……在……”报信兵拼尽最后力气,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这里……有清单……赵德昌与突厥……往来的书信……还有……还有太子……”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气绝身亡。 萧景玄紧紧握住布包,眼眶发红。沈青澜上前,轻轻合上死者的眼睛。 布包里是一份名单和几封书信的抄本。名单上列着赵德昌这些年来向突厥输送的物资:粮食、铁器、盐巴,甚至还有军械。书信则是赵德昌与突厥可汗的通信,其中明确提到了太子的支持——太子许诺,只要突厥助他登基,便割让北疆三州。 “铁证如山。”萧景玄的声音冷如寒冰,“赵德昌必死,太子……也该废。” “可是殿下,”张校尉担忧道,“陈将军他们被困在城里,我们得去救啊!” 萧景玄看着手中的证据,又看看疲惫不堪的部下,陷入两难。 去救,很可能陷入赵德昌的包围圈。不去,陈铁山和那五十名弟兄必死无疑。 “殿下,”沈青澜忽然开口,“也许不必硬闯。” 众人都看向她。 “赵德昌此刻最在意的,应该是这些证据的去向。”沈青澜分析道,“他知道陈将军派人送出了证据,但不确定送到了谁手里。如果我们故意暴露行踪,让他以为证据还在我们身上……” “他就会调兵来追,城内的守卫反而会松懈。”萧景玄接道,“好计策!但如何让他相信证据在我们这儿?” 沈青澜从行囊中取出纸笔:“我可以模仿赵德昌的笔迹,写一封假信,内容是他与太子密谋的补充细节。然后我们‘不慎’让这封信落入突厥人之手,突厥人自然会交给赵德昌。他看到信,就会确信证据链完整了。” “但赵德昌认得你的笔迹吗?”张校尉问。 “他未必认得,但太子认得。”沈青澜道,“太子见过赵德昌的奏折,对笔迹有印象。我模仿到九分像,再故意留下一点破绽——让太子看出这信是伪造的。” 萧景玄明白了:“太子生性多疑,看到伪造的信,反而会以为赵德昌想伪造证据脱罪,从而对他产生猜忌。妙!一箭双雕!” 计议已定,沈青澜立刻动手。她仔细研究了赵德昌的书信风格,酝酿片刻,提笔书写。信中详细“补充”了太子许诺的具体条款,甚至提到了几个朝中大臣的名字——这些都是沈青澜根据以往情报推断可能涉事的人。 写完后,她故意在几个字的笔锋处做了不太自然的处理,模仿得略有过火。若非极为熟悉赵德昌笔迹的人,很难看出,但太子身边必有能人,应当能识破。 “接下来,就是如何‘不慎’遗失了。”沈青澜吹干墨迹。 萧景玄想了想:“刚才那队突厥游骑退走的方向是西北,他们的大营应该在那边。我们往那个方向走,故意留下痕迹,再‘丢失’这封信。” “太危险了。”张校尉反对,“万一突厥人大举来袭……” “所以要快。”萧景玄道,“在突厥人反应过来之前,我们转向东北,直奔雁门关。赵德昌得到消息,必定率主力来追,朔州城的围困自然解除。” 他看向众人:“此行凶险,九死一生。有不愿去的,现在可以退出,我绝不留难。” 士兵们互相看看,忽然齐刷刷单膝跪地:“愿随殿下,万死不辞!”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沈青澜看着这些满面风沙却眼神坚定的汉子,胸中涌起一股热流。这就是民心,这就是大燕真正的脊梁。 “好!”萧景玄翻身上马,“今夜休整,明日出发。张校尉,安排岗哨,两班轮值。” “是!” 夜幕降临,荒漠气温骤降。士兵们燃起篝火,围着取暖。月牙泉映着火光和星月,竟有几分静谧之美。 沈青澜坐在水潭边,望着星空。今夜晴朗,星辰格外清晰。她找到北斗,又辨认出紫微垣,确定他们的方位确实偏西了。 “在看什么?”萧景玄在她身边坐下。 “看星星。”沈青澜指给他看,“那是北极星,我们明早该往那个方向走。” 萧景玄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忽然道:“青澜,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跟我来北疆。”萧景玄转头看她,“若在宫中,虽不自由,至少性命无虞。如今却要在这荒漠之中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沈青澜轻轻摇头:“宫中才是真正的囚笼。在那里,我只是一枚棋子,随时可能被牺牲。而在这里……”她迎上他的目光,“我是沈青澜,是能与你并肩作战的人。就算下一刻就会死,我也觉得,这一生值得。”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我不会让你死。我们要一起活着,回到京城,让那些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然后……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我信。”沈青澜微笑。 两人并肩坐着,看星光洒落黄沙,听夜风吹过胡杨。这一刻,战火、阴谋、生死都暂时远去,只有彼此掌心的温度真实可感。 后半夜,沈青澜靠在萧景玄肩头睡着了。连日奔波,她实在疲惫不堪。萧景玄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披风裹住她。 玄七过来换岗,看到这一幕,默默退开。 殿下对沈姑娘,是真的上了心。这在皇室中,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此刻,在这荒漠月夜下,这份情意却显得如此珍贵。 天快亮时,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萧景玄轻轻唤醒沈青澜:“该出发了。” 队伍整装,掩埋了战友的遗体,又将月牙泉恢复原状——这是荒漠行军的规矩,不破坏水源地,给后来者留条生路。 出发前,萧景玄故意将那份伪造的书信用油纸包好,塞进一个羊皮水囊,然后“不小心”掉落在沙地上。水囊上还刻意沾染了血迹,显得像是匆忙逃窜时遗落的。 “往西北,走十里后转向东北。”萧景玄下令,“马蹄印要清晰,让追兵容易跟上。” 队伍出发,在沙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痕迹。 正如所料,午后时分,后方烟尘大起。突厥游骑追来了,而且人数比昨日多了一倍有余。 “来了。”萧景玄勒马回望,“按计划,且战且走,把他们往东北方向引。”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荒漠中的生死追逐。突厥人紧追不舍,双方爆发了数次小规模战斗。每次都是萧景玄率部击退追兵,然后迅速撤离,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第三天黄昏,队伍终于看到了荒漠的边缘。远处,连绵的山脉如同巨龙的脊背,横亘在天际。 “是阴山!”张校尉兴奋道,“过了阴山,就是雁门关了!” 然而就在这时,后方追兵突然增多——不仅仅是突厥人,还出现了打着朔州旗号的军队。 赵德昌亲自追来了。 “终于上钩了。”萧景玄冷笑,眼中却无半分轻松。 赵德昌带来了至少两千兵马,加上数百突厥骑兵,将他们的退路彻底封死。前方是阴山险隘,后方是茫茫追兵,真正陷入了绝境。 “殿下,怎么办?”张校尉握紧刀柄,手心里全是汗。 萧景玄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处谷地,三面环山,只有来路一个出口。赵德昌的军队已经堵住了谷口,正在列阵。 “占据高处。”萧景玄指向左侧的山坡,“那里易守难攻。” 百余人迅速登上山坡,依托岩石树木构筑防线。刚摆好阵势,赵德昌的使者就到了——是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 “靖王殿下,”使者拱手,态度还算恭敬,“赵都督请您阵前一叙。” 萧景玄与沈青澜对视一眼。 “殿下不可。”玄七低声道,“恐有诈。” “我去。”萧景玄却道,“正好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他单骑下山,在阵前与赵德昌相会。 赵德昌骑在马上,一身戎装,脸色阴沉。他身边是突厥将领阿史那摩,两人并辔而立,毫不掩饰勾结之态。 “靖王殿下,”赵德昌率先开口,“束手就擒吧。您已无路可逃。” 萧景玄淡淡道:“赵都督真是忠心耿耿,为了抓我,连突厥人都请来了。” 赵德昌脸色一变:“殿下休要胡言!这些突厥人是末将请来助剿马贼的!” “哦?剿马贼需要两千兵马围困本王?”萧景玄冷笑,“赵德昌,你私通突厥,证据确凿。陈铁山已经拿到了你与突厥可汗的通信,还有你这些年来输送物资的清单。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掩盖一切?” 赵德昌眼中闪过惊慌,但随即镇定下来:“殿下说的什么,末将听不懂。末将只知道,殿下擅杀朝廷命官,私逃出城,按律当斩!” 他拔出佩剑:“既然殿下不肯投降,那就休怪末将无礼了!” 战鼓擂响,朔州军开始进攻。 山坡上,沈青澜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心跳如鼓。她不会武,却能看出形势危急——敌众我寡,地形优势也只能支撑一时。 “沈姑娘,”张校尉忽然道,“若守不住,末将派一队弟兄护送你从后山小路走。那里险峻,马不能行,但人或许能过去。” “我不走。”沈青澜摇头,目光坚定,“我要与殿下同生共死。” 她想了想,忽然道:“张校尉,后山小路真的能通到山外吗?” “能,但很险,要攀悬崖。” “那就够了。”沈青澜眼中闪过光芒,“我们不必死守。殿下将赵德昌引来,本就是为了给陈将军解围。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我们该想办法脱身了。” 她快速说出计划。张校尉听罢,眼中亮起希望:“可行!就这么办!”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朔州军数次冲锋,都被击退,山坡下尸横遍地。但守军也伤亡惨重,能战者已不足五十人。 天色渐渐暗了。 就在这时,山坡上忽然燃起熊熊大火——是守军点燃了枯树和行李,制造出最后一搏的假象。 火光中,喊杀声震天。赵德昌以为萧景玄要突围,急忙调动主力堵截。 然而,真正的突围队伍却从后山悬崖悄然而下。萧景玄、沈青澜、玄七、张校尉和二十余名精锐,用绳索攀下绝壁,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赵德昌发现上当,冲上山坡时,只看到一地灰烬和几具穿着萧景玄衣袍的尸体——那是战死士兵的遗体,被换上了主将的服饰。 “追!他们跑不远!”赵德昌暴跳如雷。 但他不知道,萧景玄等人并没有远逃,而是反其道而行,绕到了朔州军后方的一处隐蔽山洞。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山洞里,众人疲惫不堪,却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张校尉问。 萧景玄看向沈青澜:“你的计划是什么?” 沈青澜展开地图,指着上面一个标记:“这里是飞狐陉。赵德昌以为我们要去雁门关,主力都调来了这边。飞狐陉的守军必然空虚。我们连夜赶路,明早就能到。只要过了飞狐陉,就是内地,赵德昌再想追也来不及了。” “可是飞狐陉险要,即便守军不多,也很难强攻。”玄七道。 “所以不能强攻。”沈青澜微微一笑,“还记得我伪造的那些调令吗?还有最后一份没用上呢。” 她从行囊中取出最后一份伪造文书——那是命令飞狐陉守军紧急驰援阴山的调令,盖着“朔州都督府”的大印。 “赵德昌调动大军围剿我们,飞狐陉守将肯定收到了多份矛盾的指令。”沈青澜分析,“我们趁夜色赶到,出示这份调令,他们难辨真假,很可能会出兵。就算不出兵,也会犹豫不决。那时,就是我们过关的机会。” 萧景玄抚掌:“好!就这么办!” 众人略作休整,吃了些干粮,便连夜出发。 这一夜,星月无光。队伍在山间小道上疾行,不敢点火把,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辨认方向。沈青澜紧紧跟着萧景玄,好几次险些摔倒,都被他及时扶住。 “还能走吗?”萧景玄低声问。 “能。”沈青澜咬牙。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终于看到了飞狐陉的关隘。那是一座建在两山之间的雄关,城墙高耸,易守难攻。 关上有灯火,守军显然没有松懈。 “按计划行事。”萧景玄道。 张校尉带着那份伪造的调令,单骑来到关下,高声喊话。城上的守军警惕地张弓搭箭,听完来意后,果然犹豫不决。 趁着守军将领商讨之际,萧景玄带人悄悄摸到关墙下的一处隐蔽角落——这里是陈铁山旧部提供的密道入口,据说只有少数老兵知道。 移开伪装成岩石的木板,果然出现一个狭窄的洞口。 “快进!” 众人鱼贯而入。密道阴暗潮湿,勉强容一人通行。走了约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亮光——出口到了。 钻出密道,眼前豁然开朗。身后是险峻的飞狐陉,前方则是开阔的平原。远处,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 他们,终于逃出来了。 “我们……成功了?”张校尉还有些不敢相信。 萧景玄回望雄关,眼中神色复杂。这一路,牺牲了太多弟兄。但他们的血没有白流——证据已经送出,赵德昌的罪行必将大白于天下。 “走吧。”他转身,“回京。” 朝阳升起,照亮前路。 荒漠、血战、追杀,都留在了身后。但沈青澜知道,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京城那座更大的牢笼里,还有更多阴谋、更多敌人,在等待着他们。 她看向萧景玄坚毅的侧脸,心中却无比安定。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与他并肩而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京华暗涌 寅时三刻,京城还在沉睡。 萧景玄一行人在城南十里外的农庄落脚。这里是他在京郊的秘密据点之一,外表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庄子,实则养着二十余名暗卫,负责传递消息和紧急接应。 庄主姓吴,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早年在军中当过斥候,后来负伤退役,被萧景玄收留。见萧景玄归来,吴庄主激动得眼圈发红,却不敢声张,只深深一揖,便将众人迎入内院。 “殿下受苦了。”吴庄主声音哽咽,“京中这几日都在传,说殿下在北疆遭了不测……” “无妨。”萧景玄摆手,“京中情况如何?” 吴庄主压低声音:“太子那边动作频频。三日前,柔然使团进献了一株‘千年雪莲’,说是能延年益寿。陛下大喜,赏了柔然使团黄金千两。太子趁机进言,说要重赏北疆将士,实则想为赵德昌请功。” “好个‘千年雪莲’。”萧景玄冷笑,“父皇如今一心求仙,这些方外之物最能打动他。太子倒是会投其所好。” “还有,”吴庄主继续道,“泰王那边也不安分。前日他府上夜宴,请了吏部、户部几位侍郎,还有太原王氏的家主。宴至深夜方散,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第二日朝会上,这几人都对太子提出的‘北疆赏银’之事颇为支持。” 沈青澜在一旁听着,心中微沉。太子与泰王表面上势同水火,但在对付萧景玄这件事上,似乎有某种默契。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都想将这位突然崭露头角的七皇子压下去。 “宫中呢?”萧景玄问。 “宫中……”吴庄主迟疑地看了沈青澜一眼,“沈姑娘离宫这些时日,尚宫局那边是玄七大人安排的人顶着,说是染了风寒,在房中静养。但前两日,太子妃身边的嬷嬷去尚宫局查账,差点撞破。幸而那丫头机灵,装病装得像,才蒙混过去。” 沈青澜心头一紧。她私自离宫,是杀头的大罪。若被太子妃抓住把柄,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牵连萧景玄。 “殿下,”她起身,“我得尽快回宫。” “不急。”萧景玄按住她的手,“天亮了再走。吴庄主,安排一下,让青澜以采办的名义回宫。” “是。”吴庄主领命退下。 屋里只剩下萧景玄和沈青澜两人。烛火跳跃,映着两人疲惫却坚毅的面容。 “回宫之后,万事小心。”萧景玄看着她,“太子妃王氏是太原王氏嫡女,心机深沉。她若为难你,能忍则忍,一切等我入宫再说。” “我明白。”沈青澜点头,“殿下打算何时入宫面圣?” “明日早朝。”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我要当众呈上赵德昌通敌的证据,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可陛下他……”沈青澜欲言又止。永和帝近年沉迷丹道,朝政多交由太子处置,明日早朝,皇帝未必会临朝。 “父皇明日一定会来。”萧景玄笃定道,“我离京前,留了后手。明日早朝,会有几位老臣联名上奏,请求陛下临朝听政,商议北疆军务。事关边关安定,父皇不会不理。” 沈青澜心中稍安,却又想到另一事:“陈将军那边……” “已传讯给孙掌柜,让他好生照料。等明日朝会之后,我立刻派人接他进京。”萧景玄顿了顿,“青澜,回宫之后,你要做一件事。” “殿下请吩咐。” “暗中搜集当年科举案的卷宗。”萧景玄压低声音,“我怀疑,此案与太子有关。” 沈青澜浑身一震:“殿下是说……” “你父亲沈文渊曾任太子太傅,后因科举泄题被贬。”萧景玄分析道,“时间点很蹊跷——那一年,太子第一次主持春闱,急需培植自己的势力。而你父亲为人刚正,不肯徇私。若说太子为了排除异己,构陷于他,并非没有可能。” 沈青澜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么多年,她一直相信父亲是清白的,却苦无证据。若真如萧景玄所言,太子便是沈家蒙冤的元凶! “我会查。”她声音微颤,却异常坚定,“就算翻遍尚宫局的档案库,我也要找到线索。”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别急,慢慢来。此事牵连甚广,需从长计议。你只需留心搜集,不可打草惊蛇。” “我明白。” 窗外传来鸡鸣,天快亮了。 吴庄主送来两套衣裳。萧景玄的是一袭玄色亲王常服,绣着四爪金龙,雍容华贵。沈青澜的则是尚宫局女官的青绿色宫装,朴素端庄。 两人各自换了衣裳,再出来时,已是天壤之别。 萧景玄头戴玉冠,腰悬玉佩,眉目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哪有半分在荒漠中狼狈逃窜的模样?沈青澜梳起宫髻,插一支素银簪子,低眉顺目,又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尚宫局女官。 “我送你到宫门外。”萧景玄道。 “不必。”沈青澜摇头,“殿下目标太大,若被人看见与我同行,恐生是非。吴庄主安排车马送我就好。” 萧景玄知她所言有理,却仍不放心:“玄七,你暗中护送,务必亲眼看着沈姑娘安全入宫。” “是。” 马车早已备好,车上放着几筐新鲜瓜果,是尚宫局每日采办的物品。沈青澜坐进车里,掀开车帘,回望萧景玄。 晨光熹微,他立在庄门前,身姿挺拔如松。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中。 “保重。”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沈青澜点头,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启动,驶向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 辰时初刻,沈青澜回到了尚宫局。 守门的太监见她从采办的马车上下来,堆着笑迎上来:“沈姑姑回来了?病可大好了?” “劳公公挂心,好多了。”沈青澜塞过去一小块碎银,“这些时日,辛苦诸位照应。” 太监掂了掂银子,笑容更真诚了:“应该的,应该的。姑姑快进去歇着,这两日局里事务不多,您正好将养将养。” 沈青澜含笑点头,提着裙摆走进尚宫局。一路上遇到几个相熟的女官,都关切地问候她的“病情”,她一一应对,滴水不漏。 回到自己的住处——尚宫局后厢一间小小的耳房。屋里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窗台上摆着两盆兰草,是她从御花园折来养的,如今依然青翠。 关上门,沈青澜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 总算回来了。这一路生死奔波,恍如隔世。可看着这间熟悉的屋子,她又觉得,那些血雨腥风,那些大漠孤烟,都像是做了一场梦。 只有掌心因握缰绳磨出的茧子,肩背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换了身家常衣裳,打水梳洗。铜镜中映出一张清瘦的脸,眉眼间多了几分风霜,却也添了几分坚毅。 门外传来敲门声:“沈姑姑在吗?李尚宫请您过去。” 沈青澜心中一凛。李尚宫是尚宫局的主事,为人严谨,最重规矩。她“病”了这些时日,李尚宫派人来唤,怕是有所察觉。 整理好仪容,沈青澜来到前院正厅。李尚宫坐在上首,四十来岁的年纪,面容严肃,手中拿着一本账册。 “奴婢见过尚宫。”沈青澜福身行礼。 “起来吧。”李尚宫放下账册,打量着她,“听说你病了半个月,如今可大好了?” “谢尚宫关心,已经无碍了。” “无碍就好。”李尚宫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你是尚宫局最有才干的,掌着文书档案,本该尽心当差。可这半个月,你告病不出,局里积了不少事。” 沈青澜垂首:“是奴婢的过失,请尚宫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李尚宫话锋一转,“只是太子妃娘娘前日来查账,问起你,我说你病了。娘娘仁慈,赐了人参,让你好生养着。你既好了,便该去谢恩。” 沈青澜心中咯噔一下。太子妃果然注意到她了。 “是,奴婢这就去。” “不急。”李尚宫又道,“太子妃此刻在御花园陪皇后赏花,你晚些时候再去。先把这些日子积压的文书处理了。” 她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摞卷宗:“这些是各宫用度的账目,需要核对归档。还有这些,”又指了指另一摞,“是历年科举的旧档,礼部送来要求整理封存的。你擅长文书,这些就交给你了。” 沈青澜看向那摞科举旧档,心头一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愁如何接触这些档案,李尚宫就送上门来了。 “奴婢遵命。” 抱着两摞卷宗回到房中,沈青澜关好门窗,迫不及待地翻开科举旧档。这些是近二十年的春闱档案,包括考生名册、试题、答卷、录取名单,以及……考官名录。 她快速翻找,终于在永和十五年的卷宗中,找到了父亲沈文渊的名字。那一年,父亲是副主考,主考是当时的礼部尚书,现已致仕的张文远。 卷宗记载得很简略:永和十五年春闱,试题泄露,多名考生作弊。经查,泄题者为副主考沈文渊,其动机是为子侄铺路。沈文渊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家产充公,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宫廷。 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沈青澜手指颤抖,继续往下翻。后面附着涉案考生的供词,以及“赃物”——几份提前写好的答卷,笔迹与父亲有七八分相似。 但沈青澜一眼就看出问题。父亲写字有个习惯,在“之”字的最后一笔,会微微上挑。而这些“赃物”上的字,虽刻意模仿,却少了那分神韵。 更重要的是,供词中提到的几个“受益考生”,她仔细查了名册,发现这些人后来大多默默无闻,只有一人考中进士,如今在工部任主事,名叫周文昌。 周文昌……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沈青澜闭目回想。是了,前几日听小宫女们嚼舌根,说太子妃的远房表兄在工部当差,颇受重用,名字好像就是周文昌。 难道…… 她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想。若周文昌真是太子妃的亲戚,那当年的科举案,会不会是太子为了提拔自己人,故意构陷父亲? 正思忖间,门外又传来敲门声:“沈姑姑,太子妃娘娘回宫了,传您过去。” 沈青澜连忙收起卷宗,整理衣衫。该来的,终究来了。 ** 长春宫,太子妃王氏的寝殿。 沈青澜跪在殿中,垂首敛目。殿内熏着淡淡的百合香,太子妃斜倚在贵妃榻上,两个宫女正在为她捶腿。 “抬起头来。”太子妃声音慵懒。 沈青澜依言抬头,却不敢直视。眼角余光瞥见,太子妃约莫二十七八岁,容貌姣好,衣着华贵,满头珠翠,通身透着世家贵女的骄矜。 “听说你病了半个月,可好些了?”太子妃慢悠悠地问。 “谢娘娘关心,奴婢已无碍。” “无碍就好。”太子妃坐起身,挥退宫女,“本宫查尚宫局的账目,发现几处纰漏,想问问你。你是管文书的,应当清楚。” “娘娘请讲。” “永和十五年的春闱开支,账上记的是三万两。可本宫核对礼部的存档,却是五万两。这两万两的差额,去哪儿了?” 沈青澜心中一惊。太子妃果然是有备而来。永和十五年,正是父亲涉案的那一年。这两万两的差额,恐怕就是构陷父亲的“赃银”。 “回娘娘,奴婢不知。”她镇定道,“永和十五年的旧档,奴婢今日才接手整理,尚未细看。” “哦?”太子妃挑眉,“那你可要好好查查。这两万两不是小数目,若是被人贪墨了,可是杀头的大罪。”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本宫记得,那年春闱的副主考,好像姓沈?叫什么来着……” “沈文渊。”沈青澜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却平稳无波。 “对,沈文渊。”太子妃恍然,“听说他后来因泄题被流放了?家眷也没入宫廷为奴。真是可惜啊,好好的一个读书人,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她走到沈青澜面前,俯身低语:“本宫还听说,沈文渊有个女儿,也在宫中为奴。你说,那姑娘若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该有多伤心啊?” 沈青澜浑身一颤,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但她知道,这是太子妃的试探。若她此时露出破绽,便是万劫不复。 “娘娘说笑了。”她抬起头,目光平静,“罪臣之女,能苟全性命已是天恩,岂敢妄议旧案?” 太子妃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倒是个懂事的。起来吧。” 沈青澜起身,腿已跪得发麻。 “本宫今日叫你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托。”太子妃回到榻上,“过几日是皇后娘娘寿辰,本宫要准备寿礼。听说你擅书法,想让你抄一部《金刚经》,作为寿礼之一。你可能办到?” “奴婢才疏学浅,恐污了娘娘的眼。” “不必过谦。”太子妃摆手,“本宫看过你抄的公文,字很不错。就这样定了,三日后交来。用最好的金粟笺,要工工整整,不可有半点错漏。” “是。” “下去吧。” 沈青澜行礼退出,走出长春宫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太子妃今日之举,句句机锋。表面是让她抄经,实则是将她困在屋中,无法外出活动。而那两万两银子的旧账,更是赤裸裸的警告——她若敢轻举妄动,父亲“贪墨”的罪名,随时可能坐实。 回到尚宫局,天色已晚。沈青澜点起灯,铺开金粟笺,开始抄经。但她心中明白,太子妃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这三日,必有后招。 果然,第二日一早,尚宫局就传出风声,说沈青澜被太子妃看中,要调去长春宫当差。李尚宫找她谈话,言语间多有试探,问她是否愿意。 沈青澜知道,这是太子妃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若去了长春宫,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子妃掌控之中,别说调查旧案,就是与萧景玄传递消息都难如登天。 “奴婢才疏学浅,恐难胜任长春宫的差事。”她婉拒道,“且尚宫局的文书档案繁杂,一时也离不开人。” 李尚宫深深看她一眼:“你可想清楚了?能在太子妃身边当差,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缘。” “奴婢清楚,但更愿在尚宫局为娘娘们分忧。” “也罢。”李尚宫不再勉强,“那你就安心当差吧。太子妃那边,本宫去说。” 沈青澜道谢退出,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太子妃既已盯上她,就不会轻易放手。今日拒了调令,明日必有别的招数。 果然,午后时分,太子妃身边的嬷嬷又来了,说是太子妃体恤她抄经辛苦,赏了一盒点心。沈青澜接过食盒,打开一看,是精致的桂花糕。但掀开最底层,却露出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行小字:“今夜子时,御花园假山。” 没有落款,但沈青澜认得那字迹——是萧景玄! 她心头一紧,连忙将字条吞入腹中。太子妃赏的点心,必然有人监视。若被发现字条,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萧景玄已经知道她现在的处境,要冒险见她一面。 今夜子时,御花园假山。 她必须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会假山 子时将近,宫禁深沉。 沈青澜换了一身深色宫装,悄无声息地溜出尚宫局后门。今夜月光暗淡,云层厚重,正是夜行的好时机。她沿着墙根的阴影移动,每一步都踩得极轻,像猫一样。 御花园在宫城西北角,占地广阔,假山亭台错落其间。平日里是妃嫔们游赏之地,入夜后便少有人至,只有巡夜的侍卫定时经过。 沈青澜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径。为奴这些年,她常被派来打扫,哪处假山有洞,哪条小径隐蔽,她都了然于胸。 约定的假山在荷塘东侧,是太湖石堆砌而成,中空有洞,可容两三人藏身。沈青澜来到假山前,四下张望,确定无人,才弯腰钻进洞中。 洞内漆黑一片,只有从石缝透进的微光。她屏息等待,心跳如鼓。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个黑影闪身而入,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 “青澜?” 是萧景玄的声音。 沈青澜松了一口气:“殿下。” 萧景玄取出火折子,用手掌拢着,点亮了随身带的小灯笼。昏黄的光晕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也照亮了彼此的脸。 不过一日未见,却仿佛隔了很久。萧景玄仍穿着白日的亲王常服,只是外罩了一件黑色斗篷。他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是未得休息。 “你怎么进来的?”沈青澜压低声音问。宫禁森严,亲王无诏不得夜入内宫,这是大忌。 “走西华门。”萧景玄简短道,“守卫中有我的人。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他从小灯笼底座取出一个小竹筒:“这里面是赵德昌通敌证据的副本,还有我明日弹劾他的奏章摘要。你收好,万一明日朝会有变,这些就是后手。” 沈青澜接过竹筒,贴身藏好:“殿下明日有把握吗?” “七分。”萧景玄神色凝重,“我联络了三位御史,两位六部侍郎,还有几位军中老将,明日会联名上奏。证据确凿,赵德昌难逃一死。但太子那边……” 他顿了顿:“今日午后,太子去了西苑面圣,与父皇密谈了一个时辰。具体内容不知,但我的人听到,父皇最后说了一句‘朕知道了,你看着办吧’。” 沈青澜心头一沉。永和帝这句话,等于是将处置权交给了太子。若太子执意保赵德昌,萧景玄就算证据在手,也未必能扳倒他。 “殿下可有对策?” “有。”萧景玄眼中闪过寒光,“我找到了一个人证——赵德昌的原配夫人,李氏。” 沈青澜微怔。她记得赵德昌的正室早逝,续弦娶的是太原王氏的旁支女子,怎么又冒出个原配? “赵德昌发迹前,在老家娶过一房妻子,育有一子。”萧景玄解释道,“后来他攀上王氏,便休了原配,对外宣称原配病故。其实李氏带着儿子隐姓埋名,在乡下生活。我的人找到了他们。” “她能证明什么?” “赵德昌与王氏联姻,是太子的安排。”萧景玄冷笑,“当年赵德昌只是个五品武官,王氏这样的世家根本看不上他。是太子做媒,许以重利,才促成这门婚事。李氏手里,有赵德昌亲笔写的休书,上面提到了太子的许诺。” 沈青澜明白了。这不仅是赵德昌通敌的证据,更是太子结党营私、培植私兵的铁证。若在朝会上当众抛出,太子就算想保赵德昌,也需掂量掂量自己的名声。 “但李氏母子安全吗?”沈青澜担忧道,“太子若知道他们的存在,必定会灭口。” “已经安置妥当了。”萧景玄道,“明日朝会前,我会派人护送他们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大人是两朝元老,为人刚正,定会护他们周全。”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人声。 两人立刻噤声,吹熄灯笼。萧景玄将沈青澜护在身后,手按在剑柄上。 脚步声渐近,是巡夜的侍卫。灯笼的光从石缝透进来,映出晃动的影子。 “头儿,这假山要不要查?” “查什么查,大半夜的,谁没事钻假山?快走,还要巡西六宫呢。” 脚步声远去。 沈青澜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抓着萧景玄的衣袖,手心全是汗。 “别怕。”萧景玄轻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你回尚宫局后,万事小心。太子妃既然盯上你,就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沈青澜点头,“殿下,关于科举案,我发现了一些线索。” 她将周文昌的事简单说了。萧景玄听完,眉头紧锁:“周文昌……我有点印象。此人才能平平,却升得很快,三年就从七品主事升到五品郎中,确实是太子的手笔。” “若真如我所料,周文昌是通过舞弊中举,那泄题的罪名就是栽赃给我父亲的。”沈青澜声音发颤,“殿下,我要查清此事。” “查,但要谨慎。”萧景玄握住她的手,“明日朝会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开始调查科举案。你且在宫中搜集证据,不要轻举妄动。太子妃那边,能避则避。” “嗯。” 洞外传来三声鸟鸣——是玄七发出的信号,表示安全。 “我走了。”萧景玄深深看她一眼,“保重。” 他闪身出洞,消失在夜色中。沈青澜又在洞里等了一刻钟,确定外头无人,才小心翼翼出来,沿着原路返回。 回到尚宫局时,已是丑时三刻。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声声。 沈青澜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却猛地顿住——屋里有光。 她的书案前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正在翻看她抄了一半的《金刚经》。 是太子妃身边的张嬷嬷。 沈青澜心跳骤停,但面上强作镇定:“嬷嬷怎么来了?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张嬷嬷转过身,五十来岁的年纪,面容刻板,眼神锐利:“沈姑娘夜半外出,去了哪里?” “奴婢睡不着,去御花园走了走。”沈青澜垂首道,“日间抄经抄得头晕,想透透气。” “透气?”张嬷嬷冷笑,“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独自去御花园透气?沈姑娘,这话说出去,谁信?” 沈青澜不慌不忙:“嬷嬷若不信,可以查问守门的公公。奴婢是从正门出去的,也打了招呼。” 她确实是从正门出去的,也确实跟守门太监说了句“屋里闷,出去走走”。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做什么,总要留个说得过去的由头。 张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沈姑娘真是谨慎。不过老奴劝你一句,这宫里啊,最要紧的是本分。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见的人别见,不该问的事别问。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她站起身,走到沈青澜面前:“娘娘让你抄经,是看得起你。你好好抄,三日后交来,娘娘自有赏赐。若有什么别的念头……” 她没说完,但话里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奴婢谨记嬷嬷教诲。”沈青澜福身。 张嬷嬷点点头,这才离去。 沈青澜关上门,靠在门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好险。张嬷嬷显然是太子妃派来监视她的,幸而她早有准备,否则今夜之事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她走到书案前,看了看摊开的经文。张嬷嬷翻动过,但应该没发现什么。竹筒藏在床板下的暗格里,暂时安全。 睡意全无。沈青澜索性点灯继续抄经,一边抄一边想明日朝会的事。萧景玄准备了那么多,明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无论结果如何,京中的局势都将大变。 而她,必须在这场变局中,找到为沈家翻案的机会。 ** 寅时五刻,天还未亮,萧景玄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亲王朝服。 玄色锦袍绣四爪金龙,腰束玉带,头戴七旒冕冠。镜中的他眉目冷峻,全然不似平日那个温润如玉的靖王。 “殿下,车马备好了。”玄七禀报。 萧景玄点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袖中的奏章。薄薄几页纸,却重如千钧。这里头不仅写着赵德昌的罪状,更关系着北疆数万将士的生死,关系着大燕边防的安危。 “李氏母子到了吗?” “已经到了,安排在都察院后厢。周大人亲自接待,派了十名护卫看守。” “好。”萧景玄深吸一口气,“出发。” 靖王府的马车驶向皇宫。街道空荡,只有早起的更夫和赶早市的商贩。马车经过之处,百姓纷纷避让——亲王仪仗,非同小可。 宫门前,已经有不少官员等候。见萧景玄下车,众人神色各异。有上前行礼的,有远远观望的,也有窃窃私语的。 “靖王殿下回来了?” “听说在北疆遭了难,能活着回来真是命大。” “今日朝会怕是有好戏看了……” 萧景玄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径直走向文官队列。按制,亲王站位在宗室一列,位于百官之前。他站定后,闭目养神,等待宫门开启。 辰时正,钟鼓齐鸣,宫门缓缓打开。 百官鱼贯而入,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太极殿前。汉白玉台阶高耸,殿宇巍峨,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萧景玄拾级而上,心中平静无波。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但今日不同。今日他要做的,不只是弹劾一个边将,更是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发出第一次正式挑战。 殿内,永和帝已经端坐龙椅。年过五旬的皇帝面色有些苍白,眼袋深重,显是长期服用丹药所致。但他身着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威仪仍在。 太子萧景桓立于御阶之下,一身明黄储君服制,气度雍容。见萧景玄进殿,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随即恢复如常。 “儿臣参见父皇。”萧景玄行大礼。 “平身。”永和帝声音有些沙哑,“老七回来了?北疆之行可还顺利?” “回父皇,儿臣幸不辱命,已查明朔州都督赵德昌通敌卖国之罪,特来禀报。”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太子脸色微变,上前一步:“七弟此言差矣。赵都督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怎会通敌?可是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误会,一看便知。”萧景玄从袖中取出奏章,“这是赵德昌与突厥可汗往来的书信抄本,还有他这些年来向突厥输送物资的清单。铁证如山,请父皇御览。” 太监将奏章呈上。永和帝翻看片刻,眉头越皱越紧:“赵德昌当真如此大胆?” “儿臣还有人证。”萧景玄道,“赵德昌的原配夫人李氏,如今就在都察院。她可证明,赵德昌与太原王氏联姻,是受人指使,意在掌控北疆兵权。”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太子:“而指使之人,正是当朝储君。” “放肆!”太子厉喝,“萧景玄,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萧景玄毫不退让,“李氏手中,有赵德昌亲笔休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蒙太子殿下恩典,许以王氏姻亲,前程似锦’。父皇若不信,可传李氏上殿对质。” 永和帝沉默良久,缓缓道:“传李氏。” 太子脸色煞白,急道:“父皇,此等民妇,怎可擅入朝堂?七弟定是找人假冒,意图构陷儿臣!” “是真是假,一见便知。”萧景玄冷冷道。 殿内气氛凝重如铁。百官屏息,无人敢言。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靖王押上了全部筹码,太子也退无可退。 约莫一炷香时间,李氏被带上殿来。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衣着朴素,面容憔悴,但眼神清明。她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却清晰:“民妇李氏,叩见皇上。” “你就是赵德昌的原配?”永和帝问。 “是。民妇十八岁嫁与赵德昌,育有一子。永和十年,赵德昌结识了太子殿下的门客,说太子要重用他,但需与太原王氏联姻。赵德昌便写了休书,将民妇母子赶出家门。”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这是休书原件,请皇上过目。” 太监接过,呈给永和帝。永和帝看完,脸色阴沉如水。 太子还要争辩,永和帝却抬手制止:“够了。” 他看向萧景玄:“老七,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赵德昌通敌卖国,按律当斩。”萧景玄朗声道,“其党羽应一并清查,北疆军务需重整。至于太子殿下……” 他顿了顿:“儿臣不敢妄议储君,但结党营私、纵容边将,确有不妥。请父皇圣裁。” 这话说得巧妙。不明说太子有罪,却字字指向太子。永和帝若处置赵德昌,就等于默认太子有失察之责;若不处置,又如何服众? 永和帝沉吟良久,终于开口:“赵德昌革职查办,押解回京,交由三司会审。北疆军务,暂由副都督陈铁山代理。” 他看向太子:“至于太子……闭门思过一月,反省己过。” 这个处置,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赵德昌是倒了,但太子只是闭门思过,显然永和帝还是想保这个储君。 萧景玄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父皇圣明。” 退朝时,百官神色各异。有人上前向萧景玄道贺,有人远远避开,更多的人则是观望。 太子经过萧景玄身边时,脚步一顿,压低声音道:“七弟好手段。但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皇兄慢走。”萧景玄神色平静。 走出太极殿,阳光刺眼。萧景玄抬头望天,长舒一口气。 这一局,他赢了第一步。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消息传到尚宫局时,已是午后。 沈青澜正在抄经,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满脸兴奋:“沈姑姑,出大事了!靖王殿下今日在朝会上弹劾赵都督,皇上震怒,把赵都督革职查办了!” “当真?”沈青澜笔下一顿。 “千真万确!太子殿下也被罚闭门思过一个月呢!”小太监压低声音,“现在宫里都传遍了,说靖王殿下这次立了大功,皇上说不定要重赏。” 沈青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萧景玄成功了。虽然太子只是轻罚,但赵德昌倒台,北疆兵权重归陈铁山,这已是巨大的胜利。 “谢谢你告诉我。”她塞给小太监几个铜钱。 小太监欢天喜地地走了。 沈青澜继续抄经,但心思已不在经书上。萧景玄赢了这一局,接下来就该着手调查科举案了。她得尽快整理出线索,尤其是周文昌的相关资料。 正思忖间,李尚宫派人来唤。 来到正厅,李尚宫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沈青澜,靖王殿下派人传话,说要借调你去靖王府整理文书,为期三日。你收拾一下,即刻过去。” 沈青澜一愣。萧景玄这个时候调她出宫?是为了保护她,还是另有安排? “尚宫,奴婢还要为太子妃抄经……” “太子妃那边,本宫去说。”李尚宫摆手,“靖王殿下刚立大功,他的面子不能不给。你快去准备,马车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 “是。” 沈青澜回到房中,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和随身物品,又将藏着的竹筒小心取出,贴身放好。走出尚宫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困了她多年的宫院。 三日。也许这三天,会是命运的转折。 宫门外,靖王府的马车果然在等候。车夫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汉子,见了她只点点头,并不多话。 马车驶离宫门,穿过繁华街市,最终停在靖王府侧门。玄七已在那里等候。 “沈姑娘,请随我来。” 玄七领着她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僻静院落。院子不大,但收拾得整洁,院中植着几株翠竹,清雅宜人。 “殿下在书房等你。”玄七推开正房门。 书房内,萧景玄正在看一封密信。见她进来,他放下信,露出笑容:“来了。” “殿下为何突然调我出宫?”沈青澜直接问。 “两个原因。”萧景玄起身,“第一,太子闭门思过,太子妃必会迁怒于你。你在宫中不安全。第二,科举案的调查需要你协助。” 他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卷名册:“这是我让人查到的,永和十五年春闱所有考官、考生的资料。你看看,能不能找出破绽。” 沈青澜接过名册,仔细翻阅。这些资料比宫中的档案详细得多,不仅有姓名籍贯,还有出身背景、师承关系、仕途升迁。 她很快找到了周文昌的记录:永和十五年二甲第十八名进士,出身寒门,师从……太子少傅王怀远? “王怀远是太子妃的叔父。”萧景玄在她身后道,“周文昌若真是他的学生,那与太子妃的关系就更近了。” 沈青澜继续往下看。周文昌中举后,先在翰林院任编修,三年后调任工部主事,又三年升郎中。升迁速度确实异于常人。 “这里有问题。”她指着一段记录,“周文昌在翰林院时,曾参与编修《永和会典》。按惯例,编修这类大典需要精通文史,但周文昌的科举答卷我看过,文采平平,绝无此能。” “你的意思是?” “他的答卷可能不是自己写的。”沈青澜眼中闪过光芒,“殿下,我需要看永和十五年所有进士的答卷原件。尤其是周文昌的。” 萧景玄沉吟片刻:“答卷原件存在礼部档案库,一般人调不出来。但……我有办法。” 他走到书架前,按动机关,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的暗室:“跟我来。” 暗室不大,四壁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卷宗。萧景玄取下一卷:“这是我这些年来搜集的朝中官员档案。虽然没有答卷原件,但有当时阅卷官的笔记。” 他翻到其中一页:“这是当年的阅卷官之一,礼部侍郎刘文正的私记。里面提到,有一份答卷字迹工整,但文风前后不一,疑似有人代笔。他本想深究,却被主考官压下了。” “主考官是张文远?” “对。”萧景玄点头,“而张文远,是王怀远的同年,两人私交甚笃。” 线索渐渐连成一线。沈青澜心跳加快:“所以,很可能是王怀远为了提拔自己的学生周文昌,请张文远在科举中做手脚。事发后,需要找人顶罪,而我父亲当时是副主考,又刚正不阿,不愿同流合污,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萧景玄道,“但要证明,还需要更多证据。尤其是那份代笔的答卷原件,若能找到,便是铁证。” “答卷原件在礼部……”沈青澜忽然想到什么,“殿下,三日后是皇后寿辰,礼部要筹备庆典,档案库的守卫可能会松懈。” 萧景玄眼睛一亮:“你是说,趁那时潜入?” “我可以去。”沈青澜坚定道,“我熟悉文书归档的规矩,知道答卷存放的位置。而且我是尚宫局女官,就算被人发现,也能以‘核对旧档’为由搪塞。” “太危险了。”萧景玄摇头,“礼部守卫森严,万一……” “没有万一。”沈青澜打断他,“殿下,这是我沈家的冤案,我比任何人都想查清真相。请殿下给我这个机会。” 她目光灼灼,不容拒绝。 萧景玄看着她,良久,终于点头:“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以安全为重。若事不可为,立刻撤退,我们从长计议。” “我答应。” 两人又商议了细节,直到夜幕降临。 用过晚膳,沈青澜回到安排的厢房休息。躺在床上,她辗转难眠。三日后的行动,关乎沈家清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她想起父亲教她写字时的情景,想起母亲温柔的微笑,想起弟弟稚嫩的脸庞……那些曾经幸福的日子,都被一场冤案碾得粉碎。 这一次,她一定要讨回公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夜潜行 皇后寿辰前一日,黄昏时分。 沈青澜坐在靖王府书房里,面前摊开着一张礼部官署的布局图。这是萧景玄命人连夜绘制的,连每处岗哨的位置、侍卫换班的时间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档案库在后衙东侧,门前有两名守卫,戌时换班,中间有半盏茶的间隙。”萧景玄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但这里是礼部重地,即便寿辰期间守卫松懈,也不会完全无人。” 沈青澜仔细看着图纸。她需要一条既能进入档案库,又能在被发现时快速撤离的路线。 “西侧有扇角门,平时锁着,但钥匙在管理档案的老书吏手里。”她指着图上的一点,“这位老书吏姓郑,在礼部当了三十年差,家中贫寒,老妻久病。殿下若能设法拿到钥匙,或让他行个方便……” “已经安排好了。”萧景玄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铜钥匙,“郑书吏的儿子在城南书院读书,我的人帮他打点了今年的束脩。作为回报,他会在今夜值守时‘不小心’打翻油灯,引开部分守卫。这把钥匙是他给的备份。” 沈青澜接过钥匙,入手冰凉。她知道萧景玄为了这次行动动用了多少人脉和资源,这让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找到答卷后,我该如何带出来?”她问。礼部档案库的文书进出都有严格登记,尤其是科举答卷这样的重要档案,更是不可能随意带出。 萧景玄取出一卷空白卷轴:“用这个。” 卷轴展开,里面是特制的夹层。萧景玄解释道:“这是用鱼鳔胶粘合的双层宣纸,中间可夹带薄纸。你将找到的答卷临摹下来,夹在中间带出。原件务必放回原处,不能留下痕迹。” 沈青澜接过卷轴,手感轻盈,做工精巧。她不得不佩服萧景玄思虑之周详。 “记住,”萧景玄看着她,神色严肃,“戌时三刻行动,亥时初刻必须撤离。无论是否找到证据,都不能耽搁。玄七会在西侧角门外接应,一旦有变,立刻发信号。”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竹哨:“吹三声短促,是安全;两声长一声短,是有险但可控;连续急促,是危险速撤。” 沈青澜将竹哨贴身收好,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窗外暮色渐深,书房里点起了灯。烛火跳跃,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萧景玄忽然道:“青澜,若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派别人去。” “不。”沈青澜摇头,目光坚定,“这是我沈家的冤案,必须由我来查。而且,殿下说得对,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文书档案的规矩。我去,成功的把握最大。” “但你可能会遇到危险。”萧景玄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太子虽然闭门思过,但太子妃不会坐视不管。她若知道你在调查科举案,定会不择手段阻挠。” 沈青澜想起太子妃那双看似慵懒实则锐利的眼睛,心头微凛。但她没有退缩:“正因如此,才更要尽快找到证据。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她顿了顿,看向萧景玄:“殿下不也在冒险吗?扳倒赵德昌,等于公开与太子为敌。接下来的路,只会更艰难。” 萧景玄笑了,那笑容里有些许苦涩,更多的是坚定:“你说得对。这条路既然选了,就不能回头。但青澜,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着回来。” “我答应。”沈青澜轻声说。 两人相视无言,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信任和决心。这一刻,他们不仅是盟友,更是彼此在这条荆棘路上唯一的依靠。 ** 戌时二刻,夜幕完全降临。 沈青澜换上一身深蓝色粗布衣裙,这是礼部杂役的服饰。萧景玄还为她准备了易容的药物,将白皙的肤色涂暗,眉毛描粗,又在脸颊点了些雀斑。铜镜中的人看起来就像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杂役女子。 “记住你的身份,”萧景玄最后叮嘱,“你是郑书吏的远房侄女,来京城投亲,暂时在礼部帮忙整理文书。腰牌已经准备好了。” 沈青澜检查了腰牌,又将需要带的东西清点一遍:钥匙、卷轴、竹哨、一小截炭笔、火折子。她将这些东西藏在衣服的暗袋里,确保行动时不会发出声响。 玄七从外面进来,低声道:“殿下,郑书吏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礼部的守卫比平日少了一半,大部分人都被调去筹备明日寿典了。” “好。”萧景玄看向沈青澜,“该出发了。” 靖王府的马车在夜色中驶向礼部官署。车帘低垂,沈青澜坐在车内,能听到外面街市的喧闹逐渐远去。越靠近皇城,街道越安静。 马车在距离礼部两条街的地方停下。沈青澜下车,融入夜色。玄七在不远处跟着,保持着一个既能看到她,又不会引起注意的距离。 礼部官署坐落在皇城东南角,与六部其他衙门相邻。今夜这里灯火通明,明日是皇后寿辰,礼部作为主管庆典的衙门,自然是最忙碌的地方。 沈青澜从侧门进入,守门的侍卫看了一眼她的腰牌,挥挥手让她进去。一切顺利。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她穿过前院,绕过正堂,来到后衙。这里比前院安静许多,只有几间屋子亮着灯,是值守官员的住处。 档案库在东侧一座独立的小楼里,两层高,砖木结构。楼前果然有两名守卫,正靠在门边打盹。沈青澜隐在树影中观察,看到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对同伴说了句什么,然后往茅房方向走去。 机会来了。 她等那名守卫走远,迅速从树影中闪出,贴着墙根靠近档案库。剩下的那名守卫正低头整理佩刀,没有注意到她的接近。 沈青澜深吸一口气,拿出钥匙,轻轻插入锁孔。铜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开了。她推开门,闪身进去,又将门轻轻掩上。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档案库内一片漆黑,只有从窗户透进的微弱月光。沈青澜点燃火折子,借着光亮打量四周。屋里摆满了高大的木架,架上整齐码放着卷宗箱,空气中有股陈年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她快速寻找永和十五年的档案。按照礼部的归档规矩,科举档案按年份存放,每十年一个区域。她很快找到了永和十年到十九年的区域。 永和十五年的卷宗箱放在第三层。沈青澜搬来梯子,小心地取下箱子。箱子很重,她费了些力气才搬到旁边的书案上。 打开箱盖,里面是厚厚的卷宗。她快速翻找,终于找到了考生答卷的部分。每一份答卷都装在特制的封套里,封套上写着考生的姓名、籍贯、名次。 周文昌……周文昌…… 她的手指在封套上快速划过,心跳如鼓。终于,在二甲第十八名的位置,她找到了那个名字。 抽出封套,里面是厚厚一沓答卷纸。沈青澜屏住呼吸,一页页翻开。这是周文昌的殿试答卷,题目是《论吏治清浊与国家兴衰》。 字迹工整,行文流畅,引经据典,确实是一篇好文章。但沈青澜仔细观察,发现这字迹虽然模仿得很像,但在一些笔画的转折处,仍能看出刻意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她在最后几页发现了一处破绽——在论述“吏治清明”时,原文引用了一句《周礼》的典故,但周文昌写错了其中两个字。这种错误,对于真正熟读经史的人来说几乎不可能犯。 沈青澜心跳加速。她拿出炭笔和卷轴,开始快速临摹关键部分。她的手很稳,下笔如飞,多年的书法功底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档案库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外面偶尔传来守卫的脚步声,每一次都让她心头一紧。 临摹完周文昌的答卷,她又翻找其他可能涉案考生的答卷。果然,在几个名次靠前但后来仕途平平的考生答卷中,她也发现了类似的疑点——字迹虽工整,但文风与考生其他文章不符,有些甚至出现了明显的常识性错误。 这些都是证据。虽然不能直接证明父亲清白,但足以证明当年的科举确实存在问题。 就在她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什么人?站住!” 是守卫的喝问。 沈青澜心中一凛,立刻吹灭火折子,躲到书架后的阴影里。她听到脚步声朝档案库靠近,不止一个人。 “刚看到有个黑影往这边来了。”一个守卫的声音。 “不会是贼吧?快看看门锁。” 沈青澜握紧竹哨,准备随时发出信号。但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另一个声音:“慌什么?是我。” 是郑书吏。 “郑老?这么晚了您怎么……” “明日寿典,尚书大人要查历年寿宴的旧例,让我来找卷宗。”郑书吏的声音很平静,“你们去别处看看吧,这里我看着。” 守卫们似乎有些犹豫,但郑书吏在礼部资历老,他们也不敢多问。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青澜松了口气,但不敢立刻出来。她等到郑书吏轻轻敲了三下门板,才从藏身处走出。 郑书吏推门进来,是个六十来岁的清瘦老人,背有些佝偻,但眼神清明。他看到沈青澜,低声道:“姑娘快走,刚才那些守卫是太子妃派来的。” 沈青澜心头一沉:“太子妃?” “半个时辰前,太子妃身边的嬷嬷来礼部,说要查旧档。”郑书吏语速很快,“我听到她私下吩咐守卫,要格外注意档案库的动静。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 沈青澜知道不能再耽搁。她迅速将卷宗放回箱子,搬回原处,又检查了一遍没有留下痕迹。然后对郑书吏深深一揖:“多谢郑老相助。” “快走吧。”郑书吏摆摆手,“从西角门出去,那里现在没人。” 沈青澜不再多言,闪身出了档案库。夜色中,她像一只猫一样贴着墙根移动,很快来到西侧角门。钥匙插入锁孔,门开了。 外面是条僻静的小巷。玄七已经等在巷口,见她出来,立刻上前:“沈姑娘,没事吧?” “没事,走。” 两人迅速离开礼部范围,钻进等候在街角的马车。马车立刻启动,驶向靖王府。 车厢里,沈青澜靠着车壁,这才感到后怕。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她找到了证据,虽然还不够完整,但已经看到了希望。 “拿到了?”玄七问。 沈青澜点头,取出卷轴:“都在这里。但太子妃已经察觉了,我们必须加快动作。” 玄七神色凝重:“殿下也收到了消息,太子妃今日以‘协理六宫’为由,调阅了尚宫局近三个月的出入记录。她恐怕已经怀疑姑娘离宫与科举案有关。” 沈青澜心中一紧。太子妃果然不会善罢甘休。她闭门思过期间不能直接对付萧景玄,就拿自己开刀。 马车在靖王府后门停下。沈青澜匆匆下车,直奔书房。 萧景玄正在等她,见她安全回来,明显松了口气:“如何?” “拿到了。”沈青澜展开卷轴,取出临摹的答卷,“殿下请看,这些是疑点。” 萧景玄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字迹模仿得很像,但破绽确实明显。尤其是这几处常识错误,绝非饱学之士所为。” 他放下纸张,看向沈青澜:“你做得很好。但这些还不够,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当年负责誊抄答卷的书吏的证词,或者王怀远与张文远往来的书信。” 沈青澜沉吟道:“书吏好找,当年礼部负责誊抄的共有十二人,如今还有三人在世。但书信……恐怕不易。” “王怀远三年前已经病逝,张文远致仕后回了老家,去年也过世了。”萧景玄在书房中踱步,“不过,他们身边的人或许知道些什么。王怀远有个门客,姓徐,当年颇得他信任,后来不知为何离开王府,如今在城南开了一间私塾。” “这个人可能知道内情?” “有可能。”萧景玄停下脚步,“明日我去见他。你留在府中,将今晚找到的证据整理成册。记住,不要出门,太子妃的人可能在监视靖王府。” 沈青澜点头:“我明白。”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子时。萧景玄看着沈青澜疲惫的面容,语气缓和了些:“去休息吧,今日辛苦了。” “殿下也早些休息。” 沈青澜退出书房,回到自己的厢房。但她毫无睡意,点起灯,开始整理今晚找到的证据。她将临摹的答卷一一对比,标注出所有疑点,又根据记忆补充了相关考生的背景信息。 这些工作做完,天边已经泛白。沈青澜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桌上厚厚一沓纸,是她为沈家翻案迈出的第一步。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晨风带着凉意吹进来,让她精神一振。远方的宫城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那座困了她多年的牢笼,如今看起来不再那么可怕。 因为她知道,在那座宫城里,有一个人正在为她,也为这天下,开辟一条新的路。 而她,会与他并肩同行。 ** 翌日上午,萧景玄换上便服,带着玄七出了王府。 城南的清风私塾位置偏僻,门面不大,但收拾得整洁。徐先生是个五十来岁的儒生,衣着朴素,正在教几个孩童读《千字文》。 见萧景玄进来,徐先生示意学生自习,迎上前来:“这位公子是……” “在下姓萧,想向先生打听一个人。”萧景玄拱手。 徐先生打量他片刻,忽然神色微变:“请里面说话。” 他将萧景玄引入内室,关上门,这才躬身行礼:“草民徐谦,参见靖王殿下。” 萧景玄并不意外对方认出自己:“徐先生请起。本王今日冒昧来访,是想打听王怀远王大人当年的一些旧事。” 徐谦脸色一白,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殿下想问的,可是永和十五年科举案?” “先生知道?” “略知一二。”徐谦苦笑,“当年草民在王大人府上任门客,确实知道一些内情。但此事牵连甚广,草民不敢妄言。” 萧景玄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先生不必担心,本王只想查明真相,不会牵连无辜。这些钱,算是补偿先生这些年的担惊受怕。” 徐谦看着银票,又看看萧景玄,最终长叹一声:“罢了,这事压在草民心里十几年,今日就一吐为快吧。” 他喝了口茶,开始讲述:“永和十五年春闱前,王大人确实找过主考官张文远大人。他们密谈了一夜,草民在门外值守,听到了一些片段。” “他们说了什么?” “王大人想让自己的学生周文昌中举,但周文昌才学平平,恐难服众。张大人起初不同意,但王大人许以重利,又说……又说这是太子的意思。” 萧景玄眼神一凛:“太子?” “是。”徐谦点头,“王大人说,太子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周文昌虽才学不显,但胜在忠心。张大人这才松口。后来泄题事发,需要找人顶罪,王大人在几位副主考中选了沈文渊沈大人。” “为何选我……选沈大人?” “因为沈大人为人刚正,不肯同流合污,早就得罪了王大人。”徐谦道,“而且沈大人曾任太子太傅,若他‘泄题’,更容易让人相信是为了提携太子一系的考生。” 萧景玄握紧拳头,强压下心中怒火:“先生可有证据?” 徐谦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木盒:“这是当年王大人与张大人往来的书信副本,草民偷偷抄录的。原本应该已经销毁了。” 萧景玄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信纸。他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沉。信中不仅提到了科举舞弊的细节,还涉及太子如何通过王怀远操控官员任免,结党营私。 “先生为何保留这些?”他问。 徐谦苦笑:“草民虽是一介书生,也知忠义二字。当年不敢揭发,是怕祸及家人。但这些证据留着,或许有朝一日能还沈大人清白。如今殿下既然要查,草民愿将这些证据交予殿下。” 萧景玄郑重收好木盒:“先生大义,本王替沈家谢过。” 离开私塾时,日已当空。萧景玄坐在马车里,看着手中的木盒,心中五味杂陈。证据找到了,但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加丑陋。 太子为了培植势力,不惜舞弊科举,陷害忠良。而父皇……是否真的毫不知情? 马车忽然停下,玄七在外低声道:“殿下,前面有人拦路。” 萧景玄掀开车帘,看到街心站着几个身穿东宫侍卫服饰的人。为首的是个中年太监,面白无须,眼神阴鸷。 “靖王殿下,”太监尖着嗓子道,“太子妃娘娘有请。”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东宫对峙 东宫侍卫将马车团团围住,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玄七的手按在刀柄上,眼神凌厉,只等萧景玄一声令下。 萧景玄抬手制止了玄七,神色平静地走下马车:“原来是王公公。太子妃娘娘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王公公是太子妃从太原王氏带来的心腹太监,在东宫颇有地位。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娘娘听说殿下在查一桩旧案,想请殿下过府一叙,也好为殿下解惑。” 这话说得客气,但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萧景玄心中雪亮,太子妃这是要逼他交出证据。 “娘娘盛情,本王本不该推辞。”萧景玄淡淡道,“只是刚得了些要紧的东西,需回府处置。不如改日……” “殿下说笑了,”王公公打断他,“娘娘已经在府中等候,连茶都备好了。殿下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娘娘一片心意?” 他的手轻轻一挥,侍卫们又向前逼近一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萧景玄知道今日避不过去。他回头看了玄七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王公公说:“既然娘娘盛情相邀,那本王就叨扰了。” 他将装有证据的木盒交给玄七:“把这些带回府,交给沈姑娘。告诉她,按原计划行事。” 玄七接过木盒,眼中闪过担忧,但还是领命:“是。” 王公公眯起眼:“殿下,这是什么要紧东西,还要专门送回府去?” “一些古籍抄本罢了。”萧景玄面不改色,“本王今日去拜访一位老先生,借来研读。怎么,王公公对这也有兴趣?” 王公公盯着木盒看了片刻,最终还是侧身让开:“殿下请。” 萧景玄上了东宫的马车,玄七则带着木盒迅速离去。马车驶向东宫,萧景玄闭目养神,心中却在快速盘算。 太子妃今日这一出,显然是知道了徐谦的事。她动作如此之快,说明在东宫之外也有眼线。而且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拦截亲王,显然是有所依仗。 马车在东宫门前停下。王公公引着萧景玄穿过重重殿宇,来到太子妃日常起居的长春宫偏殿。 殿内熏着浓郁的百合香,太子妃王氏端坐在主位上,一身鹅黄宫装,头戴九凤衔珠冠,通身气派雍容。她手中把玩着一串翡翠念珠,见萧景玄进来,微微一笑:“七弟来了,请坐。” “见过皇嫂。”萧景玄行礼,在客位坐下。 宫女奉上香茶,太子妃挥退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听说七弟近日很忙,”太子妃慢条斯理地开口,“又是查北疆军务,又是翻旧案。这般操劳,可要注意身子。” “谢皇嫂关心。”萧景玄端起茶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父皇既将北疆军务交于本王,自当尽心。” 太子妃笑容不变:“七弟忠心可嘉。只是有些事,太过尽心反而不好。比如……永和十五年的科举案。” 她目光落在萧景玄脸上,看似慵懒,实则锐利如刀:“这案子当年已经了结,先帝御笔亲批,沈文渊罪证确凿。七弟如今翻出来,是想质疑先帝的圣明,还是……另有所图?” 这话极重。质疑先帝圣明,是足以削爵的大罪。 萧景玄放下茶盏,神色如常:“皇嫂言重了。本王只是偶然发现一些疑点,想着既为皇子,当为朝廷肃清弊政。若沈文渊真是冤枉,还他清白也是应该。若证据确凿,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免得有人借此非议朝廷。” “哦?”太子妃挑眉,“七弟发现了什么疑点?” “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尚未核实。”萧景玄滴水不漏,“待查清楚了,自会禀报父皇。若是误会,也不至于惊动圣驾。” 太子妃轻笑:“七弟办事真是谨慎。不过本宫倒是听说,你找上了王怀远当年的门客徐谦。此人当年因品行不端被逐出王府,他的话,可信吗?” 萧景玄心中一凛。太子妃连徐谦的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果然在徐谦身边也安插了眼线。 “皇嫂消息灵通。”他不动声色,“徐谦此人,本王也只是偶然遇见。至于他的话是否可信,还需查证。” “本宫劝七弟一句,”太子妃站起身,走到窗前,“有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沈文渊的案子牵扯甚广,当年审案的官员、作证的考生,如今大多还在朝中为官。你这一查,岂不是让这些人都不得安宁?” 她转过身,目光冰冷:“更何况,这案子与东宫也有几分关联。七弟非要查下去,是想让太子难堪吗?” 终于说到正题了。萧景玄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与东宫有关?皇嫂何出此言?” 太子妃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罢了,本宫只是随口一说。七弟既然要查,那就查吧。只是查案也要讲规矩,不该碰的人别碰,不该问的话别问。否则闹出什么乱子,本宫也保不住你。”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了。萧景玄起身:“皇嫂教诲,本王谨记。若没有其他事,本王就先告退了。” “不急。”太子妃走回座位,“今日请七弟来,还有一事。听说七弟府上来了位客人,是尚宫局的沈姓女官?” 萧景玄心头一紧:“是。本王有些文书需要整理,向尚宫局借调了沈女官几日。” “本宫记得,这沈女官好像是沈文渊的女儿?”太子妃似笑非笑,“七弟用罪臣之女整理文书,不怕惹人非议?” “沈青澜虽是罪臣之女,但入宫多年,勤勉本分。本王用人,只看才干,不论出身。”萧景玄淡淡道,“况且她只是暂借几日,整理完文书就会回宫。皇嫂若是觉得不妥,本王这就让她回去。” 太子妃摆摆手:“本宫只是随口一问,七弟不必紧张。不过……”她话锋一转,“这沈女官在宫中多年,本宫看她是个可造之材。七弟用完了,不如让她来长春宫当差?本宫身边正缺个懂文书的。” 这是要将沈青澜控制在眼皮子底下。萧景玄心中怒意翻腾,面上却不显:“皇嫂厚爱,是她的福分。只是这要看她自己的意愿,本王不好强求。” “那好,等她回宫,本宫亲自问她。”太子妃端起茶盏,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萧景玄行礼退出。走出长春宫时,他背脊挺直,脚步沉稳,但袖中的手已经握成了拳。 太子妃今日之举,既是警告,也是试探。她想知道萧景玄掌握了多少证据,也想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而最后要沈青澜去长春宫,更是明晃晃的威胁。 回到靖王府时,天色已近黄昏。玄七迎上来,神色凝重:“殿下,您没事吧?” “无妨。”萧景玄问,“木盒送回来了?” “已经交给沈姑娘了。沈姑娘看过后,说找到了关键证据。” 书房里,沈青澜正在比对笔迹。桌上摊着三份文书:一份是周文昌的科举答卷,一份是王怀远与张文远的书信副本,还有一份是她从宫中带出的父亲的手稿。 见萧景玄进来,她连忙起身:“殿下。” “坐。”萧景玄在她对面坐下,“有什么发现?” 沈青澜指着那三份文书:“殿下请看。周文昌答卷上的字迹,乍看与王怀远的书信相似,但细看之下,转折处的笔锋明显生硬。而我父亲的手稿,笔法自然流畅,与这两者都不同。” 她将一份拓本推过来:“这是我让玄七找来的,周文昌在翰林院时写的公文。这才是他真实的字迹——结构松散,笔画无力,与答卷上的字天差地别。” 萧景玄仔细对比,果然如她所说。周文昌真实的字迹平平无奇,而答卷上的字工整俊秀,显然是有人代笔。 “还有这里,”沈青澜又指着一处,“王怀远在信中提到了‘丙三号卷’,我查了当年的考卷编号,丙三号正是周文昌的考卷。信中明确写着‘此卷需妥善处置,不可有失’。” 铁证如山。萧景玄长长吐出一口气:“太子妃今日找我,想让我放弃调查,还要调你去长春宫。” 沈青澜脸色一白:“殿下答应了?” “我说要看你的意愿。”萧景玄看着她,“青澜,太子妃已经盯上你了。你若回宫,她定会不择手段对付你。但若留在宫外……” 他顿了顿:“我可以向父皇请旨,将你留在靖王府。只是这样一来,你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太子妃定会以此大做文章,说你勾结亲王,图谋不轨。” 沈青澜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殿下,从我决定跟你去北疆那天起,就没有退路了。太子妃要对付我,不管我在宫里还是宫外,她都不会放过。既然如此,不如留在殿下身边,至少能做点有用的事。” 她目光坚定:“科举案的证据已经齐全,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听殿下的。” 萧景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女子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他握住她的手:“好,那我们就一起,把这件事做到底。” 正说着,外头传来敲门声。玄七进来禀报:“殿下,陈铁山将军到了。” “快请。” 陈铁山大步走进书房,虽然伤势未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见到萧景玄,他单膝跪地:“末将陈铁山,叩见殿下。” “陈将军请起。”萧景玄扶起他,“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陈铁山笑道,“孙掌柜请的郎中医术高明,再过几日就能骑马了。” 他看向沈青澜,抱拳道:“这位就是沈姑娘吧?末将听孙掌柜说了,多亏姑娘妙计,末将才能逃出生天。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沈青澜连忙还礼:“将军言重了,青澜不敢当。” 三人落座,萧景玄将科举案的证据简单说了一遍。陈铁山听罢,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太子为了培植党羽,竟敢舞弊科举,陷害忠良!殿下,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本王也是此意。”萧景玄道,“但太子妃已经警觉,我们必须小心行事。陈将军,你在朝中可还有信得过的旧部?” 陈铁山沉吟道:“有几位老将,当年与末将一同戍边,都是血性汉子。还有几位御史台的官员,为人刚正,最见不得这等龌龊事。” “好。”萧景玄眼中闪过锐光,“三日后的大朝会,本王要当众弹劾太子舞弊科举、陷害忠良。需要有人助阵。” 陈铁山抱拳:“末将愿为殿下马前卒。那些老兄弟,末将这就去联络。” “有劳将军。”萧景玄又看向沈青澜,“青澜,你将证据整理成册,一式三份。一份交给都察院,一份交给大理寺,还有一份……我亲自呈给父皇。” 沈青澜点头:“我这就去办。” 陈铁山忽然想到什么:“殿下,末将还有一事禀报。赵德昌被押解回京的路上,试图自杀,被看守的士兵救下。他在狱中嚷嚷着要见太子,说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萧景玄挑眉:“他想用太子的把柄换自己一命?” “恐怕是的。”陈铁山道,“赵德昌在北疆多年,知道的秘密不少。若他真能拿出太子的罪证,对我们倒是件好事。” “安排一下,本王要见他。” ** 刑部大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赵德昌被关在单独的牢房里,手脚都戴着镣铐,身上穿着囚服,早已没了往日都督的威风。 见萧景玄进来,他猛地扑到栏杆前:“靖王殿下!殿下救我!我知道太子的秘密,很多秘密!” 萧景玄示意狱卒打开牢门,走了进去。玄七跟在他身后,手按刀柄,警惕地盯着赵德昌。 “赵德昌,你通敌卖国,罪证确凿,按律当斩。”萧景玄冷冷道,“还有什么秘密,能换你一条命?” “有!有!”赵德昌急切地说,“太子不只与我勾结,他还与突厥可汗有往来!三年前,突厥犯边,太子故意拖延援军,就是想借突厥之手除掉当时的北疆都督,好让我上位!” 萧景玄心中一震。这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一直苦无证据。 赵德昌继续道:“太子还私铸兵器,藏在城外庄子里。他养了一支私兵,足有三千人,都是江湖亡命之徒。还有,他在江南的盐税上动了手脚,这些年贪墨的银子不下百万两!” 他越说越激动:“这些我都有证据!书信、账本、名单,我都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殿下保我不死,我全都交给殿下!” 萧景玄沉默片刻:“你的条件是什么?” “流放。”赵德昌眼中闪过求生欲,“只要不杀头,流放多远都行。我带着家人远走高飞,永不回大燕。” “本王可以答应你。”萧景玄道,“但你要先交出证据。若证据属实,本王自会向父皇求情,免你死罪。” 赵德昌犹豫了:“殿下,我不是不信你,但……我得先保住命。” “那就没得谈了。”萧景玄转身要走。 “等等!”赵德昌急了,“好,我说!证据藏在朔州城东的观音庙,佛像底下有个暗格。钥匙在我夫人王氏的梳妆匣里,匣子底部有夹层。”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殿下,还有一件事。太子妃的叔父王怀远,当年不只是舞弊科举,他还帮太子处理过几个不听话的官员。其中有一个叫李岩的御史,因为弹劾太子贪墨军饷,被王怀远设计陷害,死在流放路上。李岩的家人至今不知真相。” 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这事他听说过,李岩当年是朝中有名的直臣,突然被贬,不久就病死在路上。原来也是太子一党的手笔。 “这些事,你可有证据?” “有。”赵德昌道,“王怀远做事谨慎,每次都会留一份凭证,以防太子过河拆桥。那些凭证,应该还在王氏手中。她与王怀远是堂兄妹,最得信任。” 萧景玄点点头:“本王会去查证。若属实,自会履行承诺。” 走出大牢时,天色已黑。玄七低声道:“殿下,赵德昌的话可信吗?” “七分真,三分假。”萧景玄道,“他为了活命,定会拿出真东西。但也会有所保留,以防我们过河拆桥。不过无妨,只要证据到手,他留不留后手都无所谓。” 回到靖王府,沈青澜还在书房整理证据。见萧景玄回来,她放下笔:“殿下见到赵德昌了?” “嗯。”萧景玄将赵德昌的话转述一遍,“观音庙的证据,我让玄七带人去取。王氏那边,可能需要你帮忙。” 沈青澜想了想:“王氏如今被软禁在府中,看守森严。但她是世家女,定有贴身丫鬟知道梳妆匣的秘密。我可以试试模仿她的笔迹,写封信给丫鬟,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能模仿吗?” “需要样本。”沈青澜道,“王氏的字,我在尚宫局见过。她常给宫中姐妹写信,有些会经过尚宫局转递。只要找到几封,我就能模仿。” 萧景玄立即吩咐人去办。不到一个时辰,几封王氏的书信就送到了沈青澜面前。 她仔细研究笔迹特点,然后铺纸磨墨,开始模仿。萧景玄在一旁看着,只见她下笔如有神,不过片刻,一封以王氏口吻写的信就完成了。字迹、语气、甚至用印的习惯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让玄七找个生面孔,扮作王氏的远房亲戚,把信送进去。”沈青澜道,“信中只说想念旧物,让丫鬟把梳妆匣送出来看看,看完就还回去。这样不会引起怀疑。” 萧景玄赞叹:“青澜,你真是本王的诸葛孔明。” 沈青澜脸微红:“殿下过奖了。只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当夜,玄七带人潜入朔州城,在观音庙佛像下找到了暗格。里面果然藏着厚厚一沓书信和账本,都是太子与赵德昌往来的罪证。 而王氏的梳妆匣也顺利到手。打开夹层,里面除了钥匙,还有几封密信,记录着王怀远为太子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证据越来越齐全了。 三日后的大朝会,将是一场决定命运的较量。 萧景玄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心中无比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朝堂惊雷 大朝会当日,寅时刚过,天色未明。 靖王府书房内灯火通明。萧景玄身着亲王朝服,玄衣纁裳,头戴七旒冕冠,正对镜整理衣冠。镜中之人眉目冷峻,全无平日温润之态,只有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 沈青澜站在他身后,手中托着一个紫檀木盒。盒中整齐摆放着三份卷宗:科举舞弊案、赵德昌通敌案、太子私铸兵器贪墨盐税案。每一份都附有详实证据,铁证如山。 “殿下,”她轻声道,“万事小心。” 萧景玄转身接过木盒,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在府中等我消息。无论朝会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门。太子妃那边,玄七已安排暗卫保护。” 沈青澜点头:“我明白。只是……殿下真的要在朝会上同时弹劾三桩大案吗?” “一鼓作气。”萧景玄眼中闪过寒光,“太子党羽众多,若只弹劾一桩,他们必会互相掩护,各个击破。唯有同时发难,才能让他们措手不及。”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况且,科举案关系到你沈家清白,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窗外传来更鼓声,寅时三刻已到。玄七在门外禀报:“殿下,车马备好了。” 萧景玄最后看了沈青澜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书房。沈青澜追到门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这一战,关乎太多人的命运。 ** 宫门外,百官已陆续到达。见萧景玄下车,众人神色各异。有上前行礼的,有窃窃私语的,更多的则是远远观望。 陈铁山带着几位军中老将迎上来,抱拳道:“殿下。” “陈将军。”萧景玄还礼,目光扫过他身后几位将军,“诸位将军能来,本王感激不尽。”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将军沉声道:“殿下客气了。老臣戍边三十年,最恨通敌卖国之人。赵德昌之事,老臣定要讨个说法!” 另一位中年将领也道:“科举舞弊,陷害忠良,更是动摇国本。今日朝会,末将愿为殿下助阵。” 萧景玄拱手:“有劳诸位。” 说话间,又有几位文官走来,都是朝中清流,以刚正不阿著称。为首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大人低声道:“殿下,证据可都备齐了?” “周大人放心。”萧景玄拍了拍手中的木盒,“铁证如山。” 周大人点头,眼中闪过赞许:“好!今日老臣定要仗义执言,还沈文渊一个清白!” 钟鼓齐鸣,宫门缓缓开启。 百官鱼贯而入,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太极殿前。汉白玉台阶在晨光中泛着清冷的光泽,殿宇巍峨,肃穆庄严。 萧景玄拾级而上,步履沉稳。他知道,今日之后,朝局将彻底改变。 殿内,永和帝已端坐龙椅。这位年过五旬的皇帝面色有些苍白,眼袋深重,但身着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依然威仪十足。太子萧景桓立于御阶之下,一身明黄储君服制,气度雍容,只是眼底有掩饰不住的阴鸷。 “儿臣参见父皇。”萧景玄行礼。 “平身。”永和帝声音有些沙哑,“今日大朝会,众卿可有本奏?” 按惯例,先由各部尚书奏报日常政务。户部报江南水患,工部报河道疏浚,兵部报北疆防务……一切如常。 直到礼部尚书奏报完毕,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萧景玄知道,时机到了。他正要出列,却听太子抢先一步:“父皇,儿臣有本奏。” 永和帝抬眼:“讲。” 太子手持玉笏,朗声道:“儿臣近日听闻,七弟萧景玄私藏罪臣之女沈青澜于府中,意图不轨。沈青澜乃沈文渊之女,沈文渊当年因科举泄题获罪,其女没入宫廷为奴。七弟将其带出宫外,不仅违制,更有勾结罪臣、图谋不轨之嫌!”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萧景玄心中冷笑。太子果然要以沈青澜为突破口,先发制人。 “皇兄此言差矣。”萧景玄出列,神色平静,“沈青澜是本王向尚宫局借调,协助整理文书。此事李尚宫可以作证。至于图谋不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本王正要向父皇禀报,经查证,永和十五年科举泄题案,实乃有人构陷忠良。沈文渊沈大人,是冤枉的。” “荒谬!”太子厉声道,“当年此案由三司会审,证据确凿,先帝御笔亲批。七弟如今翻案,是想质疑先帝圣明吗?” “儿臣不敢。”萧景玄不慌不忙,“只是发现了新的证据,证明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请父皇御览。” 他从木盒中取出第一份卷宗,由太监呈给永和帝。 永和帝翻开卷宗,越看脸色越沉。卷宗中不仅有周文昌答卷的笔迹对比,还有王怀远与张文远的书信副本,以及徐谦的证词。证据链完整,无可辩驳。 “这些……从何而来?”永和帝声音低沉。 “回父皇,是儿臣多方查证所得。”萧景玄道,“王怀远当年为提拔自己的学生周文昌,请主考官张文远在科举中做手脚。事发后,为找人顶罪,选中了刚正不阿的副主考沈文渊。此事不仅沈文渊蒙冤,更让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子弟失去进身之阶,实乃国之大害!” 他转向太子,目光如炬:“而据查证,王怀远做这些事,是受了东宫指使。太子为培植党羽,不惜舞弊科举,陷害忠良。请父皇明察!” “血口喷人!”太子脸色煞白,“七弟,你为了扳倒本宫,竟敢伪造证据,构陷储君!其心可诛!” “是不是伪造,一查便知。”萧景玄毫不退让,“当年涉案的考官、考生大多还在朝中。父皇可传他们上殿,当面对质。” 殿内气氛凝重如铁。百官屏息,无人敢言。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永和帝沉默良久,缓缓道:“传周文昌。” 周文昌如今是工部郎中,五十来岁,身材微胖。他被宣上殿时,腿都在发抖。 “周文昌,”永和帝看着他,“永和十五年春闱,你的答卷是自己写的吗?” “回……回皇上,”周文昌扑通跪倒,“是……是微臣亲笔所写。” 萧景玄冷笑:“周大人,你的字迹何时变得如此工整了?本王这里有你当年在翰林院写的公文,字迹松散无力,与答卷上的字天差地别。要不要当众比对?” 周文昌汗如雨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萧景玄乘胜追击:“还有,你答卷中引用的《周礼》典故,写错了两个字。这等错误,对于真正熟读经史的人来说,几乎不可能犯。周大人,你能解释吗?” “我……我……”周文昌瘫软在地。 太子见状,急忙道:“父皇,就算周文昌答卷有问题,也不能证明是儿臣指使。王怀远早已过世,死无对证……” “谁说死无对证?”萧景玄打断他,取出第二份卷宗,“这是王怀远与张文远的书信副本,上面明确写着‘奉太子之命’。还有王怀远当年的门客徐谦的证词,他亲耳听到王怀远说,这是太子的意思。” 他将卷宗呈上:“此外,王怀远做事谨慎,每次都会留一份凭证,以防过河拆桥。这些凭证如今在王氏手中,儿臣已取得。请父皇御览。” 永和帝看着那些书信,手微微发抖。信中不仅提到了科举舞弊,还记录了太子如何通过王怀远操控官员任免,结党营私。更触目惊心的是,还有几封信提到了如何陷害弹劾太子的御史李岩,致其死在流放路上。 “逆子!”永和帝猛地拍案,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竟敢如此!” 太子跪倒在地:“父皇明鉴!这些定是七弟伪造,意图构陷儿臣!儿臣冤枉!” “冤枉?”萧景玄取出第三份卷宗,“那这些呢?太子私铸兵器,豢养私兵;勾结赵德昌,通敌卖国;贪墨江南盐税,数额高达百万两。这些,也是冤枉吗?” 他将赵德昌供出的证据一一呈上。有太子与突厥可汗往来的书信,有私兵名册,有盐税贪墨的账本……铁证如山。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太子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你……”永和帝指着太子,气得说不出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太监连忙上前搀扶,永和帝摆摆手,深吸几口气,才缓缓道:“太子萧景桓,结党营私,舞弊科举,陷害忠良;私铸兵器,豢养私兵;勾结边将,通敌卖国;贪墨盐税,害国殃民……数罪并罚,着革去储君之位,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终身不得出!” 太子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永和帝又看向萧景玄:“靖王萧景玄,查明大案有功。着加封为‘靖亲王’,赐双俸,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主理太子一案后续事宜。” “儿臣领旨。”萧景玄行礼。 “沈文渊一案,”永和帝继续道,“既然查明是冤枉,着即平反。追复原职,赐谥‘文正’,以彰其忠。沈家男丁赦免回京,女眷脱去奴籍,发还家产。” 萧景玄心中一松。沈家的冤屈,终于洗清了。 “退朝。”永和帝疲惫地挥挥手。 百官退出太极殿时,个个神色复杂。谁都明白,从今日起,朝局彻底变了。太子倒台,靖王崛起,一场新的权力洗牌即将开始。 萧景玄走出大殿,阳光刺眼。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殿下,”陈铁山走过来,低声道,“太子党羽不少,今日虽然扳倒了太子,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太原王氏,太子妃的娘家,定会反扑。” “我知道。”萧景玄点头,“接下来,该清理余党了。” 正说着,王公公匆匆走来,神色慌张:“靖亲王殿下,皇上……皇上晕倒了!” ** 养心殿内,太医正在诊脉。永和帝躺在龙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萧景玄守在床边,眉头紧锁。今日朝会上的激烈交锋,加上太子罪行带来的打击,让本就身体欠佳的永和帝承受不住,终于病倒了。 “李太医,父皇情况如何?” 李太医是太医院院判,医术最高。他收回手,低声道:“殿下,皇上这是急火攻心,加上长期服用丹药,体内积毒已深。此次病发凶险,需静养调理,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萧景玄心中一沉。父皇沉迷丹道多年,他劝过多次,但永和帝始终不听。如今看来,后果已经显现。 “本王知道了。请李太医务必尽心医治。” “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萧景玄走出养心殿,玄七已在外面等候。 “殿下,太子已被押往宗人府。但太子妃那边……”玄七欲言又止。 “太子妃怎么了?” “太子妃得知太子被废,在长春宫大闹,说要见皇上。守卫拦着不让,她就……就要自尽,被宫女救下了。” 萧景玄揉揉眉心。太子妃王氏是太原王氏嫡女,心高气傲,如今太子被废,她定然无法接受。 “派人看紧她,别让她再出事。”萧景玄道,“另外,传本王令,封锁东宫,所有人员不得出入。太子一党的官员,全部停职待查。” “是。” 回到靖王府时,已是午后。沈青澜在书房等候,见萧景玄回来,连忙起身:“殿下,朝会如何?” “太子被废,圈禁宗人府。”萧景玄简要说了一遍,“你父亲的冤案也平反了。沈家男丁可赦免回京,女眷脱去奴籍,发还家产。” 沈青澜愣住,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十年了,她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年。父亲终于可以瞑目了,沈家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殿下……”她声音哽咽,跪倒在地,“殿下大恩,青澜没齿难忘。” “快起来。”萧景玄扶起她,“这是你应得的。你父亲本就是冤枉的,如今真相大白,还他清白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轻声道:“青澜,你自由了。不再是罪臣之女,不再是宫奴婢女。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青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殿下想要青澜选择什么生活?” 萧景玄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青澜,本王的心意,你应当明白。从北疆一路走来,你我生死与共,早已不是寻常情谊。如今你已脱去奴籍,本王可以向父皇请旨,娶你为妃。”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但本王不愿强求。你若想离开,本王会为你安排妥当,保你一世无忧。你若愿意留下……本王许你一世相伴,永不辜负。” 沈青澜眼泪簌簌落下。这一路走来,她经历了太多磨难。家破人亡,为奴为婢,朝不保夕。直到遇见萧景玄,她才重新看到了希望。 这个男人,给了她尊严,给了她信任,给了她一个可以期盼的未来。如今,他更给了她选择的权利。 “殿下,”她轻声道,“青澜这条命,是殿下救的。青澜的仇,是殿下报的。青澜的心……早已属于殿下。” 她深深一礼:“青澜愿随殿下,无论前路如何,生死不渝。” 萧景玄将她拥入怀中,久久无言。这一刻,所有的艰难险阻都值得了。 窗外夕阳西下,余晖洒满庭院。远处宫城巍峨,近处竹影婆娑。 乱世之中,能有知己相伴,已是万幸。 而他们的路,还很长。 ** 三日后,圣旨下。 靖亲王萧景玄加封“摄政王”,代皇上处理朝政。太子党羽一一清算,该罢官的罢官,该下狱的下狱。朝局焕然一新。 沈府旧宅发还,沈青澜的兄长沈青峰从流放地赦免回京。兄妹相见,抱头痛哭。 又过数日,永和帝病情稍缓,但依然不能理政。萧景玄以摄政王身份,开始推行一系列新政:整顿吏治,清查田亩,减轻赋税,兴修水利…… 朝中反对声音不少,尤其是世家大族,利益受损,怨声载道。但萧景玄手握兵权,又有陈铁山等将领支持,新政推行虽有阻力,但总体顺利。 这日,萧景玄在书房处理政务,沈青澜在一旁协助。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人默契日深,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意。 “殿下,”沈青澜递过一份奏章,“这是江南来的密报。泰王近日与几位世家家主往来密切,恐有异动。” 萧景玄接过奏章,扫了一眼,冷笑:“泰王终于坐不住了。太子倒台,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殿下要小心。”沈青澜担忧道,“泰王在朝中势力不小,又有世家支持,不可小觑。” “本王知道。”萧景玄放下奏章,“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的翠竹:“青澜,本王已向父皇请旨,要娶你为妃。父皇虽然病重,但已经准了。礼部正在筹备,下月初六是吉日,我们就那日成婚。” 沈青澜脸一红,低头轻声道:“全凭殿下做主。” 萧景玄转身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等成了婚,你就是摄政王妃。到时可能会有更多风浪,更多明枪暗箭。你怕吗?” 沈青澜抬头,目光坚定:“有殿下在,青澜不怕。”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中。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玄七匆匆进来,神色凝重:“殿下,出事了。宗人府传来消息,废太子萧景桓……昨夜暴毙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风雨欲来 宗人府内,废太子萧景桓的尸体已被移往偏厅。 萧景玄赶到时,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都已到场。三人见萧景玄进来,连忙行礼。 “见过摄政王殿下。” “免礼。”萧景玄径直走向停尸的床榻,“仵作验过了吗?” 大理寺卿周大人上前:“回殿下,初步查验,死因是……鸠毒。” 鸠毒。萧景玄眼神一凛。这是宫廷禁药,民间罕见,只有深宫或权贵府邸才可能有。 “何时发现的?” “今日卯时,送饭的狱卒发现废太子倒在房中,口鼻出血,已经气绝。”刑部尚书王大人道,“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完好。桌上有一壶茶,验过,茶中有毒。” 萧景玄掀开白布,看着那张已经僵硬发青的脸。萧景桓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散大,死不瞑目。曾经不可一世的储君,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昨夜谁当值?何人进出过宗人府?”萧景玄问。 宗人府宗令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回殿下,昨夜是老臣当值。除了送饭的狱卒,并无他人进出。但……但老臣昨夜多饮了几杯,子时后就睡熟了,实在不知……” 萧景玄心中冷笑。一个“不知”,就想推卸责任?宗人府守卫森严,若无内应,鸠毒如何能进来?若无纵容,凶手如何能得手? “周大人,此事交由大理寺彻查。”萧景玄转身,“三日之内,本王要知道真相。” “是。” 走出宗人府时,天色阴沉,似要下雨。玄七低声道:“殿下,此事不简单。废太子被圈禁,按理说已无威胁,为何还有人要杀他?” “灭口。”萧景玄冷冷吐出两个字。 废太子知道太多秘密。他与突厥的勾结,私铸兵器,贪墨盐税……这些事背后,定有同谋。如今太子倒台,那些同谋怕他供出自己,自然要杀人灭口。 “殿下怀疑是谁?” “能弄到鸠毒,能买通宗人府守卫,不是普通人。”萧景玄眼中寒光闪烁,“太原王氏,泰王,都有嫌疑。甚至……” 他没有说下去。甚至可能还有更高层的人,不想让废太子活着。 回到靖王府,沈青澜已在书房等候。见萧景玄脸色不好,她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殿下,废太子之事……” “是鸠毒。”萧景玄在书案后坐下,“有人要灭口。” 沈青澜心中一紧:“那接下来……” “接下来会更乱。”萧景玄揉着眉心,“废太子一死,太子党羽群龙无首,定会乱作一团。泰王和世家会趁机收拢人心,壮大势力。朝局又要起波澜了。” 他看向沈青澜:“我们的婚期可能要推迟。眼下局势不稳,不宜大操大办。” 沈青澜点头:“我明白。国事为重。”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委屈你了。” “不委屈。”沈青澜微笑,“能陪在殿下身边,已是万幸。” 正说着,外头传来通报声:“殿下,陈将军求见。” “快请。” 陈铁山大步进来,脸色凝重:“殿下,北疆有变。” “说。” “赵德昌被押解回京后,北疆军务暂由末将代理。但今日收到军报,突厥可汗派使者来,说要重新划定边界,还要大燕赔偿‘损失’。” “损失?”萧景玄挑眉,“什么损失?” “说是赵德昌这些年‘拖欠’的贡品。”陈铁山愤愤道,“简直无耻!赵德昌通敌卖国,他们还有脸来要钱!” 萧景玄沉吟片刻:“这是试探。太子倒台,他们想知道大燕的态度。若我们软弱,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那殿下的意思是……” “打。”萧景玄斩钉截铁,“北疆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岂能向敌国低头?告诉突厥使者,要谈可以,但必须按大燕的规矩来。边境线以实际控制为准,一寸土地都不能让。至于贡品……让他们先还了这些年劫掠的百姓财物再说。” “是!”陈铁山精神一振,“末将这就去办。” 陈铁山走后,萧景玄对沈青澜道:“青澜,帮我拟一道奏章。北疆军务需重整,我要举荐陈铁山为北疆都督,统管朔州、云中、雁门三镇防务。” 沈青澜铺纸磨墨,提笔书写。她的字迹清秀工整,很快拟好了奏章。 萧景玄看过,点头:“很好。另外,再拟一道:清查各地军屯,整顿军纪,裁汰老弱,补充精壮。军费开支要明细,杜绝贪墨。” 沈青澜一一记下,又问:“殿下,新政推行已有时日,可要总结成效,奏报皇上?” “要。”萧景玄道,“新政虽遇阻力,但成效显著。江南水患治理已见成效,受灾百姓得到安置。清查田亩,追回被豪强侵占的官田三万亩。减轻赋税,百姓负担减轻三成。这些都要让父皇知道。” 他顿了顿,轻叹:“父皇虽然病重,但仍是皇上。我要让他知道,他选的人,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沈青澜看着他疲惫却坚定的侧脸,心中涌起怜惜。这个男人,肩上扛着整个国家的重担,却从不言苦。 “殿下,歇歇吧。”她轻声道,“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完的。” 萧景玄摇头:“不能歇。废太子暴毙,朝中人心浮动。北疆有变,边关不稳。泰王虎视眈眈,世家心怀不满。这个时候,我若松懈,必生乱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青澜,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这大燕就像一艘破船,到处都是漏洞。我在努力修补,但漏洞太多,补了这个,那个又漏了。” 沈青澜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这艘船还在航行,没有沉没。” 萧景玄转头看她,眼中闪过温柔:“谢谢你,青澜。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觉得这担子没那么重。”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窗外的风雨。这一刻,无需言语,心意相通。 ** 三日后,大理寺查出废太子暴毙的真相。 周大人亲自来禀报:“殿下,经查,鸠毒来自长春宫。” “长春宫?”萧景玄眼神一凛,“太子妃?” “是。”周大人呈上证据,“这是从长春宫搜出的鸠毒,与废太子所中之毒相同。另外,太子妃身边的张嬷嬷已招供,是她买通宗人府守卫,将毒药带进去的。” 萧景玄看着那些证据,心中五味杂陈。太子妃王氏,这是要殉情,还是要灭口? “太子妃如今何在?” “已被软禁在长春宫。”周大人道,“但她拒不认罪,说是有人陷害。” “带她来见本王。” 长春宫内,太子妃王氏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却依然掩不住世家贵女的傲气。见萧景玄进来,她冷笑:“摄政王殿下终于来了。怎么,要来治本宫的罪吗?” “皇嫂,”萧景玄神色平静,“废太子之死,张嬷嬷已招供,是你指使。你可有话要说?” “本宫无话可说。”太子妃昂着头,“成王败寇,自古如此。萧景桓那个废物,活着也是丢人现眼,不如死了干净。” 萧景玄皱眉:“他是你夫君。” “夫君?”太子妃大笑,笑声凄厉,“他算哪门子夫君?这些年,他除了给我带来屈辱,还给了什么?要不是他无能,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忽然止住笑,盯着萧景玄:“萧景玄,你以为你赢了吗?告诉你,这才刚开始。太原王氏不会放过你,世家不会放过你。你断了他们的财路,夺了他们的权力,他们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萧景玄静静看着她:“所以,你就杀了废太子,想激化矛盾,让世家与本王彻底对立?” 太子妃眼神闪烁:“是又如何?本宫就是要让这天下大乱!你们萧家欠王家的,欠世家的,都要还!” “冥顽不灵。”萧景玄转身,“来人,将太子妃押入冷宫,严加看管。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侍卫上前,太子妃没有挣扎,只是死死盯着萧景玄:“萧景玄,你会后悔的。你护着的那个沈青澜,早晚会害死你!” 萧景玄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大步走出长春宫。 回到靖王府,他将太子妃的话告诉沈青澜。沈青澜沉默良久,轻声道:“殿下,太子妃说得对。世家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会更难。” “我知道。”萧景玄握住她的手,“但我不怕。青澜,你我一路走来,什么风浪没见过?世家再强,也不过是纸老虎。只要百姓支持我们,他们就掀不起大浪。”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坚定:“而且,我已经有了对策。” “什么对策?” “革新科举。”萧景玄道,“世家之所以能垄断朝政,是因为他们掌握了知识和仕途。我要改革科举制度,让寒门子弟也有机会。还要在各地兴办官学,普及教化。只要百姓有了知识,就不会再被世家愚弄。” 沈青澜眼睛一亮:“这是个好办法。但推行起来,阻力会很大。” “再大也要做。”萧景玄道,“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只要成功,世家的根基就动摇了。” 他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纸:“青澜,帮我拟一道《求贤令》。不论出身,不论门第,只要有真才实学,皆可入朝为官。本王要设立‘招贤馆’,专门选拔人才。” 沈青澜提笔,眼中闪着光。这才是她心目中的明君,不看出身,只看才干,唯才是举。 《求贤令》很快拟好,萧景玄看过,点头:“明日朝会就颁布。另外,我要设立‘新政司’,专门负责推行改革。你可愿担任司正?” 沈青澜一愣:“我?可我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萧景玄道,“你的才学,朝中多少男子都比不上。新政司需要细心、耐心、又有远见的人,你最合适。” 沈青澜心中涌起暖流。这个男人,不仅给了她尊严,更给了她施展才华的舞台。 “青澜愿为殿下分忧。” ** 《求贤令》颁布,朝野震动。 世家大族强烈反对,说这是“败坏祖制”“动摇国本”。但寒门子弟和民间有识之士却欢欣鼓舞,纷纷前往招贤馆应试。 新政司设立,沈青澜以女子之身出任司正,更是引起轩然大波。有官员上书弹劾,说“牝鸡司晨,国将不国”。但萧景玄力排众议,坚持己见。 这日朝会,又有几位老臣站出来反对。 “摄政王殿下,《求贤令》虽好,但恐引小人得志,败坏朝纲啊!” “女子为官,自古未有。还请殿下三思!” 萧景玄端坐御阶之下,神色平静:“诸位大人,请问何为小人?出身寒门就是小人吗?沈文渊沈大人,当年也是寒门出身,可他忠心为国,刚正不阿。反倒是某些世家子弟,尸位素餐,贪赃枉法。” 他目光扫过众人:“再说女子为官。古有妇好率军征战,平定四方;近有谢道韫才冠江东,名垂青史。女子之才,何逊于男?沈司正之能,诸位有目共睹。新政推行,她功不可没。这样的人,为何不能为官?”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萧景玄继续道:“本王知道,改革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但为了大燕,为了百姓,这些改革必须做。若有谁不服,可以辞官。本王绝不强留。” 朝会散去,几位老臣摇头叹息,但也无可奈何。 回到靖王府,沈青澜迎上来:“殿下今日朝会,可还顺利?” “还好。”萧景玄脱下朝服,“反对声音不少,但还在可控范围内。倒是你,新政司那边如何?” “招贤馆已收到三百多份荐书,其中确有几位才学之士。”沈青澜道,“另外,各地官学的筹建也在进行。只是……经费不足。” “经费我来想办法。”萧景玄道,“裁撤冗余机构,节省开支。另外,清查贪墨,追回赃款,应该能凑一些。” 正说着,玄七匆匆进来:“殿下,泰王递了帖子,说要来拜见。” 萧景玄和沈青澜对视一眼。泰王这时候来,定有图谋。 “让他来吧。” ** 泰王萧景琛,永和帝第三子,生母是德妃,出身清河崔氏。他比萧景玄年长两岁,容貌俊朗,气度雍容,是朝中有名的贤王。 见萧景玄,泰王含笑行礼:“见过摄政王。” “三皇兄不必多礼。”萧景玄还礼,“请坐。” 两人落座,沈青澜奉茶后退到一旁。泰王看了她一眼,笑道:“早就听说七弟身边有位才女,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皇兄过奖。”萧景玄淡淡道,“不知皇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泰王收起笑容,正色道:“七弟,废太子之事,本王听说了。此事蹊跷,恐有阴谋。本王担心,有人想借此搅乱朝局。” “哦?”萧景玄挑眉,“皇兄认为是谁?” “不好说。”泰王摇头,“但废太子虽有过,毕竟是皇室血脉。如今不明不白死在宗人府,皇室颜面何存?七弟身为摄政王,当查明真相,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萧景玄心中冷笑。泰王这话,表面是为皇室颜面,实则是在指责他监管不力。 “皇兄放心,此事大理寺已在调查。若有结果,定会公之于众。” 泰王点头:“那就好。另外……七弟的新政,本王也略有耳闻。改革虽好,但不宜操之过急。朝中老臣多有不满,七弟还是要顾及人心啊。” “皇兄说得是。”萧景玄不动声色,“但有些事,不急不行。大燕积弊已久,若不改革,国将不国。至于老臣……本王会尽力安抚,但改革不会停。” 泰王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七弟果然有魄力。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多言了。只望七弟记住,改革虽好,但也要量力而行。若遇难处,本王愿助一臂之力。” “谢皇兄。” 送走泰王,沈青澜低声道:“殿下,泰王今日前来,看似关心,实则试探。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殿下操之过急,恐失人心。” “我知道。”萧景玄道,“他在拉拢那些反对新政的老臣,想借此壮大势力。不过无妨,只要新政见效,百姓得利,人心自然归附。” 他看向沈青澜:“倒是你,要小心。泰王今日特意提起你,定是有所图谋。” “我明白。”沈青澜点头,“我会小心的。” 窗外风雨渐歇,但天色依然阴沉。萧景玄知道,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但他不怕。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有她在身边,再大的风雨,也能携手走过。 第一百一十九章 蛛丝寻踪 泰王走后,书房内的气氛并未轻松。 萧景玄手指轻叩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沈青澜默默为他换上一盏新茶,茶香袅袅,氤氲了半室。 “青澜,”萧景玄忽然开口,“你说,泰王今日来,究竟是真为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沈青澜沉吟片刻:“两者皆有。但臣妾觉得……他更在意的是那桩科举旧案。” 萧景玄眼神微凝:“何以见得?” “今日他虽未明言,但三次将话题引向朝局‘稳定’,四次提及‘人心归附’。”沈青澜分析道,“废太子暴毙,正是重新调查科举案的最佳时机——涉案人员或死或散,线索中断多年。泰王担心殿下借此机会翻案,若真查出什么不该查的,牵涉的就不仅是已故的废太子了。” 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与我所想一致。科举泄题案发生在永和十二年,距今已八载。当年主审此案的刑部侍郎王崇明,正是太原王氏子弟,也是太子妃的堂叔。而案发前一个月,泰王刚娶了清河崔氏嫡女为正妃。” “殿下的意思是……此案可能牵涉的不止太子一党?” “难说。”萧景玄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泛黄的案宗,“这是我暗中搜集的当年案卷副本。你看这里——” 沈青澜凑近细看。案卷记载:永和十二年春闱,江南举子顾念之在考后举报,称考题泄露。经查,考题确在考前三日流出,流经七人之手,最终源头指向时任礼部右侍郎的沈文渊。沈文渊下狱,三司会审,罪证确凿,沈家满门获罪。 “这七人,如今何在?”沈青澜问。 “两人当年即被处死,三人在流放途中病故,一人失踪,还有一人……”萧景玄翻到卷末,“礼部小吏周文炳,流放岭南,三年前得赦,如今在洛阳经营一家书肆。” 沈青澜眼睛一亮:“他还活着?” “活着,但未必愿意开口。”萧景玄道,“我已派人暗中接触过,他一听是当年科举案,便三缄其口,连门都不让进。” “他在怕什么?” “怕灭口。”萧景玄合上案卷,“此案水太深。一个礼部小吏能知道多少?但他却如此恐惧,说明背后确有隐情。而且……他得赦的时间也蹊跷。三年前,正是太子监国,泰王协理朝政之时。” 沈青澜心中一动:“殿下怀疑,是有人故意放他一条生路,以便控制?” “或为控制,或为监视。”萧景玄目光深邃,“周文炳是此案唯一还活着的直接经手人。若我是幕后之人,也会留着他——死了,线索全断;活着,还能当个棋子。” 窗外忽起一阵疾风,吹得窗棂作响。沈青澜走去关窗,却见庭院中,一只灰鸽扑棱棱落在青石板上,脚上系着细小竹管。 “玄七的传书。”萧景玄接过沈青澜递来的竹管,取出密信扫了一眼,眉头微皱,“北疆军报,突厥使团三日后抵京。领队的是左贤王忽尔汗,此人骁勇善战,且……与赵德昌私交甚笃。” “赵德昌通敌案尚未了结,突厥此时派使团来,怕是来者不善。” “正是。”萧景玄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忽尔汗此人,粗中有细。他敢来,定有倚仗。要么是掌握了赵德昌的什么把柄,要么……是朝中还有人与他暗通款曲。” 沈青澜忽然想起一事:“殿下可记得,废太子暴毙那日,太子妃曾喊‘太原王氏不会放过你’?王氏与北疆将领素有联姻,赵德昌之妻便是王氏旁支。若突厥使团前来,王氏会否借机生事?” 萧景玄目光一凛:“极有可能。王氏在军中的势力虽被削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他们与突厥使团里应外合,在朝堂上发难,确是个麻烦。” 两人正说着,外头又传来通报:“殿下,宫中来信,皇上召您即刻入宫。” ** 永和帝的病时好时坏。今日精神尚可,靠在龙榻上,看着跪在眼前的萧景玄。 “老七,起来吧。”声音嘶哑,却仍有威严,“废太子的事,朕知道了。你怎么看?” 萧景玄起身垂首:“儿臣已命大理寺彻查。据目前线索,鸠毒来自长春宫,太子妃身边嬷嬷已招供。” 永和帝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王氏……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父皇何出此言?” “你当朕真不知道?”永和帝咳嗽几声,宫人忙递上参茶,他抿了一口,继续道,“当年立太子,朕本属意老三。可太原王氏联合五大世家,联名上书,力荐老大。朕为平衡朝局,只得妥协。” 他看向萧景玄,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这些年,老大荒唐,老三隐忍,唯有你……不争不抢,朕原以为你真无心那个位置。” 萧景玄心头一震,跪地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确曾无心皇位,只愿做个闲散王爷。但眼见朝腐朽败,边关不宁,百姓疾苦……儿臣身为皇子,无法坐视不理。” “好一个无法坐视不理。”永和帝忽然笑了,笑容苍凉,“你比你大哥强,比你三哥真。只是……老七,这条路太难走了。世家盘根错节,军中将帅各怀心思,还有北边的突厥,南边的蛮族……朕坐在这位子上三十年,尚且觉得如履薄冰,你可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萧景玄抬头,目光坚定,“纵是刀山火海,儿臣也要闯一闯。不为那九五之尊,只为大燕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 永和帝凝视他许久,缓缓点头:“朕没看错你。只是……朕时日无多,能帮你的有限。北疆军务,朕准你所请,擢陈铁山为北疆都督。新政之事,你放手去做,朕为你撑腰。但有两件事,你要答应朕。” “父皇请讲。” “第一,留老三一条生路。”永和帝闭了闭眼,“他虽有野心,但终究是朕的儿子,你的兄长。若他安分,给他个富贵闲王;若他不安分……也莫要赶尽杀绝。” “儿臣遵旨。” “第二,”永和帝睁开眼,目光锐利,“沈家那丫头,你既要立她为后,就要护她周全。世家最恨寒门崛起,她父亲又是因科举案获罪……她的处境,比你想的更难。” 萧景玄心中一暖:“谢父皇关心。青澜之才,堪当大任。儿臣定会护她周全。” “那就好。”永和帝摆摆手,“去吧,突厥使团要来,你去准备。记住,国威不可失,但也不可轻启战端。” “儿臣明白。” 退出寝殿时,萧景玄在廊下遇见一人——德妃崔氏,泰王生母。 德妃年近四十,风韵犹存,一身淡紫宫装,鬓边只簪一支玉钗,朴素中见雅致。见萧景玄出来,她微微颔首:“摄政王殿下。” “德妃娘娘。”萧景玄还礼。 “皇上今日精神可好?”德妃问,声音温和。 “尚可,与儿臣说了会儿话,有些乏了。” 德妃点头,犹豫片刻,低声道:“景琛那孩子……性子执拗,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殿下多担待。他本性不坏,只是……身在其位,难免多想。” 这话说得巧妙,既示了好,又点了身份。萧景玄心中明了,面上不显:“三皇兄才德兼备,是儿臣学习的榜样。娘娘放心,兄弟之间,自当和睦。” 德妃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福身一礼,进了寝殿。 萧景玄走出宫门,玄七已在马车旁等候。上车后,玄七低声道:“殿下,刚收到消息,周文炳那家书肆……昨夜遭了贼。” “可丢失了什么?”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玄七道,“贼人翻箱倒柜,却只拿走了一本账簿。周文炳报案后,洛阳府衙去查了,说是寻常盗窃,已备案了事。” “账簿……”萧景玄若有所思,“周文炳一个书商,账簿有何特别?除非……那不只是书肆的账。” “属下已派人去查那账簿的内容,但周文炳口风很紧,问什么都不说。” 萧景玄沉吟片刻:“备马,我要亲自去一趟洛阳。” “殿下,三日后突厥使团抵京,您此时离京……” “一日便回。”萧景玄道,“你留在京中,盯着各方的动静。尤其是泰王府和太原王氏的宅邸,有什么异动,立刻传书给我。” “是。” ** 洛阳距京城二百余里,快马加鞭,三个时辰可达。 萧景玄只带了四名亲卫,换了便服,趁夜色出城。抵达洛阳时,已是次日清晨。 书肆位于城南崇文坊,铺面不大,招牌上写着“文墨斋”三字,字迹清秀,颇有风骨。铺子刚开门,一个身着青衫、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正在擦拭书架,正是周文炳。 见萧景玄进来,周文炳抬头笑道:“客官早,想看些什么书?小店经史子集、话本杂记,都有一些。” 萧景玄打量他。周文炳面容清癯,手指有常年握笔的茧子,虽做商人打扮,却仍有文人气质。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惶惶之色,眼神飘忽,不敢与人直视。 “听闻贵店前日遭了贼?”萧景玄随意拿起一本《诗经》,状似无意地问。 周文炳擦书架的手一顿,干笑两声:“是……是遭了贼。不过没丢什么贵重东西,已报官了。” “哦?可我听说,丢了一本账簿。” 周文炳脸色微变,强自镇定:“账簿……是丢了一本。不过就是些买卖流水,不值什么。” 萧景玄放下书,直视他:“周先生,永和十二年礼部小吏,因科举泄题案流放岭南,三年前得赦——我说的可对?” 周文炳手中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煞白,连连后退:“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萧景玄逼近一步,“重要的是,那本账簿里记了什么,让贼人特意来偷?又让周先生如此恐惧,连提都不敢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文炳转身欲走,却被萧景玄的亲卫拦住去路。 萧景玄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靖王府的令牌。周文炳一见,腿一软,险些跪倒。 “殿……殿下……” “周文炳,本王只问你一次。”萧景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永和十二年科举案,真相究竟是什么?沈文渊是冤枉的,对不对?” 周文炳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半晌,他忽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敢说啊!” “你不敢说,是因为有人威胁你?”萧景玄蹲下身,与他对视,“告诉本王,是谁?太原王氏?还是清河崔氏?或是……宫里的人?” 周文炳泪流满面,只是摇头。 萧景玄知道逼问无用,换了语气:“周文炳,你当年也是寒门学子,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取功名,在礼部谋了个差事。沈文渊沈大人,可曾亏待过你?” 周文炳一怔,眼中闪过回忆之色:“沈大人……沈大人待我们这些寒门子弟极好。他常说要唯才是举,还自掏腰包资助贫寒学子……” “那你忍心看他蒙冤而死?忍心看沈家满门凋零?”萧景玄沉声道,“如今沈大人之女在本王府中,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为父伸冤。周文炳,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该说出真相。” 周文炳瘫坐在地,抱头痛哭:“我……我对不起沈大人……可是……可是我若说了,我妻儿老小都活不成啊!” “本王保他们周全。”萧景玄一字一顿,“你若信本王,就将真相说出来。本王以靖王之名起誓,必护你全家平安。” 周文炳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萧景玄。这位年轻的王爷眼中没有权贵的傲慢,只有真诚与坚定。他想起了当年的沈文渊,也是这样看着他们这些寒门学子,说“大燕的未来在你们身上”。 “好……我说……”周文炳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但请殿下先答应小人一件事。” “你说。” “让小人的妻儿即刻离开洛阳,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他们安全了,小人便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 萧景玄点头:“可以。玄五,你带两人,护送周先生家眷去京郊别院,加派护卫,不得有失。” “是。” 周文炳见萧景玄如此干脆,心中稍安。他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殿下,那本账簿……其实不是书肆的账,是当年……当年一些往来的记录。” “什么往来?” “考题泄露的往来。”周文炳压低声音,“永和十二年春闱前,礼部封存考题的密室共有三把钥匙,分别由礼部尚书、两位侍郎保管。但小人无意中发现……沈大人的那把钥匙,曾失踪过两个时辰。” 萧景玄眼神一凝:“何时?” “考前第五日。”周文炳回忆道,“那日沈大人告假,说身体不适。但他的钥匙却在那日下午未时到酉时之间,不知所踪。小人当时负责看守文书房,亲眼看见……看见王崇明王侍郎的随从,进过沈大人的值房。” “王崇明……”萧景玄记住了这个名字,“后来呢?” “后来钥匙又出现了,沈大人也未察觉异常。”周文炳道,“直到考题泄露案发,小人想起此事,本想上报,却被人警告……若敢多言,便让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警告你的人是谁?” “是……”周文炳犹豫再三,终于吐出两个字,“东宫。” 萧景玄心中一沉。果然牵涉太子。 “那本账簿,你记录了这些?” “不止。”周文炳道,“小人留了个心眼,那几年暗中记录了一些可疑的银钱往来。王崇明、东宫属官、还有几个世家子弟,都曾有大笔来路不明的银子进出。其中一笔……来自北疆。” “北疆?”萧景玄追问,“具体是谁?” “账目上只写‘赵记’,但小人后来打听过,北疆将领中,姓赵且能调动如此巨款的,只有赵德昌。”周文炳苦笑,“小人自知这些记录是催命符,所以一直藏着。没想到还是被人知道了……” 萧景玄沉思片刻:“账簿被偷,说明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周文炳,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你记录了这些?” “小人从未告诉任何人,连妻儿都不知道。”周文炳摇头,“除非……除非当年警告小人的那人,一直派人监视我。” 这就说得通了。八年过去,幕后之人仍不放心,一直盯着周文炳。如今废太子暴毙,科举案可能重审,他们便先下手为强,偷走证据。 “除了账簿,可还有其他证据?” “有。”周文炳从怀中掏出一枚钥匙,颤抖着递给萧景玄,“这是小人在洛阳钱庄的一个秘柜钥匙。里面存着几封当年的书信原件——王崇明与赵德昌的往来信函,还有……还有太子批示的条子。” 萧景玄接过钥匙,心中震动。这些若是真的,便是铁证。 “周文炳,你立了大功。”他郑重道,“你放心,本王说到做到,必护你全家周全。待此案了结,还你清白,许你重入仕途。” 周文炳泪流满面,伏地叩首:“谢殿下……谢殿下……” ** 离开文墨斋,萧景玄立刻前往钱庄,取出了秘柜中的东西。 三封信,一张条子。信是王崇明与赵德昌的笔迹,内容涉及军饷贪墨、边关贸易;条子是太子手谕,批示“此事可办,妥为处置”,盖着东宫小印。 萧景玄将证据收好,心中已有计较。这些虽不能直接证明沈文渊的清白,却足以证明科举案背后另有隐情,且牵涉太子、王氏、边将三方。 回京路上,他一直在想:王氏为何要陷害沈文渊?仅仅因为他是寒门领袖,阻碍了世家垄断科举?还是……沈文渊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 回到靖王府时,已是深夜。沈青澜仍在书房等候,灯下执卷,眉宇间带着忧色。 见萧景玄回来,她忙起身:“殿下,如何?” 萧景玄将证据取出,简单说了经过。沈青澜看着父亲可能被陷害的线索,眼圈微红,却强忍泪水:“有了这些,父亲沉冤得雪便有希望了。” “不止。”萧景玄握住她的手,“青澜,我怀疑科举案与边关军务有关。王崇明、赵德昌、太子,这三方勾结,所图非小。你父亲……可能是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才遭灭口。” 沈青澜一震:“殿下是说……” “我尚无确证,但直觉如此。”萧景玄道,“明日突厥使团抵京,一切或许会有分晓。” 正说着,玄七匆匆进来:“殿下,刚收到北疆密报——赵德昌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萧景玄与沈青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灭口,又是一次灭口。 废太子、赵德昌,所有可能吐露秘密的人,都在短时间内“被消失”。幕后之人的动作,比他们想的更快。 “赵德昌死前可留下什么话?”萧景玄问。 “没有。但他死前一日,泰王曾去天牢‘探视’。”玄七道,“说是奉旨慰问老将,只待了一刻钟便走了。” 泰王…… 萧景玄眼神渐冷。他这个三皇兄,真是处处有影,处处无痕。 “继续查。”他下令,“另外,加派人手保护周文炳及其家眷。再调一队暗卫,暗中护卫沈司正——从今日起,青澜出入,必须有人跟随。” “是。” 玄七退下后,沈青澜轻声道:“殿下在担心我?” “嗯。”萧景玄将她揽入怀中,“他们的手段越来越狠,我不能让你有事。” 沈青澜靠在他胸前,听着沉稳的心跳,心中安宁:“有殿下在,我不怕。” 窗外月色如水,宁静之下,暗流汹涌。 明日,突厥使团抵京,朝堂上将有一场硬仗。 而科举旧案的真相,也如深埋地下的种子,即将破土而出。 第一百二十章 北风入京 突厥使团抵达那日,京城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细雪纷扬,覆了宫阙琉璃瓦,掩了长街青石板。朱雀大街上,百姓却冒雪围聚,踮脚张望——北疆战事胶着多年,突厥使臣入京,是战是和,牵动人心。 使团队伍自明德门入,前后三十六骑,皆着皮裘,腰佩弯刀。为首者虎背熊腰,浓须环面,正是左贤王忽尔汗。他端坐马上,鹰目扫视两侧人群,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礼部官员在鸿胪寺前相迎,依例引使团入住驿馆。忽尔汗下马时,随手将马鞭扔给随从,用生硬的汉话道:“大燕皇帝,何时见本王?” “左贤王一路辛苦。”礼部侍郎拱手,“皇上龙体欠安,朝会见驾之事,需由摄政王殿下定夺。” “摄政王?”忽尔汗挑眉,“就是那个……打败了赵德昌的七皇子?” 这话说得挑衅,礼部官员面色微变,却仍维持体面:“正是靖王殿下。” “好!”忽尔汗大笑,“明日朝会,本王倒要见识见识。” ** 靖王府内,萧景玄正听玄七禀报使团情形。 “忽尔汗带了三十五名随从,其中十人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他们入住驿馆后,泰王府的人曾暗中前往,送了四坛烈酒、两只烤全羊。”玄七低声道,“另外,太原王氏府上,今日也有异动——王崇明的长子王允之,午后去了驿馆附近的一家茶楼,在二楼雅间坐了半个时辰,对面正是驿馆东厢房。” 萧景玄手指轻叩桌面:“东厢房住的是谁?” “突厥副使,名叫阿史那逻,是忽尔汗的堂弟,也是突厥王庭的谋士。” “谋士……”萧景玄沉吟,“王允之一个世家子弟,去会突厥谋士?玄七,查清楚,他们是事先约好,还是偶遇?” “属下已查过,那茶楼是王氏的产业。王允之去时,掌柜亲自引路,雅间早已备好茶点。阿史那逻是半个时辰后独自前往,未带随从。” “秘密会面。”萧景玄冷笑,“看来,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沈青澜端茶进来,闻言轻声道:“殿下,臣妾倒觉得,他们越是急,越容易露出破绽。” 萧景玄接过茶盏,指尖触及她微凉的手,不由皱眉:“手这么凉?可是炭火不足?” “不是。”沈青澜微笑,“刚从新政司回来,外头下雪了。殿下,招贤馆今日又收了四十多份荐书,其中有几位寒门学子,文章着实精彩。臣妾已命人誊抄,稍后送过来。” “辛苦你了。”萧景玄握了握她的手,“青澜,明日朝会,你可愿随我同去?” 沈青澜一怔:“臣妾是女子,又无官职,如何上朝?” “你有官职。”萧景玄正色道,“新政司司正,正四品。我已奏请父皇,准你参与朝会,以备咨询。” “这……”沈青澜心中震动。女子为官已属惊世骇俗,如今还要上朝议政,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 “怕了?” “不怕。”沈青澜抬眼,目光清亮,“只要殿下信臣妾,刀山火海,臣妾也敢闯。” 萧景玄眼中泛起温柔:“我就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窗外雪愈急,书房内炭火噼啪,暖意融融。 ** 翌日,太极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龙椅空置,御阶下设一紫檀椅,萧景玄端坐其上,着摄政王朝服,气度沉凝。 “宣——突厥使臣觐见!” 通传声层层递出,片刻,忽尔汗大步进殿。他未着突厥官服,反穿了一身汉人锦袍,只是裁剪不伦,颇有沐猴而冠之感。身后跟着阿史那逻,此人瘦削精干,眼珠转动间透着精明。 “突厥左贤王忽尔汗,见过大燕摄政王。”忽尔汗抱拳,算是行礼,腰却不弯。 殿中一片寂静。按礼,藩国使臣见大燕亲王,需行跪拜之礼。忽尔汗此举,无疑是挑衅。 萧景玄神色不变,淡淡道:“左贤王远道而来,免礼。赐座。” 内侍搬来锦凳,忽尔汗却不坐,直盯着萧景玄:“摄政王,本王此次前来,是为两件事。第一,赵德昌将军是我突厥的朋友,他如今死得不明不白,突厥可汗要一个交代。第二,北疆边境线该重新划定了——这十年来,大燕屯兵北进,占了我突厥三百里草场。” 话音落,殿中哗然。 兵部尚书率先出列:“左贤王此言差矣!北疆边境线乃太祖皇帝时与突厥可汗亲定,立碑为界,何来侵占之说?至于赵德昌,他通敌卖国,罪证确凿,死有余辜!” 忽尔汗冷笑:“罪证?什么罪证?可有赵将军亲口招供?可有突厥王庭承认?”他转向萧景玄,“摄政王,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死无对证’。赵将军一死,什么罪名不能安?” 萧景玄静静看着他:“左贤王的意思是,赵德昌无罪?” “有没有罪,不是大燕一家说了算。”忽尔汗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这是赵将军与我可汗往来的书信。信中言明,大燕愿以边境五城换突厥战马三千匹,这是两国互利之事,何来通敌之说?” 羊皮卷呈上,萧景玄展开扫了一眼,心中冷笑。信确实是赵德昌的笔迹,内容也看似合理,但落款时间……是永和十三年秋。那时,赵德昌已因贪污军饷被御史弹劾,正在家中闭门思过,哪有权力与突厥谈边境五城? “这信是假的。”萧景玄将羊皮卷递给一旁的沈青澜,“沈司正,你来看看。” 沈青澜接过,细细端详片刻,抬头道:“殿下,此信有三处破绽。其一,永和十三年八月,赵德昌因‘延误军机’被罚俸半年,禁足府中,不可能与突厥可汗通信。其二,信中提及的‘朔州五城’,早在永和七年就已划归大燕,突厥可汗岂会不知?其三——” 她顿了顿,拿起羊皮卷对着殿外光线:“这羊皮做旧手法粗糙,墨色浮于表面,绝非八年旧物。依臣妾看,此信制成不过月余。” 殿中响起低语声。几位老臣看向沈青澜的目光,多了几分惊讶——这女子,倒真有几分眼力。 忽尔汗脸色微变,阿史那逻却上前一步,操着流利汉话道:“这位女官好眼力。只是……口说无凭。你说信是假的,可有证据?你说赵将军被禁足,可有记录?你们汉人官场,记录文书最是齐全,不如拿出来,大家瞧瞧?” 这话厉害。永和十三年的记录,时隔六年,哪里能立刻找出?即便找出,若被人动了手脚…… 萧景玄看向泰王:“三皇兄,当年兵部文书,是你协理监管。可还记得此事?” 泰王出列,神色从容:“七弟问起,为兄倒是记得一二。永和十三年,赵德昌确实被御史弹劾,但父皇念他多年戍边有功,只罚俸了事,并未禁足。至于文书……”他面露难色,“六年前的旧档,兵部库房堆积如山,要找出来,怕是要费些时日。” 一推二五六,滴水不漏。 沈青澜忽然开口:“泰王殿下,臣妾有一事不明。永和十三年秋,突厥犯边,朔州告急。若赵德昌未被禁足,为何朝廷派了李老将军前去督军,而非赵德昌这个朔州守将?” 泰王一怔,随即笑道:“沈司正有所不知,赵将军当时……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风寒?”沈青澜追问,“可需卧床两月之久?臣妾查过太医院记录,永和十三年八月至十月,赵德昌并未请太医诊治。倒是他府上的账册记载,那两月他买了三批歌伎,办了五场酒宴——一个卧病在床的人,有这样的兴致吗?” 殿中顿时哗然。太医院记录、府上账册,这些都是极隐秘的东西,沈青澜如何能查到? 萧景玄心中了然——定是周文炳提供的线索起了作用。那本被偷的账簿里,恐怕就记着赵德昌府上的异常开支。 泰王脸色终于变了:“沈司正,你私查朝臣府邸账目,不合规矩吧?” “臣妾查的不是账目,是证据。”沈青澜不卑不亢,“赵德昌通敌案关系国本,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况且,这些账目是洛阳府衙在查一桩盗窃案时偶然所得,已移交大理寺。臣妾只是依律调阅,有何不可?” 滴水不漏,反将一军。 忽尔汗见状,冷哼一声:“你们汉人就会耍嘴皮子!本王就问一句:边境三百里草场,还不还?” 萧景玄站起身,缓步走下御阶。他比忽尔汗略高,此刻居高临下,气势逼人:“左贤王,你突厥铁骑每年秋掠我边境,掳我百姓,抢我粮草。这十年来,大燕北疆百姓死伤逾万,被掠财物不计其数。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他每说一句,便逼近一步。忽尔汗下意识后退,竟被逼得气势全无。 “你想要草场?可以。”萧景玄停下脚步,“先还我大燕百姓的命,还我被掠的财物。一条人命,换一里草场。你算算,是你们欠我们的多,还是我们欠你们的多?” 殿中落针可闻。谁都没想到,这位一向温文尔雅的靖王,竟有如此锋芒。 忽尔汗脸色涨红,握紧拳又松开,最终咬牙道:“摄政王,你这是要开战?” “战或不战,不在我,在你。”萧景玄转身回座,“大燕从不畏战,但也不轻启战端。左贤王若想谈,就拿出诚意。若不想谈——”他抬眼,目光如冰,“那就请回吧。北疆二十万将士,随时恭候。” ** 朝会不欢而散。 回到靖王府,萧景玄刚脱下朝服,玄七便来报:“殿下,周文炳的家眷已安全抵达别院。但……周文炳本人,今晨在洛阳失踪了。” “失踪?”萧景玄转身,“怎么回事?” “昨夜他还在书肆,今早伙计去开门,发现铺门虚掩,周文炳不见踪影。屋内没有打斗痕迹,但装银钱的匣子空了,像是自己走的。”玄七低声道,“属下已派人四处寻找,暂无消息。” 沈青澜蹙眉:“他会不会是……怕了?” “有可能。”萧景玄沉思,“但也不排除被人掳走。玄七,加派人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玄七退下后,沈青澜轻声道:“殿下今日在朝会上,为何不拿出王崇明与赵德昌的信?” “还不是时候。”萧景玄摇头,“那些信只能证明他们私下勾结,却无法直接证明科举案真相。贸然拿出,打草惊蛇不说,还可能被反咬一口——毕竟,我们现在连王崇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王崇明,永和十二年后便辞官归隐,回了太原老家。这些年深居简出,几乎与世隔绝。 “殿下是怀疑……” “我怀疑他根本不在太原。”萧景玄道,“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幕后之人会让他安然活着吗?青澜,你帮我拟一道密旨,发往太原府,命他们暗中查访王崇明的下落。记住,要隐秘。” “是。” 沈青澜铺纸研墨,萧景玄却按住她的手:“不急,先吃饭。你一早入宫,到现在水米未进,胃该难受了。” 他总这样细心。沈青澜心中一暖,点头应了。 饭刚摆上,外头又传来通报:“殿下,宫里来信,皇上传您和沈司正即刻入宫。”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 永和帝的病情,比想象中更重。 寝殿内药味浓郁,老皇帝靠在枕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德妃坐在榻边,正一勺勺喂参汤,见萧景玄进来,起身退到一旁。 “父皇。”萧景玄跪在榻前。 永和帝睁开眼,目光浑浊,却仍竭力保持清明:“老七……今日朝会,朕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儿臣只是尽本分。” “突厥……来者不善。”永和帝喘了口气,“忽尔汗……是个莽夫,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人。” 萧景玄心中一动:“父皇是指……” “突厥可汗……老了。”永和帝缓缓道,“几个儿子争位……忽尔汗来大燕,是想借外力……压过他的兄弟们。所以……他必须带功劳回去……” “儿臣明白了。”萧景玄点头,“他会不择手段。” “对。”永和帝看向沈青澜,“丫头……你今日在朝会上……很勇敢。” 沈青澜忙道:“臣妾只是据实而言。” “据实而言……好。”永和帝笑了,笑容虚弱,“老七……你眼光不错。这丫头……有她父亲的风骨……” 他忽然咳嗽起来,德妃忙上前拍背。咳了半晌,永和帝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朕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永和帝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递给萧景玄,“这是……朕的私印。你拿着……若朕……若朕有个万一,你可凭此印……调动禁军。” 萧景玄心头一震:“父皇!” “拿着!”永和帝强硬地将玉佩塞进他手中,“朕知道……有人在等朕死。老三……王氏……还有那些世家……朕活着,他们不敢动。朕死了……他们会第一时间……控制皇宫。” 他紧紧握住萧景玄的手,一字一顿:“老七,答应朕……保住大燕江山……保住萧家的天下……” 萧景玄眼眶发热,重重点头:“儿臣发誓,必不负父皇所托。” “好……好……”永和帝松开手,疲惫地闭上眼,“去吧……朕累了……” 退出寝殿,萧景玄握紧手中玉佩。玉佩温润,却重如千钧。 德妃跟出来,在廊下叫住他们:“摄政王殿下。” “德妃娘娘。” 德妃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景琛那孩子……昨夜进宫看本宫,说了一些话……本宫思来想去,觉得该告诉殿下。” “娘娘请讲。” “他说……王氏近日与突厥使团走得很近。王允之不止见了阿史那逻,还……还送了几个美人去驿馆。”德妃神色忧虑,“本宫虽不懂朝政,但也知道,外臣私交藩国使臣,是大忌。景琛说,这是为了摸清突厥的底细,可本宫总觉得……不妥。” 萧景玄心中冷笑。泰王倒是会找借口。 “多谢娘娘提醒,本王会留意。” 德妃点头,犹豫片刻,又道:“还有一事……长春宫的太子妃,昨日托人给本宫带了句话。” “什么话?” “她说……”德妃压低声音,“‘科举案的真相,在泰王府的书房里。’” 萧景玄与沈青澜对视一眼。 “她为何告诉娘娘这个?” “本宫也不知。”德妃摇头,“送话的嬷嬷说,太子妃近来神志不清,时而哭时而笑,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本宫想着……事关重大,还是该让殿下知道。” “谢娘娘。”萧景玄郑重行礼,“这份情,本王记下了。” 德妃苦笑:“本宫不求别的,只盼你们兄弟……莫要走到兵戎相见那一步。” 她福身一礼,转身回了寝殿。 回府路上,马车内一片寂静。 沈青澜终于开口:“殿下信太子妃的话吗?” “半信半疑。”萧景玄道,“她恨王氏,恨泰王,想借我的手报仇,这说得通。但她也恨我,恨你,未必不会设下陷阱。” “那……” “查。”萧景玄眼神坚定,“不管真假,都要查。玄七!” 车外传来回应:“属下在。” “派人盯着泰王府,尤其是书房。另外,查一查太子妃近来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是。” 马车驶过长安街,雪已停,路面湿滑。萧景玄掀开车帘,望向巍峨宫城。暮色中的皇宫,安静得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但他知道,这安静之下,暗流已急。 科举案、突厥使团、泰王、王氏、太子的旧部……所有的线,都开始收紧了。 而他和沈青澜,正站在漩涡的中心。 “青澜。”他忽然开口。 “殿下?” “怕吗?” 沈青澜看着他,摇头微笑:“有殿下在,不怕。”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依旧微凉,却坚定地回握。 马车驶入靖王府,府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而京城的夜,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探获证 靖王府,亥时三刻。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灯,萧景玄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京城布防图。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皇城到九门,从宫禁到街巷,每一条线都关乎生死。 沈青澜推门进来,手中端着刚煮好的安神茶。她换了身素色常服,长发松松绾起,烛光下眉眼温柔,却掩不住眸底深处的忧虑。 “殿下,”她将茶盏轻放在案角,“还在想夜探之事?” 萧景玄抬眼,握住她的手拉到身边坐下:“青澜,我改主意了。你不必去泰王府,我另派玄七带人前往。” 沈青澜一怔:“为何?臣妾已准备妥当,易容之物、夜行衣、暗器、迷药,一应俱全。泰王府的地形图臣妾也背熟了,从后园竹林潜入,经荷塘假山绕至洗墨轩,往返不过半个时辰——” “正因为你准备得太周全,我才更不能让你去。”萧景玄打断她,声音低沉,“你可知此去凶险?泰王府今夜宴客,看似守卫松懈,实则是外松内紧。我收到密报,宴席上有突厥使团的人,泰王敢在这种时候让他们登门,定是已将府邸守得铁桶一般。” 沈青澜沉默片刻,轻声道:“臣妾知道危险。但太子妃的话若是真的,科举案的证据就在书房中。殿下,那可能是为家父昭雪的唯一机会。” “沈大人的冤屈一定要申,但不是用你的命去换。”萧景玄的手收紧,“青澜,这八年来,我布下的暗桩不止宫中一处。泰王府里,也有我们的人。” 沈青澜眼睛一亮:“殿下是说……” “洗墨轩的洒扫仆役中,有个叫福顺的老仆,三年前因儿子重病,我让玄七暗中送过银两和药材。”萧景玄低声道,“他已答应相助,今夜子时,会在书房窗下第三块青砖下埋一份东西。” “什么东西?” “他没说,只说与永和十二年春闱有关。”萧景玄目光深沉,“无论是什么,都比让你亲身涉险强。” 沈青澜心中涌起暖意,却又摇头:“殿下,人心难测。那福顺若临时反悔,或是被泰王察觉,这条线就断了。况且,埋在窗下的东西,能有多少分量?若只是些边角料,不足以扳倒泰王和王氏。” 她反握住萧景玄的手,目光坚定:“殿下,让臣妾去吧。臣妾在宫中八年,历经多少险境,不都化险为夷了?此次有玄七在外接应,有殿下坐镇指挥,定能全身而退。” 萧景玄看着她,烛火在她眼中跳跃,那是孤注一掷的光芒。他太了解这种眼神——当年母妃蒙冤时,他也是这样看着镜中的自己。 “好,”他终于松口,“但你需答应我三件事。” “殿下请讲。” “第一,子时之前必须回来,无论是否得手。第二,若遇险情,立刻发信号,玄七会带人强攻接应。第三……”他顿了顿,声音微哑,“若事不可为,保命第一。证据可以再找,人若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沈青澜重重点头:“臣妾都答应。” ** 子时将至,泰王府后巷。 沈青澜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涂了特制的易容膏,肤色暗沉,眉眼平淡,混入人群绝不会被多看一眼。玄七跟在她身后,同样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姑娘,”玄七压低声音,“探子回报,宴席刚散,突厥使团的人已离开。泰王亲自送到府门,现下正在回书房的路上。” 沈青澜点头,仰头看向丈余高的府墙。墙头有琉璃瓦,覆着薄雪,滑不留手。她退后两步,从腰间解下飞爪,手腕一抖,铁爪扣住墙头,试了试力道,便如灵猫般攀援而上。 玄七紧随其后。 墙内是一片竹林,积雪压弯了竹梢,在夜色中影影绰绰。两人落地无声,按事先记熟的地图,穿林而过。 竹林的另一端是荷塘,此时只剩枯荷残叶,在月光下如鬼影般立着。荷塘上有九曲桥,桥头有两名护卫值守。 沈青澜打了个手势,与玄七分头绕行。她沿着塘边假山阴影移动,脚步轻盈如猫。经过一丛枯败的芭蕉时,忽然听见细微的说话声。 她立刻伏低身形,隐在芭蕉叶后。 “……王爷吩咐了,今夜府中加强戒备,尤其是书房附近。”是一个护卫的声音。 另一人嘟囔:“突厥人不是走了吗?还这么紧张作甚?” “你懂什么?宴席上那位阿史那大人,可是突厥可汗的智囊。他与王爷谈了整整一个时辰,说的都是大事。这时候若出岔子,咱们的脑袋都不够砍。” 脚步声渐远。 沈青澜等他们走远,才继续前进。绕过荷塘,穿过一片梅林,洗墨轩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 那是座临水而建的两层小楼,此刻二楼亮着灯,窗上映出一个人影——正是泰王。 玄七从另一侧潜来,低声道:“福顺已得手,东西埋在窗下第三块青砖下。但他说……书房里还有更重要的,在书架后暗格中。” 沈青澜心中一紧。暗格?看来福顺知道的比他们预想的要多。 “我去取窗下的东西,你去暗格。”玄七道,“若泰王离开书房,我们按计划行事。” “不,”沈青澜摇头,“暗格我来取。你轻功更好,若有事,带东西先走。” 玄七还要再说,沈青澜已闪身而出。她贴着墙根移动到窗下,手指摸索着青砖缝隙,很快找到松动的那一块。轻轻撬开,底下果然有个油纸包。 她刚将油纸包收入怀中,二楼忽然传来推窗声。 沈青澜立刻缩身躲到廊柱后。 泰王站在窗前,手中拿着酒杯,对着月光喃喃自语:“三日后……大局定矣。” 他站了片刻,关窗回屋。烛光摇曳片刻,忽然熄灭了。 沈青澜与玄七对视一眼——泰王要离开书房了。 果然,片刻后书房门开,泰王披着大氅走出来,身后跟着两名亲随。三人沿着回廊往正院方向去了。 时机到了。 沈青澜推开未锁的窗户,翻身而入。书房内还残留着酒气和熏香的味道,她不敢点灯,取出夜明珠用黑布裹住,只透出微弱荧光。 按照福顺的描述,书架后的暗格在《资治通鉴》第三排右侧。她快速找到位置,手指沿着书架边缘摸索,触到一处微凸。用力一按,书架悄无声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墙上的暗格。 暗格内放着几样东西:一本账簿、几封信、还有一枚印章。 沈青澜快速翻阅,心跳越来越快。账簿记录的是永和十二年春闱前后,王崇明与各方的银钱往来,其中一笔五千两的支出,标注着“沈文渊拒贿,需另寻他法”。信是泰王与王崇明的通信,详细写了如何设计陷害沈文渊的全过程。印章……竟是礼部用来密封考题的官印! 这些是铁证! 她将东西全部包好,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书房有人!”是护卫的呼喝声。 沈青澜心头一凛——被发现了!她立刻吹熄夜明珠,闪身到门后。几乎是同时,书房门被撞开,数名护卫持刀冲入。 “搜!” 火把的光照亮书房。沈青澜屏住呼吸,手按在腰间软剑上。护卫们开始翻查,眼看就要搜到门后——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猫叫,紧接着是瓦片碎裂的声音。 “在那边!”护卫们被吸引,纷纷冲向窗口。 沈青澜趁机从门后闪出,身形如燕般掠向另一侧的窗户。刚推开窗,却见院中已站满了护卫,火把通明。 被包围了。 她握紧剑柄,正要强行突围,忽然听见墙头传来一声呼哨。紧接着,数个黑衣人从墙外翻入,与护卫战在一处。 是玄七带人接应! 混乱中,玄七冲到沈青澜身边,急声道:“姑娘,走!” 两人且战且退,退到荷塘边。身后追兵已至,前无去路。沈青澜一咬牙,纵身跳入冰冷的塘水中。玄七紧随其后。 塘水刺骨,枯荷的茎秆缠绕着肢体。沈青澜屏住呼吸,向对岸潜游。身后传来落水声和呼喊声,追兵也下水了。 她游到对岸,刚爬上岸,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她拉起。抬眼一看,竟是萧景玄! “殿下?”她惊愕。 萧景玄不答,拉着她闪入假山后的暗门。玄七也跟了进来,反手关上暗门。 外头的喧哗声渐渐远去。 暗门内是条狭窄的密道,只容一人通过。萧景玄在前引路,沈青澜和玄七紧随其后。走了约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光亮——出口竟在靖王府的后花园! 从泰王府到靖王府,地下竟有密道相连! 三人从假山洞口钻出,红袖已带着干净衣物和姜茶等候。见他们无恙,红袖长舒一口气:“殿下,姑娘,快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萧景玄却顾不上自己,先接过沈青澜怀中的油纸包:“可受伤了?” “没有。”沈青澜摇头,急声道,“殿下,东西都在这里。账簿、信件、还有礼部的官印——这些足以证明家父是清白的!” 萧景玄打开油纸包,就着灯笼的光细看。越看,脸色越沉。 “好一个泰王,好一个王崇明。”他声音冰冷,“为了垄断科举,竟能设计如此毒计。” 沈青澜眼圈微红,八年冤屈,终于见到曙光。 “青澜,”萧景玄握住她的手,“这些证据我会妥善保管。待时机成熟,定还沈大人一个清白。” “谢殿下。” “不过眼下,”他话锋一转,“我们还有更大的麻烦。” 玄七上前:“殿下,泰王府今夜动静不小,明日定会全城搜查。我们虽从密道脱身,但难保不会留下痕迹。” “那就让他们搜。”萧景玄冷笑,“传令下去,明日一早,以新政司名义彻查京城所有违建密道。尤其是泰王府周边,一寸一寸地查。” 沈青澜明白他的用意——以攻为守,反将一军。 “另外,”萧景玄看向她,“你今夜受了惊吓,好生歇息。明日不必上朝,我替你告假。” “臣妾无碍——” “听话。”萧景玄难得强硬,“接下来的三日,会有一场硬仗。你要养精蓄锐,到时候,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沈青澜心中一暖,点头应下。 窗外,夜色深沉。京城看似平静,但暗流已至临界。 三日后,突厥使团离京,泰王必会发难。 而他们手中的证据,将成为逆转乾坤的关键。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惊雷前夕 寅时初刻,泰王府。 烛火通明的正厅里,泰王萧景琛脸色铁青,手中的茶盏“砰”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跪在厅中的护卫统领浑身发抖,额头紧贴地面,大气不敢出。 “废物!”泰王的声音如淬了冰,“三十八个护卫,守不住一个书房?让人悄无声息地摸进来,取走了东西,还全身而退?本王养你们何用!” “王爷息怒!”护卫统领颤声道,“贼人熟悉府中地形,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且……且他们似乎知道暗格所在,显然是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四字让泰王瞳孔骤缩。他猛地起身,在厅中踱步。烛火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如一头困兽。 “查!”他停下脚步,声音阴冷,“从今夜当值的所有人查起,一个一个审。尤其是书房附近的洒扫仆役、值守护卫,若有可疑,先拿下再说。” “是!” 护卫统领如蒙大赦,连滚爬爬退了出去。 王允之从屏风后转出,神色凝重:“王爷,丢失的是……” “科举案的证据。”泰王打断他,眼中寒光闪烁,“账簿、信件、还有那枚礼部官印。这些东西若落到老七手里,你我这些年辛苦经营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王允之倒吸一口凉气:“王爷,必须立刻封锁消息!若让靖王拿到这些,不仅科举案会翻,我们与突厥的交易、私制诏书之事,恐怕都会……” “本王知道!”泰王烦躁地挥手,“但现在的问题是,东西到底在不在老七手里?若在,他为何按兵不动?若不在,又是谁取走的?” 他走到窗前,望着东方微露的鱼肚白:“今夜之事太过蹊跷。贼人能精准找到暗格,必是府中有人接应。可他们逃得也太过顺利——从荷塘到假山,再到密道出口,每一步都像是计算好的。” “密道?”王允之一惊,“府中密道只有王爷和几位心腹知晓,怎会……” “这也是本王想不通的地方。”泰王转身,眼中疑云密布,“那条密道是当年修建王府时,为防万一留下的后路,直通城南废弃的观音庙。可贼人逃走的路线,分明不是那条。” 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允之,你立刻派人去查靖王府周边。尤其是……那些可能与泰王府地下相连的地方。” 王允之脸色一变:“王爷怀疑,靖王府也有密道与咱们相连?” “不是怀疑,是确定。”泰王冷笑,“老七的母妃静妃,当年最得父皇宠爱。她病逝前,父皇特许她按自己的喜好修建宫室。若她在宫中留了什么暗道机关,老七未必不知道。” 这话如惊雷炸响。王允之愣了片刻,急声道:“若真如此,今夜贼人能从密道脱身,必是靖王指使!王爷,咱们不能再等了!三日后突厥使团离京,正是动手的时机,可现在证据落入敌手,恐怕……” “慌什么!”泰王厉声喝道,“就算东西在老七手里,他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科举案牵涉太广,一旦翻案,朝中半数官员都要受牵连。他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贸然行事。” 他走回主位坐下,重新斟了杯茶,神色已恢复平静:“我们还有时间。三日内,做好两件事:第一,找出府中内奸,切断靖王的眼线;第二,提前行动。” “提前?”王允之疑惑。 “对,提前。”泰王抿了口茶,“原计划是三日后突厥使团离京时动手,但现在情况有变。明日朝会,本王会联合世家官员,以‘京城治安混乱、有贼人夜闯亲王府邸’为由,要求加强宫禁守卫,并……暂缓新政推行。” 王允之眼睛一亮:“王爷是想借题发挥,逼靖王交权?” “他不交,就是不顾京城安危;他交,便是自断臂膀。”泰王放下茶盏,嘴角勾起冷笑,“无论选哪条路,他都输了。” ** 同一时刻,靖王府密室。 烛光摇曳,映着萧景玄凝重的侧脸。他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从泰王府取回的证物——账簿、信件、官印,一字排开。 沈青澜坐在他对面,已换回素色常服,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她目光落在那些证物上,八年积压的冤屈如潮水般在胸中翻涌,但此刻更多的,是冷静的分析。 “殿下,”她轻声道,“这些证据虽能证明家父清白,但若想彻底扳倒泰王和王氏,还缺最关键的一环。” 萧景玄抬眼看她:“缺什么?” “人证。”沈青澜手指轻点账簿上的一行字,“这上面写着‘沈文渊拒贿,需另寻他法’,但没说‘他法’具体是什么。这些信件详细描述了陷害过程,但都是泰王与王崇明的密信往来,没有第三人在场。至于这枚礼部官印……” 她拿起那枚沉甸甸的铜印,在烛光下细看:“确实是永和十二年礼部密封考题所用的官印,但仅凭一枚印章,无法证明它就是当年失窃的那枚。泰王大可以反咬一口,说我们伪造证物,栽赃陷害。” 萧景玄静静听着,眼中闪过赞赏:“你说得对。这些物证只能让人怀疑,不能让人定罪。要想坐实泰王的罪,必须有亲历者站出来指证。” “可亲历者……”沈青澜声音微涩,“当年涉案的三十七人,死的死,散的散。周文炳失踪,王崇明下落不明,其他人更是音讯全无。我们到哪里去找人证?” “有一个人,或许知道内情。”萧景玄缓缓道,“赵德昌的夫人,王氏。” 沈青澜一怔:“她?” “赵德昌是王崇明的妹婿,王氏是王崇明的亲妹妹。”萧景玄道,“永和十二年科举案发时,赵德昌正在京城述职,曾多次出入王崇明府邸。若王崇明与泰王密谋陷害沈大人,赵德昌很可能知情。而他若知情,王氏未必不知。” “可赵德昌已死,王氏会愿意开口吗?”沈青澜蹙眉,“她如今是戴罪之身,赵德昌通敌案尚未了结,她自身难保,怎会再卷入科举案?” “正因为自身难保,她才更需要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萧景玄站起身,走到密室东侧的柜前,打开暗格,取出一卷案宗,“这是赵德昌通敌案的卷宗副本。我仔细看过,所有证据都指向赵德昌本人,王氏的名字一次都未出现。” 他将案宗摊开在沈青澜面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人刻意保下了王氏。为什么保她?因为她是王崇明的妹妹,是太原王氏的女儿。留着她的命,既是给王氏留面子,也是……留一个后手。” 沈青澜恍然大悟:“殿下是说,泰王早就防着王崇明反水,所以留下王氏作为制衡?” “不止。”萧景玄摇头,“我更怀疑,王氏手中握有泰王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所以赵德昌可以死,但王氏必须活。” 他重新坐下,目光深沉:“青澜,明日你以新政司名义,去一趟天牢,见见王氏。不必直接问科举案,只问她赵德昌生前可曾留下什么话,或是……托付什么东西。” “臣妾明白。”沈青澜点头,却又担心,“但泰王此刻定已加强戒备,天牢那边……” “天牢狱丞是我的人。”萧景玄淡淡道,“三年前,他儿子科举舞弊,本该流放三千里,是我暗中斡旋,改判杖责五十,革除功名了事。这份情,他一直记着。” 沈青澜心中稍安,却又想起一事:“殿下,福顺那边……” 话未说完,密室门被轻轻叩响。玄七的声音传来:“殿下,有急报。” “进来。” 玄七推门而入,脸色凝重:“殿下,泰王府出事了。福顺……死了。” 烛火猛地一跳。 沈青澜手一颤,茶盏险些打翻。萧景玄眼神骤冷:“怎么回事?” “寅时二刻,泰王府后园井中发现尸体。”玄七低声道,“是溺毙,但脖颈有淤痕,应是被人扼晕后扔进井中。发现时,尸体手中紧握着一枚铜钱。”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又是一枚景和通宝。与周文炳尸体旁发现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边缘的磨损痕迹略有不同。 萧景玄拿起铜钱,在烛光下细看,忽然冷笑:“好一个杀人灭口,好一个栽赃嫁祸。” 沈青澜不解:“殿下何出此言?” “这枚钱是假的。”萧景玄将铜钱扔回桌上,“景和通宝停铸百年,存世极少。周文炳那枚是真品,边缘磨损是长期佩戴所致。但这枚……做旧手法粗糙,铜质也不对,分明是仿造的。” 他看向玄七:“尸体是谁发现的?” “泰王府的护卫统领,名叫张猛。”玄七道,“发现后立刻封锁了后园,现在正在逐个审讯今夜当值的仆役。” “张猛……”萧景玄沉吟,“此人我记得,原是禁军出身,三年前调任泰王府。为人耿直,但不擅权谋。泰王用他,看中的就是这份‘不擅权谋’。” 他站起身,在密室中踱步:“福顺一死,线索就断了。但对方留下这枚假铜钱,是想把水搅浑——让我们以为,杀福顺的和杀周文炳的是同一伙人。” “可周文炳的死,不是泰王所为吗?”沈青澜问。 “未必。”萧景玄摇头,“周文炳知道科举案内情,泰王杀他灭口,说得通。但杀福顺……福顺只是个洒扫仆役,就算帮我们传递消息,也未必知道核心机密。泰王为何要冒险在自家府中杀人,还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锐光:“除非,杀福顺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想让我们和泰王斗得更凶。” 沈青澜心头一凛:“德妃?” “或是太子妃,或是其他藏在暗处的人。”萧景玄走回桌案前,“这局棋,越来越复杂了。” 窗外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玄七请示:“殿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三条线。”萧景玄沉声道,“第一,你继续盯着泰王府,尤其是王允之和那个张猛。第二,让刘振加强九门巡查,任何可疑人员出入,立刻上报。第三……” 他看向沈青澜:“青澜,今日朝会,你随我同去。泰王定会借昨夜之事发难,我们要先发制人。” 沈青澜郑重点头:“臣妾明白。” ** 辰时,太极殿。 今日朝会的氛围格外凝重。文武百官分立两侧,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显然,泰王府昨夜遇贼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萧景玄端坐御阶下,着摄政王朝服,神色平静。沈青澜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身绯色官服,衬得面容清丽,气度从容。 泰王姗姗来迟。他眼圈微青,显然一夜未眠,但神色依然镇定,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七弟,”他率先开口,“昨夜本王府中遭贼,丢失了一些重要物件。贼人熟悉府中地形,来去无踪,只怕……是内贼所为。” 这话意有所指。殿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萧景玄。 萧景玄抬眼,淡淡道:“三皇兄府中失窃,确实令人震惊。不过……皇兄说贼人熟悉地形,来去无踪,可有证据?” “证据?”泰王冷笑,“贼人能精准找到书房暗格,取走机密文书,这不是证据是什么?七弟,本王听说你执掌新政司以来,清查了京城不少违建密道。不知……可曾查到通往泰王府的密道?” 赤裸裸的指控! 殿中哗然。几位老臣交换眼色,世家官员则面露得色。 沈青澜上前一步,躬身道:“泰王殿下此言差矣。新政司清查违建密道,是为京城治安,防患于未然。殿下府中失窃,该问责的是府中护卫,怎可无凭无据,质疑朝廷衙门?” 她不卑不亢,声音清朗:“况且,殿下说丢失了机密文书,不知是何等机密,竟值得贼人夜闯亲王府邸?若真是关乎国本的机密,殿下更该早些呈报朝廷,而不是私藏府中。” 一番话,反将一军。 泰王脸色微变,正要反驳,萧景玄却已起身。 “三皇兄,”他缓步走下御阶,“你府中失窃,本王深表同情。但朝堂之上,无凭无据指责朝廷命官,非亲王应有之举。不如这样——本王奏请父皇,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彻查此案。无论是贼人身份,还是丢失何物,一查便知。” 三司会审!这招狠辣。若真查起来,泰王府中的秘密,恐怕一件都藏不住。 泰王眼神闪烁,最终强笑道:“七弟言重了。些许小事,何劳三司?本王……自行处理便是。” “既是小事,皇兄又何必在朝会上提及?”萧景玄停下脚步,与他面对面站立,“莫非……皇兄丢失的东西,见不得光?” 两人目光相对,空气中似有火花迸溅。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报:“八百里加急!北疆军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冲进殿中,跪地高举军报:“启禀摄政王,北疆急报!突厥大军异动,陈铁山将军请命,是否主动出击!” 满殿皆惊。 萧景玄接过军报,快速扫过,脸色渐渐凝重。他抬头看向泰王,缓缓道:“三皇兄,突厥使团还在京中,边境大军却已异动。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泰王脸色终于变了。 窗外,天色阴沉,似有惊雷将至。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棋差一着 太极殿内,空气凝滞如铁。 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北疆军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惊涛骇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景玄手中的那卷加急文书上,又不由自主地瞟向面色变幻不定的泰王。 突厥使团尚在京中驿馆,边境大军却已异动——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萧景玄没有立即展开军报,而是举着它,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百官,最终定格在泰王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头:“左贤王忽尔汗三日前入京,口口声声要谈边境安宁。今日北疆急报便至,言突厥三万铁骑已集结于朔州以北五十里处,战马嘶鸣,刀甲映日。” 他向前一步,逼近泰王:“三皇兄,你与突厥副使阿史那逻密谈多次,可曾听他们提过……这支大军?” 泰王袖中的手骤然握紧,面上却强自镇定:“七弟这是何意?突厥使团来京,依礼本王接待,谈及的是两国邦交。至于边境军务,本王久不在北疆,如何得知?” “是吗?”萧景玄转身,面向群臣展开军报,“军报上说,突厥此次集结,并非散兵游勇劫掠,而是由可汗亲卫‘金狼骑’统领,粮草辎重齐备,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军事行动。而他们集结的位置……”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正在当年赵德昌私划给突厥贸易的‘互市区’内。” 殿中哗然再起。 赵德昌通敌案虽已定谳,但其中细节并未完全公开。此刻萧景玄当众点出“私划互市区”,无异于掀开了另一层帷幕。 兵部尚书刘肃出列,须发皆张:“殿下!突厥此番集结,恐非寻常犯边!金狼骑是可汗亲卫,非大战不动。他们选在赵德昌私划之地集结,分明是算准了那里地形熟悉、补给便利!此事……此事恐怕与赵德昌通敌案脱不了干系!” “刘尚书慎言。”泰王终于按捺不住,冷声打断,“赵德昌已死,案卷尚未完全厘清,怎可妄下论断?况且突厥集结,未必就是要开战。或许……只是演武示威。” “演武示威需要三万金狼骑?”沈青澜忽然开口。 她上前一步,与萧景玄并肩而立。绯色官服衬得她面容沉静,眸光却锐利如刀:“泰王殿下熟读兵书,当知金狼骑是突厥最精锐之师,平日驻扎王庭,护卫可汗。调动他们远赴边境,所耗粮草辎重不计其数。若只为‘演武示威’,这代价未免太大。” 她转向萧景玄,躬身道:“殿下,臣妾以为,当务之急有三。其一,立即加强京城与北疆防线戒备,尤其是朔州、云中一线,绝不能让突厥铁骑踏过边境。其二,限制突厥使团在京活动,严查其与朝中官员往来。其三……” 她抬眼,目光扫过泰王及身后一众世家官员:“彻查永和十二年至今,所有与北疆军务、边贸相关的文书账目。赵德昌能私划互市区,绝非一人之力可为。其背后必有同谋,或贪赃枉法,或通敌卖国,必须一查到底!” 话音落,寒门官员纷纷附和:“臣附议!”“沈司正所言极是!” 世家官员则面色难看,有人出列反驳:“沈司正此言,莫非怀疑朝中百官皆与赵德昌有染?此乃动摇国本之论!” “是不是动摇国本,查了便知。”萧景玄收起军报,声音不容置疑,“传本王令:一,北疆各军进入战备,陈铁山有权临机决断,若突厥犯边,可主动出击。二,鸿胪寺即日起限制突厥使团行动,无本王手令不得离驿。三,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组成联合查案司,重查赵德昌通敌案,所有涉案文书、账目、人员,一律严查。” 他看向泰王,缓缓道:“三皇兄,你既与突厥使团接触最多,此案……就由你协理监察,如何?” 这一招以退为进,狠辣至极。 若泰王接下,便是自己查自己,处处掣肘;若不接,便是心中有鬼,惹人猜疑。 泰王脸色青白交加,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本王……遵命。” 朝会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散了。百官鱼贯而出,交头接耳,每个人心中都压着一块巨石。 ** 靖王府书房,门紧闭。 萧景玄卸下朝服,换了身墨色常服,坐在书案后闭目养神。沈青澜为他斟了杯热茶,轻声道:“殿下今日在朝会上,是否太过激进?逼泰王协理查案,他定会从中作梗。” “我要的就是他作梗。”萧景玄睁眼,眸光锐利,“他作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赵德昌案牵连甚广,他若想保全自己和王氏,就必须弃卒保车。而他要弃的‘卒’,很可能就是我们找的人证。” 沈青澜恍然:“殿下是要打草惊蛇,逼他们自己动起来?” “对。”萧景玄抿了口茶,“北疆军报来得正是时候。突厥集结是真,但时机太过巧合——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使团入京、我们取得科举案证据时动。这背后,恐怕不只是泰王一人的手笔。” “殿下怀疑……突厥内部也有人配合?” “忽尔汗急于立功夺位,与泰王各取所需,这说得通。”萧景玄放下茶盏,“但我总觉得,这盘棋里还有第三只手在推动。福顺的死,那枚假铜钱,还有周文炳的失踪……这些事看似都与泰王有关,但仔细推敲,又处处透着蹊跷。”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青澜,你今日便去天牢,见王氏。我让玄七暗中保护,务必小心。” “是。”沈青澜点头,却又迟疑,“只是……若王氏手中真握有泰王的把柄,她会轻易交出吗?赵德昌已死,她无依无靠,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王氏宗族。而王氏……与泰王利益捆绑太深。” “所以不能直接要。”萧景玄转身看她,“你只需问她一句话。” “什么话?” “‘赵将军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话给太原的舅兄?’” 沈青澜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其中关窍——赵德昌的舅兄,正是王崇明。若赵德昌真的知道科举案内情,临终前很可能会留下只言片语给王崇明。而王氏作为妻子,或许知晓。 “臣妾明白了。” ** 巳时三刻,天牢。 阴暗潮湿的甬道里,火把的光勉强照亮前路。狱丞是个五十余岁、面皮蜡黄的干瘦老头,见沈青澜来,忙躬身引路,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沈司正这边请。赵王氏关在丙字号狱,单独一间,按王爷吩咐,未曾苛待。”狱丞低声道,“只是……她进来后一直不言不语,送饭送水都只是点头,问什么都不答。” 沈青澜点头:“有劳。” 丙字号狱在最里侧,比其他牢房稍干净些,有张木板床,一张小桌。一个穿着灰色囚衣的妇人背对牢门坐着,头发梳得整齐,背影挺直,不像囚犯,倒像在自家房中静坐。 狱丞打开牢门,沈青澜独自进去。 “赵夫人。”她轻声道。 王氏缓缓转身。她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憔悴,但眉眼间仍有世家女子的风仪。看到沈青澜身上的绯色官服,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大人是?” “新政司司正,沈青澜。” 王氏瞳孔微缩:“沈文渊沈大人的……女儿?” “正是。” 两人对视片刻。王氏忽然笑了,笑容苦涩:“沈姑娘好本事。罪臣之女,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 “托家父教诲,蒙殿下赏识。”沈青澜在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今日来,是想问夫人一事。” “若是问赵德昌通敌之事,我一介妇道人家,不知情。”王氏垂眸。 “不问通敌案。”沈青澜声音平静,“只想问,赵将军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话给太原的舅兄?” 王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惧、犹豫,最终化为死灰般的沉寂。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沈青澜不急,静静等着。 牢房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不知过了多久,王氏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他……留了一封信。” “信在何处?” “在我贴身衣物内衬里。”王氏闭了闭眼,“入狱时未被搜去。” 沈青澜起身:“我能看看吗?” 王氏沉默片刻,颤抖着手解开外衣,从内衬的夹层中取出一封薄薄的信。信纸已经泛黄,边缘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 沈青澜接过,展开。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行,是赵德昌的笔迹: “舅兄惠鉴:昔年之事,弟悔之晚矣。沈公清正,遭此横祸,实乃我辈之罪。今弟将赴黄泉,唯有一言相告——当年密室钥匙,非沈公所失,乃有人复制。复制之人,左臂有狼头刺青。此事弟本欲带入棺中,然思及沈公满门冤屈,终不忍。望兄……善自珍重。” 信末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模糊的指印。 沈青澜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八年了,终于有了确凿的人证——赵德昌亲笔承认沈文渊是冤枉的!而且指明了关键线索:复制钥匙之人,左臂有狼头刺青! 狼头刺青……这是突厥贵族的标志! 她深吸一口气,将信仔细折好,收入怀中:“赵夫人,这封信,我会呈给摄政王。若查实,或可为你争取减罪。” 王氏惨然一笑:“减不减罪,于我而言已无分别。德昌已死,我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她看向沈青澜,眼中忽然涌出泪来,“沈姑娘,我只求你一件事。” “夫人请说。” “若真能翻案,请在我坟前烧一纸文书,告诉我一声。”王氏泪流满面,“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公道。” 沈青澜心中一酸,郑重颔首:“我答应你。” ** 沈青澜走出天牢时,已是午时。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暖意,怀中那封信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玄七候在马车旁,见她神色不对,低声问:“姑娘,可还顺利?” 沈青澜点头,上车后才低声道:“立即回府,有要事禀报殿下。” 马车刚驶出巷口,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数名刑部衙役骑马驰过,方向正是天牢。 玄七脸色一变:“姑娘坐稳!” 他猛甩马鞭,马车疾驰。几乎同时,后方传来呼喝声:“拦住那辆马车!刑部拿人!” 果然来了!泰王动作好快! 沈青澜握紧袖中短刃,掀开车帘向后望去。只见十余名衙役骑马追来,当先一人竟是刑部郎中郑勉——此人正是泰王党羽! “玄七,不能回府!”沈青澜急声道,“会暴露殿下!往西市去,那里人多!” “是!” 马车在街道上狂奔,撞翻数个货摊,引来一片惊呼。后方追兵紧咬不舍,眼看就要追上—— 忽然,前方巷口冲出一辆满载柴薪的板车,不偏不倚横在路中!驾车的老汉似是被吓傻了,呆立不动。 玄七勒马不及,眼看就要撞上!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忽然飞出一枚石子,精准打在拉车老马的腿上。马儿吃痛,扬蹄嘶鸣,竟拖着板车向旁挪了数尺,堪堪让出一条缝隙! 玄七趁机驾车冲过。 沈青澜回头,只见巷口阴影处立着一个戴斗笠的身影,朝她微微颔首,随即隐去。 又是那个神秘人! 来不及细想,马车已冲入西市。这里商铺林立,人流如织,马车速度不得不慢下来。后方追兵也被行人阻挡,一时难以靠近。 玄七驾车七拐八绕,最后驶入一条僻静小巷,在一家绸缎庄后门停下。 “姑娘,从此处进后堂,掌柜是自己人。”玄七低声道,“我去引开追兵。” “小心。” 沈青澜下车,推门而入。绸缎庄掌柜是个富态的中年妇人,见她进来,也不多问,直接引她上了二楼雅间。 “姑娘在此稍候,我去应付外面。”妇人说完,转身下楼。 沈青澜靠在窗边,小心掀起帘子一角。只见街上,玄七驾着空马车继续前行,后方追兵果然被引走。 她松了口气,这才感觉背后已被冷汗浸透。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又细细看了一遍,心中既激动又沉重。 有了这封信,父亲的冤屈终于可以昭雪。但信中提及的“狼头刺青”,又将线索指向了突厥。泰王、王氏、突厥……这张网,比她想象得还要大。 窗外忽然传来敲击声。 沈青澜一惊,手握短刃:“谁?” “是我。”是萧景玄的声音! 她急忙开窗,萧景玄一身青色布衣,如寻常书生打扮,翻身而入。一进来便握住她的肩,上下打量:“可受伤了?” “臣妾无事。”沈青澜将信递给他,“殿下请看这个。” 萧景玄快速扫过信文,眼中迸出锐光:“好!有此信在手,科举案便可翻!”但他随即皱眉,“狼头刺青……这是突厥王族近卫的标记。能驱使这样的人潜入礼部复制钥匙,绝非寻常人可为。” “殿下怀疑是忽尔汗?” “或是他背后的突厥可汗。”萧景玄将信收好,沉声道,“此事牵连太广,不能贸然行动。青澜,你今日不能再回靖王府,泰王的人定已在府外布控。” “那臣妾……” “你暂时留在此处。”萧景玄道,“这绸缎庄是玄七婶母的产业,绝对安全。三日后,突厥使团离京,一切便见分晓。” 沈青澜点头,却又担心:“殿下,那您……” “我要入宫一趟。”萧景玄看向皇城方向,目光深沉,“有些事,必须当面问父皇。” 窗外,日头西斜。京城的平静表象下,暗流已汹涌如潮。 而这场棋局,终于到了收官的时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宫阙密语 未时三刻,宫城。 夕阳将琉璃瓦染成血色,飞檐上的脊兽在斜阳中投下长长的影子。萧景玄从玄武门入宫,青色布衣在朱红宫墙的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守门的禁军都认识这位靖王,虽诧异他今日装扮,却无人敢拦,只依礼放行。 通往永和帝寝殿的宫道漫长而寂静。这个时辰,宫人大多在各司值守,只有零星几个洒扫太监在清理落叶。见萧景玄走来,他们慌忙退到道旁躬身,头垂得极低。 萧景玄的脚步很稳,心里却翻涌如潮。怀中的那封信沉甸甸的,不仅是父亲沉冤得雪的希望,更是一把能揭开无数疮疤的利刃。他不知今日面圣,究竟是对是错。 父皇病重至此,还能承受这样的真相吗? 正思忖间,前方拐角处转出一人——德妃崔氏。 她似乎专程在此等候,一身藕荷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比往日更加朴素。见萧景玄,她微微颔首:“摄政王殿下。” “德妃娘娘。”萧景玄还礼。 “殿下这是要去见皇上?”德妃问,声音温和如常,眼底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是。” 德妃沉默片刻,轻声道:“皇上今日精神更差了,午时咳了血,太医施了针才勉强睡下。殿下若非要紧事,不如……改日再来?”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试探。 萧景玄抬眼看她:“娘娘,父皇的病,太医究竟如何说?” 德妃眼圈微红,别过脸去:“太医说……也就是这三五日了。药石罔效,只能用人参吊着。”她顿了顿,声音哽咽,“皇上昨夜昏沉时,一直唤着静妃妹妹的名字……还有你。” 静妃,萧景玄的生母。 萧景玄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娘娘告知。正因如此,儿臣更该去见父皇。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 德妃深深看他一眼,终是侧身让路:“殿下请。” ** 永和帝的寝殿内,药味浓得化不开。 龙榻上,老皇帝紧闭双目,面色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两名太医守在屏风外,见萧景玄进来,忙躬身行礼。 “父皇今日如何?”萧景玄问。 为首的太医摇头,压低声音:“皇上脉象已呈散乱之象,全凭参汤吊着一口气。殿下若有要事……须得快些。” 萧景玄点头,挥手让太医退下。他走到榻前跪下,轻声道:“父皇,儿臣景玄来了。” 永和帝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才渐渐聚焦:“老七……你来了……” “是。”萧景玄握住他枯瘦的手,“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说吧……”永和帝声音嘶哑,“朕听着……” 萧景玄从怀中取出赵德昌的遗信,展开,一字一句念给永和帝听。当念到“当年密室钥匙,非沈公所失,乃有人复制。复制之人,左臂有狼头刺青”时,永和帝的手猛地一颤。 “狼头……刺青……”老皇帝眼中闪过骇人的精光,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萧景玄忙扶他起身,轻拍后背。咳了半晌,永和帝喘息着问:“这信……从何而来?” “赵德昌遗孀王氏所藏。”萧景玄沉声道,“儿臣已查实,笔迹确为赵德昌亲笔。父皇,沈文渊沈大人……是冤枉的。” 寝殿内死一般寂静。 良久,永和帝长叹一声,那叹息里满是沧桑与悔恨:“朕……早就知道。” 萧景玄浑身一震:“父皇?” “永和十二年,春闱案发,三司会审证据确凿,沈文渊认罪画押。”永和帝闭了闭眼,声音愈发虚弱,“可朕了解沈文渊,他那样的人,若真贪赃枉法,绝不会认罪认得那般干脆。他认罪,是因为他知道……若不认,牵连会更广。” “父皇既知他有冤,为何……” “为何不替他翻案?”永和帝苦笑,“因为那时,太子与王氏已联手把持朝政,世家势力如日中天。朕若强行翻案,朝局必乱。北有突厥虎视眈眈,内乱一起,大燕危矣。” 他睁开眼,看着萧景玄,眼中满是疲惫与无奈:“老七,坐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明知是错,也得错下去。朕只能保下沈家女眷性命,将她们没入宫中为奴,至少……能活着。” 萧景玄心中五味杂陈。他理解父皇的难处,却也无法认同这样的“取舍”。 “那科举案的真凶……”他问。 “王氏主谋,太子知情,泰王……”永和帝顿了顿,“他也插了一手。当年王崇明之所以能顺利调包钥匙,是因为有人引开了值守侍卫。那个人,是泰王府的侍卫。” 果然如此! 萧景玄握紧拳头:“父皇既知泰王涉案,这些年为何还……” “为何还重用他?”永和帝接过话,“因为朕需要他制衡太子,也需要太子制衡他。帝王之术,重在平衡。只是朕没想到……老三的野心,比老大更甚。” 他剧烈喘息片刻,才继续道:“这些年,朕看着他暗中结党,私蓄兵力,与突厥往来……朕都知道。朕原想,等朕走了,你们兄弟相争,胜者为王,只要不祸及江山百姓,便也罢了。可如今看来……老三想要的,不止是皇位。” 萧景玄心头一凛:“父皇何意?” “他与突厥的交易,朕已探知一二。”永和帝从枕下摸出一张绢帛,颤抖着递给萧景玄,“这是朕的暗卫查到的……他要割让朔州五城,换突厥铁骑助他登基。登基后,还会开放边贸,许突厥人在大燕境内设市,税收……三七分。” 萧景玄展开绢帛,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泰王与阿史那逻密谈的内容。越看,心中寒意越盛。 这不是普通的权争,这是卖国! “父皇!”他跪地,“儿臣请旨,立即拿下泰王,以正君威!” 永和帝却摇头:“不可。” “为何?” “因为朕的暗卫还查到一件事。”永和帝眼中闪过痛色,“老三……在宫中也有安排。禁军副统领陈海,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赵阔,乃至……德妃身边的大宫女,都是他的人。若此刻动他,京城必乱。” 萧景玄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泰王势力盘根错节,却没想到连宫禁都已渗透至此。 “那难道就任由他……” “所以朕把这个给你。”永和帝又摸出一物——一枚龙纹兵符,“这是调动北疆二十万大军的虎符。朕已密令陈铁山,三日后,若京城有变,他可率军南下清君侧。” 他将兵符塞进萧景玄手中,紧紧握住:“老七,朕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记住朕的话——帝王之路,尸骨铺就。但你要做个明君,做个……比朕强的明君。” 萧景玄眼眶发热,重重点头:“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还有……”永和帝声音越来越弱,“沈家那丫头……是个好的。朕已拟好旨意,放在……放在御书房匾额后。待你登基,便册立她为后。有她在你身边……朕放心。” 话音落,他的手无力垂下,眼睛缓缓闭上。 “父皇?父皇!”萧景玄急唤。 太医闻声冲入,把脉后跪地:“殿下,皇上只是昏睡过去了。” 萧景玄松了口气,却知这可能是父子最后一次清醒对话了。他将兵符和绢帛仔细收好,又看了眼昏睡的永和帝,深深一拜,转身退出寝殿。 ** 宫门外,暮色四合。 萧景玄刚出玄武门,便见玄七候在暗处,神色焦急。 “殿下,”玄七迎上来,压低声音,“泰王府有异动。半个时辰前,王允之秘密出府,往城南去了。我们的人跟到一处宅院,发现……那里有突厥人出入。” “宅院位置?” “就在观音庙后街,表面是家香料铺子,实则是突厥暗桩。”玄七道,“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但听见里面传出刀剑碰撞声,像是在演练什么。” 萧景玄眼神一凛:“突厥使团那边呢?” “使团明日离京,忽尔汗今日去了鸿胪寺辞行,一切如常。但阿史那逻……一直没露面。” 果然有鬼。 萧景玄翻身上马:“回绸缎庄。另外,传令刘振,今夜加强九门戒备,尤其是南门。再让陈镇调一队禁军,暗中包围观音庙后街那处宅院,但先别动手,等我号令。” “是!” ** 绸缎庄二楼雅间,烛火摇曳。 沈青澜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街道渐渐安静,暮鼓已敲过,宵禁将至。她心中忐忑,既担心萧景玄宫中安危,又挂念着那封信引发的后续。 楼梯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她立刻听出是萧景玄的节奏。 门开,萧景玄一身风尘进来,面色凝重。沈青澜起身为他斟茶:“殿下,宫中……” “父皇已知一切。”萧景玄接过茶盏,将宫中对话简要说了一遍,又取出兵符和绢帛,“这是父皇给的。三日后,若泰王发难,陈铁山可率军南下。” 沈青澜看着那枚沉甸甸的虎符,心中震撼。永和帝这是将整个大燕的未来,都托付给了萧景玄。 “那我们现在……”她问。 “等。”萧景玄坐下,“等突厥使团离京,等泰王自己跳出来。今夜泰王必有动作,我已布置妥当,只要他敢动,便是自投罗网。” 沈青澜点头,却又想起一事:“殿下,赵夫人那边……泰王既已派人追捕我,定然也知道了信的事。天牢恐不安全。” 萧景玄眼神一冷:“我已让玄七去安排,今夜便将王氏转移至安全处所。泰王想杀人灭口,没那么容易。”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 两人同时警觉。萧景玄吹熄烛火,闪身到窗边,掀起帘子一角。只见对面屋顶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手中似乎拿着什么。 “是信鸽。”萧景玄低声道,“方向……是往泰王府去的。” 沈青澜心中一紧:“他们要在今夜传递消息?” “或许不止是传递消息。”萧景玄转身,目光锐利,“青澜,你留在此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我去去就回。” “殿下要去哪儿?” “观音庙后街。”萧景玄系紧衣带,“我要亲眼看看,泰王和突厥到底在谋划什么。” “太危险了!玄七不是已经……” “有些事,必须亲眼所见才能确定。”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声音放缓,“放心,我有分寸。你在此等我,天亮前必回。” 沈青澜知道劝不住,只能点头:“殿下……千万小心。” 萧景玄深深看她一眼,翻身出窗,如夜鹰般没入黑暗。 ** 子时,观音庙后街。 这里本是京城的贫民区,巷道狭窄,房屋低矮破败。那家香料铺子就在街角,门面不大,此刻却门窗紧闭,里面透出微弱灯光。 萧景玄伏在对面的屋顶上,黑衣蒙面,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身后跟着四名暗卫,皆是精锐。 片刻,铺子后门开了。一个突厥装束的男子探出头来,左右张望后,打了个手势。紧接着,十余人鱼贯而出,皆着黑衣,腰佩弯刀,行动迅捷无声。 果然是突厥武士! 这些人出了巷子,分作三队,往不同方向散去。萧景玄眼神一凛——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京城几处要害:武库司、粮仓、还有……靖王府! 好一个声东击西!泰王是想在突厥使团离京前夜,制造混乱,趁机起事! 萧景玄立刻打出暗号,四名暗卫分头跟上那三队突厥武士。他自己则继续盯着香料铺子。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铺子里走出两人。借着微弱月光,萧景玄看清了他们的脸——是王允之,还有一个,竟是阿史那逻! 两人低声交谈片刻,阿史那逻拍了拍王允之的肩,转身消失在巷子深处。王允之则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皇宫的方向! 萧景玄心头剧震。王允之此时入宫,必是去见德妃!难道德妃也……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飞身下屋,尾随王允之而去。 夜色深沉,京城的最后一场风雨,即将来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火焚城 子时三刻,宫城北侧小门。 月色被浓云遮蔽,只有宫墙上零星的火把投下摇曳的光。王允之的身影在阴影中快速移动,他对宫中的路径异常熟悉,避开所有巡逻的禁军,直奔德妃所居的昭阳宫。 萧景玄如影随形,保持十丈距离,每一步都落在最暗处。他的心跳平稳,呼吸几不可闻,所有感官都调动到极致。今夜若证实德妃卷入,那宫中的棋局将彻底颠覆。 昭阳宫后墙有一处角门,平日锁着,此刻却虚掩。王允之闪身而入,门随即关上。 萧景玄没有立刻跟进。他绕到昭阳宫东侧,那里有棵百年银杏,枝干粗壮,可俯瞰整个院落。他悄无声息攀上,隐在枝叶间。 院内,正殿灯火通明。 透过半开的窗,可见德妃端坐主位,一身素服,面色凝重。王允之跪在下首,正低声禀报什么。萧景玄凝神细听,夜风断续送来只言片语。 “……已按娘娘吩咐……三百骑……城南……” “……靖王府……武库司……” 德妃忽然打断:“王爷那边,到底何时动手?” 王允之抬头:“王爷说,待阿史那逻的信号。只要突厥武士在城中制造混乱,禁军必被调离宫城,届时……” “届时他便能控制皇宫,拿出伪诏,登基称帝?”德妃冷笑,“他想得倒美。本宫帮他,不是为他做嫁衣。” 王允之急忙道:“娘娘息怒!王爷答应,事成之后,奉娘娘为太后,崔氏一族永享荣华。太子妃那边……也已打点妥当。” “长春宫那个疯子?”德妃起身踱步,“她的话能信几分?若非她透露科举案证据所在,今夜何至于此!” 萧景玄心头一震。果然,太子妃故意泄露消息,既想借他手对付泰王,又想搅乱局势! 王允之又道:“娘娘,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靖王已得赵德昌遗信,科举案翻案在即。若再不动手,一旦他联合寒门官员发难,王爷与崔氏都将……” “本宫知道。”德妃停下脚步,声音转冷,“所以才要帮他。但你要转告王爷,今夜之事,必须干净利落。萧景玄、沈青澜,还有那王氏,一个都不能留。” “是!” “还有,”德妃走近窗前,月光照亮她半边脸,那神情竟有几分狰狞,“事成之后,我要亲眼看见萧景玄的人头。” 王允之叩首:“奴才明白。” 对话至此,萧景玄已得全貌。他悄然后退,正要下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轰!”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方向……是武库司! 几乎同时,城南、城东相继升起火光,黑烟滚滚,人声鼎沸! 动手了! 萧景玄再不迟疑,纵身下树,如离弦之箭朝宫外奔去。经过玄武门时,他看见禁军正慌乱集结,副统领陈海大声呼喝:“奉泰王令!城中多处起火,恐有乱民作祟!一队留守宫门,其余随我出宫维持秩序!” 好一个“维持秩序”!分明是要调虎离山! 萧景玄闪身躲到石狮后,待禁军大队奔出,才疾步出宫。宫外街道已乱成一团,百姓惊慌奔走,更夫敲着锣嘶喊:“走水了!走水了!” 他辨明方向,朝绸缎庄疾驰。青澜还在那里! ** 绸缎庄外,火光照亮半条街。 并非绸缎庄起火,而是对街的粮铺被人纵火。火势凶猛,迅速蔓延,整条街都陷入混乱。救火的人群、逃命的百姓、趁火打劫的地痞混在一处,哭喊声、呼救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沈青澜站在二楼窗前,握紧袖中短刃。她知道,这不是意外,而是阴谋的开始。 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绸缎庄掌柜——那位富态妇人快步上楼,脸色发白:“姑娘,外头乱了!有人看见突厥打扮的人在附近出没,咱们这里怕是不安全!” 沈青澜冷静道:“婶母,后门可通?” “通是通,但巷子窄,若有人堵截……”妇人话未说完,楼下忽然传来破门声! “搜!一间间搜!”粗野的呼喝声响起,说的是汉语,却带着古怪的口音。 突厥武士! 沈青澜当机立断:“婶母,你带伙计们从后门走,分散逃。我引开他们。” “不可!姑娘你……” “听我的!”沈青澜推开窗,“他们要找的是我,你们留下反而危险。快走!” 妇人一咬牙,转身下楼。很快,后巷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沈青澜深吸一口气,从发间拔下一支银簪,在桌布上快速划了几行字,又将赵德昌那封信的抄本压在砚台下。做完这些,她推开前窗,纵身跃出。 落地时故意踉跄,发出声响。 “在那边!”立刻有呼喝声传来。 沈青澜头也不回,朝与后巷相反的方向奔去。身后追兵紧追不舍,脚步声、刀鞘碰撞声越来越近。 她专挑狭窄巷弄,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左拐右绕。但追兵显然也有准备,分出两路包抄。很快,她被逼到一处死胡同。 三面高墙,唯一出口已被五名突厥武士堵住。这些人黑衣蒙面,只露眼睛,手中弯刀在火光映照下寒光凛凛。 为首之人上前一步,操着生硬汉话:“沈姑娘,跟我们走,不杀。” 沈青澜背靠墙壁,冷笑:“泰王还是忽尔汗的命令?” 那人眼神一冷,不再废话,挥刀上前。 沈青澜袖中短刃滑出,格开第一刀,顺势侧身,银簪疾刺对方手腕。那人吃痛,弯刀脱手。但其余四人已同时攻来! 她身手虽好,终究寡不敌众。几招过后,左肩被刀锋划破,鲜血浸透衣袖。就在一柄弯刀直劈面门之际—— “铛!” 一枚石子破空而来,精准击中刀身,弯刀偏开寸许,擦着沈青澜耳际划过。 紧接着,一道青影如鬼魅般掠入战圈。剑光如雪,瞬间逼退两人。来人挡在沈青澜身前,背对她,声音低沉熟悉:“躲好。” 是萧景玄! 沈青澜心头一松,依言退到墙角。只见萧景玄剑势如虹,虽以一敌五,却稳稳占据上风。他的剑法她见过,但今夜更加凌厉,招招致命。不过十招,已有两人倒地。 剩余三人见势不妙,互使眼色,忽然同时掷出***。 “嘭”的一声,白烟弥漫。 萧景玄急退,护住沈青澜。待烟雾稍散,那三人已不见踪影,只留地上两具尸体。 “追吗?”沈青澜问。 萧景玄摇头:“他们的目的是拖住我。走,先去靖王府!” ** 靖王府外,战况更烈。 数十名突厥武士正在猛攻府门,玄七率护卫拼死抵抗。街面已倒伏十余具尸体,有突厥人的,也有靖王府护卫的。火把、刀光、鲜血,将这里变成修罗场。 萧景玄和沈青澜从侧巷接近时,战斗正酣。 “殿下!”玄七看见他们,急声道,“这些人半刻钟前突然出现,见人就杀,分明是要灭府!” 萧景玄扫视战场,眼神冰冷:“泰王这是要斩草除根。”他拔剑上前,对沈青澜道,“你进府,地窖有密室,等我。” 沈青澜却摇头:“臣妾与殿下并肩。” 萧景玄看她一眼,见她目光坚定,肩头伤口已草草包扎,便不再坚持:“跟紧我。” 两人加入战局。萧景玄剑法超群,所过之处无人能挡。沈青澜虽受伤,但身手依然敏捷,专攻敌人下盘,与萧景玄配合默契。不过一盏茶工夫,突厥武士已死伤过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禁军疾驰而来。 为首者竟是禁军副统领陈海!他勒马停住,看见满地尸体,脸色微变,却对萧景玄抱拳道:“靖王殿下!末将奉泰王之命,前来护卫王府!” 话说得好听,但身后百余名禁军已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萧景玄收剑,淡淡道:“陈副统领来得正好。这些突厥贼子袭击亲王府邸,罪同谋逆。还请陈副统领将他们拿下,严加审讯。” 陈海眼神闪烁:“这个自然。不过……末将听闻,今夜城中多处骚乱,皆与新政司沈司正有关。有人看见沈司正与突厥人密会,泄露京城布防。按律……需立即缉拿审问。” 果然来了!栽赃嫁祸! 沈青澜上前一步,冷笑:“陈副统领此言有何证据?反倒是本官从天牢返回途中,遭刑部衙役追杀,而后又遇突厥武士袭击。陈副统领不去查刑部与突厥勾结,反来污蔑本官,是何居心?” 陈海脸色一沉:“沈司正不必狡辩。来人,拿下!” 禁军上前。 萧景玄横剑而立:“本王看谁敢!” 气氛剑拔弩张。陈海身后禁军虽多,但面对这位战功赫赫的靖王,终究心生怯意。 就在这时,又一阵马蹄声传来。这次来的,是九门提督刘振! 他率二百精兵赶到,见状立刻下令:“围起来!” 刘振下马,对萧景玄行礼:“末将救驾来迟!今夜城中多处火起,末将巡查时接到密报,说有禁军勾结外敌,欲对靖王府不利,特来护卫!” 陈海脸色大变:“刘振!你胡说什么!” 刘振不理他,转身对身后将士喝道:“陈海勾结突厥,谋害亲王,证据确凿!拿下!” 双方将士顿时对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街尽头忽然传来一声长笑。 “好热闹啊。” 泰王萧景琛,一身亲王常服,缓步而来。他身后跟着王允之,还有十余名王府护卫。火光映着他温润的笑脸,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意。 “七弟,”泰王停在十步外,笑容可掬,“深夜动刀兵,所为何事啊?” 萧景玄冷冷看他:“三皇兄来得正好。今夜突厥贼子袭击本王府邸,禁军副统领陈海不查凶手,反要缉拿本王的属官。皇兄既协理京畿防务,此事,该当如何?” 泰王挑眉:“竟有此事?”他转头看向陈海,语气转厉,“陈副统领,靖王所言可是真的?” 陈海慌忙跪地:“王爷明鉴!末将接到密报,沈青澜通敌,这才……” “密报?”泰王打断,“谁的密报?证据何在?” “这……”陈海语塞。 泰王摇头叹息:“陈副统领,你太让本王失望了。无凭无据,擅动刀兵,惊扰亲王,该当何罪?”他忽然提高声音,“来人!将陈海拿下,押入天牢,待明日三司会审!” 陈海愕然抬头:“王爷!您……” 话未说完,泰王府护卫已上前将他按住。陈海挣扎着,却见泰王眼神冰冷,顿时明白——自己成了弃子。 “至于这些突厥贼子,”泰王看向地上尸体,轻描淡写道,“既已伏诛,便算了吧。七弟受惊了,本王定会奏明父皇,严查背后主使。” 一番话,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萧景玄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皇兄。” 泰王微笑:“兄弟之间,何须客气。”他目光转向沈青澜,意味深长,“沈司正受伤了?可要太医诊治?” 沈青澜垂眸:“谢泰王殿下关心,皮外伤而已。” “那就好。”泰王点头,又对萧景玄道,“七弟,今夜城中不太平,你早些休息。明日朝会,咱们再详议。”说完,转身离去。王允之紧随其后,那些护卫也押着陈海走了。 刘振见状,对萧景玄低声道:“殿下,泰王这是……” “以退为进。”萧景玄收剑入鞘,“他今夜目的已达——试探了我的实力,除掉了可能泄密的陈海,还将城中骚乱栽给了‘突厥贼子’。至于刺杀失败……他本就没指望一次成功。” 他看向泰王离去的方向,眼神锐利:“他在等更大的时机。” 沈青澜轻声问:“突厥使团明日离京?” “是。”萧景玄转身回府,“所以今夜,只是开胃小菜。” 众人进府,大门缓缓关闭。街上的尸体被清理,血迹被冲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暴风雨,就在明日。 ** 寅时初刻,靖王府书房。 烛火通明。萧景玄、沈青澜、玄七、刘振围坐桌旁,桌上摊着京城布防图。 “殿下,”刘振指着地图,“泰王今夜虽退,但他在城中势力未损。禁军方面,陈海虽除,但还有几个中层将领是他的人。五城兵马司赵阔更是他心腹。明日突厥使团离京,他若趁机发难,我们……” “他一定会。”萧景玄手指轻叩桌面,“而且不止他一方。” 沈青澜接道:“德妃与泰王勾结,欲借突厥之力夺位。但德妃并非真心助他,而是想等他们两败俱伤,让崔氏得利。此外,太子妃故意泄露消息,是想搅浑水,为废太子报仇。还有那个一直暗中相助的神秘人……” 她顿了顿:“这盘棋,看似泰王与殿下对弈,实则多方入局,各怀鬼胎。” 玄七皱眉:“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萧景玄沉默片刻,缓缓道:“将计就计。” 三人看向他。 “泰王要等突厥使团离京时动手,那我们……就让他动手。”萧景玄眼中闪过寒光,“刘振,你明日照常开九门,放突厥使团出城。但在城南十里亭设伏,若真有突厥精骑接应,一个不留。” “是!” “玄七,你带人盯死泰王府和王氏宅邸。他们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 萧景玄最后看向沈青澜:“青澜,你明日不必上朝。我要你去一个地方。” “何处?” “长春宫。”萧景玄缓缓道,“去见太子妃。有些话,我要你当面问她。” 沈青澜一怔,随即明白:“殿下是想……从她口中撬出更多秘密?” “不止。”萧景玄目光深沉,“我要知道,那个一直帮我们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窗外,天色微明。 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但更凶险的白昼,正在来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春宫对 辰时初,长春宫。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积尘的地面上,将这座废弃宫殿的凄凉照得无所遁形。自废太子萧景桓暴毙,太子妃王氏便被软禁于此,除一日两餐,再无人问津。 沈青澜在宫门外驻足。她换了身浅青色宫装,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白玉簪,手上提着个食盒,扮作送饭的宫女。昨夜肩上的伤口已重新包扎,隐在衣袖下,行动时仍有刺痛,但她神色如常。 守门的两个老太监认得她——或者说,认得她手中的靖王府令牌。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开了宫门。 “沈司正,”其中一个低声道,“太子妃这些时日……性情越发古怪,时哭时笑,您小心些。” 沈青澜颔首,迈步而入。 长春宫正殿空旷冷清,桌椅积灰,帷幔破败。殿中唯一还算整洁的角落,太子妃王氏一身素衣,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把木梳,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长发。她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 不过月余未见,这位曾经的东宫女主已判若两人。面色苍白如纸,眼下乌青深重,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透着某种疯狂的光芒。 “是你啊。”太子妃笑了,声音沙哑,“沈文渊的女儿。” 沈青澜放下食盒,福身行礼:“臣妾沈青澜,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王氏大笑,“哪还有什么太子妃?太子死了,东宫没了,我不过是个等死的疯子罢了。”她站起身,踉跄走近,死死盯着沈青澜,“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来替你的靖王套话?” 沈青澜平静地看着她:“臣妾来,是想问娘娘几件事。” “问什么?科举案?泰王?还是……”王氏凑近,压低声音,气息喷在沈青澜脸上,“那个一直在暗中帮你们的人?” 沈青澜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娘娘既然知道,何不直言?” 王氏退后两步,又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殿中回荡,格外瘆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们萧家没一个好东西!皇上偏心,太子无能,泰王阴险,靖王伪善!还有德妃那个贱人……都该死!” 她突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都该死!” 碎瓷四溅。沈青澜一动不动,等她发泄完,才缓缓开口:“娘娘恨泰王,臣妾知道。若非他暗中推动,太子不会走到那一步。娘娘借臣妾之手去泰王府取证据,不就是想借刀杀人么?” 王氏笑声戛然而止。她盯着沈青澜,眼神渐渐阴冷:“你倒是不蠢。” “臣妾愚钝,只是不明白,”沈青澜迎上她的目光,“娘娘既然恨泰王入骨,为何不将所知尽数告知?反而要故弄玄虚,只说一半?” “因为我要看着你们斗!”王氏咬牙切齿,“我要看着泰王和靖王斗得两败俱伤!我要看着德妃机关算尽一场空!我要看着这肮脏的宫城,被你们这些萧家人的血染红!” 她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又咳嗽起来。咳了半晌,才喘息着道:“沈青澜,你以为你赢定了?我告诉你,泰王手里的牌,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他和突厥的交易……可不只是借兵那么简单。” 沈青澜心中一动:“还请娘娘明示。” 王氏却不肯说了,转身走回窗边,望着窗外枯败的庭院,喃喃自语:“快了……就快了……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沈青澜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便换了个方向:“娘娘,那个暗中帮助我们的人,可是废太子旧部?” 王氏背影一僵。 “或者说,”沈青澜声音放轻,“是太子殿下……生前安排的人?” 殿内死一般寂静。 许久,王氏缓缓转身,眼中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心寒的悲哀:“景桓他……一直都知道。” 沈青澜屏住呼吸。 “他知道泰王在算计他,知道德妃在利用他,甚至知道……皇上早就不想让他继位了。”王氏泪流满面,却笑着,“可他没办法。王氏把他推上太子之位,就要他做王氏的傀儡。他挣扎过,反抗过,最后……只能装疯卖傻,纵情声色。他说,只有这样,那些人才会放松警惕。” 她走回沈青澜面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景桓死前三个月,见过靖王一次。在……在宫外猎场。他说,老七和他不一样,老七心里有江山百姓,也有手段能力。若有一天他死了,让老七……别手软。” 沈青澜心头大震。废太子竟曾托付后事给萧景玄? “那个帮你们的人,”王氏拭去眼泪,神情恢复冷硬,“是景桓留下的暗卫首领,名叫‘影’。除了我,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就连景桓死……也是他安排的假死药,本想金蝉脱壳,却没想到泰王那么狠,连‘尸体’都不放过。” 原来如此!废太子暴毙的真相竟是假死脱身!那具尸体…… “鸠毒是真的,”王氏看出她的疑惑,“影准备了假死药,也准备了真毒药。若计划顺利,景桓服假药‘暴毙’,影会偷梁换柱将他救出。若失败……就服真药,至少死得痛快。可我们没想到,泰王早就在宗人府安插了人,景桓刚‘死’,他们就灌了真毒……” 她说不下去了,掩面痛哭。 沈青澜心中五味杂陈。废太子可悲,太子妃可恨,却也可怜。 “影现在何处?”她问。 王氏摇头:“我不知道。景桓死后,他就消失了。但昨夜……他应该出手了。只有他,才能在泰王府来去自如,还能留下假铜钱混淆视听。” 沈青澜将所有信息在心中快速过了一遍,理清了脉络:废太子假死脱身计划失败,真被毒杀。其暗卫首领“影”怀恨在心,一面暗中相助靖王对付泰王,一面故意留下线索搅乱局势,想让所有仇人互相残杀。 好一盘复仇大棋! “娘娘,”沈青澜正色道,“您可知泰王与突厥的具体交易内容?” 王氏止住哭泣,冷笑:“我只知道一点——阿史那逻入京,明面上是谈边境,实则是来验收‘货’的。” “什么货?” “人。”王氏一字一顿,“大燕边境的布防图,朝中主战派官员的名单,还有……一批‘特殊’的工匠。” 沈青澜倒吸一口凉气。布防图、官员名单已是通敌大罪,那些“特殊”工匠……莫非是能造攻城器械的能工巧匠? “这些‘货’,泰王已经交出去了?”她急问。 “大部分交了,只剩最后一批工匠,藏在城南观音庙地下密室。”王氏道,“今日突厥使团离京,那些工匠会被混在使团队伍中带出城。到了边境,他们就会为突厥打造攻城的云梯、投石车……用来攻打大燕的城池!” 沈青澜再也站不住,转身欲走。 “等等。”王氏叫住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这是景桓的贴身玉佩,影认得。你拿着,若见到他……告诉他,该收网了。” 沈青澜接过玉佩,入手温润,刻着蟠龙纹,确是太子之物。 “娘娘保重。”她深施一礼,匆匆离去。 ** 辰时三刻,靖王府。 萧景玄已更衣准备上朝,见沈青澜匆匆回来,屏退左右:“如何?” 沈青澜将长春宫对话尽数告知,末了取出那枚蟠龙玉佩:“太子妃说,这是给‘影’的信物。” 萧景玄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龙纹,神色复杂:“大哥他……竟曾有此心。” 他一直以为废太子昏聩无能,却不知那纵情声色的表象下,藏着如此深的无奈与谋划。 “殿下,当务之急是那些工匠。”沈青澜急道,“若真被突厥带出城,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玄点头:“我已知会刘振,城南十里亭设伏,不会放走一个突厥人。但观音庙地下密室……需立刻捣毁。” “臣妾去。” “不,”萧景玄按住她,“你肩伤未愈,留在府中。我已让玄七带人去查,很快会有消息。” 话音未落,玄七已匆匆进来:“殿下,观音庙那边有发现!我们找到密室入口,但里面……是空的。” “空了?”萧景玄眼神一凛。 “是。有打斗痕迹,还有血迹,但不见人影。”玄七道,“看痕迹,应该就在一个时辰前。” 被人抢先了一步! 沈青澜立刻想到:“是‘影’?” “或是泰王灭口。”萧景玄沉思,“玄七,带我去看看。青澜,你随我上朝——今日朝会,必有一场硬仗。” ** 巳时,太极殿。 今日朝会的氛围比昨日更加诡异。百官列队时,眼神交换,窃窃私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个人身上——泰王和靖王。 龙椅依然空置。萧景玄端坐御阶下,沈青澜侍立一旁,肩披薄氅,掩住包扎的伤口。 泰王姗姗来迟,神色如常,甚至带着惯有的温润笑意。他身后跟着王允之,还有几位世家重臣。 “七弟早啊。”泰王含笑招呼。 “三皇兄早。”萧景玄淡淡回应。 钟鼓声起,朝会开始。 照例处理了几件无关紧要的政务后,鸿胪寺卿出列:“启禀摄政王,突厥使团已整顿行装,请求辰时末出城返程。按惯例,需派礼部官员相送。” 萧景玄颔首:“准。着礼部右侍郎前往,送至十里亭即可。” “且慢。”泰王忽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泰王缓步出列,面向百官:“诸位,突厥使团此次入京,虽未谈成边境事宜,但两国邦交为重,礼不可废。本王以为,当由亲王亲自相送,方显郑重。” 他转向萧景玄,笑容不变:“七弟摄政繁忙,不如……由本王代劳?” 这话听着合情合理,但萧景玄知道,他是要亲自去接应那批工匠,甚至可能……与突厥另有密谋。 “三皇兄有心了。”萧景玄不动声色,“不过礼部相送已是惯例,皇兄身份贵重,不必劳动。” “哎,七弟此言差矣。”泰王摇头,“正因本王身份贵重,才更该去。毕竟……昨夜城中骚乱,突厥使团受惊,本王亲往安抚,也是应当。” 他把“骚乱”二字咬得极重,意有所指。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谁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但谁也不敢明说。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报:“八百里加急!北疆军报!” 又一份军报! 驿卒冲入,跪地高举文书:“启禀摄政王!北疆急报!突厥金狼骑已越过边境线三十里,陈铁山将军率军迎击,斩首两千,但敌军不退,仍在增兵!” 满殿哗然! 萧景玄接过军报,快速扫过,眼神骤冷。他抬头看向泰王:“三皇兄,突厥使团尚在京中,他们的军队却已犯境。你说……这是何意?” 泰王神色不变:“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或许……是边境将领擅自行动。” “擅自行动?”兵部尚书刘肃怒道,“金狼骑是可汗亲卫!若无王庭命令,谁敢调动?泰王殿下,突厥这是公然背信弃义,视我大燕如无物!” 泰王摊手:“刘尚书息怒。此事……还需查证。” “查证?”萧景玄起身,走下御阶,“不必查了。传本王令:一,即日起,关闭所有边境互市,驱逐境内突厥商人。二,北疆各军进入全面战备,若突厥再进一步,可深入追击。三……” 他停在泰王面前,一字一顿:“突厥使团,暂扣京城,无本王手令,不得离京半步。” 泰王脸色终于变了:“七弟!扣押使团,等同宣战!此事非同小可,需奏请父皇……” “父皇病重,朝政由本王摄理。”萧景玄冷冷道,“三皇兄若有异议,可待父皇醒来再议。但在此前……使团,不能走。” 两人目光相对,空气中似有雷霆交锋。 泰王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最终缓缓松开,强笑道:“既然七弟决意如此,本王……无话可说。” 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让沈青澜心头一跳。 她知道,泰王不会善罢甘休。 朝会在压抑中散去。百官退出时,个个面色凝重。谁都明白,扣押突厥使团意味着什么——大燕与突厥,已站在战争边缘。 萧景玄走在最后,沈青澜紧随其后。出了太极殿,他才低声道:“青澜,你立刻回府,让玄七加强守卫。今日……恐有变故。” “殿下呢?” “我要去一趟驿馆。”萧景玄看向宫外,“有些话,要当面问忽尔汗。” “太危险了!突厥使团若狗急跳墙……”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萧景玄握了握她的手,“放心,我有准备。” 两人分头而行。沈青澜走出宫门时,回头望去,只见萧景玄的背影在晨光中挺拔如松,正走向那暴风雨的中心。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长春宫里,太子妃王氏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的天空,喃喃自语:“来了……终于来了……” 她手中,握着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第一百二十七章 驿馆惊变 巳时三刻,鸿胪寺驿馆。 突厥使团所住院落静得出奇。三十六骑人马已整装完毕,马鞍鞯袋鼓囊,显然并非轻装返程。院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躁动,十余名突厥武士按刀而立,眼神警惕地盯着门口。 忽尔汗站在廊下,浓须环面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身旁站着阿史那逻,这位突厥谋士今日换了一身汉人儒衫,手中把玩着一枚骨制骰子,似在等待什么。 “左贤王。”驿馆主事战战兢兢上前,“摄政王有令,使团暂缓离京,还请……” “本王知道了。”忽尔汗打断他,声音低沉如闷雷,“萧景玄什么时候来?” 话音未落,院门处传来通报:“靖王殿下到!” 萧景玄只带了两名侍卫,缓步而入。他未着朝服,一身墨色常服,腰悬长剑,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寻常拜访。 忽尔汗眯起眼睛,打量这位年轻的大燕摄政王。不过短短几日,他已从最初的轻蔑转为警惕——昨夜数十名精锐武士袭击靖王府,竟全军覆没,这份实力不容小觑。 “摄政王殿下。”忽尔汗抱拳,算是行礼,“不知殿下亲临,有何指教?” 萧景玄停在院中,目光扫过那些鼓囊的行李,最后落在忽尔汗脸上:“左贤王,北疆急报,贵国金狼骑已越过边境三十里。此事,你可知道?” 院中气氛陡然紧绷。突厥武士们手按刀柄,眼神凶厉。 忽尔汗沉默片刻,忽然大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大燕扣押使团在先,我突厥铁骑不过是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萧景玄冷笑,“使团尚未离京,贵国大军已犯境,这是早有预谋。左贤王,你此次入京,根本不是为了谈边境,而是为了接应那批工匠,对吗?” 这话如惊雷炸响。阿史那逻手中的骰子猛地停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忽尔汗脸色骤变:“什么工匠?本王听不懂!” “听不懂?”萧景玄向前一步,“城南观音庙地下密室,十二名能造云梯、投石车的巧匠,昨夜突然失踪。左贤王,需要本王将他们的姓名、籍贯、特长一一报出来吗?” 他每说一句,便逼近一步。忽尔汗下意识后退,手已按上刀柄。 “那些工匠……”阿史那逻忽然开口,声音阴沉,“在哪里?” 萧景玄转向他:“这正是本王想问的。阿史那大人,那些工匠昨夜被人从密室劫走,下落不明。你说……会是谁干的?” 阿史那逻眼神闪烁,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喊声:“走水了!驿馆西院走水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西侧院落浓烟滚滚,火舌已蹿上房梁。驿馆顿时大乱,仆役奔走呼救,突厥武士也躁动起来。 “救火!”驿馆主事嘶喊。 萧景玄却心头一凛——这是调虎离山! 果然,忽尔汗和阿史那逻对视一眼,同时拔刀! “拿下萧景玄!”忽尔汗怒吼。 数十名突厥武士一拥而上。萧景玄身后的两名侍卫立刻拔剑迎敌,但寡不敌众,瞬间被围。 萧景玄长剑出鞘,剑光如虹,瞬间刺倒两人。他且战且退,朝院门方向移动。忽尔汗亲自上前,弯刀凌厉劈来,刀风呼啸。 “铛!” 刀剑相交,火星迸溅。忽尔汗力大,萧景玄借势后撤,反手一剑刺向侧面袭来的武士。那人惨叫倒地。 “萧景玄!”忽尔汗狞笑,“今日你插翅难飞!” “是吗?”萧景玄忽然冷笑,吹了声口哨。 几乎是同时,驿馆围墙外翻入数十名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加入战团。为首的正是玄七! “殿下!刘提督已在外面接应!” “撤!”萧景玄下令。 众人且战且退。忽尔汗见势不妙,急声道:“拦住他们!不能让他走!” 但萧景玄带来的都是精锐,配合默契,很快杀出一条血路。眼看就要冲出驿馆,忽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射萧景玄后心! “殿下小心!”玄七飞身扑挡。 箭矢擦着玄七肩头飞过,钉在门柱上,箭羽颤动。众人回头,只见阿史那逻站在屋顶,手中握着强弓,第二箭已上弦。 “放箭!”萧景玄喝道。 数名暗卫同时抬臂,袖箭齐发。阿史那逻闪身躲避,萧景玄等人趁机冲出驿馆。 馆外,刘振已率两百精兵列阵。见萧景玄出来,急声道:“殿下!城中多处起火,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救火’,实则是要封锁街道!” 萧景玄翻身上马:“回靖王府!传令九门紧闭,无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 同一时刻,靖王府。 沈青澜刚回府不久,正听红袖汇报府中防卫安排,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喧嚣声。她快步走到前院,只见玄五匆匆进来,脸色凝重。 “姑娘,不好了!泰王府的人正在街上驱赶百姓,说是搜查‘突厥奸细’,实则是在清道!看方向……是朝皇宫去的!” 沈青澜心头一沉。泰王终于要动手了! “府中守卫如何?”她问。 “按殿下吩咐,已加强三倍。但……”玄五迟疑,“若泰王真调五城兵马司围攻,我们恐怕……” 话音未落,府外传来号角声,紧接着是整齐的步伐声和甲胄碰撞声。众人上墙观看,只见长街尽头,黑压压的军队正朝靖王府涌来。为首者一身戎装,正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赵阔! “奉泰王令!”赵阔勒马停住,高声喝道,“靖王府涉嫌勾结突厥,祸乱京城!本将奉命搜查,府中上下,不得抵抗!” 沈青澜站在墙头,冷声道:“赵指挥使好大的威风!无圣旨,无刑部文书,仅凭泰王一言,便要搜查亲王府邸,视国法为何物?” 赵阔冷笑:“沈司正,昨夜你与突厥人私会,人证物证俱在,还想狡辩?识相的,开门受查,否则……”他一挥手,身后军队齐刷刷亮出兵器。 这是要强攻! 沈青澜知道,此刻开门是死,不开门也是死。泰王这是要借“搜查”之名,血洗靖王府! “玄五,”她低声道,“带人守住正门。红袖,你领女眷退入地窖密室,无论外头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姑娘你呢?” “我留在这里。”沈青澜握紧袖中短刃,“殿下未归,我不能退。” 玄五还要再劝,外头已传来撞门声。厚重的府门在冲车撞击下震颤,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 “放箭!”沈青澜下令。 墙头护卫立刻放箭,数十支箭矢破空而下。赵阔军中有盾牌手上前,箭矢大多被挡,只有数人中箭倒地。 “强攻!”赵阔怒喝。 撞门声更急。府门终于支撑不住,“轰”一声被撞开。军队如潮水般涌入。 玄五率护卫迎上,双方在院中厮杀。沈青澜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血腥的战场,手心沁出冷汗。她看见玄五砍倒两人,又被数人围攻;看见红袖带着女眷往后院退,却被一队士兵截住。 不能再等了! 沈青澜拔出短刃,正要上前,忽然听见墙外传来一声长啸。 啸声清越,穿透厮杀声。紧接着,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掠入府中,如鬼魅般加入战团。这些人黑衣蒙面,身手极高,所过之处,赵阔的士兵如割麦般倒下。 为首一人落在沈青澜面前,拉下面巾——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面容冷峻,左颊有一道浅疤。 “你是……”沈青澜怔住。 “影。”男子简短答道,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废太子的蟠龙玉佩,“奉太子遗命,护卫靖王府。” 果然是“影”!沈青澜心头一松:“多谢相助!” 影摇头:“不必谢我。太子的仇,还要靠靖王来报。”他转身看向战场,冷声道,“这些人交给我。沈姑娘,你速去皇宫——泰王已经动手了。” 沈青澜一惊:“皇宫?” “德妃控制了昭阳宫,正逼皇上写传位诏书。泰王率兵入宫,要里应外合。”影快速说道,“靖王此刻应在回府路上,但泰王在沿途设了埋伏。你必须去报信,让他改道从玄武门入宫——那里还有我们的人。” “那你……” “我断后。”影拔剑,“快走!” 沈青澜不再犹豫,转身朝后门奔去。红袖跟上:“姑娘,我跟你去!” “你留下帮影!” “不行!殿下让我保护你!”红袖坚持。 沈青澜看她一眼,点头:“好,我们走!” 两人从后门出府,绕进小巷。外头街道已乱成一团,百姓闭户,只有零星的士兵在巡逻。她们专挑僻静小路,朝皇宫方向疾行。 经过一处十字路口时,忽然听见马蹄声。沈青澜拉红袖躲到货摊后,只见一队骑兵驰过,为首者正是王允之! “快!去玄武门!不能让任何人进出!”王允之厉声下令。 沈青澜心头一紧。玄武门被封,萧景玄怎么入宫? “姑娘,怎么办?”红袖低声问。 沈青澜思忖片刻,咬牙道:“去宫城西侧的排水渠入口。” “排水渠?” “对。”沈青澜记得清楚,当年在尚宫局时,曾看过宫城排水图。有一条暗渠直通内宫,入口在宫墙外废弃的砖窑下,“我们从那里进去,通知禁军统领陈镇。” 两人改变方向,朝城西奔去。 ** 午时初,宫城。 永和帝的寝殿外,气氛肃杀。德妃一身盛装,端坐殿前,身后站着十余名宫女太监,个个神情紧张。 殿门紧闭,两名太医跪在门外,瑟瑟发抖。 “皇上还未醒?”德妃冷声问。 “回娘娘,皇上……皇上脉象微弱,恐……”太医不敢说下去。 德妃起身,走到殿门前:“开门,本宫要见皇上。” 守门的太监犹豫:“娘娘,太医说皇上需要静养……” “放肆!”德妃厉喝,“本宫是皇上的妃子,难道不能探望?开门!” 太监无奈,只得开门。德妃迈步入内,身后宫女要跟,被她抬手止住:“都在外头候着。” 寝殿内药味浓烈。永和帝躺在龙榻上,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德妃走到榻前,静静看了片刻,忽然低声道:“皇上,您听见外头的动静了吗?老三动手了,老七也要来了。这大燕的天……要变了。” 永和帝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 德妃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展开,上面已写好传位诏书,只缺玉玺印鉴:“皇上,您若还有一丝清明,就告诉臣妾,玉玺……藏在何处?” 她俯身,在永和帝耳边轻声道:“您不说也没关系。等老三控制了宫城,拿了您枕头下那块调兵玉佩,再伪造一份诏书,这江山……就是他的了。可您甘心吗?静妃妹妹在天上看着呢,她若知道她的儿子被您亲手推上绝路……” 永和帝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德妃眼睛一亮:“皇上?” 老皇帝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浑浊,却仍竭力聚焦在她脸上:“崔氏……你……好狠……” “臣妾不狠,怎么能活到今天?”德妃笑了,“皇上,您宠静妃,冷落六宫;您立老大为太子,却防着王氏;您用老三制衡老大,又想用老七制衡老三……这宫里的人,在您眼里都是棋子。可棋子……也会反噬。” 她将诏书凑近:“玉玺在哪儿?” 永和帝喘息着,忽然笑了,笑容凄然:“在……在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德妃脸色一沉,正要再逼问,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泰王殿下到!” 德妃立刻收起诏书,恢复雍容姿态。殿门开,泰王一身戎装进来,身后跟着王允之和数名亲卫。 “母妃。”泰王行礼,神色却无多少恭敬,“父皇如何?” “昏睡不醒。”德妃淡淡道,“玉玺找不到,诏书无法用印。” 泰王皱眉,走到榻前,看着气若游丝的水和帝,眼中闪过复杂情绪,但很快化为决绝:“无妨。只要控制宫城,拿下老七,有没有诏书……都一样。” 他转身下令:“允之,你去玄武门,务必拦住老七。陈海虽除,但禁军中还有我们的人,让赵阔调兵入宫,控制各处宫门。” “是!” 王允之领命而去。泰王又对德妃道:“母妃,您在此‘照料’父皇,儿臣去料理外头的事。” 德妃点头:“小心些。萧景玄……没那么好对付。” “儿臣知道。”泰王握紧剑柄,“所以……才要斩草除根。” 他大步走出寝殿。殿外阳光刺眼,宫城巍峨,而他即将成为这里的主人。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的排水暗渠中,沈青澜和红袖正踩着齐膝的污水,朝着内宫艰难前进。 更不知道,城南十里亭外,刘振已率军截住了那支接应的突厥精骑。 而萧景玄,在得知玄武门被封后,改道城东,正绕向宫城的侧门。 这场决定大燕命运的宫变,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暗渠入宫 宫城西侧,废弃砖窑。 破败的窑洞内蛛网密布,阴湿的霉味混杂着陈年砖灰的气息。沈青澜凭着记忆,在窑洞最深处摸索着,手指触到一块松动的青砖。她用力一推,砖墙向内翻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腐臭的污水气息扑面而来。 红袖举起火折子,微弱的光照亮了洞内——这是一条宽约三尺的排水暗渠,渠底是及膝深的污水,黑黢黢的,不知通往何处。 “姑娘,真要下去?”红袖迟疑。 “这是唯一的办法。”沈青澜撕下一截裙摆,裹住口鼻,“跟上。” 她率先踏入污水,冰冷刺骨的脏水瞬间浸透裙裤。暗渠内漆黑一片,只有火折子那一点光勉强照亮前方几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污水里不时有东西撞到腿上,滑腻腻的,分不清是污泥还是别的什么。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岔路。沈青澜停下脚步,回忆着当年看到的图纸:“左边通往御膳房后的水井,右边……应该通向內宫太液池的排水口。我们走右边。” 向右拐入更狭窄的支渠,空气更加污浊。头顶隐约传来声响——脚步声、呼喝声、兵器碰撞声。她们已进入宫城范围。 忽然,前方传来水流声,紧接着是亮光。沈青澜吹灭火折子,两人贴在渠壁阴影处。只见前方渠口处有栅栏封着,栅栏外是太液池的一处出水口,阳光透进来,照亮了渠内飞舞的尘埃。 栅栏外有人声。 “……都搜仔细了!泰王有令,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 是禁军的声音!而且人数不少。 沈青澜和红袖对视一眼,屏住呼吸。透过栅栏缝隙,可以看见外面至少有二十名禁军正在搜素池畔的假山亭台。 “头儿,这池子也要搜?”一个年轻的声音问。 “废话!万一有人从水路潜进来呢?”领头的小队长喝道,“去找根长竿来,捅捅水底!” 沈青澜心头一紧。若他们真用长竿探查排水口,很快就会发现暗渠。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钟声——是宫城正门的警钟! “出什么事了?”小队长警觉。 一名士兵飞奔而来:“报!靖王率军到了玄武门外,正与赵指挥使的人对峙!” “什么?玄武门不是封了吗?” “不知道!靖王是从东华门绕过来的,带着九门提督的人,有好几千!” 小队长当机立断:“留下一队继续搜,其余人跟我去玄武门!” 大部分禁军匆匆离去,只留下五六人继续搜查。沈青澜松了口气,但危机未解——这几人若认真探查,她们还是会被发现。 红袖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解决这几人。沈青澜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粉末——这是她离府时从药房带的迷药,本想防身用。 她将粉末撒入渠中上游,污水很快将药粉冲向下游。片刻后,栅栏外传来几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走!”沈青澜低声道。 两人快步走到栅栏前。这栅栏是铁铸的,锈迹斑斑,但依然牢固。红袖拔出发间一根特制的细簪,插入锁孔拨弄几下,“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栅栏,两人爬出排水口,置身太液池畔的假山后。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名禁军,都已昏迷。 沈青澜迅速剥下一名身材相仿的禁军外甲套在自己身上,红袖也如法炮制。两人将昏迷的士兵拖到假山洞内藏好,整理好装束,低头朝內宫方向疾行。 ** 玄武门外,剑拔弩张。 萧景玄骑在马上,身后是刘振率领的三千九门守军。他们本欲从玄武门入宫,却发现大门紧闭,城楼上站满了禁军,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下方。 城楼正中,赵阔按剑而立,高声喝道:“靖王殿下!皇上有旨,今日宫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入内!请殿下速速退去!” 萧景玄冷笑:“赵指挥使,你说皇上有旨,圣旨何在?父皇病重,本王摄政,若有旨意,本王岂会不知?” 赵阔语塞,强辩道:“此乃皇上口谕!泰王殿下与德妃娘娘在宫中侍疾,特命末将守卫宫门,以防不测!” “不测?”萧景玄扬声道,“本王看最大的不测,就是有人挟持父皇,图谋不轨!赵阔,你开不开门?” 赵阔咬牙:“恕难从命!” “那便怪不得本王了。”萧景玄抬手,“攻城!” 话音刚落,身后军队中推出三架冲车。这些都是从武库司紧急调来的攻城器械,原本是为防备突厥,没想到先用在了宫门上。 “放箭!”赵阔急令。 箭雨倾泻而下。萧景玄这边早有准备,盾牌手上前,箭矢大多被挡。冲车在掩护下逼近宫门,开始撞击。 “轰!轰!” 厚重的宫门在撞击下震颤。城楼上的禁军开始投掷滚石、沸油,但萧景玄的军队训练有素,阵型不乱,伤亡有限。 赵阔额头冒汗。他没想到萧景玄真敢强攻宫城,更没想到九门守军竟如此听命。 “快去禀报泰王殿下!”他对亲兵吼道。 亲兵飞奔下城。赵阔看着下方黑压压的军队,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原以为控制宫门就能高枕无忧,现在看来……泰王恐怕低估了这个七弟。 ** 內宫,昭阳宫。 泰王接到急报时,正在查看宫中布防图。听到萧景玄强攻玄武门,他脸色一变:“东华门的人呢?不是让他们拦住吗?” “拦不住!”报信的禁军满头大汗,“靖王不知从哪调来一批精锐,东华门的兄弟死伤过半,只能退守!” “废物!”泰王摔了手中的笔,“赵阔那边还能撑多久?” “最多……半个时辰。” 泰王在殿中踱步,眼中寒光闪烁。他原计划是控制宫城,逼永和帝写传位诏书,或直接伪造,然后以“靖王勾结突厥、谋逆犯上”为名将其拿下。可现在萧景玄抢先一步,竟敢强攻宫城! “德妃那边如何?”他问。 “娘娘还在皇上寝殿,玉玺……还没找到。” 泰王咬牙。没有玉玺,诏书就是废纸。他走到窗边,看着宫城的方向,忽然笑了:“也好……既然他先动了手,就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 他转身下令:“传令,打开玄武门。” 殿中众人都愣住了。王允之急道:“王爷!开门岂不是放虎入山?” “不放他进来,怎么‘名正言顺’地杀他?”泰王冷笑,“传令赵阔,且战且退,放萧景玄入宫。等他们进了第二道宫门……就关上门,瓮中捉鳖。” 王允之恍然大悟:“王爷英明!” 泰王又对亲兵道:“去告诉德妃,无论用什么办法,一炷香内,我要见到玉玺。如果实在找不到……”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就让她自己想办法‘造’一个。” “是!” ** 太液池畔,沈青澜和红袖扮作禁军,低头疾行。 內宫此时已乱成一团。宫女太监们惊慌奔走,禁军四处调动,没人注意这两个“士兵”。两人很快摸到昭阳宫附近,却见宫门外守着两队禁军,戒备森严。 “姑娘,进不去。”红袖低声道。 沈青澜观察四周,发现昭阳宫东侧有棵大树,枝干伸进墙内。她指了指树,两人绕到树后,趁守卫不注意,迅速攀上。 从树上翻墙而入,落地是昭阳宫后园。园中寂静,只有两个小太监在扫落叶。沈青澜和红袖闪身躲到假山后,等太监走远,才朝正殿摸去。 正殿门窗紧闭,里头隐约传来说话声。沈青澜贴到窗下,只听德妃的声音道:“……再仔细找!床底下、柜子顶、地砖缝,一处都不能漏!” “娘娘,都找了三遍了,真的没有啊……”是个老太监的声音。 “废物!”德妃厉喝,“皇上昏迷前最后见的是谁?谁最可能知道玉玺在哪儿?” “这……皇上这些日子只见太医和……和靖王殿下。” 德妃沉默片刻,忽然道:“去把陈镇找来。” 沈青澜心头一跳。陈镇是禁军统领,若他也投靠泰王,那萧景玄就真的危险了。 正想着,殿内又传来德妃的声音,这次低了许多,但沈青澜耳力极好,听得清楚:“……若实在找不到,就把‘那个’拿来。” “娘娘是说……仿制的那枚?” “对。虽然仿得不算太像,但仓促之间,应该能蒙混过去。等大局定了,再慢慢找真玉玺不迟。” “可若被识破……” “识破?”德妃冷笑,“等老三登基,谁还敢质疑玉玺真假?” 沈青澜听得心惊。德妃竟连仿制的玉玺都准备好了!她必须立刻通知萧景玄! 正要离开,殿门忽然开了。沈青澜和红袖急忙躲到廊柱后,只见德妃带着几名宫女太监走出来,朝寝殿方向去了。 等她们走远,沈青澜才拉着红袖从后门溜出昭阳宫。两人刚拐进一条回廊,迎面撞上一队禁军。 “站住!”为首的校尉喝道,“你们是哪个营的?在此鬼鬼祟祟做什么?” 沈青澜低头,哑着嗓子道:“回大人,我们是玄武门赵指挥使麾下,奉命来向泰王殿下报信。” “报什么信?” “靖王……靖王攻破玄武门了!” 校尉脸色大变:“什么?快!带他们去见王爷!” 沈青澜和红袖被“押”着往泰王所在的前殿去。经过一处拐角时,沈青澜忽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校尉皱眉。 “大人恕罪,小的脚崴了……”沈青澜痛呼。 红袖忙扶她:“大哥你怎么样?” 趁着这混乱,沈青澜飞快地将一枚蜡丸塞进红袖手中,低声道:“去找殿下,告诉他玉玺是假的。” 红袖会意,将她扶起。校尉不耐烦道:“能走吗?不能走就留个人照看,另一个跟我去见王爷!” “我能走,能走……”沈青澜咬牙站起,一瘸一拐地跟着。 红袖却被留下了。校尉带着沈青澜继续前行,红袖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飞奔。 ** 前殿,泰王已接到玄武门被攻破的消息。 他站在殿中,看着跪在地上的沈青澜,眼神阴冷:“你说靖王攻破了玄武门?赵阔呢?” “赵指挥使……战死了。”沈青澜低头,哑声道,“靖王大军已入宫城,正朝这里来。” 殿中一片哗然。王允之急道:“王爷,快调兵拦截!” 泰王却笑了:“拦?为什么要拦?本王正等着他来呢。”他走到沈青澜面前,“你抬起头来。” 沈青澜心一沉,缓缓抬头。 泰王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扯下她的头盔。长发散落,露出女子面容。 “沈青澜?”泰王眼中闪过惊愕,随即化为狂喜,“好,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本王正愁没有筹码,你就送上门来了!” 沈青澜知道身份暴露,不再伪装,直起身冷声道:“泰王殿下,你勾结突厥,挟持皇上,已是死罪。现在收手,或可保全身后名。” “身后名?”泰王大笑,“成王败寇,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写的!等本王登基,勾结突厥的是萧景玄,谋逆犯上的是萧景玄,遗臭万年的也是萧景玄!” 他挥手:“拿下!” 左右侍卫上前。沈青澜拔出发间银簪,抵在自己咽喉:“别过来!” 泰王眯起眼:“想死?没那么容易。你若死了,萧景玄会更疯狂地攻进来,正合我意。但你若活着……他就是投鼠忌器。” 沈青澜手一颤。泰王说的对,她若此刻自尽,反而会激怒萧景玄,让他失去理智。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名侍卫突然出手,打落她手中的银簪。另一人上前将她按住。 “绑起来,带到城楼上去。”泰王下令,“让萧景玄看看,他的女人在本王手里。” 沈青澜被拖出殿外。经过宫门时,她看见远处烟尘滚滚,喊杀声震天——萧景玄的大军已攻入第二道宫门! 而城楼上,德妃已站在那儿,手中托着一个锦盒,盒中赫然是一枚玉玺。 真假玉玺,兄弟对决,血亲相残。 这场宫变,终于到了最惨烈的时刻。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血染宫阙 午时二刻,宫城第二道宫门内。 喊杀声震天,箭矢如蝗。萧景玄率军攻破玄武门后,长驱直入,却在第二道宫门前遭遇了更顽强的抵抗。泰王早有布置,宫墙上弓箭手密布,滚石沸油不断倾泻,冲在最前的士兵倒下一片。 “殿下!”刘振策马奔来,头盔上插着一支折断的箭,“这样强攻伤亡太大!不如分兵绕道!” 萧景玄勒马,目光扫过战场。第二道宫门比外门更加坚固,城墙更高,强攻确实不明智。但他知道泰王故意放他进来,就是为了在这瓮中捉鳖,绕道只会拖延时间。 “不分兵。”萧景玄沉声道,“集中兵力,攻一点。” 他正要下令,忽然一支冷箭从斜刺里射来。萧景玄侧身避过,箭矢擦着铠甲飞过。他抬眼望去,只见侧翼宫墙上,王允之正指挥着一队弓箭手,刚才那一箭显然是他放的。 “殿下小心!”玄七带人护在他身前。 就在这时,城墙上一阵骚动。守军忽然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紧接着,几个人被推上城垛——为首者正是沈青澜!她双手被缚在身后,发髻散乱,但神情依然镇定。她身后是德妃,手中托着一个锦盒。 “七弟!”泰王的声音从城楼传来,“看看这是谁!” 萧景玄瞳孔骤缩,握缰的手猛地收紧。他看见了青澜,看见了她脖颈上架着的刀,也看见了德妃手中那方锦盒。 “三皇兄,”他扬声回应,声音冷如寒冰,“拿女子要挟,非君子所为。” “君子?”泰王大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七弟,你若现在退兵,本王保证沈姑娘安然无恙。若再进一步……”他做了个手势,沈青澜颈边的刀锋又贴近一分。 战场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城楼上那个被挟持的女子身上。 沈青澜看着下方的萧景玄,忽然笑了。她笑得从容,甚至带着几分释然:“殿下,不必管我。玉玺是假的,德妃手中那方是仿制品!” 话音未落,德妃脸色骤变,抬手就给了沈青澜一记耳光:“住口!” 鲜血从沈青澜嘴角渗出,她却笑得更畅快:“怎么?被我说中了?永和十二年的玉玺案,你们崔氏就是靠仿制玉玺陷害我父亲,如今故技重施,也不嫌丢人!” 这番话如巨石投水,城上城下皆惊。永和十二年玉玺案是朝中禁忌,沈文渊因此获罪,沈家满门凋零。此刻沈青澜当众揭破,不仅撕开了科举案的疮疤,更将崔氏拖下水。 德妃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这玉玺是皇上亲授……” “皇上昏迷不醒,如何亲授?”沈青澜打断她,“若真是皇上所授,为何不敢让内阁大学士验看?大燕玉玺有七处暗记,是开国太祖请能工巧匠所刻,仿得再像,也仿不出那七处暗记!” 城下,萧景玄心头震动。他知沈青澜是在拖延时间,也是在给他传递信息——玉玺是假的,不必顾忌。 “三皇兄,”他策马上前,“既然德妃娘娘说玉玺是真的,何不请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一同验看?若真是父皇所授,本王立刻退兵,向你请罪。” 泰王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那玉玺是仿的,本想蒙混过去,没想到被沈青澜当众揭穿。此刻若真验看,必露破绽。 “七弟,”他强自镇定,“玉玺真假,待大局定了自有公论。现在,本王只问你——退不退兵?” 萧景玄没有回答。他抬头看着城楼上的沈青澜,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他看见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信任和决绝。 “殿下!”刘振低声急道,“不能退!退了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萧景玄何尝不知。但他看着沈青澜颈边的刀锋,心如刀绞。八年相伴,从交易到真心,她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就在这僵持时刻,城楼侧面忽然传来打斗声。只见红袖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手持短剑,正与挟持沈青澜的侍卫搏斗。她身手矫健,瞬间刺倒一人,另一名侍卫挥刀砍来,她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刺中对方肋下。 “红袖!”沈青澜急呼。 “姑娘快走!”红袖斩断她手腕的绳索,将她推向城墙内侧。 德妃见状厉喝:“拦住她们!” 数名侍卫扑上。红袖护在沈青澜身前,且战且退。但她毕竟寡不敌众,很快身上就添了几处伤口。 城下,萧景玄再不犹豫:“攻城!” 号角再起,军队如潮水般涌向宫门。城楼上守军慌乱,一部分去阻拦红袖和沈青澜,一部分应对攻城,阵脚大乱。 泰王见状,咬牙下令:“放箭!射死她们!” 弓箭手调转方向,瞄准红袖和沈青澜。红袖将沈青澜推向垛口:“跳下去!” “一起跳!” “不行!我断后!”红袖将她推下城垛,自己转身迎向追兵。 沈青澜从两丈高的城墙上跌落,下方是堆积的沙袋。她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大半冲击,但仍摔得眼冒金星。抬头望去,只见红袖在城楼上与数名侍卫搏斗,身中数箭,却依然死战不退。 “红袖——”沈青澜嘶喊。 红袖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用尽最后力气将一名侍卫撞下城墙,自己也跟着坠落。 “砰!” 红袖的身体摔在青石地上,鲜血染红了一片。她睁着眼,望向沈青澜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沈青澜踉跄扑过去,抱起红袖:“红袖!红袖!” 红袖看着她,眼神涣散,却依然努力想笑:“姑娘……保重……”手无力垂下。 沈青澜抱着她尚有余温的身体,眼泪夺眶而出。八年来,红袖一直陪在她身边,从宫中到靖王府,护她周全,陪她历经风雨。如今却为了救她,死在这冰冷的宫墙下。 城楼上,德妃看着下方,冷笑:“倒是忠心。可惜,跟错了主子。” 她转身欲走,忽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擦着她鬓边飞过,钉在柱子上。德妃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去,只见萧景玄已率军攻破宫门,正朝城楼杀来。 “娘娘快走!”王允之护着她退下城楼。 城下,萧景玄冲到沈青澜身边,见她无恙,松了口气,但看到红袖的尸体,眼神一黯:“青澜……” “我没事。”沈青澜抹去眼泪,将红袖轻轻放下,站起身,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殿下,真玉玺一定还在宫中。德妃找不到,说明藏得极隐秘。最可能知道下落的……” 两人同时想到一个人——永和帝。 “去寝殿!”萧景玄下令,“刘振,你带人清理残敌,控制各宫门。玄七,随我去见父皇!” ** 永和帝寝殿外,厮杀声已近。 泰王退守至此,身边只剩百余亲卫。德妃脸色苍白,手中仍紧紧抱着那个锦盒,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依仗。 “王爷,挡不住了!”王允之满身是血,“萧景玄的人已经攻过来了!” 泰王看着紧闭的寝殿门,眼中闪过狠绝:“把门撞开!带皇上走!” “走?去哪儿?” “出城,去南边!”泰王咬牙,“只要父皇在手,本王就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到了江南,联合世家,还有翻盘的机会!” 侍卫上前撞门。厚重的殿门在撞击下震颤,却纹丝不动——里面被闩死了。 “父皇!”泰王高喊,“儿臣景琛求见!请父皇开门!” 殿内寂静无声。 泰王急了,亲自上前撞门:“父皇!老七谋反,儿臣是来护驾的!您开门啊!” 依然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萧景玄率军赶到,将寝殿团团围住。 “三皇兄,”萧景玄剑指泰王,“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本王可饶你一命。” 泰王转身,看着萧景玄,忽然笑了:“老七,你以为你赢了?告诉你,父皇在我手里!你若敢动,我就……” 话未说完,寝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开门的是个老太监,颤巍巍地走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木盒。他看也不看泰王,径直走到萧景玄面前,跪下,高举木盒:“靖王殿下,皇上……皇上驾崩了。” 如惊雷炸响! 泰王瞪大眼睛:“不可能!父皇刚才还……” “皇上是半个时辰前驾崩的。”老太监垂泪,“驾崩前,皇上将这个交给老奴,让老奴转交给靖王殿下。” 萧景玄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卷明黄诏书,还有一方真正的玉玺。 他展开诏书,只见上面是永和帝亲笔,字迹虽颤抖,却清晰可辨:“朕以菲德,嗣守鸿业……皇七子景玄,仁孝聪慧,文武兼资,宜承大统……即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传位诏书!而且盖着真正的玉玺! 泰王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不可能……这不可能……父皇明明答应过我……” 德妃手中的锦盒“啪”地掉在地上,仿制玉玺滚落,在青石地上碎裂成几块。她看着那方真玉玺,面如死灰。 萧景玄收起诏书和玉玺,看向泰王:“三皇兄,父皇遗诏在此,你还有何话说?” 泰王忽然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好一个父皇!到死都在算计!他用老大制衡我,用我制衡你,最后把皇位给你……哈哈哈哈!我们兄弟三个,都是他的棋子!都是棋子!” 他拔剑指向萧景玄:“老七,你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突厥大军已到北疆,江南世家已与我结盟!就算你登基,这江山你也坐不稳!” “北疆有陈铁山,”萧景玄平静道,“江南世家若敢作乱,本王自会平定。三皇兄,你勾结突厥,私制玉玺,挟持父皇,罪同谋逆。现在投降,可免凌迟之刑。” “投降?”泰王狞笑,“本王宁可战死,也不跪着生!” 他挥剑冲向萧景玄。玄七等人要上前,被萧景玄抬手制止。 兄弟二人,在这寝殿前,展开最后的对决。 泰王剑法凌厉,招招致命。他自幼习武,又得名师指点,实力不弱。但萧景玄的剑法更精,那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杀人之术,简洁高效。不过十招,泰王已落下风。 “铛!” 双剑相击,泰王虎口震裂,长剑脱手飞出。萧景玄的剑尖抵在他咽喉。 “杀了我。”泰王闭上眼,“让史书写,兄弟相残,你弑兄夺位。” 萧景玄看着他,想起永和帝临终前的嘱咐——留老三一条命。 他缓缓收剑:“本王不杀你。你罪当处死,但父皇有遗命,留你一命。废为庶人,终身囚禁。” 泰王睁眼,眼中满是嘲讽:“老七,你还是太心软。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卷土重来。” “你不会有机会。”萧景玄转身,“押下去。” 侍卫上前将泰王捆缚。德妃也被拿下,她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那方真玉玺。 沈青澜走到萧景玄身边,低声道:“殿下,皇上他……” 萧景玄看向寝殿:“进去看看吧。” 两人步入寝殿。殿内药味浓烈,永和帝躺在龙榻上,双目紧闭,面色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榻边跪着两名太医,还有几个老宫人。 “皇上何时驾崩的?”萧景玄问。 “回殿下,午时初刻。”太医垂首,“皇上驾崩前很清醒,写了诏书,交了玉玺,还……还说了几句话。” “说什么?” 太医犹豫片刻,道:“皇上说……‘告诉老七,这江山交给他了。让他做个好皇帝,别像朕一样,辜负了那么多人。’” 萧景玄跪在榻前,重重磕了三个头。沈青澜也跪下,眼眶发热。 八年隐忍,步步为营,终于走到了今天。父亲沉冤得雪在望,心爱之人登临大宝,可为什么……心里却空落落的? “青澜,”萧景玄握住她的手,“从今以后,这大燕的江山,你我共同守护。” 沈青澜看着他,点头:“臣妾……遵旨。” 殿外,残阳如血。宫变已平,但更大的风雨,还在后头。 北疆战事未休,江南世家未平,朝局未稳,百废待兴。 而这通往帝后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三十章 暗涌初生 宫变的血腥气还未散尽,晨光已刺破云层。 永和三十年冬月十九,大燕王朝第七位皇帝永和帝萧谨崩于寝殿,享年五十九岁。遗诏传位于皇七子靖王萧景玄,即日继位,次年改元。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 卯时三刻,靖王府临时充作理政之所的正厅里,烛火通明。 萧景玄已换上一身素白孝服,端坐主位。下方分坐着十余人——有从北疆随他回京的将领刘振,有潜邸幕僚首席文士顾衡之,有昨夜在宫变中立功的禁军副统领赵锋,还有几位连夜被“请”来的朝中重臣。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殿下,”顾衡之率先开口,这位年近四十、面容清癯的谋士声音平稳,“当务之急有三:一为先帝大殓发丧,二为殿下登基大典,三为稳定朝局、平定内外。” 户部尚书李崇明擦了擦额头的汗:“顾先生所言极是。只是……先帝驾崩突然,国库为北疆战事已耗费大半,如今又要办国丧、登基大典,这银钱……” “银钱之事容后再议。”萧景玄打断他,“李尚书,本王问你,泰王余党在京中的产业、田庄、库银,可已查封?” “昨夜已按殿下吩咐,由京兆府与刑部联合查封。”李崇明忙道,“初步清点,金银现钱约八十万两,田产地契价值不下二百万两。只是……这些产业多与世家有牵连,太原王氏、清河崔氏都有份子。” 话音落下,厅中一片寂静。 谁都明白这话的分量。大燕立国百年,皇权与世家门阀的博弈从未停止。永和帝在位时,为制衡世家,大力提拔寒门,可世家根基深厚,盘根错节。泰王能坐大,背后正是清河崔氏与部分世家支持。 如今萧景玄要动这些产业,就是向世家开刀。 “有牵连又如何?”刘振冷哼,“昨夜宫变,崔氏女德妃挟持未来皇后、私制玉玺,已是谋逆大罪!按律当诛九族!” 兵部侍郎王焕是太原王氏旁支,闻言脸色一白:“刘将军慎言!德妃所为是她个人之事,与崔氏全族何干?况且崔氏乃百年世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轻易动之,恐生大变……” “王侍郎是怕牵连自家吧?”赵锋冷笑。 “你——” “够了。”萧景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噤声。 他目光扫过众人:“崔氏之事,待三司会审后再定。眼下先将泰王府及一干逆党产业充入国库,用于国丧及登基开销。至于世家那边……”他顿了顿,“顾先生,你代本王去一趟崔府。” 顾衡之会意:“殿下是要安抚?” “是敲打。”萧景玄淡淡道,“告诉崔老太爷,德妃之罪,崔氏若想撇清,就拿出诚意来。三日内,崔氏需主动上交三成田产、五成商铺,充作军饷,以赎其罪。”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三成田产、五成商铺!这是要割崔氏的肉! “殿下,这是否太急……”王焕忍不住道。 萧景玄看向他:“王侍郎,太原王氏与崔氏是姻亲吧?听说你三弟娶了崔氏二房的嫡女?” 王焕冷汗涔涔:“是……是。” “那正好。”萧景玄道,“你也回去传话:王氏若想置身事外,同样需有所表示。具体数目,顾先生会与你详谈。” 这是要各个击破,分化世家。 王焕不敢再言,躬身应下。 议事又持续了半个时辰。当众人散去时,天已大亮。 萧景玄独自留在厅中,揉了揉眉心。一夜未眠,他眼中布满血丝,却毫无睡意。 “殿下。”玄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沈姑娘醒了。” 萧景玄立刻起身:“带我去。” ** 靖王府西厢,沈青澜靠在床头,正小口喝着侍女端来的汤药。 她身上多处擦伤已被处理好,脖颈上那道刀痕也敷了药膏。最重的伤在心上——红袖的死,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门被推开,萧景玄走了进来。 侍女退下,屋里只剩两人。 “感觉如何?”萧景玄在床边坐下,仔细查看她的伤势。 “无碍。”沈青澜放下药碗,看向他,“外面……怎么样了?” 萧景玄将朝议之事简单说了,末了道:“青澜,有件事需与你商议。” “殿下请说。” “父皇大殓需在七日内完成,按礼制,后宫妃嫔、皇子公主、宗室命妇皆需入宫守灵。”萧景玄看着她,“你如今身份特殊,若以宫婢身份入宫,恐遭人轻慢;若以未来皇后身份……又尚未正式册封。” 沈青澜明白他的顾虑。她现在是罪臣之女,沈家冤案未雪,若贸然以皇后之尊出现,必遭非议。 “殿下希望我如何做?”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我想先恢复你女官身份。尚宫局典记一职尚有空缺,你可暂领此职,入宫协助操办丧仪。待科举旧案重审、沈家昭雪后,再行册封之礼。”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只是这样……委屈你了。” 沈青澜摇摇头:“不委屈。典记是正六品女官,有实权,可在宫中行走,更方便我们行事。况且……”她笑了笑,“八年前我入宫时,不过是最低等的浣衣婢,如今能官至典记,已是跃升。” 见她如此通透,萧景玄心中既疼惜又欣慰。他将她揽入怀中:“青澜,我答应过你,必为沈家昭雪。如今我已掌权,三日内便会下旨重审科举案。” “多谢殿下。”沈青澜靠在他肩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昨夜在城楼上,德妃情急之下说出‘永和十二年的玉玺案’,说我父亲是因此获罪。这玉玺案……殿下可知详情?” 萧景玄眉头微皱:“永和十二年,父皇御书房失窃,丢失一方先帝私印。当时有人举报,称在沈太傅府中见过相似印鉴。父皇派人搜查,果然在书房暗格里找到一方私印,与丢失的极为相似。沈太傅坚称是遭人陷害,但人赃俱获,加上当时朝中有人推波助澜……” “所以科举泄题案只是表面,真正的祸根是玉玺案?”沈青澜坐直身体,“那方私印现在何处?” “应当还在刑部证物库。”萧景玄道,“此案的关键在于,那私印究竟是真品还是仿制。若是仿制,是何人所为?若是真品……又为何会出现在沈府?” 沈青澜眼中闪过锐光:“殿下,我要验看那方印。” “好。”萧景玄点头,“三日后先帝大殓,百官宗亲皆会入宫。届时刑部、大理寺官员也在,我安排你以典记身份接触证物库。” 两人又商议片刻,萧景玄起身离去。他如今千头万绪,一刻不得闲。 沈青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抚摸脖颈上的伤痕。 八年了。父亲、兄长、沈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冤屈,终于有望昭雪。而这只是第一步——她要的不仅是平反,更是揪出真凶,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 午时,宫中传来消息:永和帝遗体已移灵至太极殿,设灵堂。后宫妃嫔、皇子公主、在京宗室及三品以上命妇,即刻入宫守灵。 沈青澜换上尚宫局典记的浅青色官服,梳了简单的发髻,乘马车入宫。 宫门前车马如龙,白幡飘摇。许多命妇见她从靖王府马车下来,又穿着女官服饰,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那不是沈家的女儿吗?怎么……” “听说昨夜宫变,她立了功,靖王殿下特旨恢复她女官身份。” “呵,罪臣之女,也配穿这身官服?” “小声点!没见是从靖王府出来的?如今这位可是……” 沈青澜恍若未闻,径直走向宫门。守门侍卫验过腰牌,恭敬放行。 踏入宫门的刹那,她心中百感交集。八年前,她是从侧门被押进来的浣衣婢;八年后,她是从正门走入的六品女官。 物是人非,却又似曾相识。 太极殿外已搭起灵棚,殿内传来阵阵哭声。沈青澜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先往尚宫局报到。 尚宫局位于后宫西侧,是一处三进院落。沈青澜走进正堂时,里面已有几位女官在忙碌。见到她来,众人神色各异。 “沈典记来了。”一位年约四十、面容严肃的女官迎上来,“我是尚宫周氏,奉殿下之命,暂掌尚宫局。殿下吩咐,让你协理丧仪文书、宾客名录事宜。” “下官遵命。”沈青澜行礼。 周尚宫打量她片刻,语气缓和了些:“你既来了,便先去文书房。那里堆积了不少各府吊唁的名帖、礼单,需尽快整理造册。” “是。” 文书房里已有两名女史在忙碌,见沈青澜进来,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沈青澜走到案前,“将已整理的和未整理的分开,我来处理。” 她坐下,翻开第一份名帖——是镇国公府。目光扫过内容,她忽然停住。 名帖末尾有一行小字:“附奠仪白银五千两,良田三百亩(地契随奉)。” 五千两白银不算什么,但三百亩良田的地契随吊唁帖一同送来,这就有些蹊跷了。按礼制,奠仪多为金银、布帛、香烛等物,地契这类资产,通常不会在丧仪时赠送。 除非……是别有用心。 沈青澜将这份名帖单独抽出,继续翻看。接下来几个时辰,她查阅了百余份名帖礼单,发现其中有七份都附带了非常规的“奠仪”——有地契、有商铺干股、甚至有一份直接附了某盐场三年的分红契书。 这些馈赠者,多是世家出身,或与世家关系密切的官员。 她将这些名帖整理成册,心中已有计较。这些不是普通的吊唁,而是试探,是投石问路——新帝登基,这些人想用钱财铺路,却又不敢明目张胆,便借丧仪之便行事。 “沈典记。”一名小宫女在门口唤道,“周尚宫请您去一趟。” 沈青澜收起名册,来到正堂。周尚宫正在与一位内侍说话,见她来了,道:“沈典记,这是司礼监的孙公公。殿下有旨,命你协助孙公公,清查内库历年账册。” 孙公公年约五十,面白无须,笑容可掬:“沈典记,久仰。殿下吩咐,内库账目繁杂,需细心之人打理。听闻沈典记精通算术,过目不忘,特请相助。” 沈青澜心念电转。清查内库账册——这是要摸清皇宫的家底,更是要查永和帝在位期间的收支往来。萧景玄将此任交给她,是对她极大的信任。 “下官定当尽力。” ** 接下来的三日,沈青澜白天在尚宫局处理丧仪文书,晚上则随孙公公清查内库账册。 内库位于宫城东北角,是一处重兵把守的独立院落。库房分金银、珍宝、绸缎、典籍等十余间,每间都有专人看守。 账房在库院东厢,三间屋子堆满了账册,有些已积了厚厚的灰尘。 “这是永和元年至十年的总账。”孙公公指着一排樟木箱子,“这是十一至二十年的。最近七年的账册在里间。” 沈青澜随手翻开永和十二年的一本账册。那是父亲蒙冤的那一年。 账目记录得很细致:某月某日,收江南织造局贡缎五百匹;某月某日,支取白银三万两用于修缮西苑;某月某日,赏赐某功臣黄金千两…… 翻到六月时,她目光一凝。 “六月十七,支取白玉一方,交尚功局雕琢。用途:赏。” 寥寥数字,却让她心头一跳。尚功局是负责宫廷器皿制作、珍宝雕琢的机构。永和十二年六月,正是玉玺案发前一个月。 “孙公公,”她状似随意地问,“这‘白玉一方’可有明细?多大尺寸?雕刻成何物?” 孙公公凑过来看了看:“这得查尚功局的细账。内库总账只记支取,雕刻成何物、赏给何人,需查尚功局的出入记录。” “尚功局的账册也在内库吗?” “在典籍库。”孙公公道,“不过尚功局的账目繁杂,要找永和十二年的记录,怕是得费些功夫。” “无妨。”沈青澜合上账册,“我去典籍库查查。” 典籍库比账房更大,高高的书架直抵房梁,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樟木的味道。沈青澜在孙公公的指引下,找到了尚功局历年账册所在区域。 永和十二年的账册有厚厚三大本。她搬下来,在窗边的长案上摊开。 一页页翻找,终于在第二本的中间位置,找到了对应记录: “永和十二年六月二十,收内库白玉一方,长四寸二分,宽四寸二分,厚一寸。奉旨雕蟠龙纽印。” “七月十五,蟠龙纽印雕成,交还内库。” 雕成了印!尺寸与皇帝私印相符! 沈青澜心跳加速,继续往下翻。她想找到这方印之后赏赐给了谁,可翻遍整本账册,再无相关记录。 奇怪……雕成的印交还内库后,就该有出库记录。若是赏赐出去,必会写明赏赐对象、时间。 难道这方印没有出库?或者……出库记录被人抹去了? 她想了想,又返回内库总账,查找永和十二年七月的出库记录。果然,在七月十五之后,没有任何关于印玺出库的记载。 这不合常理。 沈青澜将这几处记录抄录下来,心中已有了猜测:永和十二年六月,永和帝命人雕了一方蟠龙纽印。七月雕成后,印没有赏赐出去,而是留在了内库。但后来这方印出现在了父亲的书房,成了“赃物”。 那么,是谁从内库取走了这方印?又是谁将它放入沈府? 能自由出入内库的,除了皇帝本人,就只有司礼监、尚宫局、内库管事等少数人。 她正沉思,门外传来脚步声。 “沈典记。”是玄七的声音,“殿下召见。” ** 戌时三刻,养心殿东暖阁。 这里曾是永和帝批阅奏章的地方,如今萧景玄暂居于此。殿内陈设简朴,唯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一幅《江山万里图》,据说是开国太祖御笔。 沈青澜进来时,萧景玄正站在图前沉思。他仍穿着孝服,背影挺拔却透着疲惫。 “殿下。” 萧景玄转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了。坐。” 两人在窗下的榻上相对而坐。玄七奉上茶点后,悄声退下,带上了门。 “这三日辛苦了。”萧景玄看着她眼下的青影,“可有什么发现?” 沈青澜将抄录的账目递上,又详细说了自己的推测。 萧景玄听完,沉默良久。 “你的推测很有道理。”他缓缓道,“能悄无声息从内库取走御用之物,再放入大臣府中栽赃……此人必是宫内高层,且深得父皇信任。” “殿下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萧景玄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卷名录:“这是我让玄卫暗中调查的,永和十二年在司礼监、尚宫局、内库担任要职的人员名单。共三十七人,其中十一人已死,八人已离宫,剩下的十八人,如今仍在宫中任职。” 沈青澜接过名单,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当看到“周惠娘”三个字时,她手指一顿。 周惠娘——如今的尚宫周氏,永和十二年时是尚功局司制,正七品女官,负责珍宝雕琢、器皿制作。 “周尚宫……”沈青澜抬头,“她当年就在尚功局,且职务与玉雕相关。” 萧景玄点头:“我也注意到了她。但周惠娘在宫中二十余年,口碑一向很好,行事谨慎,从未出过大错。永和十五年升任尚宫后,更是兢兢业业。若无确凿证据,动她恐引非议。” “下官明白。”沈青澜将名单折好收起,“此事需暗中查证。不过殿下,除了宫内之人,朝中必有人接应。否则单凭一个女官,难以构陷当朝太傅。” “不错。”萧景玄眼神转冷,“当年的主审官是刑部尚书崔琰——德妃的叔父。副审是大理寺卿王崇——太原王氏的家主。这两人,一个已死,一个致仕。但他们的门生故旧,如今仍在朝中。” 他走到窗边,望向漆黑的夜空:“青澜,我们面对的是一张网。宫内有眼线,朝中有党羽,宫外有世家。要撕破这张网,需从最薄弱处下手。” “殿下认为哪里最薄弱?” “人心。”萧景玄转身,眼中闪着锐光,“这张网靠利益维系,也必会因利益而裂。我们要做的,是找到裂缝,然后……撬开它。” 他走回榻边,握住沈青澜的手:“三日后,父皇大殓。届时百官齐聚,我会当众宣布重审科举案。而你要做的,是借着协理丧仪之便,观察所有人的反应。” “殿下是打算打草惊蛇?” “是引蛇出洞。”萧景玄唇角微扬,“有些人,你明着查他,他藏得深。但你若摆出要翻旧案的姿态,他必会慌,一慌……就会露马脚。” 沈青澜明白了。这是阳谋——堂堂正正地宣布重审,看谁会跳出来反对,谁会暗中阻挠,谁会急于撇清关系。 而那些反应异常的人,就是线索。 “下官会留意。”她郑重道。 萧景玄看着她,忽然伸手轻抚她脸颊:“青澜,这条路会很险。你怕吗?” 沈青澜迎上他的目光:“八年前沈家蒙冤时,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每活一日,都是赚来的。殿下,我不怕险,只怕不能为父兄洗刷冤屈。” “好。”萧景玄将她拥入怀中,“那我们就一起,把这天捅个窟窿。” 窗外,夜色深重。宫灯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这座古老宫阙的轮廓。 太极殿的哭声隐约传来,那是永和时代的余音。 而新的时代,已在暗涌中悄然开启。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引蛇出洞 永和三十年冬月二十二,永和帝大殓。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宫城已是一片素白。太极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从殿门一直排到宫道尽头。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香烛气息混着冬日的霜寒,弥漫在空气中。 沈青澜站在太极殿侧廊下,身着典记官服,手中捧着记录宾客名册的簿子。她的位置既能看清殿内情形,又能观察广场上的百官。周尚宫站在她身侧,神色肃穆,偶尔低声吩咐宫人事务。 “沈典记,”周尚宫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听闻殿下今日要在丧仪后,宣布重审永和十二年的科举案?” 沈青澜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下官只是协理文书,朝政大事,不敢妄加揣测。” 周尚宫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如古井:“沈大人若在天有灵,知道女儿如今这般出息,定感欣慰。”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沈青澜垂眸:“周尚宫谬赞。下官不过是尽本分。” “本分……”周尚宫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轻叹,“在这宫里,能守住本分的人,不多。” 说话间,钟鼓声起。大殓吉时已到。 太极殿中门大开,萧景玄一身重孝,率先走出。他身后是宗室亲王、皇子皇孙,再往后是抬着棺椁的六十四名杠夫。棺椁以金丝楠木制成,外覆明黄绣龙帷幔,在晨光中肃穆庄严。 “跪——” 礼官高唱。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齐齐跪下。 萧景玄跪在最前,三叩九拜。他脊背挺直,动作一丝不苟,孝子之礼尽显。但沈青澜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叩首抬头的间隙,会迅速扫过百官队列——他在观察。 大殓仪式繁复,从寅时持续到巳时。当棺椁缓缓抬出太极殿,送往皇陵方向时,许多人已经跪得双腿发麻。但无人敢动,这是国丧,失仪便是大罪。 终于,礼官唱道:“起——”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萧景玄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沉肃:“诸位臣工,请至文华殿议事。” ** 文华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寒意。 萧景玄已换下重孝,改穿素服,端坐御座——虽未正式登基,但遗诏已宣,他已是实际上的新君。下方,百官分列两侧,左文右武,鸦雀无声。 “今日召集诸位,”萧景玄开口,声音在殿中回荡,“除商议先帝谥号、庙号及登基大典诸事外,还有一事要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永和十二年的科举泄题案,本王近日翻阅卷宗,发现诸多疑点。沈文渊曾任太子太傅,教导本王多年,其人为官清正,学识渊博,本王实难相信他会行泄题之事。” 殿中一片死寂。 沈青澜站在殿侧记录席,手中笔微微一顿。她抬眼望去,只见百官神色各异——有人面露惊诧,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目光闪烁。 “殿下,”终于,一位老臣出列。是礼部尚书郑文远,三朝元老,德高望重,“科举案已结案八年,人证物证俱在,先帝当年御笔亲批。如今旧事重提,恐有不妥。” “郑尚书所言差矣。”又一人出列,是刑部侍郎方维岳,寒门出身,当年曾受沈文渊提携,“臣当年在刑部观政,亲见科举案审讯过程。此案确有疑点:所谓‘泄题密信’笔迹鉴定仓促,证人证词前后矛盾,且沈太傅始终坚称冤枉。先帝当年病重,此案审理或有疏漏。” “方侍郎!”郑文远厉声道,“你是在质疑先帝圣断?” “下官不敢。”方维岳不卑不亢,“只是圣人云:刑狱之事,当慎之又慎。若真有冤情,平反昭雪方显朝廷清明。” 两派意见针锋相对,殿中气氛陡然紧张。 萧景玄静静看着,待争论稍歇,才缓缓道:“郑尚书,方侍郎,二位所言皆有道理。正因此案重大,涉及朝廷抡才大典,更需审慎。本王意已决,命三司重审科举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各派官员组成复审堂,一月内查明真相,奏报于朕。” “朕”字一出,众人皆震。这是萧景玄首次在公开场合用此自称,宣示君权。 郑文远还想再言,萧景玄已抬手制止:“郑老,此事不必再议。若沈文渊真有罪,复审只会让罪证更确凿;若是冤枉……我大燕朝,不能有忠臣蒙冤,奸佞逍遥。” 话说到这份上,无人敢再反对。 萧景玄看向沈青澜的方向,虽然隔着重重人影,但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中的温度。他这是在为她、为沈家,公然与旧势力对抗。 “此外,”萧景玄继续道,“永和十二年的玉玺案,与科举案关联密切,一并重审。刑部证物库所有相关证物,即日起封存,由复审堂查验。” 这话如投石入水,激起更大波澜。 玉玺案!当年这案子牵涉更广,只因涉及皇室体面,才被压下。如今重提,是要掀开多少旧伤疤? 沈青澜敏锐地注意到,队列中有几人脸色瞬间苍白。她悄悄在簿子上记下他们的名字和官职:工部郎中赵广义、都察院御史陈明远、光禄寺少卿孙继…… 这些人都与当年主审官崔琰、王崇关系密切。 “退朝。”萧景玄起身,“郑尚书、方侍郎,还有顾先生,留一下。” 百官散去,文华殿内只剩寥寥数人。沈青澜作为记录官,自然留下。 待旁人退尽,萧景玄才道:“郑老,方才朝上,得罪了。” 郑文远苦笑:“殿下既已决断,老臣自当遵从。只是……殿下可知,重审此案会触动多少人?” “知道。”萧景玄平静道,“所以才要重审。” “崔琰虽死,崔氏仍在。王崇虽致仕,太原王氏门生遍布朝野。”郑文远叹道,“殿下初掌大权,当以稳定为上。” “正因初掌大权,才需立威。”萧景玄目光锐利,“郑老,您是三朝元老,当知朝局积弊已深。世家盘根错节,寒门晋升无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科举案若能翻案,便是敲山震虎——告诉天下人,从今往后,朝廷选才唯才是举,不再看门第出身。” 这番话让郑文远动容。他沉默片刻,郑重行礼:“殿下心怀天下,老臣……明白了。” 萧景玄扶起他:“还要劳烦郑老,主持谥号、庙号议定之事。先帝虽有过,但终究是朕父皇,身后哀荣不可减。” “老臣领命。” 郑文远退下后,萧景玄看向方维岳:“方侍郎,复审堂由你主理。需要什么人、什么权,尽管提。朕只有一个要求——真相。” 方维岳激动得声音发颤:“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沈太傅当年对臣有知遇之恩,若能为他洗刷冤屈,臣万死不辞!” “朕不要你死,”萧景玄拍了拍他肩膀,“要你查明真相,活着回来复命。” 方维岳重重叩首,红着眼眶退下。 殿内只剩萧景玄、顾衡之和沈青澜三人。 “青澜,”萧景玄走到她身边,“朝上那些人的反应,都记下了?” 沈青澜递上簿子:“共有九人神色异常。其中工部郎中赵广义、都察院御史陈明远反应最大,在陛下提及玉玺案时,几乎站立不稳。” 顾衡之接过簿子看了看,笑道:“陛下这招引蛇出洞,果然见效。这些人慌了。” “慌了好。”萧景玄冷声道,“玄卫已暗中盯住他们。接下来,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他看向沈青澜:“你那边呢?内库账册可还有发现?” “有。”沈青澜从袖中取出一份抄录,“除永和十二年那方蟠龙纽印外,臣还发现永和十四年、十七年,内库都有类似记录——支取美玉、珍木、金铜等物,交尚功局制作器皿,但成品出库记录缺失或模糊。” 顾衡之接过细看,眉头紧锁:“这些物件若未出库,就该还在内库。若已出库却无记录……便是被人私自挪用,甚至盗卖。” “而且时间点很微妙。”沈青澜补充,“永和十四年是黄河水患,朝廷拨款三百万两赈灾;永和十七年是北伐突厥,军费开支巨大。若内库物件在这期间流失,很可能与贪墨军费、赈灾银有关。” 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好一个周尚宫……不,好一个尚功局。顾先生,暗中调查周惠娘及其亲信这些年的资产变化,包括宫外亲属。朕不信,她一个女官,能只手遮天这么多年。” “臣明白。”顾衡之点头,“还有一事,陛下。崔氏那边,崔老太爷昨日递了请罪折子,同意上交三成田产、五成商铺,但要求保留清河老宅和祖祠。” “准。”萧景玄道,“朕要的是钱粮,不是赶尽杀绝。告诉崔老太爷,德妃之事若真与崔氏无关,朕自会公允处置。但若查出崔氏参与谋逆……就别怪朕不念旧情了。” “那太原王氏?” “王崇致仕前,曾任户部尚书十年。”萧景玄冷笑,“让都察院去查他经手的账目。不必大张旗鼓,先从地方粮仓、盐税查起。王家若识相,主动补上亏空,朕可网开一面。若不识相……正好拿他开刀,震慑世家。” 顾衡之领命而去。 殿内只剩两人。萧景玄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飘起的细雪:“青澜,你怕吗?” 沈青澜走到他身侧:“陛下指什么?” “朕今日在朝上宣布重审,是把沈家推到了风口浪尖。”萧景玄转头看她,“接下来,明枪暗箭都会冲着沈家旧案来。有些人为了掩盖真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八年前,沈家已经跌入谷底。”沈青澜轻声道,“如今每走一步,都是向上。陛下,臣不怕明枪暗箭,只怕真相永埋尘埃。”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朕答应你,必让真相大白。只是……”他顿了顿,“接下来的路,我们要更小心。今日之后,你出入宫中,必有人盯梢。玄七会暗中保护你,但你自己也要警惕。” “臣明白。” “还有,”萧景玄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入她手中,“这是朕的贴身之物,见玉如见朕。若遇紧急情况,持此玉可调动宫中一队暗卫。他们的接头暗号是……” 他低声说了几句。沈青澜认真记下,将玉佩仔细收好。 “陛下也要保重。”她抬头看他,“世家反扑,不会只针对臣一人。” 萧景玄笑了,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坚定:“放心,朕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他们反扑。只有他们动起来,朕才能揪出所有蛀虫。”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看窗外雪越下越大。 “陛下,”沈青澜忽然道,“臣想去一趟刑部证物库。” “现在?” “现在。”沈青澜目光坚定,“朝上刚宣布重审,证物库那边若有问题,此刻正是他们最慌乱的时候。臣想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萧景玄凝视她片刻,点头:“好。朕让玄七带一队人,陪你同去。” ** 刑部证物库位于皇城西南角,是一处独立院落,高墙深院,守卫森严。 沈青澜手持萧景玄手令,在玄七和四名侍卫的陪同下,踏入院门时,已是午后。雪还在下,院中青石地面积了薄薄一层白。 刑部主事李桐早已候在院中,见到沈青澜,连忙行礼:“下官李桐,恭迎沈典记。陛下已传旨,证物库一切听凭典记调阅。” “李主事不必多礼。”沈青澜道,“永和十二年科举案、玉玺案所有证物,请带我一观。” “是,请随下官来。” 证物库分内外两库,外库存放寻常案件证物,内库则是重大案件、皇室相关之物。李桐引着沈青澜走进内库,里面光线昏暗,只有几扇高窗透进天光。一排排木架整齐排列,每件证物都贴有标签,装在木盒或布袋中。 “永和十二年科举案证物在此。”李桐指着一排架子,“共二十七件,包括所谓‘泄题密信’原件、沈府搜出的试题草稿、相关书信等。” 沈青澜走到架前,目光落在第一个木盒上。标签写着:“泄题密信,永和十二年五月初三,沈文渊致江南学政张明远。”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笺。展开,内容是沈文渊向张明远“透露”当年秋闱策论题目,笔迹与父亲一般无二。 但沈青澜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不对。 “李主事,”她抬头,“这封信的用纸,是苏州‘青云笺’吧?” 李桐一愣,凑近细看:“确是青云笺。此纸细腻光滑,墨迹不易晕染,是上等宣纸。” “问题就在此。”沈青澜道,“家父写字,从不用青云笺。他嫌此纸太过光滑,墨色浮于表面,缺乏骨力。他惯用的是徽州‘松烟纸’,纸面略糙,吸墨性好。” 她将信纸举起,对着光:“而且,这封信的折叠痕迹太新。永和十二年至今已八年,若真是当年的信,折叠处应有更深的磨损、更自然的折痕。可你们看,这折痕清晰整齐,像是近期才反复折叠过的。” 玄七接过信纸细看,果然如此。 李桐脸色变了:“这……下官从未注意这些细节。当年验看证物,只重点鉴定笔迹……” “笔迹可以模仿。”沈青澜平静道,“但习惯很难改变。李主事,当年笔迹鉴定是由谁负责?” “是大理寺的文书鉴定师,已致仕的刘一手。”李桐道,“刘师傅是公认的笔迹鉴定大家,从无差错。” “从无差错?”沈青澜淡淡一笑,“那只能说明,他以前没被人收买过。” 这话说得直白,李桐冷汗都下来了。 沈青澜不再多言,继续查看其他证物。试题草稿、往来书信……一件件看过去,她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些证物看似严密,实则细节处漏洞百出——用纸不符习惯、印章印泥颜色有细微差异、甚至有一封信的落款日期,那天父亲根本不在京城。 “玉玺案的证物呢?”她问。 李桐引她到另一排架子前:“在这里。主要是那方私印,还有从沈府搜出的其他可疑物品。” 沈青澜的目光落在最中央的木盒上。盒盖打开,一方白玉蟠龙纽印静静躺在锦缎上。印身温润,雕工精细,龙纽栩栩如生。印面刻着四个篆字:“谨身奉国”——这是先帝永隆帝的私印。 她拿起印,入手微凉。仔细端详印面刻字,又翻看印身各处,忽然,手指在印纽龙首下方停住。 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划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划痕很新,与印身古朴的包浆格格不入。 “这道划痕,”沈青澜问,“是当年就有的吗?” 李桐凑近看了半天,茫然摇头:“下官……不知。卷宗里没记录这个。” 沈青澜心中有了计较。她将印放回,道:“李主事,这些证物从今日起封存,没有陛下手令,任何人不得动。包括你刑部内部人员。” “下官遵命。” “另外,”沈青澜想了想,“我要见刘一手。” ** 从证物库出来,雪已停了,夕阳给皇城镀上一层金红。 沈青澜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去了城西的一处小巷。玄七提前探过路,刘一手退休后就住在这里。 小巷很窄,青石板路被雪覆盖,踩上去咯吱作响。走到最里间一座小院前,玄七上前敲门。 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妪探出头,眼神警惕:“找谁?” “刘一手刘师傅在家吗?”沈青澜上前,温和道,“我是宫中尚宫局的,有些陈年旧事想请教刘师傅。” 老妪打量她几眼,又看看她身后的侍卫,脸色变了变:“老头子病了,不见客。” 说着就要关门。玄七伸手抵住门板:“老夫人,我们并无恶意,只是问几句话。” “都说不见——”老妪话音未落,屋里传来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让他们进来吧。” 老妪这才不情愿地让开门。 小院很简陋,三间瓦房,院里一棵老槐树,树下石桌石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盖着厚毯,正望着他们。 沈青澜走近,行了一礼:“刘师傅,冒昧打扰。” 刘一手眯着眼看她,许久,才道:“沈家的姑娘?” 沈青澜一怔。 “不用惊讶。”刘一手笑了笑,笑容里有苦涩,“你长得像你母亲。八年前,我在刑部大堂见过你一面,那时你才十五岁,跪在堂下,背挺得笔直。” 沈青澜心中一酸,稳住情绪:“刘师傅好记性。” “不是记性好,”刘一手摇头,“是良心不安,所以记得牢。” 这话意味深长。沈青澜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刘师傅何出此言?” 刘一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玄七等人。沈青澜会意,示意玄七带人退到院外。 待院中只剩两人,刘一手才缓缓道:“沈姑娘今日来,是为了永和十二年的笔迹鉴定吧?” “是。” “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刘一手长叹,“当年那封‘泄题密信’,笔迹鉴定结果……我说了谎。”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沈青澜还是心头一震:“为什么?” “为什么?”刘一手苦笑,“有人用我儿子的命威胁我。那时他在边关当兵,那人说,若我不照做,就让他‘战死沙场’。” 沈青澜沉默片刻:“那人是谁?” 刘一手看着她,眼神复杂:“沈姑娘,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你父亲当年,就是知道得太多。”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知道。”沈青澜目光坚定,“刘师傅,我父亲含冤而死,沈家百余口人流放边疆,女眷没入宫廷为奴。这八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知道真相。如今陛下重审此案,正是拨乱反正之时。您若还有良知,就请告诉我。” 刘一手闭上眼睛,许久,才道:“来找我的人,是崔琰的心腹。但我知道,崔琰背后还有人。” “谁?” “我不知道名字,只记得……”刘一手睁开眼,眼中闪过恐惧,“那人右手手背有一道疤,新月形状,很深。他说话带着江南口音,但偶尔会露出一点……北地腔调。” 江南口音,北地腔调?沈青澜心中飞快思索。这不是普通官员,可能是常年南北行走之人。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刘一手声音发颤,“‘沈文渊不识时务,挡了大家的路。让他消失,对谁都好。’” 挡了大家的路?沈青澜抓住关键:“大家指谁?” “我当时也问了。”刘一手道,“他冷笑说:‘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不敢说出去。江南盐税、漕运、边关贸易……这些生意,沈文渊都要查,他一个人,想断多少人的财路?’” 江南盐税、漕运、边关贸易!这三项是大燕朝最赚钱的生意,也是贪腐最严重的领域。父亲当年任太子太傅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确实在查这几处的账目。 所以,父亲不是栽在科举案上,而是栽在他要整顿朝纲、触动既得利益集团上! “那玉玺案呢?”沈青澜追问,“也是他们设计的?” “玉玺案……”刘一手摇头,“那方印,是有人从宫里偷出来的。具体怎么到沈府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印送来鉴定时,我就看出问题——印是真的,但印纽上有新划痕,像是故意做的记号。” 故意做的记号?沈青澜想起证物库那方印的划痕。难道那是栽赃者留下的暗记,以便日后辨认? “刘师傅,”她起身,郑重一礼,“多谢您今日坦言。这些信息,对重审案件至关重要。” 刘一手看着她,忽然道:“沈姑娘,你父亲是个好人。当年在刑部大堂,他明明可以攀咬别人减轻罪责,但他没有。他至死都说,只求朝廷查明真相,不要牵连无辜。” 沈青澜眼眶发热:“父亲一生,唯求无愧于心。” “是啊,无愧于心……”刘一手喃喃,“我这辈子,最愧对的就是良心。沈姑娘,你回去告诉陛下,若需要我作证,我……愿意上堂。” 沈青澜深深看他一眼:“刘师傅保重。” 走出小院时,天色已暗。玄七迎上来:“姑娘,可问出什么?” 沈青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派人暗中保护刘师傅一家。另外,查一个人:右手手背有新月形疤痕,说话带江南口音,但偶尔露出北地腔调。此人八年前曾在京中活动,与崔琰有过接触。” “是。” 回宫的路上,沈青澜坐在马车里,闭目整理思绪。父亲当年查江南盐税、漕运、边关贸易,触动了某个庞大利益集团。这个集团包括世家、官员,甚至可能还有宫里的人。他们联手设计了科举案和玉玺案,将父亲置于死地。 而如今,她和萧景玄要面对的,就是这个集团。 马车驶入宫门时,她忽然想起周尚宫那个深不可测的眼神。 周惠娘……你在这张网里,扮演什么角色? ** 养心殿东暖阁,烛火通明。 萧景玄听完沈青澜的汇报,脸色凝重:“江南盐税、漕运、边关贸易……这三项若被同一集团把持,其势力之大,恐超出你我想象。” “刘一手说的那个疤面人,是关键线索。”沈青澜道,“此人能自由出入崔府,能威胁鉴定师,还能从宫中偷出御用之物……绝非寻常人物。” 萧景玄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江南一带:“盐税之利,半数归入国库,半数……恐怕进了某些人的私囊。漕运掌控南北物资流通,边关贸易涉及与突厥、西域的往来。若这三条线被同一批人控制,他们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陛下,”顾衡之沉吟道,“臣想起一事。永和十五年,先帝曾想整顿江南盐政,派了钦差大臣前往。结果那位大臣走到半路,突发恶疾暴毙。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永和十五年……”萧景玄回忆,“那时太子刚被立为储君不久。顾先生,你怀疑此事与太子有关?” “不止太子。”顾衡之道,“当时江南盐政最大的得益者,是淮南节度使王宗衍——太原王氏的家主,王崇的亲弟弟。” 王氏!又绕回来了。 沈青澜忽然道:“陛下,臣今日清查内库账册时,发现永和十四年有一笔记录:支取黄金五千两,用于‘赏赐淮南有功将士’。但同年的淮南军费报销账目里,并无相关记录。” 萧景玄和顾衡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 “黄金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萧景玄缓缓道,“若内库支出了,淮南却没收到……那这笔钱,去了哪里?” “还有,”沈青澜继续道,“永和十七年北伐突厥,内库支取白银十万两‘补充军饷’。但兵部当年奏报,北伐军饷缺口达三十万两,先帝为此震怒,罚了户部上下三个月的俸禄。” 顾衡之倒吸一口凉气:“陛下的意思是……有人从内库贪墨,却让户部背锅?” “不止贪墨,”萧景玄眼神冰冷,“是内外勾结,掏空国库。北伐军饷不足,导致前线将士缺衣少食,那场仗本可大胜,最后却草草收场,阵亡将士数以万计……若真是有人为私利而误国,朕必诛其九族!”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许久,萧景玄才道:“顾先生,你亲自去一趟淮南,暗中调查王宗衍。不要打草惊蛇,先从盐场、漕运码头、边市查起。朕给你三个月时间。” “臣领命。” “青澜,”萧景玄转向她,“宫内的线,你继续跟。周尚宫那里,既要查,也要防。她若真有问题,此刻定已警觉。你要小心。” “臣明白。” 萧景玄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今日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仗,还长着呢。” 沈青澜抬头看他,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她心中一暖,点头:“陛下也早些休息。” 走出养心殿时,夜已深。宫道上的积雪被宫灯映照,泛着幽幽的光。 沈青澜独自走在回尚宫局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刘一手的话,回想着父亲当年在刑部大堂挺直的脊梁。 父亲,您等着。女儿一定会查明真相,还您清白,还沈家公道。 无论这条路多难,无论对手多强大。 她都不会退。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元兴新朝 永和三十年腊月初一,钦天监择定的黄道吉日。 寅时未至,整座宫城已苏醒。五更的鼓声穿透凛冽晨风,从端门次第传向承天门、太极门。朱雀大街上,卤簿仪仗如长龙般蜿蜒排列。金吾卫甲胄鲜明,持戟肃立,从宫门一直排到太庙。百官身着崭新朝服,按品级列队于太极殿前广场,鸦雀无声。 沈青澜寅时初刻便已起身。今日她换上了尚宫局最高阶的女官服制——深青色蹙金绣鸾鸟大袖衫,腰束玉带,头戴五品典记官冠。周尚宫亲自为她整装,动作缓慢而郑重。 “今日之后,宫里的天就真的变了。”周尚宫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沈典记,不,或许该称您……” “周尚宫慎言。”沈青澜平静道,“册封之事尚未有诏命,下官仍是尚宫局典记。” 周尚宫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说不清的意味:“是,是老身失言了。”她退后两步,上下打量沈青澜,忽然叹道:“您穿这身官服,其实委屈了。当年沈夫人入宫朝见时,穿的是二品诰命服色,那才叫相称。” 沈青澜指尖微颤,面上却不动声色:“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有些事,不提也在那里。”周尚宫深深看她一眼,“老身只劝您一句:今日登基大典,是陛下的正名之战,也是您的。宫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都错不得。” “下官谨记。” 卯时正,钟鼓齐鸣。 太极殿九重宫门次第洞开。萧景玄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礼官导引下缓步而出。晨曦恰好在这一刻穿透云层,金辉洒在他身上,衮服上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仿佛活了过来,流光溢彩。 沈青澜站在百官队列前侧的记录席,抬眼望去。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天子冠服——威严,肃穆,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属于靖王的温润,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孤高与深沉。但当他目光扫过她时,她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独属于她的温度。 “跪——” 礼部尚书郑文远高唱。数千人齐刷刷跪倒,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景玄稳步登上丹陛,转身面向众生。礼官捧上即位诏书,他接过,展开,声音沉稳而清晰地传遍广场: “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诏,属以伦序,入奉宗祧……” 诏书文辞古奥,但核心意思明确:一、即皇帝位;二、改元“元兴”,明年正月为元兴元年;三、大赦天下,但谋逆、贪墨、命案不赦;四、蠲免受灾州县一年赋税;五、开恩科,广纳贤才。 每念一条,下方便传来压抑的吸气声。尤其是“贪墨不赦”和“开恩科”两条,像两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 诏书念毕,萧景玄将诏书交还礼官,缓声道:“朕年少德薄,惟惧不克负荷。然既承大统,当效法祖宗,勤政爱民。自今日起,朕当日日临朝,夜夜批阅奏章,凡军国大事,必与诸卿共议。望诸卿同心协力,共扶社稷。” 这话说得谦逊,但无人敢轻视。谁都知道,这位新帝在靖王时期就以“扮猪吃虎”著称,如今亮出爪牙,只会更锋利。 “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再起,此次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敬畏。 接下来是繁复的仪式:祭天、告庙、颁诏天下……等全套流程走完,已近午时。百官跪得膝盖发麻,却无人敢有怨言。 终于,郑文远高唱:“礼成——诸臣工移步太和殿,参拜新君!” ** 太和殿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萧景玄已换下沉重衮服,改穿常朝龙袍,端坐御座。下方百官重新排班,这次是按新朝官制——萧景玄在登基前便已颁下旨意,对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进行改组,增设了几个直属皇帝的衙门,削弱了世家把持的传统职权。 “诸卿平身。”萧景玄开口,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回荡,“今日是新朝第一日,朕有几件事要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第一,关于朕的尊号。礼部拟了几个,朕都不甚满意。朕意已决,庙号便用‘元’,年号‘元兴’。元者,始也,大也。朕愿这新朝,从元开始,开万世太平。” “元帝”二字一出,不少老臣都露出欣慰之色。这个庙号既彰显了新帝的雄心,又不失稳重,是极好的选择。 “第二,”萧景玄继续道,“关于后宫。朕年少时便立誓,此生不纳妃嫔,不设三宫六院。如今虽登基为帝,此志不改。” 殿中顿时哗然! 不纳妃嫔?这在大燕朝历代皇帝中从未有过!即便是最痴情的永隆帝,后宫也有妃嫔十余人。 “陛下!”太常寺卿首先出列,“皇室子嗣关乎国本,陛下岂可……” “朕已有子嗣。”萧景玄平静地打断他。 这句话比前一句更惊人。百官面面相觑,连沈青澜都愣住了——他何时有的子嗣? 萧景玄看向殿侧,一个嬷嬷抱着个襁褓从屏风后走出。那孩子约莫一岁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满殿朝臣。 “这是朕的嫡长子,萧承稷。”萧景玄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度,“其母……”他顿了顿,“将在适当的时候与诸位相见。至于朕为何不纳妃嫔,原因很简单——” 他站起身,走下丹陛,在百官惊愕的目光中,走到沈青澜面前。 沈青澜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看见他朝自己伸出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坚定。 “因为朕的皇后,只会是她。” 死寂。 然后,炸开锅般的议论声几乎掀翻殿顶。 “沈氏女?罪臣之女怎能……” “陛下三思!皇后乃一国之母,岂可……” “沈文渊的案子尚未审结,此事万万不可!” 反对声如潮水般涌来。萧景玄却置若罔闻,他只看着沈青澜,声音清晰而坚定:“八年前,朕在刑部大堂外,看见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跪在雪地里,为她父亲喊冤。那时朕便对自己说,若有一日朕掌权,必还她公道,必给她应有的一切。” 他转身,面向百官,声音陡然转冷:“至于沈文渊的案子——三司正在重审。朕相信,真相很快会水落石出。在那之前,谁再敢以‘罪臣之女’称呼未来的皇后,便是藐视君上!” 最后一个字掷地有声。殿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炭火噼啪作响。 郑文远深吸一口气,出列道:“陛下,立后之事关乎国体,需从长计议。即便……即便陛下属意沈姑娘,也当待科举案审结、沈家平反之后,再行册封之礼。如此方合乎礼法,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这话说得委婉,却是老成谋国之言。萧景玄沉默片刻,看向沈青澜。 沈青澜此时已镇定下来。她上前一步,盈盈下拜:“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然郑尚书所言极是,立后乃国家大事,当依礼法。臣愿待家父冤情昭雪之日,再议此事。”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目光清澈而坚定:“臣相信,那一日不会太久。” 萧景玄凝视她许久,终于点头:“好。那便依你所言。”他转身回座,“但今日起,沈青澜晋封为尚宫令,总领六宫事务。待科举案审结,再行册后大典。” 尚宫令!这是内廷女官最高职位,正三品,有协理后宫之权。以此为过渡,既给了沈青澜应有的地位,又为日后立后铺垫,确实是最妥当的安排。 反对声小了下去。毕竟,新帝连“不纳妃嫔”这种惊世骇俗的话都说了,只封个尚宫令,已算退让。 “第三件事,”萧景玄坐回御座,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关于永和十二年的科举案、玉玺案,三司复审已有进展。刑部侍郎方维岳——” “臣在。”方维岳出列。 “将你这些日子的发现,禀报诸卿。” 方维岳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的奏章:“经臣等连日查证,已发现科举案五大疑点:其一,所谓‘泄题密信’用纸与沈太傅习惯不符;其二,信纸折叠痕迹新鲜,不似八年旧物;其三,当年笔迹鉴定师刘一手已承认,当年鉴定时受人胁迫,做了伪证;其四,案中关键证人之一、江南学政张明远,在案发后三个月暴病身亡,死因可疑;其五……”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臣等在重新查验玉玺案证物时,在那方蟠龙纽印的印纽底部,发现一个极细微的刻痕——是个‘琰’字。” “轰——” 殿中彻底炸了! “琰”字!崔琰的“琰”! 当年主审科举案、玉玺案的,正是时任刑部尚书的崔琰!如果印上有他的标记,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方印很可能经他之手,甚至可能是他栽赃! “肃静!”郑文远高喝一声,待殿中稍静,才沉声问:“方侍郎,此言当真?你可有证据?” “有。”方维岳从袖中取出一张拓印纸,“这是臣亲手拓下的印纽刻痕,请诸公传阅。” 纸在百官手中传递。那刻痕虽细,却清晰可辨,确是个篆书的“琰”字。 “这……这能说明什么?”有人质疑,“或许是崔尚书查验证物时不小心划伤的……” “不小心划伤,会恰好划出一个完整的字?”顾衡之出列,冷笑道,“而且据内库记录,这方印在永和十二年前从未出库。崔琰当年只是刑部尚书,有何资格接触内库御用之物?” 这话问得犀利。殿中再次陷入死寂。 萧景玄缓缓开口:“崔琰已死,但崔氏还在。郑尚书,依律,栽赃陷害朝廷重臣、伪造证据,该当何罪?” 郑文远额角渗出冷汗:“按《大燕律》,主犯当处极刑,抄没家产,株连三族。从犯视情节轻重,或流放,或革职。” “好。”萧景玄点头,“那便继续查。朕倒要看看,这桩案子里,除了崔琰,还有哪些魑魅魍魉。” 他目光如刀,扫过下方:“朕今日把话放在这里:元兴朝,不养蛀虫。无论是谁,无论背后站着哪个世家,只要触犯国法,朕必严惩不贷!” 这番话杀气腾腾,听得不少人脊背发凉。 “退朝。”萧景玄起身,“郑尚书、方侍郎、顾先生,还有沈尚宫,留一下。” ** 百官散去后,文华殿侧殿。 萧景玄已换下龙袍,着一身玄色常服,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连续几个时辰的仪式,即便是他也感到疲惫。 “陛下,”郑文远斟酌着开口,“今日在朝上宣布不纳妃嫔……是否太过操切?朝野必然震动。” “朕就是要他们震动。”萧景玄睁开眼,“郑老,您经历过三朝,应当看得明白:后宫干政、外戚专权,是我大燕百年积弊的根源之一。朕此举,就是要斩断这条根。” “可是子嗣……” “承稷很好。”萧景玄看向一旁摇篮中熟睡的孩子,目光柔和下来,“况且青澜还年轻,日后还会有孩子。皇室子嗣,贵精不贵多。与其养一堆皇子争权夺位,不如好好培养一个继承人。” 这话说得通透,郑文远一时无言。 沈青澜端茶过来,轻声道:“郑尚书不必担忧。陛下此举虽有违常例,但若能开一代新风,亦是美谈。只是……今日之后,怕是有更多人要视臣为眼中钉了。” “他们敢!”萧景玄冷声道,“玄卫已布下天罗地网,谁敢动你分毫,朕灭他满门。” 这话说得杀气四溢,郑文远都听得心惊。 “陛下,”顾衡之适时开口,“说回正事。刘一手提供的那个疤面人线索,玄卫已有些眉目。” “哦?” “根据刘一手的描述,玄卫排查了永和十二年前后在京中活动的南北行商、江湖人物,锁定了三个人。”顾衡之取出一份卷宗,“其中两人已确认死亡,剩下一人——姓胡,名三疤,确实右手背有新月形刀疤。此人原是江南盐枭,永和十一年突然洗手不干,在京郊置了田产,做起了富家翁。” “盐枭?”萧景玄眼神一凝,“与王宗衍可有关系?” “正在查。”顾衡之道,“但据邻居说,胡三疤虽不混江湖了,却常有些‘贵人’来访。他家中仆役曾无意中透露,主家常去‘城南王老爷’的别院。” “城南王老爷……”沈青澜沉吟,“可是光禄寺少卿王继恩?他是王崇的侄子,在城南确有别院。” “正是。”顾衡之点头,“臣已派人盯住胡三疤和王继恩。只是……陛下,若真查下去,恐怕要牵出整个淮南盐政体系,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萧景玄冷笑,“朕看是动摇某些人的钱袋子吧。顾先生,你尽管查,天塌下来朕顶着。” “臣明白。” “方侍郎,”萧景玄转向方维岳,“科举案复审,进度如何?” “回陛下,”方维岳道,“已重新提审当年涉案的七名证人,其中三人翻供,承认当年受崔琰胁迫做伪证。另外,臣找到当年在沈府搜出‘试题草稿’的衙役,他承认,那些草稿是崔琰心腹事先放入沈府书房的。” 一桩桩,一件件,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很好。”萧景玄点头,“加紧审理,朕要在元兴元年正月前,看到完整的案卷。” “臣定当竭尽全力。” 众人又议了几件朝政,郑文远和方维岳方才告退。 殿内只剩萧景玄、沈青澜和顾衡之三人。 “青澜,”萧景玄握住她的手,“今日在朝上,委屈你了。本该直接册封你为后……” “陛下不必如此。”沈青澜摇头,“郑尚书说得对,待父亲冤情昭雪,再行册封,才是正理。臣……不急于一时。” “可朕急。”萧景玄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朕等了八年,不想再等了。” 沈青澜脸颊微红,轻声道:“八年都等了,不差这几个月。” 顾衡之轻咳一声,识趣地转过身去。 萧景玄笑了笑,松开手,正色道:“说正事。青澜,你晋封尚宫令后,便可名正言顺地彻查内库。朕怀疑,这些年流失的内库物件,不止我们查到的那几件。” “臣也有此怀疑。”沈青澜道,“尚功局历年账册漏洞百出,周尚宫却能在那个位置稳坐十五年,背后定有势力支持。臣打算从永和九年开始查起——那年黄河决堤,朝廷拨付赈灾银两百万两,同时内库有大量物资‘调拨灾区’,但地方接收记录模糊。” “永和九年……”萧景玄沉思,“那时掌管内库的是……” “是当时的尚宫令,周惠娘的姑母,周太后身边的旧人。”顾衡之道,“周太后薨逝后,那位尚宫令便‘荣养’出宫,据说在江南置了上千亩良田,过着富家翁的生活。” 线索一环扣一环,渐渐织成一张大网。 “看来,这宫里宫外,早就烂透了。”萧景玄眼中寒光闪烁,“也好,既然要清理,就清理个彻底。顾先生,你那边继续查胡三疤和王继恩。青澜,内库这条线交给你。方维岳主攻科举案。三线并进,朕倒要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是。” **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朝堂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中。 元兴帝萧景玄说到做到,日日临朝,夜夜批阅奏章到三更。他雷厉风行地推行新政:整顿吏治,裁汰冗官;清查田亩,抑制兼并;开放言路,鼓励直谏。每一项都触动了既得利益者的神经,但新帝手握军权,又得寒门官员拥戴,世家一时竟无可奈何。 而三司对科举案的复审,进展神速。 腊月十五,方维岳上奏:当年指证沈文泄题的关键证人之一、已致仕的礼部员外郎李文昌,在玄卫的“劝说”下,承认自己当年收受崔琰三千两白银,做了伪证。 腊月十八,大理寺重新鉴定“泄题密信”笔迹,确认并非沈文渊亲笔,而是极高明的模仿。 腊月二十二,都察院查到当年负责搜查沈府的衙役头目,此人已升任京兆府捕头,在严审下交代:那方蟠龙纽印,是崔琰心腹在搜查前夜偷偷放入沈府书房的。 证据链越来越完整。 与此同时,沈青澜在内库的调查也取得突破。她发现永和九年到永和十七年间,内库共有二十七笔大宗物资“调拨”记录存在问题,涉及黄金、白银、玉器、绸缎等,总价值超过一百万两。而这些物资的流向,大多指向江南和淮南。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查到周尚宫在京郊有一处庄园,占地五百亩,庄内仆役上百。以她一个正四品女官的俸禄,根本不可能置办如此产业。 腊月二十五,沈青澜将查到的证据整理成册,呈报萧景玄。 养心殿东暖阁,烛火摇曳。 萧景玄翻看完册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百万两……好大的手笔。这些钱若用在赈灾、军饷上,能救多少百姓,能少死多少将士!” “陛下息怒。”沈青澜轻声道,“如今既已查明,便可着手追回。” “追回?”萧景玄冷笑,“朕不仅要追回,还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他看向顾衡之,“顾先生,你那边如何?” “胡三疤招了。”顾衡之沉声道,“他承认,永和十二年,崔琰通过王继恩找到他,让他胁迫刘一手做伪证。作为报酬,崔琰帮他在淮南盐场拿到了三个盐引。” “盐引……”萧景玄手指轻叩桌面,“王继恩一个光禄寺少卿,有何权力给盐引?” “这正是关键。”顾衡之道,“臣顺藤摸瓜,发现王继恩虽官职不高,但其妻是淮南节度使王宗衍的侄女。而王宗衍,掌控着淮南盐政。” “所以,是王宗衍在背后支持崔琰?”沈青澜问。 “不止崔琰。”顾衡之取出一份名单,“这是胡三疤供出的,这些年通过王继恩拿到盐引的名单,共十七人。其中,有六人是朝中官员,包括已致仕的户部尚书王崇。” 殿内一片死寂。 王崇,三朝元老,太原王氏的家主,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连他都牵涉其中…… “陛下,”顾衡之压低声音,“臣还查到,永和十四年黄河水患,朝廷拨付的三百万两赈灾银,有八十万两‘消失’在转运途中。而当时负责转运的,正是王崇的门生。” “永和十七年北伐军饷,缺口三十万两。”沈青澜接道,“内库支取的十万两白银,并未送到兵部,而是通过尚功局流出,最终……很可能也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线索全部串起来了。 科举案、玉玺案、贪墨军饷、侵吞赈灾银……背后是同一张网,一个以太原王氏、清河崔氏为核心,勾结内廷、地方官员、甚至边将的庞大利益集团。 萧景玄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窗外,腊月的夜空无星无月,漆黑如墨。 “八年……”他声音低沉,“父皇在位三十年,竟让这些人蛀空了半个国库,冤杀了多少忠臣,害死了多少百姓。” 他转身,眼中是决绝的寒光:“既然他们想要钱,朕就让他们知道——有些钱,拿了是要用命来还的。” “陛下打算如何做?”顾衡之问。 萧景玄走回书案,铺开纸笔:“第一,命方维岳加快科举案复审,三日内结案,朕要在元兴元年正月初一,为沈文渊平反昭雪。” “第二,顾先生,你持朕手令,秘密前往淮南,节制淮南驻军,暗中控制王宗衍。不要打草惊蛇,等朕命令。” “第三,”他看向沈青澜,“青澜,你继续清查内库,把所有证据固定。另外……是时候会会周尚宫了。” 沈青澜心中一凛:“陛下要动周尚宫?” “不是朕要动她,”萧景玄眼神深邃,“是她背后的主子,该现身了。” 他蘸墨,在纸上写下一个“网”字,又在周围画了几个圈: “崔琰已死,崔氏元气大伤。王崇致仕,王氏却还在。周尚宫一个女官,敢贪墨内库百万两,背后定有更大的靠山。朕很好奇,这宫里,除了已故的周太后,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量?” 沈青澜忽然想起什么:“陛下,臣在查内库账册时,发现一个细节:永和十二年之后,内库流失的物资明显减少。尤其是永和十八年,几乎没有任何问题记录。” “永和十八年……”顾衡之思索,“那年发生了什么?” “德妃薨逝。”萧景玄缓缓道,“朕的母妃,就是在永和十八年,被崔氏陷害,含冤而逝。”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德妃之死,崔氏之祸,科举之冤,贪墨之网……这一切,似乎都缠绕在一起,指向某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陛下,”沈青澜轻声道,“臣明日便去会会周尚宫。” “小心。”萧景玄握住她的手,“玄七会在暗处保护你,但……周惠娘在宫中经营十五年,手段心计非同小可。若事不可为,先保全自己。” “臣明白。” ** 腊月二十六,晨。 尚宫局正堂,炭火烧得正旺。 周尚宫端坐主位,正在翻看年终账册。见沈青澜进来,她放下册子,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沈尚宫来了。坐吧,尝尝今年的新茶,江南刚贡上来的。” 沈青澜在她对面坐下,接过茶盏,却不急着喝:“周尚宫好雅兴。年终事务繁杂,还有闲情品茶。” “忙里偷闲罢了。”周尚宫轻叹,“老身在这尚宫局待了十五年,每年这个时候都最是忙碌。不过今年有沈尚宫相助,倒是轻松不少。” “周尚宫过誉了。”沈青澜放下茶盏,“其实今日来,是有几处账目不明,想向尚宫请教。” “哦?何处不明?” 沈青澜从袖中取出一份抄录:“永和九年,黄河水患,内库调拨棉布五千匹、粮食三千石‘赈济灾民’。但同年河南布政司的接收记录,只有棉布三千匹、粮食两千石。剩下的一千匹布、一千石粮,去了哪里?” 周尚宫笑容不变:“陈年旧账,老身也记不清了。或许是转运途中损耗,或许是记录有误。沈尚宫也知道,永和年间账目管理混乱,有些疏漏也在所难免。” “疏漏?”沈青澜又取出一份,“那永和十四年,内库支取黄金五千两‘赏赐淮南将士’,但兵部并无相关记录,这也是疏漏?” 周尚宫的笑意淡了些:“沈尚宫今日,是来查账的?” “下官职责所在。”沈青澜直视她,“尚宫局总管六宫用度,内库物资调配皆经尚宫局之手。如今查出这许多‘疏漏’,总该有个交代。” “交代……”周尚宫缓缓放下茶盏,那温和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冷漠,“沈青澜,你以为你是谁?靠着陛下的宠爱,就敢来质问老身?”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青澜:“老身在这宫里待了三十五年,伺候过两代太后,经历过的风浪,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查的那些账,你以为只有你看到了?先帝在时,就有人查过,可查到最后呢?” 她冷笑:“不是暴病身亡,就是意外失足。沈姑娘,你父亲沈文渊,不就是前车之鉴?”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沈青澜却笑了。那笑容清冷而锐利,像出鞘的剑。 “周尚宫终于肯说实话了。”她也站起身,与周尚宫平视,“所以,我父亲的案子,您果然知情。” 周尚宫瞳孔微缩,随即恢复平静:“老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沈青澜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萧景玄给她的那枚,“陛下有令:尚宫周惠娘,涉嫌贪墨内库、勾结外臣、陷害忠良,即刻收押,交内廷司审讯。” 话音未落,玄七带四名暗卫破门而入。 周尚宫脸色终于变了。她死死盯着那枚玉佩,又看向沈青澜,忽然仰天大笑: “好,好一个沈青澜!老身小看你了!”她笑声骤止,眼中闪过狠厉,“但你以为抓了老身,就能掀翻这天?告诉你,这宫里的水,比你想的深得多!有些人,连陛下都动不得!” “动不得动得,试过才知道。”沈青澜平静道,“带走。” 玄七上前,周尚宫却后退一步,从袖中滑出一把短匕,抵在自己颈前:“别过来!否则老身立刻死在这里,让你们什么都问不出来!” 沈青澜眼神一冷:“周尚宫以为,一死就能了之?您死了,您的侄儿、侄孙,您在江南的庄园、田产,陛下一样会查个底朝天。” 周尚宫的手颤抖起来。 “您若配合,供出幕后主使,陛下或许会念您多年伺候的苦劳,从轻发落。”沈青澜放缓声音,“但您若执迷不悟……谋逆大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株连九族”四个字,像重锤砸在周尚宫心上。她手中的匕首“当啷”落地,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我……我说。”她闭上眼睛,两行老泪滑落,“但沈青澜,你记住: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沈青澜示意玄七收起匕首,淡淡道:“那就不劳周尚宫费心了。说吧,从永和九年开始,一桩一桩说清楚。”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元兴元年的腊月,注定不会平静。 而这场席卷朝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涌惊涛 腊月二十七,雪霁初晴,宫檐冰凌在晨光中折射出刺目的寒芒。 沈青澜一夜未眠。袖中那份从周尚宫佛龛里找到的名单,像一块烧红的炭,灼得她心神不宁。陈明远——这个萧景玄一手提拔、看似忠心耿耿的寒门官员,竟是当年陷害淑妃的帮凶。 更让她心惊的是名单上那个被涂抹的“李”字。 李清源,先帝晚年最信任的太医,永和二十五年告老还乡。若他也牵涉其中,那先帝的病…… “尚宫,郑尚书求见。”门外宫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青澜迅速整理情绪,将名单藏入暗格:“请进。” 郑文远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地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沈尚宫,昨夜王崇府中并非只有陈明远去过。” 沈青澜心中一动:“还有谁?” “有人看见,子时前后,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从王府后门离开。”郑文远声音更低了,“驾车的是个太监。” 太监?宫里的太监深夜出入王府? “可看清样貌?” “天色太暗,看不清。但守夜的更夫说,那太监身形瘦高,左腿似乎有些不便。” 左腿不便的太监……沈青澜脑中迅速搜索。宫中太监数以千计,但左腿有疾的不多。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李德全,先帝身边的内侍副总管,永和二十三年因“侍奉不周”被贬去守皇陵,据说就是在值守时摔伤了左腿。 李德全、李清源,都姓李。是巧合吗? “郑尚书,”沈青澜定了定神,“您方才说,有人看见陈明远子时进入王府。那辆马车离开是何时?” “约莫丑时初。”郑文远道,“陈明远进去半个时辰后,马车才离开。之后不到一个时辰,王崇就被发现‘自尽’。” 时间线对得上。陈明远进入王府,半个时辰后神秘马车离开,随后王崇死亡。这明显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灭口。 “陈明远现在何处?” “今晨已回吏部衙门,照常处理公务。”郑文远苦笑,“此人心志之坚,令人胆寒。杀了人还能面不改色地当值。” 沈青澜沉默片刻,忽然问:“郑尚书,您可知太子……是如何暴毙的?” 郑文远脸色骤变:“沈尚宫何出此问?” “只是觉得蹊跷。”沈青澜道,“永和二十七年春,太子监国,权势如日中天。短短数月后,先帝病重,太子暴毙,靖王殿下继位……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太子是突发恶疾。”郑文远眼神闪烁,“太医院有记录,说是心痹之症。” “心痹之症会七窍流血而死吗?”沈青澜轻声问。 郑文远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你……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沈青澜直视他,“因为若我是幕后之人,要除掉太子,定会用最狠毒、最不留痕迹的毒药。‘朱颜碎’如何?中毒者会突发心痹,七窍流血,死后症状与心痹无异,极难察觉。” 郑文远倒退两步,靠在门框上,脸色惨白:“你……你究竟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可以推断。”沈青澜缓缓道,“太子暴毙,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是当时的靖王,现在的陛下。所以幕后之人不仅想除掉太子,还想嫁祸给陛下。若陛下因此失势,朝局大乱,某些人便可浑水摸鱼。” “你是说……有人一石二鸟?” “或许不止二鸟。”沈青澜眼神冷冽,“王崇、崔明、周尚宫接连死亡,说明幕后之人正在清理所有知情者。而陈明远……很可能是他们安插在陛下身边的钉子。” 郑文远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尚宫,这些话,你对陛下说了吗?” “尚未。”沈青澜摇头,“陛下连日操劳,我不想让他再添烦忧。况且……证据不足。” “那你打算如何做?” 沈青澜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晶莹的雪景:“等。等他们下一步动作。王崇等人死了,但王氏、崔氏的罪证还在。科举案复审今日就要结案,明日陛下就会下旨平反。幕后之人若想阻止,必会有所行动。”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玄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尚宫,陛下召您即刻前往养心殿。” ** 养心殿东暖阁,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萧景玄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一份奏折,脸色铁青。方维岳、郑文远、陈明远等几位重臣分列两侧,个个垂首肃立。 沈青澜走进殿内,立刻感觉到异样。她看向萧景玄,发现他握着奏折的手在微微颤抖。 “青澜,你来得正好。”萧景玄声音沙哑,“看看这个。” 沈青澜上前接过奏折。只看了一眼,她就浑身冰凉。 奏折是江南道监察御史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内容是弹劾淮南节度使王宗衍——不是贪墨,不是渎职,而是……谋反。 奏折称,王宗衍在淮南私蓄甲兵三万,私造兵器,勾结突厥,意图在元兴元年正月十五元宵节起事,直取京师。证据确凿,有王宗衍与突厥往来的密信为证。 “这不可能。”沈青澜脱口而出,“王宗衍虽贪,但绝无谋反之胆。况且顾先生已在淮南,若有异动,他必会传讯。” “顾先生……”萧景玄闭上眼睛,“三日前就失去联系了。” 殿内死寂。 沈青澜脑中一片混乱。顾衡之失联,王宗衍被弹劾谋反,王氏、崔氏的关键证人接连死亡……这一切,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紧。 “陛下,”陈明远忽然开口,“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派兵前往淮南,控制局势。若王宗衍真有不臣之心,必须在他起事前剿灭。” 萧景玄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派兵?派谁的兵?京营三万精锐要拱卫京师,北疆、西陲的军队不能轻动。淮南驻军有五万之众,若王宗衍真反了,至少要调十万大军才能平定。” “可从周边州县调兵。”陈明远道,“江南、江东、山东,都可抽调部分兵力。” “来不及了。”方维岳摇头,“从调兵到集结,至少需要半月。若王宗衍真要在正月十五起事,我们只有十八天时间。” 十八天。沈青澜心中计算着。从京城到淮南,快马加鞭也要七八日。就算现在调兵,等大军赶到淮南,也已是正月初十以后。 “陛下,”郑文远沉吟道,“老臣以为,此事蹊跷。王宗衍若真要谋反,为何选在元宵节?那时各地官员齐聚京城朝贺,淮南反而空虚。这不合常理。” 萧景玄看向沈青澜:“青澜,你怎么看?” 沈青澜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她仔细看着奏折上的每一个字,忽然发现一处矛盾:“陛下,这封奏折说王宗衍私蓄甲兵三万。但淮南驻军编制就是五万,他若要谋反,为何只蓄三万?这不合兵家常理。” “还有,”她继续道,“奏折称有王宗衍与突厥的密信为证。但突厥文字与我朝迥异,监察御史如何能辨认?就算有译文,又如何证明是王宗衍亲笔?” 陈明远皱眉:“沈尚宫是怀疑这封奏折有假?” “不是怀疑,是肯定。”沈青澜斩钉截铁,“这封奏折是伪造的。目的不是告发王宗衍谋反,而是……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 “对。”沈青澜走到地图前,“陛下请看。若我们相信奏折内容,必定会从周边调兵前往淮南。届时京城守备空虚,周边州县兵力也被抽调。若此时有人在京城发难……”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萧景玄眼神一厉:“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诱使朕调兵离京,然后在京城发动政变?” “正是。”沈青澜道,“而且时间点选在元宵节,那时百官命妇都要入宫朝贺,正是人员最混杂、防卫压力最大的时候。” 殿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毒的计策。”郑文远喃喃道,“若真让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玄缓缓站起身:“既然他们想调虎离山,朕就将计就计。方维岳!” “臣在。” “你持朕手令,即刻启程前往淮南。名义上是调查王宗衍谋反案,实则是与顾先生会合,查明真相。记住,要做出大军即将开拔的架势。” “臣明白。” “郑尚书。” “老臣在。” “你负责筹备元宵宫宴,一切照旧。但要暗中加强宫禁守卫,所有入宫人员必须严格核查。” “老臣领旨。” 萧景玄最后看向陈明远,眼神深邃:“陈侍郎,你负责联络周边州县,做出调兵的姿态。但要记住,一兵一卒都不许真的离开驻地。” 陈明远躬身:“臣遵旨。只是……若各地驻军不动,万一淮南真有事……” “淮南不会有事的。”萧景玄打断他,“王宗衍不是傻子。就算他真想反,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沈青澜注意到,陈明远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恢复平静。 “好了,都去准备吧。”萧景玄疲惫地挥挥手,“青澜留下。” 众人退下后,萧景玄才卸下伪装,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沈青澜连忙上前,为他斟了杯热茶。 “陛下,您已经两夜未合眼了。”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青澜,朕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比朕想象的更凶险。” 沈青澜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道:“臣知道。但陛下不是一个人。臣、郑尚书、方侍郎,还有无数忠臣良将,都会站在陛下这边。” “陈明远呢?”萧景玄忽然问,“你觉得,他可信吗?” 沈青澜心中一震。她知道,现在是说出真相的时候了。她从袖中取出那份名单,递给萧景玄。 “陛下先看看这个。” 萧景玄接过名单,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他猛地站起,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愤怒:“陈明远……他竟敢……” “陛下息怒。”沈青澜按住他的手,“这只是周尚宫的一面之词,尚无实证。但郑尚书告诉我,昨夜王崇死前,陈明远曾去过王府。” “为什么不早告诉朕?”萧景玄声音颤抖。 “因为臣不想打草惊蛇。”沈青澜冷静道,“陈明远能在陛下身边潜伏八年而不被发现,必有其过人之处。若贸然动他,恐生变乱。” 萧景玄闭上眼睛,许久才平复情绪:“你说得对。现在动他,只会逼他狗急跳墙。”他睁开眼,眼中寒光闪烁,“既然他想演戏,朕就陪他演下去。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陛下打算如何做?” “将计就计。”萧景玄道,“他不是建议朕调兵吗?朕就让他负责调兵事宜。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调哪里的兵,调给谁用。” 沈青澜心中忧虑:“但这样太危险了。陈明远在暗,我们在明……” “所以需要你帮朕。”萧景玄看着她,“青澜,从今日起,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朕。无论朕去哪里,你都要在。另外,玄卫会暗中保护你,但你自己也要小心。” “臣明白。” 萧景玄将她拥入怀中,声音低沉:“答应朕,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自己。朕可以失去江山,但不能失去你。” 沈青澜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声道:“陛下不会失去江山的。我们一定会赢。” 窗外,夕阳西下,将雪地染成一片血红。 ** 腊月二十八,晨。 方维岳已连夜启程前往淮南。郑文远开始筹备元宵宫宴,一切看似井然有序。 陈明远果然开始“调兵”。他以吏部侍郎的身份,向周边州县发出调兵文书,要求各地在正月初十前集结兵力,随时准备开赴淮南。 沈青澜暗中查了那些文书的副本,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陈明远要求调集的,大多是各地驻军的精锐,而且点名要几位特定的将领带队。 这几位将领,沈青澜仔细查过,都是寒门出身,在军中素有威望,但……都与陈明远有同乡或同窗之谊。 “他这不是在调兵,是在集结自己的势力。”沈青澜对萧景玄道,“这些将领若真带着精锐进京,名义上是为平定淮南,实际上……” “实际上可以随时控制京城。”萧景玄冷笑,“好算计。打着平叛的旗号,行谋逆之实。” “陛下,要不要阻止?” “不。”萧景玄摇头,“让他调。朕倒要看看,他能调来多少人。”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开始写密信:“北疆镇北军、西陲安西军,朕都已秘密传旨,让他们提高戒备。另外,朕还调了一支奇兵……”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将写好的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玄七:“八百里加急,送往雁门关。” 雁门关?沈青澜心中一动。雁门关守将是萧景玄的舅父,淑妃的兄长,镇北将军的旧部。那是绝对可靠的力量。 “陛下早有准备?” “从朕登基那天起,就在准备。”萧景玄道,“朕知道,那些人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他们一定会反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狠。”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宫城:“青澜,你知道朕最怕什么吗?” 沈青澜走到他身边。 “朕最怕的,不是他们谋反,而是……人心。”萧景玄声音低沉,“陈明远是寒门出身,是朕一手提拔的。朕以为,他会懂朕的心,会与朕一起开创一个清明的朝局。没想到……” “人心难测。”沈青澜轻声道,“但陛下,不是所有人都像陈明远一样。方维岳、郑文远,还有无数寒门学子、忠臣良将,都在期待着陛下开创的盛世。” 萧景玄转身看她,眼中有了些许暖意:“你说得对。朕不能因为几个蛀虫,就否定所有人。”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陛下,不好了!静心苑……婉贵妃她……她……” “她怎么了?” “她悬梁自尽了!” 沈青澜和萧景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静心苑是冷宫旁的偏僻院落,守卫森严,婉贵妃怎么可能在里面自尽? “走,去看看。” ** 静心苑内,一片死寂。 婉贵妃的遗体已被放下,平放在床榻上。她穿着素白的寝衣,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萧景玄仔细检查了现场。房梁上挂着一段白绫,与王崇“自尽”时用的白绫一模一样——都是江南特产的云光锦。 桌上有一封遗书,字迹娟秀,内容大致是: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见陛下,唯有一死以谢天下。希望陛下宽恕王氏无辜族人云云。 “又是云光锦。”沈青澜低声道,“陛下不觉得太巧了吗?王崇用云光锦自尽,婉贵妃也用云光锦自尽。而且两人的遗书,都提到‘宽恕族人’。” 萧景玄眼神冰冷:“不是自尽,是灭口。婉贵妃知道太多王氏的秘密,她若落在朕手中,吐露出来,牵连的就不止王氏了。” “可她是贵妃,守卫森严,谁能进来杀她?” 萧景玄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看守宫女:“昨夜谁来过?” 宫女浑身颤抖:“回……回陛下,昨夜陈侍郎来过,说是奉旨询问婉贵妃一些事情。他手持陛下手令,奴婢不敢阻拦。” 又是陈明远! 沈青澜心中寒意更甚。陈明远昨夜去了王府,王崇“自尽”;来了静心苑,婉贵妃“自尽”。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他待了多久?”萧景玄问。 “约……约莫一刻钟。出来时说贵妃已经歇下,让奴婢们不要打扰。” 一刻钟,足够杀一个人,伪造现场,留下遗书。 萧景玄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但他很快松开,恢复平静:“传朕旨意:婉贵妃突发急病,薨逝。按贵妃礼制安葬,但不入皇陵。” 这是要将此事压下去。沈青澜明白他的用意——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走出静心苑时,天色已暗。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花在空中飞舞。 “陛下,”沈青澜轻声道,“陈明远接连灭口,说明他背后的人……已经急了。” “急了好。”萧景玄冷笑,“他们越急,破绽就越多。传令玄卫,严密监视陈明远的一举一动。他去哪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朕都要知道。” “是。” “还有,”萧景玄停下脚步,看向沈青澜,“青澜,从现在起,你要格外小心。他们连婉贵妃都敢杀,对你……更不会手软。” “臣不怕。”沈青澜抬头,目光坚定,“有陛下在,臣无所畏惧。” 萧景玄深深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雪花:“等这一切结束,朕就娶你为后。到那时,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沈青澜眼眶微热,重重点头。 雪越下越大,将宫城染成一片素白。在这片纯洁的白色下,却暗藏着无尽的杀机与阴谋。 元兴元年的腊月,在血与火中走向尾声。 而明日,腊月二十九,科举案复审结案的日子,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沈青澜不知道。 她只知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都会陪在这个男人身边,与他并肩作战,至死不渝。 夜色渐深,宫灯次第亮起。 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风暴,正在这雪夜中悄然酝酿。 第一百三十四章 雪夜孤灯 养心殿东暖阁内,炭火已将燃尽。 萧景玄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自沈青澜离去后,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整整一个时辰。 案头摊开的奏折早已批阅完毕,朱砂笔搁在砚台边,墨迹已干。但他心中那份不安,却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沉重。 “陛下,戌时了。”内侍总管赵德轻声提醒,“该用晚膳了。” “朕不饿。”萧景玄的声音有些沙哑,“青澜……还没回来吗?” “沈尚宫已传回消息,案卷已安全取回,正在回宫路上。”赵德躬身道,“只是途中遇伏,耽搁了些时辰。” “遇伏?”萧景玄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一闪,“她可有受伤?” “陛下放心,沈尚宫无恙。玄卫及时赶到,刺客已尽数伏诛。”赵德顿了顿,“只是……刺客都是死士,未能留活口。” 萧景玄握紧拳头,指节泛白。这些人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 “传朕旨意,加派一队禁军,沿宫道巡查。凡形迹可疑者,一律拘押。” “是。” 赵德退下后,萧景玄重新走回书案前。他拉开暗格,取出一份泛黄的卷宗——那是八年前淑妃案的原始记录。 这些年来,他翻阅过无数次,每个字都刻在心里。可直到今日,当沈青澜将周尚宫供出的名单呈上时,他才真正看清了那桩冤案背后的蛛网。 陈明远……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永和十八年,他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母妃含冤而死,父皇病重昏迷,朝中无人敢为淑妃说话。只有当时还是刑部主事的陈明远,曾私下向他透露过一些线索。 “殿下,此案疑点重重,微臣定会查明真相。” 当年陈明远说这话时,眼神真挚,让他以为终于遇到了可用之人。后来陈明远果然“查出”了一些证据,虽然未能替淑妃翻案,却也因此得了他的信任。 这八年来,陈明远从刑部主事一路升至吏部侍郎,看似是他一手提拔,实则……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好一个陈明远……”萧景玄冷笑,“朕真是小看你了。” 窗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沈青澜清越的声音:“陛下,臣回来了。” 萧景玄迅速收起卷宗,调整情绪:“进来。” 门开了,沈青澜披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她的发髻微乱,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但眼神依然清澈坚定。 “陛下,案卷已全部取回。”她将一个锦盒放在书案上,“三箱,共一百二十八卷,无一缺失。” 萧景玄没有看案卷,而是走到她面前,伸手拂去她肩上的雪:“可曾受伤?” “不曾。”沈青澜微微一笑,“有玄卫保护,那些刺客未能近身。” “朕听说了。”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路上遇伏,为何不先传讯?” “传了烟火信号,玄卫来得很快。”沈青澜顿了顿,“只是……臣在刺客中,看到了熟悉的手法。” “哦?” “那些死士自尽时用的毒囊,与永和二十七年东宫那批刺客所用的一模一样。”沈青澜声音压低,“臣当年在东宫当值,曾见过太子殿下审问刺客。那些人咬破毒囊后,七窍流出的血是黑紫色的,今日那些刺客也是。” 萧景玄眼神一凝:“你是说,今日刺杀你的,与当年刺杀太子的是同一批人?” “或是同一主使。”沈青澜道,“而且臣在案卷箱上发现了这个。” 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毒针?”萧景玄接过细看,“这是想毁掉案卷?” “不止。”沈青澜道,“这种针极细,可以穿透箱盖,将毒气释放在案卷上。翻阅者一旦吸入毒气,便会中毒身亡。他们不仅要毁掉证据,还要杀了翻阅案卷的人。” 萧景玄的脸色阴沉下来。如此狠毒的手段,果然是那些人的作风。 “还有一件事。”沈青澜继续道,“臣离开三司衙门时,王明远大人收到一封恐吓信。信是用金兰墨写的。” “金兰墨……”萧景玄眼中寒光闪烁,“只有御书房和几位重臣能用。陈明远正好有资格。” 沈青澜点头:“臣已派人保护王大人及其家眷。只是……臣担心这只是开始。” “朕知道。”萧景玄走到地图前,指着城西一处,“你今日遇袭的地方,离城西那处民宅不远。陈明远约了人腊月三十子时见面,恐怕与今日的刺杀有关。” 沈青澜也走到地图前,仔细看着标记:“陛下,臣有一个猜测。” “说。” “他们真正的目标,可能不是案卷,而是……”沈青澜顿了顿,“除夕宫宴。” 萧景玄瞳孔微缩:“继续说。” “腊月三十是除夕,按例宫中要举行大宴,文武百官、宗室勋贵都要出席。”沈青澜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若在宫宴上发难,可以一举控制所有重要人物。届时就算陛下有援军在外,也鞭长莫及。” “而且宫宴之上,人员混杂,正是下手的绝佳时机。”萧景玄接道,“酒菜中可以下毒,侍卫中可以混入刺客,甚至……可以在宫中制造混乱,趁乱行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陛下,是否要取消宫宴?”沈青澜问。 萧景玄摇头:“不能取消。一旦取消,便是打草惊蛇。朕要让他们以为计划得逞,然后……一网打尽。” 他走回书案前,提笔疾书:“赵德!” “老奴在。” “传朕旨意,除夕宫宴一切照旧。但有几处变动:第一,所有入宫人员必须经过三重核查,携带的贺礼一律在宫门外开箱查验。第二,宫宴菜品由尚食局统一制作,任何人不得私自携带食物酒水入宫。第三,侍卫轮值增加一倍,尤其是太和殿周围,要布下天罗地网。” “老奴遵旨。” 赵德接过旨意匆匆离去。萧景玄又写了第二道密旨,交给沈青澜:“这道旨意,你亲自去办。” 沈青澜接过一看,眼中闪过惊讶:“调虎贲卫入宫?” 虎贲卫是皇帝亲军,共三千人,平时驻守皇陵,非重大变故不得入京。萧景玄登基后,这支军队一直由他的心腹将领统领。 “虎贲卫今夜子时秘密入城,化整为零,埋伏在宫城四周。”萧景玄道,“一旦宫中有变,以烟火为号,即刻入宫护驾。” “臣明白。”沈青澜将密旨小心收好,“只是……陈明远那边,该如何应对?” 萧景玄沉默片刻:“腊月三十子时,朕要亲自去会会他。” “陛下不可!”沈青澜脱口而出,“太危险了!陈明远既然敢约在那个时辰,必是布下了陷阱。陛下万金之躯,岂可涉险?” “正因为他布下了陷阱,朕才要去。”萧景玄眼中闪过冷光,“不亲眼看一看,怎么知道他们的全盘计划?” 他走到沈青澜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青澜,你愿意陪朕一起去吗?” 沈青澜没有丝毫犹豫:“臣愿往。” “好。”萧景玄微笑,“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 腊月二十九,夜。 雪停了,但寒风刺骨。城西那处民宅外,两个黑影隐在暗处,已经守了整整三个时辰。 “头儿,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年轻些的暗卫低声道,“会不会情报有误?” 玄七盯着宅院的大门,眼神锐利:“不会错。陈明远与李德全联络的密信是我们亲手截获的,腊月三十子时,就是明夜。” “可这宅子看着不像有人住啊。” “越是这样,越可疑。”玄七道,“你看那门前的雪,虽然铺了一层,但仔细看,有车轮碾过的痕迹。而且痕迹很新,就是这两日的。” 年轻暗卫仔细看去,果然发现了一些细微的痕迹。 “头儿英明。” “继续盯着。”玄七道,“明夜子时之前,这里一定会有动静。” 同一时间,养心殿内。 沈青澜将最后一份案卷整理归档,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窗外传来梆子声——已经亥时了。 “还不休息?”萧景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青澜回头,看见他端着两杯热茶走来。 “陛下也还没休息。” “朕睡不着。”萧景玄将一杯茶递给她,在她对面坐下,“青澜,等这些事情了结,你有什么打算?” 沈青澜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掌心:“臣……没想过那么远。” “那现在想想。”萧景玄看着她,“朕答应过你,要为沈太傅平反,还沈家清白。等正月初一的诏书一下,你就不再是罪臣之女了。” 沈青澜眼眶微热:“多谢陛下。” “朕要听的不是谢。”萧景玄握住她的手,“朕要听的是你的心里话。青澜,等沈家平反后,你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沈青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八年前,她是太子太傅之女,他是不得宠的七皇子,两人在宫宴上见过一面,只是遥遥一瞥,连话都不曾说过。 八年后,她是尚宫局女官,他是大燕皇帝,两人历经生死,早已心意相通。 可皇后……这个位置太重了。 “陛下,”沈青澜轻声道,“臣出身微末,又曾是戴罪之身,恐怕难当大任。” “在朕心中,没有人比你更合适。”萧景玄认真道,“这八年来,朕看过太多人。世家贵女骄纵跋扈,寒门女子怯懦畏缩,只有你……既不失风骨,又懂得变通。更重要的是,你懂朕。” 沈青澜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可正是这些‘该做的事’,让朕看到了你的与众不同。”萧景玄抬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青澜,朕知道这个位置不容易坐。但朕相信,你能做好。而且……朕需要你。”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沈青澜。她看着萧景玄眼中的信任与期待,终于点了点头:“若陛下不弃,臣……愿意。” 萧景玄眼中闪过惊喜,将她拥入怀中:“好,等正月初一,朕就下旨册封。” 两人相拥片刻,沈青澜忽然想起什么,轻轻推开他:“陛下,臣还有一事要禀报。” “什么事?” “关于太子的死。”沈青澜从袖中取出一份医案抄录,“臣今日整理案卷时,发现了这个。” 萧景玄接过一看,脸色微变:“这是……太子的脉案?” “是太医院永和二十七年的记录。”沈青澜指着其中一行,“陛下看这里:九月十五,太子召李清源诊脉,脉象‘虚浮无力,似有中毒之兆’。但三日后,也就是九月十八的记录上,却写着‘脉象平稳,已无大碍’。” 萧景玄仔细看着这两处记录,眉头紧锁:“脉象变化如此之大,不合常理。” “而且臣查了那几日的记录,九月十五到九月十八之间,只有李清源一人为太子诊过脉。”沈青澜道,“若太子真的中毒,那下毒之人很可能就是李清源。而他能在三日内‘治好’太子,只有一种可能——他给太子服了解药。” “那他为何又要毒杀太子?” “也许……”沈青澜缓缓道,“他最初下毒,是为了控制太子。但太子察觉了什么,或是计划有变,所以他们决定灭口。” 萧景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所以太子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谋杀。而李清源……就是凶手。” “还有先帝的病。”沈青澜继续道,“臣查了先帝永和二十七年秋的脉案,也是李清源一手经办的。从记录看,先帝的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很是蹊跷。” “你的意思是,父皇的病……也可能与李清源有关?” 沈青澜点头:“李清源若真能对太子下毒,对先帝下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动机呢?他一个太医,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萧景玄沉默良久,忽然道:“也许,他不是主谋,只是棋子。而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 “陛下怀疑是谁?” 萧景玄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个名字。沈青澜凑近一看,瞳孔骤缩。 纸上写着三个字:陈昭仪。 “陈明远的堂妹,幽州节度使之女。”萧景玄放下笔,“若七皇子继位,陈昭仪就是太后,陈家就是外戚。届时,这江山……” 他没说完,但沈青澜已经明白了。 一个庞大的阴谋,从十五年前就开始布局。毒杀太子,谋害先帝,陷害淑妃,构陷沈家……每一步都是为了清除障碍,最终扶立幼主,由陈家掌控朝政。 “所以陈明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沈青澜声音发颤。 “恐怕不止陈明远。”萧景玄冷冷道,“幽州节度使陈邕,手握五万边军。若他与陈明远里应外合,确实有可能改天换日。” 沈青澜感到一阵寒意。若真是如此,那明日除夕宫宴,恐怕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 “陛下,我们要早做准备。” “朕已经在准备了。”萧景玄道,“虎贲卫今夜入城,雁门关的两万精兵三日内可到。另外,朕已密令北疆镇北军、西陲安西军提高戒备,一旦京城有变,即刻驰援。” 他走到沈青澜面前,握住她的手:“青澜,明夜子时,朕要去见陈明远。你陪朕一起去,但答应朕,若有危险,你一定要先走。” “臣与陛下同生共死。” “不。”萧景玄摇头,“朕可以死,但你不能。若朕有不测,你要替朕守住这江山,替朕……照顾承稷。” 沈青澜眼眶一红:“陛下……” “答应朕。”萧景玄看着她,眼神坚定。 许久,沈青澜才艰难点头:“臣……答应。” 窗外,寒风吹过宫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腊月二十九的深夜,注定无人安眠。 而距离腊月三十子时,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 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对决,即将在这雪夜中拉开序幕。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子夜对决 上篇:雪夜赴约 腊月三十,子时将近。 京城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夜色中,白日里的大雪将街道铺成银白,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万籁俱寂,唯有更夫敲梆的声音在寒风中飘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城西那处民宅静立在街角,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玄七带着八名暗卫隐在周围的屋顶、巷口,已经潜伏了整整一天。雪落在他们肩头,积了厚厚一层,但没有人动一下。 “头儿,时辰快到了。”一个暗卫低声道。 玄七盯着宅院大门,微微点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一辆马车正朝这边驶来。 马车很普通,青布车篷,没有任何标识。驾车的是个戴着斗笠的老者,身形瘦高,左腿似乎有些不便。马车在宅院门前停下,老者下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上前敲门。 三长两短,特殊的节奏。 门开了条缝,一个仆役模样的人探出头,接过老者递来的什么东西,然后侧身让开。老者没有进去,而是重新上车,驾着马车缓缓离去。 “是李德全。”玄七低声道,“他送完东西就走了,看来不是正主。” 话音刚落,又有一辆马车驶来。这辆马车比刚才那辆华贵许多,紫檀木车身,垂着锦缎车帘。驾车的是个中年汉子,眼神锐利,一看就是练家子。 马车在门前停下,车帘掀起,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走了下来。斗篷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从身形步态来看,玄七一眼就认出了——陈明远。 陈明远站在门前,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敲门。还是三长两短的节奏。 门开了,这次开门的是个青衣小厮。陈明远进去后,门迅速关上。 “头儿,陛下和沈尚宫来了。”另一个暗卫从屋顶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玄七身边。 玄七回头,看见巷口处又驶来一辆马车。这辆马车更加普通,灰布车篷,混在夜色里几乎看不见。驾车的是个年轻侍卫,但玄七认得,那是御前侍卫统领秦岳的副手。 马车停下,萧景玄和沈青澜先后下车。两人都穿着便服,萧景玄一身玄色锦袍,外罩黑色大氅;沈青澜则是深青色棉袍,披着狐裘斗篷,乍看像是一对寻常富贵人家的夫妻。 “陛下。”玄七迎上前,单膝跪地。 “起来。”萧景玄声音低沉,“里面情况如何?” “陈明远刚进去,李德全之前来送过东西,已经离开了。宅子里至少有十个人,都是练家子。” 萧景玄点点头,看向沈青澜:“怕吗?” 沈青澜摇头,眼神坚定:“有陛下在,臣不怕。” “好,我们进去。”萧景玄迈步向前,沈青澜紧随其后。玄七打了个手势,八名暗卫无声散开,将宅院团团围住。 敲门时,萧景玄用了同样的节奏:三长两短。 门开了,还是那个青衣小厮。他看到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恢复平静,躬身道:“贵客请进,主人在正堂等候。” 宅院不大,三进的院子,布置简朴。正堂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陈明远站在堂中,背对着门口,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 看到萧景玄,他并不惊讶,只是躬身行礼:“臣陈明远,参见陛下。” “陈侍郎免礼。”萧景玄走进正堂,环视四周,“这地方不错,清静。” “陛下谬赞,不过是处临时落脚的地方。”陈明远直起身,目光落在沈青澜身上,“沈尚宫也来了。” 沈青澜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她在观察陈明远——这位她曾经以为的忠臣,此刻神色平静,眼中没有慌乱,也没有愧疚,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漠。 “陈侍郎约朕子时相见,不知有何要事?”萧景玄在堂中主位坐下,沈青澜站在他身侧。 陈明远笑了笑:“陛下既然来了,何必明知故问?臣约陛下,自然是为了……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陛下放过陈家,臣保证,今夜宫宴平安无事。”陈明远缓缓道,“陛下可以继续做皇帝,沈尚宫可以做皇后,七皇子可以平安长大。只要陛下……不再追究旧事。” 萧景玄眼神一冷:“旧事?你指的是陷害淑妃,构陷沈家,毒杀太子,谋害先帝这些旧事吗?” 陈明远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陛下果然都知道了。既然如此,臣也不必隐瞒。不错,这些事,臣都参与了。” “为什么?”萧景玄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朕待你不薄,一手提拔你至吏部侍郎。你出身寒门,朕本想用你做个榜样,告诉天下寒门学子,只要忠心为国,必有出头之日。可你……却背叛了朕。” 陈明远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陛下以为,臣是为什么?为了权力?为了富贵?不,陛下错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雪夜:“臣出身寒门不假,但臣的父亲,当年也是朝廷命官,官至幽州长史。永和十二年,科举案发,沈文渊被诬陷泄题。臣的父亲当时任幽州学政,因为坚持沈文渊无罪,被王崇、崔琰联手陷害,罢官流放,途中……病逝。” 沈青澜心中一震。她没想到,陈明远与沈家还有这样的渊源。 “那年臣才十八岁,亲眼看着父亲含冤而死,母亲郁郁而终。”陈明远转过身,眼中第一次有了情绪,“从那时起,臣就发誓,一定要为父亲报仇,一定要让那些陷害忠良的人付出代价。” “所以你投靠了他们?”萧景玄冷笑,“为了报仇,就可以不择手段,可以陷害无辜,可以毒杀储君,可以谋害父皇?” “臣没有选择!”陈明远声音提高,“王家势大,崔家狠毒,单凭臣一人之力,如何报仇?只有打入他们内部,取得他们的信任,才能掌握他们的罪证,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走到萧景玄面前,眼神灼灼:“陛下可知,臣这八年来,收集了多少王崇、崔琰的罪证?他们贪墨军饷,侵吞赈灾银,私卖盐引,勾结外敌……桩桩件件,臣都记录在册。只要陛下点头,臣立刻将这些罪证呈上,足以让王氏、崔氏永世不得翻身!” “那淑妃呢?”萧景玄盯着他,“朕的母妃,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 陈明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淑妃娘娘……是个意外。当年王崇、崔琰要除掉淑妃,是因为淑妃发现了他们贪墨军饷的证据。臣本想暗中保护淑妃,但那时臣位卑言轻,根本插不上手。等臣知道时,淑妃已经被陷害入冷宫了。” “你可以告诉朕!” “告诉陛下?”陈明远苦笑,“那时陛下才十七岁,无权无势,告诉陛下又能如何?只会让陛下也陷入危险。臣只能……隐忍。” 萧景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复杂。陈明远不是单纯的背叛者,而是一个为了报仇不惜一切代价的复仇者。 “那你现在想怎样?”萧景玄睁开眼,“用这些罪证,换陈家平安?” “不只是陈家。”陈明远道,“还有臣的叔父,幽州节度使陈邕。陛下,臣叔父手握五万边军,若陛下答应放过陈家,臣叔父愿效忠陛下,永镇北疆。” “若是朕不答应呢?” 陈明远神色一冷:“那今夜宫宴,恐怕就不会太平了。臣叔父的军队已经秘密进京,此刻就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只要臣一声令下,五千精兵即可入城。届时宫宴之上,百官性命,皆在臣一念之间。” 沈青澜心中一紧。果然,陈邕的军队已经来了。 萧景玄却笑了:“陈明远,你太小看朕了。你以为,朕会毫无准备就来见你吗?”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月光洒进来,照亮了院子。不知何时,院子里站满了黑衣侍卫,个个手持劲弩,对准了正堂。 “玄卫三百,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萧景玄淡淡道,“你埋伏在周围的五十死士,也已经被尽数拿下。至于你叔父的五千精兵……” 他转身看着陈明远:“雁门关的两万精兵,三日前就已秘密抵达京城,此刻就在城外。只要朕一声令下,你叔父的军队,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陈明远脸色终于变了。他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景玄:“你……你早就知道了?” “从你建议朕调兵平叛时,朕就猜到你的意图。”萧景玄道,“调虎离山,引外兵入京,趁宫宴发难——这些伎俩,朕八岁时就听太傅讲过。” 陈明远颓然坐下,喃喃道:“原来……原来陛下早就看穿了。” “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萧景玄走回座位,“交出所有罪证,供出所有同党,朕可以饶你不死,留你全族性命。但陈邕必须卸去兵权,陈家子弟永不得入朝为官。” 陈明远沉默良久,忽然笑了:“陛下仁慈。可惜……臣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蜡丸,捏碎,里面是一颗黑色的药丸。沈青澜惊呼:“不要!” 但已经晚了。陈明远将药丸吞下,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阻止。 “你……”萧景玄上前一步。 “陛下不必费心,这是‘七日断肠’,无药可解。”陈明远脸色迅速苍白,嘴角渗出一缕黑血,“臣背叛陛下,陷害忠良,罪该万死。但臣的父亲……确实是冤枉的。求陛下……为沈太傅平反时,顺便……也替臣的父亲说句话……” 他倒在地上,气息渐渐微弱。 萧景玄蹲下身,看着这个曾经最信任的臣子,心中百感交集。他伸手,合上陈明远睁着的眼睛,沉声道:“朕答应你。” 陈明远嘴角似乎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彻底不动了。 沈青澜走上前,探了探陈明远的鼻息,摇头道:“已经……去了。” 萧景玄站起身,对玄七道:“搜查宅子,把所有证据都找出来。陈明远的遗体……好生安葬。” “是。” 玄七带人开始搜查。沈青澜走到萧景玄身边,轻声道:“陛下,陈明远虽死,但陈邕的军队还在城外。宫宴之上,恐怕……” “朕知道。”萧景玄看向窗外,“陈明远死了,陈邕很快就会知道。他要么狗急跳墙,要么……投降。” “陛下觉得他会怎么选?” 萧景玄沉默片刻:“陈邕此人,刚愎自用,又手握重兵。他不会轻易投降。今夜宫宴,必有一战。” 中篇:宫宴暗流 腊月三十,午时。 雪后的阳光格外刺眼,宫城内外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景象。今日是除夕,按例宫中要举行大宴,文武百官、宗室勋贵都要携家眷入宫朝贺。 宫门外,车马排成长龙。禁军侍卫严格核查每一辆马车,开箱查验贺礼,核对人员名单。气氛看似喜庆,实则暗藏肃杀。 太和殿内,早已布置妥当。九九八十一张桌案按品级排列,金杯玉盏,熠熠生辉。殿中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乐师在殿侧调试乐器,宫女们端着果盘点心穿梭其间。 养心殿东暖阁,萧景玄正在更衣。今日他穿的是十二章纹朝服,头戴九旒冕冠,威严尊贵。沈青澜站在一旁,为他整理衣襟。 “陛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沈青澜低声道,“虎贲卫三千人已经化整为零,混入宫中侍卫。雁门关的两万精兵在城外待命,秦岳将军亲自统领。北疆、西陲的军队也已接到密令,随时可以驰援。” 萧景玄点头:“陈邕那边呢?” “玄七传来消息,陈邕的五千精兵昨夜在城外三十里处扎营,今晨没有动静。但探子发现,有一支约千人的小队,乔装成商队,已经混入城中。” “千人……”萧景玄冷笑,“他想用这一千人控制皇宫?未免太小看朕了。” “陛下,臣担心的是宫宴之上。”沈青澜道,“酒菜虽然都由尚食局统一制作,但难保没有疏漏。而且百官之中,恐怕也有陈家的眼线。”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朕知道。所以今日,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朕。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朕身边。” “臣遵旨。” 午时三刻,钟鼓齐鸣。百官按品级入席,太和殿内渐渐坐满。萧景玄携沈青澜步入大殿时,所有人都起身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萧景玄登上御座,沈青澜坐在他身侧稍下的位置——这是尚宫令的席位,但今日这个安排,已经暗示了许多。 郑文远作为礼部尚书,主持宫宴。他起身宣读贺词,声音洪亮,但沈青澜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殿中几个位置,神色凝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中气氛渐渐热烈,乐师奏起雅乐,舞姬翩翩起舞。一切看似祥和,但沈青澜的心却越悬越高。 她仔细观察着殿中众人。王崇已死,王氏无人出席;崔氏来了几个旁支子弟,个个低头饮酒,不敢多言;陈昭仪坐在妃嫔席中,神色平静,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忽然,一个太监匆匆走进殿中,在赵德耳边低语几句。赵德脸色微变,走到萧景玄身边,低声道:“陛下,宫门外有急报。” “讲。” “幽州节度使陈邕……率亲兵五百,要求入宫朝贺。”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萧景玄。 陈邕此时要求入宫,明显来者不善。但按照惯例,封疆大吏回京,确实应该入宫朝贺。若是不准,反而显得心虚。 萧景玄神色不变,淡淡道:“准。” “陛下!”郑文远急道,“陈邕此时入宫,恐有不轨之心!” “无妨。”萧景玄摆手,“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命令传下去,不多时,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陈邕大步走入殿中,他年约五十,身材魁梧,满面虬髯,一身戎装,腰佩长剑——按例,入宫不得佩剑,但他显然没打算守这个规矩。 “臣,幽州节度使陈邕,参见陛下!”陈邕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陈爱卿平身。”萧景玄淡淡道,“爱卿远道而来,辛苦了。赐座。” “谢陛下!”陈邕起身,目光扫过殿中,在陈昭仪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萧景玄身上,“陛下,臣此次回京,除了朝贺,还有一事要奏。” “哦?何事?” 陈邕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高举过头:“臣要弹劾一人——吏部侍郎陈明远,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意图谋反!”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陈明远是陈邕的侄子,陈家子弟。叔父弹劾侄子,这是大义灭亲? 萧景玄神色不变:“陈爱卿有何证据?” “证据确凿!”陈邕大声道,“陈明远勾结王氏、崔氏,陷害淑妃娘娘,构陷沈太傅,罪该万死!臣已将他拿下,押在宫外,请陛下发落!” 沈青澜心中一惊。陈明远明明已经服毒自尽,陈邕却说将他拿下,这明显是谎言。他想做什么? 萧景玄却笑了:“陈爱卿忠心可嘉。不过……陈明远此刻,恐怕不在宫外吧?” 陈邕脸色微变:“陛下何意?” “朕的意思是,”萧景玄缓缓起身,“陈明远昨夜子时,已经在城西一处民宅中,服毒自尽了。” 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陈明远死了?还是服毒自尽? 陈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陛下说笑了。陈明远明明……” “明明什么?”萧景玄打断他,“明明应该活着,帮你控制皇宫,助你篡位,对吗?” “陛下!”陈邕后退一步,“此话从何说起?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萧景玄冷笑,“那朕问你,你驻守幽州,无诏不得回京。此次私自率军进京,意欲何为?” “臣……臣是听闻京中有变,特来护驾!” “护驾需要带五千精兵?”萧景玄声音陡然转冷,“护驾需要让一千死士混入城中?护驾需要让你女儿陈昭仪在宫中做内应?!” 一连三问,句句诛心。 陈邕脸色彻底变了。他知道,计划已经败露。 “陛下既然都知道了,那臣也不必伪装了。”陈邕直起身,拔出腰间长剑,“不错,臣就是要清君侧,除奸佞!陛下年幼,被奸臣蒙蔽,臣身为大燕忠臣,不能坐视不管!” “好一个清君侧。”萧景玄拍案而起,“陈邕,你毒杀太子,谋害先帝,陷害淑妃,构陷沈家,如今还要谋朝篡位,也配称忠臣?” 陈邕眼中闪过狠厉:“成王败寇,何必多言!陛下以为,这殿中侍卫,还听你的吗?” 他拍了拍手。顿时,殿中数十名侍卫拔刀出鞘,将御座团团围住。而原本的禁军侍卫,竟然有一半倒戈,与他们对峙。 百官惊慌失措,女眷们尖叫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郑文远怒道:“陈邕,你敢谋反?!” “谋反?”陈邕大笑,“郑老糊涂了,这叫拨乱反正!陛下,只要你写下退位诏书,传位于七皇子,臣保证,你与沈尚宫可以平安离京,安度余生。” 萧景玄看着周围明晃晃的刀剑,神色依然平静:“陈邕,你以为,朕就只有这些准备吗?” 他抬手,打了个手势。 顿时,殿外传来喊杀声。无数黑衣侍卫从四面八方涌来,与陈邕的叛军战在一处。这些黑衣侍卫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正是虎贲卫。 陈邕脸色一变:“虎贲卫?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朕早就调他们入宫了。”萧景玄淡淡道,“陈邕,你输定了。” “未必!”陈邕眼中闪过疯狂,忽然冲向妃嫔席,一把抓住陈昭仪,“陛下若不让虎贲卫退下,臣就先杀了她!” 陈昭仪吓得花容失色:“叔父,你……” “闭嘴!”陈邕扼住她的脖子,“陛下,这是你最后的妃嫔了。若她死了,皇室血脉可就断了!” 萧景玄眼神一冷:“陈邕,你连自己的侄女都不放过?”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陈邕手上用力,陈昭仪脸色涨红,几乎窒息。 就在此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射陈邕面门。陈邕大惊,下意识松手格挡。陈昭仪趁机挣脱,连滚爬爬地逃开。 放箭的是沈青澜。她不知何时取下了殿中装饰用的弓箭,一箭射出,精准无比。 “贱人!”陈邕怒极,挥剑冲向沈青澜。 萧景玄拔剑迎上。两剑相交,火花四溅。陈邕是沙场老将,剑法狠辣;萧景玄师从名家,剑术精妙。两人在殿中激战,刀光剑影,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虎贲卫与叛军的战斗也在继续。虽然虎贲卫人数占优,但叛军都是死士,悍不畏死,一时竟难分胜负。 沈青澜捡起一把长剑,护在萧景玄身侧。她虽然不擅武艺,但幼时随父亲学过一些防身剑术,此刻也顾不得了。 “陛下小心!”她格开一个偷袭的叛军,手臂被划出一道血痕。 “青澜!”萧景玄分神看去,陈邕趁机一剑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掠过,挡在萧景玄身前。剑刃刺入胸膛,鲜血迸溅。 是郑文远。 这位三朝老臣,用身体为萧景玄挡下了致命一剑。 “郑老!”萧景玄扶住倒下的郑文远,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郑文远嘴角溢血,却笑了:“陛下……老臣……终于可以……去见先帝了……” 他闭上眼睛,再无声息。 萧景玄眼中涌起滔天怒意。他放下郑文远,提剑冲向陈邕,剑法陡然变得凌厉无比,每一剑都带着雷霆之势。 陈邕渐渐不支。他年纪已大,体力不如萧景玄,更何况心中已生怯意。 “陈邕,纳命来!”萧景玄一剑刺出,直取陈邕咽喉。 陈邕勉强格开,但萧景玄变招极快,第二剑紧随而至,刺入陈邕肩头。 “啊!”陈邕惨叫一声,长剑脱手。 萧景玄没有停手,第三剑刺向陈邕心口。但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陈邕的五千精兵,终于攻破了宫门,杀进宫来! “陛下,叛军攻进来了!”玄七浑身是血,冲进殿中。 萧景玄脸色一沉。雁门关的援军还没到,虎贲卫虽然精锐,但只有三千人,面对五千边军,恐怕难以支撑。 “保护陛下撤退!”玄七大喝。 虎贲卫且战且退,护着萧景玄和沈青澜往殿后撤去。百官们惊慌逃窜,殿中乱成一团。 陈邕捂着肩头伤口,狞笑道:“萧景玄,你逃不掉的!今日这皇宫,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下篇:绝地反击 萧景玄和沈青澜在虎贲卫的保护下,退往养心殿。沿途不断有叛军杀来,虎贲卫死伤惨重,等到达养心殿时,三百虎贲卫只剩不到百人。 养心殿内,萧景玄迅速部署防御。玄七带人守住殿门,其余人分守各处窗口。殿中还有十几名侍卫,加上虎贲卫残部,勉强凑齐两百人。 “陛下,叛军很快就会攻到这里。”玄七沉声道,“我们最多只能支撑一个时辰。” 萧景玄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火光冲天的宫城,神色凝重。雁门关的援军按理说应该到了,为何迟迟不见踪影? “陛下,”沈青澜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臣有一计。” “说。” “叛军虽然人多,但他们是攻方,我们是守方。养心殿墙高门厚,易守难攻。我们可以利用地形,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萧景玄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但援军……”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陈邕的声音:“萧景玄,出来受死!否则朕就烧了这养心殿!” 朕?他已经自称朕了。 萧景玄冷笑,走到殿门前,朗声道:“陈邕,你以为你赢定了吗?”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陈邕站在院中,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叛军。他肩头的伤口已经包扎,但脸色苍白,显然伤得不轻。 “萧景玄,你的援军不会来了。”陈邕得意道,“雁门关的两万精兵,已经被我派去的军队拦在半路。至于北疆、西陲的军队,远水救不了近火。今日,你插翅难逃!” 萧景玄心中一沉。难怪援军迟迟不到,原来陈邕早有准备。 “陛下,怎么办?”玄七低声问。 萧景玄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陈邕,你可知道,朕为何要选在养心殿固守?” 陈邕一愣:“为何?” “因为养心殿下,有一条密道。”萧景玄缓缓道,“直通宫外。” 陈邕脸色大变:“不可能!宫中密道图早已毁去,你怎么会知道?” “朕是皇帝,自然知道。”萧景玄道,“玄七,点火。” 玄七会意,点燃了殿中早就准备好的火油。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他们要跑!”陈邕急道,“攻进去!快!” 叛军蜂拥而上,撞击殿门。但养心殿的门是精铁所铸,一时难以撞开。 殿内,萧景玄拉着沈青澜,走到御座后,按下机关。地面裂开一个洞口,露出向下的台阶。 “陛下,真的有密道?”沈青澜惊讶道。 “当然没有。”萧景玄低声道,“这是诈他们的。真正的计划是……” 他话没说完,殿外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不是叛军的声音,而是……援军的声音! “陛下,援军到了!”玄七惊喜道。 萧景玄冲到窗前,只见宫城各处火光四起,无数身穿玄甲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杀来,与叛军战在一处。那些士兵的旗帜上,绣着金色的“燕”字——正是雁门关的精兵! “他们……怎么进来的?”沈青澜不解。 萧景玄笑了:“朕早就让他们埋伏在城中。陈邕以为拦住了他们的主力,其实那只是疑兵。真正的精锐,早就化整为零,潜入京城了。” 原来如此。沈青澜心中敬佩,萧景玄的算计,果然深远。 殿外战况急转直下。陈邕的叛军虽然悍勇,但面对两面夹击,很快就溃不成军。陈邕见大势已去,想要逃跑,却被雁门关的将领拦住。 “陈邕,哪里跑!”那将领年约四十,浓眉大眼,正是萧景玄的舅父,雁门关守将李承业。 陈邕咬牙,挥剑迎战。但他受伤在先,体力不支,不到十招就被李承业一剑刺中大腿,跪倒在地。 “绑了!”李承业吩咐士兵。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叛军或死或降,终于被彻底平定。宫城各处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和燃烧的噼啪声。 养心殿门打开,萧景玄携沈青澜走出。李承业单膝跪地:“臣李承业,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舅父请起。”萧景玄扶起他,“舅父来得正好,何罪之有?” 李承业起身,看着满目疮痍的宫城,叹道:“没想到陈邕如此丧心病狂,竟敢在除夕宫宴上发难。幸亏陛下早有准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郑老……”萧景玄声音低沉,“为朕挡剑,去了。” 李承业神色一黯:“郑老忠烈,臣定会奏请陛下厚葬。” 萧景玄点头,看向被五花大绑的陈邕。陈邕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眼中依然有不甘。 “陈邕,你还有什么话说?”萧景玄问。 陈邕抬头,惨笑:“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只恨陈明远那个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你错了。”萧景玄淡淡道,“陈明远不是废物,他只是……比你有人性。至少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做。” 陈邕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押下去,严加看管。”萧景玄挥挥手,“明日,朕要亲审。” 士兵押着陈邕退下。李承业道:“陛下,宫中的叛军虽然肃清,但陈邕在城外的五千精兵还在。臣已派兵围剿,最迟明日清晨,必有结果。” “有劳舅父。”萧景玄道,“另外,传朕旨意:今夜所有参与平叛的将士,皆有重赏。战死者,厚恤其家。” “臣代将士们,谢陛下隆恩!” 萧景玄点点头,看向身边的沈青澜。她的手臂还在流血,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 “青澜,你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沈青澜轻声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安抚百官,稳定人心。” “你说得对。”萧景玄握住她的手,“走,我们回太和殿。” 太和殿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杯盘碎裂,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百官们惊魂未定,聚在殿中,议论纷纷。 看到萧景玄进来,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陛下!” “平身。”萧景玄走到御座前,却没有坐下,“今夜之事,让大家受惊了。” “臣等无能,未能保护陛下……”有官员哽咽道。 萧景玄摇头:“不怪你们。陈邕处心积虑,阴谋已久,防不胜防。幸得忠臣良将拼死护驾,叛军才未能得逞。” 他顿了顿,继续道:“郑文远郑老,为朕挡剑,壮烈殉国。朕决定,追赠郑老太师,谥号‘文正’,配享太庙。” 百官动容。太师是一品,谥号“文正”是文臣最高荣誉,配享太庙更是无上哀荣。郑文远虽然死了,但这份身后殊荣,足以慰藉忠魂。 “此外,”萧景玄看向沈青澜,“尚宫令沈青澜,今夜护驾有功,临危不乱,朕决定,晋封她为……” “陛下。”沈青澜忽然跪下,“臣有一事相求。” 萧景玄一愣:“何事?” “臣不求封赏,只求陛下……兑现承诺。”沈青澜抬头,眼中含泪,“明日就是元兴元年正月初一,陛下答应过,要为沈家平反,为家父洗刷冤屈。” 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萧景玄。 萧景玄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朕当然记得。传朕旨意:即刻拟诏,为永和十二年科举案、玉玺案所有蒙冤者平反昭雪。追赠沈文渊太子太保、文正公,以国公礼制重新安葬。沈家流放男丁,全部赦免召回,赐还祖宅田产。女眷恢复自由身,各有封赏。”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道。 沈青澜跪地叩首,泪流满面:“臣……代沈家百余口人,谢陛下隆恩!” 八年的冤屈,八年的等待,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昭雪。父亲可以瞑目了,沈家可以重见天日了。 萧景玄扶起她,当着百官的面,郑重道:“沈青澜听旨。” 沈青澜再次跪下。 “尚宫令沈青澜,忠贞贤淑,才德兼备,护驾有功,深得朕心。今册封为皇后,择吉日行册封大典。钦此。”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道旨意,沈青澜还是愣住了。皇后……她真的要成为大燕的皇后了? 百官中有人想要反对,但看到萧景玄坚定的眼神,想到今夜沈青澜的表现,终究无人敢言。 “臣……领旨谢恩。”沈青澜叩首,声音哽咽。 萧景玄将她扶起,握紧她的手,转向百官:“今夜之乱,让朕看清了许多事。世家专权,寒门受压,朝纲紊乱,军备废弛……这些都是大燕的顽疾。从今日起,朕要彻底改革,开创一个清明的朝局。” 他顿了顿,继续道:“第一,废除世家荫庇制度,所有官员一律通过科举选拔,唯才是举。第二,整顿军备,裁汰老弱,提高将士待遇。第三,清查田亩,抑制兼并,减轻百姓负担。第四,开放言路,鼓励直谏,凡有建言者,无论身份,朕必亲自过目。”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百官心上。这是真正的改革,是要打破百年来的旧制。 “陛下圣明!”寒门出身的官员首先跪下。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跪下。世家出身的官员虽然心中不满,但今夜陈邕谋反,世家威信扫地,他们也不敢反对。 萧景玄看着跪倒一片的百官,心中感慨万千。这条路,他走了八年,终于走到了今天。母妃的冤屈得以昭雪,沈家的清白得以恢复,朝政的改革得以推行……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终究,他做到了。 “都起来吧。”萧景玄道,“今夜大家都受惊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正月初一,太庙祭祖,朕要亲自为所有蒙冤者上香。” “臣等遵旨。” 百官陆续退去。太和殿内,只剩下萧景玄和沈青澜,以及少数侍卫。 “青澜,”萧景玄看着她,“从今以后,你就是朕的皇后了。这条路,会比以前更难走,你怕吗?” 沈青澜摇头,微笑道:“有陛下在,臣无所畏惧。” “不要自称臣了。”萧景玄柔声道,“以后,在我面前,你就自称‘我’吧。” 沈青澜心中一暖,点头道:“是。” 两人携手走出太和殿。外面天色已微亮,雪停了,东方露出鱼肚白。宫城虽然满目疮痍,但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元兴元年正月初一,注定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远处传来钟声,那是太庙的钟声,浑厚悠长,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萧景玄握紧沈青澜的手,轻声道:“走,我们去看看承稷。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儿子了。” 沈青澜点头,眼中满是温柔。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身后是渐渐亮起的天空。这一夜的血与火,终于过去。而前方的路,虽然依旧漫长,但至少,他们可以携手同行。 (第135章 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朝新象 上篇:正月初一 元兴元年正月初一,晨。 雪后初霁,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经历一夜血火的宫城上。屋檐的积雪开始融化,滴落的水珠在晨曦中折射出七彩的光。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烟硝味,与新年香烛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养心殿东暖阁内,萧景玄彻夜未眠。他站在窗前,望着宫城各处忙碌清扫的宫人,神色平静,眼中却有掩不住的疲惫。 “陛下,该更衣了。”赵德捧着朝服走进来,“今日正月初一,太庙祭祖,还要接受百官朝贺。” 萧景玄转身,任由宫人为他换上十二章纹衮服。这身衣服比昨日的朝服更加隆重,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象征天子威仪。 “沈……皇后呢?”他问。 赵德躬身道:“皇后娘娘在偏殿更衣,玄七大人已经将沈家平反的诏书拟好了,正在送来途中。” 话音刚落,沈青澜走进来。她换上了皇后规格的礼服——深青色织金凤纹翟衣,头戴九翟四凤冠,虽然还未正式行册封礼,但这身装束已经表明了身份。 “陛下。”她盈盈下拜。 萧景玄扶起她,仔细端详:“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沈青澜微微一笑,眼中却有泪光闪动:“臣……妾身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穿上这身衣服。” “以后还有更多没想过的事。”萧景玄握住她的手,“走吧,该去太庙了。” 太庙位于宫城东南角,是供奉大燕历代皇帝、皇后灵位之处。按例,正月初一皇帝要亲率宗室百官,祭告祖先,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但今年的祭祖,意义格外不同。 太庙前广场上,百官已经按品级肃立。经过昨夜的惊变,许多人脸上还带着惶恐不安,但看到萧景玄携沈青澜走来时,都强作镇定,齐齐跪拜。 “平身。”萧景玄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疲惫。 礼部尚书郑文远已殉国,今日由礼部侍郎暂代主持。祭祖仪式庄严肃穆,从迎神、初献、亚献到终献,每一步都严格遵循古礼。 当萧景玄将第一炷香插进香炉时,他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心中百感交集。从永隆帝到永和帝,再到那些他从未谋面的先祖,他们可曾想过,大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萧景玄,今日在此告祭。”他朗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太庙中回荡,“去岁多艰,内有奸佞作乱,外有边患频仍。幸得祖宗庇佑,忠臣护持,得以拨乱反正,肃清朝纲。” 他顿了顿,继续道:“自今日起,孙儿当勤政爱民,整顿吏治,肃贪反腐,重振朝纲。必不负列祖列宗开创基业之艰辛,不负天下百姓殷殷之期望!” 说完,他郑重三叩首。 身后百官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祭祖完毕,萧景玄并未立即离开太庙。他走到偏殿,那里供奉着淑妃的灵位——这是昨夜他特意吩咐添设的。 灵位很简单,一块紫檀木牌,上书“孝慈淑妃李氏之位”。萧景玄站在灵位前,沉默良久。 沈青澜静静站在他身侧,轻声道:“陛下,淑妃娘娘在天有灵,看到今日,定会欣慰。” 萧景玄闭了闭眼:“母妃含冤八年,如今终于可以入太庙,受后世香火。可是……”他睁开眼,眼中闪过痛楚,“可是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但娘娘的清白,已经恢复了。”沈青澜柔声道,“从今往后,史书上会记载,淑妃李氏,贤良淑德,遭奸人陷害,含冤而逝。她的儿子为她平反昭雪,还她清白。这,就是最好的告慰。” 萧景玄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在灵位前:“母妃,这是陈明远的供词,还有王氏、崔氏的罪证。儿臣已经将他们一网打尽,为您报仇了。” 他又取出一份诏书:“还有这份诏书,是追封您为孝慈皇后的。虽然迟了八年,但儿臣……终于做到了。” 香烛静静燃烧,青烟袅袅升起,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祭祖结束后,萧景玄移驾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贺。这是新年的第一次朝会,也是元兴元年的开端。 太和殿内昨夜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破损的桌椅也更换一新。但空气中那种肃杀的气氛,依然挥之不去。 萧景玄端坐御座,沈青澜坐在他身侧稍下的凤座上——这是皇后接受朝贺的位置。虽然册封大典还未举行,但萧景玄的旨意已下,无人敢质疑。 “臣等恭贺陛下、皇后娘娘新年吉祥,万福金安!”百官齐声叩拜。 “平身。”萧景玄抬手,“昨夜之事,让诸卿受惊了。但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从今日起,我大燕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看向一旁的太监:“宣旨。” 太监展开第一道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和十二年科举案、玉玺案,经三司重审,确系冤案。今为所有蒙冤者平反昭雪,特颁此诏——” “追赠沈文渊太子太保、文正公,以国公礼制重新安葬,配享太庙。” “沈家流放男丁,全部赦免召回,赐还祖宅田产,各有封赏。” “沈家女眷恢复自由身,未嫁者由朝廷择良婿,已嫁者赐诰命。” “所有在此案中蒙冤的官员、学子,一律平反,家属抚恤。” “钦此!” 沈青澜起身,走到殿中,跪地叩首:“妾身代沈家百余口人,谢陛下隆恩!” 萧景玄扶起她,当着百官的面,郑重道:“这是你应得的。” 太监又展开第二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邕谋反一案,经连夜审讯,证据确凿。今判决如下——” “陈邕凌迟处死,诛九族,家产抄没充公。” “陈昭仪虽为陈家女,但昨夜护驾有功,免死,削去妃位,贬为庶人,发往感业寺出家。” “所有参与谋反的将领、官员,一律按律严惩。” “幽州节度使一职,由雁门关守将李承业兼任。” “钦此!” 这道旨意一出,殿中气氛更加凝重。诛九族,这是最严厉的刑罚。但想到昨夜的血火,无人敢为陈家求情。 第三道圣旨,是关于昨夜平叛有功人员的封赏。李承业晋封镇北侯,秦岳晋封忠武伯,玄七升任御前侍卫副统领,所有参与平叛的将士皆有重赏。 第四道圣旨,是关于郑文远的哀荣。追赠太师,谥号“文正”,配享太庙,以亲王礼制安葬。其子荫封五品官,其孙可入国子监读书。 四道圣旨宣读完毕,萧景玄缓缓起身:“昨夜之乱,让朕看清了许多事。世家专权,寒门受压,朝局腐败,军备废弛……这些顽疾不除,大燕永无宁日。” 他环视百官,目光锐利:“从今日起,朕要推行新政。第一,废除世家荫庇制度,所有官员一律通过科举选拔,唯才是举。” “第二,整顿军备,裁汰老弱,提高将士待遇。边境驻军三年一轮换,防止将领拥兵自重。” “第三,清查田亩,抑制兼并。凡占地超过百顷者,超出部分由朝廷赎买,分给无地百姓。” “第四,开放言路,鼓励直谏。朕在宫门外设‘登闻鼓’,凡有冤情、建言者,皆可击鼓直诉,朕必亲自过问。”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百官心上。这是真正的变革,是要彻底打破百年来的旧制。 寒门出身的官员面露喜色,世家出身的官员则脸色苍白。但昨夜陈邕谋反,世家威信扫地,此刻无人敢公开反对。 “诸卿可有异议?”萧景玄问。 殿中沉默片刻,终于有一位老臣出列:“陛下,新政虽好,但恐推行过急,引发动荡。不如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萧景玄打断他,“李尚书,朕问你,永和十二年至今,已经八年了。这八年来,朝廷‘徐徐图之’,结果如何?贪官越来越多,百姓越来越苦,边患越来越重!若再‘徐徐图之’,恐怕下次谋反的,就不止一个陈邕了!” 那老臣哑口无言,低头退回队列。 “新政必须推行,而且要从速。”萧景玄斩钉截铁,“朕知道会得罪很多人,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但为了大燕江山,为了天下百姓,朕不得不为!” 他看向沈青澜:“皇后,你有何见解?” 沈青澜起身,走到殿中,盈盈一礼:“陛下,妾身以为,新政推行,当有先后缓急。科举改革、军备整顿可即刻推行;清查田亩涉及太广,可分步实施;开放言路需有制度保障,防止有人借此诬告陷害。” 她顿了顿,继续道:“此外,新政推行,需有得力之人。妾身推荐几人:方维岳方大人刚正不阿,可主持科举改革;李承业将军熟悉军务,可负责军备整顿;至于清查田亩……妾身斗胆,愿亲自督办。”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皇后亲自督办清查田亩?这在大燕历史上从未有过! 萧景玄却笑了:“皇后有心了。不过清查田亩涉及地方豪强,危险重重,朕不能让你涉险。” “正因为危险,才更需要有人敢为。”沈青澜道,“妾身是皇后,代表的是陛下。若妾身亲自督办,那些豪强也会有所顾忌。” 萧景玄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那清查田亩一事,就由皇后总领,户部、工部协办。但朕要派玄卫贴身保护,你不得推辞。” “妾身遵旨。” 朝会持续到午时。当萧景玄宣布退朝时,许多官员已经汗湿衣背。他们知道,从今天起,大燕真的要变天了。 中篇:沈家重逢 午后,阳光正好。 沈青澜回到尚宫局——虽然已经被册封为皇后,但册封大典还未举行,她暂时还住在这里。更重要的是,今日沈家召回的族人要进宫觐见。 “娘娘,沈家的人已经到了,在偏殿等候。”宫女禀报。 沈青澜心中一紧,整整八年了,她终于可以见到家人了。 偏殿里站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眼神中都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光芒。看到沈青澜进来,所有人齐刷刷跪下: “草民(罪妇)参见皇后娘娘!” 沈青澜眼眶一热,快步上前:“快起来,都起来!” 她扶起最前面的老者——那是她的三叔沈文清,当年沈家流放时,他才四十岁,如今已是白发苍苍,背也驼了。 “三叔……”沈青澜声音哽咽。 沈文清老泪纵横:“青澜,不,娘娘……老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还能……重回京城!” “是三叔受苦了。”沈青澜握住他枯瘦的手,“这些年,你们在边关……过得可好?” “好,好……”沈文清抹着泪,“比起那些死在路上的,我们已经很好了。只是你二叔、四叔……都没能熬过来。” 沈青澜心中一痛。沈家当年流放时,男丁共二十七人,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十一人。剩下的,不是死在路上,就是病死在边关。 她又看向女眷那边。她的母亲早逝,没有亲姐妹,这些都是婶娘、堂姐妹。她们当年没入宫廷为奴,后来被发配到各宫服役,吃尽了苦头。 “三婶。”沈青澜走到一个中年妇人面前。这是她三叔的妻子,当年也是个端庄的官夫人,如今却满脸风霜,手上满是老茧。 “娘娘……”三婶泣不成声,“妾身……妾身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都过去了。”沈青澜轻声道,“从今以后,沈家不会再受苦了。” 她让宫人搬来椅子,让大家坐下,又命人奉上茶点。这些都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但对于这些吃了八年苦的人来说,简直是山珍海味。 “娘娘,你兄长……”沈文清忽然道。 沈青澜心中一紧:“兄长怎么了?” 沈文清长叹一声:“你兄长沈青峰,当年流放时在路上染了重病,我们以为他……但他命大,撑过来了。只是腿落了残疾,行走不便。这次召回,他因为行动慢,落在后面,应该这几日就能到京。” 兄长还活着!沈青澜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沈青峰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当年沈家出事时,他才十八岁,如今也该二十六了。 “兄长……腿怎么了?”她问。 “瘸了。”沈文清低声道,“边关苦寒,他又不肯向看守低头,常被鞭打。有一次被打断了腿,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就……瘸了。” 沈青澜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这些债,她都要替沈家讨回来! “三叔,你们先在京中安顿下来。”她强迫自己平静,“陛下已经赐还了沈家祖宅,虽然八年无人居住,需要修缮,但总是个家。我会派人协助你们,缺什么只管说。” “多谢娘娘。”沈文清又要跪下,被沈青澜扶住。 “三叔,以后在私底下,我们还是家人,不必行此大礼。”沈青澜道,“沈家能够重见天日,是陛下恩典,也是沈家忠烈应得的。从今往后,沈家子弟要堂堂正正做人,为国效力,不负陛下厚望。” “老朽明白。”沈文清郑重道,“沈家历经大难,能活着回来的人,都懂得珍惜。娘娘放心,我们定不会给沈家丢脸,不会给娘娘丢脸。”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陛下驾到!” 萧景玄走进偏殿,看到满屋子的人,微微一笑:“都在啊。” 所有人慌忙跪下:“参见陛下!” “平身。”萧景玄走到沈青澜身边,握住她的手,“朕来看看沈家的人。” 他看向沈文清:“你是沈文清?沈太傅的三弟?” “正是草民。”沈文清躬身道。 “不必自称草民。”萧景玄道,“沈家已经平反,你们都是清白之身。朕已经下旨,赐沈文清五品散官,可在京中养老。沈家其他子弟,凡有才学者,皆可参加科举,为国效力。” 沈文清激动得浑身颤抖:“谢……谢陛下隆恩!” “这是你们应得的。”萧景玄道,“沈太傅教导朕多年,他的学识、人品,朕至今难忘。沈家蒙冤八年,是朝廷之过。如今平反,只是还你们一个公道。” 他又看向那些女眷:“沈家女眷受苦了。朕已下旨,未嫁者由朝廷择良婿,已嫁者赐诰命。若有不愿再嫁者,也可在京中置宅独居,朝廷供养。” 女眷们纷纷落泪叩谢。 萧景玄又问了沈家流放路上的情况,边关的生活,听得眉头紧锁。当他听说沈青峰腿瘸了时,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看守你们的官员,还有虐待你们的人,朕都会一一查处。”他沉声道,“大燕律法,不容私刑!” “陛下仁慈。”沈文清老泪纵横。 萧景玄在偏殿待了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临走时,他对沈青澜道:“你多陪陪家人,晚些时候来养心殿,朕有事与你商议。” “妾身遵旨。” 萧景玄走后,偏殿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沈家人围着沈青澜,问这问那。他们最关心的,自然是这八年来,沈青澜在宫中的生活。 “青澜,你……你真的要当皇后了?”一个堂妹怯生生地问。 沈青澜点头:“册封大典定在正月十五。” “可是……”堂妹欲言又止,“我听说,陛下宣布不纳妃嫔,只要皇后一人。这……这合适吗?” “这是陛下的决定。”沈青澜平静道,“陛下说,后宫干政是大燕百年积弊的根源,他要从自己做起,斩断这条根。” 沈文清捋着胡须,若有所思:“陛下此举,虽不合常例,但若能开一代新风,也是美谈。只是……青澜,你这皇后,恐怕不好当。” “三叔放心,妾身明白。”沈青澜道,“这条路是妾身自己选的,再难,也会走下去。” “你有这个心志就好。”沈文清叹道,“沈家能出个皇后,是祖上积德。但你要记住,皇后不只是荣耀,更是责任。你要辅佐陛下,治理天下,这担子不轻。” “妾身谨记。” 又聊了一会儿,沈青澜命人送沈家人出宫,去沈家祖宅安顿。她站在殿门前,看着家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八年前,沈家满门抄斩,男丁流放,女眷为奴。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家人了,以为沈家就这样完了。 没想到,八年后,她成了皇后,沈家平反,家人团聚。这一切,像一场梦。 “娘娘,该去养心殿了。”宫女轻声提醒。 沈青澜回过神,点点头:“走吧。” 下篇:改革之始 养心殿东暖阁内,萧景玄正在看奏折。见沈青澜进来,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陛下累了?”沈青澜走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按摩太阳穴。 “累,但值得。”萧景玄闭着眼,“青澜,你知道朕今天收到了多少奏折吗?” “多少?” “一百二十七份。”萧景玄道,“其中六十三份是弹劾新政的,四十二份是为世家求情的,只有二十二份是支持新政的。” 沈青澜手一顿:“反对的人这么多?” “意料之中。”萧景玄睁开眼,“朕动了他们的奶酪,他们当然要反抗。不过……” 他冷笑:“昨夜陈邕谋反,牵扯出那么多世家,他们现在自身难保,还敢跟朕硬抗?” “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恩威并施。”萧景玄道,“反对最激烈的几个,朕已经让玄卫去查了。只要查出他们有贪赃枉法之事,立刻严惩。至于那些只是嘴上反对,没有实际行动的,朕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主动上交超额田产,支持新政,朕就既往不咎。” 沈青澜点头:“这是个好办法。不过……陛下,妾身担心的是地方。京城这些官员,陛下还能震慑。但地方上的豪强,天高皇帝远,恐怕不会轻易就范。” “所以朕让你督办清查田亩。”萧景玄握住她的手,“青澜,这件事很难,很危险。但只有你去做,朕才放心。” “为何?” “因为你是皇后,代表的是朕。”萧景玄认真道,“你去地方,那些豪强不敢明着对抗。而且你聪慧过人,必能找到办法。” 沈青澜沉默片刻,道:“陛下,妾身愿意去。但妾身有一个请求。” “说。” “妾身想带兄长一起去。”沈青澜道,“兄长在边关八年,吃尽了苦头,也看尽了人间疾苦。他对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必会尽心尽力。而且……他也该有个立功的机会,重振沈家门楣。” 萧景玄想了想,点头:“好。等你兄长到京,朕就赐他官职,让他协助你。” “谢陛下。” 萧景玄又拿起一份奏折:“还有一件事。顾衡之从淮南传回消息了。” 沈青澜心中一紧:“顾先生怎么样了?” “他没事。”萧景玄道,“他在淮南查清了王宗衍的案子。那封弹劾王宗衍谋反的奏折,果然是陈邕伪造的,目的是调虎离山。王宗衍确实贪墨,但并无谋反之心。顾先生已经控制住他,正在押解回京。” “那淮南的局势……” “已经稳定了。”萧景玄道,“顾先生查出,王宗衍这些年贪墨的银两,大部分都送到了京城,给了王崇、陈邕等人。他自己留下的,其实不多。” 沈青澜松了口气:“顾先生没事就好。他这一去,真是险象环生。” “他是朕的肱骨之臣。”萧景玄道,“等他从淮南回来,朕要重用他。新政推行,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两人又商议了新政推行的细节,直到戌时才结束。沈青澜正要告退,萧景玄忽然叫住她: “青澜,今夜……留下吧。” 沈青澜脸一红:“陛下,册封大典还未举行,这不合礼制……” “朕知道。”萧景玄走到她面前,轻轻拥住她,“但朕想让你陪着。这八年,朕都是一个人。从今以后,朕不想再一个人了。” 沈青澜心中一软,靠在他胸前:“好。” 这一夜,养心殿的烛火亮到很晚。萧景玄批阅奏折,沈青澜在一旁协助。两人时而商议,时而沉默,但那种默契,却胜过千言万语。 子时,萧景玄终于处理完所有奏折。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空。 “青澜,你看。”他轻声道。 沈青澜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夜空晴朗,繁星点点,一弯新月挂在檐角。 “真美。”她感叹。 “是啊。”萧景玄握住她的手,“朕还记得,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母妃刚被陷害入冷宫,朕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同样的星空。那时朕就想,总有一天,朕要拨开这满天乌云,还天下一个清明。” 他转头看着沈青澜:“如今,朕做到了。” 沈青澜眼中含泪:“陛下,您做到了。淑妃娘娘的冤屈昭雪了,沈家的清白恢复了,新政也开始推行了。虽然前路还有很多艰难,但至少……我们迈出了第一步。” “是啊,第一步。”萧景玄道,“接下来,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清查田亩,改革科举,整顿军备,开放言路……每一件都不容易。但朕相信,只要我们携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妾身相信。”沈青澜靠在他肩上,“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妾身都会陪在陛下身边,与陛下并肩作战。” 两人静静相拥,望着窗外的星空。八年的隐忍,八年的等待,终于在这一刻,开花结果。 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虽然改革必然会触动既得利益者的反抗,虽然新政推行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但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有彼此,有忠臣良将,有天下百姓的期望。 元兴元年的正月初一,就这样在宁静中过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从这一天起,大燕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而这场变革的引领者,正是那位历经磨难、终于登上帝位的年轻皇帝,和他那位从罪臣之女逆袭为皇后的女子。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 三日后,沈青峰终于抵达京城。 当沈青澜在宫门外见到兄长时,几乎认不出他来。那个记忆中温文尔雅的少年,如今成了一个瘸腿的、面容沧桑的青年。但他的眼睛,依然清澈坚定。 “兄长……”沈青澜声音哽咽。 沈青峰拄着拐杖,想要下跪,被沈青澜扶住:“兄长,不必多礼。” “娘娘……”沈青峰眼中含泪,“臣……草民……” “在家里,还是叫我青澜吧。”沈青澜扶着他,“兄长,这些年,你受苦了。” 沈青峰摇摇头:“比起死去的叔伯兄弟,我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我活着回来了,还能见到你。” 兄妹俩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萧景玄在养心殿召见了沈青峰。看到这个青年虽然残疾,但眼神坚定,气质沉稳,他暗暗点头。 “沈青峰,朕听皇后说,你想为朝廷效力?”萧景玄问。 “是。”沈青峰躬身道,“沈家蒙冤八年,如今得以平反,全赖陛下圣明。草民虽不才,但愿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做事,以报陛下恩德。” “好。”萧景玄道,“朕赐你监察御史之职,正七品。你随皇后南下,督办清查田亩之事。你可愿意?” 沈青峰激动得浑身颤抖:“臣……愿意!谢陛下隆恩!” “不必谢朕。”萧景玄道,“这是你自己争取的。记住,监察御史虽官职不高,但责任重大。你要秉公执法,不畏强权,为百姓做主。”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也是沈青澜的册封大典。 这一日,宫城内外张灯结彩,比除夕更加热闹。百姓们都知道,今日是新皇后册封的日子,也是沈家平反后第一次公开亮相。 太和殿前,仪仗齐备,百官肃立。萧景玄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御座。沈青澜穿着皇后翟衣,头戴九翟四凤冠,一步步走上丹陛。 礼官高声宣读册文:“……咨尔沈氏,名门淑女,才德兼备。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今册封为皇后,赐金册金宝,掌六宫事,母仪天下……” 沈青澜跪地接册,三叩九拜。当她站起身,面对百官时,眼中满是坚定。 从今天起,她就是大燕的皇后了。这条路,她会好好走下去。 册封大典结束后,萧景玄携沈青澜登上宫城最高处,接受万民朝贺。百姓们欢呼雀跃,为陛下、新皇后祝福。 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沈青澜轻声道:“陛下,您看,百姓们多高兴。” “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萧景玄道,“他们希望新政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希望朝廷能真正为他们做主。青澜,我们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妾身明白。”沈青澜点头,“明日,妾身就启程南下,督办清查田亩。” “带上玄卫,保护好自己。”萧景玄握紧她的手,“朕在京城等你回来。” “妾身一定平安归来。”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座经历了无数血火的宫城里,一对年轻的帝后,正携手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 前路漫漫,但他们无所畏惧。 因为信念在,希望在,彼此在。 元兴元年的春天,就这样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巡风云 上篇:江南烟雨 元兴元年二月,春寒料峭。 一队车马缓缓驶出京城南门,前后各有百名玄卫护卫,中间是一辆看似普通却格外宽敞的马车。车帘垂着,看不见车内情形,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皇后沈青澜的车驾。 此次南巡,名义上是皇后代天子巡视江南,实则是推行新政、清查田亩的第一站。萧景玄本要亲自前往,但京城初定,朝局未稳,他必须坐镇中枢。沈青澜主动请缨,担起了这副重担。 马车内,沈青澜与兄长沈青峰相对而坐。沈青峰的腿虽然瘸了,但经过太医调养,已能拄着拐杖行走。他穿着监察御史的官服,神色肃穆。 “青澜,这一路走来,你有什么感觉?”沈青峰看着窗外渐绿的田野。 沈青澜轻叹:“兄长,你看那些田地,本该是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却大多掌握在豪强手中。我们沿途经过的三个县,每个县都有占地千顷的大地主,而普通百姓连十亩地都没有。” “这就是兼并之害。”沈青峰道,“我在边关八年,见过太多因为失去土地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要么成为佃农,受尽剥削;要么沦为流民,饿死荒野。若再不整治,恐生民变。” 沈青澜点头:“所以陛下要推行新政,清查田亩。可这触及了多少人的利益,这一路上,我们已经遇到三次‘意外’了。” 她说的是实情。从京城到江南,沿途三次遭遇不明身份的人袭击。虽然都被玄卫击退,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一次比一次凶狠。 “这说明我们走对了路。”沈青峰眼神坚定,“他们越害怕,越要阻拦,越说明新政触到了他们的痛处。青澜,我们不能退缩。” “我明白。”沈青澜握紧手中的茶盏,“兄长,这一路你也看到了,百姓对新政是欢迎的。每到一处,只要我们宣布清查田亩、抑制兼并,百姓们就欢呼雀跃。我们有民心,这是最大的底气。”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下。玄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娘娘,到江宁县了。江宁知府已在城外迎接。” 沈青澜掀开车帘一角,看到城门外黑压压站着一群人。为首的官员身穿四品知府服色,年约五十,面色白净,正是江宁知府周明远。 “下车吧。”沈青澜整理了一下衣冠。 车帘掀起,沈青澜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下车。她今日穿着皇后常服,虽不似册封大典时那般隆重,但依然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周明远带领众官员跪地叩拜:“臣江宁知府周明远,率江宁府上下官员,恭迎皇后娘娘凤驾!” “周大人平身。”沈青澜声音温和,“本宫此次南巡,是为推行陛下新政,清查田亩。有劳周大人配合。” “臣定当全力配合!”周明远起身,脸上堆满笑容,“娘娘一路辛苦,臣已在府衙备下接风宴,请娘娘移步。” “接风宴就不必了。”沈青澜淡淡道,“本宫此次南巡,一切从简。周大人若有心,不如带本宫去看看江宁县的土地清册。” 周明远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娘娘一路劳顿,不妨先歇息一日,明日再……” “不必。”沈青澜打断他,“本宫不累。周大人,带路吧。” 周明远无奈,只得在前引路。沈青澜与沈青峰并肩而行,玄卫紧随其后,将两人护在中间。 江宁府衙位于城中,是座三进的院落。正堂内,周明远命人搬来几大箱土地清册,堆满了整整一张长桌。 “娘娘,这是江宁县近五年的土地清册。”周明远道,“江宁县共有良田八万七千六百亩,人口三万四千人,人均……” “周大人。”沈青澜翻开一本清册,看了几页,忽然抬头,“这清册,是假的吧?” 周明远浑身一颤:“娘娘何出此言?” 沈青澜将清册扔在桌上:“江宁县地处江南水乡,土地肥沃,是产粮大县。据本宫所知,江宁县实际耕地至少有十五万亩,你这清册上却只有八万多亩。剩下的六万多亩,去哪了?” “这……这……”周明远额头冒汗,“许是记录有误,臣这就让人重新核查……” “不用了。”沈青澜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周大人,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主动交代,哪些田地被隐匿了,哪些豪强参与了,本宫可以从轻发落。若等本宫查出来……” 她转身,目光如炬:“那就是欺君之罪,按律当斩。” 周明远腿一软,差点跪下。他强作镇定:“娘娘明鉴,臣……臣确实不知……” “不知?”沈青澜冷笑,“周明远,永和二十三年进士,出身寒门,初任江宁县令时,也曾是个清官。可自从娶了江宁大户刘家的女儿,就开始变了。这些年,你帮着刘家、王家、赵家隐匿田地,收受贿赂,本宫说得可对?” 周明远脸色煞白,终于撑不住,“扑通”跪地:“娘娘……娘娘饶命!臣……臣也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沈青峰拄着拐杖上前,拿起另一本清册,“这上面记载,永和二十五年,刘家名下新增良田三千亩,说是‘开垦荒地’。可江宁县哪来的荒地?分明是强占百姓的田产!” 他又翻开一本:“还有王家,永和二十七年,以‘抵债’为名,强夺民田两千亩。那些百姓的借据,利息高得吓人,根本就是陷阱!” 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 周明远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沈青澜走到他面前,沉声道:“周明远,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所有真实账册,供出所有涉案人员,本宫可保你全家性命。否则……” “臣说!臣都说!”周明远痛哭流涕,“账册……账册在臣书房暗格里。刘家、王家、赵家……还有苏州、杭州的几个大户,都参与了……” “写下来。”沈青澜命人取来纸笔。 周明远颤抖着手,写下一份长长的名单,又画了一张隐匿田地的分布图。写完时,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在地上。 沈青澜接过名单,看了一眼,心中震惊。这上面涉及的不只是江宁,整个江南的豪强几乎都牵扯其中。更让她心惊的是,名单最后还提到了几个人名——都是朝中官员,有些甚至是萧景玄新提拔的寒门官员。 “这些人,也参与了?”她指着那几个名字。 周明远点头:“他们……他们在京中为这些豪强提供庇护,每年收受巨额贿赂……” 沈青澜与沈青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新政推行,最大的阻力不是地方豪强,而是朝中有人与他们勾结! “玄七。”沈青澜唤道。 “臣在。” “派人将这份名单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呈给陛下。另外,查封周明远府邸,所有涉案人员一律收押,等待陛下发落。” “是!” 玄七领命而去。周明远被带走时,还在哭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沈青澜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权力与金钱,最能腐蚀人心。”沈青峰道,“青澜,这才是开始。江南的豪强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定会反扑。” “我知道。”沈青澜走到地图前,看着江南各州的标记,“所以我们动作要快,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将证据固定,将首恶惩处。” 接下来的三天,沈青澜几乎没合眼。她与沈青峰、玄七一起,清查周明远交出的真实账册,核对隐匿田地的数量,抓捕涉案的豪强。 江宁县震动。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豪强,一个个被玄卫从府中拖出,押入大牢。百姓们起初还不敢靠近,后来见皇后雷厉风行,真的在为他们做主,才敢出来指证。 “娘娘!刘家强占了我家十亩水田,我爹去告状,被他们活活打死!” “王家放高利贷,我儿子借了十两银子,三年滚到一百两,还不起,田地被夺,人也被打残了!” “赵家勾结官府,把我家的祖坟都平了,说是他家的地……” 一桩桩血泪控诉,听得沈青澜心中滴血。她知道豪强横行,却没想到如此无法无天。 “诸位父老乡亲。”她站在府衙前,对聚集的百姓道,“本宫在此向你们保证,所有被强占的田地,一定归还!所有被害的人,一定讨回公道!从今往后,江宁县不会再有人敢欺压百姓!” “皇后娘娘千岁!”百姓们跪倒一片,哭声震天。 沈青澜眼中含泪。这一刻,她真正理解了萧景玄推行新政的决心。这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名声,而是为了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 中篇:暗潮汹涌 就在沈青澜在江宁县大张旗鼓清查田亩时,江南各州的豪强们已经聚在了一起。 苏州,拙政园。 这座江南名园此刻戒备森严,园中一处隐蔽的水榭里,坐着七八个人。他们个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但此刻脸上都带着凝重。 “周明远这个废物!”一个胖硕的中年人拍案而起,“这才几天,就把我们全供出来了!要不是他,皇后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刘兄息怒。”另一个清瘦的老者缓缓道,“周明远不过是个小卒子,关键是他供出的那份名单。那上面可有我们在京中的靠山,若是被陛下查到……” “王老说得对。”第三个人接口,“皇后这次是有备而来,带着玄卫,还有她那个瘸腿的兄长。我们若硬抗,恐怕不是对手。” “那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刘姓胖子怒道。 “当然不。”王姓老者捋着胡须,“皇后虽然厉害,但毕竟是女人,而且……年轻。”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女人嘛,总有弱点。我听说,皇后与陛下感情深厚,成婚不久。若是皇后在江南出了什么事,陛下必定方寸大乱。届时,新政自然推行不下去。” “王老的意思是……” “制造意外。”王姓老者压低声音,“皇后不是要去杭州吗?从江宁到杭州,必经太湖。太湖上风大浪急,若是不小心……” 几人交换眼神,都明白了意思。 “可是玄卫保护严密,怎么下手?”有人问。 “明的不行,来暗的。”王姓老者道,“我认识一批水匪,常年在太湖活动。只要钱给够,他们什么都敢做。” “好!”刘姓胖子一拍大腿,“就这么办!王老,此事交给你安排。钱不是问题,只要能除掉皇后,多少钱我都出!” “刘兄爽快。”王姓老者微笑,“不过……此事若成,我们在京中的靠山,也该动一动了。” “你是说……” “陛下推行新政,触动的不只是我们这些地方豪强,朝中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哪个不是既得利益者?”王姓老者眼中精光闪烁,“若是皇后在江南出事,我们可以借此发难,说新政引发民变,逼陛下收回成命。” 几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王老高见!” “就这么办!” 阴谋在黑暗中酝酿,而沈青澜对此一无所知。 三日后,她处理完江宁的事务,启程前往杭州。按照计划,他们将乘船渡过太湖,这样比走陆路快得多。 临行前,沈青峰找到沈青澜:“青澜,我总觉得不对劲。” “兄长何出此言?” “这几日太安静了。”沈青峰皱眉,“我们抓了那么多人,查封了那么多田产,那些豪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正常。” 沈青澜想了想:“也许他们知道反抗无用,认命了?” “不会。”沈青峰摇头,“我在边关见过太多人,越是利益受损,越会垂死挣扎。他们现在没动静,反而更可怕。” 沈青澜沉吟片刻:“兄长提醒得对。玄七!” “臣在。” “加强戒备,尤其是渡湖时。多派几条船在前面探路,发现任何异常,立即回报。” “是!”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太湖之上,烟波浩渺。沈青澜的官船行驶在湖心,前后各有两条护卫船。天气很好,风和日丽,一切看似平静。 沈青澜站在船头,望着碧波万顷的湖面,心中却莫名不安。她想起萧景玄临别时的叮嘱:“青澜,一定要平安回来。” “陛下……”她轻声呢喃。 忽然,船身剧烈摇晃! “怎么回事?”沈青澜扶住栏杆。 玄七冲过来:“娘娘,水下有东西撞船!” 话音未落,又是“砰”的一声巨响,船底被撞出一个大洞,湖水汹涌而入。 “保护娘娘!”玄七大喝。 护卫船迅速靠拢,但此时,湖面上突然冒出十几条小船,每艘船上都有黑衣蒙面人,手持弓弩,对准官船就是一阵乱射。 “有埋伏!”沈青峰拄着拐杖冲到沈青澜身边,“青澜,快进舱!” 箭如雨下,玄卫们举盾抵挡,但对方人数太多,又有水鬼在水下破坏船底,情况危急。 “娘娘,船要沉了!”一个玄卫喊道,“请娘娘换乘小船!” 沈青澜被护着上了小船,沈青峰和玄七紧随其后。但小船刚离开大船,就被黑衣人盯上,数支箭矢射来。 “小心!”沈青峰推开沈青澜,自己却中了一箭,闷哼一声。 “兄长!”沈青澜惊呼。 “我没事……”沈青峰咬牙拔箭,鲜血涌出。 玄七挥剑格开飞来的箭矢,沉声道:“娘娘,对方有备而来,我们中了埋伏。现在只能往岸边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好!”沈青澜握紧拳头,“玄七,你带人护着兄长先走,我断后!” “不可!”玄七和沈青峰同时反对。 “这是命令!”沈青澜拔出一把短剑,“我是皇后,他们不敢真杀我。你们快走!” 但黑衣人显然不这么想。他们见沈青澜在小船上,纷纷围拢过来,弓弩对准了她。 千钧一发之际,湖面上忽然响起号角声。远处,数十条战船破浪而来,船上旗帜飘扬,绣着一个大大的“李”字。 “是李将军!”玄七惊喜道。 来者正是李承业。他奉萧景玄密令,暗中率水军南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水军战船装备精良,很快压制了黑衣人。那些水鬼也被水军中的好手一一擒获。 李承业跃上小船,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请娘娘恕罪!” “李将军请起。”沈青澜扶起他,“你来得正好。这些人……” “一个都跑不了。”李承业眼中寒光一闪,“臣已命人围剿,定要查出幕后主使!” 战斗很快结束。黑衣人死伤过半,剩下的全部被俘。水鬼也被擒获,一个都没逃掉。 沈青澜回到岸上时,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沈青峰的箭伤已经包扎,虽然失血不少,但无性命之忧。 “娘娘,审出来了。”李承业走过来,脸色阴沉,“这些人是太湖上的水匪,受雇于人。雇主是……苏州的王家、刘家,还有杭州的赵家。” 果然是他们。沈青澜握紧拳头:“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后!” “他们这是狗急跳墙。”沈青峰道,“青澜,此事必须严惩,否则后患无穷。” “我知道。”沈青澜看向李承业,“李将军,本宫命你即刻带兵,前往苏州、杭州,将王家、刘家、赵家所有人等,全部缉拿归案。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臣遵旨!” 李承业领命而去。沈青澜又看向玄七:“玄七,你带人审问这些水匪,务必问出所有细节,拿到口供。还有,查查朝中是谁给他们通风报信,让他们知道本宫的行踪。” “是!” 安排完毕,沈青澜才感到一阵后怕。若不是李承业及时赶到,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青澜,你没事吧?”沈青峰关切地问。 “我没事。”沈青澜摇头,“只是……兄长,你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沈青峰笑了笑,“倒是你,刚才那么危险,还想着让我们先走。以后不许这样了,你是皇后,安危关乎社稷。” “可兄长也是我的亲人。”沈青澜眼中含泪,“若是兄长因我出事,我如何向沈家列祖列宗交代?” 沈青峰心中一暖:“傻丫头,兄长保护妹妹,天经地义。更何况,你现在不仅是我的妹妹,还是大燕的皇后。保护你,就是保护大燕的未来。” 兄妹俩相视一笑,所有的恐惧与后怕,都在这一刻化为坚定。 三日后,李承业从苏州、杭州带回消息:王家、刘家、赵家全部缉拿,查抄家产无数,其中隐匿的田地就超过十万亩。更令人震惊的是,从王家搜出的账册上,赫然记录着朝中十几位官员收受贿赂的明细。 “娘娘,这是账册。”李承业呈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沈青澜翻开一看,越看越心惊。上面不仅记录着受贿的官员名单、金额,还有他们为这些豪强提供的庇护——帮忙压下命案,摆平官司,甚至提供朝廷动向。 “这些人……这些人还是陛下提拔的寒门官员!”沈青澜气得浑身发抖,“陛下对他们寄予厚望,他们却……却如此辜负!” “权力腐蚀人心。”沈青峰叹道,“青澜,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将这些证据送回京城,请陛下定夺。” “兄长说得对。”沈青澜深吸一口气,“李将军,你亲自带这些证据回京,面呈陛下。另外,将王家、刘家、赵家的主犯也押解回京,由陛下亲自审理。” “臣遵旨!” 李承业带着证据和犯人北上后,沈青澜继续在江南推行新政。有了太湖遇袭的教训,她更加小心,但也更加坚定。 她知道,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地方豪强虽然暂时被打压,但朝中的阻力还在。新政要推行下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她不怕。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下篇:喜讯传来 元兴元年四月,春暖花开。 沈青澜在江南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她走遍了江南七州,清查田亩,惩处豪强,安抚百姓。新政在江南初步推行,虽然还有阻力,但大势已定。 这日,她正在杭州府衙处理公务,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头晕目眩。 “娘娘,您怎么了?”宫女急忙扶住她。 沈青澜摆摆手:“没事,可能是累了……” 话没说完,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快传太医!” 杭州最好的大夫被请来,为沈青澜诊脉。诊了许久,大夫脸上露出笑容:“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沈青澜醒来时,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愣住了。 “真的……真的吗?”她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大夫笑道,“娘娘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脉象平稳,只是近日劳累过度,需要静养。” 沈青澜抚上小腹,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她有孩子了,她和萧景玄的孩子! 可是下一刻,她又担忧起来。如今在江南,新政推行正值关键时期,她若此时回京养胎,恐怕前功尽弃。 “娘娘,此事必须立刻禀报陛下。”沈青峰得知消息后,既喜又忧,“您有孕在身,不能再操劳了。江南的事务,交给臣和其他官员处理,您先回京吧。” “不行。”沈青澜摇头,“兄长,新政推行到了关键时刻,我若此时离开,那些豪强必定反扑。至少……至少等江南的局面稳定下来。” “可是您的身体……”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沈青澜道,“太医说了,胎象平稳,只要不过度劳累,不会有问题。兄长,你就让我留下吧。” 沈青峰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但要求她必须减少工作量,每天最多处理两个时辰公务。 沈青澜答应了,但真正做起来却很难。江南七州,每天都有无数事情需要她决策。豪强反扑,百姓告状,官员推诿……桩桩件件,都离不开她。 这日,她正在批阅公文,忽然又感到一阵恶心,这次比上次更严重,竟然吐了出来。 “娘娘!”宫女惊慌失措。 沈青澜摆摆手,刚要说话,眼前又是一黑。 这次醒来时,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萧景玄。 “陛下?”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青澜,你醒了。”萧景玄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心疼,“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有孕了也不告诉朕,还在江南操劳。” “陛下怎么来了?”沈青澜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萧景玄按住她,“朕接到李承业的奏报,说你在江南遇袭,又操劳过度,就立刻赶来了。没想到刚到杭州,就听说你晕倒了,还有了身孕。” 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心中既喜又怒:“青澜,你知不知道,朕听到你有孕,有多高兴?可又听说你晕倒了,有多担心?” “妾身……妾身知错了。”沈青澜低下头,“可是陛下,江南的新政……” “新政重要,但你和孩子更重要。”萧景玄打断她,“从今天起,江南的事务交给沈青峰和李承业处理,你随朕回京养胎。” “可是……” “没有可是。”萧景玄态度坚决,“青澜,朕已经失去了母妃,不能再失去你和孩子。你必须跟朕回京。” 沈青澜看着萧景玄眼中的担忧,心中一软,终于点头:“好,妾身听陛下的。” 三日后,萧景玄携沈青澜启程回京。江南的官员、百姓得知皇后有孕,纷纷前来送行,祝愿皇后平安诞下皇子。 回京的路上,萧景玄对沈青澜呵护备至,几乎是寸步不离。沈青澜笑他小题大做,但心中却是甜的。 “陛下,江南的新政,真的能推行下去吗?”马车上,沈青澜依偎在萧景玄怀中,轻声问。 “一定能。”萧景玄坚定道,“你这两个月在江南的作为,已经打下了基础。沈青峰和李承业都是可靠之人,他们会继续推行。等孩子出生后,你若还想参与,朕再让你来。” “陛下不嫌妾身干政?” “你这不是干政,是辅政。”萧景玄轻抚她的发丝,“青澜,朕说过,我们是夫妻,更是战友。这天下,是我们一起打下来的,也要一起治理。” 沈青澜心中感动,靠在他肩上:“陛下,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还早呢。”萧景玄笑道,“不过朕已经想好了,若是皇子,就叫承业,继承大业;若是公主,就叫安宁,愿她一生平安宁静。” “承业,安宁……”沈青澜轻声重复,“好名字。” 五月,回到京城。 沈青澜有孕的消息早已传遍朝野,百官纷纷上表祝贺。萧景玄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与民同庆。 沈青澜在宫中安心养胎,萧景玄每天处理完政务,都会来陪她。两人或散步,或下棋,或只是静静坐着,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但朝中并不平静。江南查出的那些受贿官员,萧景玄一个没放过,全部严惩。其中甚至有几个是他亲手提拔的寒门官员,这让他痛心不已。 “陛下,寒门官员也腐败,这说明什么?”沈青澜问。 “说明制度有问题。”萧景玄道,“光靠道德约束是不够的,必须有严格的监督制度。朕已经让顾衡之制定新的监察条例,以后官员无论出身,一律接受监督。” “顾先生回来了?” “回来了。”萧景玄点头,“他在淮南做得很好,王宗衍已经押解回京。朕让他接手新政推行,他有经验,也有能力。” 沈青澜放心了。顾衡之是她和萧景玄都信任的人,有他在,新政一定能推行下去。 七月初,沈青澜的孕吐反应渐渐消失,胃口也好起来。太医说,胎儿很健康,预计在年底生产。 萧景玄高兴之余,又开始担心:“青澜,朕听说生产很危险,朕……” “陛下放心。”沈青澜握住他的手,“妾身身体好,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萧景玄还是提心吊胆。他命太医院所有太医轮班值守,又请了京城最有经验的产婆进宫,做好一切准备。 十月,沈青澜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太医诊脉后,说可能是双胎。 “双胎?”萧景玄又喜又忧,“那……那会不会更危险?” “陛下放心,娘娘胎象平稳,只要生产时小心些,不会有问题。”太医道。 萧景玄还是不放心,几乎把所有政务都推给顾衡之和方维岳,自己整天陪着沈青澜。 腊月初八,凌晨。 沈青澜在睡梦中忽然惊醒,感到一阵剧痛。 “陛下……陛下……”她推醒身边的萧景玄。 萧景玄立刻清醒:“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沈青澜点头,额头上已经冒出汗珠。 萧景玄大喊:“来人!传太医!传产婆!” 整个皇宫顿时忙碌起来。产婆、太医迅速赶到,宫女们端来热水、布巾。萧景玄被拦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 “陛下,您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赵德劝道。 “朕不歇!”萧景玄盯着产房的门,“朕要在这里等。” 产房内,沈青澜咬着布巾,忍着剧痛。产婆在一旁鼓励:“娘娘,用力!已经看到头了!” 沈青澜拼尽全力,终于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 “是个皇子!”产婆惊喜道。 但沈青澜的肚子还在痛。产婆检查后,惊呼:“还有一个!娘娘,再用把力!” 沈青澜已经精疲力尽,但听到还有一个孩子,又咬牙坚持。又一阵剧痛后,第二声啼哭响起。 “是个公主!龙凤胎!恭喜娘娘!” 沈青澜松了口气,昏了过去。 产房外,萧景玄听到啼哭声,激动得差点冲进去。赵德拦着他:“陛下,再等等,产婆还没收拾好。” 片刻后,产婆抱着两个襁褓走出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生了龙凤胎,母子平安!” 萧景玄接过孩子,看着两个红扑扑的小脸,眼眶湿润。 “青澜呢?青澜怎么样?” “娘娘累了,睡着了。”产婆道,“娘娘很坚强,生产很顺利。” 萧景玄这才放心,抱着孩子走进产房。沈青澜已经醒了,虽然脸色苍白,但眼中满是温柔。 “陛下,让妾身看看孩子。” 萧景玄将孩子放在她身边。沈青澜看着这一双儿女,泪水滑落。 “这是我们的孩子……” “是啊,我们的孩子。”萧景玄握住她的手,“青澜,谢谢你。谢谢你给朕一个家,给大燕一个未来。” 沈青澜微笑:“陛下,给孩子取名字吧。” “皇子叫承业,公主叫安宁。”萧景玄道,“希望他们能继承我们的事业,也希望他们一生平安宁静。” “承业,安宁……”沈青澜轻声呼唤,“好孩子,你们要健健康康长大,像你们的父皇一样,做一个好皇帝,一个好公主。” 窗外,雪花飘落。元兴元年的冬天,因为这对龙凤胎的到来,变得格外温暖。 而大燕的未来,也在这对帝后的手中,在这对新生儿的啼哭声中,开启了新的篇章。 前路依然漫长,改革依然艰难。 但有了彼此的陪伴,有了孩子的期盼,他们无所畏惧。 因为爱在,希望在,未来在。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盛世长歌(大结局)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盛世长歌 元兴三年,春。 皇长子萧承业已经两岁,皇长女萧安宁也两岁了。这对龙凤胎继承了父母的好样貌,承业眉眼酷似萧景玄,安宁则更像沈青澜。两个小家伙在宫中跌跌撞撞地学步,稚嫩的童言稚语常常逗得宫人们忍俊不禁。 三年时间,大燕朝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新政推行三年,成效显著。科举改革后,寒门子弟大批涌入朝堂,世家荫庇制度名存实亡。田亩清查基本完成,全国共清出隐匿田地三百余万亩,这些田地或归还原主,或分给无地百姓,大大缓解了土地兼并的矛盾。 军备整顿后,边境驻军轮换制度化,将领再难拥兵自重。李承业镇守北疆,边境三年无战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开放言路更是让民间疾苦直达天听。宫门外的登闻鼓每月响起的次数从最初的数十次,减少到现在的三五次,这说明地方吏治确实在好转。 这日早朝,萧景玄坐在龙椅上,听着百官奏报,眼中带着满意的神色。 “陛下,去年全国税收共计白银一千二百万两,比永和二十七年增加三成。”户部尚书奏道,“江南新政推行后,隐匿田亩重归税册,是税收增长的主要原因。” “好。”萧景玄点头,“税收增长,但百姓负担并未加重,这说明新政确实惠及了百姓。” “陛下,去年全国粮食产量比前年增长两成。”工部尚书奏道,“水利工程修建后,旱涝保收的田地增加了。” “很好。”萧景玄看向顾衡之,“顾先生,新政推行,你功不可没。” 顾衡之出列躬身:“臣不敢居功,都是陛下圣明,皇后娘娘辅佐得当。” 提到沈青澜,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这三年,沈青澜虽然产后需要休养,但依然以皇后的身份参与朝政。她提出的一些建议,如建立女子学堂、推广新式农具等,都取得了良好效果。 “陛下,”礼部尚书出列,“今年是陛下登基三周年,按例应当举行大典,接受万国来朝。已有十余国遣使来朝,表示愿与大燕修好。” 万国来朝,这是盛世之兆。萧景玄沉吟片刻:“准。但一切从简,不可铺张浪费。” “臣遵旨。” 退朝后,萧景玄回到养心殿。沈青澜正在教两个孩子识字,承业已经能认几十个字,安宁虽然调皮,但也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父皇!”看到萧景玄,两个孩子扑了过来。 萧景玄一手抱起一个,笑道:“今天学了什么?” “学了‘仁’字。”承业奶声奶气地说,“母后说,仁者爱人,要做仁君。” “还学了‘和’字。”安宁不甘示弱,“母后说,和为贵,要和睦。” 萧景玄看向沈青澜,眼中满是赞许:“你教得很好。” 沈青澜微笑:“他们还小,只是启蒙罢了。陛下今日朝会如何?” “一切顺利。”萧景玄放下孩子,让他们去玩,“今年要举行万国来朝大典,可能会忙一阵。” “这是好事。”沈青澜道,“大燕强盛,万国来朝,正可彰显国威。只是……妾身担心,有些国家可能会借机生事。” “朕也想到了。”萧景玄道,“已经让李承业加强边境戒备,玄卫也会暗中监视各国使节。不过……” 他握住沈青澜的手:“大典之上,需要皇后出面。你身子可还好?” 三年前生产后,沈青澜的身体虽然恢复,但终究伤了元气,太医说需要长期调养。这也是萧景玄最担心的事。 “妾身很好。”沈青澜笑道,“太医说了,只要不过度劳累,不会有事。陛下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萧景玄还是决定让太医院加倍小心。 ** 元兴三年八月,万国来朝大典在太和殿前举行。 这一天,宫城内外张灯结彩,各国使节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带着奇珍异宝,前来朝贺。高丽、倭国、琉球、安南、暹罗、西域诸国……共有十八国使节,规模空前。 萧景玄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御座。沈青澜穿着皇后翟衣,坐在他身侧。两人气度雍容,威仪天成。 礼官高唱:“诸国使节觐见——” 使节们依次上前,献上国书和贡品。高丽献上千年人参,倭国献上珍珠珊瑚,琉球献上香料象牙,安南献上犀角宝石……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萧景玄一一接受,也回赠了丝绸、瓷器、茶叶等大燕特产。礼尚往来,彰显大国气度。 轮到西域龟兹国使节时,却出了意外。 龟兹使节献上一对玉马后,忽然道:“大燕皇帝陛下,外臣有一事请教。” 萧景玄微微颔首:“请讲。” “外臣听闻,大燕推行新政,重农抑商,限制贸易。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这个问题很尖锐。新政确实有限制商业过度发展的内容,主要是防止商人兼并土地,但并非重农抑商。 萧景玄正要回答,沈青澜却轻轻按了按他的手,开口道:“使节所言差矣。大燕推行新政,是重农而不抑商。农业是立国之本,商业是流通血脉,二者相辅相成。大燕鼓励正当贸易,只是对不法商贩有所限制,以保护百姓利益。” 她声音清越,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龟兹国以商业立国,想必也明白,若无规矩,商贾横行,最终受害的是百姓。大燕的新政,正是要建立规矩,让农工商各得其所,百姓安居乐业。” 龟兹使节哑口无言,只得躬身道:“皇后娘娘高见,外臣受教了。” 这一幕让各国使节都暗自吃惊。他们没想到,大燕的皇后不仅美貌,更有如此见识和口才。难怪大燕能在短短三年内强盛至此。 大典持续了一整天。当晚,宫中设宴款待各国使节。席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盛世景象。 宴后,萧景玄和沈青澜回到养心殿,都有些疲惫。 “今日辛苦你了。”萧景玄为沈青澜揉着太阳穴。 “妾身不累。”沈青澜靠在他肩上,“只是……陛下可注意到,龟兹使节今日之举,恐怕不是偶然。” “朕也想到了。”萧景玄眼神微冷,“龟兹近年来与突厥走得近,今日发难,可能是受了突厥指使,试探我大燕虚实。” “突厥……”沈青澜皱眉,“永和十七年北伐,就是败在突厥手中。这些年他们虽未大举入侵,但小规模骚扰不断。陛下,边境不可不防。” “朕知道。”萧景玄道,“李承业在北疆练兵三年,如今已有十万精兵。若突厥敢来犯,定叫他有来无回。” 话虽如此,两人心中都有隐忧。大燕内政虽稳,但外患未除。突厥、吐蕃、高句丽……周边强国环伺,大燕的盛世,还需要更多时间来巩固。 元兴五年,秋。 大燕的新政已经推行五年,国力达到空前强盛。国库充盈,百姓富足,边境安定,真正做到了“海晏河清”。 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日,萧景玄接到北疆急报:突厥可汗阿史那咄吉病逝,其弟阿史那贺鲁继位。贺鲁野心勃勃,继位后立刻集结二十万大军,声称要“报永和十七年之仇”,南下入侵。 “终于来了。”萧景玄放下奏报,眼中寒光闪烁。 沈青澜坐在他对面,神色凝重:“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打。”萧景玄斩钉截铁,“五年前朕就说过,若突厥敢来犯,定叫他有来无回。如今李承业在北疆有十五万精兵,加上各地援军,凑齐三十万不难。这一仗,不仅要打赢,还要打得漂亮,让突厥十年内不敢再犯!” “妾身相信陛下。”沈青澜道,“只是……战争一起,百姓又要受苦了。” “所以这一仗要速战速决。”萧景玄走到地图前,“李承业已经在雁门关布防,只要守住雁门关,突厥就进不来。等各地援军一到,便可反攻。” 他转身看着沈青澜:“青澜,朕要御驾亲征。” “什么?”沈青澜猛地站起,“陛下不可!您是天子,万金之躯,岂可亲临险地?” “正因朕是天子,才必须去。”萧景玄握住她的手,“五年前,朕登基时曾对天下百姓承诺,要给他们一个太平盛世。如今突厥来犯,朕若躲在京城,如何面对百姓?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可是……” “没有可是。”萧景玄打断她,“青澜,朕知道你在担心。但这一仗,朕必须去。不仅要打,还要打得漂亮,让天下人看看,大燕的皇帝不是懦夫,大燕的军队不是摆设!” 沈青澜看着萧景玄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他。她深吸一口气:“好,陛下要去,妾身不拦。但妾身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带上玄卫,带上最好的太医,每天给妾身写一封信报平安。”沈青澜眼中含泪,“陛下若答应,妾身就在京城等您凯旋。若陛下不答应……妾身就跟您一起去!” 萧景玄心中一暖,将她拥入怀中:“好,朕答应你。” 三日后,萧景玄在太和殿前誓师出征。十万禁军精锐随行,玄卫全部出动,太医院最好的三位太医随军。 沈青澜带着两个孩子,在宫门前送行。承业已经四岁,知道父皇要去打仗,虽然不舍,但还是强忍眼泪:“父皇,儿臣等您回来。” 安宁也奶声奶气地说:“父皇要打胜仗!” 萧景玄抱起两个孩子,各亲了一下:“等父皇回来,给你们带草原上的小马驹。” 他看向沈青澜,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眼神。沈青澜点点头,眼中是无限的信任。 大军开拔,旌旗招展,鼓角齐鸣。京城百姓夹道相送,高呼“陛下万岁”。 沈青澜站在宫墙上,望着远去的队伍,直到最后一面旗帜消失在地平线上。 “母后,父皇会赢吗?”承业问。 “一定会。”沈青澜蹲下身,看着儿子的眼睛,“你父皇是天底下最勇敢、最聪明的人,他一定会赢。” 话虽如此,她心中的担忧却与日俱增。战场刀剑无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萧景玄走后,沈青澜担起了监国的重任。每日处理政务,接见大臣,安抚民心,忙得不可开交。但她每晚都会给萧景玄写信,告诉他京城的情况,孩子的成长,还有她的思念。 前线战报每日传来。萧景玄抵达雁门关后,与李承业会合,部署防御。突厥二十万大军来势汹汹,但雁门关易守难攻,双方僵持不下。 十月初,突厥发起第一次大规模进攻。雁门关守军浴血奋战,击退敌军,但自身也伤亡惨重。 萧景玄在信中写道:“青澜,今日一战,我军虽胜,但代价不小。朕看着那些年轻的士兵倒下,心中痛极。战争残酷,朕更坚定了要早日结束战争的决心。” 沈青澜回信:“陛下保重,将士们为国捐躯,他们的家人朝廷会好生抚恤。妾身在京城为陛下祈福,望陛下早日凯旋。” 十一月初,天气转寒。突厥不耐严寒,攻势减弱。萧景玄趁机调动援军,准备反攻。 就在这时,京城出事了。 这日深夜,沈青澜正在批阅奏折,玄七匆匆来报:“娘娘,出事了。刑部大牢被人劫了,陈邕……被救走了!” 沈青澜手中的笔“啪”地掉在桌上:“什么?” 陈邕,五年前谋反的主犯,本该在秋后问斩,但因涉及案件太多,一直关押在刑部大牢等待审讯。没想到,竟被人劫走了! “劫狱的是什么人?有多少?”沈青澜强迫自己冷静。 “约五十人,黑衣蒙面,身手极好。他们杀了狱卒,救走陈邕后,往西山方向逃窜。臣已派人去追,但……”玄七顿了顿,“西山地形复杂,恐怕……” 沈青澜站起身,在殿中踱步。陈邕被救,这绝不是偶然。五年前陈邕谋反,牵扯出那么多世家豪强,虽然大部分被肃清,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如今萧景玄御驾亲征,京城空虚,正是他们反扑的好时机! “玄七,立刻加强宫禁,所有进出人员严加盘查。通知九门提督,全城戒严,搜捕陈邕一党。”沈青澜果断下令,“还有,传顾衡之、方维岳进宫,商议对策。” “是!” 一个时辰后,顾衡之和方维岳赶到养心殿。两人得知陈邕被救,都脸色凝重。 “娘娘,此事非同小可。”顾衡之道,“陈邕虽然兵败被擒,但在军中仍有旧部,在地方仍有势力。若他逃出京城,纠集旧部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顾先生说得对。”方维岳道,“当务之急是抓住陈邕,绝不能让他逃出京城!” 沈青澜点头:“本宫已命全城戒严,但京城百万人口,搜捕不易。二位大人可有良策?” 顾衡之沉吟片刻:“陈邕被救,必有内应。刑部大牢守卫森严,若无内应,五十人绝不可能轻易劫狱。臣建议,从刑部内部查起,看看最近有哪些人行为异常。” “好,此事就交给方大人。”沈青澜看向方维岳,“方大人曾任刑部侍郎,对刑部熟悉,查起来方便。” “臣遵旨。”方维岳领命而去。 顾衡之又道:“娘娘,陈邕被救,恐怕只是开始。臣担心,他们还有后招。” “本宫也担心。”沈青澜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陛下在前线打仗,京城绝不能乱。顾先生,本宫需要你协助,稳住朝局,安抚人心。” “臣义不容辞。”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气氛紧张。全城戒严,士兵挨家挨户搜查,闹得人心惶惶。但陈邕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 方维岳查出,刑部确实有内鬼——一个叫赵四的狱卒,在劫狱前三天突然告假,至今未归。他的家人也不知去向。 “赵四……”沈青澜看着卷宗,“永和二十三年入刑部,一直是个普通狱卒,为何会帮陈邕?” “臣查过,赵四有个儿子,三年前得了重病,需要大量钱财医治。而就在劫狱前一个月,赵四突然还清了所有债务,还买了新房。”方维岳道,“显然是有人收买了他。” “钱能通神啊。”沈青澜叹道,“继续查,看看是谁给赵四的钱。还有,陈邕可能藏在哪里,也要尽快找到。” 然而,没等他们找到陈邕,更大的麻烦来了。 十一月初八,京城突然爆发瘟疫。 起初只是城南几个贫民区有人发热、咳嗽,以为是普通风寒。但短短三天,疫情迅速蔓延,每天都有数十人死亡。太医诊断后,确认是天花。 天花!这在古代是致命的瘟疫,传染性极强,死亡率极高。 消息传开,京城顿时陷入恐慌。百姓们不敢出门,商铺关门,街道空无一人。更糟糕的是,朝廷官员中也有人感染,连太医院都有三位太医病倒。 “娘娘,疫情来势汹汹,必须立刻采取措施。”顾衡之紧急求见,“臣建议,封锁疫区,隔离病人,全城消毒,禁止人员流动。” 沈青澜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准。顾先生,此事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本宫全力支持。” “臣需要钱,需要药,需要人。”顾衡之道,“天花无药可医,只能靠自身抵抗力。但我们可以改善卫生条件,防止疫情扩散。另外,臣听说南疆有种‘人痘’之法,可以预防天花,但风险很大。” “人痘?”沈青澜眼睛一亮,“顾先生可会此法?” “臣略知一二,但从未实践过。”顾衡之实话实说,“而且种痘风险极大,十人中可能有一两人会死。” 沈青澜沉默片刻:“顾先生,你尽管去做。本宫会下旨,凡是自愿种痘者,朝廷给予重赏。若不幸身亡,按烈士抚恤。” “娘娘圣明!”顾衡之深深一躬,“臣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日子,沈青澜几乎没合眼。她不仅要处理日常政务,还要应对瘟疫,搜捕陈邕,更要担心前线的萧景玄。 每天她都会收到萧景玄的信,但为了不让他担心,她从未在信中提及京城的困境。她只写些家常,写孩子的趣事,写京城的太平。 可她不知道,萧景玄早已从其他渠道得知京城的疫情。 十一月中,萧景玄在前线也遇到了麻烦。突厥虽然攻势减弱,但小股部队不断骚扰,让人疲于应对。更糟糕的是,军中开始流传瘟疫的消息,军心动摇。 “陛下,京城疫情严重,军中也有传言,说朝廷隐瞒疫情,不管百姓死活。”李承业忧心忡忡,“这样下去,恐生兵变。” 萧景玄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他知道沈青澜在京城一定很艰难,但她从未在信中提过,就是不想让他分心。可他是皇帝,是丈夫,怎能置妻子和百姓于不顾? “李将军,朕要回京。”萧景玄忽然道。 “什么?”李承业大惊,“陛下不可!如今战事胶着,陛下若离开,军心必乱!” “正因为军心可能乱,朕才必须回去。”萧景玄道,“朕回去,可以稳定京城,也可以辟谣。你放心,朕只带三千玄卫回去,其余军队交给你。只要守住雁门关,突厥就进不来。” “可是……” “没有可是。”萧景玄决然道,“李将军,朕相信你能守住雁门关。等朕处理好京城的事,立刻回来。” 李承业知道劝不住,只得领命。 当夜,萧景玄带着三千玄卫,悄悄离开雁门关,星夜兼程赶回京城。 萧景玄回京的消息,沈青澜是三天后才知道的。那时她正在太医院,查看种痘的情况。 “娘娘,陛下回京了,已经到了城门口!”玄七匆匆来报。 沈青澜手中的药碗“咣当”落地:“什么?陛下怎么回来了?前线……” “陛下听说京城疫情,放心不下,就带三千玄卫回来了。”玄七道,“现在正在城门外,因为全城戒严,守城官不敢开门。” “快!本宫亲自去接!”沈青澜顾不上换衣服,穿着简单的常服就往外跑。 城门外,萧景玄风尘仆仆,但眼神依然锐利。看到沈青澜跑来,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青澜,朕回来了。” “陛下……”沈青澜泪如雨下,“您怎么回来了?前线怎么办?” “前线有李承业,朕放心。”萧景玄抚着她的背,“倒是你,瘦了这么多,一定很辛苦吧?” “妾身不辛苦。”沈青澜摇头,“只是陛下不该回来,这里危险……” “正因为危险,朕才要回来。”萧景玄松开她,看向身后的玄卫,“开城门,朕要进城。” 守城官犹豫:“陛下,城中疫情严重,您……” “朕是天子,岂能因疫情而退缩?”萧景玄朗声道,“开城门!朕要与京城百姓,共度时艰!” 城门缓缓打开,萧景玄携沈青澜入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几个戴着面巾的人匆匆走过,看到皇帝皇后,都远远跪拜。 回到宫中,萧景玄立刻召见顾衡之、方维岳等人,了解疫情情况。 “陛下,疫情最严重的是城南贫民区,已经死亡超过三千人。”顾衡之禀报,“臣已按照皇后娘娘的旨意,封锁疫区,隔离病人,全城消毒。另外,人痘接种已经开始,目前已有五千人接种,其中四百多人出现轻微症状,二十人死亡。” “死亡率百分之四……”萧景玄沉吟,“虽然高,但比天花的死亡率低得多。顾先生,你做得好。” “臣不敢居功,都是皇后娘娘决断英明。”顾衡之道。 萧景玄看向沈青澜,眼中满是赞许:“青澜,你做得很好。” “妾身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沈青澜道,“陛下,还有一件事……” 她将陈邕被劫的事说了。萧景玄听完,眼神一冷:“陈邕……他还真是阴魂不散。玄七,加大搜捕力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接下来的日子,萧景玄和沈青澜并肩作战,应对疫情。萧景玄每日巡视疫区,慰问百姓,辟除谣言。他的出现,大大稳定了民心。 沈青澜则负责后勤保障,调度物资,组织太医。两人配合默契,疫情终于得到控制。 十一月底,接种人痘的人数超过三万,疫情明显减缓。死亡人数从每天数十人,减少到每天几人。 就在这时,陈邕终于有消息了。 “陛下,娘娘,找到陈邕了。”玄七来报,“他藏在西山一座废弃的道观里,身边有近百死士保护。我们的人不敢打草惊蛇,特来请示。” “西山……”萧景玄看向地图,“那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若强攻,恐怕伤亡不小。” 沈青澜忽然道:“陛下,妾身有一计。” “哦?说来听听。” “陈邕藏在西山,无非是想等时机作乱。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引蛇出洞?”沈青澜道,“陛下可以假装离京,返回前线,放松戒备。陈邕得知消息,定会趁机作乱。届时我们设下埋伏,一举擒获。” 萧景玄眼睛一亮:“好计!但……朕若假装离京,京城由谁坐镇?” “妾身可以。”沈青澜道,“妾身是皇后,有权监国。陈邕若知京城只有妾身坐镇,更会放松警惕。” “不行,太危险了。”萧景玄摇头。 “陛下,这是最好的办法。”沈青澜握住他的手,“妾身相信玄卫能保护好妾身。而且,顾先生、方大人都在,不会有事的。” 萧景玄犹豫良久,终于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朕,绝不冒险。若有危险,立刻撤离。” “妾身答应。” 计划定下后,萧景玄大张旗鼓地离开京城,声称要返回前线。实际上,他只走到京郊就悄悄返回,藏在宫中。 陈邕果然上当了。 十二月初三,陈邕纠集旧部、死士,共五百余人,趁着夜色杀进京城,直扑皇宫。他们以为京城空虚,可以一举成功。 但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天罗地网。 当陈邕冲进太和殿前的广场时,四周忽然火把通明,无数士兵从暗处涌出,将叛军团团围住。 萧景玄从殿中走出,冷冷看着陈邕:“陈邕,五年了,你还是贼心不死。” 陈邕脸色煞白:“你……你不是走了吗?” “朕若不走,你怎么会出来?”萧景玄冷笑,“陈邕,你勾结突厥,散布瘟疫,劫狱谋反,罪该万死。今日,朕就亲手了结你!” 陈邕眼中闪过疯狂:“萧景玄,就算我死,也要拉你垫背!杀!” 叛军做困兽之斗,与禁军战在一处。但禁军人多势众,很快将叛军压制。 陈邕见大势已去,忽然冲向沈青澜所在的位置——她站在殿前的高台上,远远观战。 “青澜小心!”萧景玄大惊。 玄七立刻挡在沈青澜身前,但陈邕武功高强,竟然突破防线,一剑刺向沈青澜。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破空而来,正中陈邕后心。陈邕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放箭的是沈青峰。他虽然腿瘸,但箭术依然精准。 萧景玄冲过来,抱住沈青澜:“没事吧?” “没事。”沈青澜摇头,看向地上的陈邕,“他……死了吗?” 玄七上前查看,摇头:“还有一口气。” 陈邕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萧景玄和沈青澜,忽然笑了:“萧景玄……你赢了……但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告诉你……突厥……突厥已经……” 话没说完,他头一歪,断了气。 萧景玄脸色一变:“他什么意思?突厥怎么了?” 沈青澜心中一沉:“难道……前线出事了?”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冲进皇宫,骑手浑身是血,滚落马下:“陛下……紧急军情……雁门关……失守了!” 雁门关失守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惊了整个京城。 李承业战死,十五万守军全军覆没,突厥二十万大军长驱直入,已经攻破三座城池,直逼京城。 “怎么会这样?”萧景玄不敢相信,“李承业是沙场老将,雁门关易守难攻,怎么会失守?” “陛下,是内奸。”传讯的士兵泣不成声,“突厥收买了军中副将,半夜打开城门,放突厥入关。李将军发现时已经晚了,他率亲兵血战至死,临死前让末将回来报信……” 内奸!又是内奸! 萧景玄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五年前陈邕谋反,有内奸;五年后雁门关失守,又有内奸!大燕的江山,到底被蛀空了多少? “陛下,现在怎么办?”沈青澜强迫自己冷静,“突厥二十万大军,京城只有五万守军,加上玄卫、禁军,最多七万。敌众我寡,守城不易。” “守不住也要守。”萧景玄眼神坚定,“京城是大燕的心脏,绝不能丢。青澜,你带着承业、安宁,还有朝中大臣的家眷,先撤往江南。” “不,妾身不走。”沈青澜摇头,“妾身是皇后,要与陛下共守京城。承业和安宁可以送走,但妾身留下。” “青澜!” “陛下不必再说。”沈青澜握住他的手,“五年前,陛下登基时曾说过,我们是夫妻,更是战友。如今国难当头,妾身岂能独自逃生?” 萧景玄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好,那我们就一起守城!”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进入战备状态。所有青壮年男子被征召入伍,妇女老人负责后勤。沈青澜组织宫女、命妇,制作箭矢、包扎伤布。萧景玄则日夜巡视城防,鼓舞士气。 十二月中,突厥大军兵临城下。 二十万大军黑压压一片,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在阵前叫嚣:“萧景玄,出来受死!若开城投降,饶你不死!” 萧景玄站在城楼上,冷声道:“阿史那贺鲁,我大燕与你突厥无冤无仇,为何屡次侵犯?” “无冤无仇?”贺鲁大笑,“永和十七年,你父亲萧景桓率军北伐,杀我突厥儿郎数万,这叫无冤无仇?今日,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我突厥勇士的英灵!” “那你尽管来试试。”萧景玄拔出长剑,“我大燕儿郎,宁可战死,绝不投降!” “好!那就让你看看,我突厥铁骑的厉害!”贺鲁挥手,“攻城!” 战斗打响。 突厥人悍不畏死,一波又一波地冲击城墙。守军拼死抵抗,箭如雨下,滚木礌石砸向敌军。城上城下,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沈青澜在后方组织救治伤员,看到不断有伤兵被抬下来,心中滴血。但她知道,此刻不能软弱,她是皇后,必须坚强。 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京城守军死伤过半,城墙多处破损,岌岌可危。 第四天,突厥发动总攻。贺鲁亲自督战,突厥人如潮水般涌来,眼看就要破城。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号角声。一支大军从东方杀来,旗帜上绣着“燕”字,还有“江南”“淮南”等字样。 “援军!是援军!”城上守军欢呼。 萧景玄定睛一看,领军的竟然是沈青峰!他瘸着腿,却骑在马上,挥剑冲杀。身后是江南、淮南的勤王军,共十万人。 原来,沈青澜早在突厥围城前,就密令沈青峰前往江南、淮南调兵。沈青峰日夜兼程,终于赶在破城前到达。 内外夹击,突厥阵脚大乱。贺鲁没想到会有援军,慌忙指挥应战,但为时已晚。 萧景玄趁机打开城门,率军杀出。玄卫一马当先,如猛虎下山,所向披靡。 战斗从上午持续到黄昏,突厥大败。贺鲁率残部逃窜,被沈青峰截住,生擒活捉。 “赢了!我们赢了!”京城百姓欢呼雀跃。 萧景玄站在城楼上,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心中百感交集。这一仗,大燕赢了,但代价惨重。十万守军只剩三万,援军也伤亡过半。李承业战死,无数将士埋骨沙场。 “陛下,我们赢了。”沈青澜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是啊,赢了。”萧景玄握住她的手,“但代价太大了。” “战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沈青澜靠在他肩上,“但这一仗后,突厥十年内不敢再犯。大燕可以休养生息,开创真正的盛世。” 萧景玄点头:“你说得对。这一仗,打出了大燕的威风,也打出了大燕的未来。” 他看向被押上来的贺鲁:“阿史那贺鲁,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鲁昂着头:“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只恨没能杀了你,为我突厥儿郎报仇。” “报仇?”萧景玄冷笑,“永和十七年北伐,是因为你突厥屡犯边境,杀我百姓。我大燕从不主动侵略,但若有来犯者,虽远必诛!” 他顿了顿:“不过,朕不杀你。你回去告诉突厥各部,大燕愿与突厥和平共处,互市通商。但若再敢侵犯,下次就不是打败这么简单了。” 贺鲁愣住了:“你……你不杀我?” “杀你容易,但和平难得。”萧景玄道,“朕要的不是一时的胜利,而是永久的和平。你走吧。” 贺鲁深深看了萧景玄一眼,忽然单膝跪地:“大燕皇帝,你的胸怀,我服了。我阿史那贺鲁在此发誓,有生之年,绝不再犯大燕边境!” “希望你说到做到。”萧景玄挥手,“放他走。” 贺鲁带着残部离去,突厥之患,暂时平息。 ** 元兴六年,春。 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大燕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京城重建,百姓安居,边境安定。 萧景玄和沈青澜在宫中教导两个孩子。承业已经六岁,开始学习治国之道;安宁五岁,聪明伶俐,最爱听父皇讲战场的故事。 这日,萧景玄带着承业在御花园散步,忽然问:“承业,你将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承业想了想:“儿臣想像父皇一样,勤政爱民,开创盛世。” “那你知道,什么是盛世吗?” “盛世就是……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强盛,万国来朝。” 萧景玄微笑:“说得对,但不全对。盛世不只是表面的繁荣,更是百姓心中的安宁。要让每个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学上。要让正义得到伸张,邪恶受到惩罚。要让强者不欺弱,富者不凌贫。” 承业似懂非懂:“那很难吧?” “很难,但值得。”萧景玄摸着他的头,“你祖父,你曾祖父,都为这个目标努力过。现在轮到父皇,将来轮到你。我们一代代努力,总有一天,会实现真正的盛世。” 承业郑重地点头:“儿臣明白了。儿臣会努力的。” 另一边,沈青澜在教安宁写字。安宁写了一个“和”字,问:“母后,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和,是和睦,是和平,是和谐。”沈青澜道,“家和万事兴,国和天下平。你父皇这些年努力做的,就是让大燕内外皆和。” “那母后呢?母后做了什么?” “母后啊……”沈青澜微笑,“母后辅佐你父皇,推行新政,清查田亩,建立女子学堂,推广新式农具。母后做的,是让百姓过得更好,让女子也有机会读书明理。” 安宁眼睛一亮:“那安宁将来也要像母后一样,做一个有用的人。” “好,安宁一定可以的。” 夕阳西下,一家四口在御花园用晚膳。简单的四菜一汤,却温馨幸福。 萧景玄看着妻子儿女,心中满是感恩。八年前,他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母妃含冤而死,前途渺茫。八年后,他是大燕的皇帝,有贤惠的妻子,有聪慧的儿女,有强盛的江山。 这一路走来,艰难险阻,血雨腥风。但幸好,他从未放弃。幸好,有沈青澜相伴。 “青澜,”他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沈青澜微笑:“陛下谢妾身什么?” “谢谢你在朕最艰难的时候,来到朕身边。谢谢你在朕最危险的时候,与朕并肩作战。谢谢你给朕一个家,给大燕一个未来。” 沈青澜眼中含泪:“妾身也要谢谢陛下。谢谢陛下给妾身一个公道,给沈家一个清白。谢谢陛下信任妾身,让妾身有机会施展抱负。谢谢陛下……给了妾身全部的爱。”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承业和安宁看着父母,虽然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那份深情。 “父皇,母后,你们在说什么呀?”安宁好奇地问。 萧景玄抱起她:“我们在说,要给你和哥哥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未来啊……”萧景玄看向远方,“未来的大燕,会更强盛,更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官员清正廉洁,军队保家卫国,商贾公平交易。男子可以读书科举,女子也可以上学明理。边境安定,万国来朝,真正的……海晏河清。” 沈青澜接道:“到那时,承业会是明君,安宁会是贤公主。你们会继承父皇母后的志愿,让大燕的盛世,一代代传下去。” 承业和安宁似懂非懂,但都郑重地点头。 夜幕降临,宫灯次第亮起。养心殿内,萧景玄批阅奏折,沈青澜在一旁研墨。两个孩子已经睡了,宫中一片宁静。 “陛下,这是江南今年的税收报表,比去年又增长了一成。”沈青澜递上一份奏折。 萧景玄接过看了看,笑道:“顾衡之在江南做得很好。朕打算调他回京,任宰相,统揽朝政。” “顾先生确实是大才。”沈青澜点头,“方维岳在刑部也做得很好,新政推行,他功不可没。” “都是可用之才。”萧景玄放下笔,走到窗前,“青澜,你看这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家庭,都有他们的悲欢离合。朕的责任,就是让这些灯火永远明亮,让这些家庭永远安宁。” 沈青澜走到他身边,依偎在他肩上:“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还不够。”萧景玄摇头,“朕要做的还有很多。教育改革,医疗改善,道路修建……这些都是利在千秋的事。朕这一生可能做不完,但朕要打好基础,让承业,让承业的子孙,可以继续做下去。” “妾身会一直陪着陛下。” “朕知道。” 两人静静相拥,望着窗外的星空。八年的风雨,八年的奋斗,终于换来了今日的安宁。 但他们的脚步不会停止。因为盛世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大燕的史册上,会记载这样一对帝后:元帝萧景玄,从不得宠的皇子到开创盛世的明君;元后沈青澜,从罪臣之女到辅佐帝业的贤后。 他们的故事,会激励后世无数人。他们的功绩,会永远铭刻在历史的丰碑上。 而此刻,在这个宁静的夜晚,他们只是普通的夫妻,享受着难得的温馨时光。 未来还长,路还远。 但只要携手同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到不了的彼岸。 因为爱在,希望在,信念在。 大燕的盛世长歌,才刚刚开始奏响。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