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十四境纯粹剑修,先干邹子》 小镇 请假一天,么么哒 …… 八月十五,秋风飒飒,一轮皎洁明月高悬天幕,清辉簌簌,泼洒人间。 桂花岛上,李然一袭青衫,嘴里叼着根细长的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依靠在桂花岛上的那棵祖宗桂树旁。在其身旁摆着一张圆木小桌,莫约二寸,取材不知,可材质却是极好,桌上放着几只碗碟,月饼酒食,一应俱全,倒是颇为惬意。 “他乡众有当头月,不敌故乡一盏灯!” 李然望着头顶那轮明月,很圆很大,伸手拿起桌上一只月饼,咬了一口,滋味一般,转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入腹,喉中辛辣,但总觉得还是差些滋味。 “李公子这学堂没上过几天,出口成章的本事倒是厉害,要不要考虑考虑给我这桂花岛上留个字,要是那天成了圣人,也好沾沾光。”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人,虽然不过中人之姿,但是气质很好,清雅恬淡,行走之间,绝无半点妖娆诱人的意味。 桂夫人,自称是桂花岛上的记名管事,可却是个实打实的中五境练气士。 李然上辈子死于一场以德报怨的事故里,再次醒来后,便来到了这剑来世界。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襁褓里的婴,被人遗弃在了南海的一座礁石边上,若不是桂花岛路过,李然早就填了蛟龙腹了。 桂夫人收下李然,是在看见这孩子的第一眼时觉得喜人,能讨个彩头,若是真要深究缘由,无非就是这襁褓中的婴儿眼中满是睿智,大有明光。按着读书人的话来说,生而知之,福缘深厚,若不然依着桂夫人那清冷的性子,不理为净,各自皆好。所以论关系来说,桂夫人算得上是李然在这个剑来世界里的养母。 李然见着来人,面上顿时多了几分尴尬,不过还是喊了声娘。 今儿是中秋,桂花岛上可是热闹,大大小小各种事不断,忙得很。做为岛上的一份子,李然在这个关头摸鱼被人发现,还是老板,任他面皮在厚,多多少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妇人面色带笑,可嘴里那阴阳的劲可是厉害,“别介啊李公子,我这桂花岛的庙口小,事还多,可不能让您喊姨,实在不行,到了老龙城您就下去吧,省得我烦。” 李然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然后便在桂夫人再次言语之时,从怀里取出了个小物件。那物件是根簪子,簪头部分是个彩色蝴蝶,灵气茵茵,极为精巧,倒是好看。 他将这彩蝶簪子递给桂夫人,一脸歉意,小心翼翼,“彩蝶簪子,之前从倒悬山离开时见不少年轻女修买过,我觉着戴在娘头上肯定好看。” 倒悬山上的物件不算便宜,哪怕是一碗酒水,该花的神仙钱也不会便宜。李然拿出的这根簪子做工极好,虽不是什么灵宝器物,但上面灵气茵茵,总归不俗,且不说钱财几何,单是这心思,倒是极好。 妇人看着这递来的簪子,又看了看身前的青衫少年,阴阳气也旋即停了下来,“一根簪子免顿骂,你小子倒是好会算计,也不知道等你离开了这桂花岛,会有多少女子被你哄骗。” 李然顺势而上,语气极好,“小子是有些天赋,但那还不是老娘教的好,要没老娘,小子十五年前就死在那些蛟龙腹里了。再说了,小子又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天下女子万般好,老娘依旧在心头。” 妇人忍俊不禁,面上多了几分亲昵,素手点出,戳了戳青衫少年的额头,“漂亮话倒是说得好听,真要是遇见了,指不定人家钩钩手,我这养了十五年的儿子就跑喽。” 对于此话,李然那是摇头否认,一连认真的表示自己绝不可能这般,语气浮夸,眉飞色舞,倒是惹得妇人一阵好笑。 桂花岛上的事情多,妇人只是留了一会,然后就离开了。 李然在将桌上的月饼酒食吃完后,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了这处山巅。 桂花岛上的建筑分类有致,但都不算富丽堂皇,所以一路走来,大多都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样式。 过了桂宫大门,李然一路穿廊过道,走了一会,步子便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前。 桂脉小院,这便是李然住的地方。 院子占地不大,却是桂花岛灵气最为充裕的好地方。 因为李然身份的缘故,这间院子便成了他个人专属。 院中早有一位貌美少女等候,亭亭玉立,气质偏冷,灯火之下,清风徐来,哪怕只是安静站立,都站得极有风韵,但是见到李来人后,她立即对着李然展颜一笑,顺道上前接过对方臂下夹着的圆木小桌。 “公子,早些时候桂姨来过,问我你去哪儿了。” 少女名叫诗雨,身材极好,容貌也属于上上之姿,下五境修士,是负责照顾李然生活起居的桂花小娘。 李然看了她一眼,月色当头,辉光茵茵,少年人的目光总会不自觉的走向婀娜之地。 很大,很白,很圆润。 少女倒也不恼,反倒是撩拨秀发,挺了挺胸脯,脚步前移,大有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李然道:“太邪恶了!” 诗雨道:“公子不就喜欢这样的吗?” 李然眸子一瞪,语气严肃,一副君子做派,“你家公子怎么说也是个龙门境的天才剑修,怎么可能会有这般龌龊的想法。再说了,食之性也,我要是不看,岂不是对不起了这般风景。” 诗雨白了他一眼,自家公子容貌颇俊,天赋极好,唯独这张嘴,最是能扯,若是按书院的话来说,这叫诡辩,死的都能被说成活的。 “是是是,公子说的对,是诗雨想错了!” “敷衍。” 言语之际,二人便走进了院子。 在李然和诗雨走进桂脉院子后,一阵清凉山风吹拂而过此地,同时有树荫笼罩院落,只是在一闪而逝之后,迎着的便是一轮清凉月光。 李然住在面对院门的正屋,关闭房门,一屁股坐在在床铺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心神骤然睁开,一座广袤心湖骤然呈现。 李然站在湖面上,脚尖轻点,湖面泛起圈圈涟漪,层层叠叠。心念微动,一道亮光在他眼前闪过,而后就见一柄长剑悬停在其身前。 剑身雪白,莫约三尺,光阴映照其上,锋刃便闪烁着骇人的寒光,可若是仔细看去,那那寒光之中还藏着一丝晦暗。 李然没有系统,可做为穿越者,该有的福利自然必不可少。 剑名【光阴】 神通【寸光阴】 光阴流转,我自不变,不入五行,不归天地,逆流回溯,可绝万法。 此剑早在李然来到这个世界时便出现在了他的心湖之中,直到他开始练剑修行后,此剑才被他拿了起来,而关于此剑的信息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他所知。 小镇 陈平安,你要老婆不要 天微微亮,尚未鸡鸣,但在桂花岛上却是能见到众多桂花小娘在岛上忙碌。 诗雨端着洗漱盆盏来到李然门前,轻叩门檐,语气轻柔,“公子,快到老龙城了,桂姨让你今个起早些,莫睡懒觉!” 少女语气极软,可房中却是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等房中回应,放下盆盏,推开房门,一缕清风透着门缝钻入房中,其中还伴着淡淡清香。诗雨将盆盏放置一旁,走至床边,美眸瞧了一眼床上那裹着被褥,睡像极差的年轻人,素手抓住被子一角,微微发力,晨间清风鱼贯而入,滋味极好。 桂花岛上的规矩颇严,做为桂花小娘,在未得允许下是不该如此做为,可在李然这里,他却是最不在乎这些。诗雨刚来照顾李然时,还是按照桂花岛上的规矩办事,可与李然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所谓的规矩在这桂脉小院里也就变得可有可无。 李然从床上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门外的天色,微有亮光,嘴里旋即抱怨道:“咱就说这天都还没亮,你怎么就能这么勤快,我要是这商家渡船的金主,指定得给你们多加些工钱,不然都对不起你们这份辛劳。” 诗雨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桂夫人乃是老龙城范家的客卿,二人脚下的这座桂花岛也算是范家的产业,只不过因为众多关系的缘故,二者之间倒是没有什么太多关联,而自家公子又是桂夫人的血脉,言语如何倒是不用在意。桂脉小院虽无规矩,但做为范家培养出来的桂花小娘,诗雨却不能说这话,自然也不能接这话。 一阵打理之后,李然取下了房中挂着的长剑,走出房门,深吸一口气后,迎着晨光,立桩练剑。 十五岁的龙门境剑修,放在浩然天下这边,这份资质不敢说顶天,但说一句极好,想来也无人反驳。可若是放在了剑气长城那边,如李然这般的,不敢说一抓一大把,但也不在少数。就李然知道的,便是那天生剑仙胚子的宁姚,未来的十四境纯粹剑修。 可惜,李然在这桂花岛上呆了十五年,除了在老龙城和倒悬山这两地来回折腾外,对于剑气长城那边还是极为向往的。 说来也是奇怪,每当李然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心中总有一份阻碍,似乎冥冥之中有人不愿意让他出去一般。 对于这个问题,李然思索了很久。 按照时间来算,骊珠洞天那边也到了快要落地的时候,除了三教祖师,如今几座天下最牛逼的那些人的注意力也都在那边。李然想了很久,能有这个闲心算计他这么个年轻人的,除了邹子那个搅屎棍以外,山巅的那些个大修士可没这个时间。 李然正练着剑呢,没来由的骂了一句,“邹子,我操你大爷,等那天小爷成了十四境,第一个就砍了你。” 十四境修士,心念天地,若是有人直呼其名,冥冥之中自有感应,可李然却是毫不在意。自从他开始修行练剑,握住本命飞剑那一刻,时间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少意义,神通一开,隔绝万法,哪怕邹子站在面前,那也枉然。 诗雨听闻自家公子的粗暴口语,面色带笑,毫不在意。她不知道邹子是谁,可自从两年前开始,只要是李然练剑,总会狠狠骂上一句,依照少女心中的想法,这个所谓的邹子,想来是欠了自家公子不少神仙钱,不然也不会这么被惦记。 …… “阿秋!” 一道光阴之外,一个老者没来由的打了个嘭涕,看了一眼远方的某处,眉宇之间略有起伏,手中掐诀,起伏更甚,“如今骊珠洞天坠落在既,只要那个少年不下桂花岛即可。” 这老者便是邹子,十四境大修士,阴阳家半壁江山。 话音落下,邹子身前的光阴猛然泛起一道亮光,就见一个门户立于其上。下一刻,门户大开,一缕剑光自其中掠出,光阴停滞,威势极大,极有杀意,直直朝着邹子斩去。 邹子并未躲避,或者说那斩来的一剑极为特殊,周遭时间仿佛被冻结一般,根本逃不了,所以只能是硬生生挨了这一剑。 一剑之后,那座门户自光阴中消散,仿佛从未来过。 倒是硬挨了这一剑的邹子,嘴角溢血,面上不算好看,身上气息悬浮,原本十四境的修为,此刻跌至飞升,属实不妙。 …… 龙泉小镇,扬家铺子。 扬老头躲开了李二那喋喋不休,满嘴祖宗的烦人婆娘,此刻依靠在小院里的躺椅上,吞吐烟气,难得清静。 下一刻,他手中的烟杆掉落在地,眉头也不由多了几分波澜,旋即看了一眼上方天幕,“能让邹子着了套的,倒是个稀奇事。” 如此想着,扬老头也并未着急去捡烟杆,而是掐诀算了起来,空无一物倒是奇怪。 …… 而在此刻的龙泉镇上,一条南北向的僻静小巷,唯有车轱辘声。 有个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士,今天早早不做生意了,正在推车前行,想着回到住处后,收拾收拾,赶紧打道回府,这个烂摊子,谁掺和谁倒灶。 有个身材苗条的黑衣人,突然从东西向的小巷岔口处,踉踉跄跄走出来,最后背靠着墙壁,缓缓移动,一手越过帷帽浅露薄纱,使劲捂住嘴巴,一手指向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赶紧低头,默念道:“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就算了吧,还是佛祖保佑,菩萨显灵……卧槽了!” 口粗之语,猝不及防。 道人看了看那貂帽少女,又瞅了一眼龙泉小镇的书院方向,语气带了几分气愤,“这可是个天大的因果,你齐大先生怎么就这么喜欢乱点鸳鸯谱,可是为难死贫道了。” 半响之后,泥瓶巷中。 年轻道人弯腰推着一辆双轮车,来到一处院门外停下,敲门后,问道:“陈平安在吗?你要老婆不要?” 小镇 临近老龙城 东宝瓶洲数千年来,有这么一则说法,北边是流水的皇帝,南边是铁打的苻家。 老龙城苻家,很是有钱,至于怎么个有钱法?按照山下凡间的说法,金银如山岳,富可买万国,外乡人不知真假,但入了老龙城,见过了符家的一点零星产业后,总会在夜深人静时骂上一句狗大户。至于山上说法,也算简单,就说山上神仙都想要的半仙兵,那只比仙兵差一筹的法宝,就有三件,而且全是用钱买的,然后代代相传,一直到传到了现任家主苻畦手里,听说如今苻家去了趟中土神洲,刚回来,这不又添了一把半仙兵。 事不过三?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老龙城苻家可没这个讲究。 除了钱财之外,符家也是这老龙城最强势力,单论这元婴修士的数量,整个老龙城中便是独开一档,遥遥领先,外加钱财海量,这符家能稳坐老龙城的头把交椅,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李然第一次来老龙城时,站在桂花岛的那棵祖宗桂树边上,远远的瞥见过老龙城上空云海,哪里就矗立着一件品秩极好的半仙兵。在其所坐落的那处云海之中,一位符家的元婴修士坐镇其中,靠着这把半仙兵的助力,就相当于有了玉璞境的战力,可想而知,这得多牛逼。 越是挨近海边的老龙城巨大渡口处,视野所及之处,便越是能看见那停泊着上千艘大小船只,形形色色,倒是颇为壮观。 李然没去出口,反而是跟着桂夫人站在桂花岛山巅处,诗雨挨着二人身后,风气清朗,日光慰人。 忽的,似是想到了什么,李然问道:“姨,这老龙城当初乃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登岸之地,这里的人要是走出去,是不是都带着几分龙气?” 这事没有考究,但也不是什么秘密。据说三千年前,世间最后一条真龙被一位杀力极强的大修士追杀,从中土神洲一路逃离,因为力不从心,最后选择在宝瓶洲最南端的老龙城登岸。期间身负重伤,自云海撞入大地,硬生生靠着巨大真身蛮力在宝瓶洲上开辟出一条二十万里走龙道,因为此事牵着巨大,最后又被一位大修士以压山术法逼迫,不得不破土而出,一路北上。直到抵达如今的骊珠洞天附近,这条真龙濒死在即,无力再逃,就此陨落。最后被数位山巅修士以无上秘法打造出了那座骊珠洞天,成了一颗悬在宝瓶洲上空的明珠。那里自从被真龙气运所影响,三千年来孕育了无数的宝物,吸引着山上修士前来夺取机缘。 妇人眉眼流转,目色留在青衫少年身上,并未回话,而是平静说道:“女大不中留,男大向四方,你这点小心思也就别在我面前展露了。至于其他的,十五岁的龙门境剑修,放在整个浩然天下的那些个山上宗门里都是独一档的存在,若是真想去,老娘想拦也拦不住。” 说着,妇人语气顿了顿,旋即又是问道:“只是我有些好奇,以前让你下岛走走,你小子那是死活不愿意,如今又怎么想主动下去了?莫不是岛上那个女子要走了,你这小郎君心头放不下,想跟着去给人家护护道?” 妇人的话水平极高,就是这阴阳人的语气也是一绝,听得李然那叫一个头皮发麻,可他也不能将自己之前没法下岛的事情说给自家老娘听。难不成告诉对方,说是有一个不要面皮的十四境大修士算计他这么个小辈,若是下岛,指不定就在那个犄角卡拉里了。至于如今为什么又要主动下岛,也不可能说是有人替自己砍了那不要面皮的家伙一剑,断了对方算计吧!听起来就很扯。 李然说道:“娘,我说我是十四境大修士,您信不信?” 妇人回道:“自然相信!” 李然又道:“为什么,就不怕我骗您?” 妇人回道:“你是我儿,就算被骗了,难不成老娘还不认这个儿子吗?” 言语虽少,却极慰人心! 李然笑了笑,眼中思绪颇多,并未说话。 妇人也没言语。生而知之者,心性德行总会与有些不同。桂花岛做为一艘跨洲渡船,旅客极多,形形色色,各有不一,好的坏的,难的笑的,少年人自小生活在此,生而知之,见得多了,知道多了,想的便也就多了。 桂夫人是神灵转世,性子清冷,难看人间,可自从养了李然这个儿子之后,妇人眼中也就多了些别样的情绪。对于高高在上的神灵来说,不算好事,可对于人而言,却是极好。 妇人看了一眼身后的桂花小娘,又多说了些言语,“等公子下岛后,我便去范家销了你的户子,至于花销的财物,你就留在我儿身边十年,以此为替,十年之后,去留随意。” 诗雨茫然的抬起头看向妇人,目色之余,又留在了那袭青衫身上,随后又慌张的低下头去,米粒划落,两只素手都快要把裙角揉碎。 桂花岛上的桂花小娘,虽说不愁吃穿,借着岛上的灵气也能修行,可说到底,桂花小娘混的再好也只是桂花小娘。若是一些个运气好点的,可能被贵人买走做了妾室,不好的半辈子在岛上伺候人,日夜漂泊海上,往返各地。 等到徐娘半老,珠色暗沉之后,要么带着在岛上攒的钱财脱离范家独自生活,要么受范家的安排,嫁给其他岁数差不多的下人,做个伴子,生活到头。相对于前者,后者则是绝大多数桂花小娘的好路。最好的情况,自然就是能有幸与一位年岁相仿的仙家子弟结为道侣,自是最好。 如今有人为其赎了身子,对于诗雨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但这些对于少女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她知道,这些事想来是自家公子提的,否则依桂夫人的性子,哪里会管这些事。而能陪伴在李然左右,别说十年,就算万年,于她而言,自是好得不能再好。 毕竟,天底下天赋好的剑修极多,相貌好的自然也不少,可自家公子却是这偌大人间之中的独一份,找也找不到。 小镇 你小子又去喝花酒 由于渡船体积太大,桂花岛并没有选择靠近老龙城渡口,这是担心挤碰掉其他渡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大多数时,桂花岛都是在离老龙城数里之外悬停海面,其上渡船乘客若是要下船,要么御风上岸,要么乘坐桂花岛小舟去往老龙城,后者并不收费,所以也都凭各自喜好。 桂夫人性子冷,做事低调,人前显贵的事向来少有,所以桂花岛每次抵达老龙城时,她都会选择乘坐桂花小舟。 李然摸了摸腰间的长剑,并未有御剑赶赴老龙城的打算。 长剑名为鸿鹄,并不是什么山上仙家的劳什子灵剑,只是运气不错,在这桂花岛上遇见了两个北俱芦洲的剑修,年岁皆有一甲子,金丹修为,并无仇怨,唯独脾气极大,只因双方没看对眼,便在倒悬山那边的捉放渡打了一架。碍于倒悬山那边的规矩,这二人没分出胜负便被道家的一位元婴修士所擒拿,两人的佩剑被那位道家修士炼化,一把丢到了这桂花岛上,一把不知去了那个犄角卡拉。 李然运气好,捡到了其中一把,只不过其上没了灵气,所以与山下铁匠铺子的没什么区别。那时的少年可不在乎这些,依着自己那不高的学问,起了个觉着不错的名,拿着便练了起来。时间晃晃,一去七载,七载温养之下,除了李然自身的那柄本命飞剑外,鸿鹄便成了手里唯一。 一旁的诗雨心思灵巧,步子微微往前,想着帮自家公子拿剑,却是被李然给婉拒了。也无其他缘由,只是李然自个觉得,剑修剑修,有剑在身,方为剑修。 虽被拒绝,诗雨却是不恼,自家公子什么脾气,她可是了解的。 青衫少年笑了笑,旋即道:“你家公子可是是十四境剑修,这剑可重了,要是伤了你,我可会心疼哦!” 女子点头一笑,样子认真,“诗雨,多谢公子!” 小舟临近老龙城渡口,李然率先下船,“娘,我自个去城里转转,您先带着诗雨去范家那边。” 妇人眉眼带疑,“老龙城地广,你小子第一次下船,确定认路?要是走丢了,老娘可不会去找你。” 青李然拍了拍胸口,笑的倒是好看,“您儿子在岛上看了十五年,就算看不全,但没见过猪跑,怎么说也吃过猪肉,走不丢的。” 这话听着极怪,诗雨一时没忍住,悄悄笑出了声,又立马收住,行云流水。 桂夫人看了青衫少年一眼,素手一招,一袋神仙钱就那般出现在了手里,递个了对方。 李然伸手接过,袋子入手,分量挺足,少年解开口上的细绳,大致估计,不下五十颗小暑钱,少年眼神顿时有光,笑语吟吟,“果然,有娘的孩子是个宝,这话说得真对。” 妇人没说什么,只是在青衫少年离开前伸手搭在了对方的脑袋上,语气极好,“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李然点了点头,说了些好话后,便那般走了。 在其离开后不久,渡口处的那条主街道上,一辆印有范字金印的华丽马车缓缓驶来,最后在桂夫人两人上来后,稳稳停在了面前。 桂夫人是范家的供奉,若论地位来说,却有着和族长一样的地位,所以每当桂花岛返回老龙城之时,范家都会有人来迎接的,从未缺席。 “桂姨!” “走吧!” 马车缓缓离开渡口,沿着主街道去往老龙城。 …… 老龙城有内外之分,可无论是内城还是外城,所占地域都是极为广阔,以前站在桂花岛那棵祖宗桂树旁看还不觉得如何,如今李然自个走了几个时辰,硬是连老龙城的大门都还没见着,索性便在路边雇了辆马车,付了一颗雪花钱后,就那般奔向了老龙城。 驾车的小厮是个少女,容貌不算出众,穿着一身白色劲装,青丝盘起,却是颇为耐看。女子性子大大咧咧,在李然坐上车中,她便自顾自的讲了许多事,上至老龙城家族有多少,产业在那边,下至这城中那些蝇营狗苟,行行皆有。有时说到兴起,这姑娘甚至给李然介绍了外城的一家青楼,说那花魁极美,伺候人的活极好,绘声绘色,搞得像她自个体验过一般,倒是稀奇。 李然不是个闷主,脸皮向来厚实,所以二人那是你方唱吧我登台,根本停不下来。李然甚至钻出车厢,与少女并排而坐,到了最后没来由的问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驾车的手艺好不说,怎么哪些方面会懂得比男子还多?” “我家祖上八代都生活在这老龙城里,皮色拉车,那都是祖传手艺,听得多,看的长,时间一久,想不会都难!”说道这里,少女取下腰间的皮质水袋,咬下壶嘴,顿顿便往嘴里灌了几大口,豪气得很,只是这豪气过后,眉眼之间却多了几分愁容,“可惜我是个女儿身,但凡是个男儿郎,指不定能把这家传手艺做大做强,说不得那天就在这老龙城占上一地勒!” 李然自然明白少女后半段言语中的意思,没有言语。他倒是很喜欢听这些琐事,只是细细想来,有些人或事,看似简单,但处理起来,却是处处为难。可老话说得好,但将行事,莫问后来,行与不行,做了才知道。 莫约两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是来到了老龙城南门。李然抬眸向上看去,这老龙城的城墙极高,站在下面,宛若蜉蝣之属。 马车在城门处被守城将士拦下,少女旋即出示了一块宁字玉牌,那将士检查之后,没什么问题,又立即放行。 一颗雪花钱的价只能从渡口送到城中,如今过了关,李然自然就要下车。 “今日开张极早,能遇到公子这样的妙人,自是更好,若是以后想逛逛老龙城,一定要来找我,给公子打八折。” 少女笑吟吟的说着,一挥马鞭,驾着车便驶出了南门。 老龙城极大,大到一时之间李然也不知要去哪里,摸了摸腰间的长剑,最后走向了一家早点铺子,买了两个拳头大的肉包子,皮薄肉厚,一口下去,汁水流满口腔,香气四溢,吃得满足。 在李然对着手里的包子大快朵颐时,一个小胖子鬼鬼祟祟的从一家花楼里鬼鬼祟祟的跑了出来,整了整一衫后,他的目色看向了包子铺里的那袭青衫。 “李大哥!” 李然依旧吃着包子,目色瞟了那声音的来处,语气一提,“范二,你小子又去喝花酒!” 小镇 脾气很大 剑气更强 范二,老龙城范家的小公子,年岁不大,长的尚可,无论远看近看,怎么去看,都是一副偏偏公子的模样,可李然却是知道,这小子却是个喝花酒的好手,只是碍于规矩,胆子也小,所以每次出来,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滑稽得很。 被李然这一嗓子到出来老底,范二的脸上不由的多了几分羞萢,连忙打了个禁声的手势,让青衫少年小声些,自己则东看看,西瞅瞅,见没人注意自己,这才迈着步子走向包子铺。 二人相坐,一人吃,一人看。 李然如今十四顶天,还要往后走一月才满十五,若是单论相貌而言,他的脸上还是带着少年人该有的稚嫩,只是眸中却不是如此。 范二挤出一张小脸,小声问道:“李大哥,你不是从不下船的吗?今个怎么会在这老龙城里?” 李然喝了一口豆浆,打着这份舒畅,顺道将嘴里的包子给咽了下去目色看向范二,并未着急言语。 范二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眼神不自觉的有些闪躲。 李然道:“你爹叫你来的?还是你姐叫你来的?” 范二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的青衫少年,觉着自己没什么秘密,倒也没隐瞒,“我爹说你这段时间要下岛远游,让我有时间与你走走。李大哥年纪轻轻便是龙门境剑修,这份天资无论放在哪里都极高的,让我跟着你,毕竟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成不了炼气士,所以就看看能不能从李大哥这学到个一招半式。至于我姐,她倒没让我找你,只是那天从老爹房中出来时碰见了她,她就告诉我你会出现在这里。” 范二的姐姐便是范峻茂,昔年持剑者麾下的一尊远古神灵,如今转世至此,成了范家小姐。 李然与范二在桂花岛上见过几次,觉着这小子为人不错,聊了几次后,二人便成了朋友。至于范峻茂,李然没见过,但却是知道对方的那些根底,可能算到他会在这里,思来想去,这尊神灵应该是恢复了记忆,至于实力,也就那样。 “我是个剑修,除了练剑以外,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李然咬了一口包子,语气平淡。他的确教不了范二,那是因为教范二的另有其人,他一个剑修,不懂武夫路子,自然不会去误人子弟,“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你小子虽成不了剑修,可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练剑这条路子,你大哥我在桂花岛呆了那么久,迎来送往,喝酒打屁,这认识的人也有不少,等哪天游历到了人家门口,说上一声,收你做个弟子,走那武夫一道。” 范二闻言,眸中有光,可他也不是傻子,武夫一途不比剑修,这一道又累又苦,极不容易。若是教他的师父境界不高,能到的顶相对低些,要是还走错了路,那可开不得玩笑。 范二想了想,弱弱的问一句,“李大哥,你的那个朋友是个什么境界?” 李然看了少年一眼,小子心思还挺多,但想了想范家在老龙城的地位,又觉着没什么了。 “如今还在八境!” “真的?” “我何曾骗过你?” “那可不一定,要不是你骗我,说什么喝花酒是男人的浪漫,只有去了之后才能从少年变成男人,我也不会去,也不会被我老爹抽鞭子。” 李然尴尬笑了笑,毫不在意,语气正直,“那你小子就说这花酒好不好喝吧!” 范二略有忸怩,面色一红,并未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至于李然口中的八境武夫是谁?自然是如今还在骊珠洞天哪给人看大门的郑大风了。若是按着轨迹走,人家迟早是这小子的师父,只不过青衫少年觉着心里稍有些过不去,所以多说了几句。 吃完东西,付了饭钱,李然便打算好好逛逛这老龙城,这是一开始的打算,如今遇到范二,这个打算依旧做数,只不过从逛老城变成了“好兄弟,就应该一起去喝花酒”。 李然倒是兴致勃勃,可到了范二这里,少年的脸上却是犯了难。倒也不是不想去,毕竟二人的身子已经到了一家名为和春楼的门口,人来人往,莺莺燕燕,好生愉悦。只是没等两人进去,几个范家的年轻仆人早就等在了这里,待看见范二到来,便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将其团团围住,就那般架着上了马车。 一个范府的老管家带着笑脸,恭恭敬敬,语气极好,“李公子,桂姨已经在范府落下了,她让老奴给您带个话,说她那边的事已经弄好了,顺道给公子在不远处的穗泥街买了间铺子,若是不着急,便打理打理,看看做些什么生意,以后若是回来,桂花岛要是出去了,公子也好有个落脚的地。” 言语说完,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钥匙,双手递了过去,再说了铺子所在的具体位置和到了哪里有人接待后,便坐上马车,带着范二回了范府。 老龙城里寸土寸金,哪怕是一个茅坑,所要花费的也是笔不小的神仙钱。一间铺子怎么说也比茅坑大,先不说买铺子的钱,就说要买铺子这事,你哪怕再有钱,若是没有个打点的地,在这老龙城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然天赋极好,龙门境剑修,但这铺子是桂夫人买下的,花的也是桂夫人的面子,做为范家的供奉客卿,若是以往,这到不是什么大事。可今天李然在这里遇见了范二,这便大有不同。至于有何不同,想来和那位持剑者麾下的神灵之属范峻茂,脱不了干系。 没了范二,李然喝花酒的心思自然就淡了,趁着天色尚早,一边逛着街,一边问着去穗泥街的路子,时不时凑着人多的地,东看看,西瞅瞅,青衫佩剑,人群嚷嚷,天色西移,倒是好景。 穗泥街是范家的产业,在往后几条街道也都是范家之属,只不过因为一些缘由,这些街道中的铺子院落,与桂花岛上的那些院子都是差不多的风格。 临近黄昏,青衫少年终是走进了穗泥街,而在街口位置,此刻正站着一个绿群少女,生得水灵,容貌出众,在其周边有着几个身段不错的妇人,浓妆艳抹,衣着鲜艳,可在少女面前却显得黯然失色。 李然不认识对方,但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时,心中便已有了解。 范峻茂,范家那位小姐。 若是依着范府那位老管家的话,想来便是铺子的领路之人。 绿群少女看见青衫少年,眸子不由瞟向对方腰间长剑,语气平淡,“李然?桂夫人的儿子,那个龙门境剑修?” 绿衣女子身材高挑,都快要跟李然一样高了,神色淡然,只是眉间天生有着一股英气。 李然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并未下过桂花岛,除了桂夫人以外,面前的绿衣少女便是他见到的第二个转世神灵。只是与他老娘相比,面前的少女,除了那傲人的身段外,周身气息,由内既外,皆散发着一股子高傲,独属于神灵的高傲。 李然目色打量对方,短暂惊讶后,旋即回道:“若是带路,前行即可,若有其他想法,老子并不介意第一次出剑就斩掉一位神灵转世!” 小镇 见到至高,拒绝至高 世间神灵之属由为高傲,哪怕是万年的前的那场登天一役,天庭破碎,神灵跌落人间,如今过了万年光景,这些个转世的神灵,但凡是恢复了神灵魂魄的,骨子里那股子傲气依旧极盛,而范峻茂便是此流。 被李然来了这么一句,绿衣少女也并未有什么言语,那对眸子看着对方,过了好半响后,她才缓缓出声:“一个常年驻足在桂花岛上的龙门境少年,未曾下过船头,未曾见过天地,却是能知晓这般多的事,生而知之,倒是有趣。” 绿衣少女眸中带笑,步子微微前倾,偌大的胸脯就那般朝青衫少年压了过来,低头看去,一片雪白,当真诱人,“李然是吧?本神给你个机会,以后听命于我,未来带你看看这天地的广阔。” 少女的模样前后不一,倒是古怪。先前一句还是凌然十足,极有威势,可这后了一句,却是多了几分稚气,颇有一种少女未开青涩的模子。 李然听着,不由的笑出了声,眸光却是看得极远,而后就那般直白的来了一句,“你特娘的算什么东西?” 绿衣少女的脸色顿时暗沉了下去。 可没等她有所发作,李然右手猛然探出,一把便抓住少女那雪白的脖颈,微微使力,将其提了起来。 “一个侥幸投了几次胎的神灵余孽,那些山上修士没去理会,当真是什么让你得意了起来。怎么?觉着身份高贵,想来奴役老子?还是觉着去一趟骊珠洞天,找那扬老头取回自己的神灵魂魄,然后就可以耀武扬威了?” 青衫少年啐了一口,一把将其按入地中,砖石碎裂,尘土飞扬,手段粗暴,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打算。 范峻茂被这突然起来的一下弄得极为狼狈,甚至没听对方话语里的意思,整个人就已经有了星河颠倒的错觉,一身修为更是在对方那一手之下,差点魂归于天。 “怎么?当真以为老子没看见你,还准备继续藏着?” 李然话语极冷,声音落下之际,一脚便踩在了范峻茂的脸上,血齿横飞,模样极惨! 与此同时,骊珠洞天。 那座古老的拱桥之下,那锈迹斑斑、悬挂万年都纹丝不动的老剑条,在此刻轻微的晃了晃剑身。 在剑身晃动的刹那,拱桥开始升起大雾,其中逐渐显化一道身影。那人身材高大,却不臃肿,满身雪白光亮,宝光茵茵,却是看不清面容。 而在这道人影出现后,小镇那间书塾里,一位教书先生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目色远望,直落廊桥。 为了不耽误底下孩子课业,这位教书先生便给他们留了个课堂问题,说了些缘由后,迈步走了出去。 再次出现时,先生便已经来到了那道身影的身边。 他朝着那道身影拱了拱手,行了一礼,旋即问道:“前辈,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高大女子并未看他,更未言语,只是素手点出,绿群少女的心湖之地,山水颠倒,天地变幻,而后便见一个青衫少年站在了她的面前。 李然见着来人,心中倒是平静,只是眸子不由的多看了两眼,有些滑稽。 远古天庭五至高之一,持剑者! 这位的名头可喂极大,若是不算三教祖师,依着那话怎么说来着,十五境以下,嘎嘎乱杀。只是如今站在李然面前的,却只是一个剑灵。 高大女子问道:“你很失望?” 青衫少年回道:“略有一点,却是不多。” 一人一语,却是极短。 在此期间,李然就那般看着面前的高大女子,目色坚定,正大光明,嘴里却是时不时有些啧啧声。 高大女子也任由他看,倒也不去在意。她伸出一手,扯下一根发丝,捏在手中,一抹金光旋即附着其上,可下一刻,发丝断裂,金光散去,高大女子的脸上也是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她轻咦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 生而知之者,天生不可知,而自己的神道推衍之术,居然无用,倒是颇为稀奇。 要知道,就是飞升境修士,在自己这推演之下也是无所遁形,可面前的青衫少年,高大女子的术法却是找不到一丝轨迹。 高大女子也没多想什么,既然推算不出来,那便走其他的路子。女子又施展另一门神道术法,就见其金色双瞳中有一缕神光激射而出,落在半空中后,像是击穿了时空。空间破碎千百块,又在刹那拼凑在一起,仅是瞬息,一道光阴显化,一幅山海绘卷自其中出现。 李然在桂花岛上的十五年光景,一一出现。 半响过后,高大女子眉头皱了起来。 李然站在哪里,看对方摸弄了半响,大底了没了兴趣,出声问道:“大姐,你算完了没有,时间不早了,我得赶时间回去吃饭。” 下一刻,心湖破碎,李然睁眼,脚底板依旧摸着绿群少女的脸皮,没有怜惜,嘴角却是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廊桥之中,高大女子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扭过头看向那位儒衫先生,“齐静春,你也看到了,你觉得那个少年怎么样?” 齐静春沉默半响,倒是说道:“前辈当真不多看看我那小师弟?” 高大女子却是重复道:“齐静春,你也看到了,你觉得那个少年怎么样?” 儒衫先生道:“十五岁的龙门境剑修,又是生而知之者,心性极稳,自是极好。” 说道这里,高大女子素手再次点出,依旧有着光阴,只不过这一次出现的却是另一幅山海绘卷。 是泥瓶巷那间破旧院子,里面有着一个少年,从小到现在的一切光景。 “齐静春,你来这里找我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你那个还未代师收徒的陈平安吗?” 高大女子素手一招,在那幅花卷的另一边,李然过去十五年的光景随之出现,同时还有的,则是他踩着范峻茂的场景,而在这幅场景下,范峻茂身下却有着碎了一地的神灵金身。 “一个是赤子之心,一个是生而知之……可惜了,那个少年的眼里装了太多,连我也看不透他!” 齐静春并未立刻言语,只是想了想,最后问了一句,“前辈莫不是要打杀了这个少年?” 高大女子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做为远古天庭的持剑者,位格之高,不可想象。可如今有个少年如此欺辱她原先部下,这和当面打她脸有什么区别,想要打杀对方,倒也说得过去,可这后面的摇头之举动了,却是意味极多。 “这个少年倒是不错,可你在我耳边做了这些年的苍蝇,讲了这么久的道理,听得多了,我这性子也好像变了一些。” 女子神瞳看向破旧院落里的黝黑少年,平平无奇,极为普通,可这会却是在灶房内生火煎药,听说前几日救了个姑娘,掏空了自个家底,在杨家铺子那边买了许多药材,每天都守在灶上煎药,倒是日夜颠倒,极为忙碌。 齐静春的面色忽的多了几分笑意,“前辈之言,倒是令晚辈受宠若惊,想来以后的时日,还是得少言些了。只是晚辈心有一问,此事之间,来龙去脉,因果如何?” 高大女子道:“我留在我那位部下里的手段瞧了他一眼,那少年便有了反应,只是他那一击极狠,断了我得手段,没了因果,我也不知。如今唯有走一躺光阴长河,才能知晓其中缘由。” 言语落下,高大女子又补充一句,“若是真在陈平安和这少年之间选一个,我必然会选后者,可惜了……” 可惜之后,再无下文,可儒衫先生却是知道,说是看不透,其实是那少年想来是直接拒绝了这位。 只是若是这般,那少年也算是沾上了极大因果,未来的天地,想来不会平静了。 小镇 少年郎 高大女子走了一趟光阴长河,而那位儒衫先生却是并未离去,就那般站在廊桥上,山风吹过,儒衫飘飘。过了好半响,儒衫先生眉眼微动,旋即问道:“不知前辈此行,可有结果?” 高大女子微微点头,却并未回话,反倒是问道:“齐静春,你就这么担心我会杀了那个少年吗?” 儒衫先生叹了口气,目光幽幽。 他正要开口,高大女子却是打断了他的话。 “你也莫要与我再说你们儒家那些大道理,我就只问你一句,若是我真要杀了那个少年,你是否会出手拦我?” 儒衫先生依旧沉默,只是步子微微往前一步,与那高大女子站位齐平,态度如此,已然明了。 “世道人心,一年又一年,一日复一日,不可否认,确是在向下。前辈对这个世界失望,晚辈又何尝不是,可晚辈读了那么多年书,走得是这人间大道,学的全是圣贤道理,哪怕再失望,也总归要做点什么。陈平安那孩子很好,在他身上,晚辈看到了希望,可若是因此而让别人遭了那无妄之灾,晚辈心里是如何也过意不去的。” “真要如此?” “当仁不让!” “就不怕我不选了陈平安?” “若是如此,无非就是再多些失望罢了。” 二人言语到此为止。 高大女子没有对青衫剑修动手,也没选择儒衫先生口中的陈平安,到了最后也只是带着失望离去。 廊桥之上,高大女子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转头又看向面前的两幅画卷,眸中蓦然掠起一道神光,隔着数十万里,遥遥凝望那个青衫少年。 “从今以后,她便是你的了!” 一言既出,两人同听。 青衫少年眉眼带笑,极有意思。 倒是绿群少女在听得这话之后,心神大骇,不知如何。 做完这一切,高大女子挥手撤去面前两幅光景,走下廊桥,行至河畔,掬其一捧河水,清清亮亮,却是映照出泥瓶巷中那个姓陈的少年。 屋里屋外,简陋至极,少年少女,干干净净,却是极好。 最后的最后,高大女子没在去看那个少年,反倒是赤足下了龙须河,捡起河中一块青石,将其握在手中。 而那位刚刚从廊桥返回书塾的儒衫先生,却是莫名在一众孩子的面前放声大笑了起来,倒是奇怪。 一群稚童学子被这一幕弄得有些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疑惑,不明白一向温和的先生为何会如此失态。 唯有一个身着红棉袄的小姑娘,眼镜瞪得溜圆,在其他人还在想不明白时,她却是已经拿出了纸笔,将自家先生的大笑模样画了下来。 而在小姑娘临桌之地,一个鬼头鬼脑的小男孩就那般看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欻的站了起来,放声喊道:“齐先生,李宝瓶刚刚在画你失态是样子,她在背后蛐蛐你,坏了课堂规矩。” 红棉袄的小姑娘憋了他一眼,“李槐,你又想挨揍了吗?” 李槐混不在意,先是拉开身位,看了看周边的空隙如何,随后便朝着李宝瓶做了个鬼脸,倒是欠揍的很。 可没等李宝瓶动手,儒衫先生却是拿起了小姑娘桌上的画,李宝瓶有些害羞,可在先生眼中,画风清奇,很有特点,却是极好。 在说了两句勉励小姑娘的话后,儒衫先生便说一会等放学之后,去李槐家中访问一番。 这话一出,倒是让告状的李槐一脸沮丧,难过极了。 …… 泥瓶巷! 因为家中如今多了个人的缘故,陈平安父母留下的这间破旧小院倒是多了几分拥挤,但少年却一点也不在乎,院前院后,忙忙碌碌,不知疲倦。 不巧此时,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讥讽笑声。 陈平安略微抬头,看向了隔壁墙头,宋集薪此刻正蹲在上面,手里摆弄着一根碎叶,咧着个嘴,眼中毫不掩饰那份鄙夷。 “陈平安,你爹娘虽说走得早,可这男女受授不亲的道理总该与你说过吧?如今你带着一根来路不明的女子进了门,要是人家醒来后说你轻薄无礼,转头去衙门告你,你就不怕吗?” 陈平安端着个药罐,听着这话,面上却是平常,也不准备说些什么,迈着步子,便准备返回屋子。 只刚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陈平安怎么样那是陈平安的事,你宋集薪不过是个小私生玩意,这嘴怎么就没个闲时。我倒是忘记了,你屋里好像也藏着个妖艳贱货,可惜是陈平安不要的破落户,渍渍渍。” 顾璨没走陈平安家的大门,反倒是垫着东西,从一边的墙头爬进了院子,打了一身泥灰,醒着一条大鼻涕,就那般指着隔壁墙头上的少年,满嘴都是金玉良言。 宋集薪的那点事,在龙泉镇上怎么说也算得是家喻户晓,可碍于上头有人,街坊邻居哪怕知道,可终究只是在四下无人时,小声说上那么两句,若是当着正主,个个和颜悦色。 如今被顾小鼻涕虫指着面的露骨出来,少年人的脸上,到底是有了几分阴沉。甩了一手袖子,一言不合,落下墙岩,走回了自家院子。 见其走开,顾璨还不忘做了个鬼脸。 陈平安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不少年岁的小家伙,脸上多了些笑容,旋即道:“你怎么来这里了?这是到哪里弄了一身灰,回去了之后姨还得给你洗。” 顾璨摸了把鼻涕,混不在意,垫着脚尖望了一眼屋里,可惜个子差了些,看不见里面的人,而后便从口袋里抓出两三把豆子放在了墙根下的一张破烂木桌上,仅是这么看的话,数量还不在少数,“我娘说这东西能治病,让你有空的话熬一熬,弄成糊糊,给屋里的那人吃了,好得快些。” 陈平安看着桌上的那一小堆大小各异的豆子,又看了看身前的小鼻涕虫,并未言语,只是快步走回屋里,床上躺着一个黑衣姑娘,样貌极好,只是少年并未多看。再将药锅放下之后,走向水缸后,蹲下身子摸了摸,找出了一个铜板。 可等少年走出屋子后,那个小鼻涕虫便已经没了身影,院门打开,门槛上留有几道印子。 小镇 少年,少女,道人,因果 晚些时候,年轻道人来过一次陈平安家里,只是站在院墙外远远的朝里望了一眼,而后便推着自个的板车,悠哉悠哉的出了泥瓶巷。 半响过去,屋子里传来了一道声音,“你好,我爹姓宁,我娘姓姚,所以我叫宁姚。” 草鞋少年一时有些木讷,挠了挠头,下意识道:“你好,我爹姓陈,我娘也姓陈,所以……我叫陈平安!” 少女倒是觉着没什么。 草鞋少年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坦诚笑容。 唯有那个已经走出极远的年轻道人,停下了步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引得旁边几个满脸泥泞的娃娃一脸好奇。 年轻道人旋即冲着几个娃娃做了个鬼脸,眉清目秀,倒不吓人,只是略有尴尬。道人拍了拍自个脑袋,嘴里蓦的崩出句诗来,“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嘴里念完这一句,年轻道人原本还有笑意的脸上不由的便多了几分疑惑,手中掐诀,空空荡荡,奇了个怪,“不是,这因果都已经了了,怎么老道心里总还是莫名堵的慌,难不成是书院里的那位齐先生在算计我。咦?不对啊,邹子那家伙啥时候跌境了?” 浩然天下的十四境大修士,避开了至圣先师的察觉,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合道十四境,自个又是个极会躲藏之辈,若是邹子不主动现身,那些个十四境想找到他都不容易。如今却是跌境了,这事可算大了去了。 年轻道人原本想借着术法看看,可当他刚有这个念头,书院那边便吹来了一缕春风,极为暖和,但却让年轻道人打了个激灵,连忙赔着笑脸,“齐先生可千万别误会,贫道没动术法,只是有了这么个念头,您这么个大圣人,学问那么高,总不能连念头都不给人想吧!” 言语落下,春风散去,年轻道人这才拂了拂胸口,一脸的如释重负,可眉头却是皱得紧时,如枯木缠枝,死活不开。 屋子里,在一番自我介绍下,黑衣少女与草鞋少年就那般没了言语。或许是怕人家姑娘误会,草些少年连忙将之前的事,从头到尾,一字不差的说了一番,结果到了黑衣少女这里,人家哦了一声,而后便没了下文。 陈平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耳边却听见了一声响动,旋即便明白了什么,“宁姑娘先坐着,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言语落下,少年便这般走了。 宁姚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面上多了几分笑意,环顾四周,那抹笑意又渐渐沉了下去,而后正色道:“陆道长,后会有期!大恩不言谢,将来只要需要在下帮忙,可以飞剑传书至倒悬山,只是道长记得,千万别忘了署名‘陆沉’二字,否则倒悬山未必会允许飞剑进入山门。” ‘陆沉’二字一出口,年轻道人旋即便心有感悟,原本皱起的眉头,不知怎滴,又更紧了一些,好些奇怪,又理所当然,只是想着想着,年轻道人便已神游天外。 …… 穗泥街。 在经过了先前一事后,范峻茂算是老实了,面上没了那股子傲气,领着李然便去了桂夫人为其置办的铺子。 铺子在泥泞街的中间地段,反正过路商客都要从门前过去,算不得多好,也差不到哪去。至于这铺子本身,据范峻茂说,原先是个药铺,只是主人家一次外出诊病时,外遇困难,那般走了。留下的儿女没能承下先人本事,于是便将铺子卖了,拿着钱财,领着妻儿,去了别个地方。 范峻茂打开门锁,走进其中将烛台点亮,而后便安静的站在一旁。 李然看了看其中的陈设,普普通通,并无稀奇,唯有不用的一点,那便是这铺子里留有药香味,哪怕过去了那么久,这股药味也没散干净。李然倒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反倒是觉着还不错,从铺子转向后面院楼,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很是满意。 “你在哪杵着干嘛,这么大个地不去打理,难不成要主子我今夜睡地上吗?真是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知道了,主人!” 绿群少女闻言,面上平静,恭敬说了句话后,转身便去拿其了扫帚,就那般弄了起来,别说神灵傲气,甚至连一丝小姐脾气都没有。 李然看着对方,眸光平静,心中却是多了些别样想法。 神灵终究是神灵,哪怕是转生成人,又活了十几年人生,可一旦恢复了过往的神灵记忆,股子的神性终究要压胜一切。 念及于此,青衫少年不由的便想到了那尊最大的神灵。 反正这因果已经立下,骊珠洞天的事就先不急,等把这里弄好了,过几天舒坦日子在过去瞧瞧。 至于邹子那边…… 只要光阴还在,神通不绝,人前显圣,借取未来十四境的剑术,那老小子要是不安分,还想继续算计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入十四不说,有着光阴在手,李然顺着光阴长河过去,一剑灭了他丫的。 铺子后面的院子里有棵槐树,身段极大,年头极长,李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躺椅,放在树下,借着月光,沉沉睡去。 而屋里,因为没有青衫剑修的令法,绿裙少女也只能在房前屋后,来回奔波,直到破晓将至,这才将铺子里里外外弄了个干净。而她则因为过于疲惫,靠在一处角落,抱着扫帚,睡了过去。 李然睡得极好,本来还想翻个身子继续睡的,可还没等他身子翻好,一只素手便捏着他少年的耳朵,将其从梦里提溜了出来。 “娘,你轻点行不,你儿子刚刚睡醒,耳朵还软着呢,您要是手上没个劲道,耳朵掉了,破了面相,找不到媳妇,以后谁来给咱家续香火。” 桂夫人却是不理,手就那般捏着,也没用力,“你还知道找媳妇,你那老娘我帮你弄了这间铺子,也没见着你想着我啊!” 阴阳怪气,属实厉害。 诗雨没穿桂花小娘的服饰,而是穿着一身淡雅青裙,但该大的地方依旧很大,挡也挡不住。只是瞧着李然这副模样,姑娘也是没来由的笑了起来,倒是好看。 李然连忙道:“谁说儿子没想您的,你看看这铺子里,干干净净,要没我啊,娘来了就得碰一鼻子灰。” 桂夫人在进来时便注意到了,顺道还看见了靠在角落里熟睡的范峻茂。虽说是范家小姐,可桂夫人的身份却是比其更高,自然不会去在意这些。至于对方为什么会来这里,昨天宴席上,范家那位族长便已经于她说了,自然不会再言语什么。 小镇 有些话总得说出口 桂夫人来了这里,这间座铺子才算是真正定下了调子,至于要用这铺子来做些什么,那是李然自个的事,桂夫人倒不怎么关心。她是范家的供奉客卿,可真说起来,除了那座桂花岛外,过去的那些光景里,这位桂夫人却是没有一点名产。 晨曦正好,李然便领着桂夫人在院子转了起来,毕竟是自家房子,总得熟悉一番,如此一来,也好看看缺些什么,然后才好给其置办些屋内用品,添个彩头。 诗雨倒是没陪着二人,而是在厨房里转了转,随后便见她右手上挎着一个木篮子,给自家公子交代了去向后,转身便离开了铺子,晨阳的碎细光点落在她的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少女极有活力,蹦蹦跳跳,倒是可爱。 至于范峻茂…… 睡得极好,想来这一时半会是不愿来。 这座院子不算大,除了迎街的门面铺子外,后面也就五间厢房,大至瞧了一眼,桂夫人便是没了兴致。 桂夫人忽的问道:“你准备拿这铺子做些什么?” 李然倒是没想到妇人有这般问题,略做思索,也明白了话语里另外的意思,旋即回道:“昨天来的晚了些,街道上留有门面的铺子不多,珠宝玉器,酒铺馆子,这些也都不缺,所以也没去仔细深究过。不过刚刚走的那么一会,我在娘身上闻着几分桂花糕点的味道,想了想后,便觉着开个糕点铺子,等娘每次回家时都能吃上些,也算是小子的一点孝心。” 开个糕点铺子,这个主意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可听到了后面那句时,妇人的脸上却是罕见的多了几分笑意,特别是“回家”二字,落在妇人心里,极有重量。 桂夫人道:“如此一来,你是想做个甩手掌柜,让诗雨那丫头来给你打理铺子?” 李然道:“人都是自由的,既然从范家哪里赎了身子,未来的路如何走,那都得由她自己决定。我一大老爷们,以后游历天下,路途难走,日子难过,睡山洞,吃野味,这些都是平常日子。若是让她跟着我一起,说实在的,还不如让她在这铺子里做个二掌柜。” 闻言,妇人眉眼一挑,语气稍变,“喲,看不出来我们李大公子还是个会心疼人的主,别是留着锅在家里,去外面寻碗吧?” 李然面色一黑,自家老娘什么都好,唯独一到了这男女之事来,那阴阳怪气的本事,简直是浩然一绝,“瞧您这话说的,你儿子如今是个龙门境,未来的十四境,要真走一趟江湖什么也没留下,指不定就有人要给我编排小事了,到时候给您脸上抹了黑,到时候可别说我不懂事。” 针尖对麦芒,母子俩倒是极有意思。 可这话落在桂夫人耳朵里,怎么听着却是另有故事,不由多问道:“哪家姑娘?” 李然一本正经道:“阮秀!” 桂夫人想了想,觉着这名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想着用些神仙手段来看看,却是被李然连忙打断了。 桂夫人是神灵转世,可如今却也只是金丹境界,要真用神仙手段去算了阮秀,多多少少就有点以下犯上的意味,这因果颇大,自家老娘可接不住。抛开这些不说,当事人如何且先不论,光是杨老头和阮邛哪里,想来就不好。 若是李然,他倒是不怕,无非就是干一架,反正不会输,至于结果如何,他倒是不在意。 可自己老娘嘛…… 还是安稳点好了。 天色渐暖,日头高起,穗泞街上也是开始热闹了起来,人潮涌动,叫卖不绝,也是这个时候,睡在铺子角落里的绿裙少女才悠悠转醒,面色脏乱,双眸朦胧。 范峻茂看见了桂夫人,可在对视一眼后,立马又收回来目光,各自心中已然明了,在同青衫剑修说了几句之后,她便离开了铺子,至于去做什么,没人在意。 绿群少女前脚刚走,诗雨后脚便拎着一堆菜品回来,荤腥白素,各自皆有。二人擦肩而过,前者没去理会,倒是后者脚步一停,出于本心,转身冲着绿群少女说道:“姑娘,你等会还要回来吃饭吗?” 绿群少女脚步没停,就那般走了。 诗雨没明白,小声嘟囔道一句“奇怪”,而后便拎着手里的东西,径直走向了厨房,乒乒乓乓,炊烟袅袅,倒是悦耳。 三人一齐吃了个早饭,桂夫人便离开了铺子,说回范家那边做些事,晚些时候便会回来。离开时,妇人让李然给这铺子起个名字,思索一番,青衫剑修旋即给出了个“桂花斋”,没说缘由,单纯觉着不错,仅此而已。 虽然没说,但妇人和少女却是门清。 桂花岛,来来回回,两地腾挪,居无定所。 桂花斋,落地生根,应有期盼,自是极好。 桂夫人返回了范家,如今的桂花斋里,也就只剩下了两个人。李然拉着诗雨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拿出一壶桂花小酿,借着闲暇,青衫少年便开始说起了些事。 李然喝了一口桂花小酿,笑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恳求诗雨姑娘考虑考虑。” 这一幕有些突然,诗雨心脏剧烈跳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红霞瞬间布满脸蛋,咬着嘴唇道:“公子不必如此,诗雨是公子的仆从,无论是什么,诗雨都会答应的。” “如今你已赎身,我想让你做这间铺子的掌柜!” “啊?” 诗雨茫然的抬起头看向李然,而后又慌张的低下头去,羞赧的快要把裙角揉碎。 原来公子说的是这个,我还以为…… 诗雨胸口剧烈起伏,但还是鼓足勇气重新抬起头,直视李然,“诗雨,全凭公子安排就好。” 李然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他不是榆木脑袋,自然明白面前姑娘在想些什么,轻声一叹,而后正色道:“世间规矩极多,但我又极不守规矩,而认识诗雨姑娘这么久了,我也知道姑娘心里所求的东西,只是你所求的那些,李然没法给你答案,倒不是诗雨姑娘不好,只是李然心中有惑,不能如此。” 少女闻言,心头莫名有些失落,哪怕早就知道,可真当对方说出来,心里压下了,眼睛却是怎么也拦不住。 “诗雨知道,诗雨一直都知道,所以公子也不必如此,相反,若是诗雨没遇见公子,这辈子或许就那般过去了……” 天底下最难的便是情之一字,心里藏着,熬人伤己,可真要出了口,有了答案,却又是直戳人心窝子,怎么都不对。 李然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说了这话以后会让少女难过,可他却不得不说。 小镇 震慑肖小,阵斩王座 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又定下了铺子二掌柜的人选,李然便将早些时候桂夫人给他的那袋子神仙钱全部拿给了面前的姑娘。 “既然要开铺子,以前的那些陈旧自然是要不得的,推了重来,毕竟钱这玩意,该花费的地方就不能省着,不然铺子没个自家特色,哪怕卖的东西如何好,也难有人上门。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深巷子没人愿意去,香气飘不出来,再怎么好,那也是白瞎。做为咱这桂花斋的掌柜,你可得多出去些气力,不然日后赔了,你家公子就只能流落街头。” 诗雨揉了揉眼睛,依旧泛红,听着自家公子的言语,点了点头,玉手紧拍胸脯,笃定道:“公子尽管放心远游即可,家里有诗雨在呢,想赔都赔不了。但诗雨却有个小小要求,那就是公子远游时能念着点夫人,若有闲暇,也可想着些诗雨,回家时带些,开开眼界。” 李然欣然一笑,默默起身,朝着面前的姑娘抱了抱拳,不是行礼,却是行礼。只不过这还是李然第一次,显得有些蹩脚,好在抱拳之时,一身剑气做不得假,否则还真有些难以入眼。 诗雨好似神游天外,也没回礼,只是愣愣的坐在原处,双眼迷蒙的看着他。 少女六岁便上了桂花岛,跟在岛上的那些礼仪小娘哪里学了两年才堪堪出门,好在她运气极好,上岛后便一直跟在青衫剑修身边,过往的九载光阴里,饮食起居,皆有身影,两人也从稚童长成了如今模样。若是按着山下邻家的话来讲,她们二人倒是算得上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只不过世世难说,特别在喜欢这件事上,那就更没道理可言。 但不管如何,诗雨都已然心中有数,也知道了面前的少年至少对自己也有那么点喜欢,这便是足够了。 她镇定了心神,脸色如常道:“公子还是快些收了剑气吧,老龙城里规矩多,这要是引来了符家的眼睛,依着规矩,免不了一顿麻烦。” 李然微微一笑,眉清目秀,不算惊艳,却是好看,“年轻人就该多有些活力,别说符家,就算是那些个山上神仙下来了,公子今个都要拔了他们一层皮囊!” 言语落下,青衫少年身后的鸿鹄蓦然出鞘,剑光扒地而起,万丈云海,一分为二。 这道剑光升起刹那,桂花斋上空之地便有四道身影跌落,观其气息,皆是那山上仙家,不算太高,龙门修为。 只不过这些个落地仙人,此刻的身上却是身着同一服饰,恰巧,这服饰李然认识,那便是老龙城符家。 其中一人境界较高,尚有意识,并未晕厥,旋即沉声道:“阁下来自何处?我老龙城禁止一切修士御空,私斗,阁下如此做派,犯了规矩。” 下一刻,迎接他的是一道百丈剑气,汹汹而来,杀力极高。 剑气惊天,还未临身,那剑压就让那人呼吸一滞,只觉眼前一花,再次开眼之时,身上甲衣炸碎,人首分离。 李然的这一剑,力道不足两成,用来杀一个龙门,于他而言,属实是大材小用。只是桂花岛上出了个十五岁的龙门境剑修,如今又要下岛远游,老龙城中惦记的人坐不住了,眼线极多。李然觉着不好,索性出了这一剑,亮亮招子,也好让符家那些人看看,不然出来这老龙城,指不定在那个犄角卡拉里等他。 虽然有些不讲理,但李然本来就没打算讲理。 而在青衫少年出了这一剑后,剑气长城那边,一个枯坐城头万年的老人默默看了一眼浩然天下这边,眉眼难得挤出一丝笑意,微微开口,“天才剑修,好生威风,要不来城头宰两头王座畜生试试手?” 李然心头微动,嘴角带笑,心湖翻涌之间,光阴掠出,刹那之间,就见一剑破开云海,连起老龙城上的那座大阵也一同破去,击散那片半仙兵云海,剑光开道,一袭青衫御剑而去。 倒悬山。 大剑仙张禄猛然抬头,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正翻书的守门小道童却是一个,直接激灵从地上跳起,急得直直跳脚,嘴里还大骂道:“不是,这里是倒悬山,你们能不能守些规矩,之前送个丫头出来也就罢了,如今还来,信不信我……” 小道童刚准备骂上两句,可下一刻,一道霸道无匹的剑光划破天际,剑气极盛,直接将那要出口的话语硬生生咽了下去。 玛德! 这他娘的是哪里来的十四境剑修? 吓死个人了! 而在这道剑光穿过倒悬山时,剑光不停,直直落在莽荒天下那群数以万计的妖族之中,剑气扩散,百里之内,无数妖族爆裂开来,场面壮观。 剑气长城那边,此刻不少站在城头的剑仙,纷纷侧目看向此方,目中神色相同,皆有不解。 这是那里来的剑修,怎会如此勇猛! 难不成是那狗日的家伙回来了? 如今的这个时候,蛮荒天下那边皆会发动一场战事,妖族数量极多,远超百万之数,只不过与以往相比这还只是些小场面。 李然落在战场中间,视线看的很远,后面的剑气长城,前面的蛮荒群妖。 不得不说,阿良真的很有品位,这陆芝的腿的确很长。 简单一眼,李然便目光锁定在妖族后方的一头大妖身上。 十四王座之一,大妖曜甲,飞升境巅峰,战力极高,在蛮荒那边排号极前。此妖以千丈真身示人,个头吓人,光是脚下的倒悬山岳便是平整如镜,大小不亚于一座倒悬山。 而在其下,金精王座,熠熠生辉,好生威风。 老大剑仙坐在城头,目色看向这边,问道:“小子,要杀多少?” 青衫剑修并未言语,大袖飘摇,剑指于身前横抹一线,剑光自雨点般,直落人间,所有妖族不过数息之间,形销骨立。 数以百万的妖族,无一例外,全部死绝。 偌大的战场之上,青衫剑修持剑而立,伏尸百万。 妖族那边,如今也只剩下了大妖耀甲,高居王座,冷冷的看了一眼青衫剑修,杀意宣泄,“没想到剑气长城,如今也会这般不守规矩。” 言语落下,脚下山岳一闪而逝,耀甲瞬间便出现在战场上空,如泰山压顶,一拳砸向青衫。 他看不出李然的境界,但不会联想到十四境,因为如今的数座天下里,十四境纯粹剑修,只有城头的那个陈清都。其他剑修,哪怕是白玉京那个号称真无敌的道老二,也只有剑修,并无纯粹。 青衫剑修不以为意,只是一个照面,便消失在了耀甲的拳头下,再次出现时,一个芥子大小的身影便出现在其手臂之上,青衫自动,微微行走。 耀甲顿感不妙,这般关头却是不忘多问一句,“你是何人?” 说话之间,脚下的金精王座就已经亮起金光,宛若一颗大日,直直照在这处战场之中,极为亮眼。 大妖曜甲不作他想,就要准备遁走。 毕竟能在它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一步跨上肩头,想都不用想,来人绝对能轻易杀了自己。 而在剑气长城那边,有这种实力的飞升境剑修,闻所未闻,哪怕是那老匹夫董三更,也不可能做到。 岂料那袭青衫突然停住脚步,面露笑意,随后便是重重一跺。只听得一声清脆声响,大妖那一侧的肩头被他一脚踩碎,如巨峰破裂,同天河断流,金色血液滚滚而下,紧随其后,整个金精王座如遭重击,金光内敛,其内的那些个金甲神灵瞬间破碎,无所存留。 李然这时道:“我是谁不重要,反正不是那个狗日的阿良就行,毕竟那家伙脸皮太厚,实在比不上。” 话音刚落,青衫手中长剑横斩而出,剑光如虹,大妖耀甲还未反应,身前便有一道血线裂开,连同其体内的全部金甲神灵,一分为二,彻底死绝。 此时此刻,城头那边,出现了一连串的口哨声,无数剑修蹲在城头,虽不知那青衫剑修是谁,可人家既然敢问剑大妖,别得不说,妥妥就是自家人,跑不掉了。 李然看了一眼那张王座,想了一想,旋即坐了上去。 此时此刻,人前显圣,光阴流转,即为十四! 小镇 糕点 剑气长城多了个十四境的剑修,不论是在浩然天下这边,还是在莽荒天下那边,这都算得上是件极大的事,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名不知打哪出现的十四境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哪怕莽荒那边有个算力极高的老牌飞升境,豁出自个的大道前途,也是算不出丁点东西,好生奇怪。 蛮荒天下腹地。 哪里立着一座古老深渊,洞口极大,深不见底,看着却是颇为唬人,哪怕是离得极远,也会不时有阵阵罡风从其内激射而出。 英灵殿,这是莽荒边的统称,至于浩然天下那边,除了山巅的那些个大修士外,少有人知。可若是照剑气长城的说法,这他娘的就是一个老鼠洞,丑得紧不说,还膈应人。 一番言语,毫无忌讳,极其敷衍,只不过却是没妖在乎。 相传此地的由来,要追溯上古时代。 据野史记载,有个骑牛过关的小道士,在远游蛮荒天下,与此地的一位大妖有过一场惨烈厮杀,最后造就了这片战场遗址。不过这种说法,只是明面上流传的,相信者极少,至于着真相如何,也只有那些还活着的远古大妖才知道。 毕竟这牵扯极多,乃是登天之后,托月山大祖统领蛮荒天下,在托月山被陈清都等人削掉半截,妖族以此设立英灵殿作为蛮荒高层新的议会之地。 也是如此,如今的深渊四周,排列整整十四个巨大王座。 大小不一,高低不平,没有规矩,就是那般。 只不过此时的十四把交椅,已经落座十一头大妖,空着的三个,一个来不了,一个还没来,一个则是已经死了。 死了的那个,在那袭青衫走后,头颅被老大剑仙一手抓了过来,如今正在剑气长城城头之上挂着。 至于还没来的那个,却不是妖族。 而最后那把居中首座,毫无疑问,自然是那位蛮荒大祖。 众人目色流转,气氛沉闷,无人开口。 直到有个儒衫中年现身此地,径直走向一方座位,理了理衣衫,就那般座了下去。 只是这中年座下的交椅位次极是有趣,若是仔细看去,他座的位置与大祖那把相邻,依上往下,位列第二。 “见过周先生。” “见过周先生。” …… 在场的十一头大妖,无一例外,全部起身朝那儒衫中年躬身行礼,态度极好。 而那被称为周先生的儒衫中年,则是昔年浩然天下之贾生,今日莽荒天下之周密。 儒衫中年的目色颇为平静,轻微压低手掌,做了示意,众妖才缓缓落座,而后缓缓开口,“打杀了耀甲的那个剑修,浩然天下那边的探子可有消息?” 众妖沉默,无一出言。 周密伸出两根手指,轻柔眉心,思绪翻涌,不知如何。 十四境的剑修,世间不是没有,浩然白也,青冥余斗,皆在其中,只是这些人都在自个地盘趴着,少有活动,倒无所想,自然无忧。只是如今有个不属于这些的十四境剑修出现在了剑气长城,不知根底,不知由来,却是个麻烦事,还是个大麻烦。 许久之后,一袭儒衫抬起头,缓缓道:“袁首、白莹、绯妃三人留下,其他各自退下,若是之后无事,就不要闭关沉睡了,准备随时听候调令。” 此话一出,多数大妖微微拱手,而后便各自都遁去身形,唯有少数几个在看向那儒衫中年时,面上露着一丝不悦,可想了想人家背后站着的人物,心中有所想,却也终究没说什么,影去身形,依次散去。 …… 剑气长城。 先前一战,与那些站在城头的剑修来说,属实是过瘾无比,尽管并未出手,但能看见那些妖族畜生那般死绝,心中也是极为舒服。可若要说遗憾,自然也有着不少,那便是没见那斩杀了大妖的剑修于城头刻字,更没见对方对方容貌。只是众人知道,那人被老大剑仙带到了那处城头,用着一些手段隔绝了他们视线,有些人想去问问,可想了想,还是觉着算了,毕竟都能用手段隔绝了,那指定是有些见不得人,他们要是过去凑这个热闹,听得了什么不该听的,保不准要挨上一剑,不划算的。 茅屋外,老大剑仙坐在板凳上,手里多了些包装精巧的糕点,卖相极好,味道不错。 只是这时,一个瞎眼老人不知从那个犄角卡拉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老大剑仙,又看了看对方手里的东西,旋即道:“那小子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你这老狗没地方去,也吃不着东西,嘴里没味,走时还留了点东西给你。” 老大剑气眉眼一挑,“羡慕啦,那我当初将人带来时,你怎么不收做徒弟?哦,忘了,你是瞎子,看不见的。” 瞎眼老人没理他,只是道:“邹子跌境了!” 老大剑仙微微点头,倒不意外,“那小子下手倒是挺快。” 瞎眼老人道:“当初带那小子来,他与宁丫头产生了些因果,如今邹子跌境,那小子必然会去丽珠洞天,你就一点不担心?还是你觉着,那小子当初的稚言真能给你身后这群剑修开辟出第五座天下?” 老大剑仙看了对方一眼,半响后才道:“你眼珠子不就在那边,自己看去。况且真要出了问题,我就不相信你会不出手。至于后面那事,一万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年半载,更何况还是个十四境纯粹剑修,又是徒弟,哪怕被骗,也无甚所谓了。” 这话说得极轻,可只有老大剑仙自己知道,如是当年自己没有妥协,如今又怎会去希冀一个稚童的言语。 “老头子,你收我做徒弟,教我剑术,等那天我成了十四境,一定凿穿莽荒,给你弄个第五做天下。” 思绪萦绕,老大剑仙却是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糕点,模样与他那个相同,只是颜色不同,味道不一。 “怎么?还要我求你收下?” 瞎眼老人没有言语,只是将其接了过来,而后离开此地。 老大剑仙面色带笑,吃下一块糕点,味道极好,好的不能再好。 小镇 开业 老龙城出了个大剑仙,这事在老龙城内的那些个家族里传得极广,极有噱头,只是后来因为符家的介入,这事便是不了了之,没了后续。可明眼人却是看得清楚,那日剑光破开了老龙城云海处的那方大阵,符家坐镇其中的一名元婴,连着云海里的那把半仙兵一同碎了去,这般损失,于符家而言,不可谓不大。只是令人颇为不解的是,吃了这么大个亏,符家那边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倒是稀奇。 这事虽是挺大,可对于老龙城里的那些百姓而言,时间往前走,日子向前过。在不在乎的,那是山上仙家的事,他们哪怕再是好奇,再想知道,也不能让日头过好。所以,只要剑光落不到自个家里来,那该怎样便怎样,并无所谓。 穗泥街。 今日是桂花斋开业的日子,李然早早的便在铺子外候着了,而跟在他身后的,除了桂夫人和诗雨这位两位熟面孔外,范家姐弟也到了场,只是在这些人里,却是多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倒是热闹。 大的叫云姑,小的叫米沅,皆是桂花岛上的桂花小娘,同时也是桂夫人给这铺子找来的伙计。 云姑四十年岁,身段丰腴,容貌颇好,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没有选择拿钱走人,而是在前些年嫁给范家一位管事,数年过去,这位曾经的桂花小娘如今已是两位孩子的母亲。台面上帮不上什么忙,但在后厨里,云姑的经验比之诗雨这些小年轻却是老成得多些,所以桂夫人便将其带了过来,给这铺子里做些饭食。 至于米沅,六岁孩童,因为父母走得早,家里的那些个亲戚便将其卖给了范家。小姑娘长得喜庆,眼睛水灵,范家那边还没开始教她做桂花小娘的事,便让桂夫人送到了这里,说铺子开业,有个孩子,铺子也瞧着喜庆些,说不得还能给铺子带来不少生意。 天光升起,暖意渐来,许清风瞅了一眼街上情况,将一串卷好的鞭炮拉开,摆放在铺子前边,不算太长,却有十米,寓意十全十美,财源广进。 只是当青衫少年准备点火时,米沅却是小跑了过来,轻轻扯了扯自家老爷的衣衫,一脸兴奋道:“老爷老爷,诗雨姐姐说这东西点起来后动静极大,能不能让我来点火啊。” 李然瞧着这个只到自个膝盖的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兴奋,倒是一点也不害怕。 “你确定?” “嗯!” “那行吧!” “谢谢老爷。” 李然将手里的火折子递了过去,然后便退到了铺子里,看了一眼诗雨,小声道:“多大人的了,怎么还骗小朋友呢?” 诗雨眉眼略弯,旋即道:“那老爷以前骗我的时候呢?” 青衫少年面色一顿,嘿嘿一笑,不在言语。 绿群少女看着面前,眉眼带笑,同样如此。 米沅拿着东西,迈着步子,蹦蹦跳跳的就那般过去了,只是在她点完火后,鞭炮的动静却是将小姑娘吓了个哆嗦,小脸煞白,却是没哭,毕竟小姑娘自个也知道,铺子开业要喜庆,若是哭了,那便是不吉利,以至于受了惊吓,心里害怕,小姑娘也是死死忍着,只是眼里的泪花不断的往下掉,颇为可爱。 诗雨姐姐真坏,老爷也是。 李然有些无奈,旋即走到小姑娘面前,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红包,将其递了过去,顺道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开店要喜庆,可要是受了委屈,该哭还得哭,只是哭完之后得长个记性,下次再有人那样说,心里想想,好不好?” 小姑娘抹去泪水,接过自家老爷给的红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青衫少年笑了笑,又从怀里取出了几个红包,一人一份,皆是十颗雪花钱,不算太多,图个吉利。 桂夫人倒是没收,毕竟这是自己儿子,收不收并无区别,只是李然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姨,铺子开业,图个吉利,您做为老板的老板,要是不收的话,日后铺子红火了,再开分店,这吉利可就没人敢受了。” 桂夫人觉着是这么个理,旋即便将红包收了下来,只是嘴上却道:“拿着东家的钱,办自个的事,了不起哦!” 米沅不懂什么意思,眼睛眨巴,满是好奇,可想到刚刚自家老爷的话,在脑瓜里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没明白。 诗雨与云姑却是笑了笑,也没说出来。 唯有李然,小脸颇为尴尬,不在说话。 诗雨领着众人进了铺子,李然则是双手拢袖,蹲在地上,看着白烟里的零星火光,耳边听着鞭炮的噼啪声,心中思绪却是良多。 上一次听到爆竹声,还是在那边的时候,却是除夕,并无忧虑,如今依旧,却是不同,极好! 桂夫人看着蹲在门口的青衫少年,眸中多了些许光景,那时的少年还是孩童,也是这般,每至除夕便是一个人蹲在门口看着鞭炮零星,面色无喜,眸中思绪却是极多。 夕阳西下,秋风渐起,宾客一一离去。 今日桂花斋总共售出一份桂花酥,不算太好,不算太坏。 而所购之人,乃是米沅。 小丫头花了一颗雪花钱,吃得贼饱,可惜没吃饱,本想着再买一份,可钱却是被诗雨收了起来,说是米丫头还小,这钱得有大人保管,等以后长大了,再一同给她。 这个理由很没心意,但米丫头信了,深信不疑。 也就是说,除了米丫头之外,开业这一天里,桂花斋的大门没进来过一个客人。 倒是范家姐弟在离开之前,给了定金,订购了百份桂花酥,没说原因,只是走时范峻茂多看了一眼李然,后者顿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是想李然带其去丽珠洞天,至于目的,无非就是去找杨老头补全她的神灵魂魄。 只不过今日喜庆,李然懒得想这些。 点着夕阳,打着秋风,几杯酒水入腹,依着阑珊,眼中眠眠,自是梦里寻周公。 小镇 符畦上门 又是一日,天色清明。 李然起了个大早,在自家铺子二掌柜的注视下,带着昏头昏脑,眉眼惺忪的米丫头,走出了铺子。 穗泥街上早行人颇多,人影窜动,形形色色,各有不一。 桂夫人坐在铺子里,一袭墨色长袍拖地,袍身材质非丝非帛,似由神秘灵材编织而成,上面有山河纹路、星辰轨迹交织的图案,倒是好看,只是落在这铺子里,却是显得颇为不入。 云姑奉了一杯热茶上来,这茶是开业时范家姐弟带来的,当属上品,在这老龙城里,除却那些高门大户,钟鸣之家外,下边可是少有这些,只是这茶极好,但看茶妇人的目色却是看了一眼外边人流。 “桂姨!” “忙自个的去吧,这些事,你家掌柜的会管的。” 桂夫人面色平静,端起茶盏,抹去浮沫,浅尝一口,新茶并灵泉,滋味有甘甜并无苦中涩,自是极为暖胃。 诗雨看在眼里,看了看那渐渐明亮的天色,少女眉眼带笑,拨弄着面前的算盘珠子,绿群飘飘,却是好看。 米丫头一身大红袍子,裹得严实,两根小辫子摇摆不定,着实可爱,粉嘟嘟的小手揉了揉眼睛,使劲的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道:“老爷,米沅想留在铺子帮诗雨姐姐的忙,不想去学堂。” 李然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将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递了过去,面色带笑,“你诗雨姐姐是铺子里的二展柜,你便是三掌柜,她要管理铺子,以后这记账的活就得你来管。你不去学堂,不学如何管账,铺子要是赔了,你可就没睡的地方了。” 米沅一听,精神一提,狠狠吃下一个包子,嘴角鼓鼓,“可是老爷,听那些路过铺子的大人们说,学堂里的先生可凶了,米沅又不聪明,要是惹得先生不高兴,被教训算是活该,只是丢的可是老爷的面子唉。” 李然嘿嘿一笑,这丫头说自己不聪明,可这话说出口来,一点也没有不聪明样子,眼睛眨巴,水灵灵的,想来是临时找了别人补了话术,借此来说服自家老爷,不让自己去学堂。 可小丫头想不到的是,自家这位老爷,脑子不好,面子什么的,与他而言,那就是个屁,一点不值。且不说丢不丢脸,要是小丫头真被训了,甭管占没占理,青衫少年指定要提剑上门,讲讲道理。 至于为什么偏要送小丫头去学堂,依着李然的想法,管账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米丫头福缘极好,虽在道术剑法上难有成就,但在这着读书一途上,却是极好,若是时间给够,指不定未来的甲子光景里,桂花斋里能出个十一二境读书人。 如此一来,李然这个年轻的龙门剑修只是当下,真要看到的话,还得是米丫头,毕竟浩然天下以读书入上五境练气士极多,但是女子读书入得上五境,为米丫头当属。 念及至此,李然目色看向远处,晨光落下,颇有暖意,而他所望方向,那边是老龙城符家宅邸之地,整个老龙城顶层人物,如今几天过去,想来那位符家家主已然打听了不少时间。若是想想,一般家族若是受了这气,指不定当天就领着人下场了,可这符畦却是极能忍受,先是压下消息,而后派些人在穗泥街暗处观察,不引动静,不生外事,让人猜不透要做些什么。 白鹿书院,位于老龙城内城,这间书院不属于儒家七二书院之属,也不归老龙城那些大家族开设,收学生也不分内别,上至富贵之家,下至草根之属,凡是有心求学者,书院先生皆是不拒,倒是颇有好名。 李然是清晨出的门,到了白鹿学院门口,却已是日上三竿时,临了这里,书声朗朗,倒是悦耳。 米沅扒拉着门檐,探着脑袋,望着大门里瞅了瞅,目色好奇,却是小声道:“老爷,我真的要在这里读书吗?” 李然点了点头,“里面的先生极有学问,老爷那天走了,你想找都找不到喽!” 言语之际,一个年过甲子的老人走了过来,一身儒衫,慈眉善目,老人看了一眼青衫少年,目色平淡,又看了看米丫头,蓦的多了几分笑意。 “丫头,想跟着老头子读书吗?” 米沅闻言,迈着步子跑到了青衫少年身后,小手扒拉着青衫,而后露出圆滚滚的脑袋瓜子,有些怕生。 李然拱了拱手,神色平静,道明来意。 老人了然,说了自己便是这间书院的教书先生,同时也收下了米丫头这名学生。 李然想要送些俗物,当做学费,可老人却是摆手拒绝,而后便领着米沅走进了书院。 一切平静,自是顺利。 青衫少年倒也没走,反而是蹲在书院门口,扒拉着地上的蚂蚁,不亦乐乎,就这般从白日等到了书院下课,再接到米沅,与老人道了别后,一大一小就这般回了家。 老人看着远去的青衫和红棉袄,眉眼带笑,“十五岁的龙门境剑修,浩然少有,六岁的读书苗子,倒是让老头子捡到宝了。” …… 桂花斋开业第一天,铺子的生意不算太好,一天下来,也就只买出了一份糕点,待到日落西山时,穗泥街的尽头,一袭青衫领着一个大红棉袄的小丫头走了进来,青衫少年两手空空,神色悠然,倒是小丫头手里拿着几串糖葫芦,走一步,吃一口,左瞅瞅,又看看,神气得很,看得那些路过的孩童,满是羡慕。 走入了自家铺子,李然没见着桂夫人,想来是去了范家,米丫头却是便拉着诗雨,讲述着今日书院里的那些个稀奇事,张牙舞爪,神色夸张,颇为好笑。 晚些时候,饭食吃完,米丫头自个蹲在铺子门口,借着头顶红光,扒拉着地上的那些蚂蚁。 诗雨则是将一张单子递给了青衫少年,署名姓符,指明要了三百份,算是个大单,没给定金,却是直接拿了全款,倒是豪气。 “公子,您说这是为什么?” “人傻钱多,还能如何。” “那这生意咱还做吗?” “钱先拿着,至于那货嘛,先不着急,毕竟也不用着急。” 诗雨没听明白。 青衫少年也没准备解释。 次日一早,诗雨送米丫头去了书院,李然则是留下来看起铺子,莫约半响,桂花斋的门口便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服饰平常,样貌平常,可身上的气息却是极为平常。 李然眸子瞅了一眼,试探问道:“符城主?” 符畦连忙拱了拱手,“符畦,见过李剑仙!” 身为城主,恭敬肯定是没有的,但起码算是客客气气,毕竟不知眼前青衫的底细,看似龙门,可谁又知道,面前之人会不会是那一剑毁了他符家一件半仙兵的大剑仙呢?如此一来,客气一些,总没坏处,至少符家能稳坐这老龙城头把交椅,便是如此。 小镇 狮子大张口 符家的生意极大,哪怕是到了那中土神州,也能听得见老龙城符家的名号,关于面前的青衫少年,自是早有了解。龙门境剑修,范家首席供奉、桂夫人之子,名头不多,可无论是哪一个,单拎出来,在这老龙城里都是极大。可若是真要说起来,这些都比不上那日的剑光,一位元婴客卿,一把半仙兵,说没就没。 符畦没进铺子,李然也没打算让他进铺子,就那般靠在椅子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吐,丝毫没去在意门口的那道身影。 做为老龙城城主,这般作态,对于符畦而言倒是极不尊重,他自己也对此颇有怨言,只是如今形式不明,只能后退一步,当忍则忍。 穗泥街上人来人往,见着一家铺子门口站着个人,这不算什么稀奇事,只是这人光是站着,却不买东西,不仅引来了不少言语,还挡了人家生意,着实不好。 大底是有人看不下去了,走了上去,在符畦的耳边小声嘀咕道:“兄弟,人家开门做生意,怎么都不容易,你要是有恩怨,进了门去说,挡了门,怎么看都是晦气。若是要找人,总得留些诚意,人家见着了,说不得也就出来了。” 路人的言语没头没脑,可落在符畦耳中,却是极有意思。 山下人,山上仙,不管是登门访友,求人办事,若是两手空空而去,怎么着都少点意思,俗白而言,便是没有诚意。 于是,平复下心神之后,城主大人迈步向前,手中却是不知何时多了个金丝小袋,“首次登门,不知李剑仙喜欢些什么,一点黄白之物,还望笑纳。” 李然笑了,坐起身子,接过小袋,掂了掂份量,不是金银,而是一袋子的神仙钱。 “城主大人,坐啊!” 符畦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走了过去,环顾四周,没坐的地方。 青衫少年见状,指了指一块空地。 符畦嘴角一抽,没拉下面皮,选择站着。 “城主大人,非是我桂花斋不会做人,入乡随俗这个道理想来您也听过。我这铺子,待客之礼数,就在这门槛上,进门是一个价,有座是另一个价。” 苻畦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没坐地上,反倒就那般蹲在了门槛上,略微保留了点态度。 而就在符畦蹲下没多久,诗雨便返回了铺子,她不认识符畦,只是看着自家面前蹲着个人,心中不由多了些好奇。 “老爷,这位客人是?” “大客户,说是咱家糕点好吃,要买一千份。” 诗雨眨巴着眼睛,看着符畦,有些难以置信。 这位城主大人心中顿时语塞,可都到了这里,只能是点了点头,而后从怀里又拿出一个金丝小袋,“这是那一千份糕点的定金,姑娘先拿着,等到了时间,我在把其他带来。” 符畦没说什么时候拿糕点,诗雨也没去问,接下袋子,不做停留,转身便去了院子。 一天之内,白捡了两份钱财,李然觉着挺好。 半响后,青衫少年嗑完了手里瓜子,这才出声说道:“符城主,您觉着我这铺子外热闹吗?” 符畦闻言,眉眼微皱。 青衫少年这话极有讲究,显然是发现了符家派人监视这里一事,“李剑仙莫要误会,符畦做为老龙城城主,一切皆是为了城中安危,若是叨扰到了剑仙,符某在此赔个不是。” 李然眉头一皱,语气平淡,“没了?” 符畦心中有怒,可终是压了下去。 虽然苻家与宝瓶洲不少山上仙家交好,但这里面最厉害的,也不过是神诰宗天君祁真而已,可说得明白些,这所谓的交好,不过符畦用了金钱之法,得了些面子,若是真触怒了一位剑仙,又有哪个仙家敢帮他? 符畦深知这点,所以在此之前才找人监视了这间铺子,只是数天过去,一无所获,所以苻畦来了,亲自登门赔罪。 “符家有错在先,剑仙看重什么,若是符家有的,必然给之。” “符城主当真?” “做不得假!” “爽快。” 李然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给后者看的一阵发毛。符家做买卖,拉得下脸,从不怕亏,可若是仔细深究,面前的青衫哪怕不是什么大剑仙之流,可却是个极好的一位剑仙胚子,若是顺利,未来成就必然不低,无非就是多些光阴罢了,而这种香火情可实在难得,比之那些赶鸭子上架的都稳。 李然道:“既然如此,符城主,那我可就开口了?” 苻畦犹豫一二,还是点了点头。 李然摩挲着下巴,似在思考,可话一出口,直接是狮子大开口,吓死个人了。 “我要一袋子金精铜钱,二十枚,全部都要金精铜钱里面的迎春钱,这是其一。其二,内城里的那座白鹿书院,连同周边一条街都得归我。至于其三,城外的那处渡口转到桂夫人名下,至于如何去做,符城主应当晓得。” 符畦听着汗流不止,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就是在跟一个老妖怪谈话,思索在三,咬牙回道:“李剑仙,其二其三倒不是什么难事,符某都可以答应你。但是那二十枚迎春钱,皆由数种珍贵材料配合山水神灵的金身碎片铸造,珍贵程度远胜其他神仙钱,苻家哪怕是倾尽财力也不一定能弄来……” 李然却是不在乎,“金精铜钱固难,但依着符家在这老龙城的百年光景里,行商四处,就连中土神州也有跟脚,若是想拿,别说二十枚,就算一百枚也不在话下,我说得可对?符城主。” 青衫少年的眼神极毒,可那也是之前,毕竟符畦的儿子符南华不久前去了丽珠洞天,光是过路费便是一笔天文数字,如今要是再拿出二十枚金精铜钱,不说倾家荡产,至少百年光景里,符家都会是风雨飘摇。 符畦道:“二十枚金精铜钱符家着实困难,可以给剑仙十枚,另外十枚,以老龙城外城的三条街道做赔,剑仙意下如何?” 李然眸中带笑,十分爽快的答应了。讨价还价,这是做生意的基本,要是把人逼急了,人家不做这生意,到时候还得多废些动作,倒是麻烦。 符畦眉眼紧实,总感觉被套路了,可既然来了,很多东西便已经有了打算,“李剑仙,那十枚迎春钱,短时间内难以获得,我会派人去往大郦购买,一来一回都要花费不少时日。” 李然扒拉着瓜子壳,“这到好说,五日之内到手,你就派人送到我这铺子里,交给我家掌柜的就好,五日之后,另当别论。” 五日光景,时间倒是足够,并不为难。 苻畦记下此事,只是依旧蹲在门槛上,似乎还有想问的。 李然见状,也不犹豫,双指并剑,朝着云海一抹,并无波澜。可下一刻,老龙城那座刚被修好的云海大阵却是破了个极长的裂隙,剑光撒下,哪怕是白日,依旧是月华漫天。 符畦心中一紧,没了言语,站起身子,走出铺子。 诗雨这时却是走了出来,见着符畦离开,不由问道:“公子,那人走了?” 李然嘴角带笑,不愧是大妖月魄,着实好用,“付了钱款,见着真货,可不得抓紧些,不然真留下吃饭,米丫头回来后可就得哭鼻子了。” 小镇 远游前 桂花岛两日前便启航赶赴倒悬山,临走时桂夫人将一套不知打哪来的阵法留给了李然,说是布置得当的话,即有聚灵之效,也可用来杀些飞岩小贼。 长辈送,不可辞,李然自是要收下,而后便陪着自家老娘走了一圈桂花岛,登上山巅,在那棵祖宗桂树下站了许久,顺道将先前得来的月魄撒在了祖宗桂树的边山。桂夫人是远古神灵转世,本体是远古月宫的那棵桂树,月魄于其而言,自然是上好的养料,只是之前为了让符畦信服,用了不少,所以落下的那些月魄,也就只占原有的半成。 对于自家儿子的举动,桂夫人自是清楚的,至于月魄从何而来?妇人并未探究。可要是真想想,想来是不久前符畦到了自家铺子里,她这个宝贝儿子给人要的,至于是否吃亏,妇人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知子莫若母,符畦若是只狐狸,自家儿子便是披着羊皮的灰狼,能让他吃亏的,符畦这个老龙城城主可还不行。 桂花岛是午时启航,离开之时,妇人给自家儿子提了几句,“远游艰苦,但风景也是极好,若是那天在路途上遇见了心仪的姑娘,和人家姑娘好好言语,莫要再如以往那般嬉皮。要是姑娘那边同意,你便带回来给老娘瞧瞧。” 青衫少年却是笑笑,目色认真,可没过一会,立马说道:“照姨这么说,诗雨那边便是不看了呗!” 若是平常,妇人指不定得阴阳几句,可这会却是没有,反而极有人味道:“儒家言语说得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那丫头的心思,你自己也明白,若是没有那般想法,说清楚即可,免得费了姑娘心思。” 李然看着面前的妇人,淡淡道:“姨,您越来越有人味了!” 妇人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这话,笑了笑道:“有个这么好的儿子,哪怕是神也会改变的。” 清风吹过,桂叶簌簌,渡口处的那些个船只各自远处,形形色色,大小不一,时不时喊上一句,倒是极为悦耳。 李然站在渡口,看着桂花岛渐行渐远,偌大的岛屿渡船也慢慢缩成掌心大小,又化作一粒浮沉芥子,最后被水雾轻轻一卷,便彻底没了踪影,只余下满鼻桂花香。 …… 接下来的几日光景里,穗泥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让本就没什么生意的桂花斋显得更加萧瑟。李然对此浑不在意,每日送米丫头到街口学堂,折返回来便往院子里的竹椅上一躺,膝头搁着碟炒瓜子,指尖捻起一颗嗑得清脆,眯眼迎着暖煦日光,大爷模样。 如今诗雨早卸下了桂花小娘的名头,成了铺子二掌柜。偏生遇上位甩手掌柜的老爷,忙忙碌碌,脚不沾地,倒比从前做小娘时还要累上三分。只是这少女眉眼间不见半分怨怼,反倒满是鲜活笑意,竟是打心底里喜欢这般光景,乐在其中。 自从桂花岛启程后,范二也是时常跑到铺子里与李然闲谈,只是聊着聊着,这位范家大少爷却是学着青衫少年的模样,靠在椅子上,嘴里磕着瓜子,倒是悠闲。等到了晚些时候,米丫头下了学堂,回了铺子,第一件事不是做书院先生交的课业,反倒是有模有样的学着二人,靠在椅子上,悠然的磕着瓜子。 李然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可自家的二掌柜却是不乐意了,双手各自揪着一大一小的耳朵,将其青衫少年和红棉袄小丫头从椅子上提溜了起来,扔到了后厨里,去帮云姑打起了下手。 至于范二…… 惹不起,惹不起,借着间隙,买了份糕点,连忙回家。 米丫头揉着耳朵,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绿裙掌柜,小声问道:“老爷,您说诗雨姐姐这是怎么了?刚刚还乐呵呵的,咋就发那么大滴火嘞?难不成是早些时候去学堂时多拿了两份糕点的事被她知道了?不应该勒,我隐藏的可好了。” 小丫头到底孩子,什么也不懂,只要一说起来,甭管怎么样,总能自个给自个圆起来。 李然面色带笑,沉声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姐姐可是长了八只眼睛的,你的那些小动作可逃不了她的眼睛,如今连着老爷我也受了罪,好难!” 米丫头后知后觉,小嘴顿时长得老大,旋即便低着脑袋,又猛的抬起,“是米沅连累了老爷,我现在就过去给诗雨姐姐道歉,让老爷继续回去躺着,等会的鸡腿,米沅的那一份给老爷了。” 说着,小丫头便迈着步子,风风火火的跑出了后厨。 云姑听着这一大一小的对话,颇有无奈,“老爷,米丫头还小,您这么骗她,真的好吗?” 李然嘿嘿一笑,社会险恶,得从小教育。再者说了,依着二掌柜的性子,也就装装样子,那还能真训。果然,半响过去,米丫头没回后厨,李然一看,那丫头就那般蹲在院子里,手指头扒拉着地上的蚂蚁,玩得不亦乐乎。 青衫少年本想出去,可脚还没走出后厨门,二掌柜的眸子便看向了他,颇为不善。 李然挠了挠头,连忙收脚,转身回了后厨。 云姑见状,眉眼笑开,这可太有生活了。 可若是真想想,自家这大掌柜和二掌柜,眉眼倒是挺合,加上米沅这小丫头,倒是颇有一家融融之模样。 吃过晚饭,符畦带着几份地契便走进了铺子,在见着青衫少年后,便将之前答应的那十枚金精铜钱递了过来,“先前答应剑仙的金精铜钱和渡口街道的地契,符某皆已在此,李剑仙可要点点?” 李然说道:“符城主的为人,李然自是信得过的。” 符畦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顺势递了过去,:“此物乃玉符家象征,若是剑仙再有所需,凭着此玉符可自由出入老龙城。” 李然接过,眉眼带笑,“符城主有心了!” 符畦却是谦虚了几句,而后便离开了铺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看着这位城主离去的背影,李然觉着那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倒是颇为适合对方。 小镇 总有念想 泥瓶巷一栋宅子外头,顾璨挂着一条鼻涕长虫,并未翻墙,倒是在正在凶狠踹门,骂骂咧咧,唾沫星子四溅,“陈平安,我知道你在家里,再不滚出来,我就找人砍死你,把你家一堆破烂都砸了。赶紧的,难道是在跟先前那个小媳妇在那个啥?这大白天的,使不得勒。你丫倒是赶紧出来啊,不出来是吧,我走了,我可真走了啊?我这一走,你这辈子就崩想见着我啦,我那些宝贝,本来想着都留给你,陈平安!快出来啊!” 不知为何,骂到最后,小鼻涕虫竟然带着点哭腔,狠狠将两条鼻涕虫抽回老窝。 下一刻,顾粲猛然间觉得脑壳一阵生疼,赶紧转身望去,看到那张熟悉面孔后,孩子破口大骂道:“陈平安!你大爷的……” 草鞋少年脸色不太好看,顾粲一瞧,心思直转,赶紧补了一句,“身体还好吗?要是不好,我家里还有些药材,保准药到命除,不对,是药到病除。” 一套话术,行云流水,出自肺腑,毫不生硬,倒是有趣。 陈平安看着面前的鼻涕虫,知道对方没什么坏心思,可平白挨了一顿骂,装模作样,没好气道:“我好不好,你还不知道?还有,你平日里都是翻墙进的院子,今日却走了门,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被草鞋少年这么一提醒,顾粲意识到自己还有正事,赶紧把陈平安扯到院门口,然后将两只绣工精美的袋子,一股脑塞到陈平安手里,伸着脖子,环顾四周,见着周边没了动静,鼻涕虫压低嗓音问道:“还记得我去年跟你要的那条小泥鳅不?” 陈平安一头雾水,拿着沉甸甸的袋子,倒是并不陌生,毕竟是当时强行买走那条金色鲤鱼的锦衣少年,事后就专程送了一袋子铜钱给自己。 或许是知道事情不简单,草鞋少年也学着鼻涕虫伸着脖子先,四处张望,这会的泥瓶巷两头并无行人,鸟都没有,仍赶紧开门,把顾粲带进院子,将陶罐放在一旁后,直截了当问道:“是不是有外乡人跟你买那条泥鳅?顾粲,老槐树下的算命先生说了,那可是好东西,你可千万别卖,哪怕是被人打死,你都别卖。陆道长说了,要是想着以后过上好日子,你一定要留着那条泥鳅,清楚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陈平安的声音大了些还是怎滴,顾粲哇一下就哭出了声,双手死死抓住陈平安的袖子,眼泪流下,哽咽道:“我想把泥鳅还你的,可是娘亲不让,还打了我一耳光,娘亲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还有那个说书先生,不知道是神仙还是鬼怪,吓人得很,他把我给带到了白碗里,那条泥鳅一下子就变得很大很大,比我家大水缸还要粗很多很多,我太害怕了……” 陈平安闻言,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巴,脸色严肃道:“泥鳅送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东西,我不会要回来,也不准你送回来。” 顾粲抽了抽鼻子,“可是……” 草鞋少年旋即打断,“你还想不想让你娘亲过上好日子了?还想不想给你娘亲买那些富家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了?” 顾璨没有犹豫,抽着鼻子,语气哽咽,连连点头。 “既然想,那就听我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泥鳅卖了”陈平安说着,松开了手,蹲下身子,看着面前孩子,沉声问道:“这两袋子钱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偷拿出来的?” 顾璨本想骗人,可挨着陈平安的眼色,心里顿时有些害怕,想了想后,顾粲就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陈平安不否认眼前这个孩子平时那些行为让人恨得牙痒痒,可人家确实聪颖,甚至早慧得很,先是从老槐树到铁锁井,到泥瓶巷院子,再到刘志茂要收他为徒的奇遇,给陈平安说清楚明白了。 陈平安这一刻心里大致有数了,齐先生和他说了不少事情,从宁姑娘哪里也明白了很多,照着小鼻涕虫的说法,他多半就是小镇上自己得到祖荫槐叶的人物之一,不管是祖坟冒青烟也好,还是机缘福气也罢,顾粲应该是会被那个说书先生带离小镇。 但是一想到那个截江真君刘志茂,陈平安就心弦紧绷。按照齐先生的说法,此人品行实在低劣,简直没有,更是想将自己除之后快,了了因果,为此甚至不惜用上了仙家神通来陷害自己和蔡金简。 顾粲认了此人做师父,真是好事? 陈平安希望是好事,可此刻却是一点也不知。 不过退一步说,此人若是愿意收顾粲为徒,而不是坑蒙拐骗,强买强卖,是不是可以说明顾粲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草鞋少年依旧不知,只是没等他多想,顾璨便将那两个袋子死死栓在了他的腰间,是个死结,倒是紧时,若是不脱了衣服,一时半会可解不开。 只是当陈平安刚有这个想法时,宁姚却是出现在了屋子门口,面色恢复得不错,只是还要扶着门墙,“我家乡那边有句老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个孩子上蹿下跳,跟个猴似的,多多少少有点祸害在身上,同时也不缺狗屎运,应该不差这些。” 顾粲闻言,眼睛一亮,赶紧把两条鼻涕擦掉,咧着个嘴,露出缺了些牙的模样,面色带笑,极为谄媚,“这位姐姐你长得可相当哇塞,上次来时你还昏迷,陈平安又护得紧,没见着,只是这里地方小,不是说话的地,要不去我家坐坐?” 话语一落,草鞋少年便赏了他一个板栗,倒是清脆,是个好头。 顾璨抽着鼻涕,借着这个间隙,一溜烟便跑出了院子,临了时还不忘给黑衣少女抛了个眼色,滑稽得很。 黑衣少女倒是不恼,只是看着那孩子的模样,不由的便想起了个人,没有规矩,厚颜无耻,仗着比自己大几岁,天天让自己叫大哥,若是算一算,自己那个便宜大哥,只倒是很多年没见着了。 黑衣少女没来由骂了一句,“瓜怂!” 草鞋少年极为理解,小声问道:“宁姑娘是在说我?” 宁姚解释道:“那孩子和我那便宜大哥小时候很像,只不过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陈平安愣了一下,没想好该怎么接这话,最后憋了半天才道:“祸害遗千年,宁姑娘的大哥,想来没什么事。” …… 穗泥街,桂花斋。 李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嘭涕,倒是把正在扒拉蚂蚁的米丫头吓了一跳。 诗雨问道:“这几日天气颇凉,可要诗雨给老爷加些衣服?” 李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看了看面前的少女,极为养眼,不由说道:“感觉又大了!” 诗雨本想不甘示弱的把胸挺起来,可想着米丫头还在这里,听不得这些,白了一眼青衫少年后,便转进了铺子,拨弄起了算盘珠子。 云姑恰好买菜回来,见着这一幕,啧啧出声。 现在的年轻人,可太有生活了。 小镇 春眠不觉晓 接下来光景里,李然将桂夫人给的那座小阵落在了自家铺子里,借着间隙,青衫少年御剑去了一趟蛟龙沟,相比于之前,这次御剑而出,符家那边却是极给面子,见着来人,云海中的那位新任元婴亲自撤下大阵,拱手躬身,让开路子,态度极好。 半响过去,剑光回返,就见青衫少年的腰间多了一只竹篓,不知品阶,只是在那竹篓之内,此刻正盘踞着一只黑蛟,一动不动。 那名元婴看不出这些,却是再次拱手,“见过剑仙” 李然闻言,微微点头,并未言语,而后御剑之下,落回自家铺子。 米丫头去了书院,云姑不在家里,如今的铺子里也就只有诗雨一人,只是铺子没啥生意,所以少女眼里不由的多了几分愁绪,不得不说,倒是好看。 见着自家老爷回来,二掌柜眼里的愁绪立刻散去,立马走入了铺子里,蓦的看见青衫少年腰间的竹篓,多了几分好奇,“老爷,您这是去打鱼去了?怎么还别了只篓子,倒是怪难看的。” 李然取下竹篓,看了看腰间的龙王篓,确时不怎么好看,可若是让顾清崧听得这话,指不定要跳着脚骂人。 顾清崧,道号仙槎,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不记名大弟子,玉璞境修为,道法极高。陆沉早年离开陆地时,乘坐小舟游历海外百年,顾清崧就是给他撑船的老舟子,而这船一划就划了数百年。正所谓祸福相依,因果相随,顾清崧给陆沉划了百年船,在这位白玉京三掌教的身上学去了不少道法,虽未成弟子,可却得了一身玉璞道法,也算是个人物了。 可惜,成也陆沉,败也陆沉,心中执念太深,得了玉璞道法,却一辈子只是玉璞。 话虽如此,可李然觉着顾清崧这人倒是挺不错的,只是脾气不好,青衫少年就是借他龙王篓耍耍,结果这厮就出手打人,还好李然技高一筹,德行极高,一番通天道理下来,对方很爽快的就借了东西。 只是在离开时,青衫少年给对方许了个言语,若是以后遇见陆沉,定带那厮来找他,前提是他顾清崧得护着桂花岛。 若是一开始,顾清崧自然不信,可当这龙门境的少年忽有了一身十四修为后,这位常年呆在东海上的老舟子却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这他娘可是十四境剑修,份量很足,莫得办法! 至于龙王篓里的那条蛟龙,李然要去远游,自家铺子总得有人看着,别看符畦见了他的手段后服服帖帖的,可李然却是知道,这人极为能忍,保不准自己长时间没回来,没了威胁,下了黑手,到时候哪怕屠了符家,也是为时已晚。如此便去蛟龙沟,找那些老蛟借了点东西,顺道杀了些淫龙,给自己的鸿鹄磨砺剑锋。 李然一挥手,龙王篓里的黑蛟窜出,碍于先前被下了禁制,黑蛟身躯并未变大,此刻到是与泥鳅一般,“你和这东西结个主仆禁制,然后我在院子里打个池子,把它放进去,若以后有人来铺子里挑事,二掌柜就把它放出去,指定威风。” 诗雨看着,倒没问缘由,毕竟自家老爷能耐有什么都不奇怪,而后便与黑蛟结了主仆紧制,可这不结不要紧,一结了之后,少女眼中顿时就多了些骇人。 金丹境的蛟龙,这可不是小事,最主要的还是母的,更有说法了。 诗雨问道:“老爷,这只母蛟是金丹境界?” 李然点头,“母不母我不知道,但的确是个金丹。” 诗雨又道:“金丹境界的蛟龙之属,应该能化形吧?” 李然不知自家二掌柜为什么这么问,可对方眼神里意味让青衫少年知道,这丫头肯定跑偏了,“你这丫头脑子里可不能乱想,你家老爷可是个正人君子,读的是春秋,当的是剑修!” 绿裙少女狡黠一笑,意味深长。 李然突然觉得不该把这玩意带回来,名声坏了。 倒是那只黑蛟,在这二人面前,简直害怕极了。 晚些时候,米丫头回了铺子,一进院子,看着池里的黑蛟,眼冒金光,也不扒拉地上的蚂蚁,而是趴在池子边上,一边嘟囔着话语,一边逗弄着对方。 “我叫米沅,是家里的三掌柜,四掌柜是云姨,而铺子里的是诗雨姐姐,咱家她最大,至于老爷,屈居第一,但也听二掌柜的话。如今又多了你,给你起了名字,以后你就是五掌柜,跟着我混。” 米沅说着,脑子里蹦出了好多词汇,明月,清风,柳木等等,皆是这段时间从书院先生哪里学来的,只是想了半天,总觉着不怎么好听,索性跑到自家老爷身边,“老爷老爷,我想叫它春眠,老爷觉着怎么样?” 青衫少年没说不行,只是问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 米丫头一本正经道:“因为老爷爱睡觉啊!而且书上说了,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话听起来更有活力勒!” 李然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嗯了一声。 得了同意,米丫头可高兴了,笑语莹莹,连忙跑到池子边,双手叉腰,冲着黑蛟,一副大姐大的做派:“以后你就叫春眠,乃是桂花斋三掌柜的小弟了,更是铺子里五掌柜,出来铺子,不能堕了名头,明白了没嘞?” 春眠点了点头,金丹境蛟龙,灵智极好。 可重要的是,真要叫小黑,以后化了人身,怪丢人的。 …… 龙泉小镇。 儒衫先生蓦然望向廊桥方向,嘴角带笑,不明所以,只是春风拂过,书院里树叶簌簌,倒是好听,下一刻,春风到此,儒衫先生的身形也旋即出现。 齐静春朝着面前的高大女子拱了了拱,柔声问道:“前辈可是做好决定了?” 高大女子摇了摇头,淡淡开口,“那少年今日去了一趟蛟龙沟,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到了此地,反正我也看了三千年,不缺这点时间,不如再听你说些大道理,再去多看看。” 齐静春微微一愣,面色带笑,站在高大女子身边,目色看向了泥瓶巷,言语多了些。 小镇 发簪 这日深夜,难以入睡的青衫少年上了屋顶,倒未饮酒,只是从一个玉佩模样的咫尺物里取出了一本书册,书册无名,其内空荡,唯有开篇之页有些言语,只是字迹却是极为潦草,哪怕是米丫头在此,恐怕也得说上一句“鬼画符”。 秋风明月高悬,清辉遍洒千山,万家灯火,夜半阑珊。忽卧高楼不思眠,却听稚童梦语。 这是李然十岁时写的东西,由于实在学不会浩然天下这边的字迹,索性便用家乡那边的方式写了下来,因为这事,当时可是被桂夫人念叨了不少光景,就差给他找个先生,如今再看,其实也极是不错。 青衫少年拿出了笔,看着远方灯火,思绪良多,“既然睡不着,倒不如补了下文,以后远游,若是写山水游记,拿这个做个开篇,也好让老大剑仙看看,李然杀得了妖,又是剑仙,怎么就不能多刻两字!” 如此想着,笔落生风。 风摇庭树影残,露湿窗纱痕浅旧事萦怀,浮生若幻。漫敲棋子问流年,静候晨光初绽。 上不接天,下不接地,文辞枯槁得不见半分烟霞草木气,说是粗陋不堪也不为过。可偏偏这字句里藏着少年人的赤诚,纵然稚拙无章,那份未经雕琢的本真,反倒成了最难得的好。 诗雨那间房内,窗口摆放着一盆幽兰,这是从桂花岛上带下了的,受了灵气滋润,活了很长光景,放到如今来看,怎么说也是个老物件。虽说少女不知幽兰有何美,可这毕竟是自家老爷养的,不管如何,总是好的。但房内只有这一朵花,略显单调,也无争艳,盛其一朵,那它就是最好看的。 少女坐在窗前,窗外有秋风,吹得身冷,头顶有明月,却是极圆,托腮看去,不知是在看那盆幽兰,还在看屋顶青衫,或是两样都入了眼、混了心,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想完了心事,少女又取出那件刚刚折好的包裹,将其拆开,又将里头的几件衣衫细细折叠摆放,出了门去。 屋顶。 李然已经放下纸笔,此刻正在忙活一件手艺活儿。 他手上拿着一截桂枝,是当初在桂花岛上的时候,从祖宗桂上削下来的,若真计较起来,当时拿这东西时,桂夫人可没少念叨他,如今想想,少年心中不由多了些暖意。 鸿鹄出鞘,剑气流转,月色茫茫下,那节桂枝很快便有了模样,再细细雕琢一番,一根凤鸟模样的簪子便落在了手里,点上几缕月魄,借着月色,莹莹光华,栩栩如生。 李然看着手里簪子,独具温柔,“明月清风多好眠,这是睡不着?” 诗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打趣道:“秋风凉多,屋子冷清,诗雨就想着,看看能不能把老爷绑回屋里,暖暖床铺,也当是让咱家老爷走时风流一回。” 李然手上一顿,惊诧的看向诗雨。 倒反天罡,这妮子的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厚起来了? 若是照以往来说,应该是李然说这话,诗雨就算不会满脸通红,也应该是闭口不语才对,如今却是先发制人,倒是令青衫少年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该不该答应,着实纠结。 注意到老爷的视线,诗雨胸口略有起伏,但还是挺着腰肢,挺着胸脯,没有撇过头去,就那般同前者对视,丝毫不让。 半响过去,李然消了念头,一步跃下,眸光看着对方,少女顿时就低下眉头。 一点红霞映明月,却是美人也娇羞。 只是青衫少年并未瞧见,反倒是将手里的物件亲自别在了少女发间,左瞧瞧,又看看,连连啧嘴,不知是在看欣赏自己的手艺,还在看面前的少女,或是两样都入了眼、混了心,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诗雨定定的看着这一幕,老爷的正脸,好看极了,这边侧脸,却是极为俊俏极了。而在往后的许多年里,哪怕沧海桑田,日月轮换,桂花斋里的二掌柜总会经常会想起今夜,有个人为她刻桂簪,更给她带来了心安,让昔日无家的诗雨小娘也有了家。少女觉着,今晚的月亮好看极了,比在桂花岛上还要美,甚至更美。 有个老贼说过,女子低头不见脚尖,那便是人间绝色。 但李然却是觉着,世间万般皆好,心里看得见,见不见脚尖,其实都是人间绝色。更何况对于世间男子而言,若是能让一位女子为他倾心,红霞漫天,哪怕那女子只是姿色平平,可落在那男子眼里,万般皆是不如你。 诗雨是个好姑娘,可青衫少年的心思不在这边,既然如此,有些事物,有些人儿,便是碰不得的。 或许知道自家老爷的心思,诗雨步子往前,甜甜一笑,也无言语,就那般抱住了青衫少年,入夜微冷,可这却是极暖。 “老爷的心思,诗雨是省得的,至于其他的,都比不上这间铺子。”少女松开手,抬眸看着对方,由于低个半个脑袋的缘故,月辉落下,皆是一轮轮明月在眼,却是问道:“老爷何时回来?” 李然道:“浩然天下,大洲极多,此番出门,山高路远,时间自然极长。” 诗雨揉了揉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屋子,哪是米丫头的房间,门上挂着一个老虎玩偶,可可爱爱,倒是不错。 李然自是知道少女心思,只是这是离别,依着米丫头的性子,保不准要哭上许久。 青衫少年见不得这些,所以只是微微摇头。 “铛铛铛!” 范峻茂身着墨绿衣群,站在门口,素手在门前轻敲几声,而后便道:“主人,时间到了!” …… 次日清晨,穗泥街的那间没什么人的糕点铺子开门极早,只是今日守在铺子里的不是那个长得好看的二掌柜,而是平日里做饭的云姑。 今日原是不用去学堂的日子,米丫头却没赖床,天刚蒙蒙亮就爬了起来。她踮着脚尖够到铜盆,掬起凉水胡乱洗了把小脸,水珠还挂在鼻尖上,便迈着小短腿,一蹦一跳往老爷的屋子去,裙角扫过院角的青苔,带起细碎的风。 还没等她抬起小拳头敲门,那扇木门竟“吱呀”一声自个儿开了。门后走出的不是自家老爷,却是诗雨姐姐,一身素色衣裳,鬓边还沾着点未干的露气。 米丫头眨巴着圆眼睛,一时没回过神,小脑袋探进门缝里瞧了又瞧。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椅摆得齐整,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又转过头,望着面前的诗雨姐姐,那点没睡醒的迷糊劲儿瞬间散了,眼眶一红,鼻尖抽了抽,两行泪珠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挂在下巴上晃悠。 今日的米丫头,可是伤心。 小镇 走龙道 走龙道,根据梳水国的地方县志记载,这条地下水道的形成,乃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被仙人追杀,为了避免被杀,真龙潜入地下,以巨大身躯开辟而成,最终在梳水国那处洞口钻出地面,最后御风去往了北方的大骊,直至大战落幕,便有了那座骊珠小洞天。至于杀掉真龙的那位仙人,倒也不是别人,正是斩龙人陈清流,只不过这事过去了极远,如今能记得这些的,也就只剩下了浩然天下那些山巅之人。 二十万里走龙道,凡俗之人骑马赶路,不眠不休,少说也得两个月,若是乘坐渡船而行,加上期间停留各国仙家渡口和修整补给,走一程下来,大概是四五天左右。 李然并未乘坐渡船,倒不是付不起这点钱财,只是觉着没这必要。毕竟他从老龙城出发,本就是为了远游一番,若是乘坐渡船,那便走不了万里路,自是惋惜。 至于御剑一事,青衫少年自是做过,只是身边的范峻茂这位昔日的远古神灵境界不高,以此赶路,极豪灵气,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休整,倒是麻烦。 对此,李然心中是有万般不解的。 毕竟范峻茂只有四境实力,这家伙当初是怎么敢说出让李然为仆的话语?远古神灵身份?亦或是那位五至高之一的持剑者?还是说觉醒了部分神灵魂魄后,范峻茂脑子坏了? 李然觉着这与人性还是神性无关,毕竟自家老娘也是远古神灵,可在对方身上,除了眸中那若有若无的冷意外,桂夫人可没这些表象。如此一来,也就只能证明是范峻茂脑子坏了,仅此而已。 对此,范峻茂只回了六个字,“有眼不识泰山!” 青衫少年闻言,摇了摇头,“是有眼不识泰山?还是觉着自个背后站着有人,腰背硬朗?若是真给你一双慧眼,难不成你就觉得你不会死?” 一连三问,字字诛心,倒是让范峻茂听得心惊胆战,满头大汗,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少年的眸子,一股死意便绕上心头,最后只能是沉默不语。 只是青衫少年并未停下,取下腰间酒葫芦,喝了一口,“神灵高傲,无论大小,皆是如此,哪怕是轮回转世,股子里的傲气依旧存在。至于臣服一事,若不是那位持剑者开了口,哪怕我当时斩了你,你也绝不会低头,你觉着我说的可对?” 这话不能接,因为依着面前之人的无常性子,范峻茂若是答错,必然会被丢下去喂这走龙道里的鱼虾。可若不接,后果依旧不会好,思虑再三,少女单膝跪在剑身上,“主人之言,并未错漏,是峻茂有错在先,请主人责罚。” 李然叹了口气,并未表示。 神灵高傲,可依旧存在于天道之下,纵然神性极高,蔑视一切,可真要到了关键时刻,却也是怕死的,更何况范峻茂不是完整神灵之身,人神参半,如今又被刀架在了脖子上,怕死也是自然。 只不过相比于神,青衫少年却是更喜欢人,至少不闷,也不无趣。至于范峻茂要如何选择,李然管不着,毕竟到了丽珠洞天,扬老头自己会安排,要是瞧着不过眼,将其杀了,转生成了头畜生,也是常事。 二十万里走龙道,十八万里沉于地底深处,极深极远,其中窄处可达数十里,最阔处竟达百里,浩浩荡荡,不见边际。 三千年光阴流转,走龙道周遭仙山宗门,不知遣了多少匠人修士,沿道凿刻修缮。岩壁之上,每隔百丈便悬一盏荧光灯笼,光晕温润,将底下长河照得通透,连水流翻涌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若论长度,这走龙道才是宝瓶洲真正的第一大江。只因其藏于地下,便未入世间江河名录,这条地下长河,也因此从未有过江水正神的敕封,就连野神都没有一个。 说起缘由,倒也简单,一来这走龙道乃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所弄,留了些许真龙因果,在宝瓶洲内,那些个小国国君有心无力,没那个胆子,大国天子有力有心,可却无那份资格。毕竟宝瓶洲自有史以来,就没听说过哪头蛟龙能成功走江化龙的例子,就算是有,只怕是成龙之日便是殒命之时。 至于想要做这走龙道的江水正神,最不济也得是有化龙潜质的水蛟,血脉得纯,其余寻常蛟龙,便是遇上敢违逆天道的天子敕封,自己也得掂量掂量。 若是未能化龙,却偏要占这真龙开辟的水道正神之位,那无异于当面挑衅龙威。非但得不到真龙气运庇佑不说,反倒会厄运缠身,最后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走龙道主河两侧,各分两条航道,供南北渡船往来,经年累月打磨,早已规整雅致。便是水下深处,也有微光隐隐透出,就像是一颗颗嵌在河底石缝里的夜明珠,珠光与灯笼光晕交织,映得河面波光粼粼。 走龙道的美景尚可,就是这机缘,算不得多。若是真要算起来,大抵便是河里的鱼虾了。真龙撞出的河道,地下水渗涌成河,自然便沾了真龙气运,河里的鱼虾在这里呆久了,气运福泽下,不说膘肥体壮,至少个个是灵气萦绕,美味至极。先不说天材地宝,钓上一条,锅里一炒,隔着十里八乡都能闻见味。 李然御剑走龙道,在其下的那些渡船上,但凡是没点事做的,皆是人手一只钓竿,挂上耳料,便是等鱼儿上钩。只是这些鱼虾毕竟是受了真龙气运福泽,也有着灵智,若不是宝药做饵,轻易不咬钩,这就导致了走龙道上的空军极多。 在这些人里,李然见到了个极有耐心的钓客,是个修士,七境左右,渡船往前开,他便一直撒饵料,光是装饵料的袋子,那便是空了一袋又一袋,真就是刻舟求剑,仙人打窝。 而在走龙道往北的路子,越是前行,山上修士便是越少,凡俗之人便是越多,甚至路过一些小国境内时,如龙门境的剑修也得上了一个剑仙的称呼,当真有趣。 甚至在路过某处渡口时,一个小男孩盯着御剑而过李然看了许久,若不是旁人提醒,这小家伙只怕要一头栽入江水里去,可当注意到小男孩身上的蟒袍服饰时,李然觉着这可能也并不大。 小镇 因果 走龙道没有主人,这也只是明面上的事,真龙气运,牵扯极多,因果极大,就算是宝瓶洲那些个山上仙家也不干敢直言不讳。可若是放在了暗地里,二十万里走龙道,风雷园,正阳山,风雪庙,落霞宗等山上宗门,那个敢说自个没在里面放手段,只不过是要长要短,要深要浅的事。 对于这些事,李然没啥心情去管,只是在御剑往北时,在一处走龙道上的路口遇见了一批山上修士的搏杀。说起来也巧,这搏杀双方背后的山上宗门皆有大仇,又因为走龙道上的管理一事,没有半句废话,仅是照面的功夫,剑光出鞘,术法乱飞,打得那叫一个激烈。 至于最后谁赢谁胜,事不关己,青衫少年倒是不怎么在乎,只是莫名的,有一方的弟子似乎是输急眼了,抄起对方的飞剑便扔向了李然这边,大有一种祸水东引的样子。 而扔剑的那人是个洞府境,这一击势大力沉,显然是不给李然活命的机会,只是令其没想到的是,那飞剑还未过来,便被另一方给拦了下来,而后便是一边开打,一边大骂对方不要面皮,祖宗话语,金玉良言,比比皆是,甚至还将两家那些陈年老事给扯了出来,比之凡俗里的泼妇骂街还要精彩。 青衫少年倒是无所谓,反倒是范峻茂那边不乐意,“主人,正阳山那边的修士好不要面皮,居然对您出手,请允许属下去斩了对方。” 闻言,李然来了兴趣,却是反问道:“对面最低都是中五境,你一个连御剑都做不到的四境,能杀?” 范峻茂摇了摇头。 李然面色带笑,“风雪庙,正阳山,这两家是世仇,若因为这点小事插手,倒是显得你这范家大小姐没有胸襟。至于其他的,反正因已经结下,杀了他们,这果太小,没有乐趣,不是很划算。” 言外之意便是,要杀就要杀些大的,小打小闹,莫得意思。至于要杀谁,青衫少年心里门清,反正欠了两份因果,就算拆了正阳山的祖师堂,那也没有所谓。 如此念想,青衫御剑往北,顺势将咫尺物里的龙王篓拿出,一时之间,江河倒入,鲸吞海吸,走龙道里的那些鱼虾纷纷入篓。 风雷园那边,有个中五境的弟子见状,目色顿时阴沉,正想出手制止,可身边的中年男人却是将其拦了下来。 “师兄,养龙不易,那人这般大胆,为何拦我?” “你也知养龙不易,可人家手里的东西可是龙王篓,压胜天下水族,能有这般手段,你觉着会是对手?” “那就这样看着,岂不是让正阳山那边的杂种看了笑话?” “误让人家入了风波,本就欠了因果,若是能以那些鱼虾还了,也算是咱们得了福报,不可再言。” 这位风雷园的师兄言语认真,不似玩笑,却也是个难道的明白人。只是他表面言语如此,可若是往深里一想,这走龙道本就无主,今日他风雷园拦了人家,是不是就默认了宝瓶洲的山上宗门对走龙道暗地里的那些事? 风雷园一人压一宗,威势极大,可哪怕如此,风雷园也做不到一人压一洲之事,真要默认了,其中因果颇大,得罪势力之多,可不是一个小小正阳山能比的,自要思量。 李然自然不知道对方心中想得如此之多,只是觉着这走龙道的水极冷,沾了不好,不如拿龙王篓出来装些鱼虾,省时省力不说,也好给自己备些吃食。 …… 龙泉镇,今日不算太平。 泥瓶巷里的那个草鞋少年为了给朋友报仇,被正阳山的那搬山猿打成了重伤,好在那位大骊藩王手痒,横插一手,与那老猿互递一拳,延了时间,草鞋少年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陈平安飞快蹲下身,气喘吁吁,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宁姚见状,低声问道:“真能把那老猿往山上骗?” 草鞋少年言语苦涩道:“尽力了,至于后面,走一步看一步吧。” 黑衣少女却是打量起了少年周身:“受伤了?” 草鞋少年摇头道:“小伤。” 少女心情复杂,愤愤道:“敢这么玩,老猿没打死你,算你狗屎运!只是,这么做值得吗?” 陈平安咧嘴笑道:“老畜生坏过一次规矩了。不过你如果出手再晚一点,我估计就悬了。至于值不值得,我不知道,只是刘羡阳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既是朋友,那便没什么值不值的。” 少女愣了愣,然后开怀道:“可以啊,陈平安!还真是小瞧你了。” 陈平安嘿嘿笑着,有点傻气,却是极好。 宁姚翻了个白眼,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草鞋少年想了想,“咱俩之前定下的大方向不变,不过有些地方的细节,得改动改动,老猿太厉害了,真要再来一次,可是受不了。” 宁姚一巴掌拍在草鞋少年的脑袋上,气笑道:“你现在才知道?那刚刚动手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想。” 陈平安嘿嘿一笑,倒未说话。 只是少女却是看了小镇南边,没来由说道:“没事,咱们弄不死老猿,有的是人可以,且让他多活些时日,大不了等以后成了剑仙,我给你报仇。。” 草鞋少年闻言,眉眼疑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声道:“那倒时候宁姑娘去了,可得把刘羡阳叫上,也得让他给上两脚。” 宁姚白了他一眼,真以为剑仙那么容易啊! 可想了想,若是再给她点时间,这剑仙的事,还就真不难。 …… 廊桥那边,齐静春站在高大女子身后,一袭儒衫飘飘,倒是平静。 高大女子道:“真不打算出手?” 儒衫先生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高大女子并未言语,只是看了一眼草鞋少年所在方向,身形化作光点,融入了廊桥之下的那柄老剑条中。 儒衫先生笑了笑,同样远望,只不过他看的却不是草些少年,而是那正阳山的搬山猿,眉眼微起,低声喃喃,“本想留给我哪小师弟的,只是如今却是有人来结果,倒是便宜了。” 小镇 无妄之灾 二十万里走龙道,走走停停,已然过去了十日光景,虽比原定时间多了不少,可对于李然来说,却无甚所谓,毕竟这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可是尤为精彩,在桂花岛上可见不着。 出了走龙道,青衫少年便是入了梳水国的境内,在这梳水国江湖中,有座剑水山庄颇具影响力,真要说起来,可是江湖的头把交椅。只是一个剑水山庄,李然自然是没有什么想法,可里面有个老头儿,却是极为有意思,是个足以让人敬重的前辈。 思来想去,李然打消了前去结交的念头。缘由却也简单,那位老前辈人很好,可李然却有自己的路要走,若是去了,保不准拿属于陈平安的大道机缘,于他而言,倒是件坏事。 御剑高空,目色远远看了一眼剑水山庄后,青衫少年便离开了此地。 宋雨烧是梳水国剑圣,也是剑水山庄的老庄主。如今坐在庄子里独自喝酒,花白胡子上沾着酒渍,身着洗得发白的布衣,人在家里,可腰间却是挂着酒葫芦,倒是奇怪。 只是没等他拿起酒碗,眉眼微皱,看了一眼天上,说不上来,极为奇怪,“难不成是那个路过此地的江湖高手?” 言语如此,可老人却很快将其抛之脑后,端起碗盏,喝了起来,倒是寂寥。 在途径一座小镇时,范峻茂说要去处理些女子私事,李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人是好人,只是身上却是多了些味道,臭烘烘的,想来是这几日的风餐露宿,沾了不少气。 少年御剑落地,旋即便入了镇子,四处打听下,找了间不错的客栈,付了银钱,要了两间房,便是各自进去打理自身去了。别看李然在桂花岛上呆了十五载,可这其中有不少光阴里,都被老大剑仙以大手段抓去剑气长城练剑去了,沾上了那边不少习惯,所以对打理自个的事,简简单单,并不啰嗦。倒是范峻茂那边,仅是准备工作便是花了不少时间,等她弄好,早已是日薄西山。 李然对此倒没言语什么,只当是远游路上累了,寻个地休整一番,也好借着这个间隙,去把自个的酒葫填满,省得之后嘴馋找不到,那可就闹大发了。而在青衫少年出门打酒的功夫,范峻茂这位远古神灵的转世也是跻身了练气士第五境,战力如何且先不论,就是这人身貌像却是有了不少变化。 怎么说呢? 眉梢渐染春山色,腰肢新裁弱柳姿。 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对于青衫少年那直裸裸目色,若是放在凡俗里那些个闺中小姐身上,指不定小脸一红,语气娇羞的骂上一句流氓,更有甚者,说不得要结上自家奴仆对自己拳打脚踢,一番教训,可落在范峻茂这里,却是并无任何不适,立在哪里,随你去看,就算是李然要脱她衣物,说不定也不会反抗。 李然问道:“你不觉着我刚刚的目色不对?” 范峻茂回道:“是有不对,若是主人需要,脱下衣衫,自无不可。” 青衫少年有些头大,但很快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范峻茂是远古神灵转世,随着境界的提升,神灵魂魄也会不断得到补齐,其体内的神性也会越来越多,直至人性全无。如今自己是对发之主,很多言语,在对方神性的主导下,人性留着的那些东西,已经变得模糊,所以范峻茂才会有方才言语。 这好吗? 于李然而言,自是不好。人生于天地之间,七情六欲,皆是常态,若是没了这些,大道前行,唯独人生无味。若非如此,当初远古天庭的那个“一”又为何看尽漫天神灵,眸中尽是失望,无非就是那些神灵过于单一,少了趣味,这才有了后续那些事。 要是自家老娘当初也是如此,那这浩然天下也就没有李然这号人了。如此一想,青衫少年蓦然觉着,为何在那个“一”不见后,扬老头这个以人身成就神道的异端为何还能继续执掌飞升台了。 他娘的,人与神最根本的差别就在哪里,能不喜欢吗?! 而说到这位青童天君,远古天庭是地仙之首,青衫少年打心底觉着这位是个人物,虽然与邹子一样,算计极多,可本质区别便是,这位从始至终都是为神道忙前忙后,私心不多。若是在邹子与扬老头之间递剑,这一剑必然会落在邹子身上,至于缘由,看他不爽,仅此而已。 …… 浩然天下,无名山岳藏于云深不知处,峰峦沉凝如卧,草木葱茏遮天。山根之下,一方竹楼依山而建,不过两层,青篾为骨、翠叶为衣,半截隐于苍松翠柏间,半截浸在山岚雾气里,悄无声息,不惹尘俗目光,恰似天地间一段被遗忘的闲淡光阴。 竹楼二层,邹子孤坐。身前案几上摊开一方棋盘,黑白棋子未置一枚,唯有纵横线条交错如网,初看平平无奇,竟无半分局势可言。可老人垂眸愈深,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愈发沉凝,原本舒展的眉头,便如被无形气机牵引,悄无声息间越蹙越紧,连鬓边霜发,似都跟着凝了几分凝重。 邹子忽抬眼,目光穿透林间浮动的青霭,前方虚空竟无中生有,一道金色门户轰然显化,霞光流转间,恰似九天星河坠落在苍翠峰峦间。而后就见一道身影自门中缓步而出,衣袂轻拂不闻声响,来人算是熟识,只不过不是很熟。 邹子静坐竹楼前的青石上,指尖刚捻起的一枚松针微微一顿,声音平淡无波:“道友,何必如此?” 中年男子立于金门前,身影被霞光映得半明半暗,语气沉凝如岳,只是答道:“道友,理应如此!” 一语落下,一道剑光横开云海,浩浩剑威,直直落下,山岳顿时大开,连着竹楼,一分为二。 剑光散去,天地清明,中年不见,金门消散,唯有邹子站在林间,衣袍完整,依旧飞升,却是头顶金冠化做齑粉,无可奈何。 小镇 春风两不言 骊珠洞天是块福地,既是福地,想要入得其中,那便是需要来者之人身怀福缘,若非如此,那就得看坐镇此地的圣人心绪,要是对方允许,天地广袤,心绪之间,不费气力,便能入得其中,可要是没着允许,就算是大修士来了,也只能是瞎子走夜路,福中不知福。 李然觉着自个是个有福缘的人,御剑过了梳水国,将二十万里走龙道甩在身后,又在周边的水符王朝打了个转悠,远远看了一眼那座风雪庙,在前行了几十日后,御剑少年已经越过大隋,抵达了大郦境内。 大骊王朝雄踞宝瓶洲腹地,疆域横亘数万里,北接蛮荒,南邻水符,东望梳水,西连朱荧,是洲内少有的雄主之国,可这也是以后是事。反观这龙泉县的位置着实偏僻,挨着宝瓶洲最北边的地方不说,此处地貌皆是群山,各地城镇人烟稀少,一眼望去,要是没个了解,指不得要揉揉眼睛。 而别的王朝国家,哪怕只是那梦梁小国,古榆之地,山野之间也基本修建了条条官道,可如今的大郦却是不同,穷山恶水,山路难走。特别是龙泉县附近,由于骊珠洞天还未破碎,大郦那边便没有差人前来开辟道路,说是深山老林,毫不为过。 “他娘的,老子怎么说也是颇有福缘,可如今在这附近转悠了几日了,怎么连骊珠洞天的毛都没见着!” 李然拿着手里的堪舆图,上面已经被他标注了几十处,这些都是这几日去过的地方,上至一地高山大江,下至洞窟小溪,可依旧没见着半点骊珠洞天的影子,简直荒谬。 赶路近四十万里,又在龙泉县境内御剑寻找多日,真气消耗颇多,心神也劳累不少。而最关键的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此处地界的堪舆图,很是模糊,古木参天,想在里面找一颗洞天演化的珠子,无异于大海捞针,极为不易。 范峻茂也是略有心累,按理说她做为持剑者麾下之人,如今来了这里,依照那位的性子,哪怕是不管,但那位青童天君怎么说也该引渡她的,可如今却是没有任何动静,倒是奇怪。只不过这几日的山间小路着实让她这身子有些吃不消,一身绿群也沾上了不少泥泞,略做思索,少女出声道:“骊珠洞天既是福地,主人福缘深厚,理应可以进入,如今依旧停留于此,依着属下来看,想来是坐镇此地的那位儒家圣人动了手脚。” 闻言,李然眉眼微动,看了看天幕,日头却是极好,只是见不着半点动静,而后朝着面前空气,小声开口:“齐先生?” 风过林间,无人回应。 范峻茂则是有些不明所以,满眼疑惑。 青衫少年却是不在乎旁人,眉眼微起,旋即一板一眼的做了个儒家礼仪,再次开口:“齐先生,小子怎么说也是个颇有福缘之人,您就这般把小子拒之门外,总是坏了规矩,不如您放我进去,我请您喝桂花小酿,毕竟这酒就连阿良都没喝过,您这么个江湖人,怎么说也该品上一品,至少不能落了阿良的后面,齐先生觉着如何?” 树叶莎莎,依旧无声。 …… 那座拱桥之中,一袭儒衫的齐静春立在岸边,与廊桥上的那位高大女子遥遥对望。 高大女子难得有笑,不由问道:“骊珠洞天破碎在即,你这位坐镇此地的儒家圣人真不打算开门迎接这最后这名剑修?” 儒衫先生笑了笑,旋即回道:“其中缘由,前辈自是明了。只是这个少年实在特别,不喜规矩,此行所求,也不是什么大事,依着晚辈之见,不如等到洞天坠地之后,再让他进来,到了那时,也无不可。” 高大女子却是看了那儒衫先生一眼,眸中带笑,意味深长,而后便一指点出,脚下河水忽的汇聚成一处细小漩涡,“我不杀他,放心即可。再者说了,我在这看了三千年,着实腻了不少,如今难道有个不守规矩的,自然得多看两眼。” 言语之间,一缕细小剑意荡开,龙须河里的一枚细小石子飞入了高大女子手中,四处菱角,极不平滑。 高大女子想了想,旋即又道:“齐静春,不如与我打个赌如何?若是你能在这骊珠洞天坠落时活下来,我与那小子之间的因果一笔勾销。可若是你活不下来,哪怕之后我认主你哪位小师弟,我也只会为他出剑三次。” 儒衫先生轻声一叹,“前辈又何必如此!” 高大女子并未言语,素手轻抬间,指尖石子如流星赶月,直直坠入漩涡深处。霎时间,漩涡翻涌的浊浪骤然一滞,随即荡开圈圈清越波澜,如碎玉击水,层层叠叠向四周漫开,硬生生将那遮掩天地的镜花水月破出一道清明。 …… 山林之中,恍惚之间,李然隐约觉着,有人在洞天内接引自己,只是没等他回过神来,山水颠倒,四周变化,再次回神时,青衫少年与绿群少女已然出现在了一排木头栅栏前。面前的栅栏歪歪扭扭,参差不齐,若是仔细深究,其中还有着腐烂之木,散发着阵阵怪味。 李然眼前一亮,心湖中的光阴散出一缕气息,前因后果,已然明了,而后那原本被洞天压制了两境的修为,悄然回转到了八境行列。 “入了小镇之后,莫要跟着我,期间不管是要去找扬老头和还是那位持剑者,随意即可。” “属下明白。” 小镇没有城墙,只是粗陋的围了一圈栅栏,里面甚至还有不少人家养着鸡鸭,若是离得近了,那味道简直了,直冲天灵盖。 李然与范峻茂一前一后,缓步走到栅栏大门前。此时大门并未大开,象征性的挂着一把木锁,而凑巧的是,大门的那头,此刻有个女冠道姑带头走来,手里牵着一头白鹿,身后则跟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年轻道人。 那名女子虽是一袭道袍,姿容却是堪称绝色,哪怕是如范峻茂这般姿色,在其面前,也得是低上不少。而在李然见过的人里,真要论起来,也就自家老娘的真容能稳压她一头。 至于女冠道姑身后那个年轻道人,虽然也是极为英俊,奈何身旁仙子过于耀眼,两相对比,不仅没了特色,甚至毫不起眼,倒是悲哀。 小镇 门里门外 一处栅栏,两方天地。 女冠道姑朝着一处大门走出,目色却是不由的看向外面的青衫少年,柳眉微起,似是见着什么异物一般。倒不是觉着少年如何俊美,只是她贺小凉此番从神诰宗下山游历,路途之远,见识颇多,福缘深厚之人也见着不少,可若是与面前的青衫少年相比,大有一种蜉蝣见天地,小巫见大巫的感觉。哪怕是她贺小凉自出生便天赋异禀、福缘深厚,祥瑞白鹿主动认主,可这会也是颇为愣神。 至于身旁的那名绿群少女,瞧对方的模样,倒是不差,只是对方虽有福缘,却是少得可怜,而看她与青衫少年的前后间隙,那绿群少女想来是对方的仆从。 而在女冠道姑这般看时,李然的目色也在打量着对方,目入山峦,波涛汹涌,极为吸睛,大饱眼福。 “美人,可是看够了?若是不够,要不如你我二人寻个山野僻静之地,互褪衣衫,翻云覆雨,一睹人间之美!” 言语之际,青衫少年身上的修为却是毫不遮掩,八境剑修,剑气如虹,直入云海,倒是让面前二人心中掀起极大波涛。 骊珠洞天可是有着境界压胜一说,凡是入了这里的练气士,无论修为高低,皆是要被压胜两境,就算是在外边,只要离得不远,这压胜一事,也依旧存在。 而面前的青衫少年如此年轻,哪怕被洞天压胜后都有着龙门境的实力,且又是剑修,那岂不是说,面前之人最少都有着元婴实力。如此年轻,又是元婴剑修,就算是风雪庙的剑仙魏晋,也无这般。 浩然天下何时出了这般人物? 宝瓶洲的山上,又何时多了这么个妖孽天才? 匪夷所思,难以想象! 站在女冠道姑身旁的神诰宗少年,下意识便动用道门的望气之术去看这少年,只是没等对方身上的气运浮现,心湖之中便是险些裂开,亡魂大冒,不敢在看。 至于贺小凉,袖中掐算,一无所获,更是当场遭了反噬,一口鲜血吐出,露出狈态,就连掐算的那条手臂也瞬间如坠冰窟,一身气血,凝滞不动,道法神通也有着溃散迹象。 老槐树那边,头带莲花冠的道人本是坐在自个的算命摊前,时不时瞟上两眼路过的妇人模样悠然,倒是极好。蓦然,道人没来由的愣了一下,目色看向小镇入口方向,眉眼紧时,捻指掐诀,旋即出声道:“我滴个乖乖,顾清崧那混小子倒是给老道送了个天大的因果啊!这特娘的要是没处理好,老道指不定就成了下一个邹子了,惹不起,惹不起!” 言语之际,道人已将摊子收拾好了,遥遥看了一眼山崖书院所在位置,而后便推着小车,朝着人流走去,不知去向。 扬家铺子。 扬老头斜倚在竹编躺椅上,旱烟杆斜叼在嘴角,青灰色的烟丝燃着微弱火星,一缕烟圈慢悠悠飘向天际。他眯着眼望了半晌,不知所是,只是烟杆在椅扶手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而后才慢悠悠撑着扶手起身,走进屋里。很快便在柜台下摸出一只细香,而后转身走向屋角那只铜鼎,鼎身被烟火熏得黝黑发亮,里头插着数十支高香,燃得快的已烧至中段,火星明灭,燃得慢的才刚起烟,袅袅缠绕,可无论是燃势旺衰,那些香的粗细、色泽,竟是分毫不差,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生而知之者,不是神灵,却似神灵,倒是罕见。可如今既然来了,倒不如请他上桌,你觉着如何?” 廊桥底下的那柄老剑条微微晃动,高大女子便出现在廊桥上,看着天边,并未言语。 扬老头面色带笑,烟杆磕了磕掌心,火星明灭间探向那支细香。未等青烟升起,指尖那截细香便如遇春阳的残雪,悄无声息化作簌簌灰烬,落于身前青砖上,轻得没半点声响。可下一刻,那已经化作灰烬的细香却是重新凝聚,成了新香,香顶有火,但却极为微弱,毫不起眼。 高大女子道:“那少年不愿意上桌?” 扬老头摇了摇头,“是那位齐大圣人不愿意让他上桌!” …… 小镇入口。 女冠道姑有些神色恍惚,如今自己身在门内,望向门外的剑修少年,思绪颇多,只是未等她深想,身旁白鹿竟是脱离自己,小跑向前,将脑袋搭在了栅栏上,鼻子朝着那青衫少年嗅了嗅,极为温顺,却是骇人。 半响过去,女子道姑掐诀的手臂得以恢复,看向青衫,打了个道门稽首,“神诰宗贺小凉,见过道友!” 说这话时,贺小凉还不忘拍了拍自个的那只白鹿,可奇怪的是,平日里极为温顺的白鹿,此刻竟是不耐烦的摆了摆尾巴,众目睽睽下,便是又往前伸了伸,场面新奇,倒是罕见 宝瓶洲的那些个山上仙家,谁都知道她贺小凉的白鹿,只有遇到福源深厚之人,才会有这般姿态,于修为境界无关,哪怕是如泥瓶巷的草鞋少年,也是一样,唯有福缘,只看仙缘。可白鹿这般‘着急’,还是头一回。贺小凉甚至觉得,要是没这栅栏,自己这伴生灵鹿指不定就跟着他跑了。 至于她身旁的那名神诰宗弟子,由于并未报出名号,此刻显得有些透明,再见到自家师姐白鹿有那般状态时,心头像是被人压了什么重物一般,极为难受。 那种待遇,他可从来没有过。可眼前的青衫却是凭什么?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他的福缘不如面前之人。 可他只是观海,青衫少年却是龙门,别说是有这洞天里的境界压胜,就算是没有,十个自己也打不过对方。 只是这般想时,李然却是伸手摸了摸那白鹿的脑袋,后者轻声叫唤,极为温顺。 “瘪犊子,你混哪里的,我师姐的白鹿也是你能碰的!” 这一道言语极为突兀,就连贺小凉也是没有预料,只是在言语之后,那名神诰宗弟子也是意识到了什么,可话已出口,这会若是退了,那便是丢了面子,自不可退! 范峻茂本想开口,却是被青衫少年伸手拦了下来。 “主人,他……” “以大欺小,不算太好,先是记着,有的是机会!” 绿群少女不明所以,就连门内的神诰宗二人也是这般。 唯独龙泉镇里的某处巷子里,陆沉面带苦笑,一脸无辜,“齐先生,你这锅扣得也是太大了,小道受不起啊!” 小镇 莫名其妙 金童玉女,这是神诰宗对宝瓶洲这边的山上仙家对神诰宗贺小凉与师弟金童的美称,只是金童说出那话时,金童玉女,便是有着极大不符。 贺小凉朝着青衫少年打了个道门稽首,正准备开口为自家师弟做个解释,可没等她开口,一旁的茅屋却被人一脚从里面踹了开来。 “大清早的,那个王八犊子在这里吵吵嚷嚷,还他娘的要不要人睡觉了,信不信把你们都丢到后山去。” 而后就见一个蓬头蓬头垢面的邋遢汉子出现在几人眼中。 金童略有皱眉,却是没有多言。 贺小凉面色平淡,脸上挂着浅笑,倒是没人把这汉子当回事。 倒是门外的李然,见着这邋遢汉子,眸中多了几分笑意,只是没等他开口,便看见那邋遢汉子突然看向贺小凉,就见一双堪称绝美风景的仙子玉腿映入眼帘,郑大风当即揉了揉脸,目不转睛,一脸痴态,“原来是仙子姐姐降临,倒是大风眼拙了,只是这天气清和,仙子又早早来此,可是在镇子里待得寂寞,想来我这茅屋里快活一番。别的不敢说,房中之事,大风极有研究,保准让仙子姐姐更为红润。” 还得是大风兄弟,一番言语,极为骇人,水平极高。更是不掩饰自己的猥琐神色,朝着贺小凉口若悬河,视线游离在一双玉腿上,久久不移。 金童闻言,最是气恼,旋即出言,“臭看门的,你算是什么东西,再敢满嘴污秽,贫道先斩了你!” 别看郑大风只是个看门的,可这里毕竟是骊珠洞天,里面还坐着一位儒家圣人,若是这小道人真敢出手,哪怕郑大风不动手,光是小镇里的规矩便能让他喝上一壶。更何况,这人就是个绣花枕头,最是嘴硬,懒得理会,自会暴跳如雷。 邋遢汉子目色一直停留在女冠道姑身上,极为放肆。 对此,贺小凉却是不恼,毫不在意,只是从袖中却出一枚印章递了过去。 郑大风小心接过,面色却是正了正,“仙子放心,这是你我信物,待日后去了神诰宗,大风必然好好与仙子探讨大道广阔。” 言语落下,郑大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右手放入裤裆里一阵摸索,不算雅观,却是随性,而后便是取出一串钥匙,亲自为神诰宗的二人打开了大门。 也是这会功夫,郑大风才注意到门外两人,一个剑修,一个模样极好的女子,显然后者更为吸睛。只是这个时间段来这里,邋遢汉子的目色却是难得郑重了一回。 “入门时间已经过了,至于你们是如何进来的,我没什么兴趣,至于其他的,规矩二位应该明白。” 金童不解,贺小凉却是看了一眼镇子的那边。 李然从咫尺物里取出了一个小袋,里面装着二十枚金精铜钱,其中半数是符畦哪里来的,剩下的半数则是范家那边,而这一袋子的神仙钱便是二人的买路钱,也是邋遢汉子嘴里所谓的规矩。 青衫少年将袋子抛了过去,邋遢汉子接过,也没清点,就那般塞入了裤裆,抽手时还不忘往鼻间嗅了嗅,味道不错。 出了大门,贺小凉并未在意门外二人,便是那般走过,倒是金童,心中略有胆怯,目色时不时看向对方,生怕那青衫少年突然给他一剑。 李然的确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冤有头,债有主,真要找了对方,那这份因果也就被陆沉那厮混淆了,极不划算。 “一路远游,当真危险,等入了镇子,见过那位齐先生之后,便是得找陆沉去求个平安符了!” 青衫少年与绿群少女便是这般迈入了大门,可前者说出的那话却是让女冠道姑不由的多了几分好奇,只是在她这般时,身后的白鹿却是顺着脑袋,没出大门,而是歪向了走入门内的二人,跟在后面,又走了进去。 范峻茂道:“主人,咱那头白鹿跟了上来。” 李然并不意外,停下脚步,而后便见那头白鹿癫着四蹄,跑到了他的面前,一阵猛嗅,倒是颇为可爱。 “小东西眼力不错,只是你就这般跑了,你家主人那边多少得难过许久。”青衫少年这般说着,目色却是看向了门外,旋即又道:“算了算了,白捡一头白鹿,也算是机缘,真得谢谢那位白玉京三掌教了。” 但贺小凉此时正神色复杂的看着门内,只不过人家扬名已久,哪怕是自己的伴生灵鹿都跟人跑了,也不见她又有任何动怒,从这点来看,心境确实不俗。 只是她哪师弟倒是脸色更为难看了,龙行虎步间便是想要入门,结果郑大风却是眼疾手快,直接把门关了上去,让其碰了一鼻子灰。 只不过没等他言语,郑大风却是咧开嘴,冲他笑道:“出了我这门,就等于自愿放弃了一次机会,若是想要再次进去,那就再交一袋子金精铜钱,这是规矩。” 大风兄弟平日里极为乐呵,可唯独在看大门这件事上,极有原则,甚至是寸步不让。 金童不知为何,在看见邋遢汉子那笑吟吟的目色里,竟是罕见的后退一步,嘴里的言语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只得是抱了抱拳。 “道友,先前之事是我有错在先,还请道友大人不计小人过,将我师姐的白鹿归还!” 贺小凉不曾开口,就是那般看着门内的情况。 李然摸着鹿头,看向年轻道人,嘴形微起,吐出一字。 “滚!” 拾金不昧,这是好事,可今儿这事,与李然却是没有一点关系,全是自愿,还与不还,与他何干。 郑大风蹲在茅屋门口,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他对这少年的观感极好,倒是奇怪。至于门口的那位神诰宗金童,于他郑大风而言,跳梁小丑,难看一眼。 被人如此羞辱,金童的面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只是在被自家师姐看了一眼后,便是不在多言,退至身后。 贺小凉转身看向郑大风,“劳烦郑先生行个方便!” 郑大风却是两耳不闻,一心看腿,目不转睛。 小镇 春风自来 大风兄弟来历不凡,就算是在这骊珠洞天里,若是没有药铺掌柜扬老头的授意,哪怕是齐静春这位坐镇圣人来了,想让他开门,只怕是屁闻多了。至于贺小凉,大风兄弟只是喜色于外而不在内,她的名头这宝瓶洲极大,身后的神诰宗更是背靠青冥那座比天还高的白玉京,可又没和自己深入交流,没得情分,门都没有。 “郑先生,先前一事是小道不对,若是先生有意,这袋子金精铜钱算是赔了,等日后去了神诰宗,小道在做厚礼相谢,但还望郑先生将我师姐的灵鹿牵出。” 年轻道士尽力保持平静语气,朝他打着道门稽首,而后便将一个鼓荡袋子递了过去,瞧着模样,份量不低,显然不菲。 可年轻道人表面如此,实则心中憋屈至极,自打从神诰宗下山之后,一直到骊珠洞天,这遥遥三十万里的路途,山上山下,无论大门小宗,王朝皇帝,谁见了他不得喊一句仙师道长。可结果进了这破锣小镇,前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吃了前半辈子所有的瘪,简直憋屈。 可若是这般,他也就忍了,毕竟这小镇真的是卧虎藏龙,极为不凡,十个里面有五个打不过,剩下的五个里面有四个惹不起的。至于最后一个,虽只是个凡人,比如那泥瓶巷的草鞋少年,可家伙身上的韧性奇高,周有着一股数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想来日后是要走上山上仙家,路途极高,根本惹不得。听说前些日子救了个外乡剑修,后来不知何种原因又与正阳山那只老猿打了起来,得了许多伤口。 可哪怕就是这般,那草鞋少年依旧活了下来,年轻道人心中顿时震惊不已。 一个泥腿子,靠着洞天压胜之法,自个没死不说,最后还博了那头畜生百载光阴,极为逆天。若是金童料得不错,想来是那泥腿子得了小镇里不少高人相助,不然不可能做的此事。就从这一点,未来仙路,不会平凡,与其结怨,当下无忧,日后极愁。 思索之际,郑大风捣鼓了一下裤裆,而后抽手将那袋子神仙钱拿了过来,嘴角带笑,不算好看,却是猥琐,“鹿啊,你看这东西都来了,出去玩呗!” 那白鹿毫不在意,依旧在蹭着李然身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极为殷勤,甚至在青衫少年走后,那白鹿没有半分留恋,就那般跟着走了。 郑大风双手一摊,表示我尽力了,而后将袋子放入裤裆,有点膈应,但白得的神仙钱,主打自在。 金童现在的面色已然极为难看,可他不敢对任何一人发作,最后只能是像根木头一般立在门口。 贺小凉心里倒是门清,拿出一袋子金精铜钱,“郑先生,这是过路费,可否开门!” 郑大风看了一眼,接了过来,目色却是一肃,“这袋子只够一个人的,他要是想进去,得加钱!” “可我的钱已经给你了!” “那是你求人办事的钱,可不是规矩!” “你……” 金童气急,无耻,太无耻了。 却是听见贺小凉道:“师弟,你且先在此等我几日,带把灵鹿带回,一起回山,记住,不可得罪郑先生。” 年轻道人还能如何,打了个稽首,态度极好。 郑大风忽的一笑,打开大门,放贺小凉走了进去。 “仙子,要是在小镇里过得寂寞,记得来此寻我,一起探讨大道之广阔啊!” 大风兄弟的一番下三路言语,莫名让金童觉着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贺小凉却是不在意,进去之后,头也不回,就那般走了。 至于为何,因为这位神诰宗仙子的身上还有着一袋子金精铜钱,若是真给了自家师弟交了规矩,依着这镇子中的规矩,便是带不回自己的白鹿,只能放快脚步,抓紧时间。 …… 泥瓶巷那边,此刻在破旧小院里练剑的黑衣少女,此刻的眉眼却是没来由的看了一眼天边,不知怎滴,心中多了几分稳意,这种感觉极怪,在剑气长城家乡那边倒是没什么感觉,可自打她来了这浩然天下,到了这骊珠洞天,这般感觉,破天荒的,算头一遭。 “宁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之前受的伤又犯了?” 陈平安此刻背着竹篓,腰别柴刀,显然是要出门。 宁姚看了一眼,“陈平安,你都伤成这样了,就这样出门,就不怕半道遇上那头老猿,回不来啊!” 草鞋少年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可今日还有事没做完,不能闲着。” 宁姚叹了口气,一步向前,推开大门,“愣着干嘛,走啊!” 陈平安立马明白了什么,不好意思笑了笑,嗯了一声,迈步跟上,走时还不忘锁上自家门户。 隔壁院落,王朱端着一个木盆走了出来,瞧见二人,眉眼带笑,本想说几句尖酸言语,可话没出口,手中木盆一晃,水洒四处。 “拿了别人的东西,就得学会吐出来,小施惩戒,若是还不还,下次见面,哪怕是齐先生,也护不住你!” “你……” 王朱还想言语,可那声音却是不见,面色难看回了屋子。 而在另一边,范峻茂进了小镇后,便应着李然的要求,各自离去,以至于如今的路上,也就只剩下了一个青衫少年。 李然看了一眼天边,清风忽起,不带冷意,却是极暖,少年朝着面前行了个并不算好的儒家礼仪,“桂花小子兼剑气长城李然,见过齐先生。” 少年言语,多有意思。 少年身子,大大方方。 儒衫先生面色带笑,大大方方还了一礼,“齐静春,见过小剑仙!” 一青衫,一儒衫。 一少年,一中年。 相差极大,却是一笑,芳若熟悉极久。 儒衫先生道:“李然,可否手下留情!” 李然道:“先生开口,这面子得给。可那是我小妹,若是正大光明,做为兄长,我亦认可。可手段如此,李然也只能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望齐先生莫怪!” 少年人的话语极为磊落,没有丝毫藏着,落在儒衫先生耳中也是极为认可,面色带笑,一指点出,泥瓶巷里便是出了一道无形气运,最后直直落在与青衫少年一同送东西的黑衣少女身上。 儒衫先生道:“可还满意?” 青衫少年道:“先生出手,自有公道!” 可是这会,儒衫先生却道:“真要如此?” 青衫少年却是抱拳,“理应如此!” 最后,儒衫先生也是放声大笑,面色极好的离开此地。 而在其离开后不久,李然便是在这路上遇见了一个黑衣少女和一个草鞋少年。 前者有些恍惚,后者却是不明所以。 “哥!?” “嗯!” 小镇 下下签 人间无大事,琐事糟人心,李然觉着这话很没道理,若真要说生一句,那便是在放屁。对他来说,亲近之人的所思所想,皆是大事,甚至有些比书上的圣贤道理还要高。可这天下极大,能让青衫少年放在心里的也就那么几位,恰好,面前的黑衣少女便是其一。 至于旁边的草鞋少年,要是不知岁月后的那些事,哪怕是李然都得被蒙骗过去,可如今知道了,那该属于少年人的东西,李然这个大舅哥边不会多去干扰,但要是牵扯到自己这个妹子,哪怕是那个“一”亲自下场,也得挨他李然一剑,生死如何,另当别论。 宁姚很漂亮,眉如远山,身形极好,飒气十足,不必多说。 至于她的这位兄长,草鞋少年却是看不明白,倒不是说容貌如何,只是对方身上总有着一股莫名的奇怪气,好像自己在其面前,像是被脱光衣服的小娘,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青衫少年是第一次见到陈平安,本想着做个自我介绍,可想了想,给小妹使了个眼色,后者心灵神会,旋即道:“陈平安,这位便是我哪便宜大哥,我叫宁姚,他叫李然!” 陈平安挠了挠头,露出了个憨态笑脸,看着面前的青衫少年,紧了紧衣衫,“李大哥好,我爹姓陈,我娘也姓陈,所以我叫陈平安!” 宁姚交代了二人将要去做的那些事,李然倒是无甚所谓,也没打算跟着去,“我去小镇里买点东西,你们两个早点回来。” 宁姚疑惑,不由开口,“哥,你第一次来,认识路?” 李然道:“我不认识路,难不成还没长嘴吗?你说是不是,陈平安!” 草鞋少年一愣,连连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立马拿出自家院子的钥匙,“李大哥,这是我家的钥匙,去了泥瓶巷之后,往里走走就到了。” 青衫少年接过,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后,便是转身离开,只是没走出两步,他又走了回来,“陈平安,我把这头白鹿送给你,若是有人想买,你便卖了,但得记住一点,把价格抬高些,明白了吗?” 草鞋少年看着对方,又看了看身后的那头白鹿,若是少年心里没记错的话,这白鹿的主人好像是之前在河边抓鱼时遇见的那位仙子坐骑。只是如今却是落在了宁姚兄长的手里,总有蹊跷,不是明白! 闻言,宁姚明白了自家兄长的意思,轻轻肘了肘身边的少年,小声道:“白送的东西,那便是机缘,真要想着还,不如等会回去给我哥露露手艺。” 如此一来,草鞋少年心里便是明白了不少。 “那我先走了!” 看着李然离开,宁姚道:“陈平安,你好像很怕我哥啊!” 陈平安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去说,倒是身边的白鹿一直向走,可却是怎么也不敢迈步,最后只能是离开草鞋少年,靠近了黑衣少女。 黑衣少女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只是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里颇有暖意。 李然的脚程颇快,没一会的功夫,这位外乡人便是已经走入了小镇里,对于来者,小镇中的乡亲已然没什么兴趣,毕竟这些时日来到小镇中的外乡人太多,有钱的,没钱的,好好看,不好看的,倒是极多,不差一个。至于其他,除了一些稚童时不时把目光看向青衫少年外,也就只剩下一个头戴莲花冠的算命先生了。 此刻的算命先生颇有意思,双眸紧闭,手中握着签桶,来回摇动,嘴里还不停默念着一句“看不见我”的话语。 李然面色带笑,径直走了过去,从怀里取出一枚铜板,丢在桌上,大大咧咧道:“陆道长,既然你这招牌上写的是消灾解厄,想来是个救苦救难的得道高人,也必定会救人水火,以前那些光景,我听说了不少道长早年救人性命的事迹,深感佩服,如今难得一见,不如帮小子我算一卦呗!” 话到此地,青衫少年还朝他行了一礼,双手合十,态度诚恳,像是真的在拜佛。 结果便是,陆沉挪了挪屁股,避开了这一礼,双眸哪怕闭着,也能瞧见几分紧时。 李然任不死心,换了个角度,继续拜下。 陆沉紧随其后,屁股底下的凳子一挪再挪,死活不受。 到了最后,陆沉手里的竹桶依旧在动,可人却是已经坐在了半丈之外。 李然觉着没了意思,终于放下双手,道士也不用再继续挪窝,反倒是极有意思的又挪了回来,直到一根竹签从中飞出,落在桌上,这才停了下来。 李然微微一笑,也不在乎面前道人如何,拿起那枚竹签便是看了起来,下下签,不算太好,却是极有意思。 可哪怕如此,陆沉也没有开口的打算,却是看见李然自顾自的拿起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倒了一杯又一杯。 这可把道人看得眼皮直跳,最后终于开口道:“李小子,到底想干嘛?我这茶叶来头极大,被你这么糟蹋,你不如直接要了老道的命好了。” 李然并不急着言语,只是又给自个倒了一杯,神色悠然。 客人上门,喝几杯茶怎么了,还白玉京三掌教呢,抠抠搜搜,一点气度都没有。 陆沉似乎明白其心中所想,顿时便开始吹胡子瞪眼起来,“贫道这茶叶,来自莲花天下那座青茶洞天,论品相,那可是世间一等一的珍品,你小子多少嘴下留情些!” 李然恍然,原来如此。难怪几口下去,自己心境就如微风拂过,虽然并不能提高修为,可却是极好。 如此一想,青衫少年喝的更快了。 陆沉这会是真的急了,收起茶壶,连着竹筒也收了起来。 “事间变化无常,你想知道的那些,老道我都不明白,又如何能告诉你。至于顾清崧,老道与其并无师徒之缘,强求不得,所以,你小剑仙还是回去吧?!” “陆道长还说不明白,这不是看得很清楚。只是小子不明白了,您都已经待在这树荫下几十年了,逍遥也成不逍遥,又何必如此呢?” 陆沉抬头看了看,随后言语道:“没结果的!” 李然目光耐人寻味,“真得如此?” 道人闭目,不在言语。 两人这是第是一回见面,可因果却是早已结下,至于为何如此,那就得问问邹子了! 小镇 前因后果 生而知之者,在几座天下里虽说少有,可却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至少对于那些个十四境往上的山巅修士来说,若是愿意,带着自身记忆转世重活,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相对于前者,后者便少了纯粹二字,于情于理,生而知之,却也只是占了知之。 李然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山巅之列,可自降世起便是知晓极多道理,于这个世界而言,这不是好事,自然也算不得坏事。若是真要说起来,依照青冥天下那边的话语,李然就是一个域外天魔,既是域外天魔,必然是留之不得,只是他降生的是浩然天下,山巅有心者极多,所以免了这一遭杀劫,也为此与那些个山巅修士结下了不少因果,邹子算得其一,浩然陆沉,自然也是其一。 只不过邹子这人心眼极小,无头忧虑极多,总觉着自个合道十四,天地之间便应该在其掌握下,循循向上,若是不然,天有大灾,人间有祸。此法并无过错,放在礼圣身上,大有可为,可若是邹子,却是私心极大,对上不敢言语,对下又容不得太多,不仅成不了,反倒是会给自己染上极多因果。 至于陆沉,哪怕无顾清崧之事,青衫少年依旧会寻道陆沉,这是因果,也是这位白玉京三掌教心中的一份念想,看看观域外天魔可否得其逍遥,而入了人间的域外天魔又可否成为那个“一”,为其解惑。 陆沉想观道一场,可与一头域外天魔如此,白玉京那边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有着余斗坐镇,自然就只能来浩然天下。 只是因果之事,极有意思,更何况对于李然而言,他自己本就是一个变数,不说谁碰到他谁倒霉,但脚底板多少得沾点东西,哪怕擦了去,也有一股味。 毕竟这小子背后是那剑气长城,又在浩然天下过了十五载光景,直接打杀去,不仅没道理,还不合规矩。 青冥陆沉,到了浩然天下,成了浩然陆沉,即使如此,那就要遵守儒家规矩的,如若不然,礼圣的拳头可不会慢下来而做点小偷小摸的话,已经有了前车之鉴,那位齐静春可是给他弄了不小因果在身,出于反制,陆沉暗地里给李然牵了一根红线,只是红线这一端的青衫少年,屁事没有,红线那一头的贺小凉,仙鹿都跟人跑了不说,心也多了不少东西。 偷鸡不成蚀把米,造孽了! 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只是贺小凉的那头福缘白鹿还是到了陈平安手里,也算是得了个保底,不算太亏。 此刻的算命摊前,道人陆沉,剑修李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言不语,极是古怪。 蓦然,李然看向自个来时的方向,青衫少年猛然起身,一边招手,一边大喊大叫。 “小媳妇,你家相公在这儿呢,快是来这边!” 女冠道姑姿容绝世,缓缓走来,瞧见那个一条腿搁在长凳上的青衫剑修后,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小媳妇!? 这是什么劳什子称呼。 不由的,这名神诰宗的仙子于心里骂了一句,这天杀的李然! 李然眸中依旧带笑,手里招呼个不停,心里却是门清,但青衫少年却是全不在乎。 年轻道姑款款走来,姿态优雅,别有风味,李然赶忙挪了挪屁股,板凳吱呀响动,磨了半响,让出一半位置。 青衫少年笑呵呵的,随手擦了擦那半边长椅,生怕嗝着对方,嘴里道:“小媳妇,快来相公这便坐着,可千万别害羞,也好让面前的道人给咱算算啥时候能生个大胖小子。” 言语之间,青衫少年还伸手想要握住女冠道姑的手,只是没能得逞,贺小凉眉头一皱,步子微微后退半步,不动声色的避开。 在收敛了神色之后,女冠道姑先是喊了一句小师叔,而后才跟李然打了个招呼。 “见过剑仙。” 李然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哪怕是在老龙城那边,叫他剑仙的不在少数,而在浩然天下这边,金丹、元婴两境的剑修,通常就已经被人称作剑仙,而玉璞境,便是真正的大剑仙。但在剑气长城里头,有资格被人说是剑仙的,最低都得是十一境。不过哪怕是十一境剑仙,也不会自称剑仙,觉得丢人,至于缘由,不得而知。 而贺小凉之所以这般言语,这是因为李然先前展露气息时便已是龙门境界,按着骊珠洞天里的压胜规矩,怎么着也得往上再加两境,那便是元婴,这个境界,在浩然天下这边的山上仙家里,称上一句剑仙,并不为过。 陆沉拿出了先前那壶茶水,看了一眼面前青衫,笑了笑道:“这茶给李剑仙先喝着,但遇见了自家人,还请给个方便。” 李然闻言,并不在意,毕竟这话可不是说给他听的。 话音刚落,道人蒲扇一挥,李然眼前就没了两人的身影。 三掌教的道法,确实很高,能在齐先生坐镇的地界里,随手就自成空间,寻常十四,难以如此,至少不易。 而陆沉从青冥来至浩然,受了礼圣规矩约束,在浩然天下只有飞升境的修为,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真实境界高达十四境。换个说法,他只是因规矩‘跌境’到了飞升,而不是如邹子那般,被人打到了飞升。 前者用的道法依旧来源于十四境,自然不能小觑,至于后者,难说! 贺小凉只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脚步踉跄间,耳畔风声骤止,眼前景象已然换了人间。 满目皆是苍翠竹林,枝叶交叠间筛下细碎天光,绿意浓得几乎要淌下来。她略一凝神四顾,便认出此处正是那位齐先生的学塾所在。 当初她入骊珠洞天,一来是为取祖师爷留下的压胜之物,二来也将小镇街巷逛了七七八八,这处竹林学塾自然不曾错过。 只是眼前景象,与先前远远瞥见的模样,竟是判若云泥。 上次遥遥相望时,即便隔着半条街巷,也能听见学塾内孩童们朗朗书声,清越悦耳,如沐春风。可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杂草从学塾墙角蔓延而出,竹枝上隐约可见烧灼的焦黑痕迹,最触目惊心的,是院中央那张石桌棋盘,已然四分五裂,黑白棋子滚落满地,有的嵌在泥中,有的斜倚石缝,瞧着竟有几分萧索凄凉。 前方那名年轻道士双手负于身后,脚步徐缓地在竹林间踱步,衣袂轻拂竹影。 贺小凉心中无半分疑虑,只紧步跟了上去。 小镇 祸害 陆沉,道祖座下三弟子,道号逍遥,青冥天下那座白玉京的三掌教,其出身于中土神州的陆家,陆家老祖,却从未为陆家做过什么。做为道门正统之一的神诰宗,这位的辈分就如他的道法一般,高得吓人。 贺小凉乃是道门正统,根正苗红,而陆沉又与其神诰宗的老辈人物关系不错,所以宗门上下,见了这位皆是称呼其一声小师叔。至于这位陆小师叔找她何事,从方才青衫少年的话语之中,女冠道姑倒是能猜到一些。也是如此,心中却是有些不是滋味,不可言说,却是不好。 穿过烧毁了大半的竹林后,陆沉走进唯一的一间屋子,也是小镇唯一的学塾。道人站在门口,望向那个教书先生站了六十年的地方,沉默许久,不知所想。 贺小凉望了一眼,旋即回神,正了正衣襟,打了个道门稽首,语气恭敬:“神诰宗贺小凉,见过掌教师叔。” 陆沉点点头,走进学塾,随意坐在一张小书桌后,“那少年的言语,想来你也能听得明白。你师叔我如今身不由己,不仅被一群老头子盯着紧,现在还染上了不小因果,算是难喽!所以你想的那些些,如何选择,一切在你。” 女冠道姑低眉思索,却是没有回答,沉默半响,才是问道:“师叔如何决定,弟子便如何选择,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那便是师叔为何要给我和那个少年牵上红线?” 陆沉闻言,顿时有些头大。这事不好说,可若是硬给出理由,那便是你这根红线原本是为泥瓶巷那草鞋少年牵的,可如今那个被山巅诸多大佬关注的少年入了人间,很多东西便已脱离了原有因果。 只是这话陆沉能说吗? 自是不能,究其原因,一来,是“因”在他身上,这果也必须由他来结;二来则是因为小天地外的那个少年极为特殊,若是处理不好,以那小子的能耐,白玉京的这位三掌教是真的怕其掀了桌子,鸡飞蛋打,白玉京那边交不了差不说,浩然这边的那位小夫子和剑气长城的老大剑仙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简直难办,倒是头疼。 至于为何担心青衫少年掀桌,看看这一界的环境便知缘由。 这片毁去大半的竹林,便是陆沉演算的最终结果。 齐静春身死道消,自家师兄寇名,大道登顶。 为此,陆沉不惜损耗数百年道行,以飞升境的修为,在齐静春眼皮子底下偷摸打造了这处“学塾道场”,目的便是为了护自家师兄之道。 若是那个选择少年掀桌,依着对方的能耐,他这飞升境的实力可是一点也招架不住的,毕竟邹子的前车之鉴摆在哪里,不得不防。 “这事因果皆在我,你只需记住,贫道并非算计于你即可,只是有些人不该来,有些东西,也挡不住!” 陆沉伸手示意贺小凉落座,后者微微愣神,显然是明白什么,想了想后,多问一句:“小师叔,既是如此,何不直接出手打杀了他?” 陆沉眼皮一跳,摇了摇头,但并未告知其缘由,只是突然正襟危坐了起来,而后正色出声:“贺小凉,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此话一出,这位从未有过任何异色的仙子道姑,心头顿时激动万分。 神诰宗,宝瓶洲山上仙家执牛耳的道门正统,贺小凉的玉女之位,极有势头,一洲天下,更是吓人。可若要是与陆沉弟子这个名号比起来,那就是彻彻底底的一文不值了。毕竟陆沉道法,齐天至高,其师道祖,光是身份一说,便是越至三代,如何能比。 贺小凉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再正衣襟,双目开合间,又定心神,伏地恭恭敬敬的行磕头礼。 “弟子贺小凉,拜见师父!” “不问缘由?” “即是师父,自有缘由!” “善!” 陆沉捋了捋胡子,面色带笑的看着面前这位弟子,伸出两根手指,淡淡开口:“贺小凉,既然你我已成了师徒,那为师便给你两条修道路,两条道路,并无高低,但不管你走那条,飞升境之境,皆是随手可得。” 贺小凉心中喜色更甚,伏地不起,低声道:“师父请说,弟子谨遵师命。” 陆沉屈起一指,“第一条道,便是与那小子结为道侣,往后他去哪,你便去哪,依着山下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此生你只归于他。” 贺小凉猛然抬头,一脸错愕,不敢相信。 可没等她言语,道人却又是自顾自说道:“至于这第二条登天路嘛,倒是无前面那般麻烦,你只需现在把那小子杀了,了了因果,取而代之,这般即可。” 女冠道姑久久不语,最后只是问道:“师父,那少年的境界如何?” 陆沉想了想,最后回道:“看他心情!” …… 老街之上,算命摊前。 陆沉的身影早已没了踪迹,那位仙子亦是杳无音讯,这般百无聊赖的时辰,于正当少年意气的青衫郎而言,只觉光阴漫长得有些磨人。 忽的,少年心头微动,像是被无形丝线轻轻一牵,当即敛了慵懒,霍然起身。步子迈得不快,却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率性,径直走向桌后那把木椅。目光在椅面上略一扫量,未有半分迟疑,一屁股便坐了下去,椅腿与地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学塾道场内,陆沉眼皮子猛地一跳,那抹平日里挂在嘴角的逍遥笑意瞬间淡去,眉宇间凝了几分难看。但他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气息绵长,竟没有去理会那个如此无礼的少年。要知道,如今浩然文庙那边,数位老头子的目光可是日夜落在他身上,这十几年来,他陆沉过得可不算舒心。更遑论,远在另一座天下,还有两个加起来足有两万多岁的老老伙也将视线牢牢锁在了这方小小洞天之中,半分不敢懈怠。 陆沉为了护道一事,已经忍了十多年了,不差这一星半点,至于其他,忍一忍就过去了。 李然座上椅子,磨来磨去,没甚意思,最后是站起身子,瞅了一眼桌上茶壶,连喝带拿,顺了干净。 “陆沉道法,齐天之高,可惜喽,难得逍遥!” 言语落下,少年将东西转进咫尺物,迈着步子,朝着小镇的那座书院走去,姿态潇洒,却是极好。 小镇 竹林出剑 小镇东边有片竹林,不算很大,可却是四季如春,绿意葱葱,只不过甲子之前并非如此,但在那位教书先生到了这里之后,竹林才有了这般模样,依着小镇上的那些老人说,先生是有大本事的神仙,脾气极好,心思颇细,护着镇子,不能得罪,可这般模样也是在先生没来前的光景。 小镇的风气,是浸在骨子里的温厚。从没有外乡人口中“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说法,偏安一隅似的与世隔绝,连山匪蟊贼都懒得绕路来扰,日子过得安稳妥帖。 镇上拢共几百户人家,四周皆是黑黝黝的肥田,哪家门前屋后不圈着几分像样的地界?只要肯挽起裤脚下地,春种秋收,养活自个儿乃至一大家子,从不是什么难事。 唯有说法的一点,便是小镇的水脉不算丰沛,除了穿镇而过的龙须河,便只剩镇中心那口锁着粗铁锁链的百年老井。只是这两处水源,都偏着西南北三方,独独离东边远得很。挑着水桶来回一趟,脚底板都得磨热,更别提用这水去浇灌庄稼了。日子久了,东边那片地便荒了下来,野草长得比人还高,鲜少有人踏足。倒不是镇上人懒,实在是另外三方的良田都忙不过来,春种时要赶节气,秋收时要抢好天,哪还有多余的气力,去顾着那片远水解不了近渴的荒坡。 直到那位齐先生来了这里,开了间学塾,一切都变得大不一样起来。 开学塾是件大事,毕竟小镇偏僻,山路崎岖,平日里也没什么外乡人,所以这教书先生那就更别提了。可没教书先生,不代表小镇百姓不想让自家孩子多懂些字,多读些书,以前是交钱送去督造衙门,可哪里极贵,质量也差,以至于齐先生提出建学塾的第一时间,应者极多,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皆无偷懒之像。究其缘由,还是这位教书先生的学问极大,收费极少,据说先生教学的第二个年头里,小镇便出了个极为不凡的读书人,在京城某了大官,走出了小镇。 为此,这位先生颇为受人尊敬,也是因为这个,镇上的大户人家就商量着一起出钱,修建了一条青石路,直通向小镇东边的学塾,一来是为了尊敬这位先生,二来则是为了自家孩子,倒也简单,无甚复杂。 而那片竹林,也是那一批的老人所种,竹树环合,书音极好,就这般立了整整一个甲子,期间不少老人熬不住岁月,先行一步,临走时皆是劝诫自家后人,多去帮先生打理竹林,免得积了落叶,误了先生的心。 李然一路走来,看得极多,妇人孩童,裸衣汉子,皆在其中,可真要说起来,青衫少年还是觉着那些孩童好些,哪怕年岁不一,家境不同,生活极大,可三三两两呆在一起后,孩童们的脸上总是笑语莹莹,没得半分算计,自是极好。 或许是走得久了些,李然在路过一间铺子时买了几个包子,价格公道,却也适合,只不过在吃了一个后,身边便是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鬼头鬼脑的稚童,眼睛圆溜,就那般看着他。 李然晃了晃手里的包子,小声问道:“你想吃?” 小男孩点了点头,就是一脸真诚的看着对方手里的东西。 李然觉着不错,将手里的包子递了过去,对方也不含糊,拿起便吃了起来,三两口下去,几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便是没了踪影,胃口极好。 “我叫李槐,家在小镇西边。” “我叫李然,是个外乡人!” 一大一小,各做介绍,虽不认识,却是熟练,多少令人觉着有些匪夷所思。 只不过落在青衫少年耳中,却是难得笑了笑。 李槐却是不明所以,可看了一眼时辰,做辑行礼打了声招呼便是背着小书包,火急火燎的往学塾那边跑去,倒是有趣。至于缘由,吃东西耽误了时间,要是晚去了时候,被先生打板子都是小事,要是自家让老娘知道了,指不定回家后要被一阵小骂,而后便是屁股开花,难受很久。 日头极好,微风轻轻,青衫少年踏着青石板路,一步接着一步,悠悠那般走着,不急不缓,却是极好,等他真的来到那片竹林前时,所有的孩子已经上起了课,里头传来一阵清脆齐整的稚嫩嗓音,倒是悦耳。 李然并未进去,就那般站在门口,看着面前,听着声音,直到一个读书人走了过来,不是齐静春,可能在这间书院里这般呆着的读书人,青衫少年也知道是谁。 茅小冬,一个典型的儒家读书人模样,身形偏瘦却不显单薄,面容清俊干净,眉宇间带着几分沉静的书卷气,没有花哨修饰,穿着素色儒衫,看着便知是潜心治学、心境澄澈的修士,少了俗世的浮躁,多了几分温润沉稳的气度。若真让李然评上一句,无非八字,“儒雅清癯、书卷气重!” “桂花岛兼剑气长城李然,见过茅先生!” 青衫少年学着李槐模样,大大方方,做辑行礼,倒是自然。 茅小冬见状,大大方方,还之以礼,随后开口,“师兄在里面上课,小剑仙且随我坐上一会。” 对于这个年轻人,茅小冬并无印象,若不是自家师兄早些时候去了一趟小镇,回来与他说了不少,依着他的性子,倒是很少关注这些。可现在一看,不得不说,大大方方,脚踏实地,却是极好。 李然面色带笑,也没什么架子,应了一声,便是随着茅小冬在竹林的一处坐了下来。 青衫少年没来由的问了一句,“茅先生觉着这小镇好吗?” 茅小冬看着眼前景色,又看了看书塾里的那些孩童,最后的目色却是落在了那位儒衫先生身上,犹豫一会,却未言语,只是点头。他也不知身旁的少年为何这般言语,只是问了,觉着好了,便是如此回答。 李然道:“茅先生的眼光真好,可要是依着我的想法,世间万物,也就那般,只是有些人愿意做得多些,有些人愿意做得少些而已。” 茅小冬想了想,并未言语,只是问了一句,“那依着小剑仙的意思,我家师兄如何?” 李然道:“君子不救,圣人当仁不让!” 似乎是觉着不妥,青衫少年又补了一句,“可我是剑修,不用如此!” 正在讲学的儒衫先生忽的一愣,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最后面色多了些许笑意。 堂下孩童却是不懂,只当是先生喜欢这般。 而在另一边,那头真武山的搬山猿却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看了书塾一眼,啐了一口。 “什么三教圣人,就你齐静春这般的读书人,老子一拳即可!” 此话一落,骊珠洞天的天幕之上,忽有一道剑光垂下,无威无势,却是极为骇人。 “老孽畜,先前伤我小妹,本想守些齐先生的规矩,留你多活几日,如今这般,却是留你不得!” 小镇 世间再无搬山猿 龙须长河,贯穿小镇,于这方地界上的百姓而言,极有历史,也极有意义,可对于泥瓶巷的草鞋少年来说,这条河是自双亲离逝后,却是自个的唯一活路,以至于在这河里,严冬酷暑,皆能瞧见少年人的身影。 河流上游,那座廊桥便是坐落于此,廊桥底下悬挂着一把老剑条。据镇子的那些老人说,这把老剑条仙人们用来镇压龙须河水运的宝物,作用极大,不可乱动,所以平日的那些光景里,草鞋少年没次来此抓鱼摸石时,皆会远远的朝着廊桥底下做上一礼。直到不久前小镇上来了许多外乡人,书院里的那位齐先生便是让他没事多来此地,草鞋少年心性极好,哪怕无人提醒,也知道一二缘由,只是令其如何也想不通的是,他为何非得如此。 念及于此,草鞋少年却是一阵恍惚,那刚刚入手的鱼儿旋即脱手,一头钻入河中,不见踪影。 陈平安看了一眼河畔上的黑衣少女,面色极好,当真绝美,可在此刻对方的面色上却是带上了一丝凝重。 草鞋少年问道:“宁姑娘,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宁姚点了点头,却是问道:“陈平安,若是有人帮你杀了欺负过你的人,你会高兴吗?” 草鞋少年不明所以,实在不知道宁姚为何会这般言语,可话在心里转了一圈,一点灵光冒出,倒是明白了什么,而后却是露出一丝疑惑。 “李大哥能杀吗?” 河上有风掠起,桥下有意升空,可无论如何,少年却是这般问出了口,倒是让黑衣少女颇有意外。 “便宜没好货,可真要是出了剑,依着我哥的脾气,那老猿便是悬了!” 草鞋挠了挠头,既然宁姑娘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用担心,眼下之际,便是多抓几条肥鱼,回去一起好好吃些。 …… 扬家铺子。 扬老头今日却是没有躺在那张靠椅上,反倒是拿着烟杆,抬着眉眼,在自家院子里走走停停,这副模样少有,倒是让一旁那些个药铺弟子好些皱眉,只是这些弟子身份极低,不敢言语,只是埋头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李二想了想,觉着应该说些什么,主动开口,“师父,可是需要我去出手!” 扬老头看了汉子一眼,并未言语。 李二见此,不在多言,只是走出了院子。可没等他走出几步,一个身形火辣的妇人便是走了上来,一手指着汉子的鼻子,正准备出声时,院子里的扬老头却是转身进了药铺,却是有趣。 妇人道:“老不死的本就看不上你,你这会赶鸭子上架做什么,有操那会的心,不如赶紧去多做些伙计,不然我儿子以后怎么讨媳妇,真要我娘俩以后睡大街吗?!” 妇人的言语极有力道,可落在汉子眼力,却是另有一般。没了先前那边气势不说,反倒是连连点头,各种老实。也不是劳什子怯懦,只是自家婆娘,无论如何,也得受着,要是走了,汉子心底,却是难受。 李二媳妇,性格泼辣,吵架本事堪称无敌,连十四境巅峰的青童天君杨老头都曾被她堵门大骂而不敢还口,是个凡人,可心底却是不坏。 至于杨老头,属实是没见过这般出口即是良言万金的妇人,为了不让自个耳根子遭罪,老鼠遇见猫,能躲便躲。 而关于那个外乡少年的事,因果不在他身上,倒是不急。至于其他,那位在这小镇里做了十几载光景的白玉京三掌教想来比他更急。 …… 算命摊子前,贺小凉早已没了身影,想来是去找自个的白鹿去了,如今摊子前,陆沉看着天边那道无威无势的剑光,面色平静,可心里却是复杂。 道人眼色看了一眼福禄街那边,而后又看了看那颗老槐树,最后只能是脱了鞋,从鞋里取出了一片槐叶。这槐叶来头极大,取自于不远处的那棵老槐树,只是这东西却不属于道人,而是草鞋少年身旁的黑衣少女。至于为何会到他的手里,救人一命,取些报酬,自是平常,可如今再看,却是个烫手山芋,倒是为难。 心里思索过后,道人手里的那片槐叶化作一缕流光,随着清风,消失不见,唯有不远处的那棵老槐树在风中摇晃,沙沙作响。 陆沉面色带笑,旋即道:“那少年可是那丫头的兄长,来了此地,受了大伤,你们本就有着不少责任。当初求些祖荫救那少女一命,扣扣搜搜,如今人家兄长入镇出剑,唯唯诺诺,现在齐先生放手,猜上一猜,待那猿猴身死,那小子的剑锋会指向何处?” 四下静谧,唯有清风吹动槐叶,动静不小。 祖荫槐树,扎根于骊珠洞天气运之中,与小镇各大家族的祖德传承紧密相连。它吸收了各大家族历代先祖的功绩与阴德,逐渐凝聚成“祖荫之力”,每一片槐叶都承载着某一姓氏家族的祖德,是家族因果,也是天地气运与人性抉择的象征。凡是小镇上的孩子,按理说都会受其庇护,可到了如今,却唯有一人没有而已。 …… 老猿怒啸,声浪如雷,直欲裂帛穿云。换作小镇之外,这等狂猛咆哮早该席卷数百里山河,惊得人畜奔逃、鸟兽匿迹,可此刻身陷骊珠洞天,有圣人法域暗中庇护,那震得虚空都微微颤栗的嘶吼,竟只在山上仙家耳畔回响,凡夫俗子,浑若未闻,依旧各自忙活生计。 恰在此时,一道煌煌剑光自九天垂落,如天河倒悬,照彻东宝瓶洲。刹那间,大半个洲的仙家宗门皆有异动。山门之内,剑光冲天而起,一道道御剑身影划破苍穹,直奔那道天降剑光而去。缘由无他,只因那剑光之中,裹挟着无数宗门传承的剑道气运,既是机缘,亦是根本,容不得半分迟疑。 可那道剑光来得忒快,快得不像人间物事,只一道凝练如银线的流光,划破天幕便逝了踪影。那些个山上剑仙哪肯甘休,各自祭出本命飞剑,御器疾追,剑袍猎猎作响,剑气冲得云气翻涌,可任凭他们如何催谷修为、拼尽全力,那道剑光始终隔着一段望尘莫及的距离,如镜花水月般难以触及。到了最后,山上仙人,灵气耗竭,再也支撑不住,纷纷从高空坠落,身形砸在地上,烟尘四起,宛若白日流星,声势浩大,惊动了四野八荒,惹得沿途山泽精怪、乡野凡人,尽皆抬头张望,议论纷纷。 骊珠洞天,老猿言无回响,最后剑光落下,身躯自中斩开,一分为二,再无生机。 至此,问剑结束,因果两消! 小镇 动静 正阳山的那头老猿死了,对于不少人而言,这事极好,可对于另外那些人而言,却是不算太好。究其缘由,皆在那位坐镇此地的齐大圣人身上,毕竟这位坐镇了小镇一甲子的读书人脾气极好,又守规矩,如今却是颇了例,任谁见了,心里都得思量许久。便是那些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此刻也都收了脚步,目光齐刷刷投向剑光垂落的方向,眼神里藏着掂量,想看看那出剑之人是否会斩草除根,绝了后患。 小镇南边,此地挨着龙须河边,不远处便是立着一间铁匠铺子,河风卷着水汽漫过门槛,人影极少,除了那对阮姓父女外,便是再无其他。铺子里的营生说不上红火,却也断不了烟火气,寻常日子里,哪怕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里头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脆响撞着河岸的风,能传出去老远。可唯独今日却是安静的紧实,听不见那轰轰打铁声不说,铺子门口,那对阮姓父女罕见的一站一蹲,立在门外,面色平常并无特别。 阮秀蹲着,手里捧着一个糕点盒子,身前之地,波涛汹涌,蔚为壮观,却是只顾着往嘴里塞着糕点,倒是好看。代到盒子里的东西没了踪迹,少女这才慢慢起身,看了一眼自家老爹,秀里秀气道:“爹,我饿了,咱啥时候吃饭啊!” 粗犷汉子愣了愣神,看了看自家姑娘手里那空空如也的盒子,心里多少有些无奈,却也是没有办法,毕竟能吃是福。 “少吃点零嘴,若是吃成了个大胖丫头,看看会有那个男的敢要你!” 汉子话音刚落,心里头便猛地咯噔一下,悔意跟春潮似的往上涌。倒不是这话有多出格,只怪自家丫头听了,眼尾那点细碎的泪花,竟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坠,偏生半点声响没有,就那么默默垂着眸,那模样落在做父亲的眼里,直教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难受得紧。 汉子连忙安慰道:“是爹错了,是爹说错了,丫头莫哭!” 阮秀看着对方,眼泪在掉,语气哽咽,“那晚上我能多吃几块红烧肉吗?” 阮邛本想说不行,可看着自家姑娘这模样,终究是说不出口,真要是拒绝了,指不定要哭成啥样。做父亲的看不得女儿这般,所性便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见对方点头,阮秀立马收了态势,来去自如,好生厉害,而后便是打了声招呼,蹦蹦跳跳的朝着小镇那边走了过去。 “丫头,小镇不太平,路上可得小心点。”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汉子摇了摇头,面上满是无奈,心底却是高兴得紧,可当他看向那剑光垂落之地后,眸子不由的又深了几分。 “能让这位圣人破例一次,也不知是好是坏,只希望别扰到我家姑娘就好,至于其他的,规矩之内,一切照旧。” 阮邛自言自语说着,也不知说给谁听。 倒是走出了铺子一段路程的阮秀,眸子泛着光点,却是道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倒是好想咬上一口。” …… 督造府内,时任督造官宋长镜此刻站在府衙门外,身为大骊藩王,这位仅看气质,便是不凡,一身雪白长袍极为白净,大袖飘摇间,狐裘配玉带,人间真武人。可是这会,这位大骊藩王的面上却是铁青一片,不算好看。自于缘由,想来是和那真武山的老猿有关,毕竟先前他与那畜生浅交几番,大抵知道对方实力,不算太强,若是外边一战,一只手便可捏死对方。话虽如此,那袁真页也算得上是个货真价实的元婴修士,在书院那人的允诺之下,竟然如此被人所杀,倒是活该。只不过依着这位藩王心思,齐静春那厮坏了规矩,总让他有些心中不爽。 宋长镜不在看向剑光之地,转身回转府衙,却是背手而言“若不是受此地天地规则压制,自己单手就能锤杀齐静春这类十四境的三教神仙。” 言语落下,白袍暂定,而后便见一个老实汉子出现在了府衙门口,来人看着对方,上下打量,“九境武夫宋长镜,看得出来,你的口气很大!” 宋长镜面露讥笑,却未转身,只是不屑开口,“口气很大,实力更强,想来试上一试?” 李二倒是没接,只是先说了缘由,“先前你以大欺小,我家老头子不让我出手,说是那猿猴未走,打了不划算,如今那猴子死了,这以大欺小的账本,总该收收!” 言语落下,李二抬手便是一拳打出,拳气轰隆,拳意通天,也不管是不是偷袭,攻杀便是。 宋长镜回身硬接,可他的拳不及李二拳硬,被李二一拳打得倒飞,在地上后退了好几十步。 这位大骊藩王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腥沫子,然后咧嘴笑道:“好拳,兄弟,怎么称呼?” 李二平淡道:“口气那么大,先祈祷你能够活下来吧,至少现在的你还不配同我说话。” 这位在家窝囊老实的汉子,此刻却是霸气侧漏,当真男人。 宋长镜还想说些什么,李二已经跳至身前,朝着宋长镜的面门,猛然递出一拳。 宋长镜双手交叉,硬接这一拳。 汉子不给宋长镜半分喘气的机会,只管闷头递拳。 一拳又是一拳,拳风凌冽,打得宋长镜难受至极,只是短暂间隙,便已浑身是伤。 二人的打斗动静极大,结局却是一边倒,那宋长镜无论如何出拳,到了李二这里,却是被打的毫无还手。 九境打一境,又牵扯着庙堂里的恩恩怨怨,李二不喜欢,也不打算掺合,可自家师父开口,那这事便是不想做也要做。至于宋长镜如何,武夫这条路子,登高者极多,每个境都有那么几个大才之辈,可跨了一个大境界递拳,那就和先前宋长镜的九境打一境没什么区别,死与不死,只在老实汉子的一念之间。 …… 书院那边,儒衫先生走了出来,茅小冬见状,旋即起身走了进去,二人擦肩而过,不用言语。 李然朝着来人做辑行礼,“见过齐先生!” 齐静春大气还礼,“见过小剑仙,不远万里,定然辛苦,陪我手淡一局,如何?” 青衫少年点了点头,倒是应下,旋即又道:“先生不管管那两人,这般动静,可是不小勒!” 齐先生看着面前青衫,面色带笑,大有深意,却是率先捻起一枚白子落入盘中。 李然挠了挠头,旋即嘿嘿一笑,不在言语。 草率了,他罪魁祸首说这话,没一点信服力啊! 小镇 请君入瓮 日落西山,晚风渐凉,少年与先生做辑拜别,笑语莹莹间,二人身前的棋盘已是落子极多,只是依着规矩来说,少年输的极惨,从头到尾,无一生还。 离开书塾前,儒衫先生却是道:“李然,大道长远,不该如此!” 青衫少年回道:“先生之言,李然知道,可救命之恩,理应如此!” 儒衫先生闻言,再未多说,只是说道:“后面还有不少光景,若是不急,可来我这坐坐。” 李然疑惑,“桂花酿?” 齐静春点头,“行走江湖,自要喝酒!” 少年离开书塾,儒衫先生却是望着对方离开时的背影看了许久,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受着某个剑修的言语,纵马江湖,潇洒出剑,如今回头,过往光阴已去,少年再难远游,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当仁不让。 茅小冬走了过来,目色看向外乡少年离去的方向,不由问道:“师兄,既然那少年愿意,你又何必非要那般?” 齐静春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这个师弟,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是借着这股微风,师兄弟二人在竹林中手淡一句,临了最后,儒衫先生看着面前师弟。 “小冬,你该回去了!” “师兄,马瞻在那边挺好的。” “我知道你想什么,但差不多即可。” “知道了!” 言语落定,那儒衫先生跟前的人影忽生变幻。乾坤倒转,光影错杂,原先模样已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个面色木讷,身着朴素的读书人,眉眼间无半分机锋,只透着股耕读人家独有的憨直与沉静,就这般悄无声息立在当地,宛若刚从田埂旁拾掇完书卷赶来。 马瞻,文圣一脉最无存在感的弟子,“读书本,最愚钝”,可在那少年远游入镇后,却是闷声做了个大事,不好不坏,却是不错! …… 竹林外的青石路上,李槐背着书包,一个人蹲在地上,无所事事的摆弄着地上的蚂蚁,神色专注,极为认真,倒是有趣。 “放学不回家,你老娘要是知道了,你这屁股得再开一次花。” 言语之间,李然便是来至了稚童身边,后者微微抬头,面色露笑,全不在乎,就只是站起身子,随便拍打着身上的沉灰,“这不是在等你,要不然李宝瓶叫我的时候,那会就走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李然旋即道:“李宝瓶?福禄街李家那个穿红衣的丫头?” 李槐点了点头,小脑袋瓜子有些不明所以,为啥这个外乡人知道这么多,可想了想,他又觉着没什么,毕竟对方可是和齐先生下了好久棋的,想来是先生那边说了什么。 “怎么,见色忘义啊,我跟你说,虽咱只有一包之情,但你也不能那么做,齐先生说了,这事做不得。” 李槐说得头头是道,可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到了最后,青衫少年干脆赏了他一个板栗,力道极好,并不伤脑,小朋友眼里有泪花,可得了一串糖葫芦后,眼泪收了,那张小嘴也停了下来,却是意外。 扬家药铺。 扬老头躺在摇椅上,抽着烟杆,倒是门口那个李二媳妇,领着自家闺女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神色着急。 少女模样极好,鹅蛋小脸,双眸水灵,别看年岁不大,可身材却是极为婀娜,实打实的美人胚子,哪怕穿着朴素,但仅是站在哪里,便是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 “娘,你也别着急,这回家的路李槐都走了那么久了,肯定不会有事的,您就别担心了!” 李柳出言安慰妇人,言语温柔,并无急切。 只是这话落在妇人耳中,却是变了味道,扭头便是看着自家闺女,语气厉了几分,“你这闺女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个弟弟,那可是你弟弟,这个时候还未回家,要是出了啥子意外,你叫我怎么办。还有你爹也是,也不知道死哪去了,白天不见人,现在儿子没回来,也没回来,该不会去找林子里的那个狐狸精了,等他回来,老娘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言语之间,妇人却是看向了院子里头的扬老头,多有埋怨,却是把老人家看得发毛,扭转身子,懒得理会,生怕对方把火烧到这里,耳根不净,届时难受。 妇人哼了一声,“老不死的,我儿子和丈夫要是出来啥子意外,老娘闹你一辈子!” 说着话时,李柳却是拉了拉妇人的一角,素手指向一边,“娘,您快看看,那个是不是李槐!” 闻言,妇人顺着看去,急色少了些许,三步并做两步,气势汹汹的跑了过去,一把揪住稚童的耳朵,拎着便是回来家门,也不管身边人是如何,就是这般。 李然有些疑惑,回神之后,李槐那小子已经哭着和妇人回了屋子,倒是自个面前此刻站着一个玲珑美人,倒是意外,却又合理。 青衫少年,玲珑美人,这般看着,却是般配,只是没等二人开口言说什么,却见一个汉子走了过来,站在二人中间,宛若城墙,将其隔开。 李二开口道:“姑娘家家的,光天化日和一个陌生男子如此看着,赶些回去,拦着你娘,莫让她把李槐打坏!” 李柳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少年,而后转身离开。 待自家姑娘离开,汉子这才开始打量面前的青衫少年,面色俊俏,修为也高,最为主要的是,这少年是自家师父请来的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李二言语。 李二道:“走吧,师父在院子里等你!” 青衫少年却道:“宋长镜如何?” 汉子脚步一停,扭头看向对方,“依着你这个外乡人的眼界,你觉得如何?” 李然回道:“不出意外,十境之上,至于武道第一,估计很悬!” 李二如今乃是九境巅峰武夫,在这一境界里,无论是浩然天下这边,还是其他几座天下那边,皆是最强的那一批,但能从这位的手里一步入十境,可想而知,那宋长镜的武道天赋究竟该有多强。可就这般有天赋的人,在未来的武道一途里,任要被曹慈和陈平安等后起之秀横压一头,如此一看,武道一途,倒是极卷。 对于青衫少年的言语,李二心中倒是觉着没什么,毕竟是从战场里搏杀出的武夫底子,走得极高,没甚问题,可也是因为这般,身上伤势极多,想登临山巅,终究是不太可能。 二人简单有了几句言语之后,青衫少年便是随着汉子走进了扬家药铺,自然也在院子里见着了那位曾经执掌飞升台的青童天君。 见着来人,扬老头坐了起来,扬了扬手里的烟杆,示意李二退下,自己则是打量了一眼青衫少年,随后开口道:“域外天魔,倒是特殊,好在落在的是这浩然天下,要是在青冥那边,依着那边规矩,得死!” 一语点破天机。 对此,李然却是并不意外,面色带笑,淡淡开口,“天君之言,极有道理,只是没落在那边,倒是可惜了!” 扬老头没在言语,而后便转头回了屋里。 李然见状,不由问道:“天君让李槐找我来此,当真只是只为了言语这些?可既然来了,总不能连口水都不然我喝吧?” 扬老头依旧不言,只是抖了抖烟杆,而后便见一只燃得极慢的长香从屋里飞出,落在了少年面前。 见此,青衫少年却是一笑,“不让小子上桌子吗?” 扬老头终是开口,“将死之人,上与不上,没有意义,何必浪费!” 李然嘿嘿一笑,难得抱拳,“多谢!” 小镇 忙点好 待到青衫少年踏碎晚影离了药铺,杨老头指尖捻诀,一缕分神便如轻烟掠出,悄无声息落在廊桥栏边。桥外暮色浸着溪光,两岸草木含露,这位曾执掌人族飞升台的地仙之祖,目光扫过寻常景致,眼底却藏着几分阅尽沧桑的清明,似在看些凡俗难见的因果脉络。 蓦然,桥下老剑条轻颤,嗡鸣一声破开寂静,一点星芒自剑鞘中跃出,凝作高大女子的身影。她垂眸望着流水,未曾瞧向身侧老者,只是悠悠问道:“那少年如何?” 扬老头抽了一口烟杆,摇了摇头,“域外天魔,命定之外,当年你还在沉寂那会,那齐静春便是走过一趟天外,救下对方,有着恩情,不好言说。” 高大女子闻言,面色平静,只是明白了什么,“难怪先前神通术法衍不出对方前世今生,那读书人还那般护着,有着私心,原来如此!” 扬老头并未接话,只是抖了抖烟杆,其中烟灰细细飘落,在快要入河时被几条草鱼衔住,倒是没染在河里,“福缘深厚,留财不住,倒是与那陈平安颇为相似,只不过是个域外天魔,一命难活,若是执意选他,因果太大,难以言说!” 高大女子却是反声质问,“你在劝我?” 扬老头摇了摇头,“没那功夫,只是觉着那少年没上桌子,又是个外乡人,好处若都给了他,属实不公平!” 高大女子略是凝眉,若有所思,最后却道:“你越来越像人了!” 扬老头面色平静,“我本来就是人!” 高大女子不在言语,只是望着面前的龙须河,看了几千年了,并无变化,倒是无趣。 …… 泥瓶巷。 那处破败小院,今夜竟是灯火通明,烛火跳脱着映亮了半壁院墙,比起往日昏沉模样,恍如换了天地。草鞋少年踩着石板路,往顾璨家去了一趟,搬回不少凳椅碗盏。顾璨母子早已离了小镇,旧屋空荡许久,他二人自幼便交好,这般拆借些物件,本就不算见外,只要事后擦拭干净、物归原处,便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宁姚心情很好,本想着下厨大展一番手脚,让那个便宜大哥饱饱口福,只是少女却是忘记了,练剑杀妖,她却实在行,可这煎炸烹煮,却是为难。迫不得已,少女只能是将这个重任交给了草鞋少年。 陈平安接了差事,脸上满是笑意。缘由无他,宁姑娘心绪畅快,于他而言便是天大的好事。再者,那位李大哥为刘羡阳报了大仇,单凭这份情分,做为朋友,他陈平安也该好好备上一桌饭菜,聊表谢意才是。 少年做饭,少女坐着,一人忙碌,一人悠闲,可这般景致却是没有半分不适,反倒是颇有趣味,当灶火烟气飘出,这间小院也是难得热闹了起来。 隔壁院落,听闻督造府那边出了状况,那位刚得知自己身世的宋集薪便是去了那边,一直未归。如今这间院落里,便是只剩下了王朱一人,倒是冷清,只不过粉裙少女似乎习惯了这般,并不在意,可当是听见隔壁传来的热闹劲时,少女的眸子却是变成了竖瞳。 而就在眸中变化的刹那,一股无形剑气却是直直落在了对方心口,并不杀人,却是令其口吐鲜血,宛若蚂蚁食心,生而极难,死而亦然。 “你究竟是谁?” 王朱喝了一句,随后便是有道声音自少女耳边响起,“你很快便是知道了!” 恰好这时,宋集薪回返小院,见到这般状况的王朱,眉眼一挑,却是并未言语,只是说道:“去给我倒杯水!” 王朱应声,“知道了,少爷!” …… 福禄街在小镇东隅,乃是四姓十族聚居之地,青石板路被车马碾得油光,朱门大院鳞次栉比,檐下灯笼高悬,往来皆是锦衣华服之辈,端的是一派繁华气象。而泥瓶巷偏安镇西,多是破败矮屋,院墙斑驳,瓦缝生草,与福禄街的热闹富庶比起来,竟是云泥之别。从东到西穿行小镇,高门深宅渐渐换成了错落小院,青砖黛瓦沦为土坯茅屋,一路风景迥异,两厢距离不算近。可这对青衫少年李然而言,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寻常事,脚下步伐未减分毫。 谁曾想,临近泥瓶巷口时,少年眼角余光瞥见巷边老槐树下,竟坐着位体态丰腴的姑娘,姿色绝美,极为壮观。她手中捏着块桂花糕,小口细嚼,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周遭人来人往,她却似浑然不觉,只顾着品味手中吃食,一派旁若无人的自在。 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阮秀将目光看向青衫少年,旋即便将手里的吃食炫得干净,那意思似乎在说,这是我的东西,想吃便是自己去买,倒是可爱得紧。 李然看着对方,目色平常,可却是忍不住的往姑娘身上瞟,心思直白,心底不由觉着,烽火老贼真的是有点东西的,女子低头不见脚尖便已是人间绝色,怎么说呢? 绝了! 可当李然心思活络时,街道后面便是走来了一个粗犷汉子,目色不善,而后却是对着阮秀道:“到点不回家吃饭,你这丫头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阮秀小嘴一嘟,有些不悦,而后便是多看了青衫少年几眼,这一举动可是把阮邛这位老父亲弄得有些恼了,这丫头当真会给他爹上面子。 阮邛说道:“走了!” 阮秀回道:“知道了!” 父女俩一人一句,便是这般结束,没头没脑,倒是奇怪,可青衫少年却是这时开了口,“阮师!” 阮邛脚步不停,却是言语,“不接!” 阮秀却道:“接了!” 父女二人同时停步,四目相对。 李然讪讪一笑,迈步走入小巷,倒是未在去理会。 火神阮秀,水神李柳,都是远古天庭的至高之一。 一个身负焚尽八荒的神火之力,生来便能洞察气运因果。 一个统御江河湖海、执掌光阴长河。 二人既是宿命之敌,又是大道同行,站在李然的角度来说,却是有趣。 等到李然身影不见,阮邛才是对自己闺女问道:“丫头,你是不是在那小子身上看出什么了。” 可接下来少女的话却是令其惊了一下,“我觉着他挺不错,想吃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