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命否?掰弯皇帝可活》 1、臣来投案 “萧大人认为如何?”男子约莫四五十岁,身披正红官袍,定定看着对面人。 对面人二十出头,身上同样是正红官袍,长眉柳叶眼,皮肤清白唇若点血,此时正垂眸看着桌上的棋子。 年轻人一声不吭,似乎沉迷于棋盘,中年人只好再喊一声:“萧大人?” 被唤作萧大人的萧亦保持沉默,双目紧盯快下满的棋盘,看似醉心棋术,实则恨不得马上闭眼与世长辞。 试问前一秒还在研究论文的学畜只是没注意门槛被绊了一下,下一秒睁眼就到个古香古色的屋子,对面人还和你讨论怎么舞弊科举,应该怎么胡说八道过去? 且能获知的情况只有朝代。 官袍博物馆里展示过,正是夏朝正三品及以上的官服,但他是谁?现在的当朝者又是谁? 萧亦装死,中年人只能再喊:“萧大人,萧成珏?” 听到名字,萧亦微怔一瞬,故作诧异抬头:“怎么了?” 再说一遍他是谁! 中年人却不如他的愿,摇头笑道:“没看出来,萧大人竟是个棋痴!不知科举此事你考虑得如何?” 萧亦吸气,不如何! 淡淡一笑过后,把问题原封不动丢回去:“科举是礼部全权负责,户部难以插手,不知大人有何办法?”末了又加上句,“下官全凭大人安排。” 身份加特定事件,足够萧亦摸清楚年限。 现在是贞元一年,夏昭宗登基第一年,而他现在顶着的身份是夏朝最大蛀虫——户部侍郎萧成珏。 同样,不出意外的话,他对面的人正是原主狼狈为奸上司——右相赵革。 至于为什么说科举是特定事件,上任皇帝夏启宗绝对有发言权,夏启宗毕生痴迷炼丹长生,政权旁落奸臣频出,其中右相就是最大那位。 启宗死前右相位高权重,科举自然不用他操心,有的是人暗箱操作,启宗死后,新帝登基第三年右相党覆灭,中间只有新帝登基第一年的科举对得上时间。 且由于启宗死亡,科举因国丧延后半年于八月举办,窗外紫薇才开,月份正好对得上。 然而,这些和萧亦本无关,却与他顶着这个身份息息相关!这次科举是载入史册中,舞弊现象最严重的一次,插的是右相的人,被发现后的背锅的确是萧成珏。 罚抄家产,车裂而死。 但萧成珏死的不冤,据记载萧成珏当户部侍郎三年,抄出来的东西够全国上下吃一年,当之无愧的泥石流。 “此次科举是温大人负责考场秩序,据我所知,你与礼部温大人胞弟是同窗。”右相淡然放下颗黑色棋子,“啪嗒”一声将萧亦的视线也拉到了棋盘上。 不看还好,一看白棋无异于死局。 “不瞒右相,温大人胞弟确实与下官是同窗,奈何臣忙于功课无心交际,关系疏远不便作为突破口。”萧亦垂眼落下颗棋子,棋盘已是死局下子无异于送死,也是变相与右相说这条路行不通。 不过确实也行不通,萧亦论文研究的就是夏朝,了解的东西会比常人多点,萧成珏那同窗和他哥都是新帝的人,前期假意被萧成珏收买,后期毫不犹豫跳出来指认。 右相不买账,抬手捡起粒白子下到一处:“萧大人久不落子便由我来帮你,如此不就活了?” 萧亦扫了眼棋局但笑不语,活个鬼,一颗子救活一小片,但无论后期怎么走整盘棋都是死局。 这是在暗示他要舍己为人了! “那便依大人所言。”萧亦淡笑,无害至极。 右相这才满意点头:“萧大人办事我向来放心,你与温大人交好,才能创造换卷的机会,回去吧!” 萧亦欠身离开,才迈出门便见树底下躺了只死雀,尸体蜷缩万分僵硬,暗色羽毛与棕黑土壤搭配,竟出奇的融洽。 不由自主地萧亦又想起原身的下场,车裂而死,五马分.尸。 只是联想一下画面,萧亦就觉得头皮发麻,谁家好人能接受自己死无全尸。 他萧亦何至于穿个越,死的比麻雀还惨。 转头看了眼右相的书房,萧亦无奈眨眼,对奸臣忠心耿耿的是原身,他不是。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成的萧成珏,都罪不至死。 不过有一事萧亦不明白,原主与右相明显是上下级关系,但右相为什么一口一个萧大人,而不是直接命令口吻的第二人称? 不像是客气,更不是尊重,更像一种强调。 出了右相的门,萧亦在仆人指引下回了萧府,钻进书房便到天黑才出门。 —— 三天后才下朝萧亦就被御前太监王福叫住:“萧大人,陛下传您到御书房。” 萧亦早有预料,今天要是不传他枉费了才穿来那天晚上他绞尽脑汁写奏折。 避免引起右相怀疑,萧亦只能当寻常公务混在其他要事中递上去,奏折昨天早上递交通政司登记昨晚呈给皇帝批阅,只要皇帝看得出其中关键,就该宣见他。 御书房皇帝正坐上方皇帝持笔批阅奏折,仪态极好,脊背笔直双眸低垂,听见动静只是微微抬了下眼便继续动笔。 不同于其他皇帝,夏昭宗封听筠不爱明黄龙袍酷爱黑金龙袍,人又生得格外冷峻,音色都是冷调的。 说起封听筠,萧亦是极其佩服的。 亲生母亲是废后,还没满十五就受连累发配边疆,先帝才病就打着尽孝的名号回京,不参与朝廷要事,也不到先帝面前尽孝,日日待在王府修身养性,存在感低到没有,偏偏先帝一死他就联合皇城内锦衣卫、禁军,手握兵权发动宫变,不过一夕之间就携玉玺称帝,打得右相等人措手不及。 是以眼下局势就是文臣多奸臣,武将皆是新帝党。 萧亦还没下跪行礼,封听筠先出言:“王福赐座。” 便是省略了行礼。 这么一来,萧亦反倒摸不准,抬眼看了眼封听筠,对方放下毛笔,抽出本奏折看着萧亦,目光说不出的温润。 “不知爱卿要检举谁?” 眼见封听筠要翻开奏折重新看,萧亦羞耻心作祟,率先起身双膝落地:“臣来投案。” 文言文萧亦不精通,看得懂但写不来,上面那篇奏折就是典型的夹生饭,文言文不文言文,白话不白话,真让老祖宗当着他的面再看一次,他脸皮没那么厚。 本来是想仿照原身之前写过的公文,写成正常的汇报工作,也就是整体上他模仿的原身的字迹,用的正楷,但在“臣要检举”四字上用的他自己的字体,用草书。 后期才想起来公文还要再由专人誊抄一遍才交给皇帝,只能在内容上想办法。 萧亦也没想什么办法,算不上隐蔽,就列了十来个官员在上面,文臣在右边武将在左边,文臣是典型的奸臣,武将则是封听筠的心腹。 中间简简单单四行话,开头四个字就是臣要检举。 当然,也没傻到留下证据,有右相党这层关系在,昨天打着送情报的消息跑了趟通政司,负责誊抄的人才抄完他那份,原件就被他揣走毁了。 封听筠没说话,萧亦开口就卖顶头上司:“臣不敢欺瞒陛下,右相欲科举安插考生,培养新人扶持陈王上位。” 陈王胸无大志,可以说是他上位就是典型的傀儡皇帝。 封听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诬陷朝廷命官是重罪,你有何证据?” “臣自入仕便受右相提拔扶持,如今年不过二十三便坐稳户部侍郎之位,在职三年间以职务之便为右相贪墨税银百万,如今贪银皆在臣府中密室,臣便是右相狼子野心的罪证。” 前两天在书房起草奏折,误打误撞发现了原身的密室。 那密室说是十万雪花银n倍都少了,至少十万闪光黄金。 联想到萧成珏十七岁高中探花,二十岁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要说背后没有右相的扶持,鬼都不信。 而在位三年没有升迁、调任何尝不是这个位置油水多,右相舍不得人走的证据。 这也不是猜测,是萧亦昨天晚上在密室发现的。 封听筠淡笑问:“爱卿是要向朕投诚?” 说完转身稳坐高堂,目光不时掠过萧亦,好似不愿放过任何微表情。 萧亦瞬间明白了封听筠的意思,索性全盘托出:“右相需要臣勾结温大人胞弟,借机与温大人交好,以此找机会调换考生试卷,而臣深知礼部温大人是陛下的人,不愿做替死鬼。” “朝中文臣大体可分三支:一支是以右相为首,臣参与其中的奸佞党;一支是立场中立,以左相为首的清流之臣;一支是陛下培养的新晋官员,臣手中正好有奸佞的名单,以便陛下一网打尽。” 要展现价值,奸臣名单就是萧亦的投名状。 “你怎知温竹安是朕的人?”封听筠淡淡扫了萧亦一眼,眸光无波无澜,像是提点,又像带着别的意思,偏叫萧亦哑了声。 嘴快了。 总不能说是史书.记载的。 也是这时萧亦才发觉御书房静得可怕,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深呼一口气,萧亦硬着头皮出声:“陛下恕罪,臣推测的。” “朝中奸佞当道,亟需大换血,科举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事关朝堂大事,陛下必不可能放任他人插手,负责此事的人有八成的可能是陛下的人。” 萧亦看过,负责此事的人有三分之二都是封听筠新扶持的人,剩下的基本是立场中立的中立派。 其中温竹安的胞弟和萧亦有同窗这层身份在,而温竹安在某些方面公然与封听筠叫过板,完全可以作为右相的拉拢对象,这是个表面无疑背地是陷阱的局。 要不是萧亦是未来的人,也看不出来对方是封听筠给右相党设的局。 当然,右相也确实生性多疑,自己不插手,派出萧亦来试水。 成功了再好不过,能安插的全是自己的人,失败了,不过是保持原状,推出去一只握有“软肋”的替罪羊。 “你倒是了解朕。”轻飘飘一句话,萧亦完全听不出其中是敲打、不满还是什么。 只能硬着头皮:“陛下知道的奸佞未必有我多,臣愿奉上名单。” 封听筠不置可否,遥遥站在上方:“上来写。” 萧亦完全不墨迹,起身便拿起封听筠用过的笔伏在书案上默写,曾经的专业知识都成了金手指。 还写着,只听封听筠淡淡问道:“萧大人比起局中人,更像个旁观者。”《 》 2、臣愿服毒 “陛下何出此言?”恰逢萧亦写完放笔。 什么算局中人什么算旁观者,封听筠察觉到了什么? “萧大人在划分朝中派别时,似乎不惜为自己冠名。”封听筠说得无意,抽出萧亦刚写好的名单,淡淡扫过又放在桌上。 想起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萧亦有些牙疼,左一句锤自己是奸臣,右一句还是锤自己是奸臣,不像是来保命的,像来把自己锤死的。 但谁家掉马这么快,见皇帝不到一小时人设崩了。 好在封听筠只是这么一说,没有深究:“萧大人今日既然可以卖右相,朕如何能保证,他日.你不卖朕?” 萧亦瞬间下跪,自从穿越来他跪得越来越熟练。 “臣自认品行下等,风吹草倒,陛下是大势所趋,臣便只往陛下这方倒。” 萧亦缓缓吐出口气,来的时候他就想好怎么取得封听筠信任了。 “臣听闻皇室豢养死士皆服以毒药,臣愿为陛下手中行走在光下最好用的刀。” 这不是听闻的,是史书.记载夏朝皇室会用毒药保证死士誓死效忠。 但区区毒药,古代提炼草药暂时还没有能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他不叛变,大概率死不了。 就算要死,也比五马分.尸来得好。 封听筠笑了笑,他比萧亦高上半个头,低头看向萧亦时极具压迫感。 “萧爱卿有备而来,右相可知道。” 萧亦出乎意料点头:“他会知道,臣会以陛下手下无人可用,准备拉拢臣为由告诉右相,陛下给臣服下毒药挟制臣为您所用,但臣能保证,臣明面是右相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背地绝对是陛下的眼睛。” 双面间谍,否则右相那里他不好交代。 封听筠还是那个问题:“朕如何保证你不会叛变?” 萧亦回答得理所当然:“臣愿服毒。” 万能的毒药。 封听筠深深看了萧亦一眼,转身喊王福:“王福,上茶。” 好似早有预料般,王福上茶上得极快,给萧亦一种今天他踏进这个门,要么自己投诚,要么被迫灌毒投诚的既视感。 两盏茶,杯子没有区别,王福将右手边的放在桌上,剩下一杯双手端着递在萧亦面前。 饶是心有准备,萧亦端起冒热气的茶还是吞了吞口水,他还没喝过毒,从小到大吃过最毒的就是处理过的河豚。 “怕了?”封听筠问。 但全然没有放过萧亦的意思:“淬心散,饮之无味回之甘甜,若无解药每月初一发作一次,如万蚁噬心生不如死。” 萧亦关注点在每个月,揭开茶杯盖子,抬起头满脸真诚发问:“陛下茶烫,不适合趁烫喝,您能否念在臣认错态度良好,预支两个月的解药?” 预支了到时间他绝对照常要,但凡哪天忘记了疼的就是他。 封听筠不言,重新拿起名单看,无奈萧亦只能歇了心思垂眼看茶。 茶汤琥珀色澄透非常,白烟袅袅温度半点不低,百分之百烫嘴。 大概茶也知道萧亦恨不得慢点喝,要给萧亦找点不痛快,凉得不可谓不快,透过茶杯的温度已是适合饮用的状态。 萧亦才咬牙打算喝,上边又冒来句:“爱卿不怕烫了?” 萧亦诚实摇头:“怕,所以等放凉。” 手中的温度差不多能喝。 “现在不算凉。”语气平平的一句,萧亦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听不出来,也没试错率,萧亦索性端起来喝了个干净。 入口温度不低,烫,但没到会把人烫伤的地步,喝完好半天萧亦嘴里还是苏的,好像熟了一道,哪怕如此,所谓的毒药停留在口腔里的,依旧是经久不散的清甜。 “陛下,喝完了。”随即自觉展示了下空杯子,以及没有湿的袖子,以此来证明他投诚的决心。 封听筠没回话,垂眸抽出本奏折:“最多半年,朕要看到成效。” 眼力见好过头,但不听暗示的傻子。 萧亦躬身行礼:“臣需要个契机向右相展示臣已投靠您,并取得了您的信任的假象。” 双面间谍,这边是宠臣,那边可以争取争取心腹的位置,但他能保证,他绝对全心全意投诚,封听筠是明君,而他不想五马分.尸。 封听筠没同意也没否决:“下去吧。” 出了御书房,萧亦直奔右相府,见右相流程远比面圣多,据说是避免官场拉帮结派,没有正经的政务交涉右相不见外人,最终几经换场地,萧亦是在画舫找到的右相。 一见面右相便问:“皇帝找你是做什么?” 萧亦故作无奈:“皇帝要我为他用。” 右相怔愣一瞬,不解皱眉:“皇帝怎会找上你。” 萧亦若有似无扫了眼右相袖中的手,里面现在要么是有刀,盲猜要么是有暗器,总之手绷起的弧度不对。 明显就是他要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便要命丧此地的节奏。 萧亦没慌,若无其事坐在右相对面。 淡然道:“我应了下来。” 不等右相说话,萧亦再次出声:“应下来,往后皇帝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也好早作打算,与其费功夫防皇帝,不如我做那细作。” 萧亦笑盈盈看向右相:“有他在您手中,您又何必担心我叛变。” 原身密室中放了数张无脸画像,看身形应该是个少年,除此之外萧亦还找到叠未递出的书信,尽管没有署名,内容散乱推测不出东西,也足以证明原身有什么人是被右相挟制的,是原身当之无愧的软肋。 右相淡笑:“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又岂会疑心你?” 说着不甚在意地转移话题:“皇帝怎会找上你?” 萧亦摇头:“不知,但皇帝确实谨慎,太监奉上来的茶水里放了淬心散。” 闻言右相顷刻笑开:“这哪里是谨慎,到底是年轻,自以为手握兵权,威胁就可以解决一切。” 萧亦知道右相在笑什么,在笑封听筠拉拢他的办法草率,平白给了他们机会。 “除此之外,皇帝还做了什么?”右相又问。 萧亦泯了口茶,入口不到五秒,不由得想起从封听筠那喝来的掺毒的茶,竟与右相这的没什么区别。 喝完像模像样说道:“喝完茶便没有了,不过进门前问了我与温大人关系如何。” 要将拉拢合理化,科举又能提出来溜溜。 “你是说皇帝在防备科举。”右相凝神想了一瞬,“他怎会如此敏锐?” 萧亦直接忽略后一个问题:“不无可能,皇帝才登基,手底下能用的文臣有限,温竹安虽清正,到底和他不是一条心。” 右相垂眸喝茶,半天点头感叹:“确实,皇帝防我防的紧啊!” 放下茶杯又道:“今后你谨慎些,莫让皇帝起疑,温竹安胞弟那里抓紧行动,我要你不择手段取得温竹安的信任,你现在是皇帝的人,去拉拢温竹安也能降低皇帝的疑心。” 萧亦颔首,比起封听筠,右相因为捏着原身软肋这点,明显更好博取信任。 起身刚要走,右相就把袋果脯放桌上:“那孩子做的,你尝尝。” 萧亦盯着果脯看了一瞬,差不多能猜出这是原身软肋的东西。 现在拿出来,无疑只有一个目的——警告他不要擅作主张。 盯着看了半分钟,做足了前戏,萧亦才有些沙哑的出声:“他还好吗?” 右相淡笑:“很好,马上你就能见到他了。” 因为这句话,萧亦快走回府还没想明白,什么叫马上就能见到? 但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他在右相那的“软肋”,用不好就会成为斩断他和封听筠信任的利剑。 思及此,萧亦咬牙,实在不知道“软肋”要怎么处理才能双赢。 能让原身自愿送死,“软肋”绝对不简单,他现在占了原身的身份,“软肋”的安危就不能不管,但总不能助纣为虐。 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做,远处就传来道:“戌时一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就这么一句,萧亦随机抓住个仆从:“去钦天监。” 如果史书没有记错,就是这个时间段长安城会有一场火灾,事发地点就在钦天监。 起火后民间便出了封听筠宫变有违天命,若不退位必定天灾频发,民不聊生的传言。 之后哪怕查出蓄意纵火的凶手,江淮一带发洪水,西北雪灾,也全部怪在了封听筠身上。 萧亦既然已经投诚了,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小厮不明所以:“爷,去钦天监干嘛?” 萧亦张口就来:“夜观天象。” 说完又信口捏造:“据说今晚有陨星,去晚了就看不着了。” 赶过去的早说不定能现场就抓到歹人,晚了也能灭个火。 至于怎么和封听筠以及右相交代,和封听筠可以说是从右相那里得知的,和右相则是封听筠暗线约他在那见面。 封听筠那不伤及利益,右相那里能用封听筠搪塞过去。 总之,这事萧亦必须阻止。 小厮恍然大悟:“那是得赶紧过去,钦天监的位置最适合观赏陨星。” 萧亦深表认同。 钦天监在长安左门南侧,远远萧亦就能看见一座高于周边建筑的小楼。 走至门前,萧亦将身边几个仆从支开:“你们几个分别去其他几个门等着我。”顺带解释一句,“听说钦天监最近招贼,我身上有御赐的令牌,以防被偷你们帮我看着点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 几个仆从怔愣愣“啊”了声,全然没听出其中有什么必要关联,看萧亦一脸认真,也不好违抗命令,点头便按萧亦吩咐的去做。 偏半道萧亦又改变主意,重新抓回个平日里看着机灵的,凑近耳语了几句。 看着仆从离开,萧亦以公事为由,随机揪来个侍卫带路:“陛下命我去观天楼找监正拿东西,劳烦兄弟带路。”据记载,着火是从观天楼开始的。 侍卫没起疑心:“大人请随我来。” 才到观天楼萧亦便看见几个人提着木桶往墙上泼东西,远远就闻到股火油味。。 萧亦甚至没有思考,瞬间就喊了出来:“来人!有人要纵火烧楼!” 转头却见带路的侍卫拔刀冲他而来:“萧大人恐是眼花了。”《 》 3、臣势单力薄 一声叫唤换来萧亦往前是提刀要灭口的侍卫,往后是十来个挥桶泼油的壮汉,前后路都堵死了。 眼见着怎么跑都不是事,萧亦只恨来的太草率,还没等来五马分.尸先死得不明不白。 史书也没说纵火犯是一群,群体作案,记载只说是抓出来一个,钦天监的侍卫长。 想到什么,萧亦冷下脸来冷静出声:“你想清楚了,我是右相的人,眼下皇帝知道纵火之事,你是要自己进狱还是拿他们当替死鬼。” 右相是不是这件事的策划者萧亦不知道,但这事做成功了对右相绝对没坏处,极大可能是右相所指使的。 安在右相头上没问题。 侍卫不信:“若是这样,大人为何一个人前来。” “何须动用过多人手,既如此,本官也没有救你的理由。”萧亦面无表情转身,心底只剩怎么拖延时间一件事。 侍卫没有贸然出手,拎刀跟在萧亦背后。 萧亦走近持之不懈给楼泼油的壮汉中才发现不对,他刚才那一嗓子不算小,这些人没有反应就算了,怎么他走近了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不对劲! 正常人不可能听不见,除非他们是聋人! 萧亦主动出声:“来人,给本官拿火来!” 壮汉全部没反应,只有侍卫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哪怕萧亦也是个聋人,此时只要有眼睛也该看清楚周围都是聋人,方才那一嗓子,若是他是真背后主使派来的,眼下已经露馅了。 主使人怎么会不知道派来的人是聋人? 咬牙思索片刻,萧亦破口大骂:“怎么,本官堂堂三品大臣还叫唤不动你一个侍卫了,拿火给本官!” “还是你觉得右相会为了你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卫折进去本官?” 户部侍郎有实权,甚至权利不低,萧亦有底气使唤人。 侍卫握刀思考一瞬,脸上浮出几分挣扎,见此萧亦加大火力,继续出声:“哪怕今日纵火的是本官,也无人奈何得了本官。” 说完萧亦暗自松了拳,果然是越虚的话说起来越有声。 右相那他当枪使,皇帝那对他的信任还没完全搭建起来,事实上,谁都能要他死。 但侍卫不知情,侍卫僵硬着要收回刀,单膝下跪赔罪:“大人恕罪,是下官糊涂了。” 萧亦没因为这句话放松警惕,不对劲。 不管是侍卫对他的态度还是什么。 萧亦自认没有几句话就让人屈服的本事。 盯着侍卫,萧亦不着痕迹往后退,他有个师妹提过右相,笑面虎老狐狸,绝对的权谋家,这样的人哪怕会培养聋人死士,也会用到用到刀刃上,而不是刀把上。 安排这么多聋人来烧楼不符合右相的做派。 更何况右相的人都知道他在右相那是什么地位,只要是他出面说,都不该质疑。 侍卫不但质疑他,甚至到现在刀还有一半暴露在空气中,不是惧怕他背后的右相,是他们背后的人不是右相! 萧亦只是往后退,突然撞进个人怀中,背后冷涔涔冒出句:“萧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萧亦按下去心跳,腰间便抵上把刀,背后人又笑盈盈出声:“怎么,右相没有和大人说清楚这次纵火他没参与吗?” 萧亦没吭声,背后人却说起劲了,像模像样感慨:“萧大人这不是那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吗?当走狗可不是这么当的。” 说完男人朗声笑起来,萧亦却迅速在脑中梳理与皇权有纷争的人员,猛地想起被废的越王,淡笑出声:“越王殿下所说极是,我的主子确实干不出这么愚蠢的蠢事,否则他现在也不该稳坐高位,看着殿下如跳梁小丑般,想出烧楼传谣言这种愚蠢至极的招数。” 越王封颉性情暴躁喜杀戮,贞元一年因谋逆被贬流放,贞元二年死于京兆尹门前,凶手是其豢养聋聩,也就是聋人。 正好对得上。 一句跳梁小丑成功将越王气红了眼,刚想做什么,忽的腰间一痛,手赶忙按过去,抬起时满手鲜血。 萧亦右手握刀迅速挑开抵在腰间的刀,与越王拉开距离,容易得不像话。 “殿下,我主子托我给您带句话,一身蛮力难成气候,要上位需动脑子。”无论是封听筠还是右相都没说过这句话,萧亦要的不只是激怒人,更是要拉仇恨。 “你!”越王的话没说完,萧亦便抬指擦干净刀刃上沾的血,他没伤过人,这也是第一次动刀,吓唬吓唬起个威慑作用够了。 “不瞒殿下,臣素日不带刀,今日来的路上临时起意找随身侍卫要了一把,不曾想竟用在了您身上,不可为不巧。只是不知道那侍卫有没有涂毒,唯恐伤了殿下。” “你在威胁本王,你怎么敢?”越王眯着眼睛,表情带着不可置信。 萧亦好不无辜:“殿下说笑了,臣势单力薄,殿下人多势众,臣怎会威胁殿下?” 要不说还是越王手底下人称心,这头越王气得冒火,那头还有人握着火把急冲冲跑来。 “殿下想清楚要放火了?您说这楼烧起来能起什么作用,不过是造谣而已,封听筠手握万千铁骑,有的是办法平息谣言,而您如此大费周章的体现他手腕非凡,为他人做嫁衣,才是真无私奉献的豪杰。” 萧亦朝着拿火把的人走去,不由分说抢走对方手中的火把,回头又是笑问:“不过,殿下真的想清楚了吗?” 此时天色已晚,碰巧云层厚,四下可以说是没什么光源。 唯一手握光亮的萧亦还事不关己,老神站着。 越王不会预知,不知道未来真会发生天灾,如今寡言站着,半天嘴唇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萧亦不给他机会,长手一扬火把便撞上了吸满火油的建筑,顿时轰隆蹦出火光,无需风动迅速攀升,眨眼间吞没木楼,火焰滔天红染半边天。 “殿下,开弓没有回头箭,臣帮您。”萧亦侧身看向皇宫。 这亦是他的投名状。 阻止钦天监着火本就是为了避免.流言蜚语,就在猜到越王身份时,萧亦忽的改了想法,源头上截断流言就好,只有火烧起来,越王才逃不掉。 早已流放边关的罪人是怎么无声无息回到京城的? 又是怎么集结的这么多人? 抛开一切不谈,单凭越王私自回京烧住宅,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都够投靠越王残党喝一壶了。 火光冲天中越王想逃,偏萧亦派出去那位机灵的下属借灭火为由,带着京兆尹的官兵来了。 萧亦朗声喊:“本官萧成珏,现检举越王封颉私逃回京,纵火烧钦天监!” —— “魏大人当真可笑,当时敌众我寡,下官孤立无援,京兆尹无令不得擅闯钦天监,下官若不烧楼放人进来,贼人如何能捉拿罪犯?”御书房群臣围绕中,萧亦据理力争,“况且观天楼本就泼了火油,稍不注意便有起火的可能,今日我找来京兆尹帮忙灭火不烧,莫非是等着他日月黑风高起火,葬送周遭百姓?” 已是半夜,寻常人睡得早都睡醒一觉的时间,一群大臣围在御书房吵。 “观天楼重建金额重大,敢问萧大人这笔银钱从何处支出?” 萧亦吵了一晚上,算得上是百炼成钢了:“笑话,观天楼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吗?它被烧诸位大人不找预谋者,竟为难我一个制止者,怎么,难不成魏大人吃的不是天家饭是越王饭,竟处处维护。” 萧亦还真没说魏大人的假话,魏大人是越王表姑父,两人未必不是吃一家饭的。 魏大人自然不敢与越王扯上关系,萧亦的话一出便歇了声。 “敢问萧大人为何向越王自称是右相之人?官官相护我朝岂能长盛?”一方才息声,另一方又跳出来。 萧亦看了眼一边坐着的右相,心知等会还有场硬仗要打。 回眸回话:“且不说你们为何如此相信一个乱臣贼子,只说早年越王视右相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何必提及右相招仇恨,若非是嫌命长?” 早年没有封听筠,越王确实有夺嫡的能力,自然会和右相相争。 纵使今时不同往日,旧仇也可以佐证,萧亦要的就是混淆视听。 然而还没吵出个所以然,门外响起太监尖锐的声线:“陛下驾到!” 话落,群臣一起下跪恭候皇帝。 只见黑色绣金纹的衣角掠过,头顶传来泛着哑意的声音:“众爱卿平身。” 萧亦起身时刚好抬头对上了封听筠的眼睛,黑眸很深,眼白飘着血丝,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没睡。 魏大人先告状:“萧大人半夜造访钦天监,不知是蓄意而为还是栽赃嫁祸。” 萧亦抬眼看向封听筠,不经意间两人视线再次交汇,封听筠目光淡淡,直觉告诉萧亦,对方不会拿他怎样。 “朕授权,魏大人对朕的决策有异议?” 魏大人连忙下跪:“臣不敢。” 封听筠不置可否:“朕将越王发配至滁州不过三月有余,上个月滁州县令仍来信越王正开垦田地,怎不到一月,人已至钦天监泼油了?” 萧亦狗腿子般招人恨:“陛下,臣认为越王仍与朝臣勾结,否则不会如此顺利。” 封听筠点头任可:“钦天监监正何在?” 一身量不高,身宽不知何许的人颤颤巍巍跪倒在地:“陛下,老臣在!” “事发之事你在何处?”封听筠问。 “陛下赎罪!臣不知被谁打晕,昏倒在了书房,来往仆从皆可作证。” 封听筠不听狡辩,冷然出声:“钦天监管理松懈,你身为监正放任侍从与贼党勾结,自今日起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钦天监监正顿时散出几分死气,磕头跪谢后站回自己的位置。 方才与萧亦叫板的官员又出声:“启禀陛下,观天楼烧毁严重是否重建?” 萧亦自觉到了自己上阵的时候,上前一步:“臣认为观天楼留存并无实际作用,国库空虚,不宜重建。” “臣有异议,萧大人未经允许擅自烧毁观天楼,损害朝廷公务,理应由萧大人出资重建观天楼。” 萧亦只觉得有些人听不懂人话:“敢问周大人若是当时在场的是您,您应当如何?”《 》 4、臣谢主隆恩! 周大人义正辞严:“那必然是坚守原地等待援助。” 萧亦笑了笑,走近一步,下一刻袖中的小刀便抵到了周大人颈间:“那要是这样呢?” 利刃隐隐折射刀芒,一看便知其锋利,周大人不由自主往后退着:“萧大人这是做什么!带利器面圣……” 萧亦当然知道带利器面圣违法,但古代的刀具多少有点身份象征,丢了谁知道不会当做罪证栽赃嫁祸,眨了下眼依旧步步紧逼:“倘若当时是这样场景,您周边是越王养的死士,背后有人拿刀威胁着您,您还能如此冠冕堂皇吗?” 刀一出,大臣们忙退到一边大喊:“来人!萧大人意欲行刺!来人快护驾!” 御书房的守卫本就森严,一声令下马上涌进来群盔甲碰撞的将士将萧亦团团围住,霎时一阵拔剑声,为首的先行出声:“请大人放下刀!” 刀上还残留着血渍,萧亦故意倾斜刀面,血渍便汇在一起凝成珠“啪嗒”一声落地。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做些什么时,萧亦无所谓反手丢了刀:“上面沾着越王殿下的血,诸位要捡起来验验吗?不知道同一个人的血滴血认亲管不管用。” 昔日亲王他都敢动,在座的再为难他试试。 全站着说话腰不疼,现在全是友方就他一个敌人都怕成了这样,当时那场景又该怎样? 萧亦转身看向周大人,脸色也渐渐冷下来:“周大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当时下官孤立无援,一死越王便得以纵火离开,敢问下官以命拖住越王,放火引官兵来看有何不可?京兆尹的官兵无令不得闯钦天监,不起火难不成是要下官看着越王殿下离开?若这都要反复指摘下官,天理何在?” 正是箭弩拔张时,上方旁观已久的封听筠出声:“何时一座楼也胜过了朝廷命官。” 听到命官二字,萧亦眼睛一亮,封听筠这是要和他打配合战,做实他宠臣的身份! 瞬间心领神会接话:“周大人不在乎同僚安危,反而因一座被泼油的楼咄咄逼人,很难不让下官怀疑您与越王有染。” 话尽萧亦抬眼,正好和封听筠的视线对上,与外表展现出的不一样,目光不冷不沉,除了读不出情绪,总体来说算得上和善。 碰巧封听筠此时淡笑问话:“若朕没记错,周大人的爱妾是越王所赠。” 话尽便抽出本奏折,敛了笑意丢到周大人跟前:“今早都察院才递来的折子。” 周大人下意识弯腰捡奏折,堪堪看过奏折上的内容便脸色一白膝盖落地:“陛下明鉴,臣冤枉啊!” 封听筠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问起一旁缩着头,与萧亦争论过就没半点存在感的魏大人:“魏爱卿可还记得我朝律令。” 魏大人跪得更为痛快,脸埋在地上,肩膀轻微颤抖,显然吓得不轻:“臣记得,朝廷命官一夫一妻可多妾,不得宠妾灭妻……” 周大人连连磕头:“陛下息怒,臣冤枉啊!发妻实乃旧疾发作无药可治而亡,非臣宠妾灭妻!” “周大人何必绕陛下,事实如何,自有大理寺定论。”上方右相轻飘飘一句话给周大人钉上了罪案板。 萧亦若有所思抬眸看向右相,右相神色淡漠,目光却不时与殿中几位大官交汇。 毫不意外,这事几位大人物都有牵扯,甚至利益挂钩。 显然,萧亦再不表演些什么,火得烧他身上。 “说来奇怪,陛下吩咐下官办差,其余大人皆无异议,只两位大人纠缠不休,二位是狗急跳墙,还是别有用心?”萧亦没敢抬头直视封听筠,对方才有意扶他上位,他就马不停蹄给了对方一棒子,换谁都觉得他是挨千刀的。 但不这样,右相那没法交差。 越王这事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一个流放千里的亲王不但私逃回京,在天子脚下买通了钦天监上下,还养了群聋人死士,这背后的势力绝不止眼前两位大人。 如今局面不过是越王党舍卒保车,推出来两个替罪羊博人眼球,好草草把这事盖下去。 而眼下缺的便是断章将此事定在两个替罪羊身上的人,萧亦只有顶上去,右相党才会相信他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所以只能赌,赌右相信他,愿意给他铺路,否则保住了封听筠这,右相那他没法狡辩。 殿中迟迟无声,在场都不是等闲之辈,不用细想都知道萧亦是在拆封听筠的台阶,一时谁也没出声。 萧亦能感觉到视线半数汇聚到了他身上,偏除了等待半点办法没有。 气氛僵持着,呼吸声都成了噪音迟缓割着人的神经,久到萧亦再次推翻能赌赢的胜率,右相才起身朝着封听筠下跪:“陛下,萧大人所言不无可能,越王千里赴京城纵火,若无人帮衬绝无可能,此事陛下明察秋毫,率先安排萧大人处理,便交由萧大人负责查办吧!” 论说话的艺术,右相绝对拿捏了个十成十,把萧亦拆皇帝的台阶替换为抢功绩,又只字不提越王做这么多,背后势力如何,只说萧亦是封听筠的人便让萧亦查案,做足了忠君姿态。 站在至高的旁观点,既保下了自己人,又能试探皇帝对萧亦的看重程度。 不可谓不厉害。 而封听筠在场不置一词的朝臣,因右相一句,开始帮起萧亦来。 “是,萧大人实乃青年才俊,这事交于他,可行……” 封听筠意味不明笑了声:“那便依右相所言,萧爱卿可有异议?” “臣谢主隆恩!”萧亦跪谢。 “平身吧。”萧亦起身松气,两方暂时算是保住了,但还不够,事后仍需交代。 头上再传来声音:“时间不早,众爱卿且回府休沐。 “恭送陛下!”众大臣齐声。 萧亦抬头看了封听筠一眼,对方没看他,神色淡淡准备离开,王福却向他走来。 “萧大人,陛下差咋家向您带句话。” 萧亦颔首:“您说。” 王福压了压声音:“陛下有言放长线钓大鱼,您只管动手无需顾忌,陛下只看结果。” 说完不等萧亦回话,便淡笑着往躬身离开。 什么意思? 萧亦皱眉,封听筠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放下戒备相信他的人,这话是敲打警醒,还是觉得他难堪重用,现在先纵容,利用完之后毫不犹豫的丢弃? 不管是怎样,都不算好,萧亦没敢深想,姑且算作封听筠要他宽心。 外面他还需要给右相交代。 出乎意料,右相也没为难萧亦:“你向来聪明,皇帝既信任你,你便尽心尽力扮演好忠臣,何须两面不讨好?还是说白天拿袋子果脯不够甜,萧大人担心是坏果做的?” 右相无所谓一笑,漫步上了马车:“回去吧!城南硕果累累,我又岂会苛待他?” 目送右相离开,萧亦忍不住低骂出生:“老狐狸!” 城南国子监,这是在暗示他早点拿下温大人,科举好动手脚。 已经搭上皇帝这条线,把自身价值展现到这步了,还是不忘记拿他当工具人使。 说着相信他,实际还是拿科举试探他的忠诚,果真老奸巨猾! 萧亦暗地磨了磨牙,环视一周,萧亦找到右相要的人。 那边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温竹安脚才踩上梯子,便被萧亦叫住:“温大人!” 温竹安倒也客气:“萧大人有何事?” 萧亦上前一步挡在温竹安前面,官员们大多乘马车离开,周围已经不剩多少人:“温大人可欲合作?” 温竹安语气波澜不惊:“不知萧大人要合作些什么?” 今夜云厚,没什么光亮,哪怕离得近萧亦也看不清温竹安眸中是什么情绪,就是似乎没什么意外。 “打开天窗说亮话,温大人是陛下的人,我也是,右相要在科举动手脚,温大人也要演戏给人留空子,既然我们二人目的相同,为何不联手?” 温竹安饶有兴趣挑眉:“萧大人为何认为我是陛下的人,当然,居其位忠其君,萧大人这么说也没问题。” “陛下说的。”萧亦懒得打哑谜,他和这群国之栋梁/蛀虫玩不起话术游戏了,穿越三天比赔款三年还累。 温竹安不可能去问皇帝是不是他说的,有皇帝这么大的个权威在,他没费劲的必要。 温竹安失笑:“是吗?”笑过意味深长看向皇城,淡声问,“萧大人要我怎么配合?” “借令弟一用。”萧亦也不白用,“听闻令弟昨晚夜宿翠云楼,一掷千金欠了翠云楼千两白银。” 温竹安淡然看着,没什么波澜。 萧亦也知道说出这事价值不大,这消息人尽皆知,甚至可能是历史上原主勾搭上对方的契机,也就是对方故意设的局。 但他提出来也不是为了帮对方还钱,原身密室里的钱是多,但来路不正用不得,迟早充公,他提出来自然是另有目的:“不出我所料,这是二位针对右相设的局,但温大人可能不知,令弟私自在城西开了个地下赌场。” 夏朝律令:皇城不得开设赌场。 要问萧亦怎么知道,当时针对夏朝的局势,正史野史他都没放过,有本野史记载温竹安敛财无所不用其极,在城西开设赌坊敛财,昨天他派人去看了人,确实有。 已知温竹安作风清廉,其弟在历史上并不出名,那么赌场真正的主人是谁,显而易见。 不过,萧亦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赌坊是温家的,不幸中的万幸是派出去的人撞见了温竹安的弟弟从那进出。 有进出就够了,萧亦的目的很简单。 赌场二字一出,温竹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萧大人见谅,我先回去。” “温大人,棍棒底下出孝子。”是,萧亦的目的很简单,温竹安弟弟开不开赌坊不一定,但世家少爷出入赌坊绝对够对方喝一壶,对方被打一顿,他作为同窗去关怀对方,再阴差阳错与对方哥哥交好很正常。 如此比拿钱帮对方赔钱更合理,他是直接对温竹安出手,间接省了通过别人接近交好的过程,足以降低右相的怀疑。《 》 5、臣有原因 “萧大人安好!”白虎屏风后,温思远问好的话问出了吃人的架势。 萧亦心虚蹭了蹭鼻尖,将手上拎着的礼品放在桌上,不怪温思远恨不得化身恶鬼给他吞了,温思远被打这事,他负全责。 谁能想到温竹安正到发邪,当夜就给亲弟弟温思远丢到京兆尹,亲自打了五十大板不说,上朝第一件事就是上交赌场,因管教不严自请罚奉半年。 右相知道又将萧亦叫过去敲打了一顿,美其名曰:急于求成必失其果。 但防备心理应是放下了,毕竟这是他制造的契机,只要右相认为原身软肋依旧是他软肋,软肋又何曾不是双刃剑? 萧亦态度诚恳,道歉词欠打,两眼真诚直盯温思远:“这事我不说,你哥迟早也会发现,倒不如我说了,早死早超生。” 温思远咬牙切齿笑了声:“那我要谢谢你?” “倒也不必。”萧亦脸不红,心不跳,甚至给自己倒了杯茶。 确实对温思远有愧,但赌场也确实违规。 温思远冷笑一声,暗自撑臂抬高身体,扯到伤处时忍不住嘶了声,强忍痛意道:“说吧,你找我有什么目的?” “合作。”萧亦拉来个凳子,隔着屏风原地坐下。 屏风绣得生动,白虎栩栩如生跃于绢布上,温思远神色自若,全然没有外界传的纨绔样。 萧亦自认给对方找一顿打理亏,也不装腔作势:“你兄长应该和你说过我害你的原因,我需要你和我配合装关系好,不时制造契机让我和你哥联系,当然演给外人看就好,我要商议的对象是你兄长。” 在外人眼里,用温思远的事和温竹安拉近关系只是让对方欠他一个人情,想要可持续发展,打通逻辑链,仍需温思远帮忙。 人情加交际才能出感情,而探望温思远,化恩怨为情谊,用温思远当纽带,便是发展的契机。 温思远语气平静:“是吗?”顿住半舜又嗤笑出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乖乖听话?” 态度转变得不可谓不快。 萧亦也笑:“凭我还能让你哥打你一顿。” 时间就是生命,他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你说什么?”温思远眯眼,同样隔着屏风看萧亦,绢布下神情不算清晰,叫人分不清真假。 “越王之事,你插手了吧?”萧亦弯了弯眼,亏得封听筠将查越王这事交给他,不然也查不出越王买通钦天监的钱是向温思远借的。 隔着屏风依旧看不清人,温思远压着眼睑,盯了萧亦直达半分钟才笑开:“好歹是同窗,十年修得同船渡,你我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话完也不管身上疼不疼,往下一缩便进了被子里,不到一分钟,便是要入睡的模样:“睡了睡了,你只管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 盯着屏风那侧的人形包,萧亦满意起身,商人重利,温思远也不意外,皇城脚下开赌坊,背着亲哥放印子钱,也就是现代的高利.贷。 越王养那批聋人的钱,大半都出自用私产向温思远抵押的贷款。 至于私产从何而来,目前的锅是魏周两位背着的,萧亦还没查完全,大概率和几位看似立场中立的王侯脱不了关系,突破口还是在越王身上。 萧亦脚才踏入大理寺,负责审讯那群聋人的大理寺寺丞便跑上来:“下官见过萧大人!” “王大人不必多礼。”萧亦点头回应,不动声色扫了王免一眼,今天天气不热,对方额角却有汗迹,不出意外的话,审讯什么也没审出来。 下一刻也如萧亦所料,王免讪笑着出声:“萧大人,您是知道的,越王那群人又聋又哑还不识字,什么也问不出,下官当真没办法了。” “王大人放心,审讯难度我是知道的,既然那群人审不出什么,钦天监那群人就由大人多费心了。”也是审过,萧亦才知道那群聋人早在被越王买下时就被毒聋毒哑了,日常全靠一个人打手势做事,其余一概不知。 而萧亦也确实没为难王免,最棘手的越王是他亲自审,能审出养死士的钱是借印子钱,还全靠将对方激怒套话。 王免怕的就是萧亦让他审越王,当即笑开伏身要走:“下官这就去当差,萧大人也要注意休息!” 萧亦点头,径直走向关押越王的牢房。 栏杆里,越王穿着囚衣靠在墙壁上,面部和发型依旧整洁干净,只是看见萧亦就抿死了唇,一脸阴翳撇开了头,大有一副死也不开口的架势。 “殿下何至于这么防备我?您如此英明神武,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我套话?”萧亦满脸纯良,目光澄澈得好似真的无害。 越王冷笑一声,竟是不置一词。 萧亦叹气,对方越是不开口,他越是想套话,索性挥挥手遣散了跟着他的官兵:“你们下去吧,我单独和越王殿下谈谈心。” “下官就在外面,大人随时吩咐。” 萧亦点头:“有劳了。” 话落只身走进牢房,没什么形象的蹲在地上与越王平视。 相处几天,越王算是摸清楚了萧亦的个性:“你又想干什么?” “殿下,你拖着不说,臣交不了差就只能一直烦你,还不如早说早解放。” 越王不上道,颇为挑衅:“萧大人不是厉害吗?有能耐就自己去查,问我做什么?” 想到昔日在御书房,封听筠那句无心之言,萧亦叹气:“臣就芝麻点能耐,就只知道靖国公与殿下私下联系过,再查又能查到哪个侯呢?” 事实上萧亦忙着查原身软肋,越王这事就不时跑跑牢房套话,真没查出什么实际性的东西。 提出靖国公是偶然与封听筠汇报任务,封听筠提到越王对靖国公有救命之恩,至于哪个侯,夏朝明面上那么多中立的侯,总有一个是和越王关系匪浅的。 总体来说比起查案,萧亦还是喜欢套话。 越王嘴唇蠕动了一下,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刻板地僵硬,像是要反驳,但没反驳的立场。 不反驳,是默认,反驳则足以证明越王与靖国公有关系,一个反贼怎么会为臣子辩解。 眼见越王挣扎纠结着,萧亦适时给出选择,捡起根地上的茅草对着越王:“殿下,臣是蜉蝣,没那么大的撼树能力,臣不想得罪那么多人,您给我几个沿途的虾兵蟹将交差即可,又何必闹到覆水难收的局面?” 假的,萧亦有个美德,做事不会半途而废,且尤其爱究根结底,比起废劲查人联系的证据,找几个软柿子捏,顺藤摸瓜出全部人更简单。 毕竟从下到上层层递进,总要有联系。 一网打尽才是他的办事风格。 越王审视着萧亦,神情有些动摇,萧亦指间微动掰弯茅草:“殿下总不能一直不开口,臣有的是时间不是,说不定我查小虾小蟹就能牵扯出大事呢?” 话落整个牢房便失了声。 久久,“我……”越王艰难闭眼出声,“岭潮知守刘善、巫洲知州……城西城门郎李寒。”着重突出了最后一个。 从京城到岭南,处处都有官员,但都不超过三品。 可见靖国公对越王确实重要,但其余人也是实惨,一心为主也被卖。 萧亦记了个大概,起身道别:“殿下放心,有他们臣不会再叨扰殿下。” 牢房门锁发出关锁声,似是告别。 “你最好是!”越王起身扑向牢门,双目猩红,手背青筋蹦起,重重挣了两下门身。 萧亦却是没放过他:“殿下,事在人为自食其果,您若不莽撞烧楼,他们也不会被发现。” 一个被贬的废王尚且能牵扯出这么多势力,越王的关系链实在厉害。 但,如此庞大的关系只想出个烧楼造谣,太莽撞愚蠢。 封听筠能靠兵权起家,越王只要蛰伏效仿,夺得一方领土不难,偏偏是用最好的牌打最烂的招,让人完全想不通。 此时靠兵权夺天下的封听筠笔尖一顿,沉默良久才道:“是朕说的。” “陛下倒是会卖臣,便如此相信他萧成珏。”温竹安问。 要说萧亦有什么能料错,大概就是没想到温竹安会真来找封听筠验证。 封听筠继续批改奏折:“朕也没逼你和他合作。” “他都向臣直言,您亲口说臣是您的人了,还要臣怎么拒绝?” 温竹安冷笑,还是第一次见封听筠如此草率,仅是投靠就全然相信。 封听筠淡然:“都过几日了才想起来找朕验证,思远哭惨,你就找朕麻烦?” 宝贝弟弟,当时气头上给人送去打一顿,如今心疼了又舍不得。 温竹安不置可否:“我看他查案也没查出个什么所以然。” “是没什么所以然,就查出思远给人放印子钱养死士。”封听筠波澜不惊就把温思远卖了。 温竹安火气还没消,又被封听筠一句激到了气头,再三冷静,才道:“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最近半年,不用管,思远有分寸,印子钱只放给缺钱的官员。”且是有针对性的发放给右相党。 不用想温竹安也知道这事是谁查出来的:“您便如此信任他?” “服了毒的,总不至于不用。” 封听筠放下笔,正值门外王福进门:“陛下,萧大人求见。” “召。” 温竹安断了话头,坐回椅子上,偏封听筠又道:“毒管着,他可以信任。” 单凭毒不够,温竹安欲言又止,话出成了:“陛下若是毫无顾忌,任谁来都说,臣也可以不是陛下的人。” 萧亦刚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没半点疑惑,记忆就是能好到瞬间拉回那个夜晚,他骗温竹安说封听筠告诉他温竹安是皇帝党那晚。 请安的声音还没出,半道崩殂成双膝落地认罪:“陛下恕罪,臣有原因。”《 》 6、臣谢陛下开恩 “起来吧。”对于萧亦拿他当敲门砖,封听筠不算意外,萧亦能屈能伸见人下菜碟这点,他早领会过了。 萧亦无声松了口气:“臣谢陛下开恩!” 知道温竹安是皇帝的人,但没想到君臣关系能好到这个地步。 好到可以质问皇帝为什么卖他…… 起身时萧亦满眼佩服看了温竹安一眼,对方老神在在品着茶,好不惬意。 本着将功赎罪的信念,萧亦狗腿似地往前迈了一步:“陛下,臣帮你研墨。” 说完丝毫没注意到正品茶的温竹安顿了顿,意味深长看了眼封听筠,意思很明确:何至于狗腿成这样? 是真心投诚,还是狗腿谄媚放松警惕? 封听筠没注意到温竹安的眼神,看着萧亦的动作只觉得好笑,说是研墨,头快低到了地上,生怕看到桌子上的奏折,求生欲不知道强烈到何种地步。 “头抬起来,朕允许你看。” 萧亦挺有分寸地将头抬起几厘米,目光依旧不离开砚台。 笑话,忠实的狗腿子要的就是上头给一百的容忍度,他只占五十。 封听筠没多管,好似看出了萧亦有什么企图,捡起搁置在笔搁上的毛笔递过去:“下次直接说,无需铺垫。” 萧亦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必定是查到了些什么。 研墨的原因也简单,他要用。 还得是老祖宗洞察力强,萧亦无声感慨一句,双手抬着要接笔,正要触碰到笔时,那边温竹安突然出声:“萧大人这是查到了什么?” 注意力被分散,萧亦的两只手就不约而同的抓上了封听筠的手。 指下肌肤的温度不高,温凉紧实,萧亦瞬间回了神,抬头看封听筠的表情。 也只是晃眼一看,甚至没看清楚就撒了手,马不停蹄又往地上磕:“陛下恕罪!” 短短几天,萧亦快把御书房跪穿了,要不是地毯够厚,他膝盖也得穿。 封听筠神色如常:“无妨,起身。” 说完便将手中的毛笔放在手边。 萧亦又抬头,茶色眸子盯着封听筠,对方生了张现代娱乐圈顶流都达不到的脸,也是见了对方头他头一次对棱角分明冠绝古今有了实感,难怪千年后还能成为人人追求的迷死人的老祖宗。 看了半晌,萧亦眨了下眼,目光温顺无害得好似只白猫:“陛下,臣真没冒犯您的意思。”偶然听王福说过,封听筠有洁癖,但他手应该不脏。 “嗯,怪温竹安。”说完看向温竹安:“想知道?” 不等回话又道:“礼部无权插手。”言外之意,赶紧滚。 温竹安淡然放下茶杯:“陛下倒是爱干净,最好事事净到底。” 封听筠没管,转而对萧亦说:“你口述即可。” 却也没真让温竹安滚。 “臣用靖国公试探越王,提出不欲追究到底,作为交换,越王需要向臣提供一部分官职不大的同党名单。”萧亦没什么迟疑就一字不差口述了出来:“岭潮知守刘善、巫洲知州……城西城门郎李寒,李寒由臣审讯,其余人员交由吏部负责。” 温竹安挑眉:“萧大人记忆不错。” 一口气说那么多,比现编还快。 萧亦垂下眼,温竹安对他这恶意是哪来的?总不能是因为温思远,但和皇帝关系好成这样,显然不是他能得罪的:“温大人谬赞!” 读历史的,别的不说,记忆力肯定不能差,这点东西都记不得,挂科费都能交到破产。 “何须理他,你算计他一道,他言语上总要践踏你几句。”封听筠淡淡扫了王福一眼,王福眼疾手快把茶放在萧亦手边,跑到御案拿来份奏折:“陛下。” 封听筠将奏折撂到桌上:“看看。” 温竹安也不讲究礼节,随手捡起来看,眉眼微蹙中抬头:“临王回京做什么?” “养病。” 萧亦一声不吭听着,他知道临王,婧贵妃的独子,因着身体差,一成年就去了封地养病,史书有记载,性温体虚,总的来说,是封听筠几个兄弟中活的最长的。 江南不比京城舒服,来京城凑什么热闹? “陛下允了?”温竹安问。 “八百里加急,五天来了七封。”封听筠放下茶杯,杯身便碎作两半,“来了也好,他要上赶着来找罪受,朕何乐而不为。” 可能是天意使然,萧亦带了手帕,极有眼力见地递过去:“陛下擦擦手。” 帕子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封听筠垂眼看着,莞尔接了帕子,没擦放到桌子上就生了根:“王福,换套茶具。” 温竹安凝神看着封听筠的动作,许久移了目光:“临王何时得罪陛下了?” 封听筠不置可否,余光瞥见萧亦喝茶喝得龇牙咧嘴,手指一动便碰上了杯壁:“烫?” “回陛下,不烫。”萧亦迎手往上看,老祖宗帅的无可争论,奈何他有点怵,这茶味道有点似曾相识…… 有百分之二百像第一次来御书房喝那杯,但他似乎没干什么错事,皇帝不至于又给他服毒吧? 封听筠好似知道萧亦在想什么,起身走开:“没放毒,放心喝。” “咳咳咳!”茶杯落在桌上,温竹安伸手拿帕子,封听筠先一步拿走帕子:“咳什么,他那杯没毒,你这杯未必。” 没帕子温竹安只得用手指擦唇:“记仇成陛下这般,也是无招了。” 直觉告诉萧亦再待下去,他会当在场两人任意一个的出气筒,起身要告退:“臣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 “你的事推后,陪朕出去一趟。” “要去帝师府上?”温竹安也起身,“臣就不去了,先行告退。” 说完起身往后殿走,封听筠没拦。 萧亦低着头看地毯,帝师是先皇的老师,称得上是德高望重,但封听筠去找对方做什么? 再就是御书房有密道也不知道背着他点,没有感情基础知道那么多东西,会被灭口的。 “抬头,走了。” 萧亦低着头转身:“臣遵旨。” 走出御书房,萧亦又问:“陛下去做什么?” 大事他不参与,小事还行。 “帝师七十大寿,你不知道?”封听筠有些意外,帝师卫楷寿宴办得人尽皆知,萧亦不应该不知道。 萧亦语塞,许久无辜出声:“陛下,臣之前是右相的人,现在是您的人,两头得罪。” 右相做事谨慎,对外只说萧亦叛变,封听筠这边的人都是武将,哪看得起他这种“墙头草”。 两边都不要好,人缘可谓…… “温竹安那你只管合作,其余……”封听筠淡笑,“你密室中那些银钱,也可用来上下打点。” 萧亦:? 这是暗示他拿钱买得奸臣党信任? 但封听筠真的知道原身那密室中藏了多少东西吗?花完了他八条命都不够砍。 “陛下,钱这玩意和肉包子没区别。” 有去无回。 封听筠态度好不无所谓:“事后抄家,一换二未尝不可。” 语气轻飘飘,是下定了要将奸臣一网打尽的打算。 “臣谨遵圣意。”说完萧亦便沉默了下来,以封听筠的手段,有付出必有收获,那他的利用价值有多少,又能活多久? 今日愿意捧他上场,来日又当如何? 抄家流放/斩首,一条龙到乱葬场? —— 帝师离皇城不远,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萧亦率先揭开车帘外出,在外撑着帘子等封听筠,下车时刚好撞见兵部侍郎。 萧亦颔首打招呼,对方看见封听筠下意识要跪,封听筠抬手阻止,赫然是不愿声张。 “兵部侍郎武青,出了名的百事通,你想查什么可用他。” 萧亦一怔,封听筠让他来竟是要给他人脉:“陛下……” “朕既敢用你,便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封听筠淡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连这点胆量都没有,皇位合该换人来坐。 上位者这样,萧亦反而更应展现诚意:“陛下可愿去臣府中一趟。” 他都主动要展示了,之后知道原身吞了多少东西就不能再斩他了。 封听筠漠然:“爱卿似乎很担心密室。” 萧亦顿觉心塞,就他府中那密室,金银尚且不论,很多博物馆都见不着的好东西,他那有,而密室某一处,原身的软肋画像还挂着。 软肋终究瞒不了多久,拖着不报迟早要晾成大祸,不如提前说了,大不了说他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软肋威胁不了他。 “陛下,臣挺惜……”命字未出,封听筠敛了笑意,“所以那密室中是有比爱卿命还重要的东西?” 眉眼依旧舒展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着叫人发虚。 关键时刻,帝师带着一群人齐齐跑来,刷刷跪了一片:“微臣见过陛下!”给萧亦解了围。 本以为这般打岔方才的话题就过了,不料封听筠再道:“朕不做亏本的买卖,比起杀你以绝后患,榨取你的能力显然更值。” 萧亦眨了下眼,他算是发现了,封听筠在称呼人身上的区别,用爱卿是不满,是强调,用你是寻常,可以引申为亲和。 “臣知错了。”封听筠愿意相信他,他却怀疑对方的用心,实属官场上的大忌。 “嗯。”话落正好走到乌泱泱跪了一片的人面前,封听筠让人起,萧亦站在封听筠身边,右相站在对面,凭着身边人是皇帝,难得仗势点头问好。 帝师退至一方,侧着身子让封听筠:“陛下请!” “先生无需管朕,朕来看看您便回宫了。” 帝师清楚封听筠忙,只道:“陛下进屋喝杯茶再走。” 封听筠看向萧亦:“你留下。”《 》 7、臣定不负所托 萧亦跟在封听筠身后进暖阁,暖阁不大没放置多少座椅,封听筠坐首座,随手给萧亦指了个地落座。 封听筠和帝师交谈着,周边都没什么声,唯独萧亦背后响起几声声音不大的咳嗽,转头便见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兵部侍郎武青笑盈盈看着他。 除此之外,还站着个正二品官员。 “韩大人您坐。”萧亦清楚对方为什么咳,欠身往后走。 韩大人客气着:“萧大人坐。” 动作却不客气,侧身走过萧亦就老神坐到了位置上。 萧亦不语,扯着唇角笑了笑。 在场有的是没落座的一品大员,他是封听筠带来的人,仗着天子给他指座位这点,他便能在一群大臣中显出几分不同来,而韩大人暗示让位,无非是拿他显身份。 对面右相似乎时时关注着萧亦一样,看见萧亦让位,冷眼扫了韩大人一眼。 萧亦回之无奈一笑,韩大人是右相的人,换言之便是同样是他的上司,上司要他让座,他不就只能让? 右相搭在桌子上的手状若无意般敲了两下桌子,意思很明确,要萧亦找机会单独见他一面。 萧亦收回视线不再有动作,在场盯着他的多的是,他知道即可,没必要回应对方。 武青低声问:“萧大人怎和陛下同乘而来。”周围人不约而同凝神侧耳。 “原是去御书房汇报越王一案的进展,告退时陛下问下官可是要来此,许是下官忙于事务没收到帝师的请帖,便答不知,陛下思忖一瞬便提出带臣一块来。” 好歹在官场混了那么久,萧亦的话术说不上多精妙,意思总是能表达出来的。 他得封听筠器重,但官员们不把他当回事,管他是告状还是什么,总之封听筠来给他撑腰了。 周边又静了些,萧亦同样无声站着,武青是人精:“萧大人便这么离开座位不怕陛下找不到您吗?” 萧亦无声挑眉,这就从他的话里猜出来他记仇了? “下官时刻守在陛下身边,不愁陛下找不见我人,何况陛下待会还要去下官府上品茶,韩大人年迈,身体不好,下官让韩大人是应当的。” 这话也不客气,萧亦就是在说对方倚老卖老,当代人能坐着哪有站着的道理,要想站着,在场这么多一品官员,他要让早让了。 对方要拿他彰显尊容,那就尊到底,他不保证他不告状。 韩大人一直侧耳听着,眼下有些坐不住,萧亦却不给他机会,趁封听筠无意看过来,点头示意要外出,对方回之颔首后,萧亦便无所顾忌地出了门。 出门萧亦才找了个凉亭坐着,不到三分钟,武青也跟了出来。 “武大人找下官是为何事?”萧亦笑问。 他出来何尝不是给对方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武青看出萧亦不想客套,干脆也出了声:“萧兄直率,在下也不藏着掖着,在下原是越王殿下的人,却也早在陛下登基越王伏法时便与越王断了联系,此次越王回京与在下没任何关系。” 萧亦静静听着,并不搭话,差不多能猜出来对方找他的目的。 “不瞒萧大人,在下知道您曾是右相大人的人,不知道您可否引荐?”武青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萧亦怎么成的皇帝的人,但他笃定萧亦不会拒绝他。 萧亦笑着,不以为意:“武大人是在威胁我?” 好个万事通,掌握了他的把柄,确实了不得。 偏偏萧亦最不怕玩不过他的人的威胁:“您怎么知道陛下不知道,武大人就只拿这么一件事威胁?”他偏了偏头,指尖掐下桌上茉莉花的花尖,在指尖一捻便成了汁液,“大人,要威胁、蛊惑我,这样不够。” 捻完萧亦才发现他帕子给封听筠了,没东西擦手,索性又掐了朵茉莉花在手中玩。 武大人察言观色的能力不低:“大人需要在下做些什么?” “陛下不养闲人,兵部侍郎这个位置谁都能做,武大人总要有些过人之处。”萧亦脸不红心不跳说着,封听筠说过武青是百事通,可用,但没规定他要怎么用。 在私事上用也不是不行,比如查原身。 武青也是果断,干净利落起身,单膝下跪:“下官自认打探消息的能力不低。” 萧亦垂下眼睑,完完全全掩住情绪:“是吗?”抬眼时又笑,“我当然愿意替陛下招贤纳士,只是不知大人能力如何?” “我自认不是纯良之人,有的是秘密,不如武大人挖出几个给我看看。”萧亦继续,“如果连我的都挖不出来,武大人还是按部就班为好。” 萧亦要原身的软肋,一直被拿捏着太恶心。 有丞相在他不能明着查,但有的是办法背着查。 武青低头沉思,他不知道萧亦的用意,是单纯考验他能力不怕他查还是不同意引荐他? 萧亦不多说,起身回暖阁找封听筠,不巧的是还没进门,就在门口遇见右相,自然而然隔着对方一段距离站着。 “我记得萧大人府中有一凤凰木,不知现在开得如何。” “开得极艳,改日送些到您府上。”凤凰花意为祥瑞,对于右相而言只有科举的进展算得上祥瑞,所以这是在问温竹安那他进展怎样。 右相笑了笑:“快过花期了,这花喜庆倒是比杂色的杜鹃好看,适合开长些。” “多谢大人提醒,花确实该好好栽培。”这是在暗示他只管着手科举,不用管其他的。 “嗯,陛下在里面等你,进去吧!” 萧亦欠身进暖阁,正值封听筠起身离开:“朕有要事,帝师留步。” 帝师淡然笑着:“那便劳烦萧大人护送陛下回宫了。” 萧亦笑着答话:“臣定不负所托。” 在群臣簇拥下封听筠和萧亦出了帝师府。 “去你府中密室。” “是。”到萧府时正值饭点,管家又极有眼力见地请封听筠主位落座用膳。 封听筠没拒绝,王福眼疾手快带着人上前试毒。 萧府的菜品萧亦改进过,全是按萧亦的口味做的,萧亦吃一口看一眼封听筠,封听筠吃相极其赏心悦目,一筷子不多细嚼慢咽,一道菜最多三筷子便不再碰。 仅是看神情,看不出来合不合胃口,只有一道,封听筠从头到尾没碰过。 萧亦没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陛下可要再按您的口味准备些吃食?” 灯影牛肉,封听筠一筷子也没碰过,牛肉是今早买的,萧亦知道古代不能杀耕牛,但总有老死累死的,难不成封听筠是因为是牛肉才不碰? 封听筠依旧慢条斯理吃着:“不用。” 萧亦吃得差不多,封听筠也放了筷子:“走吧。” 密室在萧亦书房,萧亦推开门请封听筠进门,封听筠环视一周,没说话。 萧亦也是不说话先跪地:“陛下,密室在房顶。” 准确来说不是房顶,进口在房顶而已,书房旁边是阁楼,按理来说书房和阁楼应该是一墙之隔,其实不然,书房的北墙是倾斜着的,阁楼的墙同样,两个建筑间多了面墙,墙体自东向西倾斜,在中间又隔出条路来通往地下,外表基本看不出什么,哪怕就站在书房中,也因书房内东西太多,察觉不出区别。 要不是萧亦找东西发现柜子两边的尺寸不对,也发现不了墙的问题。 “不必跪,带路即可。”封听筠抬手,“王福,进来守着。” 萧亦起身,顺着桌椅书柜爬上房梁,走到东边角时站住身:“陛下,地道狭窄,您召人上来即可。” 封听筠踏椅而上:“无妨。” 萧亦站着的柱子背后有个不易察觉的缺口,不大,人需要弯着进去。 萧亦没想到封听筠会直接上来:“陛下就不担心臣做局害您?” “你能?”封听筠不答反问。 萧亦诚恳摇头,哪怕他做局也伤不到对方,封听筠能文能武,他打不过。 “臣带路。” 密道上窄下宽,但没灯,四下漆黑安静得什么也没有,两人隔得不远,萧亦甚至能闻到年轻帝王身上不知何时从龙涎香变成的梅香。 走了差不多一分半钟,两人下到地底,萧亦取出把钥匙开门。 门缓缓打开,萧亦的心也慢慢提上来。 密室里的金银珠宝、奇珍异宝不亚于皇帝私库,谁知道皇帝看了会不会改变主意。 封听筠面无波澜走进门,门内入眼最醒目的是座高耸的金山,有两三个亭子大小,地上堆放着成箱的珠宝,东西摆太多,说是极尽豪奢都不为过,一眼甚至看不完放了多少东西。 萧亦自进门就垂着头,甚至没敢看封听筠的脸色就又双膝落地。 偏坏就坏在这一跪上面,地面咔嚓一声,门那就落下块巨石,轰隆堵着门。 萧亦下意识起身看门,门下却升起几缕白烟,因着呼吸急促,一点不落下地吸进了气管。 顿时心底咯噔一声,密室里哪来的机关? 习惯使然转身想找封听筠,却是没走几步腿一软,半道似乎被谁接住了,脑中却因这么一颠,顿时只觉七窍丢了六窍,思绪一片混乱。 昏沉了好半天,萧亦尝试着睁眼,越眨眼眼前越蒙着层雾,大概是平时想方设法也找不到怎么说自然灾害,竟脱口而出:“过段时间江淮有洪灾,西北有雪灾,需要提前防患。” 封听筠垂眼看着,没说话。 萧亦脑子实在不清醒,眨眼间似乎有一瞬看清了封听筠的脸,到底还是说话不过脑子,或许过了,但以他现在的状态丝毫不觉得有问题:“我之前见过你。” 大概是知晓萧亦晕的不轻,封听筠语调分外轻:“嗯,你说过,在史书里。”《 》 8、臣能狡辩! 萧亦醒时已经日上三竿,睁眼只见熟悉的红木屋顶,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人下意识跳起。 昨天他是和封听筠被困密室了吧? 他脑子冒烟说的那些自然灾害要怎么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老祖宗是多好的脾气才没把他下大牢! 竟然真让他全须全尾躺床上! 也就是这时房门“咯吱”一声响,管家行色端着碗进门:“大人醒了,可要喝些粥?” “陛下走时神色如何?”萧亦追问。 “陛下神色如常,还叮嘱老奴熬碗粥候着您。”管家莫名,皇帝不是说大人因护驾中了迷烟,怎么现在这般惊慌。 反倒像,皇帝因他中了迷烟。 萧亦的目光落在管家端着的碗上:“王伯,粥您喝了,我出去一趟。” 现在还管得了什么,找点事将功赎罪才是王道。 与此同时,城中废宅中草木叶脉滑落血水,空气早已被铁锈气腌入味,封听筠站在其中冷声问:“可清理干净了?” 禁军统领回话:“回陛下,处理干净了。”带出来的宫女太监,拢共杀了三十多人。 封听筠迈过血流,背手外出:“再查,下次无需带出宫处置,就地斩杀即可。” 尸首全堆在地上,若有人认识他们,该认得出这些尸体无一例外皆是封听筠昨日带出宫的。 凑齐这些安插在皇宫里的眼线出宫,正面和右相招呼,他要动手了。 王福适时递上弯腰跟在封听筠背后:“陛下,右相安插在宫的人已清理干净,安插在萧大人那的应当如何?” 封听筠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右相府:“不用管,他远比你想的谨慎。” 萧府全是右相的人,清理起来太过打草惊蛇。 但清除安插在宫里的人意义不同,选址在右相府周围,杀完留尸体,是敲山震虎。右相党总有人坐不住,待到一定时候,会有人狗急跳墙投靠萧亦寻找出路。 再坚固的联盟,在身家性命前都一文不值,要瓦解右相党,必定要先瓦解双方信任。 封听筠抬脚离开,门外站着的禁军着装未变,周边有百姓围着看戏,看见封听筠只觉好奇,并不知道封听筠的身份。 封听筠看了眼守门的禁军:“守好门,莫让无辜百姓误闯,宵禁时刻将尸体丢至乱葬岗。” 费尽心思安插的眼线总要留下一两个才有趣,只是不知道留下这一两个有多大能耐。 封听筠收回视线,意味不明笑了声:“萧府同样守好,有何异动时刻禀报。”声音不低,够周边两个侍卫听清。 王福不愧是封听筠身边的人:“陛下放心。” 说完不动声色扫了两眼左右站着的侍卫,确认记住了人才重新低头。 登上马车前,王福注意到街边跑过个人影,扉颜腻理红衣烈烈好生动人。 掀开车帘问封听筠:“陛下,萧大人方才跑过去了,可要派人跟着。” 封听筠能猜出萧亦出门是为什么:“跟上。”方才才拿起的奏折又放桌上,“城门郎李寒可派人跟着的?” “陛下放心,派人跟着的。” 越王才出事,那人就一直被死士盯着。 萧亦跑不动站在街边歇气,边喘气边骂自己:“谁家好人放着马车不坐沿街跑步啊!” 不管不顾给自己找事的后果就是人还没审,他先跑死在半道上。 远处封听筠放下车帘:“找人将人送到他面前。” 王福试探着开口:“陛下这般扶持萧大人可会引起右相怀疑。” 扶持的速度太快,过于急于求成了。 “不会,萧成珏尚有软肋在他手中。”正因此,右相才相信萧亦说的忠诚。 有软肋的萧成珏不知去处,没软肋的萧亦转角撞见人蛐蛐皇帝。 “一个靠兵权杀出的莽夫有什么治理之能?” “登基这么久也没做出半点成就,历朝历代皇帝哪有这般无能的?” 听了两句,萧亦就没继续往前走的心,脚一转弯就进了巷子里。 一共三个人,说的叫一个冠冕堂皇,第三个人发表高谈阔论前萧亦抱手靠墙笑问:“不知各位有什么治理之才?” “登基不足一年,下调税率,造福的是天下黎明百姓;开工坊,所造之物皆是农耕必需品,提升作物产量,养活的是你们这等吃碎米长大的麻雀。”萧亦堵着几人的退路又问,“敢问你们有什么才能?” 笑话,萧亦研究夏朝,不是因为别的,就为老祖宗能力强。 接管的是一个被先皇管成篓子的王朝,还给世人的却是个盛世,至少以一己之力延续了夏朝两百年,后世几个皇帝享的都是封听筠的福。 要不是这样,他下跪投诚的速度也不会快到这个地步。 议论国君是大罪,三个人眼见着就要往里跑,萧亦干脆赶狗一样捡起来石头扔到三人前面:“三位且慢,在下不才,户部侍郎萧成珏,我现在去报官,你们跑一步我安一重罪,安到你们造谣不成谋杀朝堂命官为止。” 三人跑的快,刹得太急,齐刷刷摔跪在地上。 萧亦一步步走上前:“我这人心软,愿意给你们一条活路,从今天起,你们每天夸百句陛下圣明,夸到皇城中关于陛下圣明的声音四起时到萧府找我,我付你们百两报酬如何?”民心不可失。 三人又不约而同跪着转身:“大人需要我们怎么夸?” 萧亦讥笑一声:“诋毁的话张口就来,现在问我这么夸?” 是该查查京城中多少人诋毁封听筠了,否则平白让右相捡了名声。 毕竟右相最爱名声,知道民声的重要。 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先开口:“陛下英明神武,爱民如子!” “陛下洪福齐天……” 三人一开口,萧亦难得有些沉默,毁人的层出不穷,夸人的俗套漂浮。 只得下场亲自教人:“夸人要落到实处,要夸陛下具体做了什么,比如陛下下调税率,这是爱民的表现,夸人要用事在前后面加词语。” 三人齐齐点头,只想快点逃离萧亦:“草民学到了,这就回去去夸。” 萧亦站直身体:“滚吧!”拍着手转身,双手动作凝滞在半空中。 “陛下,您什么时候来的?”后方才跑出几米的三人闻言又是一摔,萧亦回头看时三人才爬起身头也不回的往里跑。 封听筠还没回话,萧亦也要跪:“陛下,臣能狡辩!” 封听筠看了眼萧亦的膝盖:“还没长记性?” 他也没想到担心萧亦只身进巷子出事,下车来看会撞上萧亦教人夸他。 萧亦尴尬过了头,话没往细处想,跪到一半的腿直了起来,低头认错:“陛下,臣……” 嗓音含糊不清,他没招了,这东西不好解释。 “抬起头来,朕没怪你。” 萧亦低头半天,大脑一短路就顺杆子往上爬:“陛下,臣昨日说的天灾全是胡说八道,当不得真,但加强防范总是没错的,您不如派人前去提前防备一二?” 封听筠垂眸看了萧亦一瞬,对方半披着头发仍鹌鹑似的缩着头,不由得问出声:“你密室中那些画像是谁?” “啊?”萧亦愣了一瞬,许久有些语塞,“陛下……” 是什么给他的假象,让他以为老祖宗现在极好说话,他重提密室到底是续命的还是送命? 陛下陛半天,萧亦也没想到要怎么圆,硬着头皮出声:“陛下,臣实话实说,画像是谁臣忘了,但臣能保证,臣对陛下百分百忠诚。” “看出来了。” 封听筠好似就是随口一提,没过多为难萧亦:“朕回宫,画像之事朕需要个交代,今后只身一人不得钻小巷。” 转身便喊了王福:“王福,找个人给萧大人打下手。” “是!”王福招来个五官周正的侍卫,“由你保护萧大人。” “属下领命!”站在路口送走封听筠,萧亦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封听筠没追究他密室的事。 算是翻篇了? 这就翻篇了? 软肋的事武青真能帮他查出东西来吗? 未想清楚,封听筠送来的侍卫又问:“卑职王和,敢问大人现在要回府吗?” 萧亦回神:“不回,去西城门找城门郎。” 王和俯身领命:“卑职先送大人回府,即刻传召城门郎见您。” 萧亦短暂的有一瞬沉默,所以他这是跑出来干嘛? 城门郎李寒来得很快,整个人狼狈不堪,一身泥泞不说,五花大绑捆着,连嘴都被破布塞得肿.胀。 嘴中的布才扯开,李寒就叫唤出声:“萧大人好威风,哪怕您是朝廷命官也不能当街绑人!” 萧亦不敢置信望向王和:“你当街绑人了?” 天子脚下当街绑人,明天御史台能参他一箩筐的折子。 “大人放心,属下有陛下的口谕。”王和神色如常,甚至踹了李寒一脚,警告道,“老实点!” 萧亦无言,榜上大腿的就是不一样,懒得和李寒客套,打直球道:“越王殿下告诉臣是您放他入京。” 李寒撇过头,打定了主意,萧亦没证据拿他没办法。 “我认为你没有挣扎的必要,怎样都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出场指认其他人,免得家人受连累。”萧亦同样清楚自己没物证,但罪证是能搜出来的。 李寒冷哼一声没开口,萧亦也不惯着,拿起桌上削水果的刀抵在李寒胸口:“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杀人要诛心,你妻儿也不怕死吗?” “陈王做的是谋逆之事,抄家流放是小,九族因你一人被诛是大,供出你们是怎样协助越王回京,再随我上朝指认同党,我保你家人无恙,否则,我保证让你两头得罪,死无葬身之处。”《 》 9、臣来告状 “你没那么大本事。”李寒直视萧亦的眼睛,似乎很笃定萧亦没那么大能耐。 “是吗?”萧亦笑了笑,“确定了?” 李寒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萧亦站直身体,目光低低掠过李寒:“我身居三品,背靠陛下,有的是手段。” 李寒回之轻蔑:“萧大人所言极是,但您有何证据证明下官勾结越王了,凡事要讲证据,您说是不是?” 萧亦笑了笑,确实从进门李寒就没说过他和越王有关系。 但敢去找李寒就有他找人的道理。 “若是户部没登记错,你的妻子似乎是靖国公堂弟的庶女,”萧亦身为户部侍郎,调取户籍信息再简单不过,尤其李寒还是有官职的在职人员。 “你寒门出生,每月俸禄差不多是四两银子。”白天萧亦在街上跑一圈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萧亦手中的刀子转了个方向就将李寒的衣服削下一段,摩挲着布料笑了笑:“据我所知,城中铺子普通棉布是500文钱,你身上的是应该是上好的锦缎吧?”又扯开李寒的领口,露出里面材质不差的衣物,“我眼睛不瞎,内衫是云锦,云锦最次的也是五两银子一匹,你上有老母下有子女,哪来的买布钱?这身明显还没洗过,若我没记错,你生辰不在七月,最近也没什么喜事,怎就穿了新衣?” 不等李寒说话,萧亦直接断了李寒的后路:“还是说你今早出门匆忙,穿错了压箱底的衣服?要不要我派人回去帮你找找其他衣服,只是不知道尊夫人来不来得及藏?” 话落萧亦没再说话,冷眼看着李寒。 穿过来他接触的都是右相这等老狐狸,还怕一个李寒不成? 钱财来路不明,罪证直击面门,李寒无从辩解,只得捏拳认罪:“下官愿认罪!” 萧亦啧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多难对付:“王和给他松绑,拿笔来签字画押。” 达成目的萧亦坐回原位,地上的影子在烛光摇曳中起伏,“证据你是要自己交出来还是我带人去收?” 心态稳的人做事向来谨慎,萧亦不信李寒没留证据。 李寒闭上眼,肩膀也卸了力:“下官的妻子知道东西在哪,还望大人放过我妻儿一马。” 王和自觉上前一步:“属下这就去调人。” 上头给的人觉悟高,萧亦自然没理由阻止,点头应许:“等等,派人看护好他的家人,他犯事,家人无辜。” 萧亦不搞连坐那套,父债子偿在他这行不通,稚子无辜。 王和躬身点头:“是!”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李寒跪在原地写认罪书,动作莫名有些磨蹭,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嫌烛光不够亮,看不清纸页,头快低到书案上,萧亦看不惯索性拿起蜡烛放在人前面照面,尚未站直,屋外便响起声清脆的刀剑碰撞声。 不等人反应,一支利剑擦着萧亦脸颊而过,地上冷不丁砸下滴鲜红的血,周遭徒留破风声久久不散。 紧接着窗子便被人从外面关上,屋外响起陌生的声线:“卑职王卓,奉陛下之命护大人安全,有刺客潜入府中,还望大人莫要外出。” 萧亦站在原地,腰还弯着来不及抬起,四肢僵硬几瞬后,吸气起身,眸光扫过地上的李寒,大脑逐渐运作起来。 他和人无冤无仇,外面的刺客大概是冲着李寒来。 但守门的侍卫是什么时候来的?封听筠又是怎么知道有人要来刺杀? 要是封听筠没派人来,他现在会是什么结局? 李寒却突然目眦欲裂抓住萧亦的手,想当然喊道:“大人,下官的妻儿!” “王和带人过去了,具体……”具体情况怎样,萧亦息声没说,能赶上万事大吉,赶不上…… 窗外又是一声脆响,类似于利剑碰撞刀刃,铮铮入耳好不惊人,李寒脸色煞白瘫坐在地,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萧亦目光落在他手边的纸上,掉落的毛笔浸透大片页面,墨渍逐渐爬上指间。 李寒整个人颤动着,双目无神盯着窗外,烛光落在眼底分外鲜红。 大抵是冷心冷情,萧亦面无表情弯腰扯走几张写满字的字,目光触及墨疤处,靖国公三字只剩靖国二字可以看清,近乎冷血道:“你提到了不该提的人,也帮了不该帮的。” 屋外刀兵相见,光影透过窗户纸折射入室,李寒嘴唇发抖,细细辨认唇语,当能认出‘菩萨保佑’。 萧亦屈指擦过脸上的伤口,如果方才还不清楚谁胆大,看到纸上的字萧亦也该清楚是谁——靖国公宋曾。 好大的能耐! 萧亦拿着纸往桌边走,李寒连忙扑向萧亦的衣角,好似抓住了衣服就抓住了希望:“大人,臣妻儿……妻儿……我小儿尚在襁褓之中,他不知情……他不知情啊!” “我也不知情。”他只是查案,何至于被人威胁成这样,深更半夜行刺,倒是当上电视剧重要角色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史书都没几笔着墨的靖国公,也是威胁到他头上来了。 李寒没放弃抓萧亦的衣袖,身躯僵硬着往前,分明萧亦没躲,他手却持之不懈抓空砸在地上发出碰碰声。 “大人!大人!” 还没有两个小时,一开始嚣张狂妄的人沦为丧家之犬,说来可笑。 “王和只要能赶到,一定全力救你妻儿,我势必护你周全,至于幕后黑手……”萧亦静默一瞬抬眼道,“也该知道刀剑的温度。” 差不多十来分钟,屋外的兵器交接声消散,屋外响起敲门声:“萧大人,属下王卓。” “进来。” 王卓目不斜视进门,单膝下跪:“属下保护不当,让大人受惊了!” “无事,刺客呢?” 王卓又低头:“属下办事不力,让刺客自尽了。” 萧亦并不意外,权谋剧本就这套路,平淡道:“没受伤就好,死的刺客不能说话,活的主人总能。”王卓身上的血渍,只有溅上去的痕迹,没有由内而外的渗透,理应没受伤。 萧亦问:“一共来了多少人?”当真是好奇李寒握了靖国公什么证据,就这般狗急吃屎。 “十二人。” “辛苦了,早点休息,明天辛苦你给我做证人。”萧亦笑了笑,看来证据分量不轻。 话虽如此,然还没到上朝地时候,王和就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闯进萧亦卧房,婴儿大哭中王和的声音也不小:“大人恕罪,属下去迟了,到时只剩婴儿还活着,但属下搜出了李寒与越王等人联系的信件。” 萧亦才睡着就被吵醒,命苦似的睁开眼,披头散发起身,摸黑没找到鞋便光脚踩地,借着屏风遮挡,边拉衣服边往外走,看着王和怀里放声大哭的婴孩,不由得头疼:“抱去给他父亲。” “另外,收拾收拾随我面圣。” 他不舒坦,别人也别想舒坦。 孩童啼哭中,萧亦抬了抬手让李寒抱孩子进马车,自己则换了个方向站着吩咐王和:“去京兆尹击鼓鸣冤。” 要闹就闹得人尽皆知。 王和指了指萧亦的脸:“大人,您脸可要处理处理?” 面圣怎能穿这身,黑灯瞎火穿一袭比守灵的还要惨白的白衣,脸上的擦伤明显被揉过,肿了一圈不止,长发半披着,衬得衣领衣襟上落上的血痕分外诡红,白天看兴许是红梅落雪,晚上看着竟比那索命的冤魂还凄惨。 到底是去讨回公道,还是去吓陛下? 萧亦幽幽出声:“不换。” 特地找的白衣泼的朱砂,怎么可能轻轻松松换了,好歹他明面上也是宠臣。 王和欲言又止,与王卓对视一眼,王卓微微摇头。 着装而已,陛下不会追究。 有王和王卓两位皇帝身边的亲卫带路,萧亦进宫进的畅通无阻,走到御书房门前,看着不算明亮的月亮义无反顾向西,萧亦才有点后悔。 怎么说皇帝也是个二十三四,正值壮年的人,但凡有几位妃嫔此时此刻也该是在温柔乡。 眼下没有温柔乡不说,安稳觉也被他搅了,真不会调转态度给他拉下去砍了? 也正是此时李寒怀中的婴儿哇一声哭出声,凄厉得四下侍卫齐齐侧目。 御书房门张开个口,王福麻溜地滚了出来,急匆匆围着萧亦打转:“哎呦!萧大人可要找个太医来看看,这是哪来的婴儿。” 萧亦偏头看向合上门的御书房:“陛下醒了?” 王福也是嘴快:“就没睡,一直牵挂着您呢?” “啊?”萧亦怔愣出声,封听筠牵挂着谁? 王福满脸是笑解释:“今日未上朝,政事堆积,陛下一直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才要就寝王和就来调人,说是您府周围有几人行迹怪异,以防出什么差错,派些人去看照着,哪曾想您还是受了伤。” 说着便抬头仔细观察萧亦的脸,和满身的血渍,隔着近不难发现这么点口子出不了这么多血,依旧昧着良心说话:“萧大人受苦了,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萧亦讪笑,凑这么近做什么? 他这手揉出来的伤经不住看。 屋内堪堪掌了几盏灯,亮度集中在皇帝本人,也就是封听筠周边。 萧亦进门,封听筠上下扫了他一眼:“无需多礼,过来坐。” 大概是封听筠本身对规矩并不看重,萧亦才坐下,对方就推来杯琥珀色的茶,明显是亲手倒的。 萧亦也是个不讲规矩的,端起茶杯便抿了口,抿完脸色难得有些五彩缤纷:“陛下,您也不用三天两头给我喂毒吧?” 封听筠有些无奈,同一壶茶水倒出茶当面喝了口:“你不记得画像是谁,可还记得家中可有兄弟?”问的是原身软肋。《 》 10、臣是绝世忠臣 许是面对质疑封听筠过于淡然,萧亦并不觉得封听筠是怀疑他用忘记为借口隐瞒,诚实回答:“似乎没有。” 史书对原身的着墨不算多,并未提及家中有什么兄弟姐妹。 萧亦也试探过管家的口风,萧成珏出身商贾,少年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并不像是该有软肋的人,偏偏就是有不为人知的软肋。 封听筠食指有意无意敲击着桌面,状若无心:“非血亲的兄弟姐妹也没有?” 萧亦凝眸细细想了遍,他确实没想过这方面。 可封听筠这是什么意思,提醒他吗? “应该没有。” 封听筠淡笑:“应该?” 没有吗? 应该是有的。 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婴孩啼哭声,比那深宫炸毛的猫夜叫还凄厉,封听筠看过萧亦,回眸吩咐王福:“将人带进来。” 随后又看向萧亦的脸:“下次不用刻意揉一遍,哪怕毫发无伤你也可到朕这卖惨。”封听筠垂眸,“敢指鹿为马才是宠臣。” 萧亦握着茶杯的手顿住,满是诧异看着封听筠。 对方满脸平淡,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难得的叫他有点飘飘然,但指鹿为马的不是奸臣吗? 转手便自觉展现自己的价值——当着刚进门的李寒拿出对方与越王私通的证据:“陛下,这是一部分证据。” “你看过了?”封听筠抬手接过来,仅是粗略翻过一遍就放在桌上,“不是靖国公的字迹。” 萧亦来的路上就看过了,不用封听筠说字迹,也能发现这份证据的不当:“书信没有私印。” 在夏朝私印是身份的象征,就这么看,确实定不了靖国公的罪。 其人谨慎程度并不比右相低。 闻此,李寒抱着孩子诚惶诚恐往地下跪:“卑职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怀中孩子依旧在哭,已经哭了有一会了,嗓音哑得分外嘲哳。 哭声过分饶人,李寒紧紧抱着孩子小心觑着封听筠,封听筠最近没怎么休息,哭声太过吵人,只得按了按眉心挥手召来王福:“找个嬷嬷来。” 眼下情景李寒没有拒绝的余地,唯独抱孩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注意到封听筠眉眼间浮出困倦,萧亦大逆不道从皇帝手中夺来杯子:“茶醒神,夜深陛下还是少喝为好。” 怂意后知后觉占据上风时,萧亦悄然挪开视线,出声安抚李寒:“陛下不至于对个孩子出手。”看李寒快把孩子勒进肉里,头疼道,“抱松点,你勒到他了,现在用不到你,下去吧。” 合理怀疑孩子一直哭是因为抱得太紧勒,毕竟自从刺杀过后,李寒便将孩子当作了救命稻草。 李寒正磕头要出门,才站起身,王和健步进门:“陛下,卑职还有一事禀告。” 封听筠视线仍在萧亦夺走的杯子上,青葱指天青窑瓷杯,不甚在意分了些目光在王和身上,意思也明确:说。 王和心领神会:“卑职去时李寒的夫人倒在原地,嘴中塞满了纸屑,应是重要的物件。” 话音还没落到地上,李寒便僵在原地,一直抱得焊进怀里的孩子才挣扎着一动,便离了手,幸得王福眼疾手快将孩子接到手中。 萧亦摆了摆手,示意王福将孩子抱出门,封听筠淡眼看着,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明显是默认。 “王和,将李寒掰过来。”萧亦得寸进尺越过封听筠发号施令。 王和迟疑着看了眼封听筠,封听筠颔首轻笑,神情没什么不满,漆色的眸中甚至带着赞许。 顿觉月黑风高,老眼昏花。 李寒痴痴站在原地,身体仍斜着,膝盖就撞着地毯发出闷响,他双臂颤抖抓着王和垂下的手:“大人,我夫人是被迫还是自愿?” 被迫是凶手作恶无可奈何,自愿是为保他,同样是无可奈何之举,意义却是不同。 王和心下不忍,偏头错开李寒猩红的双眼:“你夫人死于撞壁,我们去时……”王和沉默良久,“他们在扒你夫人的衣物搜信件,剩下这些……” 从哪里来,不言而喻。 床上的婴儿啼哭不断,地上倒着的人母死不瞑目。 李寒瘫坐在地上,双目望着房顶,拳心紧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下无声半晌,李寒忽的笑出了声:“是我人心不足蛇吞象,是我贪了,我早一点认罪,她何至于……何至于……遭这般罪。” 萧亦无言将头偏到一边,封听筠却不合时宜地递来来往信件,压榨劳动力:“辛苦你将线索理出来。” 随即起身叫王和:“与朕去现场。” “是。”王和难忍望了眼天,这会得四更天了。 但天子要去,他们总不能拦着。 人走后萧亦看着手中几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也不过就这点东西,多看几眼能全文背诵,就这有什么理的必要? 难不成是要玩海龟汤,一句话掰成两篇用? 这边封听筠并未去事发地,反而推门进了个偏殿,殿中净是半夜被召来的大臣,靖国公没什么存在感的缩在人群中。 封听筠冷眼让李寒上前:“将事情如实道出。” 李寒深深看了眼靖国公,单是见对方那副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模样,便叫他呕血,却也没傻到无罪指认人,挑挑拣拣道出:“下官收到封信件,给了下官百两白银做酬谢,要下官买通同僚,在三更天开一次城门。” 这是尚存信件中有的。 “下官不仅接到了这一封,还有不少官职不高的官员饭局游说,城外官员到金钱交易,拜帖及来往信件已呈至陛下处。”李寒讽笑,“其实下官与在座某位高官的信件来往更为密切,可惜下官不过是被萧大人请去做客,一家老小除了小儿便都命丧黄泉。” 没证据又如何,当众提出来让有的人睡不着也好! 正是这时封听筠看了李寒一眼,眼睑半撩半压,目光压人欲催直击心防。 李寒不由得心底一颤,下意识回想方才的话,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后咽了咽口水,终究是站在帝王身旁的王福按耐不住,扯了扯嘴角带动脸上的肉,自以为没问题地暗示。 他唇角抽动,想到仍在御书房的萧亦,出乎意料读懂了封听筠的意思,凄厉张口:“那位大人杀我一家老小不够,竟安排人刺杀萧成珏萧大人!当时那箭破窗而来,直指萧大人,若不是萧大人反应快让那箭擦着命穴而过,恐怕早于我一家老小黄泉路作伴了!” 封听筠这才收回目光,单指扣着桌面,一声一声,声量高低错落,扣着在场人脉搏而过。 感觉慑入的目光移开,李寒才呼起气来,半晌仍是心惊胆战,二十出头的帝王,怎会这般震慑人…… 封听筠不紧不慢开口:“各位听清楚了?” 众大臣:“禀陛下,臣等听清楚了。” 封听筠意味不明笑了声,抄起手旁的茶杯砸向京兆尹,也不知道是不是茶杯有自己的想法,竟没砸上京兆尹,反砸上了站在他身后的靖国公。 茶杯质量奇差,才碰到人就裂成两瓣,活生生在靖国公脸上割出两道血口,非但如此,茶水也泼得人满身湿痕。 杯子落地出声,封听筠不给对方叫怨的机会,冷笑起身:“天子脚下,朕寄予厚望的臣子在家被行刺,京城治安何在!今日明目张胆行刺朝臣,明日是不是要到朕的寝宫给朕一剑!” “查!凶手既在你们当中便给朕查!查不出就都给朕滚回乡下去!” 说罢不管满屋跪着的臣子拂袖离开。 出门走到拐角,王福按耐不住疑问:“陛下这般是何意?” 打着萧大人的名号行威慑之意,岂不是将人往火架上烤? 封听筠抬眼看着厚云飘过后残云遮住的半截明月:“如此右相才不会对他生疑。” 没有平白无故的宠爱,拉拢这个借口用不长久,唯有适时利用,营造他利用萧亦的假象,才能彻底打消右相的疑虑。 王福欲言又止,陛下在为萧大人铺路。 御书房中,萧亦早折在了几张没什么作用的信纸中,眼下双臂摊桌头枕臂,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封听筠没叫人,转身出门让王福动手:“领他去偏殿,明日不用叫他上朝。” 翌日从御书房偏殿醒来的萧亦被王福拉着往脖颈上缠白纱布,其郑重程度,不知道的以为他大动脉被割了。 缠好纱布,王福郑重其事:“大人,百官才下朝,您现在从正门出去正好能碰上。” 萧亦瞬间明白王福的意思,转头对着水中唇红齿白的自己,无端生出几分怀疑:“但这不像受伤不轻的吧?” 王福没这个顾虑:“大人无需担心,一切推给太医。”医术非同一般。 萧亦沉默,无言拉了拉衣领,露出斑斑点点的血迹,随后深深看了王福一眼壮烈赴群臣。 正值百官下朝,处处皆是人,萧亦随机窜进人群,一身白衣好不突兀。 才混入人群便听见议论他的声音:“萧成珏当真是手段了得,昨日第一次见陛下这般生气。” 旁边的大臣啧啧称奇:“岂止,帝师寿宴遗漏了他,陛下便单单送了条药蛇做寿礼,说是那蛇活了多年,该是要化龙了,吓得帝师告病多日。” 将化龙的蛇,在敲打帝师不将皇帝放眼里,僭越了。 萧亦低眉听着,正是要错开人,抬头却撞见右相目不转睛看着他。 是要登门见上一面了。《 》 11、臣不会作画 “你确定皇帝派人监视萧成珏?”右相轻描淡写问。 他面前人约莫三十出头,脸型方正,唯独一双眼睛小的不可理喻:“是,属下亲自听皇帝让王福派人监视萧大人。” 右相又索然无味问:“派去的人是谁?” “正是王和和王卓。” 小眼睛不问自答起来:“陛下用萧成珏震慑百官,萧大人的处境大概……”欲言又止,徒留无限遐想空间。 右相默哀似地叹了声,好似真为萧亦鸣不平似的。 也是这时萧亦诈尸般一步一摇晃地从屏风后走出来,长叹息以掩涕兮似的用袖子掩住脸:“皇帝当真是不信任我。” 叹息间故意抬眼扫过小眼睛,应付似的长叹一口气,内心毫不毒辣的想到:烂扫帚演技派。 就这演技免费给人跑龙套都不够,怎么就觉得他能信。 小眼睛见到萧亦立即惊恐道:“萧大人怎么在?”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装的。 萧亦内心发笑,脸上不动声色:“早些时候来的,原是想回避,不曾想……”话从这里断开,不知道的真以为他卧底皇帝身边多时,反遭盯梢生出了多少挫败。 “你也无需多虑,上位者难免疑心重,小心行事即可。”右相宽慰道,安抚的是萧亦那句皇帝不信任他。 萧亦强扯出个笑来:“是了,下官日后必然小心。”右相要的本就这效果?大老远让他跑来一趟,进门也不说话全打哑谜,屁股还没坐热乎,侍卫又着急忙慌火急火燎求见。 给他支到后面做了半晌,前面说皇帝的行程,后面强硬调转话题到了他身上,诸如皇帝多么多么不信任他,又如何如何防备他。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为他好。 右相又叹气,定神看着萧亦缠满绷带的脖子目露不忍:“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封听筠那对他的态度才安稳下来,右相又马不停蹄上场唱一出。 不就是要拿话术断了他其余想法的心吗? 直接说就够了,何苦来哉演这么一出。 难得的自视甚高的右相为萧亦倒了杯茶:“皇帝要你怎么查?” 萧亦没碰茶,欲言又止、三缄其口,做足了前戏才哑然出声:“他要我扳倒靖国公。” 右相持茶杯的手一顿,凝神细想许久方出声:“罢了,由他去吧,也是个容不得人的主。” 萧亦不置可否,抛开容不容得下人不谈,人要不想死就得别作妖,既然作了死,难不成还能怨阎王动手快? 右相默认他去做,何尝不是因为靖国公不是他的人,纵使是了,能带来的利益不够,也逃不了死的下场。 本来事情到这里已是该一拍两散,各自回家了,萧亦却要不上道问一句:“大人说下官快要见到他,不知是何时才能见到。” 右相了然于心笑着:“便是快了,你何须担心?” 萧亦这才闭口起身告退,本也没想套取到有用的线索,强调软肋的有用性就够了。 出了门,外面正是斜阳歃血,屋内不合时宜又来了道声,声音并未刻意压低,甚至有故意放大之嫌:“若是皇帝用完萧大人便弃了他该当如何?” 一句话横冲直撞撞进萧亦耳中,他暗自道了句晦气,一刻不停歇往前迈了几步,唯恐听见右相那老狐狸的回答,走远一截方才回头看着水上的画舫,眼中闪过一分寒意,冷声道:“别坏我道心。” 此地在城西,离城门也没远多少,萧亦走到半道,迎面撞见张极尽朴素的马车,灰顶残木,黑褐色车帘从内至外掀开一道,先出车的是艳红的衣料,若非萧亦三天两头穿,也看不出来是官袍,红意出尽,往上就是张说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的脸。 萧亦笑道:“武大人安好!” 武青下车的身体僵了一瞬,同样的话术道了声好。 萧亦看了眼斜上方的牌匾,自以为良善道:“可否到武大人府上讨杯茶喝?” 大概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刻板印象作妖,武青算不上情愿地点头:“萧大人请。” 武青府上不比萧府,说是简洁单调都是礼貌,零星放着几盆长势一般的花草,假山水潭都没摆一个,也就正中间有个不甚简陋的石墙算得上装饰,大概也是买房子时遗留下来的产物。 武青没什么诚意道:“陋室简陋,还望萧大人多加担待。” 萧亦无所谓摆手,全然看不出万事通家中竟长这样,却也想得通,打听消息结交同僚哪里不需要钱,武青这般才是将钱用到刀刃上。 进屋坐下身,武青丢了客气恢复昔日光天化日威胁萧亦的气魄,不做任何寒暄:“萧大人有何要事需要我动手?” 萧亦也不客气:“我要你给我一部分官员的喜好以及当前需要些什么。” 科举事关重大,右相党要出手他便必然要掌握对方的动态。 武青环视一圈,君子坦荡荡道:“萧大人也看见了,我没钱。” 言外之意要办事先给钱,钱都拿来查萧亦了,他身上就剩糊口的钱。 “哦~”萧亦长戚戚,“我也没钱,陛下那没给我这么多。” 密室里的钱还有大用。 武青咬牙冷笑,萧亦是在拿向陛下引荐威胁他,内心啐了一口萧亦,脸上牙疼问:“哪些人?” “右相党全部。”萧亦不担心武青不知道人,“我知道你消息灵通关系网强,有哪些人就不用我说了,当然,你要愿意再查我一道,我也不介意。” 武青嗤了声,不明白萧亦反复提醒他查自己的原因,大概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闲的。 事情就这点事情,萧亦起身时难忍揶揄了武青一道:“我就不留下吃晚饭了,想来来你这半晌都讨不到一碗茶喝喝,晚饭也是不愿意让我见着的。” 武青又是冷笑,得了便宜还卖乖,查这么多人花出去的钱早就不止一年晚饭钱了。 让人经济状况雪上加霜的萧亦浑然不觉,习惯出门没带人,眼下慢悠悠晃到自家门前,天已然黑了个彻底。 入门管家第一句话不是问要不要吃饭,先说了:“大人,靖国公送来请帖。” 话落拿出张烫金的请帖。 萧亦没急着看是什么请帖,盯着管家的眼睛问:“何时来的?” “您才出门时送来的。” 请帖远比奏折的质感好,萧亦翻看随意看了两眼,调头问管家:“无缘无故他请我做什么?” 萧府上下,包括管家都是右相的人,有些时候拿他套话再好不过。 管家细想一瞬回答:“靖国公与帝师有几分渊源,怕是为着帝师来的。” 萧亦将请帖丢回管家怀中:“倒是情真意切。” 前脚帝师办宴席忘了他,后脚靖国公就来办老母亲的寿宴了,请帖还特意说明是帝师妻子怀念少年时期情分,要见见闺中密友才联手举办宴席。 也不想想,都是皇城之中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早不见晚不见,偏偏这时候见,到底是找他弥补错误,还是拿年纪老的被迫低头来压他。 明眼是说他仗势欺人,欺负到老人家头上。 萧亦无不深想,欺人也罢,反正他是要找空拜访拜访靖国公的,现在不过是对方主动上门了而已,免得他找措辞。 刻薄完,无所谓地往里走,吃晚饭又一头扎进了书房。 密室还是那样,也不知道封听筠最后是怎么打开的门,反正眼下门是合不上了,大门毫不含蓄地敞着,全然不怕贼偷。 只是再进门看着地上残留的鞋印,萧亦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对待这个差点玩死他的地方,最终深吸一口气,开始清点密室财务。 肉眼无法忽视的金山不用管,成箱成箱装着的珍惜物件不用管,萧亦埋头苦干于还没清点过的银票堆中。 数完只觉仇富。 兀自感慨间却见箱子某处压着半张纸,纸藏得无所谓不好,换个角度就看不到的程度。 捡起一看,纸上的字类似于行楷,短短一列,力透纸背翩逸凛然。 写的内容却叫人不明所以“清墨湿薄纸。” 萧亦不懂诗,读不出好坏,更读不出有没有什么巧思,是以捏着纸不懂是无病呻吟一写,还是蕴含深意,只得弯头又找类似信件,半个小时过去,堪堪找到几张墨迹不甚明显的纸。 纸似乎被写了千遍,已经泛起细小纤维,字迹也是模糊不清,完全看不出写了什么,仔细看又能发现大致轮廓差不多,似乎是一物写千遍。 此时御书房内雕花灯蓦然一动,封听筠如有所感看去,可能是多夜少眠,累出了幻觉,恍惚间竟看见一人挑灯而立,月眼明媚:“陛下,臣不会作画,只能抄点字作灯笼面,送您盏丑灯笼。” 灯笼用的是上好的梨花木,糊的纸上是手写的祈福经,卷面斑驳中,淡墨蘸取写出的字几乎没有存在感。 灯笼的图像还没驱散,人又愈发清晰起来。 “陛下不用臣又怎知臣会不会叛变。”正红袍子白玉脸,眼中三分无辜,七分诚恳。 遥遥有道声音落地:“朕凭何信你?” 他一瞬挣扎,马上放手一搏般咬牙出声:“凭我赌今夜钦天监必着火,今年秋雨烈,江淮一带发洪水,年后西北又生雪灾。” 封听筠未理会这信口开河,他却目光如炬扯上暗纹龙袍:“下官与陛下赌一把如何,我败偿命,您败用我。” 声音振振有词,话尽唇却是紧抿起的,隐约能窥见几分怯意,想来是有些惧他。 一声烛芯炸开,封听筠后知后觉回神,难言道:“若我不重生,此世他又该是这样了。”《 》 12、臣不是断袖 正是下朝,群臣四散,萧亦本想拿探望温思远为名接近温竹安迷惑右相,不曾想还没走到温竹安身边便被人一把扯至人群中间。 回头只见武青假惺惺的笑,笑的比哭还难看,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萧大人可要参加茶会?” 两人宽大的袖子相接,明面看不出什么,暗地里武青强硬地往萧亦指缝间塞东西。 萧亦还疑惑着,下意识收紧手指,不等问手背就挨了一爪子,才呲牙盯武青,武青又往外蹦字,眼底明明白白落了不识抬举四个字:“您老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是吧?” 捏着手里手感分外怪异的东西,萧亦没好气呵了声:“没您老娇弱。”手心的玩意儿滑腻柔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只奇大无比、丑绝人寰的虫,萧亦自认没心宽体胖到给什么都收的地步。 武青一脸鄙夷:“不识货的玩意。”上好的羊羔皮,不过是浸了药水质感更细软了些,至于不敢拿? 萧亦内心嗤道:故弄玄虚,表面回之温和纯良一笑:“武大人说的茶会是何人举办?” 不料武青却像见了鬼一样撒开萧亦的手,忙不迭地退后:“晦气!” “莫名其妙。”萧亦切了声转头,入目百官都站在了原地,被系了傀儡线般诡异看向他,神情出乎意料的统一。 惊悚可怖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 萧亦无故扯出几分半真不假的笑,正要当无事发生般离开,遥遥听见道小声的蛐言:“看不出,萧大人竟是断袖!” 随后无人在乎处,遥遥飘来道晴天霹雳之言:“竟和武大人牵扯不清!” 萧亦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袖子,整整齐齐,熨得褶皱都没一道,怎么看出的断袖,不是,怎么就得出他是gay了? 难不成都被鬼附体了,骂得好生歹毒! “谁和他牵扯不清!”萧亦和武青异口同声。 远处又吹来声吠:“确实不是,可能是单相思,据我看来,似乎是萧大人纠缠不休,武大人欲拒还迎。” 一段话,平等的骂了两个人。 “瞎了您的义眼。”萧亦声音不大,也就够武青听见,暼了方才阴阳怪气的温竹安一眼,甩了甩袖子光天化日理所应当勾住了武青的肩膀。 勾完不说,没事人一样看向温竹安:“温大人安好?武大人方才邀在下去茶会,不知大人能否在百闲之中抽出一瞬?”干正事。 萧亦说完,人群中又窜出个身材瘦弱,浑身没几斤肉,面相刻薄的官员:“是,武大人可赏面同品茗?” 这人官职不比萧亦温竹安低,正二品左都察使陈祥山。 萧亦若有所思看了温竹安一眼,正好与对方的视线对上,对方没搭理他,面无表情移开视线,他也没那么急着热脸贴冷屁股,干脆看回陈祥山,刻薄的脸上笑意不减,竟是露着一两分谄媚的。 温竹安客气道:“下官还有事,便不叨扰各位了。”离开时不忘看萧亦一眼。 就这么一眼,直觉告诉萧亦,今天的事八成要被温竹安捅到封听筠那去。 武青脸色如铁,十足嫌弃地推开萧亦放在他身上的手:“萧大人自重。” 萧亦客气婉拒:“那真不好意思,我是物俗派,看脸说话。”断袖派勿扰,他真没断袖的心。 自认品貌周正的武青脸又冷下来,比那雷阵雨的天还要黑两分。 萧亦无辜望天,解压似地捏了两把手中的东西,能猜出是什么东西,顿时觉得晴空万里,好不明朗,连带着身旁面色姹紫嫣红的武青都顺眼不少。 品茗的地在个庄园,湖心建有一凉亭,身处其中荷香四起,吹来的风的凉几个度。 亭中早有官员落座,细细一看都是熟人,毫不意外全是右相的人,见到萧亦皆满面春风打招呼:“萧大人请坐。” 萧亦后知后觉看向攒局的陈祥山,心道:当真是被人做局了。 陈祥山什么时候成了右相的人? 他不是中立派吗? 反贼聚会,他当着右相的面叫温竹安,无异于当众拉拢,怪不得温竹安走时刻意看他一眼,敢情不止是要去告状,还暗含同情? 萧亦面不改色落座,看着武青的眼睛不觉淬了火,什么局都敢当众喊! 武青不吭声,全然无视萧亦的视线,四平八稳坐着与周边人寒暄,熟稔得好像是见了八辈子没见面的知己。 这算什么万事通,勉强算长得凑数的交际花。 陈祥山出声:“今天攒这局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听闻李大人千金才退了婚,徐大人的爱徒还未订婚,老夫老了老了便爱看这些年轻人成一桩佳话,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这话说的冒昧,没头没脑也不客气,像是要强捆姻缘线。 偏被提名的两个大人好像正有此意一般,乐呵对视一眼抱拳迎合陈祥山。 徐大人有意无意看了萧亦两眼,装模作样叹气:“老夫也想做媒成人之美,奈何小徒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啊。” 萧亦没搭话,抿了两口茶,淡眼看向武青。 难怪在场人时不时就要看他两眼,说话也不遮不掩,原道是有利可图。 一是看中他职位之便,料定了他捞了不少钱;二是看他和温竹安说得上话,要拿他当突破口谋私利。 细想也是,右相手底下能和科举有关联的不就在座几位?要是右相安排这么一出还好说,但若不是,那便是手底下的人别有心思,从自身利益出发。 他免不了要给右相个交代。 萧亦看向武青,对方早已消停下来,正漫不经心品茶赏花,不觉心下了然。 玩得一手的敲山震虎,拿科举威胁他,要和他换个关系相处。 想来武青现在掌握的证据是不少。 既能向萧亦证明他在这方面的能力,更是威胁萧亦,他知道右相安排他插手科举,且握着的东西不止于此。 上一次是独自威胁他曾是右相的人,这一次换了种方式,升级迭代版地聚众威胁他,他知道他同吃两家饭。 想到这萧亦无声笑了笑,好一个联合众人施压,当没听出他们的言外之意轻飘飘插了句话:“据说今年是左相命题。”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何况他本就是双面卧底,不吃两家饭吃几家。 在场人面色无一不是一僵,武青更是诧异看向萧亦。 萧亦老神品茶,并不作声。 气氛又有几分僵持,到底是陈祥山按耐不住:“不知大人可能押题?”话术又含蓄起来,谁不知原主是探花出身,这般问没问题。 问题目确实没问错人,只要有记载过的,夏朝历年科举的题目他倒背如流,但凭什么要说? 记得那么多东西,唯独这一样是绝对会守口如瓶的。 萧亦原封不动将问题抛了回去:“下官近年荒废学业,已是不堪大用了,各位大人想来更有经验。”钱他可以出,想要铲除右相党,科举势必要拉他们入局,但不能他上赶着,主动权要在他手上。 亭中大臣面面相觑,好半天有人接了陈祥山的眼色,自觉退一步出言:“萧大人是想明哲保身?” “萧大人这般恐怕不合适吧?”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萧亦似笑非笑:“各位要我怎么与右相大人交代,怎么与陛下相处?”都自以为拿了他的把柄,又要钱又要权,但他们又何尝不是右相的人。 索性撂下句话起身:“不瞒诸位,论能力论地位,无论右相皇帝,各位可有我的一半?各退一步,钱我可以倾囊相助,科举最后如何,在下不是个能吃亏的人。”想要从他这拿到好处,拿东西来换。 被迫交易,主动的人才有主导权。 话落不沾尘,萧亦不顾身后的挽留往前走,直到身后传来喘气声,陈祥山态度出奇的好:“萧大人勿恼,今后有何要事知会我们一声就成!” “陈大人客气了。”却是脚步不停。 陈祥山只得又让步:“万事好商量,萧大人歇会再走。” “不了,下官有事找陛下。”一句话还了方才的威胁。 被当众落了面子的众人脸色不好看,跑回来的陈祥山脸色更不好看:“他要去面圣。” 细品之下,又嗤了一声。 武青眯了下眼,望着萧亦远去的背影挑眉:好手段。 明面不答应,单是同意给钱,拿钱封众口,但众人要想科举行方便,得换个姿态来求他。 两面通吃。 料定了在场所有人不可能放弃科举这块肥肉,殊不知这群人早被养大了胃口,不愿放弃,也不可能放下姿态:“那又如何,文臣这边,右相大人做主,皇帝莫非能用兵血洗朝堂?” “是啊!” 便又笑开,继续大摆宴席。 被摆了一道的萧亦做进马车才拿出武青塞给他的羊皮,内容写的直白简单,萧成珏的出生年月日,少年家道中落,唯有一书童常伴左右,启宗三十二年突发瘟疫,书童染疾病亡,萧成珏夜入右相府,次年萧成珏登科及第。 武青刻意在下面注释:书童无异于同胞手足。 再之后是萧成珏的发家史,具体是怎样一步一步爬上的侍郎之位。 再就是最后一列:上月月末萧成珏从通政司拿走递交的折子,当天于画舫会见右相达成协议,于当夜阻止越王并与温竹安碰面…… 行踪完全准确,可以说,右相那里武青绝对安了人。 萧亦目光重新落回书童,难怪武青堂而皇之威胁他,原是查到了原身的软肋。 萧成珏名义上亡故的书童弟弟。 不难想到启宗三十二年发生了什么,孤儿面对疫病无路可走,走投无路找上当时风头无量的权臣,成了对方可任意差遣的傀儡。 清楚右相握有他的软肋,先入为主认为他在背刺封听筠。 萧亦收了羊皮,从怀中摸出个墨玉扳指。 一个把柄而已就想掌控他,想都别想,早上当众扯袖子搞那出,当然也是武青给他下套。《 》 13、臣识人不清 进御书房对于萧亦来说早就轻车熟驾了,进门封听筠先是分了半道眼神给萧亦,又抬手示意不用跪。 萧亦哽咽一息,凄凄惨惨直奔主题:“陛下,臣阴沟翻船了。” 此仇不告非君子。 封听筠笑了笑:“谁还能让你阴沟翻船?” 心眼子不比在朝为官多年的老狐狸少。 萧亦抖了抖袖子:“武青污蔑臣是断袖,聚众威胁臣吃两家饭。”他袖子完完全全,再完整不过。 查来的东西都能背后给,却无缘无故给他拉到人群中央,闹得人尽皆知。看客想法同样惊悚,不觉得是生了矛盾,反而觉得他们是断袖,不细想也知道是受人指使故意而为。 断袖二字还没落地,封听筠笔下的墨便湿了字,嗓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如此是有什么企图?” “企图大了,臣身为天子近臣,他污蔑臣是断袖,再与陛下走进几分,岂不是要造谣臣对陛下有所企图。”萧亦想得通透,别的谣言也就算了,断袖经不得传,断袖与皇帝走近点,为了皇室血脉延续,御史第一个不答应,必定会参他。 只要参,他的利用价值必将降低。 而时代对于断袖的包容性一般,封听筠听到他是断袖,难免膈应。 是以,武青所为,是要将他从宠臣的位子上拉下来,目的不是需要侧面向封听筠投诚,是想顶替他取而代之! 正因他曾站位右相,留有疑点,武青没有。 于情于理,武青比他合适做天子近臣。 封听筠没回答萧亦的话,转而问起:“他怎么威胁你吃两家饭的?” 萧亦低头咳了声,不自然道:“那说来话长。”继而捡着轻的说,“臣不记得密室中的画像,自身不好查,于是就拜托他查了……但他广而告之,联合压迫,险些置臣于危难。”又无辜可怜,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陛下,臣识人不清,但臣罪不至此。” 告状要告,但先把用皇帝的人查自己揭过去再说。 所幸封听筠没有追究:“他联合压迫,你同样也可以。”顿了一瞬问,“查出来是谁了?” 语气肯定,没什么起伏。 萧亦点头:“查出来了,是臣幼年的义弟,现在被右相囚禁着。”随着小心觑着封听筠的神情,并无不妥后为自己开脱,“陛下,臣都把他忘了,想来他在臣心中的分量没有自己重……” 封听筠淡然打断:“朕信你。”不用解释。 萧亦不动声色打量封听筠的神色,淡然处之,像是根本不意外是谁。 不禁满心茫然,垂了下眼细想,看见茶桌时倏然想起那夜封听筠曾问过他有没有兄弟,思及此萧亦猛然抬头,封听筠在此之前肯定查过原身底细! 不然怎么知道那么多? 敢情是事事查明白了才用的他。 封听筠放了笔,似不经心道:“你可要找找你那弟弟的下落。” 一句话便将萧亦的头绪拉到一边,萧亦先摇头又点头,找是要找,但他不能出面找,甚至不能找,让右相知道他没法交代。 但得找,纵使威胁不到他,原身用命保下的弟弟不能折他手里。 封听筠语气不惊:“武青既然喜欢查,便交给他查。” 顿时萧亦心满意足,不枉他大老远跑一趟上眼药:“臣谢陛下!”说着献宝般摸出个墨玉扳指,“陛下,臣见您手上空,特意从密室找来扳指供您赏玩。” 收了这,就先别管其他钱他要怎么用了。 封听筠好似知道萧亦所想,笑问:“借花献佛?” 萧亦不作声,暗道:不,拿佛的东西献佛,密室里的本就是从国库贪走的。 “放桌上即可,刺杀之事你有何头绪?”封听筠没追究又问。 萧亦将扳指放在桌面上,旁边就是磨墨的砚台,两个黑的凑一块,明显墨玉戒指更温润细腻。 要不说他眼光好。 “臣想在靖国公母亲寿宴到靖国府上找找线索。”总能从一两个下人嘴里能套出东西。 封听筠没反对,淡声道:“靖国公府上有一密室,机关重重,你不要胡乱走动。” 好不了解!萧亦无声道,也没多追问,他清楚什么是能知道的,什么是哪怕能知道也要装糊涂的,接着请示下一步:“另外,臣不懂越王为何与靖国公关系不一般。” 一直想不通,只觉没道理,他私下查过,靖国公和越王隔着一辈,几乎没什么血缘纽带,这般怎么还能处处为对方考虑? 封听筠沉凝一瞬,没回答原因,却给萧亦指了条明路:“你可以去看看越王府中查抄出来的东西。” 萧亦不解看向封听筠,封听筠没再说话,只道:“温思远脑子活络,或许可以找他帮你。” 一连送两员大将,萧亦无端生出股长辈纵着小辈乱来的既视感,没忍住就问出了口:“陛下似乎尤为喜欢授人以渔。” 封听筠无奈偏头笑:“萧大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朕希望我们的君臣关系长期存在。” 要给线索,封听筠可以现在就将证据放萧亦面前,但比起直接给,萧亦显然更倾向于自己动手去查,有人指点迷津再好不过,没人也无伤大雅。 何况本来也不是教,只是降低难度罢了,有难度但不至于无从下手才有进步空间,更是成长之道。 萧亦没能细想,盯着封听筠的目光有些愣,封听筠本身生的极为好看,三庭五眼骨相天成,不笑便是尊冰雕玉琢的美人,弯眼低眉笑时更是乱人心神,不由得就想起早上发生的事。 封听筠敛笑问:“在想什么?” 萧亦瞬息回神胡说八道:“想陛下好为人师。” 才怪。 封听筠会错了意,笑着摇头:“不教你,好奇越王府中有什么就让王福领你去看。” 天生的矜贵雅量。 “臣这就去。”说完急不可耐往外走。 夭寿,他为什么会拿武青和封听筠比。 越王府抄来的财务未分门别类入科,仍统一放在几间屋子,金银珠宝瓷器书画自不用多说,还有个纯黄金打造的笼子,能塞只藏獒进去,不知道是拿来关什么的。 单是财物萧亦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不走寻常路地翻起了书籍。 出乎意料的,越王收集的孤本多是兵书武术,再翻竟还有本苍鹰饲养手册。 从苍鹰的习性到如何饲养,事无巨细成列着。 王福眼观鼻鼻观心,开口解疑:“越王殿下喜养鸟雀,最稀罕的当属一只叫当归的苍鹰。” 喜养鹰? 倒是符合性格。 萧亦拿起两本教搏击的书,皱眉问:“越王习武?” 王福点头:“越王殿下的功夫和陛下比也是不差的。” 和封听筠相比不差,萧亦不知道封听筠武术具体深浅,单凭上一次在书房跃上房顶也是不差的。 越王和封听筠旗鼓相当,纵火烧钦天监时又怎会被他刺伤? 不对劲! 萧亦闭眼全面复盘了一遍,重复问:“公公确定越王武术了得?” 王福不明所以,点头:“这老奴怎么会记错,当时您刺伤他,我们都以为您功夫了得!” 功夫“了得”的萧亦难忍咬上后槽牙,他这是给人当刀使了! 抬脚往外走,王福却被萧亦这么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怔愣,追在后面问:"大人这就不看了?大人要去哪?" “不看了,去大理寺。”好个二五眼越王,才见面就给他算计上了。 之前觉得越王不堪重用,眼下却是恨铁不成钢早了。 越王一开始要的就不是保靖国公! 他要的是靖国公给他偿命。 一个人若是看重另一个人,绝不会将其暴露出来,成为人尽皆知的软肋,唯有想将一个人用作挡箭牌时,才会让人知道他多看重。 牢中,越王会被他激怒,明摆着就是要暴露靖国公,故意让他查! 培养聋人单靠找温思远借的印子钱不够,靖国公背后势必有支持,完全可以用作死士的拿去贸然放火烧楼,要的未必是帝位,是拉靖国公下水。 牢房中装的像模像样,何尝不是摸清了他的性子,故意引导他查案。 至于一开始被他刺那一刀,更是蓄意为之,有意被抓。 甚至最后供出李寒,是清楚李寒握有实证,料定了只要他出手背后必定引出事端。 哪里是惊天动地的盟友,分明是被迫同生共死、感天动地的仇人! 盟友关系惊天地泣鬼神的越王,此时正悠闲靠在栏杆上隔窗望景。 萧亦无声无息走到越王背后,冷蹭蹭开口:“殿下好兴致。” 越王沉默不答,萧亦索性踹了脚牢房栏杆:“下官实在好奇殿下的武术,免得殿下隔窗窥天,不如随下官出去看看风景,活动活动拳脚?” 越王出奇的心平气和:“在下听闻萧大人遭到刺杀,眼下看活蹦乱跳依旧。” “殿下说笑,下官就一条命,经不得住吓,您看这事下官就此收手如何?”萧亦冷眼看着,牢房久不见光阴暗潮湿,连带着越王的半张脸都阴冷下来。 这等阴人! “萧大人说笑,我早就被褫夺了封号,算得上什么殿下。”越王撑地起身,直面萧亦,脸上若有似无挂着笑,先声夺人,“您不是早就答应我,不查吗?” 脸上浅笑,语气却也是十足的嘲讽与挑衅。 “您说的对,我这不就洗心革面回头是岸了?”萧亦也不争这点口舌,心底不由得暗骂。 关系好的好查,像这种激将法激他去查的不好查。 正是两两沉默间,不远处传来动作不算轻盈的跑步声,萧亦循声望去,瞬间福至心灵:“王公公,臣惜命,还望您禀告陛下,此事变就此作罢吧。” 萧亦走后跑回御书房回禀,得了令又紧赶慢赶跑来的王福怔怔抬头:“萧大人说什么,咋家没听清楚?” 奈何萧亦正与越王对立站着,无心分身。 越王眯眼笑问:“大人可敢起誓?” “怎么不……”敢字未出口,一道清沥声音就半道截胡,“有什么必要?” 那句“如有违背,众叛亲离不得好死”的毒誓,没必要。《 》 14、臣有靠山 越王没拜封听筠,只躬身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朕不能来?”封听筠挑眼看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哪里不能去?”越王走进牢房深处,背靠墙面单膝屈起,像是故意要隔出段距离看封听筠。 封听筠唇角含笑,叙旧般道:“敏绣宫,朕便进不去。” 萧亦抬头抬头看封听筠,不能去和进不去?什么意思。 越王深深看一眼封听筠,忽的额角暴起青筋,却未发起气来,继而将目光移到萧亦身上,嘴上亦封着道禁制:“陛下当着个外臣说这些合适吗?” “墙既无缝便没了遮掩的必要。”等何时天下出了密不透风的墙,再埋葬真相。 封听筠与越王眼神交汇,忽的萧亦似乎听见火花相接发出的碰撞声,火星激迸,连着周遭杂乱的干草烧出熊熊巨火,吞灭牢笼。 封听筠说的面无表情,好似并不在意,越王草垛下的手在无声中频频发出断碎声,两人无声交锋,周围气压也开始下降。 哪怕萧亦不知情,眼下也看得出,封听筠大概是在越王逆鳞上反复踩踏。 最终是越王冷脸败下阵来:“还望陛下尊重逝者。” 封听筠讽道:“若无尊重,朕留你作何?” 费尽心思摆这么一道,若非他见靖国公不顺眼,早盖棺定论,何必拖到今天? 越王嘴唇微开,送了口陈气出来,难忍反唇相讥:“陛下好体面!” “正如你所愿。”封听筠隔着栏杆望着,牢房破败,草屑横飞,昔日手足那一身傲骨竟也折了。 像是试探清楚了封听筠的态度,越王冷笑着收了周身尖刺,挑捏软柿子般好整以暇看向萧亦:“萧大人,您要查案不妨去靖国公书房,找找昔日犯事未出宫的老宫女,再找找二十多年前因错死在辛者库的宫女。”他恶劣一笑,换了个方向栽进草垛,躺得毫无仪态,“去晚了,会说话的人就咽气了。” 他笑盈盈说着,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阴湿男鬼气:“只怕您敢查,不敢答。” 话还没完,萧亦怀中就多了块羊脂玉牌,封听筠两指夹着玉牌,眸光锁在越王身上,字字清晰:“放开了查,谁敢越到朕头上去。” 玉牌上没刻旁的,只有一物。 传说中的五爪真龙。 封听筠袖子靠近时,萧亦又闻到了久违的梅香。 上次闻到,似乎是在书房的密室中,气味若有似无,幽幽浅浅,淡得可怜,唯有靠近时方才能嗅得到几分。 玉牌在手,萧亦下意识看向封听筠的手,墨色扳指存在感极高,一个扳指换来“尚方宝剑”,没人比他更会做生意。 那旁越王见了,了无意的笑着,闭眼道:“是,谁敢越过皇帝去?” 也是这时,大理寺寺丞跑来跪下:“下官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封听筠颔首:“何事。” 封听筠让起,大理寺丞又抱拳朝萧亦鞠了一躬回话:“禀陛下,萧大人让下官查的李寒妻子一事有着落了。” 封听筠挑眉看向萧亦,萧亦回之淡笑。 要不要这么凑巧!? 封听筠不到寺丞不来,封听筠一到,还没十五分钟,对方就撒腿来了,拿他当跳板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般笑完,萧亦弯眼解释:“陛下,臣有疑虑。” “朕去看看。” 寺丞狗腿道:“陛下请!” 停放李寒妻子尸体的地方在水牢,此时也是傍晚,周边温度比外面还要冷几度,冷意擦骨而过,生出几分入骨的阴冷。 堂屋中的尸体已然穿戴整齐,五官秀气没什么攻击性,皮肤从头到脚僵白一片,各个地方生了尸斑,放在腹部的手指指间呈现出诡异的黑紫色,额头紫胀一片,太阳穴处的伤口尤其明显。 寺丞先将萧亦引到一出,指向碗中零散咀嚼过的纸屑:“这是我们从死者口腔中取出的碎纸。” 碎得基本没什么信息,字迹也被唾沫晕染开,只零星能辩出几个字“留”“保”“琢”“自”,自和保的边缘拼不上,明显不是“自保二字”,其余的看不出什么,都成了废料。 萧亦盯着纸上的字迹,思索间好像抓住什么东西,转头问封听筠:“李寒写那张认罪书陛下可还留着?” “王福。”封听筠喊了王福一声,王福躬身上前回禀,“拿去邢部了,可要去拿回来。” 萧亦摇头,没这么麻烦。 回首盯着尸体指部,萧亦问:“那指间是为何?” 寺丞旧物重提,用镊子取出部分纸屑放在石磨中磨细,加水后取来根细针静置水中,不到一分钟,银针化为黑色。 饶是萧亦一个不懂行的眼下也看得出,纸上有毒。 寺丞抬起尸体的手,掌下青紫堆积,解释道:“纸张浸过鹤顶红,死者死后血液不流通,毒性过强成了淤毒。” 这纸是剧毒之物。 萧亦将视线挪到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问寺丞:“她的衣服换过了?” 寺丞摇头:“未曾换过,只是让专人穿戴整齐。” 一直就是这身,不算新的棉锻衣服。 “可还检测出其他?”萧亦上手摸了下衣料,和李寒身上那套质感有着千差万别。 “有。”寺丞上前一步,手指向尸体的额角,“这伤口二次撞击过,死者额头大面积淤青,应是没经验撞在是额头,第二次转而撞向尖锐出,于是额角太阳穴处出现明显伤口。” 死者头部翻转,寺丞剥开头发,露出后脑大片青痕:“这出是重力扯发导致的痕迹,死者生前被人扯着头发撞击墙致使死亡。” 莫名地,萧亦回看封听筠一眼,又莫名与封听筠对上目光。 封听筠先笑问:“你怎会想到查李寒的妻子?” 萧亦回想那夜的情形,面无表情道:“那夜才遭遇刺杀,李寒便惊慌失措,引导臣想到靖国公会刺杀他的妻儿,可事后臣想起来,觉得并不可能。” 压根是没可能这般快,哪怕有证据,要灭口也是集中火力灭李寒,怎会先一步对李寒妻儿下手?怎么就料定了他妻儿手里有物证? 再就是要问萧亦女子差男子什么,那就只有一样——力气。 一个女子,面对这么多刺客,是怎么做到马上吞证据又立刻撞墙成功身死的? 那么多人还拦不下一个女子吗? 刺客又为什么单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怕以后没人找他们寻仇吗? 此时萧亦才真正的盖棺定论:“李寒是要通过妻儿的死,达成自己受害人的目的。” 从人人得而诛之的凶手,变成了妻子被人迫害的受害者,足以博取同情。 最后,萧亦冷冷吐出引导他深思的问题:“演技用力过猛,技巧性太强。” 萧亦就是个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混账,论演,他绝对是不比李寒差,也正因此才觉得李寒的表现公式化。 循规蹈矩推进,每一步都太像反倒不像。 封听筠颔首浅笑:“你打算怎样?” “当然是……”萧亦弯眼看着封听筠,“陛下不是猜到了吗?” 刺杀他的,和去李寒家中的大概率不是同一个主子,他当然是要拿到真正能保住李寒性命的证据。 “慢慢来,不急。”封听筠敛目笑着,神情可谓温柔。 门外却有人急匆匆跑来下跪:“陛下,长公主回京求见!” 萧亦看向地上人,脑中自己对应起时间来,历史上长公主千里迢迢入京不为别的,为请旨和离。 —— 御书房中长公主端坐于窗前,月光皎皎白衣皑皑,眉目如画秀若黛山绿水,乃是万中无一当得上倾国倾城的容颜。 萧亦小心窥了眼封听筠,两人眉眼有五分相似。 “下官萧成珏,拜见长公主殿下!” 然才要跪下,封听筠先一步抬着萧亦的手给了托起来:“她没那么多规矩。” 长公主封雅云意味深长看向封听筠抬萧亦的手,音色分外清透温和:“坐着吧,在本宫这无需顾忌这么多。” 为什么要顾忌?萧亦茫然抬头。 “长姐此次来是为驸马之事?”封听筠抬眼让萧亦坐一边,自己与封雅云并坐着。 封雅云点头:“是,本宫要和离。”一个称长姐,一个自称本宫,这对姐弟倒是有趣。 先帝御赐的婚事,顶着长公主地名号嫁与钟鼎之家家主,已然不是简单的婚娶,若要和离需经过宗族老人、朝臣商议。 封听筠添茶没说话,封雅云知道封听筠的性子,知道封听筠并不反对,但需要她给足以说服群臣的理由。 “驸马于不甘心只有两个妾室侍奉,又在外建了个庄子养外室。” 说来这事不体面,封雅云看向萧亦,萧亦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起身告退。 王福侯在门外,见到萧亦笑问:“大人可要去见见李寒?” 萧亦点头,随着王福走到离御书房不远的一个宫殿,下心不觉好笑,竟让个自私自利的人享福了。 踏进门不过五步,小孩的啼哭声又来,不同于前几日,今天的哭声分外嘶哑。 萧亦眯眼:“还是没学会哄小孩?”《 》 15、臣的靠山有隐疾 进门前一刻,萧亦郑重其事看着王福:“公公,待会您只当没有水牢中的事。” 王福微笑点头:“大人放心,咋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主子帮着的人,他有十条命也没有添乱的道理。 萧亦笑着道谢:“有劳您陪我跑着一趟了。”时时在封听筠身边的人,相处起来自然要比温竹安客气。 进门殿中两个宫女,一个嬷嬷干站着,不知道是帮不上忙,还是压根没帮忙的机会。 李寒抱着孩子坐在首座,怀中婴儿啼哭不断,他一下轻一下重地拍小孩,看见萧亦苦笑着:“萧大人怎么来了?” 萧亦面不改色:“下午试菜的公公中了毒,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闻言王福嘴角微抽,心底不由得佩服。 萧大人是什么话都敢说,且不说宫中只有封听筠一个主子,单是进宫层层把控,这毒就进不了宫。 也就唬唬李寒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了,传出去可是掉脑袋的罪! 果然,李寒登时脸色煞白,拍孩子的手也不动了,转而紧紧抱住小孩,好似那孩子是他的救命法宝,勒得小孩又是“哇”一声哭起,余音都要掀了房顶去。 萧亦没做声,背手绕殿一圈,这殿应该空了多时,没什么摆设,一眼能扫完所有。 回眸李寒还白着脸雷打不动坐着,细看额角干燥,身形稳当,连眼中都没多少惊恐,并没有多担心,比起真惊慌,更像是做戏。 萧亦不由得好奇,李寒到底是握了什么证据,才能让他这么稳如泰山,料定靖国公现在不敢动他。 那天封听筠带李寒会面群臣,有什么细节是他不知道的? 李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萧亦笑:“李大人但说无妨。” “我……萧大人,靖国公何时能落网,我夫人何时能含冤?”李寒双目结泪看着萧亦,像是真怕靖国公胆子大到对皇宫伸手,想为自己惨死的妻子喊冤。 萧亦无声笑了笑,暗叹:确实厉害,一个小小城门郎委屈李寒了,这才几天,已经用妻子死后受辱,将自己从嫌疑人转变为受害者。 不知道的当真是爱妻如命,恨不得泪撒当场沉冤昭雪了! 却没叫李寒顺理成章得偿所愿:“李大人莫忘记自己是戴罪立功之身,靖国公认罪,你亦是同党。” 连同伏案,便是连查案期间的安稳都不给李寒了。 李寒先是一怔,随即看向怀中哭闹不停的婴孩,语气不由得哽咽:“大人可否留我一命,我儿还小。” 怀中的婴儿好似如有所感,伸出只没比鸟爪大多少的手,凌空伸缩手指,又收回手,哭声却是不断的。 萧亦也看向婴儿,这般哭了那么多天,亲爹还是只做面子功夫,不做里子,没学会哄。养儿养成这般,也想父凭子贵,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想起什么,萧亦突然朝殿中的宫女嬷嬷发难:“孩子哭成这样你们也不管管?” 突击发难,两个宫女尚且年轻顿住,颇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没说出话来。 唯一的嬷嬷毕竟在宫廷中混了几十年,到底是老辣,双膝一落地就声泪俱下哭诉:“大人明鉴,婢子虽未生有子女,到底是在宫中看顾了皇子皇女的,饶是婢子想哄,这位大人视子如命,也不肯让我们碰啊!” 萧亦就这话题往下走:“陛下让你们来便是让你们次次干站着看!” 嬷嬷又哭:“大人不让我们动,我们是连衣角都没摸……”话没说完,立即有人抢话:“小儿模样似母,下官每每忆起亡妻只能拿小儿慰藉一二,实在是不舍放手!”李寒也哭,甚至声音不比小孩低。 萧亦没作声,目光落在婴孩上,不舍放手? 确实舍不得,这么多天,小孩就只在第一天晚上被王福接手过,其余时候都是李寒抱着。 真要关心小孩,萧亦还真能找到切入点:“这孩子的衣服都穿几日了,怎么不换一身?”他朝着孩子走进两步,大热天仍包得严严实实,走进了能嗅到异味。 手才碰到孩子的衣服,余光便见李寒目光如炬盯着他,方才额角没冒汗的地方,眼下隐隐浮出汗珠。 萧亦淡淡扫了眼小孩的脸,不走心道:“这也不算像,李大人恐是眼拙了。” 言外之意:我看过尊夫人的尸身。 手指漫不经心戳了下小孩的脸,足够柔软,但鼻涕一把泪一把,看得萧亦万分嫌弃:“李大人,合该给孩子换套衣服了,天子住处,不容秽物。” 拿封听筠压人,压一次,爽一次。 李寒强颜欢笑:“是,等会我就去换。” “下次来他还哭的话。”萧亦随意拎起个花瓶,目光散漫落在李寒身上,并无异常后将花瓶撂回原处,“那就换个人养,提前培养感情。” 李寒似遭受重创般跌坐在板凳上,一点没磕着:“萧大人……” 萧亦懒得听,喊了一声王福便往外走:“王公公走吧,莫沾染一声气味让陛下反感。” 殿门外四处掌了灯,萧亦看了眼明月高悬的天空,低眼交代王福:“公公,有劳您派人时刻盯着他,尤其是给小孩换衣服的时候。” “您是说小孩身上有东西?”王福瞬间领会萧亦的意思。 萧亦不答反问:“之前陛下带他面见群臣,他可曾说过有关证据的话?” 王福低头回忆着,许久才点头:“是说过,说过信件来往密切。”却未曾点明信件具体内容,也没说信落到了谁手里。 萧亦了然,开口解释:“我用下毒试探他,他只是神情慌张,眼底并不惶恐,足以证明他有把握靖国公不会再对他出手。” 这是确保李寒手里握有证据的其一。 “他所居住的宫殿并非长久居住,有宫女常伴左右,陌生环境不易于藏证据,我动宫殿中的东西他毫不在乎,接近小孩却屏住呼吸生怕我和他抢。” 这是其二,李寒为人谨慎,证据不可能离身太远,孩子哭到声音嘶哑仍不让懂行的管,明眼人都看不出不是真舍不得。 “他入我府中时全身上下都搜过一遍,没有任何证据,却在接到孩子时如获至宝。” 现在想来,李寒未必是在乎孩子,是有了保命的物件,毕竟没人会想到搜查个小孩。 “他夫人惨死毁证据,凶手却留下个孩子,眼下看来不是凶手心怀不忍,更不是王和赶过去的时间凑巧,是本来就要留下这么一个不会说话携带证据的孩子,自导自演而已。” 吞入腹中的纸屑过于碎,不像时间紧迫能达到的,吞纸看似是伉俪情深,实则极有可能是被用孩子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同样,吞纸也可以迷惑他们证据毁了,他是彻头彻尾的受害人。 已知派去李寒家的不是靖国公,靖国公没能销毁证据,而见面时李寒已经侧面告诉了靖国公,你的身家性命握在我手中,但我已经告诉皇帝证据毁了,只要我不死你就能活,所以你放过我,我不出卖你,从此各自安好。 可真让这般人渣全身而退才是他们的失职。 “难怪大人拿陛下施压让小孩换衣物,原来是要逼他露出马脚。”王福感叹,脑子确实好用,难怪陛下器重。 “咳咳咳!”萧亦呲了呲牙,“这就不必告知陛下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他不止一次拿封听筠说事了。 王福笑着摇头,怎是一会无所畏惧一会胆小怕事,人怎会这般矛盾? 御书房中封雅云取出个漆黑无比,与墨汁颜色相近的木匣:“你要的东西。” “多谢长姐。”封听筠提壶亲手为封雅云添茶。 封雅云淡眼看着,指尖挑开盒锁,露出块黑红参半样貌丑陋的木块,不禁问封听筠:“你要这东西有何用?”千里迢迢也要拿来。 茶水入杯的声音依旧,空灵通净,盛在杯中青绿透彻,杯满封听筠推盏至封雅云面前:“您之前说有事求朕,不知所谓何事?” 茶水表面还没完全静下去,封雅云沉默一瞬,心知问道了不该问的,顺着话头转移话题:“是,外祖请本宫带传话,你年纪不小,该是要选妃了。” 封听筠没回话,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 封雅云无视封听筠的神情,接着往下说:“前朝皆有女官,本宫有一义妹,不知可否到皇后身边一用,封作女官?” 封听筠笑了笑:“这到底是要做朕枕边人的下属,还是要做朕的枕边人?” 目的被揭穿封雅云也没丝毫窘迫,反倒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的义妹自是才貌双全品性上等的,足够与你相称。” 封听筠反手扣了茶杯,语气淡淡:“长姐的手伸的未免太长了。” “只是不瞒长姐,朕是断袖。” 封听筠起身,“朕不否认你嫁予歹人是为替朕博权,但朕早就说过,朕不需要你们舍身。” 嫁时他便说过,世家利益至上,不会因为联姻站位,但封雅云看中了郑家家主的功利性,自以为寻到了同道中人,不顾一切嫁了过去。 如今夺权不顺,反被摆了一道。 否则,堂堂长公主,谁敢作践她。 那边萧亦才随王福进门,入耳便是一声要命的:“你莫非是有隐疾?”《 》 16、 臣要告老还乡 御书房中,王福躬身端茶到封听筠身边,才想像魂一样没存在感地飘出去,身后传来问话声,声音和周遭空气差不多温度,凉得人心惊胆战:“他最近在做些什么?” 王福咽了咽口水,张嘴时不禁润湿唇角,他自是知道万岁爷口中得他是谁的,那日长公主的隐疾才出口,萧大人便寄予厚望看向他,留下感恩戴德地目光后,就一声不吭跑了。 一声不吭,跑了! 比那穿堂风过得还快,来得快,去的也快,翻脸也快。 尤记得,嘴上一言不发,脸上却明明白白印了串话:我福薄,公公扛住!当我没来过! 等他走进门才见封听筠站着,眸光低垂,气压却比那寒冬腊月的还叫人冻手冻脚,明显是听到了动静的。 就这也倒罢了,偏偏萧亦比那亡命天涯的人还狠些,天还没亮就递来道折子,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呈上来,总结概括就是:突发恶疾缠绵床榻,告病苟活五日,如若不能挺下去,望陛下赐臣块风水宝地。 虽然听了不该听的,但这躲的未免也太快了! 不是更坐实了听到皇帝有隐疾吗?这般聪明的人怎干出这等傻事? 只可惜臣子能躲,太监不能躲,王福转过身,梗着脖子回话:“据说是重病缠身,卧榻修养呢?” “是吗?五日或许不够。”封听筠轻飘飘道,好似真不在意,“不防多批几日给他。” “陛下哎!”王福叹气,长公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完自己潇潇洒洒回公主府了,留他们在这暑天吹冷气,衷心劝道,“您何不去萧大人府上看看,软硬皆施总是好的!” 就算是在意隐疾,天下哪有钱封不住的嘴,纵使真封不住,被说有隐疾的到底是皇帝,就萧大人这样的,给他十个胆子也未必敢说出去? 封听筠轻笑:“你以为朕是担心隐疾?” 王福有些诧异看着封听筠。 封听筠放了笔,手上把玩着萧亦送的墨玉扳指,他是气萧亦戒备心太强,说一千道一万,却从未相信过他不会要他的命,任意一件小事,关系便会退回原地。 叫人既无奈又心疼。 告假的原因他再了解不过,汉译汉就是:臣知道陛下知道我听见隐疾了,但臣一定守口如瓶,唯恐碍了陛下的眼,臣这五日就不来陛下身边晃悠了,望陛下开恩。 要罚,臣拿重病当理由,五日之内罚完,最差只能接受乞骸骨,提前退休式返乡;不罚,五日后臣当没听见,继续为您办事。 哪里是傻,是聪明过了头。 王福小心觑着封听筠的脸色,难得的憋屈郁闷: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低眉顺眼半晌,没想通,索性棋出险招剑走偏锋:“陛下可要去萧府探望萧大人?” “不去。”封听筠重新提笔,眼神落在奏折上,笔上力度眼见着又重了几分,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跟在封听筠身边那么多年,王福还没像今天这般摸不懂主子的意思,小心看了封听筠一眼,眉心又突突跳了几下,内心叫苦不迭:萧大人哎!你可把咋家害死了! 偏封听筠心安理得地换了道折子,空出一只手按着眉心:“出去换杯茶来,浓茶。” 王福欲言又止,一日茶比一日浓,每天不是看书批奏折就是练箭泄火,忙成这般,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 出门时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进言插手封听筠的事:“陛下,您多休息吧,浓茶还是少喝为好。” “嗯。”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王福无声叹了口气,头重脚轻踏出御书房,外面正好有个小太监端着熏香要进门,连忙抓住人,从腰间拽下块令牌:“等会拿着牌子去萧成珏萧大人府上,务必让萧大人今天来一趟。” 他摸不准,那会看眼色的总摸得准,解铃还须系铃人,把萧亦弄来总是没错的。 皇宫发生了什么萧亦不知道,眼下与武青两两对望,唯余嫌弃:“武大人是要留下来用饭?” 上次饭点他去武青府上尚且没要到顿饭,现在离吃饭还有段时间,总不能留他府上给他找晦气。 武青八面不动:“萧大人的待客之道我是知道的,怎都不留我吃顿饭?” 萧亦不接礼仪绑架:“别绕弯子,找我到底什么目的?” 入室抢劫般闯进府来不说,进门两小时,天南海北的扯了一圈,恨不得从城北的豆腐西施,扯到伦理道德,之乎者也了一堆,不见得扯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比那磨洋工的还愁人。 “唉!你说这为官之道是什么?”武青只当听不见,继续瞎扯。 萧亦扯了扯嘴角:“四书五经没看过?” 武青这才苦大仇深,两眼哀怨看着萧亦:“四书五经不教怎么混官场。” 萧亦冷笑一声,对方不配合他,他即便是套出来对方要怎样,也不可能配合了:“对,是我忘了,您学的是鬼谷子,不看四书五经。” 攻心的人来问他这些,合适吗? 武青忍气磨牙,刚才绕萧亦一道,萧亦同样要绕他一道,这种半点不吃亏的人,怎么入的陛下的眼? 对视一瞬,后槽牙快咬碎了也要主动开条件:“合作吗?我们谁也别威胁谁,我给你提供消息网和人脉,你放我一马。” “武大人说笑了,我们往日无怨。”想起前几日,萧亦假惺惺笑着,同样不待见对方,“近日有仇也是我被你算计一道,就我这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的,怎么会为难您?” 无依无靠的萧亦像模像样仰天长叹,装得好不顾影自怜。 如此装模装样,武青看着牙疼,无奈让步,话术也更直白了些:“钱尚书递上去得折子,五天被打了五道下来,圣上批言‘满篇谄媚,不妨告老还乡’。” 兵部尚书钱尚书,武青的顶头上司。 萧亦像是不明白一样皱眉:“钱尚书什么时候触了陛下的霉头?” 武青心底冷笑,装,百年的老算盘精装什么无辜小白花:“钱尚书是陛下的人,有从龙之功却被骂成这般,此事依萧大人看是为何?” 萧亦要是知道武青说他的算盘精,怎么也要反驳一句他是墙头草成精,索性他不知道,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武青,笑着继续兜圈子:“陛下的心思怎会是我能猜测的,武大人如此了解这事,莫非是这就投靠了高枝?” 奈何高枝没用,没攀上不说,反被高枝踹了一脚。 “得了,萧大人,是在下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在下一次,您书童不是还在右相手中吗?下官这就给您去查位置。”武青退无可退点明了说。 “别介,武大人严重了,下官还小您两岁,您怎么能是小人。”武青主动要查,当然合萧亦的意,但总不能让人查到了再摆他一道。 上次的教训,离今天还不算远。 忘不了。 武青明显也想起了这一层,对天发誓道:“我保证,上次之事,绝无下次!” 上次不知道陛下多偏袒萧亦,这次总是知道的,从龙之功的臣子都要敲打一二,可见心中分量。 萧亦这才提壶给武青倒了杯茶,真诚了几分:“据我所知,钱大人公子前几日当街纵马,如今被敲打必然也不止是因为我。” 极有可能替他撑腰是幌子,拿他当借口才是本质,因此别想着他背后有多大势力,更别觉得查查东西就可以借他至此扶摇而上。 武青不置可否,当权者对人接物不单单看人,也不单单看物,准确来说,没有一套系统性的标准。 登基这么久,也就对个萧亦另眼相待过,纵使有利用层面,撑腰却是无可否认的,且偏袒是在明面,不看僧面看佛面,帮萧亦向对方明态度也是好的。 总不能是还没借东风,先给当权人得罪了一道,如今之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那书童我帮你说,陛下那你也得替我开脱。” 萧亦但笑不语,原还想钓武青几天,也不吭声,才想添满茶拿动作赶人,管家便匆匆进门:“大人,陛下传您!” —— 宫门外,萧亦与王福面对面站着,王福脸上堆笑,语气叫一个谄媚:“大人,您和陛下好好说,您当日一走,陛下就没个好脸色。” 萧亦不信:“陛下喜怒不形于色,您怎么就看出了陛下没好脸色。” 谁被当众质问有没有隐疾会有好脸色? 反正他萧亦必定是没有的。 “事情是您引出的,得您去平息!”王福没办法,弓着身子笑的凄惨。 萧亦不担这口大锅,面无表情道:“那我现在就把自己毒哑了,保证一句话都传不出去。” 王福微笑着哄骗:“萧大人,您相信我,陛下不会为难你!” 萧亦呲了声,懒得继续贫,内心唾弃了王福几句便迈步进了门,该面对都迟早要面对。 不曾想,进门还没下跪请罪,封听筠却习惯性抬手问:“你……”凝眉半息就下了结论。“王福让你来的?” 饶是萧亦是傻子,现在也该明白过来。 他被“憨厚老实”的王福阴了一道。《 》 17、臣的解药 “病好了?”封听筠笑问,放下手中的奏折便走到茶桌面前,示意萧亦过来坐。 萧亦咳嗽一声:“陛下何苦又取笑我一道?” 信狗会说人话,还是信封听筠猜不出他告假的原因? 好似不想为难萧亦,封听筠莞尔一笑岔开话题:“右相近日可找过你?” 哄骗萧亦进宫的王福此时才端着茶姗姗而来,先端了右手边的给封听筠,随后将左边的放在萧亦手边,上完茶也不走,静静立在一旁候着。 萧亦看着王福就来气,他来之不易的假期! 端茶猛灌一口打算降火,不料茶才进口险些当场吐了出来,往天清香回甘的茶,变成了现在入口能和黑咖啡打个平手,回甜又极快的不知名茶。 明显不止是换了种茶,还特意泡了杯浓的! 杯内少了一口没什么变化,萧亦咂着嘴里经久不散的味,只想知道这么一杯下去,他今晚还能睡着吗? 说来,哪怕之前那次每每让他怀疑又被下毒,比起这款,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愿意选和毒一个味的。 无他,那款合口味,这款入口苦得层次分明。 思及此,口腔中的甜还没消下去,萧亦想到之前喝的毒要发作了:“陛下,臣的解药。”目光中不自觉带上了哀怨。 之前要预支不给预支,现在没发作算身体反射弧长? 封听筠喝茶的动作一顿,绯色唇瓣因茶水显出几分湿润,没回答萧亦的话,反而意味深长看向王福:“茶也端不好了?” 茶杯盖子敞开着,萧亦眼尖,看出封听筠那碗茶汤颜色更淡,色泽更像他往天喝的,面前这杯茶香色泽完全是另一种茶。 显而易见,王福上错了茶。 跟着封听筠视线,萧亦的目光落在封听筠眼下,对方生得一副无可挑剔的样貌,眼下的青色就显得格外煞景,似乎从穿到这里,封听筠眼下的青色就没有消失过,或淡或浓,总是有的。 也几乎是瞬间,明白了王福上错茶的用意。 换茶,加之想让他劝封听筠。 但谁教的这般暗示? 回看封听筠却生不出计较的心来,历史上封听筠不算长寿,或许和现在太累有关系,随即默默端起茶杯,视死如归喝了个干净销毁证据。 抬眼王福还盯着他,极不安好心,桌上还满着到另一杯茶像是在暗示着什么,无奈萧亦心一狠咬牙,舍生取义般将手伸向封听筠面前那杯,自以为掩人耳目,以迅雷之速端起虎口夺食般喝了,喝完面色如常,只当无事发生。 晚上喝什么茶! 累病了他怎么狐假虎威? 不等天子发作,咬牙切齿看向王福:再上茶我一定勒死你!谁给你的错觉,认为陛下会让我乱来? 抢皇帝的杯茶,玩不好就是人头分家,偏萧亦也想试试,帮王福不算,更想试试封听筠总给他那种隐隐约约、若即若离的纵容感,是否真的存在。 感觉悬着太久,他摸不清楚。 回头先声夺人转移注意力,并直勾勾盯着观察态度:“陛下,臣忠心耿耿赤胆忠心,您不觉得就这么让点小毒给我毒死了暴殄天物吗?” 毒药就是好,什么时候都派的上用处,现在就是。 可惜显然没用。 “是暴殄天物。”封听筠垂着眼睑,本已是看不清神情,再加上屋外已是月明星稀,睫毛打下阴影来,更显冷郁。 萧亦心头无端猛的跳了一下,心悸未消,便拿王福开刀:“王公公可忙?不忙劳烦您给陛下取杯山泉来。” 喝茶提神,喝水总是没错的。 封听筠忽的笑了笑,月光打在半张脸上,眸色也温润起来:“萧大人,朕一时分不清,你到底是怕朕,还是恃宠而骄?” 萧亦心下一咯噔:玩脱了! 连忙起身下跪认错。 不曾想还是没跪成功,封听筠单手钳住萧亦的手:“别跪了,王福敢拿你劝朕,你就看不出朕确实……”似有一瞬停顿,“欣赏你。” 月光依旧,可能是错觉,异常的皎洁,封听筠吐字很慢,眸底有什么一闪而过,不等人看清,眨眼便消失不见。 “解药朕早已安排人放入你的日常饮食中,不喝酒就不会出事。”封听筠垂眼。 萧亦蹙眉,封听筠对他有纵容,不是他的错觉,但为什么? 君王纵容一个没什么大用的昔日奸臣? 于理不通。 要不是今天王福可劲暗示他,他也意识不到封听筠对他向来是没发过火的,分外包容。 不多想,萧亦主动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右相近日没找过臣。” 封听筠接上话:“靖国公最近频繁与老友走动,他膝下子女多,最近与各势力都有结姻亲之意。” “陛下的意思是他要和右相结盟?”用姻亲形成关系网,实现利益挂钩,千古不变的陋习。 一旦让靖国公与右相联手,萧亦手里没有实际证据,到时候越王之事和刺杀的结果无非是栽赃谁,亦或是推出谁当替罪羊,草草了结。 而只要报团成功,中间摇摆不定地势必乱投阵营,即便科举能给朝堂注入新鲜血液,官官相护成习,除非封听筠召兵以杀打破僵局,否则最终还是文听右相,武为封听筠,两边割据难以收场。 “陛下如何得知?”萧亦问,他日日在府中,只听过府中人提起今日结亲的人多,碰上了好日子,没具体打听过是哪家,要是是真的,朝堂得乱。 封听筠也不避讳:“眼线。” 萧亦沉默,却不是觉得封听筠掌控欲强,反而觉得外面薄云遮了天光,不是好征兆,两方势力一联手,但凡他敢动靖国公,右相那难得建起来得信任就塌了。 真要阻止,古代婚姻之事除非谁家出事,否则不好搅合。 也是这时才觉窗外的鸟鸣吵人,萧亦站起身:“陛下可愿出去走走?” 不自觉补充道:“今夜初一无宵禁,城中该是热闹的。”局势太乱,他给不出解决方案。 封听筠欣然同意,竟是破局的压力都不给萧亦。 皇宫处处有灯,奈何主人少侍卫多,冷不丁的站作对称两排,路上几乎能听见脚步回响。 前后夹击,倒是有几分像现在得局面,莫名地萧亦想避开身体,让脚步声与回音相撞,好自行消解干净。 然而,就是这么凭空来的念头,却让萧亦脚下慢了一步。 是两面夹击,那他为什么不能让两面没夹地,自己先打起来? 到此,萧亦出声试探:“陛下对此有什么看法?” 封听筠像是极其懂萧亦,放慢脚步,逐渐与萧亦并肩,偏头看人:“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你在担心什么?” 萧亦默不作声,担心您觉得我阴。 “臣在想能不能让他们内讧。” 封听筠了然一笑:“你认为朕为何告诉你?” “陛下有计划,臣必定竭力而为。”以防封听筠觉得他是懒得动脑,索性补了句,“臣能想到的不见得比您好。” 封听筠哑然:“过段时间靖国公办寿宴,席间鱼龙混杂,容易出岔子。” 萧亦眯了下眼,这是什么意思? 封听筠温声:“你告假这几日内阁首辅被参孙儿在外为祸百姓,纵火烧民屋,被抓后审理人暴毙在家,其孙无罪释放。” 萧亦不解望向封听筠,虽不懂其间联系,但内阁首辅和右相狼狈为奸,且这事仍未昭告天下,与寿宴有什么关系? “确凿证据眼下罪证压在御书房。”封听筠继续,“你告病在家,朕便没派人向你知会,李寒那的证据拿到了,缝在婴儿里衣,其中有靖国公女婿与李寒通信的信件。” 萧亦走后,半夜李寒给小孩换衣服,小孩本身半夜也爱哭,原是不让人生疑,但死士实时监管着,衣服才离身,察觉到不对劲便夺了过来。 萧亦眼睛一亮,有证据害调查什么:“那现在定罪即可?”别说阻止两方联姻,罪定大些,连带都行。 “此时太早,推出女婿做替罪羊可以脱身。”封听筠摇头,言归正传,“证据那日.你带在身上,大理寺寺卿是朕的人。” 夜晚有微风,宫墙高耸着便成了狭管,风过,封听筠的发丝扬起密密麻麻编织成网,像要将谁网进去。 萧亦无故心跳慢了一拍,结合之前谈论到的,心领神会道:“陛下是要我找机会放在内阁首辅身上。”只待内阁首辅回府,封听筠便可拿对方杀人之事捉拿入牢,介时顺理成章在身上搜到罪证,对外宣称首辅拿出证据将功抵罪,封死首辅的口,两边便都离间了。 “可陛下,臣没无知无觉放东西的本事。”什么都好说,但放东西不好说。 “有温思远。”封听筠又道,“仅是这般不够,右相心思缜密,你瞒不住他。” 萧亦垂眸思索,却发现不知何时登上了城门楼,楼下万家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可能是氛围到了,抬头又逢王福拼命挤眼睛,萧亦只当看不见,张口许下空头支票:“右相那臣来解决。”末了还是如了王福的愿,“天色已晚,臣也该回府了,陛下早些歇息!” 右相那,他暂时没招。《 》 18、臣要遭雷劈了 靖国公府上的寿宴办的热闹,门前撒钱不断,引来无数人哄抢,门内宾客非富即贵,笑脸端得人心累,萧亦一进门目光就自觉锁定了伤还没好,懒懒散散靠在椅子上扯花树的温思远。 “温兄好久不见。”萧亦坐在一旁,宽大的袖子半数摊在桌上。 温思远要笑不笑回话:“您还是少见我为好。” 见一次他少见一次每天的太阳,穿得喜庆,带给他的却和乌鸦没区别。 “那不行,你我同窗多年,不借此再续旧情可惜了。”萧亦说着,目光却示意温思远看不远处盯着他们的右相,“不如今夜畅饮一番?” 几日不见,老狐狸又春风满面了。 温思远不动声色看了眼右相,微微坐直身体,好似关系极好地贴近萧亦耳边耳语:“听说你有把柄在他手上,这样还敢站位皇帝?” 兄弟两个,一个赛一个的目无尊长。 萧亦也不否认:“有,人不就靠把柄活吗?” 心中不禁衡量着话下深层的东西,温竹安与封听筠关系属实亲近,几乎没有秘密。 对照着封听筠对他的态度,萧亦试探着套话:“怎么?担心我出卖陛下?倒是君臣连心。” 温思远嗤了一声:“连没连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萧大人这般红人怎么也向我这等杂碎套话了?”明摆着关系极好,有什么可套的? 萧亦扬唇一笑:“那没有,我只是想知道陛下待人是否一视同仁,毕竟连我抢他的东西,他都可以不计较。” 十分炫耀的话,说出了百分的显摆。 “呵。”温思远偃旗息鼓,没好气道,“您们君臣一家。”留他当牛又做马。 语气中暗含的不满无处释放,成就了温思远一把又一把地薅秃盆栽。 萧亦盯着桌上的残枝败叶,思绪万千,他见过封听筠和温竹安相处,张弛有度,亦君亦友,但封听筠给他的感觉不对劲。 像是刻意保持距离,无意间又拉进关系。 尚没纠结明白,一道浑厚的笑声响起;“听闻国公千金许给周大人爱子了,日子定在了哪日,到时务必请我喝杯喜酒!” 男子生的魁梧,圆眼方脸,就像专门照着五大三粗长的。 靖国公无奈一笑,抱拳向其他人赔罪:“一定一定,到时也请诸位赏脸光临寒舍吃杯喜酒。” 在座齐齐举杯附和:“恭喜恭喜!好事成双……” 话音未落,瓷器的碎裂声先抢了主人家的风头,角落武青脸色红晕,好似醉了般,起身胡乱朝着众人鞠了个躬,弯腰一手捡碎成几瓣的酒杯,一手摆动:“没拿稳,莫怪莫怪。” 却是杯子残片没捡起来,又碰下个装葡萄的盘子,越忙越乱。 温思远意味不明笑了声,淡笑:“萧大人,今天谁都在帮您。” 靖国公闹这么一出,不是好友不懂规矩,是借喜事当众给在座透个底,他已经和右相搅合到一块了,且好事将近。 皇帝的手再长,毕竟年纪轻,婚嫁之事总是插不了手的。 他们有的是办法巩固关系网。 但武青弄出这么一出坏了氛围,靖国公要想再提婚事就难了。 那旁武青还手忙脚乱着,这边官员面面相觑,局面不好看,靖国公的脸也不好看,索性将火气发到了在场的婢子身上:“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帮武大人收拾?” 一声令下,各处的侍女都涌向武青,身体流动间,萧亦抬杯喝茶,不动声色将从李寒那搜来的证物放入温思远手中。 两人诡异地默契,对视一眼后,萧亦看向自己的袖子,温思远颔首,站起身嚷了句:“国公大人见谅,不知贵府更衣处在哪?” 衣袖却在起身时掀翻桌上的茶杯,一滴不漏叫萧亦的衣袖吸了个干净。 顿时,萧亦的袖子渐变开来。 “唉!”温思远叹气,装模装样道,“还好茶水不烫。” 面上关心,眸底兴致勃发,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暼了靖国公一眼。 萧亦无奈摆了摆袖子:“国公雅量,不知可否借下官一身干净的衣物?” 有着御前红人的名头,靖国公对待萧亦自是客气的:“萧大人哪里的话?你若看得上,便是十件衣服也使得的。”随即抬手招来个年纪不大的侍女,“带萧大人去雅阁更衣。” 语气客套有余,诚意不足,很难看出来这场寿宴原是想借萧亦向封听筠赔罪的。 一朝联姻挺直了腰杆,到底是水涨船高。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温思远无奈撇唇,抬手勾来个小厮,状若无意地与萧亦对视一眼,走过内阁首辅身旁时袖子蹭过对方的肩膀,随后清清爽爽离开。 萧亦则跟着侍女从温思远相反的方向进了个暖阁,阁中空旷,没什么物件,一扇屏风一张床,一张放了茶器的桌子,总的来说没什么能完全遮挡人的地方。 唯独那扇对水的窗子让萧亦有几分欣慰,好歹可以观察周边的环境。 引萧亦来的侍女将人带到,便躬身往后退:“大人稍等,奴这就去取衣服。” “不急。”萧亦温和道。 上次越王提到的书房必不可能错过,原是想借换衣服探路,之后好借机行事,谁料换衣服的地离这么近。 萧亦本想往外跑,到窗边却听有谁小声密语着:“都说了封听筠坐不稳,姓封的几个同意他坐那龙椅,改日我祖父就换一个上去,有点兵权,就当万事无忧了!” 说话的青年嗤笑一声,身边人紧随着附和:“就是,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侍女回来得快,可能是抄了近道,很快就给萧亦寻来件干净的衣服,屋外人的人来了人,哄笑着离开,萧亦探出门看了一眼,是几个宗亲子弟。 说话丝毫不避着人,不知哪来的资本。 才斟酌着要怎么给封听筠上眼药,侍女已经端着衣服进门:“前厅已经开席,大人可要走小路?” 萧亦眯了下眼,外面路上已经点了灯:“不用,本官眼睛不好,以防磕着碰着,还是走大路吧。” 无论是哪里,沿路安置灯台的路总是常走的,大致看看有个印象也是好的。 岂料侍女是个实心眼的,不知竟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盏灯来:“大人,我给您照路。” 大概是怕去晚了挨罚。 萧亦扯唇淡笑点头,只道出来一趟赔了衣服又浪费了时间,好不划算。 大厅中众人正举杯,台上的老太太慈祥笑着,脸都带上了几分僵硬,才到门口,酒气远远度来,掺着饭菜气混出了股奇异的味道,算不算好闻。 温思远还是没规没矩的坐着,两指拎着茶杯,见到萧亦晃了晃手上的杯子:“过来坐。” 萧亦落座,温思远自然抬手揽过他的肩膀,没等萧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手中就多了张纸条:“料你也是白跑一趟,小爷早给你探清楚了。” “厉害,怎么练的?”萧亦摩挲着指间,两眼颇亮盯着温思远。 温思远像是又被戳到了肺管子,龇牙咧嘴笑着:“混赌坊的,您说呢?” 提到赌坊,萧亦咳嗽一声,心虚息了声,环视一圈,找不到长时间离开的由头,只得先稳着。 眸光却落在每张桌子上的酒瓶:“怎么放那么多酒?” “因为有人没达成想要的结果,还想赌一赌会不会有人酒后失言,旧事重提。”放联姻消息的事被打断,靖国公难免按耐不住。 萧亦不以为意:“不怕马前失蹄?” “谁知道?” 果然,没喝多久,中央翩翩起舞的美人还没下场,酒桌上喝得七荤八素,大着嘴吹嘘的人就举杯上场:“今天好事成双好事成双!又是令慈大寿,又是……” “啊!”不知哪里滚出去颗葡萄,刚好落在舞女脚下,一时不察几个舞女都摔在地上。 惹祸的葡萄瘫在地上,碎成了不均匀的酱紫色涂鸦,萧亦面无表情按下温思远扯葡萄吃的手,心下只觉佩服。 不动声色扫了一圈,暗自松了口气,每桌面前都有葡萄,那舞女离他们又不算近,只是每桌离舞女都不近,什么葡萄能滚那么远,不用猜也知道是有人捣鬼。 只希望没人往他们身上想。 事一出台上靖国公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马上维持体面挥手让人下去,随意客套几句,坐下闷声喝酒。 于是乎好生生的宴席,便因这几起荒唐事败了兴致,匆匆落了幕。 将走时温思远见萧亦没动作,散漫笑了笑:“白来一趟了。” 萧亦看了眼右相深吸一口气,做了个要被天打雷劈的决定,心道:不会白来。 不等给自己个心理准备,起身便避着人群走向右相身侧,右相身旁人极有眼力见散开,借着天色围成个不大不小地包围圈,足以掩住两人的身形。 确认周边都是右相的人,萧亦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清楚,也不管对方对他贸然前来是什么态度,率先开口:“越王要拖靖国公下水,不出一月,皇帝必查抄国公府。” 闻言右相动作一顿:“皇帝何时有的证据?” “盖有私印的通信信件在李寒幸存的孩子身上,这几日已经到了皇帝手中,靖国公联姻之事过于明目张胆,皇帝起了杀心。” 点名了靖国公还没成事就大张旗鼓宣扬,难成大器不堪重用。 另外有私印的是女婿,萧亦赌的就是右相不会去问。 说完坏的,萧亦自觉提起好的:“温思远的关系我已打通,温竹安戒备心强,还需一段时间。” “你是要我舍了分出去的人。”右相笑着,眉目染上寒气,双目盯着萧亦。 萧亦目光坚定,不躲不避:“流出去的已无异于废物,流入的才是活水。” 右相轻笑一声:“你很有把握?” 萧亦面上轻松,指甲嵌进手心肉,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御书房压有齐大人枉顾法律地罪证,皇帝安排的人早已在他身上揣了份罪证,不出今晚必被查抄,联盟必破。” 齐大人便是内阁首辅,事已至此,萧亦只能撇干净和这事的关系,同时不影响封听筠的计划。 推出封听筠自然能逼对方舍弃靖国公,而按右相的做事风格,那些被右相舍弃的人不会被告知,今夜事一出,该互撕还是会互撕,不过是没有一开始设想的惨烈。 他又何尝不是向右相展示了自己在封听筠身边的价值? 但仅这样不够,既然是双面间谍,右相这边的资源他凭什么不用? 右相缄默不言,片刻后叹了声气:“你外衫还在国公府吧?进门有个身矮的孩子机灵,让他带你走右手边要近些。”《 》 19、臣当贼来了 靖国公忙着在门前送客,寒暄客套不停,基本没注意到鬼一样从墙边进门的萧亦,倒是伤还没好,落在后面一步三磨蹭,孤苦无依的温思远看着折返到萧亦意外挑了下眉。 挑眉不算,眼见着就要停下来,离开的样子也不做,当即也要找根柱子钻着躲起来。 萧亦勉强将自己塞在柱子与花树间藏着,无声呲牙:你留下干嘛? 温思远心下正好奇,无辜撇嘴,指了下萧亦,又指了指自己,意思呼之欲出:你干嘛,我干嘛,不耽误。 客人还零零散散往门口冒,好像没春雷打两下蹦不快似的,慢得人心急,狗皮膏药温思远明摆着是落地生根,赶不走了。 萧亦磨了下后槽牙,提起衣摆,挥过两下手,示意温思远藏好衣摆,躲远点别挨着他。 温思远也应付性抱起衣摆,做贼般避着人挪,最终狗狗祟祟挤进花树中,动作虽大,声响却没多少。 萧亦暗自佩服:果然是混江湖的! 偷狗的身姿活灵活现。 怎奈蹲守的地实在不算偏僻,两人都没法动弹,若非今夜月黑,廊中灯台设置距离远,否则两人左右对立蹲着,比门前镇宅的石狮还要僵硬唬人些,有眼力好的看见,指不定吓成什么下下代——孙子。 就这么蹲,一蹲就是半晌,等靖国公府客人走干净了,房门落了锁,萧亦才见着右相说的矮个的鬼灵精,府中人差不多身高,唯独一个矮得鸡站鹤群。 远看一米二三,现代小学生身高,瘦瘦小小的童.工,抬着个灯笼,近看岁数不大,哈欠连天,眼睛亮眼神灵动,看起来长得确实机灵。 然而机灵的没机灵完全,脚才迈出就被蹲着的鬼捞了把腿,瞬时三魂丢了个干净,人还没尖叫出声,萧亦语速飞快解释:“右相让你引我走右边的路。” 他也不想吓人,奈何腿麻了,下半身形同瘫痪,只能出此下策。 鬼灵精也没质疑,惊呼了一半捂住嘴,声音稚气未消:“您早说啊!大晚上别吓人。” 萧亦用手掰动蹲僵的腿,半点不愧疚:“你等我缓几分钟。” 远处走远的仆从回头:“小松,怎么了?站那做什么,明早还得早期收拾!” 鬼灵精小松想也不想就冲天吼了句:“大伯!您先走,我踩到只癞□□,踢出去就回去睡觉。” 小松大伯回:“唉!都入秋了这畜生还乱爬!抓紧丢出去睡了!” 后又嘟囔一句:“怎么没听到叫声?” 腿长一米二,麻得伸不出一米的“畜生”萧亦面不改色,全当没听见,确实没叫声,隐隐听到对面传来两声不真切的笑,比蛙声还聒噪。 瘫痪半晌,萧亦撑地起身,转身时朝温思远的方向狠狠摆手:跟远点,暴露了我一定告你哥! 小松没注意太多,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萧亦没嘴贱到说全院你最矮这话得罪人,清澈地眨了下眼:“你机灵!” 长得机灵,未必靠谱,不由得让人怀疑右相压根没想拿人给他用。 小松咧嘴一笑,带萧亦抄小路走,甚至边走边和萧亦科普:“那当然,右相可是和我爹夸过我机灵的!这假山里面有个洞,里面可以藏……” 话没完,拐弯传来道轻柔少女音:“小松,你在和谁说话?” 月黑风高,动看不详细,萧亦想也没想就往洞里塞,奈何藏字未言之语大概是小孩,他一只腿迈进去,身体只能塞一半。 转眼便见个绿罗裙姑娘提灯而来,柳叶眉杏眼,三分明媚七分温柔,是个绝世佳人。 小松属实确实机灵,机灵到了萧亦头上:“回禀四小姐,我捉到个贼!” 四小姐宋桑莞尔一笑,没纠正小松的说法,指上搭着块绣有白玉兰的手帕,面向萧亦轻轻抬起:“萧大人,我晚宴见过您。” 萧亦没搭手,两手左右夹击撑墙抽出身体,不算体面地讪笑:“四小姐安康。” 阴沟里翻船,不知道第多少遭。 宋桑不觉有什么,浅笑:“萧大人别担心,大夏没有那么多男女间的避讳,您可是要去我父亲书房寻他?对了,别忘记拿您的衣服,我记得还放在桌上,您若是找不到,沿着桌边仔细寻寻。” 闻言萧亦怔着,宋桑却不觉得有什么,拿出块棕色布,小心擦拭萧亦落灰的肩膀,布料质地柔软,触之即化般,树影斑驳中,无论是质地还是颜色,莫名熟悉:“我父亲素爱体面,大人莫沾灰。” “是,多谢宋小姐提醒。”萧亦堪堪将目光从宋桑手里的布上移开,胡乱拍了几下身上,笑盈盈回答。 好个武青! “我身旁没带婢子,只身便不与宋大人寒暄了,我父亲向来睡得早,您去早些。”宋桑提灯轻轻弯膝,温温柔柔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松呆愣愣:“您怎么和四小姐也有关系?” 萧亦哪里知道武青什么时候把他卖了的,磕了磕后槽牙,问回他想问的问题:“你爹是谁?” 小松不解,理所应当回答:“府中管事曾安啊!怎么了?” “没什么,给我带完路你早点回去。”有管家不用,棱模两可给他指个矮个机灵的孩子,右相明摆着就没想帮他。 准确来说,右相是不愿意让封听筠占了他的便宜。 索性假惺惺指个人给他,办成了算他有用,办不成看他造化。 死算盘精! 而武青不知怎么和宋桑勾搭上了,料定他今天会动手不说,还卖了他。 宋桑大晚上不带一个人出门,明摆着是蹲他,一语双关告诉他靖国公会藏东西在哪,拿出武青传消息用的羊皮是示好。 但宋桑为什么帮他,其间又有什么阴谋? 萧亦面无表情纠正了一点,现在是他欠宋桑人情了。 合该他在谁那都是颗能用的棋子? 没走几步,路上开始有侍卫轮番巡逻,以免打草惊蛇,小松没再说话,过街老鼠四处躲避避着人,沉默带了一路,临走时挥手告别:“你要小心,被抓了千万别出卖我!” 萧亦扯了扯嘴角:“你放心。” 书房门锁着,萧亦在门口找了个盆栽蹲着,等了十来分钟,温思远才瘸着腿来,骂了句:“弄那么多侍卫巡逻是藏龙袍了!”骂完从袖口抽出根银针,戳进钥匙孔折腾门锁。 萧亦延展开四肢:“宋桑为什么卖她父亲?” “谁知道?”伴随着话音,门锁咔嚓一声开了,温思远大摇大摆进门不说,顺手给萧亦也拽了进来,“八成和武青有关系。” 说完甩袖当空气:“我守门,你找东西。” 萧亦也不含糊,直奔书房里的桌子,两张桌子,一张茶桌,一张书桌。 茶桌没问题,书桌分外整洁,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萧亦循着桌面摸一圈,继而转向桌角,不多时指甲在桌柜刮到条缝。 以免乱按乱抠弄错,萧亦索性缩进桌下,温思远却嚎了声:“萧亦,你个二五眼,没看见窗子能开!” 白害他弄这么久开门。 嚎得太悚然,惊得萧亦才扣开缝隙还没摸索出个所以然,便下意识按下上去。不等反应,下一瞬脚下一空,叫都没留下就腾空栽进洞。 磕磕碰碰滚落,扑腾砸地,入眼是个烛光四起的密室,抬头是四十五度的楼梯,萧亦哑口骂了声:“温思远,你……”话还没完,转见一屋子人。 个个膘肥体壮闭眼坐着。 听到这么大动静,地都震了两震,竟半点没睁开眼。 脑子没身体反应快,萧亦翻身滚进那屋子人的视觉盲区,右手边满墙挂着折射烛光,冷光四溅的刀兵,鼻尖还有浅淡的熏香。 没嗅清楚是什么香,楼梯上方,大概是入口的地方传来脚步声,很轻,要不是耳朵贴着墙,萧亦也听不清楚,无言庆幸温思远没傻到大吵大叫,谁知道会不会弄醒谁。 然没多久,脚步声也停了,楼梯口正对满屋子人。 萧亦坐起身,小声喊:“下来。”来都来了。 空中浮沉四起,温思远蹑手蹑脚贴着墙下楼,丝滑拐弯扑向萧亦,看到满墙兵器时身轻如燕站住了脚,撩着眼皮眼珠乱转:什么情况? 萧亦喘过气来,哑着嗓子冒声:“聋人。” 大概和越王那伙是一批。 说来萧亦又想起温思远放的印子钱:“越王那些人不是找你借的印子钱吗?怎么这还有一堆?” 温思远也奇怪:“我怎么知道他们怎么这养一堆,那养一堆?”随后又咬牙看着萧亦,“你喊我下来干什么?” 一堆破刀烂剑,一屋子体宽心胖的聋子有什么值得看的? “来都来了,走!”萧亦猫腰贴着墙往密道里走,一身没比乞丐的好,头发像鸡毛掸子,衣服是灰堆,轻手轻脚走,比温思远还像贼。 温思远扯了扯嘴,抬手删空中浮起的飞尘,忽得皱起眉来,胡忙捂鼻:“萧成珏,捂鼻,这地有迷香!” 萧亦抬起袖子,灰蒙了个彻底,半天扯出里面那层捂鼻:“快走,下次未必进的来。” 右相那机会就这么一次。 温思远瘸腿啧了声,紧跟在萧亦身后。 密道极长,零散扩充了屋子,走到一出,萧亦回头意味深长看向温思远:“你是乌鸦。” “你才是……”温思远走进,后半截自觉吞了回去,“草,真藏龙袍了!” 屋子没门,黄袍皇冠就在正中间挂着,屋子里甚至还挂了面正黄王旗,旗面用黑金线绣了个越字,四周都是登基会用到的旌旗、伞盖、金瓜、钺斧等。 萧亦摸了把布料,刻意数了下龙爪,感慨道:“真龙袍啊!” 温思远环视一圈,不由得手痒:“这是要登基了啊!封听筠登基都没这富贵!”环视一周,就差传国玉玺了。 “先找证据,别碰那些。”萧亦弯腰找纸质文件,看到金银珠宝,满脑子只剩——改天一定带人来抄了。 不曾想乌鸦也有运气,“别找了,在这。”温思远扯出沓纸,又端起册子,看到封面嗤笑出声,“功臣名单。” 萧亦走近捡起卷明黄的圣旨,打开看完:“就差盖玉玺了。”各个职位封得差不多了,连他户部侍郎的职位都被个不知名的预定了。 两人对视,只觉靖国公疯了。 全朝上下兵权都是封听筠管着的,得兵权者得天下,靠这点聋人能做什么? 不过有迷药在,那些人未必是聋人。 萧亦问:“他把人都毒聋哑有什么用?” 温思远却忽地抱住证据,捞着萧亦往外走:“走,有人来了!”玩骰子最考验耳力。 有人来了!人数不少! 萧亦不疑有他,随便抱起一把和温思远往外跑,不曾想一直一条路的道,没跑出百米分成了两股,身后也传来剧烈的奔跑声。 他们不跑,那些人不跑。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温思远疼的龇牙咧嘴,凭感觉咬牙选了一条:“不管了,跑右边这条。” 话没完,萧亦扯着温思远就往左边跑:“信你不如信乌鸦!” 温思远被抓着跑,怒极反笑:“你大爷!” “抓住他们!”没听过的声音,嗓门盖过了跑步声。 话落,伤还没好全,腿半瘸的温思远猛然窜到萧亦前面。 密道崎岖,萧亦手拐在拐弯处杵了一下,不知杵到了哪里,头顶冒出无数股白烟,硝石味钻着鼻腔直到肺里,烟才冒一半,无数利箭乌压压盖了下来,最近的一只从萧亦肩膀擦过,堪堪擦破衣物。 箭支还未没入地面,后方激荡着闷哑的叫声,马上被箭尖入地盖住。 温思远回眸,大着嘴:“靠,你锦鲤啊!” 萧亦关注点奇特:“这箭不该是射我们这边吗?”为什么往后? “管那么多,跑了,抓到就死了!”温思远撑腰跑,之后没隔三五分钟,背后射一次箭冒一次硝烟、毒烟。 封听筠那句机关重重也在这里应验了。 两人从人追人逃命,成了毒追人逃命,跑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人才到楼梯前。 萧亦到底没被打过,爬上楼梯一脚踹开门,入门水汽缭绕,一人站在水池中,墨发落水,肤白玉骨。 美人侧首,剑眉星目,萧亦瞳孔瑟缩抖了句:“陛下?”回头手忙脚乱捂温思远的眼,温思远挣扎着嚷嚷,“谁?”《 》 20、臣身上脏 封听筠还在水中,冰肌玉骨长发荡水,水汽萦绕中五官异常柔和,见萧亦眼都不眨盯着他,温声道:“闭眼。” 可能是萧亦的错觉,隐隐从声音中尝出几分无奈,眨了下眼后知后觉捂眼。 温思远耐不住冒出头,恰好瞥见封听筠披衣,话不过脑子出声:“出水芙蓉啊!”别的不说,封听筠这张脸绝对冠绝朝野。 对待温思远封听筠远没有那么客气:“哪来的叫花子。” 温思远冷笑一声,刚要回击,目光落在褴褛积了层灰的衣服上,当即一噎回头看萧亦,同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两脏得难分伯仲,封听筠就说他一个? 指着萧亦,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不说他?” “有可比性?”封听筠拢好衣物,衣物贴身被水珠浸透,薄薄一层,客观性极强。 两个人,一个手足无措站着,说两句恐怕得钻地里,一个耀武扬威,恨不得大告天下他脏的不堪入目。 换谁都没法待见耀武扬威的炸毛鸡。 温思远:“区别对待就是区别对待,还可比性。” 封听筠撇了温思远一眼,转而叫萧亦:“萧成珏,过来。” 萧亦这才放下捂眼睛的手,从胸口到脚看过自己,难得没听话:“陛下,臣脏。”封听筠有洁癖来着。 “不脏。”封听筠从小桌上捡起条赤红的发带,隔着温思远几步走向萧亦,指间牵走萧亦乱飞的几缕头发,落至脑后便递上发带,“那边有梳妆台,自己去梳洗。” 素白的手碰上头发时,萧亦鼻翼微动,又是那股浅浅的梅香,离得格外近。 后边,温思远又冷哼一声:“得,亲疏有别呗!” “难不成朕还要哄你两句?”态度分明。 萧亦缓慢揪过发带,无言退了一步打量两人,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亲疏有别,难不成近的暴露真面目,远的还客气温和? 发带有一米多长,划过掌心带着窸窣痒意,萧亦挑着眼看人,烛光映在眼底闪着碎光,封听筠无意识缩着手指,发带尾端蹭过指尖,递接入心。 温思远看着,莫名有点牙疼:“你两欲拒还迎呢?”扯个发带那么磨蹭,比烟花巷柳之地调那啥还欲说还休情先流。 眼见萧亦一怔,神色带上茫然,封听筠淡声:“你哥可能还不知你最近私自出门喝了花酒。” 说话的波澜不惊,听话的脸上姹紫嫣红,炸毛往后跳:“封听筠,你我无冤无仇,你别害我!”却是没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萧亦僵硬捏着发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发带上也有梅香,前面说的欲拒还迎怎么听怎么别扭,索性指着密道转移话题:“陛下可知这密道?” “知道。”封听筠上前几步,回眸示意萧亦来看。 落手的地方平整光滑,连凹痕都没有,封听筠食指指间却按了下去,顿时密道入口落下巨石,地面瑟瑟抖着,震得人心跳如鼓。 封听筠的手挪动,靠近右方墙面,手腕抵在墙面,小拇指轻轻敲击墙面,回眸看向萧亦的手:“靠墙面丈量,机关应该在你的中指指尖。” 萧亦注意力落在封听筠摸墙的手,墙上有灰,蹭在指上白玉添瑕,心下不觉感慨,世上竟有人寸寸都是天公精心丈量过的。 温思远先问:“那换我是哪?” 说着往前窜了一步,抬着手要测。 封听筠不经意避开,任由温思远丈量,面上没露出嫌弃的意思,人却不紧不慢走回水池边上洗手,衣摆拽地墨发傍神,水珠随动作清脆入水,直至洗干净,主人才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出声:“自己量。” 温思远又是翻白眼,索性抓过萧亦的手量所在地,顺着按下去,石门轰然抬起,底下又是那股幽幽鬼道。 “这么精准?”温思远没多想,只当是封听筠方才看萧亦手那眼量的,“话说这密道是怎么来的,您就这么敞着也不怕贼来谋反?” 石门升到一半,温思远退后一步,按下开关往后退,半升起的门再次合上。 萧亦也看向封听筠,就这么敞着门,不是方便人谋反了? “密道是前朝所建,原是前朝皇帝留下逃亡的密道,攻城时被太上皇帝发现,叫人提前进入改了机关。”是以前朝残党用机关断路,却成了断命路,“后又被太上皇重建通向靖国公府。” 想起那一屋子壮汉,屋中架着得龙袍,温思远心有余悸先问出声:“有机关也不是你放着密道通向你寝宫的理由吧?” 封听筠无意看向萧亦,蜻蜓点水落下毫不迟疑移开:“给你们留门。” 两条密道,这条封听筠确定没事,另一条早早安排了暗卫,确保走两条其中哪一条都不会出问题。 “不是?”温思远指向还冒热气的水池,又看向穿得分外清凉的封听筠,“知道我们来你还沐浴,勾引谁呢!” “你不妨对水照照脸。”封听筠说话不客气,对上萧亦的视线却冷淡解释,“已是四更,朕能等谁。” 只是等久了没料到会来,忘了关。 萧亦抓住字眼:“陛下不是要早些休息的吗?”合该上次他抢茶是白抢? 王福是干什么吃的? 谁家皇帝天天加班加点? 封听筠不自觉沉默,转而向温思远发难:“如此狼狈是找到了什么?” 温思远目光在封听筠和萧亦身上掠过,意味深长挑眉,掏出怀中的东西:“宋曾那老匹夫谋反的证据。” 这对君臣关系不一般。 功臣名单、通信信件,以及萧亦从袖子里扯出的明黄圣旨,要不是黄袍冕旒难拿,两人该连这些东西一块揣来了。 见圣旨是从萧亦袖子里抽出来的,温思远震惊:“你没揣怀里?” 萧亦漠然:“你当谁都像你。” 那么大件,揣胸口明摆着是给人活证据,揣袖子里被抓到了也不至于太明显,揣怀里跑着撞人,拿出来扯衣捞襟,有辱斯文。 温思远一噎,没轻没重道:“你两还真是天造地设的君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封听筠蔑了温思远一眼,拿起证物没说话,翻过一圈看向萧亦:“你想怎样?” 换个情景就是寻事斗殴,萧亦缄默一息,实话实说:“臣想等等。” 纸上清清楚楚盖着靖国公的私印,眼下证据有了,不管靖国公最后怎样都逃不了,但比起直接捉拿对方,让对方胆战心惊一段时间显然更折磨人。 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查出越王和靖国公之间有什么瓜葛。 更不清楚,靖国公背后势力怎样。 温思远不理解:“留着过年?”证据都下来了,拖着不办是要给对方留时间跑路? 萧亦没搭理温思远:“陛下是说这条密道是先皇打通,太上皇打通做什么?” 涉及皇家,本不是萧亦这臣子能问的,奈何萧亦最近越来越放肆,胆子肥,非要试试封听筠的底线。 话出口,温思远先是一惊,随后朝萧亦使眼色,身为臣子,你失言了! 不曾想谁都没注意到,封听筠更是不在意:“靖国公是太上皇的私生子,换种说法,他本是朕的皇叔。” 为什么打通,原因再简单不过,太上皇给陪着他打江山的兄弟,戴了顶再绿意盎然不过的帽子。 温思远捂起耳朵:“知道的多死的多,我要找我哥。” 萧亦沉默,看着地上的东西不由得唏嘘,难怪想造反,先皇那般昏君都坐稳了皇位,靖国公这太上皇想方设法都要生的儿子凭什么当不得皇帝? 所以靖国公和越王是利用关系? 越王被利用,所以仇恨靖国公? 封听筠却不轻不重道:“靖国公是在先皇登基后才知自己的身份。” 萧亦皱眉,什么意思,封听筠不喜说废话,那具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寓意了什么? 直愣愣看向封听筠,封听筠却不再多言:“天色已晚,让王福领你们下去休息。” 萧亦还想问什么,话到嘴边看着烛光不由得歇了声,确实不早,明早还要上朝,不能再谈下去了。 跨出房门,却记起之前封听筠提醒过他靖国公有一密室机关重重,要是机关不伤人,封听筠提出做什么? 屋内封听筠目送萧亦离开,角落地烛光跳动一声,一如前世近中秋。 “陛下!民间热闹非凡,臣能否伴君左右?”萧亦笔直跪在御书房正中间,眉眼坚定,遥遥望着封听筠。 字字句句都是请示,偏偏封听筠没有微服私访的意思。 “爱卿府邸落于主街,日日观看还觉不够?”封听筠坐在正上方,眼神都未分予萧亦,断了萧亦霸王硬上弓,强行让他出宫的意图。 萧亦不着痕迹深呼了一口气,铁了心道:“陛下,越王之事您不信臣,但越王确实是臣捉拿归案,您信任的人千千万,又可曾像臣一般做出过功绩,您何必放着臣不用,臣自允未及貌美如花,当不了花瓶。” 细看身上的官袍紧绷着,人还绷着。 “你又能做出什么功绩?”封听筠没动怒,声线平着。 萧亦没眼力见,张口就来:“您重任大理寺寺卿,但一月过去,他未作出半分成绩,您三天两头拿臣当摆设,臣却查到越王是从哪个城门,是被哪个人放进城门。”《 》 21、臣与陛下对抗路 封听筠撩着眼皮,漫不经心笑了声:“是吗?”屋中熏香寥寥升起,语气比烟气还淡两分。 萧亦硬着脊背迎上封听筠的目光:“臣不懂,陛下既然愿意留臣一命,为什么不能物尽其用,是臣能力不足还是态度不好?”他顿了一瞬,“臣只身抓获越王,查出他从城西进门,开门的是城西城门郎李寒,臣虽未掌握背后之人的切实证据,但也有办事之能,陛下何必留下臣,又对臣置之不理。” 一个月,萧亦走访各个城门口,城西地理位置不算好,相对其他城门算不上繁盛,而出生寒门的城门郎李寒近日衣物不重样,最近几个月不但出手阔绰,身上物件也贵气。 三个月前李寒以小儿落地为由,特意请看守城门的将领喝酒,好酒好肉伺候着喝到半夜,参与喝酒的无一例外全醉得不省人事。 钱的来源正是靖国公府上一小厮,时常三更半夜给李寒送银票,试问一个小厮哪来那么多钱? 查来查去,靖国公家中采购食品与府中人口对应不上,纵使府中奢靡,也不该多出总人数百十个的菜量。后厨做的东西远胜正常量,每日泔水桶里往外运的却没那么多。 如此可见,靖国公府上必定养了其他人,八成就是那些聋人,绝对与越王有关,而他没那么大能耐得罪公候,不找封听筠,查到再多也是僭越。 头上封听筠放笔看着,黑衣墨发冷峻不已,底下萧亦不退不避对上皇帝的眼睛持续输出:“历朝历代判定人到好坏,无疑是看气节,莫非非要江山动荡给臣殉国的机会,才能证明臣心昭昭?” 四句话,没一句中听,江山动荡那更是大逆不道,偏萧亦头铁,硬生生当着当权者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皇帝不用他,右相也不安好心,放手一搏尚能有一线生机,束手束脚反倒没了生路,除去头铁,萧亦别无他法。 殿中熏香成直线上升,像被冻成一股,升上去一段,又马上炸散开来。 封听筠竟也没责怪,客观陈诉:“最后朕未必留你生路。” “臣心甘情愿。”留得一时是一时,留不得,就是他能力不足以保命,死就死,死得理所应当毫无怨言,但不做什么就这么赴死,他又不是合该去死。 臣子死不死,左右不过是皇帝的一句话。 萧亦直勾勾看着封听筠,目光如实质般不消不减,甚至大有涨势,封听筠亦是毫不动摇与之对望,眉目间早有烦意。 “陛下既认为臣以下犯上冒犯了您,不如现在便提剑将我砍了。”话已至此,萧亦索性换了姿势,从跪换为坐,身上的绯衣从压在地上变为摊开,仙女散花般,主人大逆不道看着封听筠,意图很明确,要么现在就处死他,要么用他。 封听筠轻笑:“你是料定了朕留你还有用。”萧亦在,科举无需顾忌,萧亦死,右相换人出手,麻烦得多。 萧亦也不隐瞒:“是,臣不愿意束手就擒。” 封听筠看着萧亦,从御书房赌誓要偿命开始,萧亦没一天是老老实实当职,每日不是想方设法揽活就是跑御书房烦他,打不得,骂不了,眼中七分莽挤着,剩余的几分怯便微不可查。 如今更是藏也不藏,切切实实表达着他就是不愿意死,他就是要将功赎罪,他就是要负隅顽抗,谁拦着都不行,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求活之心昭然若揭。 “想清楚了?”封听筠压着眼睑问。 话出,萧亦又盯向封听筠,有戏。 “想清楚了,臣为命搏不丢人,搏不搏得到是臣取决于臣的能耐,哪怕最后陛下不愿留臣,臣也没怨言。” 封听筠自是听出言外之意的,贪官污吏必死无免,萧亦费尽心思展现自己的能力,是证明自己有利用价值,更是要让他退步,换取一线生机。 从一开始,萧亦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转变他的想法。 封听筠再提笔,墨汁凝落笔尖,便是没见过这般能屈能伸,又倔又怕死的人,漆黑墨汁将落时开口,让人不惜给予机会:“自己找地方坐,朕忙完与你同去。” 奏折关上,萧亦眼中再起碎光,撑地起身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行礼:“臣多谢陛下。” 封听筠垂眸继续批奏折,萧亦该庆幸自己生了双比嘴会说话的眼睛,偏怪就怪再,哪怕时间再往前挪两个月,这双眼睛他都不会多看一眼,也是生来逢时了。 奏折批阅到落日扫进屋,萧亦手肘撑椅子把手支着头梦周公才尽,封听筠本没打算叫萧亦,起身外出用膳,谁知人才起身,也就带起衣物摩擦桌布那点声响,萧亦却睁眼纵起身,急得腿一僵跌跪在地上。 抬眼时不知是没睡醒还是疼的,龇牙咧嘴泪眼婆娑看着封听筠:“陛下,可以走了吗?” 封听筠闭眼深呼吸,便没见过这般急不可耐,顺杆子往上爬,爬得无利不起早的。 “走。” 必要时候,萧亦又拾起那几分丢到犄角旮旯处的礼数:“谢主隆恩。” 急的是他,动作慢的依旧是他,捏着腿,呲牙往封听筠身边走。 只道是当了皇帝也拿不可理喻,且暂时杀不得的臣子没办法,任由萧亦动作再不雅观,再难看,封听筠也目迎萧亦瘸着腿像走像跳地走到他身后,分外纯良仰视着他。 “萧成珏,下不为例。”封听筠淡声道。 萧亦弯了弯眼睛,没作保证,保命不就是要走钢丝,一回生,二回熟,多走几次要么他服从封听筠的理念等死,要么封听筠更改意愿,放他一马。 封听筠对上狡黠的眼,没说话,心中无声给萧亦定了性:怂刺猬。 怂刺猬萧亦不管其他,与封听筠出了宫门,到李寒家附近时已是明月羞答答露面与人间打了个不响亮的招呼。 李寒家在巷子中,拐过几个弯,正数第二家院子便是,门前站着两人,身量相当一老一壮年。 封听筠没表态,抬脚便往里走,萧亦偏大逆不道伸出爪子捞住封听筠的袖子,大逆不道给人抓进分开两院方便通行的小道。 身后跟着的王福见样学样,也钻进个临近的小巷。 萧亦低头瞟封听筠,先一步伸出手认罪:“陛下,臣手不脏。” 十指白皙细长,确实不脏。 封听筠气极反笑,堂堂皇帝何时沦落到听墙角了?看着萧亦心虚屈着的手,更觉可笑,两指夹着腕骨便拉到墙上抹了一道:“爱卿外黑才与里黑相衬。” 手上灰白交杂,封听筠没怎么用力气,自然沾不上多少灰,萧亦催着头敢怒不敢言,小心窥了封听筠一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半个身体都贴在墙上听不远处的交谈声。 见此,封听筠退后两步,明显是嫌脏。 萧亦没动,那边李寒与靖国公似乎在争吵,声音属实不小。 “岳伯这般,小婿如何与禾禾交代?” 马上靖国公反驳:“如何交代,小禾日日替你操劳内宅,为你生儿育女,你不记恩情便罢了,反倒三番五次找我要钱,要她如何面对娘家亲人!” “岳伯只管交代我做事,不管其中支出如何,这要小婿如何维持家用,小婿总不能看着一家老小饥肠辘辘!”李寒据理力争。 靖国公冷笑:“从我这拿走的八百两便不是收入,拿着一点东西便挟恩相报,李寒!你真是好样的!” 屋门发出声响,似有女子轻言什么,靖国公甩袖与李寒进门。 人进门,萧亦仍觉不够,扒着墙便要往外跑,被封听筠拎着领口拉着:“听不出来什么,没必要。” 萧亦扭着肩膀,想要挣出来:“臣总能得到些什么。” “你让朕出来,无非是想证明靖国公与李寒有勾结,朕看到了,但你如何证明能靖国公和越王有关?”封听筠泼凉水,出来一趟不过是想要断了萧亦挣扎的心思。 萧亦端站着:“靖国公府中用度对不上人数,残余泔水和购买菜量不相匹配。” “那又能说明什么?” “不知越王那支聋人陛下可有查到什么?”萧亦直言不讳。 “查出什么?”封听筠笑了声,语气半冷不冷,“莫非还要朕与你资源共享?” “臣不敢。”嘴上说着不敢,眼里说着封听筠不讲道理。 封听筠没管,转身便要走,这一趟来得没有意义,萧亦却急躁往身上擦了把灰,一手抓住封听筠的手:“陛下,臣才二十出头,臣没理由等死,除非您现在就砍了我。” 又是砍了我。 封听筠冷眼看着,竟也没掀开萧亦,萧亦低头咬唇,牙齿移开时下唇已有血珠,往上看,眼中也带了决绝:“您的皇城并非坚不可摧。” 说完,不管任何,生拉硬拽将封听筠拽到门前,抬脚踹开门时,院里十来个手边放刀的人齐齐抬眼。 萧亦先发制人:“他是当今圣上,各位动一下试试!” 他早就查到李寒养私兵了。 这些人只是雇来的闲散人,没死士的胆子,不敢冒诛九族的风险对封听筠出手。 他敢。 萧亦松开封听筠的手,捡起把刀架在自己脖颈上:“陛下,臣要死也得是送死!” 要么今天死,要么寿终就寝,总要给他个了断。《 》 22、臣以死谢罪 封听筠最不吃的便是威胁,淡淡看着萧亦,无言对视几秒便甩袖要离开。 院中久无人居住,地面又是灰地,走时难免掠起尘埃,灰尘尚未扑在衣角,便在主人的走动下扬起更大的弧度,迅速远离飞灰。 决绝得让人毫不怀疑他恨不得萧亦现在就碧落黄泉。 屋中人还没看清形势,被那句皇帝威慑住,拿刀不行,不拿刀也不行,僵持间总是碰撞刀剑发出声响,甚至从桌上碰下个装水的白瓷碗。 刀声起,封听筠没有任何迟疑,脚面也要踏出门槛。 萧亦握着刀,迅速蹲身抓起把灰撒向封听筠,红色袖子划过飞灰,没那么好运气,拢了一身灰,撒完架在脖子上的刀奋劲挥动,风声烈烈中向脖起力。 刀锋才要到面前,一只玉牌骤然飞来,从下往上打开刀,长刀铮铮一震,微微颤颤中碎成两块。 看似无害的玉牌却未碎,径直往下落,银白色流苏朝上升着,被萧亦一把接住,整个人迅速往后推了两步,避开下砍的断刀。 隔着月色,封听筠还站在门栏旁边,皎洁月光如霰撒在身上,好比度了层寒气,半掀着眼睑看向萧亦脚边的断刀,语气空前嘲讽:“不是不怕死?” 避什么? 萧亦摸着手里的玉牌,完全没错过玉牌上的龙纹,当场变脸弯眼一笑:“陛下既舍不得臣死,必定也舍不得臣受伤。” 封听筠仍是一声短促的嗤笑:“未免太高看你自己。” 玉牌在手,封听筠的话萧亦只当空气,左耳进右耳出,卖乖似地弯了弯眼睛,纵使他也不知道封听筠停下是为什么,但总归目的是达成了。 门外王福才带着人跑过来,看见封听筠没敢吭声,对上萧亦的视线,扫了一眼周围的状景拖着强调喊了声:“哎呦!我的萧大人哎,您怎么哪都敢带陛下跑,出了差错,您如何担待得起啊!” 封听筠不轻不淡回了句:“担待?不等问责,已经预支以死谢罪了。” 王福盯着萧亦脚下的剑,结合萧亦握在手里的玉佩,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满心满眼佩服,头一次见胆子大到当着皇帝血溅三尺的。 也是登基后陛下收了性子,否则萧大人得寄希望于苍天有眼,能成第二个含冤的孟姜女,虽然未必有冤屈。 随后只当没事人一样谁也不得罪,抬手召御林军进门:“来人,这些人皇城私藏兵器,关押到京兆尹那去!” 皇帝不杀,必定有用武之地,今日留一线,不得罪就好。 就王福这幅熟练端水狗腿办事模样,萧亦没忍住弯了弯眼睛,无声叹了句:好一个审时度势! 回眼得了便宜还卖乖,像模像样求问:“陛下,隔壁怎么办?” “王福!”封听筠站在原地,脸色不算好看,嘴角擒着半抹笑,像是被萧亦这见好不收气笑的。 王福心领神会:“哎!老奴这就去!” 萧亦贯彻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信念,几步挪到封听筠对面站着,手指下意识摩挲玉牌,满目星光弯成半月看着封听筠,手上的玉牌半递不递:“陛下,您还要吗?” 笑眼太明媚,封听筠的讽笑声半堵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最终化成约法三章:“从今往后,再敢到御书房去撒野,朕必定允你死得人尽皆知。” 王福迈出门的脚一停,回首看了看萧亦,确实早该如此了,就这么一个月,都把皇帝的御书房当花楼逛了。 每天必跑一趟,不让进就垂头丧气杵着,嘴里还要念叨右相如何如何。 迎着王福的注目礼,萧亦欲言又止,不刷存在感,哪有今天皇帝放他一马? 许久沉重点头。 王福这才欣慰点头带人外出,近近只听一道踹门声,紧接着齐刷刷一通拔刀利器出鞘音,隔壁鸡飞狗跳、人叫孩哭后王福迈着小碎步跑来。 “陛下,好了。” 封听筠暼了萧亦一眼,满意了? 萧亦讨好一笑,率先往外迈步,转身便是九十度鞠躬行李:“陛下,臣这就去尽忠!” 不像尽忠,像尽孝。 屋内李寒与靖国公五花大绑跪着,桌上还有没吃完盛放饭菜的白瓷碗,王福带来的禁军丝毫没因为靖国公官大心有胆怯不敢绑,甚至多给靖国公塞了团看不出原貌的脏布。 萧亦没忍住问候这位勇士,指着靖国公问:“这是谁绑的?” 绑得太有艺术造诣了! 禁军中一人大跨步出了队伍;“禀大人,卑职王和。” 萧亦按耐住想给人竖大拇指的心,扯走靖国公嘴里的布:“宋大人怎么来这了?” 布一脱口,靖国公大着嘴巴喊:“萧成珏,你以下犯上,本官每日一定要向圣上参你!” 萧亦沉默,萧亦卖主:“国公大人可能有误会,绑您的不是下官,是陛下。”转身脱口而出,“看好,这是禁……陛下。” 如果没看见进门到封听筠,整句话应该是,看好了,这是禁军,我调不动他们。 王福在萧亦的指认下低着头,封听筠反而习惯了萧亦甩锅的行为,一言不发看向靖国公,随后将在常人都扫了一遍,目光落在唯一没被绑的妇人身上,她怀中抱着个抽噎不停的婴儿:“抱出去哄。” 太吵人。 妇人伏地磕了下头,小心爬起身在王福的引领下出门。 跪在靖国公身旁的男子跪着往前爬了两步,满眼真挚言辞恳切:“陛下!下官妻子不会哄孩子,恳请陛下允下官协助!” 萧亦头一个不答应:“你很无辜?” 都出去了,让他硬刚靖国公? 屋外孩子哭闹声渐小,李寒的脸却因萧亦的话僵了一瞬,马上凄凄艾艾出声:“下官兢兢业业,不知怎么得罪了萧大人,只可惜稚子无辜,还望陛下明鉴!” 萧亦看了眼封听筠,对方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索性转了个身环视屋中。 如此眼不见心不烦,萧亦默了一瞬,信口捏造飞速出声:“陛下微服私巡,却被你隔壁院中的私兵袭击,刺杀天子都算无辜,还有什么有辜?” 没其他的意思,单纯是要李寒反驳,刺杀天子什么罪? 必定是不惜一切代价撇清关系。 如萧亦所料,李寒被绑着,连忙额头撞地辩解:“下官冤枉!陛下明察秋毫啊!隔壁院子的人与下官毫无关系啊!” 萧亦弯腰笑了笑:“可要当堂对证?”他踱步到桌边,拎起个碗砸在李寒身下。 “和隔壁的一眼,都是白瓷碗,据我所知,周边住户用的都是漆器碗,少有统一的白瓷碗,你家厨房每日烧火做饭,柴火损耗对不上吧?你看,连这你都要否认,哪里是兢兢业业办事的无辜人?” 这话无疑是暴露了今天这一出是刻意蹲守,早有预谋,但萧亦没打算瞒,看向靖国公也是同样的话:“下官敢问国公大人每日厨房用量是多少?” 靖国公不见棺材不落泪:“这我怎会注意?” “也是,您当然不会注意。”不然不可能让他查到,偏偏是最不值得查的有迹可查。 “不知大人对聋人有什么看法?”萧亦问。 靖国公眼神微不可查地闪躲了一下,萧亦走近一步,靖国公又不可避免地瑟缩着,像是害怕人靠近。 他这样,萧亦反倒来了兴趣,一步步逼近。 眼见萧亦的手伸到面前,靖国公呵斥:“萧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转而看向封听筠:“陛下!臣年过半百,岂容这般无凭无证地糟践!” 封听筠遥遥站在一边,周边亮度不显,却不至于暗得看不见,偏他目光散漫看着屋中构造,一声没吭,好像年近半百的是他,听不见看不到似的,留萧亦直面靖国公憎恨。 天子不管,那萧亦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手不管不顾在靖国公身上游了遍,双目紧盯靖国公的目光,在对方瞳孔变化时,将手探入靖国公腰间,不曾想靖国公竟忽地起身撞向萧亦。 撞得太快,打得萧亦措手不及,人歪撞在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不曾想桌角一断,墙上突然开了个口,嗖嗖射出几支箭来。 没等萧亦反抗,脊背便传来阵阵刺痛,接着眼前一黑,被人猛地拽起身,只记得自己抓上了类似几支玉棒的物件便失去了意识。 而靖国公竟也在无人在意时起身用腰撞桌子,等禁军将他制住,从腰间掏出东西,才发现那是个碎得嵌入肌肤沾着血液的木哨。 封听筠抓着萧亦,冷声吩咐:“关入大理寺。” 身上架着的萧亦垂着头,脸上已有灰败之色,扯开箭支射中的地方,血液都成了黑色。 “解药。”封听筠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寒,李寒一脸灰败摇头:“没有。” 望向靖国公的眼中竟浮出杀意。 封听筠微微吸气,萧亦身上满是尘土,脸埋在他肩膀,靠他一只手揽着才没躺在地上,不算干净的手插在他的指缝中,紧紧反扣着他的指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如此便算了,目光触及对方身上的灰,封听筠从牙缝间发声:“萧成珏,朕该让你去死的!”《 》 23、臣快死了 威胁声消散开,萧亦却好似能听见般眼角溢出泪意,泪迹在无人知晓时聚成一粒,印着烛光沿眼角滚落,堪堪折了几分烛光,不偏不倚落在封听筠袖子上。 封听筠本就嫌弃萧亦一身灰,眼下因着萧亦身上灰一把眼泪一把,一身没沾东西的龙袍,倒成了替萧亦擦身体的布,正好谓给人做了嫁衣。 仅是衣服葬送给对方也罢,手也在萧亦无意识使劲间缩紧,大有哪怕死了也要抓着他殉葬的架势。 难得地,封听筠生出几分想当场掐死萧亦的心,低头只见萧亦眼睫挂着的水珠,折磨人的反倒成了受害者,只得就着萧亦抓他的手,指间同样使上几分力,权当报复:“王福,拿帕子来。” 王福是知道封听筠爱干净的,小心觑着萧亦身上的衣服,站在原地踟蹰好半天,听到封听筠的声音赶忙掏出手帕,双手奉上:“陛下。” 封听筠抬了抬眼睑,语气算不得好:“朕有几只手?” 一只手被萧亦死死抓着,一只手拦着人,如何能空得出来? “奴才这就擦。”话是如此,捏着帕子王福却是下不去手,这到底是擦陛下还是擦萧大人? 正是这时,萧亦低低呻.吟一声,像是疼极了,指上力度加重,额角也冒出汗来,半点没给王福解围不说,头一动就将脸埋在了封听筠颈间,身上不管汗也好泪也罢,顿时都有了家。 眼见汗珠融进黑色外衫,王福心一凉,不用封听筠杀他,自己都想寻条白绫自挂东南枝。 有萧亦在,封听筠自是无暇顾及王福,两人身体相接,难免体温共感,萧亦极其不老实,三番五次蹭来蹭去,反复挑战他的底线:“萧成珏!” 三个字,堪比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成珏”因没因此生出恐惧尚不知道,王福饶是身边人,自是知道语气里含了多少火气,先一步下跪,膝盖落地,好清脆一声,像极了送葬的锣鼓声。 嗓眼没冒出字来,又听封听筠压着火气“好言相劝”:“萧成珏,松手。” 已是疼晕的人,背上还钉着三五支箭,哪有意识听话,哼唧间便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封听筠也是被气得没脾气了,揽人的手松开一瞬,从大腿处动手,拦腿将萧亦似抱似扛在肩,跨步往外走:“回宫,传太医院候诊。” 被抓住的那只手无可奈何微微抬起,顺着萧亦横在胸前的手。 出门没走到巷口,路上又撞见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女子,疯疯癫癫摆弄身体,不时蹲在墙边烧纸钱,听见脚步声应声抬了下头,不知是见到了浩浩荡荡的禁军还是瞥见了龙袍,愣过一下后,竟不顾一切扑到封听筠脚边。 手忙脚乱扒开头发,像要证明着什么:“圣上!草民有冤情!草民有冤情,求您做主啊!草民走投无路!无处申冤!” 封听筠停住脚,身上的萧亦喉咙间发出稀碎的呜咽声,抓着他手的手指竟在无声中卸了力气,手指半屈着,半勾半落往下滑。 女子嘴中不停喊着有冤情,头不断撞地,头发乱七八糟浮动,吐字清晰不似疯子,撞得人心底发沉。 封听筠手上牵回萧亦逐渐松开的手,回首示意王福阻止对方磕头:“何事申冤,为何不去京兆尹?” 王福上前将人拉起来,女子泪流满面,哽咽道:“没用!皇亲贵胄,京兆尹不敢动手!我夫君枉死家中,凶手逍遥法外,还望圣上做主!” 封听筠目光一凝,换寻常,这般事怎样都是要处理一道的,奈何打在脖颈的气息愈发弱,早没了原先的瘙痒,只能沉声吩咐:“王福,牵匹马来!” 思及其他,封听筠从萧亦袖中拿出那块玉牌,本想放入女子手中,却因触到渐冷的肌肤收了手:“随朕回宫。” 话落几步走到马边翻身上马,切声:“萧成珏,你最好有用。” 不堪重用的太医聚了个全,跪在地上没个办法:“陛下,此乃剧毒断肠,幸得伤口不深未深入五脏六腑,只是毒性过强,恐治好后萧大人身体也不及寻常了。” 封听筠扫了眼床上的人,忆起对方的眼睛,指间没来由的弯了下:“可能休养?”伤成这般,科举也用不到对方了。 院正摇头:“剧毒之物,若是一两处伤口尚且能挽救,萧大人……” “你仔细看照着,朕晚些时候来看。”床上萧亦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发丝因着未打理过凌乱不堪,封听筠压下心底没由头的躁意,转身回御书房。 御书房中,女子还是一身惨白丧服:“草民周氏,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封听筠坐下,挥手免了王福端上来的茶:“不必多礼,拦下朕所谓何事?” 林氏痛哭出声:“草民夫君在京兆尹当值,一月前,内阁首辅孙儿因被稚子冲撞,当众摔死稚子不算,又带人纵火烧民房,我夫君接到报案便将首辅孙儿捉拿,不料首辅孙儿竟当场威胁要杀了我夫君,之后首辅管家带来黄金五百两,要求我夫君罢手,我夫君不接受,次日便在家中被支铁针穿喉而亡,而那首辅孙儿竟被无罪释放,京兆尹却判我夫君是畏罪自尽!” 无助到极致,林氏又往地上磕头:“求陛下为亡夫申冤!” 天子脚下,一个月前的事情,竟无人通禀。 国库空虚,一个首辅,竟也阔绰成这般。 王福眼疾手快拉住林氏:“陛下必定还你们一个公道,莫要再磕了!” 官官勾结,实为朝廷之祸患,封听筠道:“传王和进来。”又温声问林氏,“你可有留证?为何现在还穿丧服?” 大夏丧服着七日便可,怎今日还穿着? 林氏泪流不止:“内阁首辅要杀人灭口,草民只能当得了失心疯,日日着丧服哭闹,亡夫虽已下葬,草民却留下了杀人的凶器。” 她伸手从怀中摸出个布包来,拨开层层布料,里面赫然躺着根铁针,铁针比银针粗不少,似是玄铁所造。 玄铁多是工部监管,一般人家,没接触到玄铁的机会,东西一出,封听筠心中便有了定论,问道:“首辅孙儿祸乱百姓可有人证?” 林氏摇头又点头,眼含浊泪:“首辅挨家挨户派人送了银钱,早被封口了。” 王和刚好进门,正正跪在林氏身边:“陛下!” “派禁军挨家挨户搜查,另外召京兆尹入殿。”低头让王福扶着林氏出门,冷然承诺,“朕必还你个公道。” 京兆尹来得快,以为封听筠是因李寒养私兵召他,来了便是一跪,认错认得像打过无数次腹稿:“陛下息怒,是臣监管不力,自请罚奉一年用以加强皇城监管!” 封听筠淡笑,轻轻叹气:“爱卿当真是攀上了内阁首辅,连本职的月银也看不上了。” 京兆尹一愣,身体不禁打起颤来,硬着头皮辩解:“陛下何出此言,下官未曾与内阁首辅有过接续!” “是吗?”封听筠站起身,径直走向京兆尹,垂眸间毫不掩饰眼底的杀意,“皇城民舍皆有登记,怎一月前着火烧了民宅,朕这御书房没收到半点风声!” 皇城每日是非多,未必事事呈报至御书房,但每月初一总有汇总。 京兆尹一瘫,嘴唇嗫嚅似想辩解,封听筠却不给他机会:“王和!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闻声王和再进门,转身要走时封听筠再发话:“查到证据无需禀告,即刻查抄内阁首辅府。” 无半分拖泥带水。 “是!” 久久,王福算着时间屈身进门:“陛下可要歇息了?” “萧成珏现下如何?”封听筠放下笔,若被右相的人看见,该惶恐纸上写着的全是他们的名讳,用朱笔圈下的,更是近来被罚抄家产的党羽。 “太医院人看着,陛下放心。”王福回话间,封听筠袖子不慎落在纸上,无意沾了笔墨水,幸得衣服本身就是黑色,并无什么怪异,封听筠甩袖,无奈按向眉心。 荒唐,此等脏衣服竟穿了一晚上。 不觉想去“探望探望”罪魁祸首:“去偏殿。” 才进门,远远的封听筠便听见几声呢喃细语,轻得微不可查,意思没头没脑。 殿中的太医不知去了何处,封听筠走近喊了一声:“萧成珏。” 萧亦没回声,眼睑半垂着,脸上偷着几分诡异的红,嘴唇慢慢动着,干涸却艳红,活似艳鬼,手指对着封听筠抬了下,指间也透着不正常的红。 不知是烧迷糊了,还是醒了几分。 封听筠沉下脸来:“太医在何处?” 王福不敢出声,四周也没人回话。 萧亦偏了下头看着封听筠,声音极小,带着沙哑:“封听筠。” 烧到口无遮拦。 封听筠鬼迷心窍上前一步,不知为何竟读出萧亦有话对他说:“想说什么?” “封听筠?”萧亦眨眼,泪眼朦胧间好不无辜可怜,像真没什么意识,手指又攥住封听筠的衣角,许久撇了下嘴,“我不要死无全尸,我不是萧成珏。” 封听筠垂眼,没计较衣服:“那你是谁?” 萧亦无意识唔了声,阖眼要晕过去间低喃:“萧亦。”《 》 24-30 第24章 臣大逆不道 秋雨连下几日不绝, 屋檐处雨水滴滴答答成串往下落,王和带着一身水汽进门,盔甲先撞地碰出声, 喉咙里也冒出句:“陛下,首辅于今日午时在狱中自尽了。” 封听筠随手放下笔,语气淡淡:“既如此, 便送他孙儿下去陪他。”屋外雨又大了几分,哒哒哒打在地面,声感毫无章法, “明日午时处死,地址定在玄武街闹市。” 临近右相府邸的闹市。 “是!”王和淡声请示,“右相的人几次三番往外传递萧大人的情况皆被属下拦截, 如今可要放些消息出去?” 想起前几日受伤死气沉沉要死不活,近日远比回光返照还面色红润的萧亦,封听筠诡异地沉默一瞬,目光落在王和所在地往前延伸一丈处,不觉有些头疼。 谁能想到往日死赖着不走,整天只知软磨硬泡的萧亦, 现在会长期在宫中住着,大有半个主人的姿态。 半晌吐声:“他在偏殿。” 对外说离死不远也好,说已无大碍也罢, 但凡他下的令不衬对方的心,御书房迟早再添个说不动就两眼直勾勾监视他批奏折,跪不动就添茶倒水的忠臣爱卿。 王和欲言又止, 许久小心看了封听筠一眼,注意到对方神色如常,低头出声:“陛下, 偏殿臣进不去。” 声音有些难以忽视的憋屈,尤其是最后三个字,可谓郁闷,闷得余音绕梁不绝。 进不去? 封听筠抬眸。 王和有些如鲠在喉:“要排队。” 外界传言“病得下不了床”的萧大人,现在在皇宫混得如鱼得水,别说前几日玩忽职守的太医院现在上赶着巴结,就连值班的侍卫都要打着人多眼杂的借口跑一趟偏殿,比御书房还门庭若市。 封听筠沉默一瞬起身:“王福!” 王福圆润跑进门,对着封听筠谄媚一笑:“陛下。” 随即不着痕迹地观察了遍御书房,熏香不浓不淡,刚刚好,茶水糕点还没碰过,能有问题的只有砚台里的墨汁。 想着便福至心灵要上前磨墨,胖手还没碰到墨锭,封听筠先出声:“放着,去偏殿。”又在作什么妖? 不等王福反应过来,想起来什么,似笑非笑问:“朕可要排队?” 王福自是知道萧亦近期的所作所为的,作为参与者,半点不敢接茬,缩着脑袋让出够十个人并排走的路,大体意思是:您任意走! “走。”封听筠冷眼扫过王福,没计较,甩袖往外走。 门外几个小太监正蹲在地上擦水渍,一小太监背对着封听筠,手指时不时就往外探一把,成功躲过低下来的雨水便像模像样擦下地,躲不过就接着探,玩得不亦乐乎。 王福看封听筠看着,连忙捂唇咳嗽。 封听筠侧头扫了王福一眼,冷不丁从小太监身后走去:“可还记得那日萧成珏说了什么?” 萧亦在皇宫待了太多天,王福自是对应不上的,象征性点头,嘴却是不张的。 小太监脊背一僵,蹲着的身体下意识缩跪在了地上,不料封听筠双眼目视前方,不问责也不离开,静待王福回话。 雨水要死不死被风吹了一股进来,王福后脑一凉,吞了口唾沫便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吭声:“陛下,萧大人说了太多……” 封听筠抬手接来滴雨水,比起萧亦泪眼汪汪砸在他身上的泪,手上的雨水显然过于冰冷了:“他说他名萧亦不叫萧成珏。” 说完不再回话抬步往前走,留王福在原地深思。 半晌日有所思点头,依稀记得萧大人那晚就说了那么棱模两可的一句,之后便抓着陛下的袖子酣然入睡了。 再之后,不管陛下怎样拽袖子,萧亦死活不撒手,逼得宫女颤颤巍巍拿剪子剪下一截来,扑腾落地磕头。 等萧大人退了热,陛下也去看过,显然没什么怜惜之心,开门见山鞭辟入里:“爱卿说自己叫萧亦是何意?” 彼时萧亦百无聊赖趴在枕头上,闻言肉眼可见地怔了下:“臣说过吗?” 封听筠没吭声,目光落在萧亦脸上,坦荡得发邪,只见萧亦往床里侧挪了两寸,像模像样咳了声,咳得面红耳赤目含清泪才想当然似的想到个理由:“臣怕就此英勇就义,特地留名立碑。” “萧成珏三字辱没了你?”封听筠嗤了声。 萧亦依旧泪眼婆娑我见犹怜:“确实不太吉利。” “萧亦就吉利了?” 萧亦犹豫着点了下头,郑重其事:“这名确实旺我,亦也,亦步亦趋,乃是死了也要追随陛下;活着,更是要一心向陛下!” 说的好不情真意切,要不是萧亦身体还在往里缩,真让人信了他的邪。 封听筠又是冷笑转身便走,一直到今天,期间再也没去看过,更没过问过伤势如何。 今天也是乌云遮了太阳,分不清太阳打哪边出,封听筠竟要去看人! 御书房离偏殿不远,没多少路程,才拐角,遥遥的封听筠看见一众不顾天公不作美也要排队进殿的“人中龙凤”。 王福极有眼里见往前窜了步,扯着嗓子喊:“陛下驾到!” 惊起一滩不管地上水多少,衣服也不撩就往下跪的“呆头鹅”。 见此封听筠挑眼:“萧大人倒是惯会笼络人心。” 下着雨,也魅惑一群信徒来守着。 王福只当没听见封听筠嘴中的阴阳怪气,这哪里是他能管的,怎么劝都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再给天子提提火气,这等子恩赐还需萧大人才担得住。 央央皇宫上下,胆子肥如萧大人,仗着师出有名,陛下都祸害了一通,何伦这些个人。 屋里人浑然不知山雨欲来,以背上有伤的萧亦为首,床为圆点画弧,地上坐了一堆不知死活的宫女太监,正中央还摆放着半堆铜钱一堆白银,再细看,七八个人手里都捏了纸叠的牌子。 皇城不允开赌坊,所谓的怂刺猬倒好,这就在皇宫混得金饭碗了。 众人皆痴迷,几张纸牌握得人两眼放光,竟是最大的祸害萧亦先抱着枕头抬头,隔着下垂的发丝,宽大的袖子盖住纸牌,欲盖弥彰般眨眼喊了声:“陛下,您怎么来了?” 王福不忍直视,偏头看向外面的雨幕。 封听筠半生不熟道:“爱卿这里好生热闹。” 上前时宫女太监跪着挪出条羊肠小道,方便天子长驱直入。 萧亦习惯性纵起又要往床上缩,动作太大牵扯了伤口,咬牙含糊冒出声闷哼,又大概是还病着,眼睛明亮有神,脸上就走了个极端,没两分血色,看着封听筠靠近,不管疼不疼,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不曾想冷气入肺咳得本就没盖被子的后背隐隐露出几分红。 触及血迹,封听筠顿住脚步:“苦肉计?” 萧亦惨然一笑,试图卖惨:“陛下,就我这幅半截入土的模样,也上不了美人计。” 封听筠笑了一声,弯腰从萧亦袖子里扯出张纸牌来,扫过一眼问:“半截入土?” “朕看你是胆子肥了,要与阎王结拜。”天子隔壁开赌坊,古今至此头一遭。 尚且不是天子近臣都嚣张至此,若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宠臣,这京城是否要翻天? 萧亦敢开赌坊就是料定了封听筠暂时不会来他这,王福也会找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给他捅出去,眼下动了下身体,磨磨蹭蹭拼出个跪姿,蔫吧请罪:“陛下,臣闲不住。” “出去。”封听筠说完,宫女太监如释重负往外跑。 察觉到封听筠冒着冷气,萧亦也不卖惨了,理亏认错:“臣知罪。”但他有苦衷。 封听筠一言不发,冷声:“王福,你是谁的人。” 王福自始至终都是腿肚子打颤的,听见声便跪地请罪:“奴才这就去教坊司领罪!” 屋里人都出去了,萧亦才耷拉着头说话:“陛下,臣有原因,宫中大多是右相安插的人手,借着打牌您也能将他们赶出宫。” 生病多日,属他这最热闹。 封听筠不领情:“你觉得你做的很好?” 萧亦咳了声:“不好,赌风害人。”但不这样,他也想不出要怎么帮封听筠把人弄出去。 封听筠冷眼看着,不知是不是因为病重,此前冷待萧亦,萧亦便是个壮着胆的怂刺猬,竖着刺也要来求一分活路,眼下试探出了活路,便无所谓防备,干脆摊开肚子一点刺都不展露了。 叫人分不清是否没有半分忌惮,只要达到目的就放松警惕。 “萧成珏,三思而后行。”封听筠淡眼望着萧亦,转身离开时又出声,“萧亦。” 萧亦下意识想应,半晌噎了回去。 封听筠心下早有答案,扫了眼地上杂乱的牌,从那日萧亦来御书房赌誓,便猜测芯子换了人,只是不知其姓甚名谁。 今朝有了答复。 —— 一连几日,王福都是瘸着腿上茶,帮着萧亦做事,显而易见没讨到好,只讨了一顿不留情面的板子。 放完茶,王福瘸着腿要走,封听筠淡声:“他又去哪了?” 王福有些牙疼:“去了大理寺。” 伤都还没好,又折腾上了。 “去做什么?”封听筠问。 王福挑挑拣拣说着,最后一言难尽道:“审完越王,萧大人对天发了毒誓。” 毒誓二字散在空中,封听筠生出几分诧异,屋外雨刚停,不知何处冒出来一滴,“啪嗒”一声落地,正好与烛光摇曳中滴落那滴温度相异的液体相呼应,只着单衣的人站在屋中,半天,衣摆拖走地上的水迹,留下句不散的:“毒誓不该应在你身上。”—— 作者有话说:上辈子是萧亦仗着历史记载,帮封听筠清理门户,这辈子封听筠出宫那次就把人杀了 下章现世 宝贝们看看文就可以了,不用打赏,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我所能写完的,不用担心我会因为数据砍大纲,不会的,哪怕最后零个人看,我该怎么写也会怎么写,所以不用担心的[抱抱][抱抱][抱抱] 第25章 臣鬼迷心窍 次日早朝。 “下官祁长敬弹劾淮州、长河布政使、行太仆寺卿贪墨, 现将证据呈予陛下!”右都察使躬身禀告,声音浑厚有力掷地有声,惊得百官哑了声。 王福甩着拂尘快步走下台, 双手接过右都察使手中的折子,小心递给上首的封听筠。 下方百官回过神来低头私语,隐隐能辩出“清洗朝堂”四字, 萧亦迎上不远处温思远看向他的目光,双双不解,随即齐齐低下头当摆设。 两天前, 内阁首辅半夜被抄家,抄出一堆指向靖国公的罪证,逼得往天与世无争的靖国公当众剑指右相, 不顾礼仪颜面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化眼神为刀,青天白日里送对方奔赴阎王殿。 现在都察院又上场,一次检举了三个三品及以上的官员,抛开官阶不谈,三个人全是右相党, 哪怕是要栽赃是靖国公所为,这般操之过急,完全不像是封听筠的作风。 而靖国公不知怎么就认定了那日闯他密室的是右相的人, 昨日上朝前两人面谈不到五分钟,就当场怒骂右相是老匹夫。 当时萧亦就走在两人身后,将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听了个全, 靖国公才走,右相便如有所感地上下打量了遍萧亦,眼见的脸色发黑。 当晚萧亦就收到条带血的布条, 说是他那义弟半夜走了独木桥看不清路摔了,平日里穿惯了蜀锦,问萧亦府中有没有,赶忙送两匹去。 既是“独木桥”又是“看不清”,其中敲打的意思自不必多说,萧亦没招,索性无差别将封听筠和靖国公卖了个干脆,直言封听筠派人先他一步掌握了证据,靖国公必死无疑,现在只是狗急跳墙,成不了大器,以免打草惊皇帝,无论怎样右相都只能按兵不动。 可惜今天一举损失三名大将,右相能让他安稳才怪。 萧亦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右相中就有人跳出来:“臣检举兵部李纳,内阁钟河结党营私,暗中帮助逆臣越王!” 两个人官职并不大。 头上封听筠好脾气地将奏折放到一边,声音微不可查,偏又叫殿中息了声,只剩上方天子玉指敲击龙椅发出的规律声调,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隐隐露光。 “国库空虚,各位却是酒肉穿肠过,比朕活得还滋润了?”封听筠笑着,弧度刚刚好,眼底却是出奇地发黑,暗得叫人心紧。 碰巧外面厚云遮了天日,奉天殿倏然暗了一瞬,压得人呼吸急切,百官眼急腿快往下磕头认错,萧亦一时不察慢了一拍,别人头都撞地了,他腿才弯下去。 膝盖马不停蹄落地要磕时,余光好巧不巧暼见封听筠眼中划过几分笑,没分清是不是看错了,百官请罪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相同的字眼,密密麻麻挤遍了奉天殿各个角落,有的掷地有声,有的虚情假意。 等萧亦完全磕在地上,滥竽充数混进告罪的声音,旁边人胆子极大出声:“萧大人,这时候都敢走神!” 天子宠臣就是不一般。 萧亦滥竽充数的声音噎在喉咙里,欲言又止过后真诚相待:“王大人说笑了,下官是被吓慌了神。” 封听筠动怒罕见,蓦地没反应过来而已。 当然,不排除封听筠平日里好脸给多了,他飘了。 封听筠站起身,奏折在龙袖挥扫下飞出去,力度不轻不重,落地时还往前滑了近一米,不偏不倚正落在右相身后,靖国公头前。 萧亦站在外侧,过道旁边站的就是武将,自以为不动声色歪了下头,借着前人的遮挡,小心看那封奏折。 顶上封听筠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了两分,掺着笑意问右相:“不知右相以为这事要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一问就问到了天下第一大蛀虫身上。 身为第二蛀虫的萧亦瞬间不引人注目地摆正了身体。 右相声线极稳,四平八稳地绕了一整个奉天殿:“陛下恕罪,贪墨乃古今难题,臣愚钝,不知如何处理,”话锋一转就把脏水往户部泼,“户部向来掌管财政,不知户部可有对策。” 有右相出言,其他文臣挨个附和:“户部当有应对措施。” 群臣对唱,萧亦前方有人颤颤巍巍抖了下,户部尚书已是半百高龄,平日里不争不抢,让原主架空了大半的权利,此刻想也没想,理所当然便将祸水倒萧亦头上了:“老臣愚钝,户部侍郎萧成珏年少有为、智谋无双,恐会有对策。” 昧着良心的夸赞,萧亦属实承受不起,起身深深看了眼罪魁祸首右相,他们不仁,那他只能更不义了,往外迈了一步:“科举还有不到二十天,臣以为应抓住科举人才,丰实都察院根基,彻查朝野上下,如此方可给天下一个交代。” 温竹安也是个不怕死的,轻轻抬眼挑眉看了眼萧亦,随后看向封听筠,三人眸光一碰,顿时拨云见日般心照不宣达成共识。 封听筠弯眼笑了笑,侧身再引右相:“右相以为如何?” 温思远无声低头,和其他朝臣保持跪地求饶画风,右相抬头好似极其认可萧亦一般,神情不作伪夸赞:“萧大人此言有理!” 科举与督察百官挂钩,无不是提高了科举的重要性。 对于右相而言,如此无疑不是双刃剑,安插己方势力,便能极大可能保自身安全,而皇帝又对科举上心,想捣鬼的难度便会在无形中提高。 只是,有心人再想做什么,难免要拿出什么方便萧亦办事了。 封听筠展颜看向礼部:“礼部上下何在?” 礼部三位官员无不往外一迈,躬身请责:“臣等必全力以赴!” 三个人整整齐齐,除了温思远,另外两人,明面上都是封听筠的人,家庭美满,无可威胁与诱惑的人选。 此前内阁首辅虽被排除在科举之外,但批卷的内阁学士多同僚,如何也能插手一二,无异于保底,眼下内阁首辅锒铛入狱,其余内阁成员经此一事诚惶诚恐着,萧亦和温思远的关系,便成了唯一的突破口,无可取代的“心腹”。 地位是时候该倾斜了。 事已至此,封听筠不再发难,转身掷下句:“起来吧。”朝会便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直至最后退朝,萧亦才被王福当着右相叫住,喊到御书房。 萧亦目不斜视跟着王福走,余光惊见右相掀了掀眼皮,眸中不知闪过什么,一言不发便抬步仍步步稳健往外走。 背影铮铮,只看外在,真像个铮铮铁骨的忠臣。 奈何人皮之下,狼子野心依旧。 在御书房等了半晌,封听筠换好常服从外走进门,顶着忽明忽暗的天光,萧亦眼尖,先出声:“陛下,您没休息好?” 上朝时珠帘在外,眼下去了冕旒,黑眼圈便无处遁形。 封听筠怔了一瞬,语气寻常:“你倒是连朕都管上了。” 话中没有苛责,显而易见是想借着萧亦怕他那几分转移注意力。 怎奈萧亦的尊卑之心早随风飘扬,哪里都是,又无处不销声匿迹:“恕臣冒昧,臣子不可以关心君王?” 话声落地不沾灰,甚至封听筠背后,王福默默抬起手,四指朝手心屈着,眼见着大拇指就要弹起来,被封听筠一个眼神斜成了拳。 一路不通,封听筠再开一路:“你要查宫中宫女,可要王福领你去?” 萧亦沉默,属实不知封听筠哪来那么多熬夜瘾,扯了扯嘴角,有几分想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心思,最后还是被理智压下。 “不劳王公公,臣稍后便去。”话落疑惑道,“陛下让臣来只是因为查案?” 还当是挑衅右相,借此拔高右相的竞争力,以后少威胁他两句。 封听筠看萧亦的目光不觉有些无奈:“朕不留你,你如何留宫查案?” 纵使后宫无宫妃,外臣也没有乱闯乱逛的道理。 萧亦后知后觉中隐约察觉有几分不对劲,不是他不对劲,是封听筠不对劲。 没多言点头便要外出:“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走到封听筠眼前时,封听筠细细看了萧亦一眼,淡声道:“等等。” 萧亦应声站住脚,前方便多了块手帕:“额头碰上了灰。”声音出奇的温润清淡,像是不经意间轻轻拉着个掩人耳目的钩子,莫名地掺杂了旁的意味。 眸底温凉如水,春风拂水涟漪泛滥。 又逢门外乍起凉风,似乎秋雨欲来,靠近封听筠时,刮来一场夹着风雪的梅香,奉天殿那几分半真半假的笑意再次恍然浮入眼底。 萧亦垂眼接过手帕,帕子上残留的温度腌入了主人的气味,梅香愈发浓,抬手擦着封听筠所说的灰,用的却是手背。 随之也不知道为什么,匆匆行了个礼便告退:“陛下,臣去查案了。” 第二遍报备。 走出门许久,萧亦呼吸才平静下来,鼻尖那股香气似乎还有残留。 侧身只见一个人身披大氅,融于秋风中疾步走近,远远便听见咳嗽声裹夹着秋气传来,难以压制撕心裂肺。 就这幅病态,萧亦差不多猜出是谁,碰巧那人抬头,五官干净昳丽,有些男生女相,看着萧亦的脸怔愣一瞬,转而弯出个无害的笑:“萧大人。” 萧亦笑:“临王殿下!” 脑中却记得临王去封地的时间极早,理应没见过原身。 第26章 臣不想修罗场 “大人, 时间太久,很多东西即便是有记录也找不到了。”辛者库负责人弓腰站着,手边放了一堆藏蓝色外封册子, 压在表面的几本近乎褪色,可见年份久远。 萧亦随手拿起一本,二十年前犯事死在辛者库的宫女都记录在册, 纸页随时间泛黄,看得人眼睛疼,纸上罪状一笔概括, 要么是偷窃、损坏财务,要么是犯上,笼统到无话可说, 也就越王对他仍以重任,指望他能靠这伶仃几个字找出线索。 想来越王拢共就说了三类人,靖国公一个人姑且也算作一类,两类宫女,一类是未出宫,一种类是死在辛者库。 夏朝二十五岁即可出宫, 除非是得到后妃青睐的,一辈子留宫享有月钱,但留宫的宫女尽数与妃子去到宫外行宫, 眼下犯事未出宫的无处对应,死在辛者库的更是多如牛毛。 忽地萧亦目光落在一处,将册子摊在桌上, 指尖敲在个宫女名讳上:“祸乱宫闱?” 管事脸上有过一瞬难以言喻,像是羞于启齿,声音有些哑又带着几分急:“她与外男私相授受。” 外男? 萧亦挑了下眉没说话, 在古代被打上这罪名的绝对没有活路,随即看向宫女当值的宫殿念里出来:“敏绣宫。”之前牢中封听筠便提过这个地方,后期萧亦了解过,正是越王母妃琬贵妃的住处。 闻声管事低着头,表情带着几分僵硬,手指始终捏着袖子,看起来好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萧亦。 “除去被带到行宫的,可还有老宫女留在宫中?”萧亦又问。 管事摇头:“陛下登基后便选了批新人入宫,原先没出宫的老宫女都随先帝妃嫔去了行宫,前些日子陛下带出宫那批中倒是有一两个年龄略大的,只是出宫后便没回来。” 萧亦扯了下眼角,全部是新选来的人,但依旧有年龄略大的,是不是有些解释不通? 盯着对方,萧亦放在桌上的手指刻意敲着册子发出动静,封听筠带出宫没带回来的他大概能猜出去了哪,但宫中已经没有人,越王提出这些是为了什么? 靖国公这事书房中搜出来的罪证就够定案了,越王提出宫女的意义是什么? 他想做什么? 天子近臣突然一声不吭,威慑人般敲击书面,声响从书封扩散开来,出奇的有节奏,像是敲在人心弦,本就因萧亦不请自来吓到的管事额角冒着冷汗,小心看了萧亦一眼,辨认着神情无声吞了口唾沫。 萧亦垂着眼,尚不知在想什么,又拿起册子翻,翻完冷淡抬眼:“当年服侍敏绣宫的宫人可有记载?” 管事想也没想就出声:“有,内务府皆有登记在册,奴才这里只有受罚名单?” 赶人之意呼之欲出,萧亦想着事半点没注意到,注意到也只会无视,干脆出声使唤人:“那便劳烦您跑一趟了。”内务府总管没从朝臣中选,理所当然的成了王福,王福现在在御书房侍奉着,就那副心宽体胖的做派,注定也不会知晓这些。 “是。”管事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想尽快远离萧亦,右腿往后一迈,退场的走姿甚精湛,不等半个时辰就功成身退,换了个人捧着个同色系的册子来交差。 萧亦正是百无聊赖,看着眼前年龄降了一道的宫女,笑问:“你们管事呢?” “大人见谅,管事走得急,没注意就崴到了脚!”小宫女可能没怎么见过外人,一说话脸就红。 萧亦没打算为难人,翻着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你们管事是哪年入的宫?” 人不走萧亦未必会记着,人煞费苦心逃了,便想起个忽略了的因素,没出宫的不仅有后妃喜爱的,还有表现不差,被提拔为干事的,比如辛者库管事。 小宫女初来乍到,哪里知道上头人的事,摇着头就要下跪,倒是旁边年龄略大的出声解围:“回大人,管事入宫该有二十多年了。” 正是这时,萧亦翻到记录敏绣宫宫人的地方,瞥见某个名字便拿起登记受罚宫女的册子,两相比对,又出声让人不得安生:“不管怎么样,将你们管事给我抬来,除此之外,再叫上个内务府有资质能管事的来。” 犯事的是个大宫女,是贵妃进宫就带来的人,叫水柔。 水柔犯事,死在启宗十二年,第二年贵妃身边却多了个采选入宫的云柔,一来便成了一等宫女。 是能力实在超群,还是旁的? 等了半晌,辛者库管事没来,门外涌进个眼熟的面孔,王福挪动着步子,滚动似地跑到萧亦面前:“萧大人,您找咋家?” 萧亦欲言又止,认真发问:“内务府就你一个管事的?” 王福脸上也精彩,分外诚挚:“咋家还没八只手。” 萧亦转而就把目光投向把王福喊来的小宫女:“那是了,怎么专门请了最大的过来?” 大在方方面面,无论是体积还是官职,敢情是专门请来镇压他? 辛者库管事被人扶着姗姗来迟,看到王福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乍:“王总管怎么来了?” 萧亦似笑非笑:“是啊,王公公怎么来了?” 王福精,眼睛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站位碎步往萧亦这边挪了步:“孙嬷嬷这是做什么,萧大人尊陛下口谕来这查案,你就如此懈怠。” 贸然查案,萧亦没谕旨,辛者库没接到命令,哪怕是天子宠臣,也没僭越的道理,怪王福事先没知会过。 更是心里有鬼的想要摆萧亦一道,压过这件事去。 萧亦要笑不笑看着王福:“您就是这么对我的?” 王福自知理亏,笑着笑着就转移话题:“治下不严,大人见谅,您查得怎么样了?” 萧亦弯指敲了敲桌上的册子,王福格外上道,一手拿一个,眯着眼睛对照,看了半天就在萧亦以为他看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是,半晌睿智的眼神与萧亦对上,眼里写满:什么? 萧亦鲜见地无言以对:“宫中宫女可是一来就定品阶?” 涉及专业知识,王福正经:“不是。” “那她怎么一来就是一等?” 王福摇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狡辩:“大人您是知道的,咋家一来就跟着陛下去了边疆,后宫之事咋家不知。” 萧亦当然知道王福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没叫王福来,看着将人叫来的小宫女,自认为温和:“这就要问你了,谁让您请来这么尊大佛镇屋?” 小宫女左右看了一圈,两手手心朝上分开放在腹间,看着萧亦就眼泪汪汪。 新人办事难免出错,辛者库管事眼见就要拿这理由开脱,萧亦率先拍了两下王福的肩,低声道:“她不对劲,劳烦您查查。” 拍声在屋中转了遍,萧亦本着男女授受不亲优秀美德,偏头朝辛者库管事笑了笑:“管事切记注意身体健康,另外,”在对方惊恐的眼中,萧亦吐字清晰,“敏绣宫上下宫人在琬贵妃死后都去了哪,麻烦管事三日内抄一份给我。” 王福龇牙咧嘴笑了笑,抖了抖袖子,抖不掉肩上刚压上的差事。 只深深看了眼辛者库管事:害惨他了! 随即就亦步亦趋跟在萧亦背后,指望萧亦去御书房别告他的状。 御书房中刚回京就来请安的临王仍端坐在封听筠对面,脸上春风拂面般温和,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侧目看向门口,正好与萧亦对上眼,温柔一笑。 看见人萧亦眼中划过分意外,这都多久了,临王哪怕当场给封听筠说遍书,也该说完了,竟还没走。 听到请旨那天封听筠不是还徒手捏碎个杯子,今天怎么就能相安无事对坐着? 还是…… 萧亦抬眼,封听筠正垂眸办公,脸色算不得好,手下批奏折的速度相比往常快了一倍,烦躁称不上,但多少有几分厌的,连有人进门都没抬头看一眼。 临王刚咳嗽过,眼角还泛着红,温柔无害笑着打招呼:“萧大人。” “殿下金安。”萧亦一笑没下跪,弯腰朝封听筠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封听筠放了笔,没说什么,瞥见临王只淡眼扫了王福一眼,王福惯会看封听筠的眼色,当即搬来个凳子,远远隔着临王放下让萧亦坐。 萧亦奇怪看了封听筠一眼,封听筠没出声,反倒是临王笑盈盈自来熟与萧亦寒暄起来:“早就听闻萧大人年少有为,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眼底一片潮湿,眼神真挚诚恳,好像是和萧亦一见如故,恨不得当场结拜般。 萧亦笑了下刚要推让,封听筠先呛了过去:“不过刚打了个照面,四弟何以见得他年少有为,莫非是以貌取人,自我满意?” 话对于萧亦来说不像好话,奈何萧亦这几天听得最多的就是年少有为四个字,属实担不起,理所应当的没生出半点怨言。 “皇兄所说极是,是臣弟一见萧大人便觉相见恨晚,萧大人莫要嫌我冒昧。”客客气气,声音和风化雨般和封听筠形成了对照—— 作者有话说:发现前面忘了提,封听筠是嫡长子,越王是老三,临王老四,陈王(第一章 提到过,不重要)是老八,其他都死了 第27章 臣是您的人 临王的话音才落, 上方便传来道不容忽视的目光,牢牢锁住萧亦的言行举止,萧亦哑言一息, 抿唇出声:“临王殿下客气了,臣腼腆不善交际,唯恐两面之缘让殿下看走了眼。” 两兄弟神仙打架, 引火烧他? 用头发丝想也知道这两人他该巴结谁。 随即不忘目光灼灼看着封听筠表忠心:陛下放心,臣是您的人。 不曾想,仅是对视一瞬, 封听筠便偏开头。 临王笑了笑,没脾气似地抓着萧亦话里的漏洞见缝插针:“萧大人多虑了,我看人极准, 不会看走眼,此番入京定居,若有什么事叨扰萧大人,还望萧大人不要计较。” 不管拒绝的意思再明确,临王也没退缩半分,好像要赖死了萧亦, 偏目光又实在温柔,莹莹泛着水光,让人不忍拒绝。 萧亦暗自感慨了声体面人, 不等他拒绝,封听筠先撩着眼睑用实际行动驳回:“王福,给临王安排几个京城侍从, 以免他忘了故乡路。” 临王和故乡四字,不知是不是萧亦的错觉,着重加了语气, 哪怕封听筠表情没有变化,嘲讽的意思也无法忽视。 王福“哎”了声,弯着腰退出门,不多时便引来群人交由临王。 临王像是读不出封听筠不待见他一般,笑意不减起身道谢:“臣弟多谢皇兄。”转而便笑着对萧亦说,“听闻萧大人在查被刺杀之事,不知可有我能帮助之处?” “殿下客气,臣已有应对之法,便不劳烦殿下了。”萧亦笑盈盈回话,笑容要多礼貌有多礼貌,心底却是另一回事,就临王这表现,百分百知道刺杀他的是靖国公,且一定程度上,还可能知道些隐情。 临王含笑恭贺了几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话找话似的竟没眼力见又与封听筠聊起家常来:“说来臣此番路过行宫,便顺带去见了先帝的妃嫔,几位宫妃托臣向陛下问安。” 吐字清晰缓慢,像是怕谁听不清。 萧亦看着临王眯了下眼,若有所思垂眼,封听筠却收了锋芒,兄友弟恭笑着,做足了关心手足的派头:“此行山高路远,你这身体,恐需多派几个御医看着,叫王福领你去太医院挑两个带回府。” 态度变化之快,萧亦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加掩饰看向封听筠,对方瞳色本就近墨,现下出奇的沉,晦暗得像似要将人囚于牢笼,任其挣扎也不留生机。 对临王的敌意向来没掩饰过,往深处越发能窥见几分恨和厌恶,哪怕是对右相也没有过的。 盯着半天,萧亦便忘了动作,直至封听筠看向他,只见内里什么感情都冲了个干净,快得好像他看错了般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无声吸了一口气,抬眼惊觉周围气息不对,空气中某种气体挥发了彻底,取代为御书房百年不变的龙涎香,莫名地有几分突兀。 逐客令再明显不过,临王依旧不觉其他,好像是达成了什么目的,神清气爽咳了两下,起身告辞:“多谢皇兄记挂,既如此,臣弟便不多留了。”走时不忘柔柔朝萧亦笑了下。 萧亦露出标准笑,起身象征性送了下临王。 盯着人影彻底消失,萧亦回首看着封听筠,想说什么,半晌也没率先出声,反倒是封听筠捏着眉心显出几分倦意:“萧成珏,他不是善茬,离他远点。” 萧亦偏头一笑:“陛下,臣为何要靠近他?” 顶多是好奇封听筠对对方的敌意,不然难不成对方冲他笑笑他就丢盔卸甲,放下一切防备听对方的话? 首先他不是gay,其次,看惯了封听筠这般好颜色,那点没来由的示好注定成不了美人计。 况且他向来不喜欢没由头地亲近,不是意图不轨有所图谋就是装模作样虚情假意。 话说的过于理所应当,反让封听筠愣一瞬,半晌有些无奈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张口就来的奉承话。” 萧亦又弯了弯眼睛,碧水映弯月似得晃出绵延波光:“可臣不就是陛下的人吗?谄媚些似乎不影响什么。” 封听筠被晃得垂下眼,强行按下心脏不合时宜的速度,无声呼气。 影响的。 悄无声息中,可能是萧亦的错觉,隐约梅香出现,浮动间带着难以察觉的躁动。 不禁换个话题,言归正传:“陛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越王提到过的宫女?” 封听筠重回一贯的声调:“陈年旧事辛者库未必详细记录,你可找找出宫的宫女,不必找太远,着重找琬贵妃宫中那些人。” 听着语气转为正常,萧亦点了下头又乘胜追击:“臣需要去趟行宫吗?” “不用,她们若有证据该是另一种情形了。”封听筠看了萧亦一眼,回眸只当没听出萧亦在套他的话,重新拿起笔批奏折。 萧亦好像不懂见好就收,顺杆子就往上爬:“那除了宫女,陛下可知臣还要查些什么人?” “拿朕当答案之书使?”封听筠似笑非笑看着萧亦,随意恐吓一道便真成了答案之书,“朕知道多少,长公主便知道多少。” 萧亦一哑,内心不禁肯定了猜测,无论是那次刺杀,还是靖国公的书房,封听筠掌握的情况远比他多。 拖着不抬上场处理可能只是时机未到。 想着突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恕臣斗胆,答案之书是什么?” 这不是现代的词,封听筠怎么知道? 莫非还有其他穿越者? 封听筠气息微凝,赫然没料到萧亦会想到这一层,眸光微转便将锅背在眼前的萧亦身上:“这便需问你了。” “臣?”萧亦惊诧,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玩意? 封听筠瓷白的面容冷峻,言简意赅:“你书房那次。”下一句八竿子打不着,“李寒吵着要见你,你可要去看看。” 萧亦想也不想就点头,脚往后退了一步便要走:“臣这就去办?” 出了门不由得深呼吸,那晚上除了天灾,他还抖了些什么出来? 懊恼间只见一团靛青色缓缓挪来,抬眼一看就见喜笑颜开膀大腰圆的王福端着盘子晃来,未闻其声先展颜一笑,大大方方展示着手上端着的两个茶杯:“萧大人这是要走了?” 萧亦没吭声,直觉告诉他,王福这笑八成有阴谋。 果然,下一刻王福将茶杯举过头顶,黄鼠狼给鸡拜年:“大人喝杯茶再走,左手边这杯。” 萧亦扯了扯嘴角,端起来一饮而尽,瞥了眼御书房里能看见半只玄黑袖子的人,用舌尖黏散口腔中的尚未完全转甜的苦味,不怀好意贴着王福耳语了几句。 王福端茶的手一抖,颤着唇润唇:“萧大人,咋家尚年轻。” 做不得此等掉脑袋的罪。 萧亦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怕什么,出了事大不了我陪着你去大理寺度次假。” 科举还没开始,右相那里操作空间大。 换种说法,他有免死金牌。 王福瑟缩一下,显然是不敢的:“您还是去忙吧!” 萧亦遗憾叹气,不就是把浓茶换成奶茶,有什么不敢的? 好像看出了萧亦的心中所想,王福大义凛然道:“不如今晚萧大人来实施?” 萧亦退后一步,扯出三两分真挚的笑:“我还是不和您抢差事了。” 怂恿人和自己上是两码事。 王福扯嘴龇牙咧嘴一笑,收了表情放萧亦离开。 李寒至今仍被关在偏殿,进门萧亦难得停了两秒听声响,殿中安安静静,没有婴儿啼哭竟显出几分诡异。 往后退一步便问守门的侍卫:“那孩子呢?” 难得的这人刚好是知情者:“前些日子便送出宫交由家中无子的百姓抚养了。” 萧亦满意点头,再次迈入门,殿中摆设没有变化,唯独窗户紧闭有几分阴暗,不由得显出几分阴森来。 进门先是个身穿常服的人从屋顶跳落,萧亦正要拿封听筠给他的玉牌,男人便顺滑单膝下跪:“萧大人。” “起来吧。”拿玉牌的手却有些僵,不由得想笑,该用到的辛者库他没想起来有这东西,用不到的地方反倒要往外拿。 屋中的李寒不知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跌跌撞撞跑出来,“砰”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萧大人!”光线中灰尘也分明起来。 头发凌乱灰头土脸,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皆不作伪。 “你要见我?”萧亦身量不低,站着往下看,难免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来。 李寒抬起头连忙点头:“是,草民要见您!草民知错了,草民还有用!” “什么用?”萧亦问,目光却扫了遍殿中各个地方,可能是封听筠压根没将人放心上,王福懒得管,角落已经堆了层灰。 上一次来还是李寒执意哄孩子,几个宫女嬷嬷都摸不到人。 思及此萧亦又是咬牙一笑,好个辛者库管事,上次没细想便三言两语给她敷衍过去了,要说宫中上了年纪的宫女,他上次还见过,可见得宫中不止有受后妃青睐以及有官职留下来的老人。 既如此,合该薅下位来换股新鲜血液顶上。 李寒看了眼萧亦身边的暗卫,吞吐着犹豫要不要说,萧亦懒得安抚人,作势就要走,李寒眼见拦不住,往地上一扑,痛哭流涕出声:“靖国公背后有皇室旁氏支持!” 萧亦顿住脚,人却是没转身的,早给了李寒机会,既然不要,现在就别拿着点鸡毛讨价还价:“怎么说?” “我曾偷听过靖国公和越王谈话,靖国公说宗亲多少多少支持越王夺权,愿意为越王所用!”李寒满目猩红看着萧亦,指望萧亦救他一命。 萧亦出奇地沉得住气,仍是一声不吭冷眼看着,无声将李寒逼到了绝地,藏无可藏。 李寒只能再次出声:“还有,我还知道,越王并不信任靖国公,且与宗亲不和,靖国公时有说和!”眼中更是多了几分胆颤,孤注一掷般。 萧亦却清楚李寒还没到绝境,既然是偷听怎么会不知道宗亲是谁,事到如今还留有余地,这般人既要求饶又不想得罪。 要他查,又怕他查不出是谁拉仇恨,索性不吭声,正所谓恶心至极。 唯有一点,越王知道靖国公是他叔父吗? 非要拉着靖国公陪葬,是觉得对方携他以令诸侯,还是知道对方拿他当挡箭牌? 低头看着李寒寒颤的身体,萧亦无端笑了声:“我很好奇,你都这样了,还在瞒什么?” 萧亦避开李寒抓衣角的手,再次出声,“怎么,几个人名罢了,莫非还能成为你的底牌?” 近乎残忍抹灭了李寒最后的希冀:“别了吧?靖国公死不死都只是时间问题了,你还在挣扎什么?” 刻意地往后一退,弯着眼睛近乎纯良道:“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一定向陛下进言,留你全尸!” 连枕边人都算计的混账,活下来给地狱腾地? 退不过三步,李寒再次扑上来,衣角都没碰到就被暗卫一脚踹开。 萧亦迈出门,背后的怒骂接踵而至:“萧成珏!你凭什么,你又是什么好人!” 萧亦好心情回头,气死人不偿命地勾了勾唇角:“那又怎样?先死的难不成还能是我?”瞬间敛了笑意,冷声道,“丢去大理寺,别脏了陛下的地。” 谁会蠢到和混账比人品。 回府已经是夕阳西下,掀开车帘,王伯依旧拿着个请柬恭恭敬敬侯在门前,见萧亦便是一递:“临王府送来的。” 银白色壳子印着暗纹,内里偏行楷字体,似乎刻意调整过,仍难掩其中的力透纸背翩逸凛然。 萧亦看着没说什么,反是管家又暗自递来张纸:“左都御史陈大人派人送来的。” 萧亦各自看了眼,无言挑眉。 一个是赏花邀约,一个是背地投诚,邀见面邀到一块去了—— 作者有话说:怕相处太多腻,删了点相处,然后删多了,我错了,为道歉下次更新绝对不止更一点点(磕头道歉中) 第28章 臣养什么死什么 临王在京城的府邸并不大, 甚至有些简陋,以赏花为名的接风宴办只能说勉强,厅中拜访大多是当季的茉莉, 花叶绿白交加塞满各个角落,因摆放出的形状别出心裁,不算单调, 只是香气浓得有几分呛人。 其中温思远可能是嗅觉惊人,咳得比主人家临王还热闹:“咳咳咳……临王殿下,温室的娇花还是需要经历些风雨的, 您觉得呢?”寻常人也没赏花放屋中赏的。 临王莞尔一笑,眸光微闪,目光便柔柔落在温思远旁边百无聊赖拨弄花草的萧亦身上:“萧大人以为如何?” 萧亦手上一不注意就掐了朵下来, 瞥了眼旁边咳得脸红脖子粗的温思远,客气笑道:“殿下决定就好。” 大庭广众满庭宾客,远比他官职大上不少的右相还坐在上方,对对方不闻不问弃之不理,反而问他一个无关人士,是不是太给他面子了? 旁边温思远借着花架和桌子的遮挡, 抬脚踹萧亦,眯着眼睛使眼色,同样没顾及满堂人还看着。 萧亦收回被踹的脚, 本来也是客气一下,顺着温思远的动作,假模假样看了眼外面阳光无限好的晴空:“茉莉喜光, 外面阳光正好,花留在屋中确实委屈了。” 同样委屈的还有被温竹安逼来应酬的温思远,万花丛中也受委屈。 听到满意的答案, 温思远这祖宗这才扯出个笑消停下来,出声高高将临王架起:“临王殿下是爱花之人,必不愿委屈了这些花。” 临王就好像盯上了萧亦一样,颔首道:“那便依萧大人所言,”招来手边的管事,“将花搬出去,萧大人如此懂花,想必也是爱花之人,不如带几盆回去?” 周围茉莉全是普通品种,远不到珍贵的地步,送两盆给萧亦也恰当,偏偏满厅人只送萧亦一个,便显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大半臣子都看着萧亦,按理萧亦应该接,奈何萧亦惯来不按套路出牌:“多谢殿下好意,怎奈臣向来养什么死什么,便不糟蹋花了。” 临王笑意不减:“那便不给萧大人增加负担了。” 不多时从门外涌进群下人,也不知临王的皇家礼仪喂进了哪只狗肚子里,竟不让客人移步就开始搬花,引得群臣侧目。下人频繁走动间,角落有人同样端起盆花浑水摸鱼出了门。 茉莉本也不是什么好伺候的,搬动间刮落一地碎花,踩踏中便成了褐色花泥。 搬完,地上处处是泥,花叶成堆,好不好的花厅霎时成了菜市,这般盛况,但凡换个主人家就该笑不起来了,奈何当之无愧的主人却是笑靥如花,不减风度,叫人佩服。 罪魁祸首温思远轻轻啧了声:“你何时勾搭上了临王?”环视周围如狼似虎盯着萧亦的臣子,便压低了几分声音,“劝你慎重,才入京屋中都还没住熟就忙着邀人,要是什么奇花异草也就算了,烂大街的茉莉有什么赏的?” 这种临时起意的局,目的性过分强了。 萧亦没吭声,随手将刚才掐下来的茉莉丢到一边,瞎子都看得出来临王对他别有所图,偏偏当事人觉得这种把他架起来的见面礼很好。 拍了拍衣摆起身:“出去说。” 出了门萧亦难忍挥了挥袖子,外面也是一股子茉莉香,浓得折磨神经,没好气问:“他向来如此?” 温思远揶揄一笑:“以前就是个不争不抢的病秧子,谁知道出去一趟回来当众抢起你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这么抢得人尽皆知,恐怕不等今天客人回家,满京城都该知道临王对萧亦另眼相看了。 萧亦斜了温思远一眼,没接茬的意思,抬了抬下巴:“放轻脚步去那边那座阁楼的二楼。” 不远处有一小型阁楼,矮矮一座,黛瓦红墙四角都挂了铜铃,周边却没什么好看的景物,不知是修来做什么的。 温思远扬眉,一看萧亦这幅牙疼的模样就知有戏看,当即不管身上穿的是一身白,长腿一抬往树丛一迈就钻到了深处,绕了个远路从树上爬上楼。 目视温思远躲好,萧亦整理着衣袖,一手横在腹前走向阁楼,阁楼不大,窄窄的门敞开一道,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坐了人。 萧亦抬手敲了两下门:“陈大人。” “萧大人请进。”正对门两三米都地方,陈祥山正襟危坐,朝着他对面摆放着,背对门的椅子摆了下手,“坐。” 望着椅子,萧亦有一瞬一言难尽,道没说什么径直落座,面无表情看着陈祥山,要笑不笑地想:拖对方的祸,不然他今天应该躺在府里。 “此次请萧大人来,想必您是知道原因的。”陈祥山打着官腔。 萧亦扯出八颗牙齿标准笑来:“下官愚昧,不知陈大人意欲何为。” 陈祥山一噎,脸上划过几分不解:“萧大人没收到我写给您的信?”对着萧亦清澈见底的眼睛,陈祥山也有一瞬拿不准,这到底是看没看到? 看到了该是这幅神情? 见此萧亦无言间诚恳点头:“收到了。” 不然他怎么找来?梦游?这也值得推敲? 收到了为何还满脸坦然?陈祥山细想着,顿时表情有些难耐:“那是我写的不够清楚?” 萧亦又清澈诚挚点头:“清楚。” “那是……”话没说完,萧亦先温顺晒出个笑,“陈大人这是想清楚后果了?下官劝你三思而后行。” 头顶铜铃莫名发出声响来,很轻一声,就像是被风刮动所带出的一般,半点动静没惊起来。 忽的,陈祥山看着萧亦好像看到金山银山般,眼睛里都蹦出光来,眉飞色舞气沉丹田吼道:“想清楚了,右相年老,新帝尚年轻又握有兵权,明眼人都知道该选谁!” 萧亦不置可否,事实如此不必多说。 人却拍椅而起,一脸严肃:“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陈祥山一愣,没料到萧亦会是这幅做派,肉眼无法忽视地挤了下眼皮,一拍椅子同样窜起来:“明哲保身而已,萧大人能保,我为何不能!” 萧亦一脸沉痛,浑身颤抖着抖出袖子下紧握着的拳头来,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你与我如何能比,我还有……”很是冠冕堂皇出言劝导,“若陈大人愿意就此罢休,下官愿意当今日没见过你!” 陈祥山咬紧了牙,又含糊又有声道:“此乃大势所趋,你只用向陛下引荐我就好!”倒是不打哑谜直接说了。 萧亦大失所望摇头:“新帝疑心重,伴君如伴虎岂是好事?” “如何不行,天子才是正统!”陈祥山满脸决绝,倒是比萧亦的演技还要精尽些,而萧亦要的就是这样,长叹一口气:“既如此,下官也保不了你。” 说着便不等陈祥山挽留,看着门上映着的人影挑眉开门,拉开门时脸上换了副表情,没看清人就说话:“右相大人可有听见。” 门外一身绸缎,站姿分外标准的人正是右相,此时看着陈祥山,脸色有些阴沉。 萧亦抿唇正色道:“大人,如您所见下官劝过了。”像是为右相好般,“皇帝要换血,陈大人即使御史,仍有可用之处,还望您多劝劝。” 说着便言尽于此转身看另一位当事人。 陈祥山定在原地,看着右相阴晴不定的神情,脸上有些精彩。 半晌右相淡声道:“你且回去吧。” 萧亦欣然接受,转身便走,刻意放重了脚步声,然后半步也不停,毫不留恋迈出门,甚至贴心给两位影帝关上了房门。 隔着一两米才站住脚,与二楼窗边抱手而站的温思远对视一眼,无声挑眉一笑。 让温思远来毫无疑问是有用的,比如提醒他什么时候该飙戏。 右相党中官阶不小的,都知道萧亦府中全是右相的人。 却是陈祥山堂而皇之将密信交给管家,甚至毫不遮掩拿给他,试问这是一个要叛出旧党拥护新帝的臣子能做出的事? 而临王又是什么身份,能让心比天高的右相跑一趟? 不是为他,就是为陈祥山。 再说陈祥山是何等精明的人,岂会不知右相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怎会叛变? 做出这事来,毫无疑问是因为他。 两人要设局试探他的忠心,就不妨让他摆双方一道。 因此早在看完信,萧亦就让人把信原封不动送去了右相府,要玩忠贞,陪他们玩一次他也损失不了什么。 难为右相愿意在试探失败后还跑一趟。 右相和陈祥山再次出现在花厅也是半个时辰后,右相又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陈祥山眼见着有几分丧。 “你就不怕陈祥山是真想投诚?”温思远捏着茶杯,语气有几分漫不经心。 “你当谁都是武青?”武青是官职受限,陈祥山有什么找他的必要? 温思远挑眉笑了下,没再多言,晚宴一散便死鸟出笼般飘了出去,出门前不忘朝萧亦挥了挥手:“萧兄下次见!” 前面右相回首意味深长看着萧亦,萧亦回之一笑却被谁急匆匆撞上,趔趄扑前,险些双膝落地。 抬眼不见人,手里却被塞了东西。 第29章 臣给您塞个人如何? 手中的东西卷成手指粗细, 质地分外柔软又不失韧性,应是上好的宣纸,萧亦无声摩挲着表面, 满条不紊走到马车边,全当无事发生。 上车前一刻,大概是命运使然, 抬眼便看见了前方那辆插有赵字旗帜的马车。 棋子迎风招展,地上的阴影诡异摆动起来,好似在提醒萧亦, 右相出门够久了。 萧亦无声叹了句没完没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机立断往后退了步抽出手里的宣纸看了起来:“萧大人见字如晤, 在下齐折,今圣上如日中天统揽大权,右相日薄西山已然式微,在下惟愿拨乱反正……” 齐折,同属户部也是侍郎,与萧亦官职相当, 原被封听筠压一头,萧亦来后喜欢当甩手掌柜,和对方关系不差。 眼下对方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信, 不用近看也能通过对方僵硬的身体联想到那骤缩几分的瞳孔。 纸上字数不多,萧亦没完全看完,掩眸一瞬, 指间用力摩挲宣纸,不经意便折出个对痕来,随即果断走向右相的马车, 没避着任何人,手指贴着窗子便轻敲了三声:“右相大人,下官捡到了您的东西,特来归还。” 车窗结构使然,能从外面拉开,也能从里面推开,萧亦眼睛都不眨就握着边角掀窗,指间夹着两三片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银叶子,混着那卷纸便递进了窗。 如此不请示便开窗,实为冒昧。 下一刻右相便从里支起车窗,脸色不见得有多好看,窗下桌子上落着两片银叶子和一卷松松垮垮的信,只看落地造型,像是富人高高在上随意赏给乞丐。 萧亦无害垂着眼:“大人恕下官冒昧,周围人太多,”他往后退了两步,“唯恐皇帝怀疑,下官需避嫌。” 右相冷眼看着桌上的银钱迟迟不回话,萧亦垂着眸子,细密的睫毛印在眼下,隐隐透出几分忏悔之意,抿唇不语间更像是懊恼举止无礼。 半晌右相正如长辈纵容晚辈般捡起两片银叶子叹了口气,施舍似的伸出手,不给任何触碰的机会便扬了下手掌,银叶子随动作落地,敲出两声脆响。 萧亦面色不改,依旧垂着眼皮,右相看着纸声调有着几分随和:“多谢萧大人。” 迎着周遭人的目光,右相心平气和敲了两下车壁,最前方车夫挥鞭赶马,鞭子“啪”一声打在马身上,与地上的银钱交相呼应着,无异于打在人脸上。 马车尾端驶出萧亦的视线,萧亦半点不觉得难堪,转而偏头看向不远处看戏的齐折,明示一般看向脚边的银叶子:“齐大人,现在是您的东西落了。” 远处右相审视着纸上的内容,目光定在日薄西山四字上便移不开眼,无形中马车中的物件被压得动弹不得。 日薄西山对角。 折痕分外明显。 右相盯着折痕,手指惯性敲击桌面,眼中一片晦暗:萧成珏有过迟疑。 那边萧亦看着愣在原地的齐折,既然要再三试探,就别怕他真让人反水,弯头笑了笑,笑意泛着苦涩,人也落魄弯腰捡银叶子:“逗大人玩的,您莫放在心上。” 捡起东西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转身间背影料峭,堪比踌躇不得志。 季折看着就忍不住上前:“萧大人,您……” 方才那幕谁都看到了,处处是折辱,换谁不说一句欺人太甚。 萧亦回首苦笑:“罢了,居其位谋其政,食禄而已。”又逢风过,双目湿润发丝缭绕,见者只觉可怜。 回想起萧亦往日在皇帝是如何得志,再看现下这幅落汤鸡模样,季折几乎是下意识想反驳食的是天家的俸禄,话到嘴边才顿住:“你莫要多想。” 萧亦做戏做全套,失魂落魄摆手上了车,因着有风掀车帘,仍能看见季折站在原地,按下车帘时反手将两片银叶子丢在一边。 季折和萧成珏是同年入仕,因着不讨好右相前期官途半点说不上顺,跟随大势投靠右相后才混到和萧成珏一般地位。 要说右相党谁好撺掇,非季折莫属。 知道右相是什么姿态,清楚对方不会轻拿轻放他才愿意整这么出,否则,凭白浪费了右相送到手边到资源。 右相党谁不知萧成珏替右相做了多少,如此右相还当众羞辱他才是诛心,诛那些用处不大被封听筠抄家吓得将右相视为主心骨的心。 快到萧府,萧亦突然生出个念头,朝外吩咐:“调头进宫。” 到御书房时皇宫刚上宫灯,可能是萧亦来得勤,王福都懒得通禀,径直就给萧亦领进了门。 封听筠仍在写着什么,暖色烛光打在身上透着几分倦懒,轻轻抬头萧亦就一丝不落撞进眼中。 声音也是轻慢的:“今天受欺负了?” 萧亦不意外封听筠会知道,自觉省了行礼坐到座位上,倒也没垂头丧气,正常的点了下头,低眸给自己倒水时却乖得让人觉得他委屈。 封听筠起身坐到萧亦对面,没出声,只是淡淡看着。 萧亦不是会告状的性子,来这么一趟必定是又想做点什么事。 “陛下。”萧亦张口喊了声,正值封听筠眉眼含笑看着他,无形中让人觉得不管他想干什么,对方都会随着他去,鬼迷心窍就出了声,“臣给您塞个人如何?” 话说完才发现话里的歧义。 刚要解释,封听筠笑了笑:“看上谁了?” 萧亦极为自然地丢开歧义,正经道:“齐折。” 萧亦说完默了一瞬,一处当值的推荐起来难免有报团嫌疑,半天不见封听筠反对便顺着话头说了下去:“户部只有两个是右相的人,一个是臣,一个是齐折,臣现在明面是陛下的人,右相疑心我,为了固权短时间内不会舍弃齐折,所以策反他可行。” 说着窥着封听筠神情,端起茶杯要喝,手才碰到杯身,迟迟不说话的封听筠先插了只手过来:“凉了,让王福去换一杯。”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小心行事注意自身安全便好,至于收不收谁,你既说是朕的人,便由你的心意来。”封听筠温声说着,稀松平常的语气,言外之意却是萧亦收谁,便默认是他的人。 “另外,不用管右相,他指望科举重整旗鼓,不敢动你。”封听筠起身从桌上拿来个册子,“上面都是朕的人,必要时候可用玉牌差遣。” 说的是必要时候,语气更像是想用就用,哪怕拿这些人去端茶倒水都没意见。 萧亦喉咙微痒,不可置信沉吟半晌:“陛下,您这是臣要是弄不好就弄死臣的意思吗?” 一下子给那么多,其实还有个场景也是这样,吃断头饭,不做饿死鬼。 封听筠失笑,语气有些无奈:“你对右相他们的机灵劲去哪了,怎么一到朕这就贪生怕死了?” 王福端茶上来,这次没再耍心思放错茶,放着就往外走。 桌上两杯茶一模一样,封听筠揭开萧亦面前那杯的盖子,轻笑问:“那今天王福老实上茶,是不是朕又要给你下次毒了?” 茶汤清透,水汽袅袅往上冒着,丝丝缕缕往萧亦鼻尖钻。 茶汤依旧,茶香更是,怎么看都不像有毒的,萧亦心间虚虚划过什么,没来得及抓住,封听筠又笑着端起茶杯来:“敢喝吗?” 再换一次也是一样的几字还没说出口,萧亦就伸手捞杯子,杯子不大两人的手却不小,碰到一块时封听筠的手无端颤了下,杯中茶水也颠了出来,水还没碰到萧亦,封听筠另一只手便迅速盖在茶杯上。 留给萧亦的只有微不可察的水渍,若有似无的花香。 “茶烫,别抢。”说是如此,封听筠原地将杯子放下,不忘记萧亦想喝,抬手便端来另一杯,“喝这杯。” 不料萧亦却是扯着里衣袖子包起封听筠的手,手忙脚乱擦拭水渍:“陛下手烫到没?” 里衣触碰下,封听筠手白,不说会武单看手型,完完全全是世家公子书香门第养出来的,茶毕竟是经过一段时间才来,不至于滚烫,但也凉不到哪去,眼见手心红意蔓延,大有肿一道的架势。 萧亦仰头看着封听筠,封听筠敛眸盖住情绪,平淡收回手来:“无碍。” 玄黑龙袍下的指间无意识蜷缩着,人也坐回椅子上,动作莫名有些僵。 晃到桌上的水滚落在萧亦手上仍是温的,巧舌如簧若萧亦眼下也无话可说,臣子和皇帝抢茶还烫伤了皇帝,怎么看他也是胆子大了要上天。 半天端起才抢过的茶喝了一口,打起真诚必杀技来:“陛下,臣真不怕你下毒。” 咽干净口腔中的茶水,盈着唇齿间残留的回甜道:“面对右相,他们是敌人,臣心眼子多些总不是错的,面对您臣还不坦诚相待,那臣怎么敢说臣忠心于您?” 封听筠手心被茶水烫了一道,热意流转四肢百骸不知汇到了何处,哪怕贴着桌面就着冷气仍不消散,转头望着窗外,轻轻嗯了声:“天色不晚了,路上注意安全。” 萧亦自知闯了祸,望着封听筠心底不自觉沉了下去,垂头起身:“是。” 封听筠握了下手心:“别胡思乱想,朕没怪你。” 门外王福再进门,拿着个册子:“萧大人,陛下特意叫人收集来的,敏绣宫宫女出宫后的去处。” 早先萧亦让他收集,随后封听筠又吩咐了一道,总不能抢主子的功劳—— 作者有话说:明天后天,也就是周六周日,先不更,星期一星期二如果不出意外,爆更[抱抱][抱抱] 第30章 臣到哪哪出事 桌上残留的水渍散落在桌边, 偶尔一两滴挂在桌角,掉地“啪塔”一声,细细溅成小水珠, 茶杯还放在原地,离杯盖有些远。 萧亦接过王福手里的册子,粗粗翻阅了两下便收进袖里, 不用怀疑,上面记载的种种肯定再详细不过,不由得抬头喊了声:“陛下。” 如实说, 封听筠对他确实好过头了。 但为什么? 几步之隔,茶水烫出的红痕还隐在袖中,仅仅露出泛红的指腹。 这般竟也只是说不怪他。 王福不合时宜瞎拍起马屁来:“萧大人这是感动不已, 无以言表了?” 怎料无论是封听筠还是萧亦,心下都懂萧亦不是感动过头,是自我审视,谁也没搭话。 萧亦没出声,封听筠先分外正常吩咐王福拿药膏:“去太医院拿罐烫伤膏来。” 王福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状景,脸上一片着急, 习惯使然朝着封听筠扑过去:“我的陛下哎!您这是烫到哪了?” 他没萧亦的胆子,两手只敢缩在腹前,不敢抓过封听筠的手来看。 “无事, 你只管去拿药。”封听筠收回手来,王福不敢说也不敢问,老实转身出门拿药。 背对着人, 萧亦能听见匆忙的脚步声。 有王福这么一闹,封听筠得了功夫恢复如常,起身朝萧亦走来, 挑眉问:“在思考朕是不是想卸磨杀驴,因你有利用价值就忍耐你,等榨取了你的价值就新仇旧恨一起来?” 萧亦思维正常,没由头的好只会归咎于是利益所在。 如今,也确实只能归于利益。 萧亦诚恳点头:“是。” 不然于情于理都不对。 封听筠神情带着几分揶揄:“敢抢朕的茶,还怕朕记仇?” 话落伸手抽萧亦手里捏着的折子,动作慢条斯理,没怎么用力,折子离手尾端就惯性往下一落,不巧,正正敲上萧亦弯曲着的无名指指尖。 是以,一开始摩擦出的酥痒劲没过,又添了道不轻不重,似触似敲的碰撞。 力度不知跟随血液去向何方。 萧亦垂眼看着封听筠的动作,看着折子彻底滑到底,又轻轻巧巧用着巧劲,半抬半就着小指带起他的手,手指还没反应过来依旧蜷缩着,折子却又忽地抽离手下落入掌中,按在表面的指尖着力,一时之间存在感分外清晰明了。 “或许朕从未和你说过,朕没想要你的命。”封听筠眸光比入窗的月光还皎洁些,盈盈环住萧亦,“放心去做,朕没那么记仇,更不会叫你落到兔死狗烹的地步,何况,你哪里是朕的鹰犬?” 声音中打趣居多,认真不减,又温柔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更直接的是浓墨总相宜的美貌,配上月光像是开了层纯洁无瑕的滤镜,萧亦心脏骤然加快频率,快得直冲耳膜,震得竟然叫他生出几分没有名堂的虚。 封听筠摊开被烫到的手,袖子滑到手腕,虚虚挂在腕骨处:“朕又哪有你想的那么娇气?” 烫一道只是红了圈,却不至于烫伤,好似温润细腻的白玉泼上了浓厚的朱砂。 “那陛下要烫伤药是?”萧亦盯着封听筠的鼻尖 ,定睛在鼻尖往下,绝不往上半分。 纵使这般,仍旧没躲过余光,依稀能看见封听筠浓密的睫毛落下来,掀唇调侃:“萧大人不就被烫得胡思乱想了?朕外在给你降降温。” 话意有些奇怪,萧亦皱眉挥去什么:“臣没有。” “那月上柳梢头,你不回府守着朕做什么?”更是解释之前的逐客。 萧亦语塞,一时没了应对的话术,总不能直接认了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干脆如了封听筠的意告退:“陛下早些歇息。” “嗯。” 出门却正好撞见火急火燎跑来的王福,胖手里攥着个质地上乘的玉瓶,身后跟这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太医,两人一见萧亦齐齐趔趄一步刹住脚,尽显狼狈。 萧亦看着太医拎着的药箱,回首看了眼灯光忽明忽暗的御书房,不觉有些感慨:封听筠也是个会折腾人的。 太医官职没有萧亦大,理所应当躬身行礼:“萧大人。” “嗯,陛下在里面。” 王福把手里的药瓶往萧亦手里塞,可怜见的望着萧亦被袖子遮了个完全的手:“萧大人也烫着了吧,回去处理处理。” 萧亦在袖子里活动了下两只手,面色如常接下药膏倒了声谢。 当时他抓的本就是杯壁,水溅出来也被封听筠一只手盖了个完全,真被烫的,只可能是手上的细毛微卷。 但太医看着,总不能是他毫发无损,皇帝烫了七八分熟,接下掩饰一道总是没错的。 萧亦想着,收药瓶到速度便提了速度,袖子一抖又遮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注意到王福正直勾勾盯着他的手。 半晌王福出神点了下头,带着太医进门。 出宫的路长,萧亦顺着道往外走,离宫门还有长长一截,却见一小宫女诚惶诚恐窜出来,像是等了很久,借着宫灯照面,有几分眼熟。 赶在对方说话前,萧亦想起了在哪见过对方——辛者库。 果不其然。 “萧大人,我家管事请您宽恕她两日,她还差一部分人没统计出来。” 萧亦转了转手中的册子,随和弯眼:“可以。”正好对照着封听筠给的来看,就看对方敢不敢藏猫腻了。 御书房中封听筠随意将手摊开给太医看,早已不算红肿的手并无大碍,御医却是整装待发,反复翻看左右打量,足足看了一炷香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又皱眉又叹气,知道的是烫到了,不知道的以为封听筠命不久矣了。 封听筠收回手无奈按了下眉心:“并无大碍,不必看了,交代太医院院判替朕配副迷香,气味与寻常香料无异,不损害身体即可。” 话音着重在配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手,叫太医来似乎更是为了这一剂迷香。 大概是天下的大夫都有医者父母心,太医小心看着封听筠眼下,诚恳劝导:“陛下切记操劳,用香物入眠不是长久之计。” “朕有分寸。”说完挥手让人下去。 太医还想说些什么,看出封听筠的不耐,王福朝太医使了下眼色,顺着他的眼神,太医往桌上放下瓶和萧亦拿走那瓶一般无二的药膏。 “臣告退。” 封听筠不轻不淡嗯了声,直到太医的身形消失,淡声问王福:“想说什么?”从进门神情就不对劲。 王福自认以他到身份不配插手皇帝的事,几次欲言又止,说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脸都涨红起来。 “但说无妨。” 王福索性膝盖磕地,砸出重重一声,诚惶诚恐道:“奴才斗胆,陛下对萧大人是否宠爱得太过了。” 他没看错,萧亦接册子的手和接药的不是一只,两只手白白净净,哪有半分烫伤,封听筠这般宁可自己烫到也要看顾着对方,未免宠溺过了头。 回想往常桩桩件件,之前只觉君主的欣赏、宠爱惊人,如今才觉后怕,哪怕是对心腹,这般也太过了,若是养虎为患必定将酿成大祸。 封听筠并不意外王福会说出来,甚至轻笑了声循循善诱:“朕今年多少岁了?” 王福不懂封听筠为什么会问,低着头准确无误答了出来:“年末就二十四了。” 封听筠又笑了笑,端起萧亦没碰过那杯茶喝了口,放下时茶杯和桌面碰出轻响,因四周寂静扩大数十倍,撞在人心上一样,要敲醒谁一样:“朕身边可有过女子?” 短短几个字,说不上来能归类于明示还是暗示,总之目的是指向那匪夷所思的答案,王福被当头一棒敲醒,倏然抬起头,好像一切不明白都有了答案,映着封听筠面容的瞳孔倏然一缩,颤抖中像是要碎裂一般,张着嘴迟迟发不出声。 他从封听筠十多岁就守在对方身边,从未见封听筠对谁上心,久而久之便觉得是封听筠生性冷淡,却未曾往这方面想。 何时有的苗头! “既清楚便下去吧。”态度平静得一如当时与长公主直言自己是断袖,只可惜那时王福不在。 王福僵硬起身,魂飞天外久久不能附体,仍想不通自己往常为何从未怀疑过,却是再也不敢看封听筠,只是将眼神往外瞟明月,仅是看他眼神,封听筠就能将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怪王福不往这方面想,前二十三年,他忙着拉拢势力,哪怕是登基后,也顾及心术不正者往后宫安插人未曾选妃。 却未曾想过之前种种,会成为今朝的理所当然。 王福退出去一半,还没消化完这晴天霹雳,又顾念自家主子的终身大事,吞吞吐吐问出声:“萧大人那?” “他何曾像懂这些的。”封听筠起身走向后殿,那处正好没放灯架,深色暗得看不详细。 王福又是心跳如鼓,脑中冒出个骇人的想法:陛下若是逼迫萧大人应当如何?! 这边波涛汹涌,那边半点逼迫都没受到,眼下甚至有些潇洒的将外衣往衣架上丢的萧亦才要熄灯,窗外便响起两道敲击声。 一轻一重,可见来人没什么耐心。 推开窗子一看,窗外武青彻头彻尾一身黑,下巴出还堆了块纯黑的布,很明显是才扯下来的,和半夜当贼的没两样。 武青偏头示意萧亦站开,双手撑窗便翻了进来,动作干净利落,说是身轻如燕也不为过。 萧亦兀自感慨一声:古人都会功夫? 马上斜前方还没关紧的门因风“咯吱”一声,随即语塞下来。 就这行事,和温思远是两个极端,一个窗子都不耐烦看一眼就开门,一个门都不看一眼就翻窗。 武青自顾自倒了杯水:“右相盯上我了。”日日夜夜看守着,若非事先找了人顶替他就寝,他也混不出来。 想起满府眼线,萧亦极有发言权:“迟早的事,都试探我两次了。”还是一天之内试探两次。 但把武青逼到这个地步,确实好手段。 被人时时监管着,再好的脾气也该骂几句,何况是消息最为灵通的武青:“当真是没有皇帝命生了皇帝病。”自古皇帝疑心病重,却不想一个丞相也要这般疑神疑鬼。 萧亦不置可否,莫名觉得这话耳熟,试探性状若无意道:“好在不是公主病。” 结果却不是他相要的异乡见故乡人,两眼泪汪汪,武青皱眉:“什么是公主病?” 不知情的模样并不作假。 “没什么。”萧亦也倒了杯水润喉,不免有些遗憾:看来只是随口的形容,却属实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这么敏感多疑。 言归正传道:“光临寒舍是?” “给你送东西。”武青将手里拳头大的荷包丢到萧亦怀中,点头示意萧亦看。 萧亦低头,荷包不重,散着丝丝甜气,隔着布料往里摸,内里是软硬适中的不规则物体。 猜出是什么,萧亦转身从床边的匣子里拿出个袋子,两样都抖到桌子上——一般无二的果脯。 有杏子有桃子,色泽和风干程度相差不大,某几块说不定还是一颗桃子或李子做出来的。 “你找到他住处了?”萧亦明知故问。 武青矜持点了下头,一点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桌上:“藏得挺深,可惜看太紧了,反倒让人生疑。” 不是放在乡间,更不是关在密室,反倒选了处人声鼎沸的居住地,要不是被守得密不透风,他也查不出来。 便又从怀里掏出来张地图,移开水壶摊开在桌面,指着被圈中的地方道:“这里。” 萧亦仔细辨认着地点,用右相府当坐标,很快就能定位到具体地址,这地离右相府不算远,就隔了两条街,住的人家在偌大京城也是非富即贵的存在。 弄这么个宅子关一个人,当真好手笔。 收下地图,萧亦也不客气,故意用脚推了下脚边的灯台,蜡烛一晃荡出不少烛油,惜字如金道:“辛苦了。” 言外之意隐晦且直白:夜深了,你该走了。 半夜扰民,哪怕是公事也不行。 武青气极反笑:“我大老远跑来给你送情报你就这么感谢我?”人却坐得更稳了,明显他跑来这么一趟不仅仅为了送情报。 “那你怎么不下朝后再给我塞一回?”萧亦笑盈盈看着武青,细看能品出两分火气未消。 萧亦记仇。 武青无言:“上次不是道过歉了?” 萧亦大度:“行,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宋桑想见你一面。”武青难得低下头说话,萧亦低眼看着,从对方脸上窥见几分不自然。 “拿我送人情?”不说萧亦还忘了,武青还卖过他一次,虽说宋桑确实帮到了他,但这不是武青卖他的理由,总要从对方身上宰点东西。 武青:“你本就欠她人情,该还债了。” 萧亦抿唇一笑,眼中带上了几分威胁:“被迫欠人情,那你拿我送人情又怎么算?” 早在宋桑拿出来替他擦灰的羊皮时,萧亦就清楚这事和武青脱不了干系。 何况哪怕宋桑对靖国公到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就古代社会的条条框框,谋逆也是抄家诛连九族的大罪,况且宋桑还是知情者。 知道的还不少。 要还这个人情,代价过于大了,不宰武青一顿,萧亦咽不下这口气。 外面树枝在风中哗哗作响,武青沉默里好一会,两眼直直盯着萧亦,瞳孔色泽竟比封听筠还要深几分,看着愈发晦暗幽深。 萧亦能是这吓到的才怪,走到床边支起窗子,抱手靠在窗前,空口白话威胁人:“你说我既是陛下的心腹,闻名朝野的宠臣,身边会不会也有几个暗卫。” 瞎扯得理所应当。 萧亦不怕吓,武青再怎么也是徒劳,无形收了目光:“你又要我去查什么?”要从萧亦这换点什么,向来是等价交换。 “行宫宫妃,我需要至少五十个人关于琬贵妃的评价。”老实说萧亦并不觉得武青会同意,找线索方便,行宫多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宫妃、嬷嬷,要从她们口中套话,不容易。 正要歇了心思就此作罢,窗外风萧萧吹着,余音绕进房梁,武青垂眼松了口:“可以。” 端茶喝下一口,淡声许诺:“她找你做任何事,我等量承担。” 萧亦意外挑眉:“我有点好奇你们的关系了。” 武青是什么人,竟让他心甘情愿到这个地步。 “合作关系而已,她对我有恩。”武青声音轻轻,很快消散在风中。 萧亦屈尊重新关上窗子,随口打趣:“不得了,能让你这么锱铢必较的人做出这种事,得是什么恩情?” 让查萧成珏,是借他向封听筠投诚示好,本质上没查来任何东西。 查右相党更是,有限的消息说当场听来的,才将查萧成珏的给他,反手就拿他换右相党的人情,把他卖得干干净净,沦为众矢之的。 让查萧成珏弟弟也不必多说,要不是有封听筠坐镇威胁,武青不会朝他低头,极有可能再查出什么威胁他。 而前脚同意查,后脚就把他卖给宋桑,不做任何亏本的生意。 这般奸商,换到现代不知能赚到什么地步。 武青没说话,见萧亦兴致不减,饶有兴趣看着他,不由得正色:“差不多得了,好奇的人活不长。” 萧亦莞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句话的意思是,人需要有永无止境的求知与探索精神。” 武青冷笑:“断章取义。” “总是能适用几分的。”萧亦顺着武青揭开话题,语气带着几分正经,“我没你那么计较,宋桑的人情我肯定会还,你卖我的事查完也能一笑泯恩仇。” “但还要麻烦你件事,劳烦你去给温思远送句话,让他明天来找我一趟。”府中人看他看得太紧,没有实际性的理由,他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出门。 尤其是他明天想去看看他这素昧谋面的“软肋”,更是要小心为上。 “现在去太早了。”武青猜到萧亦想做什么,以免打草惊蛇让他白查一道,还需放放。 “不早,右相说过我快要和他见面了。” 武青不解:“这有什么关联?”难道不是好事? 萧亦无言扯了下嘴角,关联大了,以右相的尿性,为了维持两人间的感情,巩固“软肋”的威力,多多少少都会让两人见上几面,就算具体不知道,样貌至少也有模糊认知。 偏偏右相拿对方威胁他那么久,他却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见了面都不一定认识,那这其中的问题就大了。 萧亦面无表情,张口就来:“提前联络感情。” 武青嗤笑一声,不多言语,也不需要萧亦逐客,自己起身就要走。 人才触碰到窗子,外边就传来大喊:“来人啊!府中进贼了!” 因着右相不放心萧亦,时时监管者,府中哪怕是入夜也时时有人巡视,严密程度堪比皇宫,一声叫完,外面就迅速集结了群人。 隔着窗户,巡视的守卫不去遭贼的地方,反倒围在他院子前方,墙外面的火光汇作一块,亮得不同寻常。 寻常人都知道这么快集结起一群人不对劲,何况屋里的两位都是混迹官场的,迅速对视一眼,萧亦撤下个茶杯,眼疾手快给武青扯到一边:“你找地方躲着,我出去看看。” 随即转身扯起衣架上的外衣,披在肩上开门出去查看。 门外差不多十来个人,全府巡逻的恐怕都聚了过来,小厮急匆匆跑到萧亦面前:“大人,府中进贼了,您房中可有损失?” 说着便越过萧亦往里看,旁的守夜的也探着脑袋往里看。 萧亦刻意没关房门,此时也没阻止人往里看,越阻止越可疑,不如坦荡些,反正武青不至于躲得那么引人注目。 屋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只是站在外面不进去,如何看也是没问题的,小厮没看到碍于萧亦在又不敢进门,悻悻收回目光。 确认人看清了,萧亦才淡声回答:“我并未听到有什么动静,你们怎么发现有贼的?” 小厮转身冒冒失失要回话,险些踩到地上的石子摔倒,萧亦伸手扶了下,温凉安抚:“别急,小心些,慢慢说。” 小厮怔怔看着萧亦,暼了眼一边站在的守卫,反而慢吞吞出声:“小人尿急,去茅房看见道人影往大人这个方向来,一害怕就去喊了他们。” 他们本就是吃右相的饭,奉命看管萧亦,以防萧亦做出出格的事情来,怎料萧亦忽的脸色一变,大惊失色出声:“不好!书房没锁门!” 书房就在不远处,隔得不远。 赶忙拉了下衣服转身快步往书房跑,其他侍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寻常能坐绝不站的萧亦此刻硬是如遇神助,跑出了惊人到速度,远远甩人一截,真叫人觉得他书房出了事。 人一跑远,目睹一切的武青有些佩服,就这随机应变到能力,难怪能让天子偏爱,环视完四周,也遁入阴暗处飞身离开。 那边萧亦本就没有锁门的习惯,当即挥臂推开门,趁人没进门连忙摸黑烦乱架上的书籍,跑到密室下方,原地站了好半天,听到脚步声靠近猛然跳了下,震出声响,等人一进门,便如丧考妣般怔在原地 ,仪态尽失大喊:“搜!去搜!我放在书房的东西不在了!” 见人不动,萧亦上前猛抓着书架,手掌青筋暴起,当众掀翻书架,只听“砰”一声巨响,书页散落一地,顿时满屋狼藉,萧亦直视火光满眼猩红目眦欲裂:“找啊!愣着做什么!找不到你们都给我陪葬!” 话落又抓起个瓶子甩手摔在地上:“让你们去搜!听不见吗?掘地三尺也给我搜出来!” 颤抖间又伸手拽住个人的衣领:“去找右相,告诉他东西丢了!” 说完用力给人丢开。 事关右相,几句话吓得人人自危,连忙举灯快出,萧亦垂眼站在原地却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后悔,嘴太快了,忘了他并没在密室找到实际能让右相忌惮的东西。 到时若问,恐怕他除了闭口不言,只能少说少错,除非他能从右相嘴里套出什么。 郁闷半天,萧亦苦大仇深深吸一口气,由心生出一股自己挖坑自己埋的痛苦来。 提脚踹了脚地上的瓷片,注意到瓶子印章的地方,又生出几分肉疼,前朝的瓶子啊! 霎时就想到点东西,眼底流星般飞过什么,抬眼看向密室入口。 亦或是,他可以拿密室里的东西被发现说事,好巧不巧,密室门早坏了。 有了保障,做戏也要做全套,萧亦抬脚往外走打算再砸点桌子椅子,眼一抬就看见门口探进来的脑袋:“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见到管家,萧亦顷刻福至心灵,眯眼又找到一条出路,仰头掐了把肉,低头落下滴泪来,声音嘶哑道:“有人拆了密室的门。” 管家不同于那些寻常侍卫,他是知道密室的,心底比谁都清楚这事要是捅出去他们都得死,腿一软险些跪下去,吞吞吐吐指望萧亦:“大人可有什么头目?” 抓到人还能将功赎罪。 萧亦惨然一笑,脚步飘浮越过管家:“谁知道?或是皇帝,或是靖国公,无论是谁,传出去我们都没活路了。”传出去几个字分外吐字清晰。 脚步不由得放慢,像是迈向黄泉路,才飘到门边,管家忽然跌坐在地连忙抱住萧亦的腿。 萧亦六神无主低头,眼睛猩红一片,要多空洞有多空洞,被凭空抱着竟也没唤起多少反应来。 管家见此更是慌了神,十指紧紧抓着萧亦的腿,萧亦捏拳忍痛间,假颤栗成了真抖,面上依旧心如死灰。 “大人,我们瞒下……瞒下如何?”事情捅出去他们是真的会死。 瞒得一时是一时! 萧亦不言语,失了魂般仰头看天往外走,管家一看拉不住,顿时铁了心,萧亦不敢,他们必须得敢,否则绝无生路。 心一狠就对着萧亦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还望大人成全。” 萧亦只当没听见,缓缓瞟向外面,不管周边还藏没藏有眼睛,更不管办不办得成功。眼下都是管家的事了,他只是没制止而已。 一路不管怎么兵荒马乱鸡飞狗跳,萧亦一概神游天外默然不语,关了房门萧亦肩膀一塌,真鬼一般飘到床边,有床不能睡,武青害他。 却不忘真到处找了遍人,没看见让才彻底放下心来。 硬生生熬了一夜,第二天萧亦真满目猩红出门,门外同样憔悴如凉拌黄花菜的下人齐齐望过来。 他们昨晚已经商议过,只求瞒天过海。 望着萧亦这幅魂不守舍,要死不活的模样一群人无不心凉半截,面面相觑间齐齐扑到萧亦脚边,只希望:“大人,您可莫要露馅啊!” 萧亦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恨不得也给他们跪下,他们不抓武青哪有这么多事? 强颜欢笑了下,苦涩将自己往外挪。 上朝远没有在府中演的累,无论遇到谁,不管说了什么问了什么,萧亦统一装命不久矣点头微笑,低头苦笑。 但听朝臣辩经无异于听一群苍蝇乱叫,堪比和尚念经,越听越困,萧亦忍不住闭眼时,便强撑着给罪魁祸首武青甩两记眼刀。 临到下朝,萧亦属实不想回府继续装阴沉,扬着困出的眼泪,一眨不眨望着上方的封听筠。 最后也不知封听筠到底有没有读懂萧亦的暗示,反正下朝萧亦是跟着王福到了御书房。 封听筠才退了朝服,坐在窗边不知是倒茶还是倒水。 萧亦凄惨晃到桌边坐下,垂着眼角喊了声:“陛下。” 封听筠有些好笑:“昨晚这般惨?” 事情的经过暗卫一字不落复述了遍,萧亦昨晚不但演了出大戏,以防露馅还硬生生守着床干坐了一夜,今天早朝又听群臣吵一早上,不可能不困。 对面萧亦郁闷点头,点着点着脸便贴在了桌面,一只手自然而然屈在桌上当了靠枕,眼睛阖上,眼睫和眼圈上的青色融为一体,已是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王福在旁边看得心急,以前怎么没发现萧亦心这么大! 当着皇帝就睡了? 这要是寻常君臣还好,偏偏不是寻常君臣关系。 不是! 寻常君王关系这般也是要掉脑袋的。 封听筠无声笑了下,扫了眼王福,轻声道:“找东西来遮光。” “哎!”好大一声,未曾想最该被惊到的人没醒。 封听筠又扫了王福一眼,王福没敢太岁头上动土,迈着步子赶忙端着东西过来。 萧亦醒时四周寂静无声,窗上堆着一堆像是用来挡光的书,只看稀碎钻进来的光,应该是夕阳西下了,一转头,操碎了心的王福在眼皮底下,差点没再撅过去。 王福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把萧亦盼醒,目光哀怨瘪嘴:“您可算是醒了。” 萧亦回之幽怨:“我可能是醒了。” 不然怎么会如此近距离的观看王福这张胖脸。 王福一噎,可怜见地没说出话来,萧亦恶人先告状:“您凑近是有什么心事?” 恰好封听筠进门,王福如鲠在喉,硬邦邦说:“怕天黑了您着凉。” 萧亦缄默一瞬,有一瞬不可置信如遭雷劈:“所以凑近给我呼气回暖?”神一样的回暖,又不是空调。 封听筠各自看了眼,心下了然:“也就你听他胡说八道。”恐怕说怕天色晚了萧亦不醒,再留在宫中一晚,落出个他私扣臣子的名声。 变相安抚了王福的心。 下一句又是赶客:“温思远在宫外等你,做事切记小心。” 萧亦睡够了自然没想多赖,不动声色看了封听筠一眼,封听筠眸光温和不见异常,也正是因为这几分坦然,竟显得双方都很坦荡,君王不觉其他,臣子也不窘迫。 就是苦了王福,看一眼萧亦,又小心窥一眼封听筠,几番周转,最终牙疼看向窗外,不巧,窗子遮了四分之三,又逢今天云厚,落日都见不着,更是抑郁了。 “多谢陛下,臣回去了!”萧亦错开王福,丝毫没注意到王福脸上那微妙的牙疼和乱转的眼睛珠子。 宫门外温思远百无聊赖靠着宫墙等萧亦,铜钱旋转在指间,转得精妙绝伦,引得旁边看守得侍卫频频侧目。 萧亦出门看见这么一出,果断抢走铜钱:“还有什么是您这手做不来的?” 温思远懒洋洋笑着:“多的是,写字我就不行。”恨不得一笔写完全部,奈何这么多年苦苦不能练成功。 萧亦扯了下嘴角,哥俩好地揽过温思远的肩膀:“出去走一趟?” 温思远要笑不笑:“给钱。” “印子钱?”萧亦温和无害。 话才出口温思远就黑了脸,这事提一次他哥揍他一次,人不能在同一件事上栽那么多跟头:“走!” 两人随意找了家酒楼,雇了人留下钱打掩护,各自混迹在客人中从后门离开。 武青给的地图压缩了比例,周边住户确实非富即贵,却也因为京城寸土寸金全挤在了一处,每家每户挨得紧,过道只能容下两人抬的小轿,和弄堂的结构差不多。 两面筑起的高墙压得巷子出奇的黑,风呜咽着穿过,嚎出两声鬼叫,温思远穿得淡薄,被风一吹就抖了抖肩:“敢问你来这是为了偷狗?” 萧亦懒得搭话,依旧往里走。 和前面不同,前面靠街地段好,户挤户以至于巷子窄,内里靠近后门,可能是要方便采买,巷子不觉空旷了些,偶尔能看见几颗长势挺好的树。 草木哗哗作响,萧亦还要往前走被温思远拉到树后:“你不觉得这里有些太安静了?” “是有点。”除了风吹草动声,狗吠都没听到几句。 温思远在这方面格外谨慎,拉着萧亦就换了条路:“绕路看看。” 萧亦没意见,跟着温思远绕路,走到半截,温思远忽地顿住脚步:“你沿着这条路往里走,我随便找一家进门看看。” 这种地方不该没有声音。 “行,到时候你来找我。”温思远看着也不像身手差的,想来出不了什么问题。 “等下我去找你。”温思远勾着墙头,脚一踹墙面留下个脚印便翻进了墙。 萧亦捡起片树叶胡乱擦了下温思远留下的不甚明显的脚印,只身往巷子里走,这巷子比其他的都要宽些,灯也没挂一盏,黑得不像话,走起来无异于摸黑前行。 一路脚步声前后夹击,寂寥唬人。 走过某处,毫无预料地,萧亦背后突然响起一声问候:“你要去哪?” 声音有些哑,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再哑几分和指甲刮墙发出来的也差不多。 萧亦胸膛猛得跳起来,困在身体里闷得发蒙,僵硬回头声源地是个门,细看才能发现角落蹲了个什么东西,背部完全贴着墙,肩膀抵在门上,要不是出声,就算有月光也不一定能看见。 半天萧亦咬了下舌尖,再三确认着:是人。 那人站起身,脸仍在暗处,看不真切样貌,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 声音随风一消,散得渗人。 “不去哪,随便走走。”萧亦同样哑嗓出声。 “哦。”他又坐下,低喃,“往里走那户人家今天可是搬走了,还以为你来找他。” 萧亦皱眉追问:“找谁?” 他笑意婉转,低语道:“他呀!” 萧亦就没见过这么神经的人,转身就走,走远了手心按在胸口,骂了句:装神弄鬼! 走到目的地才知有一点这人却是没说错,武青找到的地早就人去楼空,府邸连大门都没锁,大赖赖地敞着,里面没有人声,门槛还落了块布,进门正门口有个破了个大洞的缸,洞口露出半截莲叶。 随便选了间推开屋门,里面的东西还没搬完全,走着脚下甚至能碰到东西,应该是书籍,屋中窗子锁得严严实实,因没光,一切都要走进了才能看出两分庐山真面目。 萧亦摸黑碰到本书,才要拿起来屋门突然“砰”一声关上,不知道哪里来的锁链声“叮叮当当”接踵而至,甚至先“谁?”的声音一步。 不等萧亦反抗,门就被锁得动弹不得,任由萧亦怎么拉拽都不动如山。 紧接着液体涌动的声音哗哗而来,酒气先一步挤进鼻腔,火焰瞬间从门缝钻进来,火蛇吐信般吞噬着木门,屋中残留的东西也因这点光亮清晰起来,是书。 满屋子书! 无一例外全是易燃物!——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有六千,差不多时间更 推推我好朋友的文 是谁造了我和邪神的谣 文案: #震惊!堂堂邪神竟公开追求一新人玩家!# 要不说八卦是人类天性呢?短短几天,“邪神追求玩家祁念”这条八卦已经火速冲上热搜榜一。 祁念本人得知消息后:? 如果追杀也算追,那么…… 终于等到主播再下副本,观众如潮水般涌入祁念的直播间,每个人都立志要站上吃瓜的第一线,绝对不能错过俩人任何一点暧昧镜头。 然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个,请问追人是这么追的吗? 只见岚山中心医院副本中,青年被拇指粗的麻绳紧紧捆住双手,邪神手中的手术刀一点点顺着他颈侧划过; 玫瑰盛开的悬崖边缘,邪神掐着青年下巴,一点点将玫瑰般鲜艳的毒药灌入白发青年的口中。液体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青年嘴角轻轻一勾,反手将匕首刺入对方心脏…… 直播间众人:等一下……虽然他俩之间有点奇怪,但更好磕了是怎么回事? * 终于有一天,谣言还是传到了邪神耳朵里,彼时俩人正被迫挤在同一樽棺材内,一呼一吸全是对方的气息。 “祁会长,你瞧,他们是怎么传我俩的?情人,暧昧对象……” 眼角的泪花被对方温柔地拭去,祁念挣扎着试图起身,下一秒却又被廿九一把拽回。 “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易流泪的体质,在被口的时候会不会也哭得很惨?”《 》 30-40 第31章 臣这风生水起的穿越 周边没水, 萧亦掐着手心掩鼻看了圈,毫不迟疑跨步就拎起放置在地的灯架奔向窗户砸窗,灯架是铁制品, 极其沉,几下砸下去成功砸出个洞来,震得手臂发疼。 顾不得歇气, 萧亦憋着口气用灯架捅穿窗洞,上下捣腾间,灯架上粘着的烛液燃起来, 几次三番捣出了虚影,硬是将被封住的窗子砸出个人能钻出去的洞来。 火势早已漫延到窗边,眼见着就要填满窗口, 萧亦没那么好的身手,做不到飞出去,只能护住口鼻从里往外钻,衣物被火一撩就冒起了烟,才摔在地上就马不停蹄地滚了两圈人工灭火。 地上本就落有东西,滚在上面磕人得紧, 好在火是被压灭了。 灭完火,萧亦急不可耐抬头找人,火光冲天中周边半个人也没有, 最先起火的地方还落着个褐色的酒瓶,十分常见的款式,没有任何特征。 巧得是院子里一点水也没有, 仅有的瓶瓶罐罐还早早就被开膛破肚,露出的荷叶上赫然重重烙着个脚印。 是新添的。 萧亦仍保持着一两分理智,爬起身扯起有脚印的荷叶, 便恍惚站在原地。 屋外大半是砖瓦,不及屋内好烧,滚黑的浓烟直扑人心肺,熏得人眼睛疼,身后墙上突然传来踩踏声,动作略显匆忙声音却并不算重,比寻常人的脚步声还要轻三分。 像是习武之人。 起火的声音本就不大,那道踩踏重重落进萧亦心中,只听心底咯噔一声。 身体还没转完全,大门又被人重重一拍,温思远抓着门沿,气还没捋顺便鬼哭狼嚎嗷了句:“萧成珏!你要死了,没看见着火了,过来啊!” 墙上的声音紧随其后:“萧大人,您可还好?” 声音听着熟悉,萧亦转身猛地大喘气,看清人悬着的心堪堪落下来,缓慢摇头:“王卓?我没事。”没看错,是之前在府中被刺杀,封听筠派来保护他的侍卫。 墙上的人连忙跳下来忙不迭点头,生怕再吓到萧亦:“是属下!” 三人两两对望着,萧亦再三告诉自己都是熟人,憋着的气才喘顺畅出来:“先走!马上就有人来了!”被看见,传到右相那他解释不清楚。 王卓和温思远点头,双双上前架住萧亦,无异于拖的抬着萧亦往外跑,直到跑出好一截,看不见事发地,三人才瘫坐在巷子里喘气。 萧亦再次捋顺呼吸:“我在巷子里见到个人。”想起那位不知是牛马蛇神的仙人,气得龇牙咧嘴,“我猜放火的是他。” 说着便掏出怀里的半截荷叶。 古代鞋子款式远没有那么多,鞋底形状大差不离,留下的鞋头鞋印虽只有三分之一,八.九厘米的印子却没到指骨的形状处,可见此人脚长至少二十五六,换现代尺码也就是四十二码。 穿四十二码的鞋子,不出意外,人不会矮到哪里去,普遍在一米七五左右,刚好能和萧亦遇到那神经病对上。 那人虽隐在阴影里看不见外貌,身高还是能算个大概的,萧亦现在的身体比一米八多一点,那人比他矮上几厘米,区间差不多能对上。 更重要的是,一路上也只遇到这个人。 太可疑了。 “先别说那么多,你怎么出来的?”温思远大着嘴巴,谁懂他一转头就看见目的地火光冲天,瞬间不用想就知道萧亦又被人摆了一道的痛苦。 只差没两手并两腿跑过去,得亏萧亦没事。 但那门上的门锁却是实实在在锁着的,链条直接缠死,至少有两根手指并在一起粗。 如此还能出来,萧亦够能耐。 王卓始终沉默着,因为隔得近视力又极好,目光从始至终落在萧亦被火燎到,烧焦了的头发上,一听到温思远说话便起身朝萧亦跪下:“萧大人恕罪,是属下辜负了您和陛下的期望,属下罪该万死。” 顾及萧亦反感,他没跟太近,着火前他在那棵树上好巧不巧冒出条毒蛇来,刚一刀扎穿了蛇的七寸萧亦就出事了。 跪得太干净利落猝不及防,谁也没想起来阻止,萧亦只来得及摆手:“哎!别跪!你又不是大罗金仙,哪能掐指一算就算到我今日得了扫把星的亲眼?起来歇着吧!”抬手间被火蛇吞过的袖子大洞小眼,赛过街边乞丐的衣服。 王卓看着又是心塞,眼底霎时一片红痕,即将猛男落泪前萧亦拍了下手,吸引来注意力哂笑一句:“我记得我还没死,等我死了你再哭也不迟。” 这般插科打诨真还起了点微乎其微的效果,王卓苦涩扯出个笑,低头又郁闷。 萧亦扯了扯嘴角,不想再给人加心理负担:“砖木房子而已,又不是铜墙铁壁,铁的都能砸坏,我还怕那点木头?” 木的不少都能砸,只是火是从门烧起来的,砸门也没用,不如砸窗。 正是上天给我锁了门窗,捅不了房顶,难不成还不能欺软怕硬砸个窗? 温思远佩服,真心实意夸了道:“换我真想不了那么多。”换谁都会急傻了,哪有这么快反应过来的? 萧亦抬起手立在温思远面前,大大方方展示着还在微微颤抖着的手,事实上,当事人真没冷静到哪去,不然也不会等门都锁了才想起来阻止。 苦着嗓子开口:“我这一两个月经历的,抵得上我前二十年。”甚至要是把两段时间经历的磨难放天平上称一称,穿来这段时间遭遇的将险胜前二十年。 毕竟以前单他个人而言,算得上顺风顺水,苦的都是身边人。 温思远以前没关心过萧成珏,想当然地不觉得萧亦的话哪里有问题,看着瘫在地上的破荷叶,牙疼问:“你再想想,今天会不会是武青阴了你?”就看这点破叶子,真看不出来个所以然。 而武青待人接物过于圆滑,以萧亦这拿人当免费苦力使的架势,指不定早就被记恨上了。 “不至于,他还有事求我。”老实说,萧亦也有点不确定,被人阴了太多回,谁不准这次不是又被卖了。 半晌还是摇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感觉不是他。” 温思远不置可否,盯着天上的云神游,王卓却又如临大敌捞了把尘土站起身,尘土从指间泻出来,纷纷扬扬吹来,独留下手心的石子,远不等人辨认清楚形状,石子就飞了出去。 瞬间几米远的树上就掉下来条什么。 王卓低头沉思,半晌出言解释:“是蛇。” 温思远瞬间纵起,天底下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死玩意,脸一下白了大半:“哪来的蛇!” 一想到方才从树下路过就毛骨悚然,嫌恶地上下搓手臂。 王卓却是不答,大步跑向更远处的树,仅是眨眼间让就不见踪影,回来时手上提了堆长条条的玩意甩得风声乱起。 温思远当场两眼一翻,掐着人中退到萧亦身后,严肃警告王卓:“带着你的爱宠,离我远点!” 缩了好半天又想到背后也有死玩意的尸体,不等王卓远离就窜到了墙上蹲着,苦大仇深嚎了声:“要死了!哪来这么多这东西!” 萧亦却警觉摸到诡异的地方,顷刻懂了王卓想表达的点:“你是说每棵树上都被人放了蛇?” 王卓下意识点头,想到光线太暗萧亦未必看得见,转为说话:“是,每棵树上都有,此处住户众多,此等剧毒之物,不该出现那么多。” 何等的精准投放,处处都有,一棵树上一条,比一坑一萝卜还准确。 萧亦皱眉,想不懂谁能这般煞费苦心做个局对付他,习惯性想找谁商讨一下,抬头只见迎风招展的温思远。 远方着火的地方没了亮光,该是被扑灭了。 温思远蹲在墙上半晌,想起什么又跳了下来:“我看过了,就你去那宅子,周围一圈都搬空了,干干净净,雁过拔毛。” 有几家上了锁的,仅剩点不值钱的破桌烂椅上还积了层灰。 萧亦低头想了半天,怀疑的人选很多,但都没有明确的指向,挥了挥衣袖打算走:“回了。”走了几步撞见王卓手里那串死不瞑目的尸体,难忍牙疼,“另外,替我向陛下告个假,就说我病了。” 王卓又着急上了,攥着蛇的手伸向萧亦,像是要检查萧亦哪出了问题,:“您哪里受了伤?” 蛇身贴着萧亦的脸而过,凉得肉疼,萧亦认真抿唇:“头发。”又像模像样抓起烧得千窟百孔的衣服解释,“这是我的官袍。” 萧成珏在这方面穷得叮当响,就两件官袍,另一件洗了。 王卓这才放下心,注意到萧亦对死蛇的抗拒,甩手就把蛇丢开。 偏偏群蛇要死不死一窝蜂全奔赴到温思远头顶,几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地面传来重物落地声。 萧亦转头看着这场不压抑自杀的平地摔,竖起四指发誓:“苍天有眼,今天他的死因与我无关。” 没等温思远发作,笑着收回手指:“你压到蛇兄了,没人规定葬蛇要用人盖棺。” 周边暗的不亚于睁眼黑,萧亦自然是不知道温思远身下有蛇的,却也不觉得自己是睁眼说瞎话,但怕异父异母的假兄弟当场反目成仇,因此转身就走。 脚才抬起,背后一声狂啸:“萧成珏,我要你死!” 萧亦抬手捂了下耳朵,泰然接下这道不亚于内心城防崩塌的怒叫,心底残留的三分惧怕便也随之消散,心平气和迈步回府之际,全然没意识到右相府中早有人将他卖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不一定更六千,别等嗷,承诺过的缺了多少,后期我都会补上的,明天不更[抱抱][抱抱] 第32章 臣处处被惦记 右相的书房仍亮着灯, 右相阖眼靠在太师椅上,烛芯“呲”地炸出声响,脚边跪了个穿细麻布衣的男子, 闻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头贴在地面止不住的抖,汗水擦地留下的湿痕在地面渐渐扩散开。 “你确定萧成珏第一句是丢了东西?”右相声线向来低, 蓦然一出声,只觉既沉又冷,像是寒冬腊月里撞上土墙的寒风。 又烈又冻。 男子抬起头来点头, 很不打眼的长相,若现在萧亦在场,该认出这就是昨天召集一群人到他门前的小厮:“是, 属下确定,当时他失魂落魄站在原地,大喊丢了东西。” “是吗?”右相脸上不见风云,掌下桌子胆小如鼠,颤动不断,“那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同样抖个不停的小厮咽着唾沫, 磕磕绊绊回话:“管家……是管家!是他说此事若让您知道,就都活不了了,拦下了来通报的人。” “萧成珏默许了。”右相站起身平静陈诉, 缓慢绕着桌子踱步,声声摄耳,小厮只要敢抬头, 便能看见他唇角依稀擒着意味不明的冷笑,眼底风雨交加搅动烛光。 这般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姿态做事的人,走路自是不看路, 一脚便踩在了小厮抠在地上的手指,脚跟重重一蹑,恨不得踩出朵色彩斑斓的花,生生将人踏出泪来。 十指连心,小厮疼得牙缝里冒出细小的呜咽,眼泪滚进唇间分外咸腥灼人,忍不住想后缩,耸着肩膀抗拒生理性动作。 他别无选择,右相是何等人,迟早会知道这事,届时谁都终究难逃一死,与其等死,不然他先来告密! 世人都能活,他凭什么死? 右相自不关心杂碎的心思,睥睨着脚下的人,悲天悯人般叹息,端坐堂中轻轻拍手叫人进门,便合上了眼帘,像是高坐明堂的神佛。 进门的人是绝佳的死士,小厮甚至没看清人身高几何,样貌怎样,余光分到一角纯黑鞋面,冷刀便夹光割尘逼至颈间,瞳孔还来不及缩就没了生息。 滚烫的血液被一块白布稳稳接住,溅起的弧度如高悬瀑布入地,单看外形,外行人自是分不清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 两边拉布站着的黑衣人熟练对折收纳布料,屈膝跪地在后边,静待右相吩咐。 右相大发善心道:“送去乱葬岗吧。”今日能卖旧主,他日如何保证忠诚? 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之人,死不足惜。 小厮被抬出去时,眼睛都还未曾闭上,眼角泪痕未干。 末了瞳孔也未印下一次了结他的刽子手。 动手的暗卫同样跪地请示:“大人,萧成珏那里可要动手?”向来有将血布送到主人家的习惯。 右相闭眼手臂虚虚撑在椅背,良久才慈悲出言:“不了,重新安插个人进去。” 已有皱纹的手压住桌上墨迹干涸的信纸:“将这些放入他府中密室,藏好藏全,莫被发现。”科举将至,萧亦还有用处。 可怀疑,却不可不用。 “是。”暗卫磕完头带着纸没入黑夜中。 天空刷下道光,紧接着当空炸出惊雷,人人惦记的萧府,萧亦拿手推开半夜三更不合时宜的茶水,复述落了尾音:“事情就是这样,我怀疑的人选挺多,就不一一列举了。” 温思远无不拆台道:“谁叫您老人家得罪的人多。” 萧亦不置可否,旁边找弟弟无果,找来萧府的温竹安言简意赅:“不管是何人,眼下你树敌无数,不解决一两个,迟早再生祸端。” 杀鸡儆猴,无论怎样都能让对手消停一二,今晚已是明目张胆纵火,他日又当如何? 天子脚下还嚣张成这般的人,合该回炉重造重新做人。 萧亦也想动手,苦于没有明确的证据,只得先拎出最大的敌人:“右相近日损失太多,三番四次试探我,至少可以说明他手上的牌不多了,必不可能放弃科举,而我又是唯一一个和你们走得近的,这次应该不是他。” 见过那张折痕明显,明摆有过磨蹭的纸,疑心到能推测出他有过迟疑的人,又何尝不想将他牢牢抓手里? 以右相的疑心,若要牢牢将他攥在手心,“软肋”大概达不到标准,势必还会找些什么拿捏他。 奈何有些东西,孑然一身的萧亦真没有,眉眼间流出几分无所谓的意气:“能威胁到我的不多,应该能照单全收。” 陈祥山他不能撺掇到他这边来,季折总是可以的。 除此之外,再拉拢几个人犯事过来。 温思远表情溢出些耐人寻思来,将杯子放进萧亦袖子上,杯底刚好覆盖了个比铜钱大的洞,沉默着转动杯身,正一圈反一圈,越转越快,转得人眼花。 虚影都捕捉不到时,温竹安放下杯子盯了温思远一眼,下一刻茶杯顺利翻在袖子上。 萧亦面如止水:“该灭火的时候不见你灭。” 不该灭的时候又浇他一道。 温思远低着头,顶着亲哥的目光不敢造次,满眼关心看着萧亦,弄出了慈母般的眼神,然一开口装不过五个字:“萧兄啊!您可老实点吧,下次要给你找个石头……” 温竹安又斜了他一眼,此番成功灭了噪音。 萧亦不觉得有什么,收回袖子没什么作用的扭了把水:“京城没石头房。”总不能次次都用一样的招。 “嗯对!”温思远盯着温竹安连忙点头,“就算有,赶明我就拿钱去拆。” 当着外人,温竹安没好发作,扭正被温思远掰弯的话题,绝了温思远发挥到余地,言归正传:“靖国公那你当如何?” “靖国公那里不缺证据,何时都可以将他捉拿归案,但我仍旧不理解越王与他的恩怨从何而来?”上次密道逃生什么证据没带出来?靖国公本就不构成威胁,那越王那处是为何? 温竹安语气淡淡:“提前将人丢进牢中未尝不可。”靖国公确实能与右相分庭抗礼,但就现目前看来,过于碍眼了。 今日之事若真是靖国公提前掌握了风声所为,单是布局和对萧亦的行踪了如指掌来看,背后势力未必比右相小。 是个不能放松警惕的老狐狸。 萧亦摇头,道理确实是这样,但:“容易打草惊蛇,靖国公密室中的东西准备充分,可见有能谋逆成功的底气,明面上,他势力远没达到那般程度。” 背后到底有多少人,谁又知道? 而历史上,靖国公死得极早,并未闹出这般事,是以他也不知何时才是良机。 “有宗亲。”门外忽地传来话音,这声音三个人都再熟悉不过。 下一瞬封听筠便推门而入,近日天阴,今夜可能是要下雨,分外寒冷,开门时裹挟进门的冷气搅得屋中热气不得安生。 三个人各怀心思看着封听筠,一时竟谁也没想起来行礼,门外王福见怪不怪,只当没看见仰头望天。 萧亦先问出口:“陛下怎么来了?” 封听筠面不改色将原因推给未曾添油加醋,原封不动给他陈述事实的王卓:“王卓称你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萧亦诡异地默了瞬,后四个字有点莫名的耳熟,前不久听见封听筠被质问有没有隐疾他才拿去告过假。 但就王卓今天那副愧疚得恨不得切腹自尽的表情,真有可能会给封听筠极其夸张地描述一段,再告罪求罚。 不由得诚恳道:“多谢陛下关怀,臣就头发受伤。” 温竹安沉思出口:“陛下何出此言?”宗亲虽不老实,但没见站位过谁。 萧亦推出李寒:“是李寒供出来的。”担心在座诸事繁忙,贵人多忘事,难免解释一通,“放越王进城那位,与靖国公有姻亲。如他所说,越王因为宗亲,时和靖国公争吵。” 温竹安皱眉思索,温思远手痒转了下杯子,笑盈盈道:“那堆皇亲贵胄向来不喜陛下,另选明主不是很合理?”毕竟封听筠登基后没少克扣他们的钱。 “就因为你降了他们的食邑?”温竹安有些好笑出声,得兵权得半壁江山,封听筠握着兵权,就算是降了他们的食邑,也不该弃明投暗找上个早就被贬至边疆的废王。 留得青山在,总不至于举家流放好。 封听筠在萧亦旁边坐下,索然无味道:“你觉封雅云此番为何回来?” 当下情景,封听筠自然不能是随口一说,想清楚其中窍门,温竹安冷声道:“当真荒唐。” 闻之萧亦心底隐约有个不切实际,甚至荒谬的猜想,无意识偏头看了封听筠一眼,没好出声,沉默着充当当旁观者。 温思远却是个没顾忌的:“她这次回来不就是为了和离?” 封听筠伸手端来杯半凉的茶水,淡然道:“自登基起,朕便开始打压南方几大世家的势力,你觉为何唯有他郑家一家独大?” 外人看来只是顾及长公主,皇帝一母同胞的长姐嫁去了郑家,当了郑家的当家主母。 但堂堂簪缨世家家主为何明知如此,还要胆大妄为养几个小妾外室? “朕称她为长姐,她自称为本宫,”封听筠嘲讽一笑,“她向来性格强势,不达目的便不罢休,打压世家时朕早去过信,她不愿和离,打的就是借朕登基将郑家势力握于手中的主意,但那驸马又何曾是傻的?” 宁可闹出养外室的丑闻来落封雅云的颜面,逼得对方和离,也不愿退步半分。 一朝公主,当今天子的胞姐,怎么看也没人敢欺负到她头上。 偏偏她要堂而皇之欺负到天子手上,甚至在封听筠以断袖为名拒绝选妃提议时,仍不罢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打着和离的名号,与各宗亲来往可谓亲密。 只是各怀心思,没能成功结盟罢了。 萧亦看着封听筠,天子不甚在意向外人吐露家事,似乎有种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魄力,可惜长睫下青痕不消,叫人心疼。 回望历史上这位帝王的一生,也是独站高处。 第33章 臣依旧使坏 温竹安象征性宽慰一句:“天家人岂会没有野心?”客观陈述, 效果聊胜于无。 “谁说的?”温思远抬头下意识反驳,想说那位安分守己日日逍遥陈王,顶着亲哥目光的压迫, 声音霎时一哽,近乎温柔地降了语调,又极其狗腿自然地反驳了自己的观点, “是的,越王当初虽然没怎么反抗,但这不卷土重来了吗?” 温柔过了头, 反倒叫人毛骨悚然。 萧亦摸了下手臂,装乖的温思远,比鬼都惊悚, 他还是习惯那个玩世不恭,怕蛇的尖叫鸡。 顺道抓着话锋接了温思远的话茬:“没怎么反抗?”按理先帝众多皇子中越王最有优势,怎么会不反抗? 何况,这不符合越王的个性。 温思远被迫反驳自己,难得安生下来憋屈玩杯子,温竹安收回压混账弟弟的目光, 淡声接话:“当初兵变,越王确实没有过多反抗。”甚至不算反抗,封听筠才进宫, 对方就撤了府兵坐在门前赏雨。 半点反抗没有,反叫人生疑,是以全城戒备了近一个月, 最大的祸端右相照葫芦画瓢,也无半分异议,安分守己上朝, 低调到闭门不出,反倒叫人抓不到错处出手。 若不是如此,早在封听筠登基就血洗朝堂了。 旁听多时的封听筠适时丢出些不为人知的详情:“发兵前他曾传信于朕,表明他虽无力改变结局,但拉一半禁军陪葬的能力是有的。” 说到这里,封听筠顿住,等人消化完才继续说,“他愿束手就擒,但要朕褫夺了他的封号,将他流放至南中。” 温竹安不知道这些,好在接受良好,且知道部分内情能推测出大半,直接追问:“将他扣在京城两个月才流放,你查出了什么?” 封听筠言简意也简:“不多。” 温竹安好奇心不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见封听筠不欲多说便住了口,萧亦和温思远却是完全不知情的,两两对视,都生了双会说话的眼睛,眸光流盼,无不怂恿对方开口去问。 几番交锋也没决定出谁去问,萧亦率先撤开目光,全当看不懂温思远的暗示,温思远当即想抬脚去戳,碍于旁边就是打他向来不心疼的嫡亲兄长,只得作罢。 消停不过一息,看见桌子上的茶壶瞬间计从心来,提起茶壶就装模作样倒水:“哥,陛下,萧兄喝水。” 倒完乖巧坐下,支着头看萧亦。 萧亦就没见过这么怂的人,本也不算怕封听筠,偏头就开了口:“陛下查出了什么?” 封听筠语气向来温和,捡着部分说:“南中一荒山中早早建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养了一屋子鸟雀,其他的过些日子告诉你。” 正好萧亦近日在查,说出来的和查出来的不一样。 扣着越王那两个月,数十个暗卫八百里加急前往南中查原因,结果却无异于白跑一趟。若不是后期封听筠又顺藤摸瓜查出些秘辛来,清楚越王无缘皇位,也不会放对方离开。 萧亦想追问,口张到一半触及封听筠含笑的目光半道哑了声,摆正脑袋看向温思远,意思很明确:没了,到你。 温思远有些牙痒,总觉得忽略了什么,眨着眼睛看着亲哥,细长的手指怼在刚添了茶的茶杯底座,轻轻推到亲哥面前,指望温竹安吃人嘴短开口问。 奈何温竹安向来不是会惯着温思远的,茶照喝无误,张了口,问的确实另一回事:“宗亲那边应当如何?” 封听筠:“连坐。” “你长姐。”温竹安效仿温思远将茶杯推到封听筠手边,“原也是想为你拉助力才嫁去的郑家。” 不管怎样,终究是为了封听筠。 何况虽未过多接触,但年少因着封听筠的关系,封雅云没少爱屋及乌照顾他们。 温思远好奇来的快,转移的也快,当即大逆不道兴致勃勃重复:“是啊,您长姐怎么办?” 那罕见的您,透着为数不多的尊卑。 对待至亲之人,封听筠又抱有旁的态度:“她未曾想过篡位,要的不过是因势利导,逼得朕给她割块地封地为王,”语气中逐渐粘上嘲讽,“那些宗亲的胃口又岂有这般小。” 与谋权篡位扶持新帝相比,封地为王都成了能容忍的。 萧亦正悄然无声将封听筠手边的茶杯往外推,闻言一时没收住力,杯中水晃出来几滴。 当下就持了反对意见:“中央集权才是长久之计,封地另起新主无异于搞分.裂。”早在千年前,分封就被淘汰了。 今天同意了开个头,他日当如何? 封听筠余光一直是盯着萧亦的小动作的,见水洒出去,哑然失笑:“朕何时答应过,就这般糊涂?” 温竹安默然喝水,冷不丁也接了句:“顾念血亲也不是这般顾念的,这般心思早该按下去。” “暂且不用管。”封听筠垂眼,和宗亲目标不一致,又失了郑家,封雅云想要封地自封,谈何容易? 别的温思远可能猜不到,封雅云现在有多少底牌他还是清楚的,啧了声:“各位,宗亲之事你们还没解决呢?” 长公主再如何,也不至于跟着宗亲推翻亲弟弟的皇位。 宗亲之事对于温竹安而言不算问题:“他们犯的事不少,挑出一个近期的连本带利打压即可,莫要将事情做绝。” 封氏王朝建立至今不过一两百年,宗亲一直有稳定官职维持势力,尚未旁落,本着皇族的身份,没少做仗势欺人的事。 先帝在位那几年可谓猖狂,也就是封听筠上位敲打过后收敛了几分。 但要同靖国公连坐,难免给封听筠落下个冷血无情的名声来。 原先逼宫造反的名声今天也没消下去,再添其他,恐被有心之人利用引出祸端。 要想找机会翻出陈年旧账,萧亦有一计,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看着封听筠眨了下眼,眸子弯成月牙状,无形中透着几分他向来不耻的装乖。 却也确实好用,封听筠将萧亦的表情尽收眼底,无奈垂眸:“你想做什么?” 温思远有一瞬不好的直觉,想要挪近他哥时已经晚了。 “听闻端王有一孙儿,素日招猫逗狗放浪形骸,极其好.色,”萧亦说着,不由得朝温竹安看了眼使坏,“据说和思远兄关系匪浅。” 温思远偏斜的身体僵硬着移回原位,萧亦抖得太快,以至于他错过了抱着他哥腿求饶的最佳时间,现在要想活命,只有一条路。 当即义正辞严:“我行的端坐得正,虽说人缘好,但向来是不愿和这等人为伍的,不过正事重要,我愿意为萧兄效犬马之劳!” “何等人?”温竹安冷眼看着,竟比外面呼啸的风还凉几分,温思远当场就有点腿软,心底嚎叫:萧成珏!你恩将仇报! 嘴上乖巧:“当然是招蜂引蝶不务正业,欺男霸女的过街老鼠!” 文文弱弱低头整理本就整齐的领口,洁白的手指压着衣服西子捧心:“就他们那花枝招展行迹浪.荡的人,于我不过是点头之交。” 温竹安也笑,温和得比春天的风还和煦:“你不学无术可以,我养得起你,但再让我知道你花天酒地,你院里那副拐杖一定派上用场。” 语气对温柔,话就多凶残,萧亦听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何伦温思远,笑得比哭还难看点头:“我知道了,哥。”最后的哥字,像是要唤起早已消逝的亲情。 温竹安冷漠:“嗯。” 对着萧亦,温思远就有几分耐人寻味地咬牙切齿:“萧兄,不知小弟能有幸为你做点什么?” “美人计,你找机会将他灌醉,我从乐坊雇个人出来假扮是无辜人,上演一次强抢民女,坐实了这次的罪行,以往的也能新仇旧恨一起罚。”其实萧亦更想上场演一次他阻止,对方连他一起欺压,最好打他几下,当街行凶殴打朝廷命官,怎么都能定罪。 杀鸡儆猴的目的也能做到。 但这招有些阴,萧亦看向封听筠,封听筠默不作声,倒是温竹安切换了阵营,认真道:“可行。” 温思远也觉可行,和萧亦一拍即合:“好阴,但可行。” 在场唯一没表态的人松了口,大抵是知道萧亦还想做什么,反复重提:“小心别伤了自己,”更像是叮嘱,“别演过头。” 萧亦眉眼含笑:“多谢陛下。” 温思远也满意了,生怕再待下去萧亦又给他捅出点什么,赶忙大鸟依人抱上温竹安的手臂:“哥,天色不晚了,我们该回家了!” 温竹安看破不说破,起身告辞:“我们先回去了。” 出门时空气中已有水汽,封听筠亲自来一趟,确保萧亦没事便也要起身离开,却被萧亦一爪子抓住袖子:“陛下,恕臣言辞无状。”状在哪里却没说。 眼睛直勾勾盯着封听筠,没什么攻击性。 话说半截,不是萧亦的作风,封听筠不解低眉,声音不见责怪的意思:“朕何时怪过你,你只管说。” 门外一直守门的王福冻得打了个寒颤,仰头望天,只觉没冻死在冷风里,死在了屋中的暖气了。 不曾想萧亦问的却是王福最想听的:“您为何如此沉迷于晚睡?” 萧亦不是冷心冷肺没心肝的人,只是因为侍卫几句话,封听筠就大晚上跑来看他一趟,那对方有什么苦闷之事,他也有理由分担。 封听筠注视着萧亦的眼睛,心底空着又好似挤满了什么,不由得失笑:“无事,近日忙了些罢了。” 失而复得,不敢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说:昨晚复盘,发现我每章剧情太满,阅读起来会累,如果你们感觉太累,可以告诉我一声,我会尽可能的放慢一点剧情增加感情戏调和,不过放心啦,我不会因为加感情就水剧情,所以有剧情或是感情上的问题都可以告诉我,我后期尽我所能调到你们的舒适区 第34章 臣得寸进尺 窗外秋雨稀稀沥沥不见停, 已经下过一阵了,积水自高往下汇聚,空气潮湿依旧, 比长街更陡的屋檐已经开始收尾工作,水滴似美人涕泪,冷冷瑟瑟掉了一颗又一颗。 屋中正好坐了个青衣美人, 发带飞入风中,柳眉杏眼,青葱玉指贴着脸颊, 茶杯虚虚贴唇,临窗而坐自成风景。 房门外敲门声三声落地,门边恭候已久的婢女低头开门, 弯腰将一身雨气的人迎进屋,也不看看来的是谁,就退出门槛合上房门。 进门的萧亦笑着问好:“宋小姐。” 宋桑放下杯子,盈盈起身:“萧大人请坐。” 萧亦自然坐到宋桑对面,宋桑仍未坐下,揭杯提壶为萧亦斟茶:“辛苦您大老远跑一趟。”等萧亦接了茶才施施然坐回原位。 好一副大家闺秀模样。 “你我是同辈人, 不必客气。”萧亦抿茶放下茶杯,“不知你此番找我是为何?” 宋桑浅笑着将封大红色的请帖推到萧亦面前:“五天后我出嫁。” 看神情,竟没什么不满。 萧亦挑眉不解, 上次靖国公办寿宴就听人提过,宋桑要嫁的是管理宗人府的宗人令之子,此人是右相的人, 因着右相的扶持,越过了亲王、郡王当了宗人令,直接管理宗亲之事。 但宋桑大费周章见她一面, 便是为了送张请帖? 外面雨未停,遥想萧亦晾在外面的油纸伞必然也是没干的,掩人耳目冒着雨来,要是只为了亲手邀请她参加宴席,恐怕浪费了机会。 宋桑未语,浅笑安然看着萧亦,萧亦只能拿起请帖看内容,脑中设想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内容没有,簪花小楷很是清秀,内容无非是佳偶天成之类。 萧亦放下请帖,不知宋桑在打什么哑谜,好在他没架子,理所应当地劝说:“如今你父亲与右相撕破脸皮,周大人是右相之人,你嫁过去日子恐怕不好过。” 右相党迟早要被踢出朝堂,宋桑即便要嫁人,对方也不是良配。 宋桑接了萧亦的话头,温温柔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父亲与宗亲来往密切,宗亲又极看不上右相此等狼子野心的外臣,周大人便是替右相制约宗亲的关键。” 还是波澜不惊的话声,“我父亲现下与右相撕破了脸皮,却不愿解除婚约,也是看中了周大人与宗亲密切相关这一点,想借联姻彻底拉拢周大人。” 如此便是她父亲当日非要将婚事宣传出去到原因,本是一举多得的好处,既与右相党结盟,又可巩固在宗亲间的地位。 奈何右相党之中有人放出消息,坚称是右相派人闯了密室,为的就是一家独大,如此自然而然坏了结盟。 “所以你要我搅黄了这桩婚事?”萧亦问,直觉却告诉他,宋桑要的不仅于此。 果不其然,宋桑摇头:“我父亲向右相献上了大半家财才换来这么次机会,身为女儿,我总要给他留点希冀不是?” 萧亦意外眯眼,不怪他讶异,宋桑岂会是这般孝顺的人? 不出意料地,下一瞬,宋桑就淡淡逆转了话锋:“且容他开心几日,”便展颜一笑,当是倾国倾城的颜色,“待我成婚之日,有劳萧大人带人抄了靖国公府,你认为如何?” 话音不骄不躁,不急不缓,理所应当得匪夷所思:“无需提前,也不用推后,在我出门时来抄即可。” 那时正是拜别父母,婚事已然板上钉钉,希冀也成了真。 雨丝从窗外飘进来,沾着萧亦的脖颈,分外黏腻潮湿,萧亦看着眼前的绝代佳人,心底不由得唾弃起靖国公来。 多大仇多大怨,才把亲生女儿逼到这个地步?毁了自己,也不让亲生父亲安稳。 宋桑轻轻柔柔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冷气:“还是萧大人尚未确切掌握我父亲谋逆的证据,不知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竟是笃定萧亦这么久不动手是因为没拿到证据。 被当做废物的萧亦轻咳了一声:“倒也不用。”没压住心底的好奇,分外冒昧问,“敢问靖国公做了怎样丧尽天良的事?” 宋桑没藏着噎着,眉眼间闪过一瞬冷意,快得不可捕捉:“他生不出儿子,便将原因归咎于我母亲,逼迫她下堂,我母亲不堪重负,自缢而亡。” 逼死了她母亲,明知她要联姻的地方不是好去处,仍不曾愧疚半分。 这般人,凭什么活着? 萧亦不好安慰,无声骂过几句,关心起宋桑的未来:“此事之后,你当如何?” 宋桑并不含糊,起身朝萧亦一拜:“朝野上下都知萧大人曾是右相的心腹,”如今稳坐天子宠臣之位,想来也有几分能耐,“而今,我愿为大人效力。” 萧亦看着宋桑的脸,这脸辨识度可谓不低,无奈道:“哪怕我能保下你,今后背着逆臣贼子之女的名头,你也未必好过。” 据他所知,宋桑在京城的名气不低,要想洗干净原生家庭带来的淤泥,重新站在高处,谈何容易? 人言可畏。 却不知宋桑向来不是能让自己不见天日活着的人,她十指摸上下颚,绝不心软地从下颚扣起什么,只听“嘶”“呲”两下,手上就多了两块能以假乱真,做工精细厚薄分明的假皮。 同一时间,一般无二的嗓音,无所谓地丢了名讳:“那时,我便叫桑黎。”宋是父姓,桑是母姓,改名姓桑,未尝不可。 就看那脸上,假皮被倏然撕下,露出来被暴力撕扯摧残致红的皮肤,原是鹅蛋脸,此刻没了修饰便成了菱形脸,温柔气不见,多了几分由内向外的清冷。 紧接着宋桑提起茶杯倒水浸湿手帕,就着水用力擦去妆容对眉眼的修饰,三下五除二,整个人便在一息改头换面,仅剩三四分和原先相似。 也是去了这些虚假的遮掩,萧亦才发现宋桑眉眼间是有几分像靖国公的。 亏得电视剧小说的洗涤,萧亦对易容接受良好,此时简直想拍手,半晌真心实意夸赞:“桑黎,好名字。” 黎明之后便是天光普照。 能以假面面世数年,桑黎恐怕早就做好了拉靖国公下马的准备! 好气魄!好手段! 佩服过了头,萧亦不掩赏识:“恕我冒昧,你是从哪年开始准备的?” 桑黎没有隐瞒:“我母亲死那年,我十二岁,同年我救了个逃出花楼的姑娘,易容便是她教的。” 未等萧亦夸赞,楼下传来躁动:“你们要做什么!凭什么不做我家老爷的生意?” 萧亦推开窗子看了几眼,底下几个撑伞的仆从围着个人,为首的正与屋内的小二争吵。 生意上总有争吵,想来不是什么大事,萧亦收回目光便合上了窗,桑黎扫了眼,厌恶出言:“先驸马。” 萧亦皱眉又开了窗,伞下人很是清瘦,露出洁白的下巴。 先驸马? 岂不是封雅云的夫婿? 关窗回看桑黎,顿时心生一计:“你可愿用真正模样,帮我做件事?”望着桑黎不改风华的脸,马上补充道,“同样的,我给送你个靠山。” 桑黎望着已经合上的窗户,隐约猜到会和谁有关,不问其他点头便应了下来。 “今晚我找人告诉你具体地点。”萧亦心思来得快,更想找人商定,起身就要离开,“你的事,我还需告明陛下,放心,我能保下你。” 桑黎莞尔一笑:“有劳!” “不客气,合作愉快。”萧亦笑着,示意桑黎将假面贴回去,差不多一刻钟,除去眉眼,桑黎恢复他进门时的模样。 萧亦这才推门离开,撑伞消失在进宫的路上。 天公作美,来时路上风雨交加,离开时竟依稀下起太阳雨来。 御书房中却不明媚,王福迈着沉重的步子端上杯茶来:“陛下,萧大人求见。” 封听筠似笑非笑让人把茶放书案上:“怎么不直接领进门来了?” 王福撇嘴没说话,那性质可不一样,之前只当对方是新晋宠臣,现在才知是心径常驻人。 封听筠暼了眼窗外,雨已经停了:“朕奈何不了他,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 王福默不作声,意味深长盯着封听筠的衣摆,主子什么个性,他还能不知道? 却也只可悻悻出门将萧亦领进门。 萧亦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眼下规规矩矩站在原地,就等封听筠问话。 封听筠心下了然,却不是问,拿出辛者库管事托王福带给萧亦的东西:“辛者库拿来的。” 萧亦接下没急着看,双目弯弯看着封听筠:“陛下,臣一直想知道,历朝历代天子都爱赏臣子东西,您为什么不赐臣点?” 话一出,封听筠便知萧亦又在试探他的忍耐程度,不禁好笑:“你府里的还不够你挥霍?” 萧亦人畜无害偏头:“不一样,那是赃.款。” 封听筠失笑,压得溢出云层的光都失了色泽,随即将指上的黑玉扳指褪在桌上:“这也是?” 萧亦正色:“这洗白了。” 封听筠又笑,心知肚明萧亦试探出了他想要的忍耐度,难免再说:“之前给你的玉牌,若是缺什么拿它去朕私库中取。” 萧亦眼中闪过几分得寸进尺后的满意,也不开口说桑黎的事,已经没了开口的必要,自顾自地把话音咽了回去,转而问:“臣想见一面长公主。” 封听筠玩笑:“要拿私库的什么当见面礼?” “那哪能?”萧亦弯眼,知道封听筠不会干涉他就行。 “拿了也无妨。”声音很轻,挥之即去,封听筠惯来不注重这些。 第35章 臣不开窍 话音太轻, 萧亦听得一知半解,从怀里掏出封听筠给的玉牌,吊在指间晃了晃:“这玉牌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当御赐宝剑?”比如见玉牌如见皇帝本人。 玉牌洁白无瑕, 原先的墨色配饰未曾更换过,一直被萧亦贴身带着,纯黑流苏无暇玉佩叠加摇曳着, 上方一双眼睛,远比上好的羊脂玉还吸睛。 目光接洽,封听筠轻轻移开视线, 无奈笑问:“现在才知道?” 玉牌接得顺手,却是用处也不多问。 甚至,从未用过。 唬人厉害, 真叫他做些什么,又极有分寸,生怕让自己人吃了亏。 萧亦双手杵在桌面上,眉眼弯弯凑到封听筠面前,相隔不过几寸呼吸:“那臣要是想让陛下亲自做点什么也行吗?” “替身”玉牌都给了,其他的是不是也能给? 正愁他没办法拉拢其他人。 当宠臣那么久, 总要体现出点帝王别有的偏爱不是? 分寸之间,双方气息虽不至于交融,萧亦却拢了一怀梅香入鼻, 不由得好奇,御书房熏香不固定,封听筠身上怎么总是梅香? 回神帝王手中的笔杆已经抵在了额前, 可能是怕戳疼他,力度微乎其微,接触的地方甚至有些酥痒, 耳边只闻:“想让朕做什么?” 眼前笔杆上手指骨节分明,笔尖墨迹未干,湿润柔顺,黑白分明了。 再往上,封听筠生得一副好容貌,水墨画中的利峰陡崖,美得惊心动魄,又锋利得叫人不敢染指,墨色的眸子比墨玉还黑几分,初看会觉摄人,细看却觉温润。 萧亦喉结蓦地滚动一下,自觉拉开距离,纯良眨眼,不假思考问出声:“您为何这般纵容我?” 封听筠挑眉,难得这般满脑子都是查事保命的人能想到这么一出,话音听不出真假:“朕是井底之蛙,没见过你这般独树一帜的人。” 萧亦不免语塞,这是夸他,还是揶揄打趣他? 撇开心头无端的怪异,将距离拉回正常的君臣:“陛下可愿陪臣演出戏?” 封听筠同样回到安全距离:“什么戏?” 谁知萧亦的距离,只是客观理论上的距离。 “臣想拉拢季折,但只是季折还不够,”贪多嚼不烂,但多来个人总是嚼得下的,“右相近日对臣好不耐烦,三天一监视,两天一试探,臣身边太多他的人,很不舒坦!” 极其不爽,得把监视他的人策反,反过去当他的眼线。 否则右相对于科举,只有口头交代,没有实证他不好指认对方。 这话看似挑事,细品之下,语气里藏着当事人都难以察觉的亲近,熟知萧亦的个性,封听筠无比清楚这亲近不是委屈,更不是撒娇,是理所当然的将他当成了能罩着他的靠山。 近似于长辈的上司。 萧亦依旧公事公办:“臣想陛下出宫参加个宴席,您只需出席即可。”就到那坐坐,恩宠自然体现。 封听筠无声吸气,分不出是什么想法:“非朕不可?” 萧亦当真认真思考下来:“也不一定,王福去也行。”要是实在忙,也不是不能变通。 “那让王福去。”随之提笔继续批奏折。 态度转变太快,话也快得过分,萧亦有些措手不及,不禁反思是哪步做错了。 半晌不确定道:“陛下,臣虽然没事就不找您,但换种思路,臣的出发点还是为了辅佐您。” 是了,帝王对他纵容偏袒得出奇,他整天找帝王除了办事就是办事,寻常下属还要恭维关心上司几句,到他这只有问事。 封听筠一哑,无可奈何却也只能如了萧亦的意:“朕前些日子给你的册子中,有一人叫赵一,原是右相的管家,日常替他处理杂物,后被朕买通,此前你入靖国公密室,便是他暗中对外咬定是右相派的人,你若要做戏,记得提前与他商定一二。” 变相的又要打发人走。 那册子萧亦只是粗粗一看,未曾注意到这般人物,当即只想回府看看还有谁能用得上,正逢门外王福又领着温竹安进门,自以为表明了忠心,奉承好了上司,妥帖一拜,转身打算离开。 温竹安却半道喊住他:“萧大人且慢,我有事与你商议。” 因着喊声,萧亦顿住脚步,温竹安先是请示般看过封听筠一眼,得到默许后出言:“三天后思远宴请宗亲年轻这一辈人品酒,届时需要你配合灌酒,不知你酒量如何?” 萧亦本人酒量还行,算得上中上,只是现下用着萧成珏的身体,全然不知萧成珏的酒量如何,原本的酒量会不会改变。 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过去。 封听筠淡然出声:“他酒量和你差不多,不及思远。” 温竹安暂且不管封听筠是怎么知道的,心中差不多有个数,点头开启下一个问题:“临近科举,百官多爱避嫌,不便于举办宴席,想来是科举前最后一次,萧大人可要邀几位右相那边的出席?” 萧亦皱眉间抓住了酒量。 他没和封听筠饮过酒,封听筠什么时候和萧成珏喝的酒? 历史上这对君臣有这般关系? 未经深想,只来得及思考温竹安说的事:“我隐约有人选,回去便差人送到你府上下请帖。” 那日赏荷花,萧亦记得大部分人,少部分因着没接触过,对不上号。 温竹安颔首:“便这么多,有劳。” 萧亦笑了笑,不多待就走出御书房,独留御书房中“君贤臣忠”的君臣对望。 温竹安面无表情:“陛下记的挺清楚,当是过目不忘。” 封听筠听得出温竹安话里的阴阳怪气,打太极道:“谬赞,朕记谁不清楚?” 着火那晚上的事,温竹安越想越觉怪异,与温思远对了次账,怀疑更甚:“是吗?那你寝宫中那机关,按臣手的大小,应当是何处?”哪怕是宠臣,也没有因为一场火三更半夜来一趟的道理。 先皇后临终也没见封听筠这么着急。 “中指。”封听筠面色如常,照接不误。 温竹安意味不明笑了笑:“萧成珏往日如何,今日怎样,您总不能看不出异常?”原先虽也谨言慎行,却不及今日张扬开朗。 原貌仅维持于右相面前,骗过了右相那边人,到他们这方,不知是觉得没必要还是什么,行事作风一改常态。 封听筠笔尖一顿,紧紧与温竹安对视,不欲说萧亦身上的变化,旧话重提:“你可能不知,朕是断袖。” 话落,周遭竟只剩风雨声。 门外只听到风声的王福瑟瑟抖了下,目视前方,任由思绪神游天外。 温竹安一言难尽看着封听筠,几次欲言又止,半句话没落出扣,走到茶桌前抿了口冷茶,脑子也被风吹醒大半:“他才投诚多久,你便自我感动到了这个地步?” 萧成珏自投诚后的种种作为,他们有目共睹,但封听筠何曾是这般容易感动之人。 封听筠深谙说话的技巧,坦坦荡荡“嗯”了一声,堵得温竹安下不来台。 只听手指捏紧杯子,咯吱作响。 “您倒是连温水煮青蛙都不愿意了。”温竹安冷笑,顺理成章在一起都不愿,先快刀斩乱麻一句话绝了他们的一切不瞒。 回想起萧亦来,微笑变了态度:“这般事,讲究你情我愿。” 任他皇帝神仙,这位萧大人可不是个会屈服的主。 封听筠不置可否,忽略了温竹安的视线继续批奏折。 温竹安只当跟了个昏君,猝不及防想到个可能:“你莫不是要……” “啪” 萧亦将两本外封不同,内里一般无二的折子丢在桌上,想不出问题出在了哪。 “怎么会一模一样?” 封听筠给他的肯定没问题,为什么辛者库管事给他的也没问题? 萧亦靠着桌子回想昔日种种,怎么看,对方也不像是一个心里没鬼的人。 “怪了。” 不禁再次拿起来对应,字里行间处处一样,非要揪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只有一样——字迹。 咬牙沉思半晌,萧亦还是觉得不对劲,索性随意抓起个册子往外走,外面刚停里雨,空气中一股子土腥气。 手里的伞尖还在滴着水,一小厮垂着头从萧亦身侧快速走过。 寻常的麻布衣服,没什么区别的打扮,偏叫萧亦查出几分不对劲来。 不用看清人,萧亦看了眼手里的折子,抖着袖子一盖便往回跑,马不停蹄将手里这份换成封听筠给的,才状若无状,抓起两张纸揩了下已干的砚台,露在袖子外面往跑。 好像急昏了头,以至于房门还大敞着,没人照料。 躲在墙角看着人进门,萧亦才确定下来——这人他没见过。 哪怕是和原先的有七八分相像,日日在跟前看着,他也不至于脸盲到分不清人。 难免眯眼看向密室方向,果然不能信了府中这群人。 随手将手里抓来的纸揉成团,萧亦云淡风轻往外走,临了挥手招来个人:“我去外面逛逛,莫要锁门。” 招来的小厮有些怕萧亦,诚惶诚恐点头:“是,大人放心!” 萧亦满意点头,这才踏出门槛,离开挂着萧府牌匾的府邸。 第36章 臣温水煮皇帝 “水柔和云柔长得有八分像, 长相算不得出众,打眼一看,真会觉得一模一样, 只是云柔鼻尖有颗痣,水柔耳垂有痣,”妇人四十来岁, 脸上皱纹不多,就是这年纪应有的模样,偏偏嗓音嘶哑, 似在挠着人耳膜,叫人后背发麻,只听她重重叹了声, 不吝怀念道,“水柔向来得宠,却从不摆架子,性情温婉,很得贵妃宠爱,要没那件事……哎……” 萧亦默默听着, 低头翻看手上的折子。 说来无所谓不巧,当年在敏绣宫当值,年满出宫的宫女, 十个有九个都没好下场,要么横死他乡要么暴毙在家,总之死的死死的死, 死得千奇百怪。 唯一一个还活着的,现在正好在他跟前,家徒四壁, 嗓子还出了问题。 而被存活者夸成花的人,正是那日在辛者库被打上祸乱宫闱的冤魂,以及一来就青云直上,如今不见踪影的宫女。 前者是水柔,在前进宫,后者是云柔。 萧亦合上折子,放下后旁边多了锭银子,银子在桌上折出白银色光亮,异常地灼目:“如你看来,水柔是怎样的人?” 妇人脸上却没多少贪财的意思,连眼神都没分给银子几分,苦闷摇着头,语气分外惋惜:“三宫六院中难得的好脾气,从不对下发脾气,做事也体贴周到,深得贵妃喜爱,是个恪守本分的人。” 话音中也不乏可惜,可见所说为真。 萧亦并不过多评价,不掺个人感情道:“那云柔性情如何?她是怎么入的贵妃的眼?” 妇人对云柔的印象远不及水柔:“很圆滑利索,是我们这群人中心眼最多的,”并不过多赘述性格,好似并不喜欢这个人,表情更是耐人寻思地透着不爽快,“有日贵妃外出,不记得是去找哪位妃子了,云柔便是那时端翻了盘子,当众摔在贵妃面前的,凭着和水柔相似的脸,没几日就成了一等宫女。” 萧亦挑眼,有意思,被称作圆滑利索,这般人行事向来谨慎,做不出不利之事,却在见妃嫔时不乖乖侯着等人离开,意外打翻盘子。 不必多想也知道,有底气才敢为之。 又问:“她可承认过与水柔的关系?” 若是承认过,妇人还不至于这般记恨此人,厌恶道:“她脑子确实好用,却半点不愿意和水柔沾上关系,有日贵妃提起水柔,她甚至道了声晦气,当场下跪求贵妃改名,情绪很是激动细数水柔作为,气得贵妃数日以泪洗面。” 时至今日,想起昔日光景,妇人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云柔有这般待遇,何曾不是沾了前人的光? 穿了别人做的嫁衣,怎还这般理直气壮! 萧亦却用气音笑了笑,这便是了,两人百分百有关系,十有八.九是亲姐妹。 不提对方,换种思路为何不是撇干净了关系才好查,下跪求赐名何尝不是试探姐姐在贵妃心中地位? “水柔之事我知道,你既说她恪守本分,那你觉得她会不会做出那事?”萧亦问。 妇人有些犹豫,当初之事早已盖章定论,放之前,那是谁也不敢相信的,偏偏水柔咬死了认罪,叫人不得不信。 片刻还是摇头:“不会,她寻常狠话都不曾说一句,哪有胆子做这些事?”语气依稀还有迟疑。 萧亦无声:那便是替人顶了罪。 思索着,便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想,转而问起琬贵妃来:“贵妃是怎样的人?” “性情温柔,算得上软弱可欺,若无婧贵妃护着,不知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因着温顺,从不体罚下人,敏秀宫成了宫中宫女太监人人向往的好去处。 婧贵妃,临王的生母。 涉及的人多起来,萧亦又没了把握,要是这样,水柔会心甘情愿为了谁顶罪? 昔日越王在牢里说的尊重逝者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替婧贵妃? 如此便还要再加一个临王知道越王入京的前提条件,顺道解释临王回京的原因。 外面雨声又起,噼里啪啦打下来,活似要给房顶砸穿,避免多生事端,萧亦并没关门,雨水没几息就在屋里占了块江山。 又有强风来,往身上盖了个黏糊糊的印子。 想问婧贵妃如何,话头一转,再冒昧也问出了话:“不知您嗓子是为何?” 妇人眼底现出痛苦,瞬息哽咽起来:“成婚那年深夜走了水,我觉轻有幸逃了出来,我那丈夫和孩子都死在了火里,嗓子便是那时候熏坏了,近几年才说得出话来。” “抱歉,斯人已去,您节哀。”任萧亦还有多少疑问,眼下也不便多加打扰,起身道,“您今后若有难处,可到我府上寻我。” 妇人摇了摇头:“多谢大人了,我一个人活着,哪有那么多难处?银钱您便收回去吧!” 萧亦没动,摊开册子给对方看,却换来妇人满脸不解道:“我不识字。” 就这么一息之间,萧亦刺痛了一个人两次,心塞间也有几分难言之处,噎在嗓眼吭气:“昔日与您当值的只有您还活着,您若信我,寻个好处颐养天年吧。” 四十多岁说颐养天年,换现代是咒人,在人均寿命不高的古代是习以为常。 妇人没多说,萧亦也不敢留着继续揭人痛处,捏着册子的手紧了紧,撑伞离开前懂了对方为何能活到今日。 雨仍瓢泼下着,路遇公主府,萧亦一如往常,腿拐了个弯就进上前敲了门,前脚侧门才张开个口,探出个脑袋来,后脚一张马车停下,不等萧亦回头就被薅进了门。 门房也不管拉进门的是谁,来者是客晦气拍门张口就骂:“混账东西,还敢来!” 萧亦默不作声退了步,分不清这是不是骂他的,如果没记错,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年久无人居住的公主府。 被骂应当也不是他。 骂骂咧咧好半天,远远盖过敲门声,门房这才侧目看萧亦:“你是谁,有何贵干?” “户部侍郎萧成珏,奉陛下之意来传话。”萧亦脸不红心不跳,拿出有龙纹的玉牌光明正大点了个头。 门房见着龙纹不疑有他,态度大转变,一手贴腹一手探前:“萧大人请!” 离开时雨声中还混着持之不懈的敲门声。 长公主闲来无事,此时正支着小桌,目光穿过房廊赏外面被雨水摧残的残荷。 萧亦进门不过两三步就远远驻足,这姐弟,当真举世无三,哪怕桑黎在,面对封雅云也要逊色三分。 “下官萧成珏,拜见长公主!” 封雅云闻言微微侧头,想起之前那句断袖,不加掩饰打量起萧亦来,肌肤白皙细腻,身形修长匀称,样貌也就万里挑一一点,不见得多让人见之难忘,怎么会成了她那眼高过顶亲生弟弟的心头好? 许久,温声放人起来:“起来吧。” 然萧亦人才抬起头,脚还未迈出,封雅云先道:“找本宫所谓何事?”语气远没第一次见面和善。 “靖国公与宗亲勾结意欲谋反,陛下知您也与宗亲来往频繁。”萧亦顿住,接下来的话交给封雅云发挥。 封雅云嗤笑,却不觉得是封听筠让萧亦来的,理所应当道:“凭他也配谋反?这对……算什么正统。” 咽回去的几个字,很有考究。 闻言萧亦心中有了底,抛开乱七八糟的猜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臣知这世道女子生活不易,不知殿下可愿逆转这般局势?” 封雅云绕有兴趣抬起杯子示意萧亦过来坐:“什么局势?怎么逆?” “中央集权是大势所趋,您若想在安居乐业时割地为王,莫说陛下,任意一个贩夫走卒都不可能答应。”萧亦直言不讳,脚却没往前迈一步。 封雅云眼中浮出几分晦暗,唇角笑意不减:“来当你家陛下的说客?” 萧亦摇头:“不曾。” 又给出他的法子,“殿下要权,不如换种方式,女子要揽权,自要从女子本身出发。” 封雅云不言,只是将手探出窗外,破灭了廊中快灭的香炉。 萧亦继续:“一个女子想登上政治舞台,大多男子必定不同意,但要是一群女子上位,那男子再不愿,也只能分庭抗礼,奈何不得。” “你这是什么意思?”封雅云讥讽地笑了下,歪歪靠在软榻。 “臣的意思是,您可用自身财力,为女子开私学,建立起属于女子的势力,开创女子参加科举入仕先河。一来,您的身份合适;二来,招揽来的人心不失为一种助力。” 封雅云难得正色:“为何?” 萧亦自然不可能说因为后世就是这样,设身处地道:“因为这个世道为难女子,这点您应当有体会。”先是李寒的妻子,又是桑黎母亲。 与其让封听筠和封雅云因为权利站到对立面,不如一开始就融合两性实力,合力开创盛世。 封雅云有野心,更有能力,封听筠也未必容不得人。 封雅云挑眉:“他会同意?” 他自然指的是封听筠。 老实说,萧亦没有底,但无论是开私学,还是参加科举,没个三五年做不下来,期间封听筠不至于为了这件事砍了他,既不至于,就温水煮青蛙,先煮了再说,总有同意那天,没底气道:“总能同意。” 封雅云却笑起来,笑声连连,不像作假,满眼充斥着看了好戏的兴奋:“有你是他的福气!” 萧亦没敢认,咳了声又拿出此行的另一件事:“殿下可愿帮臣个忙。”顺带收个得力助手。 封雅云正开心,自是不会拒绝:“你说。” “三日后,劳烦您露个面。”—— 作者有话说:明天可能会晚更,十点之后再来看更新哦[抱抱][抱抱] 第37章 臣只是射不太中 “只是出面?”封雅云略感意外, 大费周章来出招,只是为了她露个面? 事出反常必有妖,支起身体便缓缓走到萧亦面前:“确定没有其他?” 她走路没声, 走姿属实是步步生莲,不过几道穿堂来的风声,裙摆就飘至萧亦视觉范围, 像是要故意吓萧亦。 萧亦默不作声往后一退,封雅云抬头看见什么,非要逗弄他一般往前, 一退一进,很快将萧亦逼至门前,无形之中徒生暧昧,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竟有几分匆忙。 “封雅云!”耳边惊现一声呵斥,雨都被吓得绵软起来。 萧亦抬头往外一看,男子蓝衣半披发,样貌清隽不失贵气,一双眼睛三分愤怒七分痛恨, 活生生冲干净了浑身散发的书卷气。 回望封雅云戏谑的目光,能猜出来人的身份,无辜对视, 本是为洗清冤屈,谁料对方甩来无数眼刀。索性迎着对方吃人的目光,眨眼便气死人的朝封雅云贴近两步, 乖巧得任人宰割。 审时度势见风使舵得封雅云都分出一半目光满意点头,顺带将一只手虚虚搭在他肩头,挑逗似的看着才来的男子。 后面喘着气, 明显没跑过前驸马爷,姗姗来迟的门房痛骂男子:“瞎闯什么!堂堂郑家家主,礼义廉耻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封雅云同样撩着话音,温雅无量道:“是啊,礼义廉耻喂狗肚子去了?” 郑恪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眼下哪里还顾得上气度,几番咬牙切齿:“封雅云,你可还记得我们才和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私会外男便是您封家的规矩?” 孰料,“迟早的事,你不必挂怀。”封雅云愈发放肆,半个身体都压在了萧亦肩膀上。 压得萧亦浑身一僵,什么迟早?迟早换新人? 就这更新迭代的接受程度未免太过良好,原也没发现端庄优雅的长公主有这不为他知的一面。 眼见着封雅云脸都要贴萧亦身上,郑恪气急攻心,竟猛地咳起来,咳完两颊惨红:“他是外男,你可知男女有别?” “那还真是……”封雅云温柔蜜意弯起唇,“不巧,相比之下,你才是外男。” 四舍五入算起来,抛开血缘不谈,萧亦算半个娘家人。 “封雅云,你……”话是说给封雅云听的,人却是死死盯着萧亦的,要是萧亦没记错,搁他跟前这位前驸马,之前貌似是个谦谦公子。 能把读书人气成这个地步,他只算得上是出了微薄之力,具体效果,全靠长公主自己发挥。 是以,本着封雅云先前才答应过他办事,萧亦理所应当鼎力相助,恭敬道:“郑家主,您应当唤长公主一声殿下。” 就这么脆生生的直呼其名,大逆不道! 郑恪气得七窍生烟,封雅云欣慰着收回些力,不好表现得太过欣赏萧亦,温柔道:“萧大人出面,本宫自是要去的,下次无需冒雨,小心着凉。” 四句话单拎出哪句都没问题,合起来也未必有问题,此情此景下便出了大问题。 萧亦温润颔首,极为绅士抬手托着封雅云的手臂,再熟稔不过将封雅云送回塌边,笑颜如花:“殿下可要喝杯茶?” 门外的雨彻底停了,晾得凉到底的屋檐水闷闷往下掉,封雅云看着萧亦但笑不语,轻轻勾了勾指间,萧亦回首看过门前吹着冷风的前驸马爷,欣然垂头听话。 “今日之事算本宫欠你一个人情。”封雅云刻意压了声线,像是情人间的细语,她与萧亦凑得极近,眉尾近乎挑衅地扬起,门外人一切举动都映入眼帘。 风起散开发丝,萧亦展颜,保持着现状偏头看郑恪:“愿意为殿下效劳。” 这人情来得实在合他心意。 “那便替我将人带走吧。”确定把人气得够呛,封雅云散漫道。 “是。” 萧亦转身走向郑恪,诚心诚意劝道:“至今不忘家主府中外室小妾,下官和陛下关系尚可,可要替家主进言扶正?” 虽说是彼此都有问题,郑恪是被逼无奈,但两房小妾加一个外室,也太会给自己谋福利了。 封听筠一朝皇帝都还形单影只的,没这等待遇,何况曾有夫之妇? 郑恪冷冷看着萧亦,出言可谓不逊:“总比萧大人大庭广众之下登堂入室好。” 这对前夫妻的事,萧亦清楚的一知半解,奈何总是看不惯这等既要又要的人,开口带刀:“别说登堂入室了,男未婚女未嫁,我就算自请入府做面首,也是我的事。” 言罢揽过郑恪的肩,用力将人掰得转了面,低声威胁:“听闻陛下收回了不少东西,我这人好处没有,最坏的就是嘴快还能修饰,陛下就这么一个姐姐,再让你欺负了,说不准就给你弄个远方乔迁之喜呢?” 郑恪挣开萧亦,气得七荤八素也只得冷哼一声,甩袖大步离开,奈何长得过于斯文文雅,属实没什么气势。 走出不到十步,没听到脚步声,生怕萧亦就这么留下,瞬间定在原地不动了。 萧亦试探着装模作样往后退了一步,前方目光再次如有实物扫射着他,往前一步,对方又才挪动一步。 细数前方人挪了三步,萧亦忍不住笑开,敢情闯进来是因为他进来了,不走是因为他还留着? 千里入京城,看长公主看得那么紧,竟叫人分不清是见不得长公主好,还是旧情难忘,生怕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直至萧亦迈出长公主府,郑恪还不放心,站在门前守着门房关门,才漫步上马车。 萧亦被盯了一路,自是不愿意放过对方的:“郑家主,您后悔吗?” 郑恪上脚凳的身形一顿,半晌什么也没说掀帘进入马车。 萧亦摇头,历史记载封雅云嫁去时封听筠还在蛰伏期间,以拉拢为目的的婚约,封雅云处境未必好,夫家人多为难几次,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势必想方设法拿下管家权。 只是期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起了反作用,以至于封雅云不择手段也要谋权上位,把主意打到封听筠身上,引得双方反目。 而他敢开空头支票,也是看中了封雅云前期的处地,顾及这点,封听筠再气也不能为难了亲姐姐。 但想要事成,依旧要徐徐图之! 翌日,难得下午晴了会,萧亦捞着个空白折子又入了宫。 封听筠不在御书房,守门的小太监和萧亦算得上熟,给萧亦指了路:“镇远大将军来了,正和陛下在马场比试箭术!” 萧亦悄然无声收起折子,既然在马场,那就换种进宫的理由。 马场在皇宫东南角,门口种了几棵长势极好枝繁叶茂的木芙蓉,不远处能听见箭支穿风而过的破空声。 萧亦进门前好巧不巧,镇远大将军吴利刚射完箭,封听筠才搭上弓,两臂张弛有力,腰肩更是宽窄有度,说不准是什么心思,萧亦折回从门口摘下两朵开得正好的木芙蓉,上前跑了几步朝靶心扔去。 当空只见两朵粉花下凡,冷锋骤至,顷刻穿花而过,贯穿靶心,箭羽颤动花却钉在其间不散开。 “陛下好箭术!”萧亦两眼放光。 吴利同样喝了声:“几月不见,陛下箭术又精尽了!” 萧亦跟着连连点头。 封听筠朝萧亦招了招手:“可要玩?” 吴利因此转头打量这位新晋的宠臣,文官向来单薄,一只手就可以拍倒,眼前这个也是,浑身上下除了长得好,也就一双眼睛说得过去。 自古文武互看不对眼,吴利再看红袖里肤白光滑的手,眼角微抽直言:“拉得开吗?” 话中看不上的意思太过,奈何想到君子六艺都不精通,萧亦只能沉默,自觉抬眼看封听筠。 臣只是射不太中,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封听筠客气得多,淡声为萧亦解围:“术业有专攻,要都精通岂不是完人?” 皇帝发话,吴利是不可能多加为难,自以为调和道:“也是,要都会哪会才三品?” 宠臣当得如日中天,一看不过三品,想来没什么本事。 萧亦自是听出了言外之意,嗯了声:“陛下,术业有专攻,臣攻阴阳道,您看要不要给我提到此道最高点?”所谓字面上的阴阳,阴边阳边都有势力,配他这两面卧底正好不过! 见过给楼梯就下的,没见过不仅不下,还往上爬提升职的,吴利诡异地沉默一息,由心问出:“何为阴阳道?” 封听筠心底好笑萧亦嘴不饶人的模样,面上仍然面不改色:“可通古今。” “原来是算命!”吴利理所应当摊开手,“萧大人帮我算算!” 手掌摊开着,萧亦沉默着,要是黑白通吃也算通古今的话,那他姑且也能认下,睁眼没说瞎话:“将军乃是多福多寿的命!” 历史上吴利却是攻无不胜,最后封了侯。 吴利直肠子惯了,不假思索问:“何以见得?” 萧亦看向封听筠:“陛下,您觉得呢?”您安的名头,您解决。 正是钱能使鬼推磨,封听筠无奈对上吴利破财消灾:“朕库中有十来瓶陈年佳酿,你若喜欢让王福送到你府上。” 吴利这才点头:“确实多福多寿。” 快折寿的萧亦扯着嘴角笑了下:“陛下说的,总是没错的。” 回头封听筠似笑非笑看着他:“那可要朕封你个国师当当?”一张嘴什么都敢说,从不担心圆不回去。 萧亦实诚,有些官他注定是当不成的:“不了,臣还是喜欢地上的阴阳。” 到太空,那就强人所难了。 封听筠无奈莞尔:“过来朕教你射箭。”——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各位宝贝国庆快乐[烟花] 第38章 臣不贪 封听筠说的教, 很少动手,多是动嘴。 旁边吴利都快把箭靶射烂了,这边萧亦还停留在矫正动作。 “别耸肩, 背部着力,箭弦不要贴手臂。”封听筠手里捏着只箭,箭头对自己, 箭羽敲在萧亦紧绷的手臂上。 萧亦自己的身体不缺力气,怎奈现在是鸠占鹊巢,雀巢没多少力气, 寻常耍耍巧劲还好,真枪实剑上场 ,他驾驭不住。 微微卸了几分力缓解手酸, 不识好歹、不可理喻道:“陛下,如此大工程,非得停留在矫正动作上吗?” 早知这么废人,他也不是非学不可。 吴利深以为然,粗声粗气道:“萧大人一介新手,陛下过于考究了。” 哪用得上教那么细, 自己上手吃几次亏,什么技巧不会? 说罢,吴利往前大迈步, 长臂一挥拿起支箭来,搭箭拉弓一气呵成,偏头朝萧亦爽快笑开:“萧大人, 陛下没做过老师,你看我展示一遍?” 封听筠淡眼相视,老师一事, 萧亦不敢苟同,手上的弓箭相对吴利手上那把重型弓算不得重,却因着缺乏锻炼,用力部分又不对,对他而言过分难拉,偷摸卸力气之前,恢复原貌。 转头无辜望着封听筠:“陛下,人非完人,臣学个一分够了。” 不贪。 他贪不贪暂且不论,风萧萧呼啸而过,不知某位大将军心思钻进了哪,他闭着眼,孔雀开屏般放箭正中靶心,只听见声响,就双手举过头顶,不料还没放下高昂的头颅,却发觉在场没一人为他欢呼。 萧亦在试图展示这幅清瘦无力的身体,证明心有余而力不足,封听筠握箭支看着好不无奈。 总结下来,没人在意他。 好不容易等到天子出声,却依旧是将他忽视了个彻底:“总不能一直迎难而退,练都练了,不是吗?” 态度分外柔和,莫名像哄小孩,听得吴利牙疼。 萧亦无比想念原本那具属于他自己有薄肌的身体,无形中下了份锻炼这具身体的决心,十分有五分的不情愿拉起弓箭,接受力量不足的羞辱,照吴葫芦利画瓢,摆了个差不多的动作,抬头问:“这样?” 许是力气不够,两边肩夹着,双臂间距离有些近。 封听筠实在看不过,更怕萧亦伤了自己,也不拿箭羽矫正萧亦的姿势了,亲自上手搭上萧亦的手,使着巧劲纠正了姿势。 “弦易反弹,小心弹到手。”气息中丝丝吐着梅香,无缝不钻将萧亦网了进去,手背上掌心温热非常。 萧亦怔愣间握箭的手顺着封听筠的力度放开手,箭羽割空破风直指目的地,回神之即,箭弦带动箭身颤动,抖得覆盖人整只手的各个毛孔,远处红心贯穿久已,不知是不是错觉,竟也在颤动,连同胸膛也闷闷作响。 说不出是哪来的悸动,萧亦将之归咎于激动,不顾背脊与封听筠相隔不过几分,骤然转头,不出意外撞上了天子的下颚骨。 闷疼一下,口里“中了”二字就吓咽了回去。 吴利瞠目结舌:“萧大人!您这是恩将仇报?” 一句话,再将萧亦的心跳提到了顶峰,留有余颤的弓箭给了他后路,手一扬就将弓举得与肩同高:“臣没有,陛下,这算工伤!” 理由过于正当,封听筠偏头笑起来,下颚碰出那点红远没有唇色艳,含笑挽救:“你别吓他。” 也不用萧亦退开,再自然不过往后退了步,抬手接过萧亦手中的弓箭:“是为难现在的你了。” 萧亦郑重其事点头,丝毫没注意到封听筠说的是现在的你,像是才看见吴利射出去那支箭一样,纯良牵唇:“吴将军,您射出去那支,相对陛下这支,还是偏了。”他眼力好,离正中央,偏了得有一两厘米。 吴利一噎,也要看向封听筠寻求公道,奈何向来公正的天子眉眼含笑,看的却不是他。 顿时一阵心如刀绞,人不如新衣不如旧。 旁观多时的王福再次仰头望天,无声暗叹:众人皆醉我独醒! 没感慨几句,就被萧亦盯上用了:“王总管,您仰天长啸也要有个度不是,人来了都不通报一句。” 门口武青刚冒了不到半分钟的头,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当萧亦随口一说,王福却是知道的,萧亦在拿他转移注意力! 此等阴招在阳间,难怪通阴阳! 武青按规矩撩袍行礼:“臣武青,拜见陛下!”等了半分钟接着问候吴临、萧亦,“吴大人!萧大人!” 封听筠:“不必多礼。” “武大人可要练箭?”吴利刚受了打击,一时半会过不去,势必要在谁身上找回点优越感,在场也就刚来的武青派的上用场。 武青淡淡朝吴利一笑,双手呈墨黑册子,话头却到了萧亦身上:“禀陛下,臣此番前来是为萧大人所托,”目睹萧亦比翻书还快的冷笑,他自持稳重字正腔圆,“臣按萧大人所托调查先帝妃嫔,现将所查到之处呈与陛下。” 萧亦难得看向吴利,算是懂了对方怎么孔雀开屏,换谁和皇帝相处的好不好,半途有人横插一脚能放任下去都是大度。 何况武青专程跑这么一趟,为的不是简简单单给证据,是生怕他独吞了功劳。 好在他大度,料定武青不能如愿。 所幸,封听筠如他所料:“无需找朕,此事萧成珏在负责。” 萧亦早有预感往前走了几步,接下武青手里的证据,好不无奈道:“是,此事本官负责。” 武青却显出几分无所谓,任凭萧亦拿走,赶在萧亦翻开前,袖子里露出半截的指头收回两根,温馨提醒:“建议萧大人先给陛下过目。” 萧亦自是没落下那三根伸出的,挑眉摩挲手中的册子,难不成是他误会对方了? 回望从前种种,就算是冤枉,武青也半点不冤! 武青清楚萧亦在想什么,目光坦然:这次真没有。 萧亦狐疑不过两次呼吸,选择相信武青,转头就把册子原封不动递到封听筠面前,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陛下在,臣哪有先看的道理?” 态度转变无所谓不快。 封听筠敛眸淡淡接了册子,一目十行扫过,神色未变还给了萧亦:“不是什么大事。” 语气轻松,神态自然,不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萧亦轻轻蹙眉,只当武青故弄玄虚,本着平常心翻开,看了不到一半,险些当烫手山芋扔出去,脱手半瞬当无事般抓了回来,一点不见手忙脚乱。 深吸几口气,气定神闲看着封听筠,他算是知道武青为何非要来找封听筠一趟了。 先皇醉心炼丹极少去后宫,为数不多的皇子皇女中,临王早产,越王晚产。 而某位疯了几十年的妃子,十年如一日念念有词:在宫中见到了外男。 如果两个亲王都存在可能不是先皇亲生的情况,都还不算不是大事的话,他人头落地也不算。 封听筠是不是在玩他? 武青双目有神盯着萧亦:说了,没骗你。 萧亦难得无言以对,叫找宫妃对琬贵妃的评价,没叫找皇家秘辛,有这实力干什么不行? 封听筠态度无所谓,看样子还是知情.人士:“无需惶恐,朕不追究,其他人便没有立场。” 言外之意:知道了也不会灭口。 得了兜底的话,萧亦斗胆:“那是真的吗?” 话落武青瞳孔倏然一震,谁给萧亦的胆子! 给胆子的人下一瞬就吭声了。 “一半为真。”封听筠淡然看着萧亦,目光温和不掺其他,似乎挺满意萧亦问出口。 萧亦咽了下口水,对照前几句,再听这一句,那就是两位当中至少有一个是给先帝带的绿帽子。 在场为数不多,半点都不知情的吴利怔愣问出口:“什么?” 武青萧亦齐齐摇头:“没什么。” 吴利皱眉,不懂这两位文臣在搞什么哑谜,把主意打到萧亦手里的奏折上,萧亦先一步动手将册子放进封听筠手里:“还是陛下保管着为好。” 武青深以为然,和萧亦一起退到半边。 于是乎,吴利看一眼封听筠,又看一眼萧亦、武青,再看一眼册子,最终愤懑歇了心思。 只道:文臣多奸诈,胆敢当众蛊惑皇帝! 不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小太监行色匆匆跑来,对着王福耳语几句,王福神色慌张走到封听筠面前:“陛下,辛者库管事午时遇害了!” 待萧亦和武青赶到事发地,辛者库管事躺在地上,身上盖着块纯白无瑕的白布,仅露出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 武青先一步揭开白布看了眼,触及死者血肉翻飞的脖颈,断言:“一刀毙命。” 又拿起死者已经僵硬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寻常尸僵,凶手没给她反抗的机会。” 萧亦看着辛者库管事的脸却蹲下身,指着鼻尖的痣道:“原先没有。”痣周边皮肤比整张脸白上几个度。 武青同样观察,想起什么:“琬贵妃身边有个宫女叫云柔,鼻上便有痣。” “进屋看看。”这事萧亦同样知道—— 作者有话说:射箭我有经验,被弦打青半只手,所以不必深究[抱抱][抱抱] 第39章 臣又成废物了 辛者库管事的屋子不大, 一眼能看完所有,以至于萧亦一进门就撞见了那张血迹斑斑的梳妆台,仍新鲜艳红血液呈放射状喷在桌面墙上, 经过时间的发酵滑在地面,溅起星星点点。 地上,白瓷瓶盖里盛着一滴, 从中心扩散成蜘蛛丝。 武青从角落捡起个滚远的瓷瓶,指甲往瓶底刮起片薄如蝉翼的皮,透在光下, 很快与指腹皮肤融为一体。 指甲掐过,假皮毫发无伤,仅是留下的印子, 不论是柔韧性还是相似程度,都和人体软组织近乎一致。 后方两个小太监拿来个丝绸手帕,里面包着个粉白的荷包:“大人,这是从辛者库管事衣柜里搜出来的。” 荷包是寻常的材质,粉白的面料用白线绣了云纹,做工精细非常, 边缘却有些褪色,应是有些年份了。 萧亦打开荷包,里面装着两个极小的银制的平安锁, 一个细致的地方已经发黑,一个已经磨损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纹路。 发黑的刻了个云字,磨损过头的仔细辨认下来应该是个水字。 “不出意外, 她就是云柔。”武青接过银锁,把玩两下便下了定论。 痣的位置一般无二还可以归咎于巧合,银锁总是赖不掉的。 不用武青说, 本就是板上钉钉,萧亦随口接上:“应该是。” 先帝后宫无后,几个贵妃抢夺后印治理后宫,这种情况下要想浑水摸鱼暗箱操作并不难。 照幸存的老宫女所说,水柔是琬贵妃从府中带进宫门的,大户人家对闺阁小姐的重视程度不低,因此水柔家中几口人,是什么家庭,琬贵妃理应清楚,八成知道云柔、水柔的关系。 有这一层关系在,云柔想当辛者库管事不难。 但水柔是否有罪? 云柔蛰伏多年又是否只是为了活命? 眼下无法确定。 武青却眼尾一跳,突然踩在桌上飞上屋顶,从两棵柱子的交汇处摸下个铁盒来,稳稳落地,抬手招呼萧亦:“过来看看。” “你在找东西上很有门道。”萧亦随口夸了句。 武青竟也厚颜:“当然。”否则他没那么多门道收集消息,有些人家的仆从,收买不了。 回想起封听筠对萧亦的态度,有利可图地嘴上“无偿”分享:“屋子就那么多地方,能藏东西不多,特别注意那些容易让人忽略的地方就行。” “比如?”萧亦问。 发现萧成珏的密室,还是因为他逐寸逐寸搜寻,才因为柜子发现墙面倾斜度不对,这个时代的人藏东西,着实有一套。 问了说不定哪天就有用。 “墙面、房顶、地面,越是一眼不出有问题的地方,越有问题。”谨慎的人往往在习以为常的地方下功夫。 难免多说一句,“不过,大多数人喜欢在瓶瓶罐罐、边边角角藏东西设机关。” 萧亦点头深以为然,萧成珏密室入口设在房顶,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地方,靖国公也是在桌底着手,寻常人最多胡乱摸一把,要不是桑黎提醒,他未必会摸那么细。 武青提醒:“先看盒子里的信。” 盒子里装的东西不多,一朵旧了的绢花,一条质地极好的雪白流苏和几封书信。 只看字迹,云柔明显不是读书人,字写得大而顿,歪歪扭扭,处处都有墨疤,很像小孩初学写字的产物。 内里用词更是简单易懂。 “阿云,今日协助婧贵妃在小姐宫中抓到个眼线,婧贵妃说明年就让我出宫。”几个字就占满一整页纸。 “小姐近日思虑颇多,日日盼着陛下来敏秀宫。” “婧贵妃原不喜陛下,当今竟也争起宠来了,不知是否是为小姐。” “小姐与婧贵妃吵了一架,竟生了自尽的念头,我不知道要怎么劝她。” “陛下终于临幸了小姐,婧贵妃才与小姐和好,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们又争吵起来。” 这封落款日期是七月初。 下一封:“陛下又醉心炼丹,连着一个月没来过了。” “小姐已有三月身孕,婧贵妃也诊出有孕月余,陛下下令封赏两个宫的下人。”落款十月底。 武青神情晦暗不清,意味不明道:“越王和临王都是五月的生辰。”怀胎十月,越王超了一个月,临王少了一个月,明显对不上。 出生时间只相差了一两个时辰,同天还有其他王爷出生。 “小姐孕吐很严重,婧贵妃没什么变化。” 最后一封,阿云二字再次登场:“阿云,娘娘对我有恩,姐姐不知要怎么做了。”落款日期是十一月。 娘娘是谁,不得而知。 两位贵妃皆牵扯其中,似乎谁都有可能。 萧亦与武青对视一眼,心中不觉有了偏向。 门外风雨大作,雨瞬间落了下来,耳膜如遭碎物重击。 窗户猛地扑开,“砰砰”两声打在墙上,强风呼啸着,几张纸飞得满天都是,打着旋久久落不下来。 盖着辛者库管事的白布被风掀到一处,又被雨水打湿在原地,她未被看过那只手食指伸着,像是要指向着什么。 萧亦站回梳妆台,模拟她的姿势,看向手指指向的地方,是衣柜。 武青自是看见萧亦的动作的,不假思索先一步迈向衣柜搜查起来。 里里外外看过,没发现任何有问题的东西,全都是寻常衣物。 萧亦缄默,看着桌上的银锁:“她应该是在指这对银锁。” “我原先叫她给我整理一份敏秀宫宫人出宫后的去处,她给我的和陛下给我的一分不差。”这才是他原来疑心的点。 现在看来却明了起来,一个混迹在宫中多年的人,怎会在官员面前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 不像露馅,更像是指引着萧亦查她。 两位臣子对视一瞬:“水柔是替人顶了罪。”原先可能是猜测,现在便是事实如此,一个挂念姐妹的人,做不出与人私定终身的事,否则安心在外的妹妹也不会想方设法进宫。 武青看着外面的尸身,沉默良久:“这只能算一面之词。” 萧亦自然清楚:“先查凶手是谁。”推理没用,确切的证据才有用。 武青靠在门边:“临王?”与事件有关,且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在大牢关着,一个才请入京就出事。 “未必。”自穿越来,事事蹊跷,指向太明确的,反而有问题。 望着窗外大雨,萧亦又想起什么,江淮一带恐在发洪灾了,只是不知防灾工作做得如何,他穿越得太晚,早一两个月就能重修水利防灾,可惜时间紧迫,哪怕说的早,从京城到江淮,恐怕只来得及撤人,来不及疏水。 再就是国库空虚,纵使封听筠频繁抄家,也凑不凑得够赈灾银两。 屋外白茫茫一片,武青感叹:“连着下几日了,京城况且如此,江淮地区该当是何等状况。” “你说……”萧亦默了一瞬,顾及什么,摇了摇头将话音咽下去。 武青问:“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猜出问题的到底是临王,还是越王。”萧亦不动声色解释。 皇宫之外,大理寺中,越王仍靠在栏杆上,不大的窗口白蒙蒙糊着水汽,本就潮湿的牢房中越发阴冷。 送饭的官兵低着头跑来在越王门前站定,宽大的帽檐将脸盖得只剩一半,单膝跪在地上放下几个碗,接着放碗掩护话音压得极低:“殿下,国公爷与周家好事将近。” 越王扯了扯嘴角,语气讽刺:“竟还没让皇帝端了?” “皇帝的人晚了一步,此番万事都定了。”官兵没察觉到越王口中的讽刺,喜气洋洋往下说,“如今局势已成,只差接您出去了。” 越王垂眸:“怎么接?” “作物将熟,京城却连连大雨,这番天象皇帝势必要祭天,届时只待他外出,我们便能接您出去。” “出去后又继续苟且偷生。”越王讥讽的语气愈发明显,哪怕官兵再沉浸在喜悦中,此时也听了出来,压着慌乱连忙安抚越王,“卧薪尝胆罢了,等宗亲说服了几位将军便可扶您上位!” 越王偏头一笑,眼中阴郁若隐若现:“将我逼回来也是处处蛰伏,不知道还以为我只需黄袍加身了。” 官兵敢怒不敢言,越王回京就做了纵火一事,还失败了,事事都是国公爷张罗,可不就是只需黄袍加身了? “下去吧,皇帝的人不中用,我恭候你们请我出去。”越王笑着摸起个馒头来,满条不紊咬了口,眸光落在墙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官兵恨铁不成钢,心下咬牙:要不是有这一身血,谁看得上你! 闷气中连上一顿的碗都没收走就拔腿而走。 越王又咬了口馒头,还没吞下去,就砸到了墙上: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无形中成了废物的萧亦还站在御书房中:“陛下是说不用查下去了?” “不必,你按你原先的计划进行就可。”封听筠又道,“温思远的宴,朕也去。” 两句话关联不大,萧亦诧异看向候在一旁的王福: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说如果不非他不可就王福去。 王福盯着脚尖不吭声,问他做什么,问陛下啊! “陛下不是忙?”萧亦问。 封听筠语气淡淡:“不忙。”—— 作者有话说:连续两天晚更,我心虚,明天加更嗷[抱抱][抱抱] 第40章 臣舍不得陛下 萧亦不加掩饰直视封听筠, 整张脸逐寸看完,不觉得封听筠说的是真话。 封听筠无奈展颜:“朕骗你做什么?” “您遮遮眼下的青紫再说一遍。”萧亦诚恳,世间有那么句话, 活成了熊猫的模样,活不出熊猫的命,虽说封听筠有真龙天子的代称, 龙比熊猫珍贵,但熊猫和龙有壁,龙九似, 似驼、鹿、兔、牛、蛇、蜃……就够了,没必要再加熊猫眼。 元素不必太多,十全未必十美。 封听筠自是不知萧亦将他熊猫似龙塑的, 盯着萧亦澄亮的眼睛,无言呼出口气:“只是偶尔忙罢了。” 王福嘴角一抽,偶尔在封听筠这形同日常,又长叹仰天,得亏武青回去了,否则这对君臣关系未免太耐人寻味了。 好的是萧大人虽不开窍, 但会关心陛下,能关心这操作空间可就大了。 不料心底才腹诽几句,下一刻, 就被胆子膨胀久已的萧亦问了大半:“您是说一日复一日是偶尔?臣很好骗?” 纵使封听筠再想横扫逆臣贼子,集权于手心,这般天天熬夜也太忙了点, 很让人不担心封听筠的身体撑不撑得住。 思及此,萧亦又从头到脚看了封听筠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腹下, 他之前确定以及肯定听到过长公主问封听筠是不是有隐疾,结合对方后宫空无一人来看,隐疾极大可能是不举。 回想历史,封听筠好像也是无子,壮年便过继了宗亲之子。 同为男人,萧亦对不行可谓痛惜,看着封听筠的目光顿时就有些一言难尽,老祖宗也有不为人知的痛处。 直勾勾的目光停留在某处过久,封听筠额角一跳,头疼伸手用指推起萧亦的头:“朕不忙,你也挺闲。” 萧亦尴尬咳了声,耳尖有些红,张口反驳:“臣不闲。” 闲不闲封听筠再了解不过,忙成这般,闲下来一时半会也是要胡乱神游的,抽开手为萧亦找事:“早先听闻你不善画技,不如朕为你请个老师?” “谢太傅如何?他的墨宝向来千金难求。”为人儒雅,教起来不会太为难。 话题岔得南辕北辙,萧亦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绘画确实不行,但能肯定穿来后绝对没在封听筠面前提过,既然不是他,那便是萧成珏曾经说过。 细想密室中挂着那些丹青,可没有半点勉勉强强的模样。 封听筠就这么挑剔? 以防朽木不可雕,更不想被强雕,萧亦沉思良久挑了个折中的法子为难出题人:“陛下不是不忙,您教我如何?”一朝皇帝没那么多时间精力,不教他就趁机翻篇。 想法很好,看样子就要成真,封听筠举杯抿茶间又默:“你倒是会给朕找事做。” 萧亦分外满意,假模假样羞赧一笑:“臣好学上进!” 封听筠不置可否起身,当即掐灭了萧亦的希冀:“那便让朕看看你有多好学。” 萧亦笑着的嘴角一僵,瞳孔骤缩锁中殿中背景板——王福只对方能有用。 王总管,您家皇帝不按套路出牌!我替你解过几次围,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岂料王福背景板依旧,盯着房梁,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屋顶是金子做的,看着无意,实则故意将萧亦的求救忽略了完全。 萧亦气塞,不感兴趣的事,例如射箭,例如绘画,哪样对他来说都是折磨,心不甘情不愿挪到封听筠对面研墨。 不敌天子好为人师:“站在研墨做什么,你学朕学?” “老师,学生想先旁观。”萧亦将砚台推远了些,双手贴腿僵直站立,虚心好学目视宣纸。 “你喊朕什么?”封听筠眸光有些紧。 萧亦偏头又情真意切地喊了遍:“老师。” 封听筠意味深长哦了声,一手拎起萧亦的爪子,一手将裹挟着体温的笔插在萧亦指缝中:“你画朕指导。” 极其自然的后退,给萧亦留出发挥空间。 笔上薄薄一层温度,到萧亦手上却有些烫人,触及封听筠的目光,不知是不想,还是什么,萧亦只想将笔丢出去,管它会砸伤谁,撞到什么断成几截。 最终也只能认命般行尸走肉地站到封听筠让出的地方,蘸墨落笔却被封听筠捏着笔上的挂绳轻轻一提:“想好画什么了?” 萧亦安生一笑,祸水东引:“画王福。” 封听筠瞬息敛了笑,手上的挂绳更绷紧了几分,语气说不出是认真还是威胁:“他一个够吗?不够朕再给你加几个。” 王福惨遭横祸,缩着脑袋朝萧亦咧嘴挤眼。 咧得凄凉渗人,好似就要人头落地。 萧亦脑神经猛地一提,才意识到自己是让皇帝给别人绘丹青,眨眼装乖巧:“算了,臣还是喜欢山山水水。” 封听筠这才放了挂绳,淡淡:“嗯。” 起笔时又被握着笔杆:“谁教你画山从下往上画?” “臣爱打地基,地基稳了,山才不会塌。” 萧亦满眼坚定,没地基的山塌,他信念不塌。 心知再教下去除了吓到人,生不了任何作用,封听筠按着眉心走向后殿:“等着。” 萧亦就老实站在原地,神游一圈望向王福,试图从身外之物——事业,找回些体内之物——理智:“陛下最近抄了多少家来着?” 户部除了他,大到被架空了权的户部尚书,小到看门的官兵,近日都在全天无休的清点抄来的财务。 奈何,那些个官员将财务藏得严严实实,仅凭库房里那点明显和查出来的贪墨对不上账,只得加班加点再次搜查。 唯一的闲人,也就是他,正忙着对付宗亲和越王,抄了哪些人只听了零星几个名字,不知道全部。 王福咿呀啊了声,看到冒出头的封听筠,继续仰天静心,倒是封听筠听了个尾音,知道萧亦在担心什么,为萧亦解答:“十三家,仅抄出来不到百万两白银,大理寺仍在审讯。” “此前听你预言,已派工部善水利者前往江淮一带,目前还未传回消息。” 山高路远,大概是来不及的。 萧亦就是户部的,清楚国库里也只有二十万两出头,抛去养兵开支官员俸禄基本不剩多少,洪灾之后物价势必暴涨,地方及中央粮仓储备都不算多,赈灾的银两只靠抄来这些,远远不够。 加上他府中那些或许可以。 “武青擅长找机关,也行他能派上用场。” 封听筠轻轻摇头:“十三个官员,府中掘地三尺都未搜出东西来,你觉得是为何?” 十三家,家家如此,若说其中没有阴谋,谁信? 萧亦也摇头:“臣不知。” 十三家,有右相党,有靖国公党,甚至有中立党,家家下落不明,叫人深思。 “两税征收,地方官贪一道,京城官截一道,就那些银钱,哪能匀称分那么多人。”封听筠眉眼阴沉,“不过是小杂碎贪一分记了十分,大头拿走九分,记了一分。” 封听筠这般说,萧亦便懂了。 赃款最终流向的地方,是右相。 户部主要三位管理者,尚书只剩个空壳子,其余两个人,萧成珏是右相的人,季折同样是,两人联手双管齐下,右相揽的钱财怎么可能少? 谨慎如右相,又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具体数额? 允许别人贪小份,是利益挂钩,责任捆绑,对外留证是大份,是对未战队的人的拉拢,更是抹去自己的贪婪,提前给自己找了替罪羊。 身为中间人,萧亦不知作何感想,萧成珏所为,理应和他萧亦无关,但他无缘无故挤占了对方的身体身份,这份罪责就理所当然的成了他的。 不管如何,他都躲不掉。 事后问责,他虽已投诚,但功过能相抵吗? “萧成珏。”封听筠低声喊,拿走萧亦手中的毛笔,“山水亘古,少有动时,人生几许,一抔黄土。一抔黄土朕还改变不了结局?” 笔下几笔勾勒出山峦,最后将笔一丢,抖下墨渍无数:“你做了什么,朕看得见,三川五岳在原处,见者说成是什么样都有人信,未见过的人辨别不出真假。” 萧亦一惊,不可置信看着封听筠,这话什么意思? 山水不变,见者说成什么样都有人信,那朝堂诡谲,肮脏清白是不是也靠人去说。 可萧成珏贪墨,朝堂之上谁人不知,哪怕他现在成了宠臣,那些自诩清流之辈也只当封听筠是受他哄骗,瞎了眼,这般见过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封听筠将手中的画卷放在萧亦手中:“只要朕想,朕能保住任何人。” 除非那人不想。 萧亦抱着画卷长叹一口气,两指揪着封听筠的衣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臣还是舍不得陛下做的,您到时候记得留臣全尸。” 封听筠偏头没说话,貌似心情一般。 萧亦又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当然,您要是给臣找个山清水秀无人问津的地,臣也是很愿意躲在角落为您卖命的。” 虽然委屈了他这身善于找事,勉强能处理的能耐,但苟活也是活。 封听筠又看了过来,情绪极淡,可忽略不计:“爱卿怎知,朕舍得你泯然于世。” 王福心惊胆战听到现在,听着这句连忙打翻个茶杯终止话题:“哎哟!奴才老胳膊老腿,陛下恕罪!” 萧亦本就是个不开窍的,要是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以封听筠往常的个性,若是将人强行留在宫中该怎如何是好? 跪地收拾茶杯间,王福心塞不已,费尽了心思劝:“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心急了,该一步一脚印慢慢来的,这不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了!” 封听筠冷着脸笑了声:“明日温思远的宴会,你进宫与朕一块去。”—— 作者有话说:先放一更,剩下一更估计会很晚,应该是十点往后[抱抱] 另外,家攻不可能不行!《 》 40-50 第41章 臣对不起您 设宴的地方不大, 只包了酒楼二楼,装扮又是雅致的,三步一琼浆, 五步一玉液,完全覆盖每一桌,窗户大开通风, 伶仃放着的几瓶金桂恰到好处飘香,因着酒未开封,竟压过了空中躁动的酒气。 满屋大臣穿常服落座, 因着大部分人端着,抛去外来的喧哗不谈,可谓安静。 温思远身为设宴人, 没坐主位坐了左侧第二张桌子,前方空着的位置还无人认领,此时百无聊赖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望向楼下长街。 长街之中,一楼正常营业,整栋楼保持着原有的热闹, 客人不绝人声鼎沸。 萧亦与封听筠并肩进门,萧亦日常爱红衣,今日难得素净, 穿了件天青色的长衣,若非肤色实在白,恐会被压黑了。 旁边封听筠穿的也是淡色, 竟出奇的温润。 “陛下坐着就行,其他的臣自会运作。”萧亦轻声道,封听筠人来显现出他的与众不同就够了, 其他的自有他来动手。 封听筠轻笑:“朕来当摆设?” 萧亦弯眼,答案不言而喻,如此肤白貌美大长腿观赏价值拉满的人,不是摆设,是定海神针。 吉祥物摊开手,指节细长皮肤白皙,虎口处却有不可忽视的茧子:“朕在你这里,似乎是个易碎品。” 抛开心底怎么想不管,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萧亦揪着话题延伸:“那臣在陛下眼中又是怎样?” 正有小厮将酒瓶抱在胸前,低着头往前冲,封听筠按着萧亦的肩膀将人留在原地,小厮正好从他面前蹿过。 谁曾想萧亦有封听筠看路,其他人却是不爱看路的,小厮只顾抱着酒瓶跑,没出十步就被人撞得趔趄一下,酒瓶落地炸得满屋酒香,封听筠的声音随之而来:“刺猬。” 吐字清晰,意味不明。 会怂,却从不缺利刺,对敌人,如何也要扎得对方一手刺,对自己人,总是露着无害的肚皮,偶尔也会使坏会戳谁一下。 萧亦不解:“刺猬?”他有那么胆小? 楼梯不算宽,两个人一起走虽不至于挤,但隔得太近,梅香总是让人难耐。 封听筠缓了一步,手心贴在萧亦腰上:“看路。” 很轻的一下,蜻蜓点水般,最多点起层涟漪,萧亦缄默一瞬,也没管其他,走在封听筠前面就上了楼。 楼上本是几十个用屏风隔出的隔间,因着被温思远包下设宴,屏风早早被人撤下,只用水红色的纱层层叠叠拉出面蹁跹曼妙,影影绰绰的墙来。 楼梯口站着两个魁梧大汉,许是认识萧亦,鞠躬伸手迎着两人进门,萧亦身为臣子,自觉掀开两匹纱的交汇处,用身体挡出个门,站在一边等封听筠进门。 封听筠屈指抬了下上方的红纱,迈步进屋时不着痕迹扫了遍屋中人,温思远提前得了知会,屈着的腿一放便要跪,佯装惊诧率先喊出声:“陛下怎么来了!” 楼下还有人,百官反应过来也要跪下行礼,封听筠挥了挥手:“不必多礼,萧爱卿说有好酒,朕便来讨一杯了。” 给足了萧亦派头。 温思远紧随其后,合理化主位的空缺:“这位置原是空出给我哥,陛下请上座,切莫嫌弃!” 皇帝占了一个位置,剩下的自然要是吸引客人来此的温竹安专属:“没想到陛下会来,就剩一个空处,委屈萧兄和我同桌而坐了。” 萧亦懒得评价温思远的演技,谦和有礼道:“不委屈,我的荣幸。” 无形中又将温家两兄弟的地位抬了上去。 水涨船高的温思远拍了拍手,仗着皇帝来了,没等亲哥:“来人,开酒!” 红纱外,衣着单薄的姑娘们娉婷走来,芳香流溢间纤纤玉指暗含技巧开封酒瓶,开一瓶道一句酒名:“女儿红、杜康、兰生……金陵春。” 瓶盖离神,酒香四溢,厚重地盖过了桂花香。 温思远笑着提瓶灌了口被唤作琼花露的美酒,屈指打响指:“美酒需尽兴饮,不如来玩个游戏,击鼓传花,传到谁便接一句带酒的诗句,说不出的就饮一杯面前的酒。” 压根没有征集志愿的意思,直接问了在场地位最高的封听筠:“陛下以为如何?” 萧亦盯着温思远打湿的前襟,细细闻了闻身边人身上的酒气,不重,甚至没有空气中涌动的浓,瓶中想必不是真料。 封听筠看了眼探头探脑闻酒香的萧亦,目睹对方嘴角微抽,心知萧亦面前的酒应当不醉人,遂随了温思远的意:“可以。” “那便从陛下开始,萧大人为击鼓者?”温思远拿出个流苏簪子,示意萧亦敲击面前的瓶子,举手投足间二世主模样尽显,与纨绔子弟无异。 萧亦嫌弃接过簪子,撩眼问温思远:“你指望这点东西敲出的声音传遍所有人的耳朵?” 不如举个铃铛。 双方都是很熟稔的语气,又有温思远撇嘴勾着萧亦的肩膀:“啧,人要懂变通。” 屋中大臣,尤其是右相党面面相觑着,心底不由得坐实了两人关系好。 恰是此时,红纱又被人揭起,温竹安信步进门,看见上首的封听筠表情泛起一言难尽,拱手行了个礼,眼不见为净绕道坐在温思远旁边。 半数臣子又是面面相觑,好不通礼数。 “哥,你玩击鼓传花吗?陛下同意了。”温思远问。 温竹安冷眼看着,一言不发,肉眼可见的不给皇帝面子。 温思远了然哦了声,习以为常道:“既然你不玩,那就由你来喊停好了。” 像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温竹安冷哼:“可以。” 封听筠随手拿起支桂枝,从右手边递了下去,温竹安看似眼皮都懒得抬,实则每次喊停都精准无误,停在了该喝的人面前。 几轮下来,带酒的诗句没了大半,越来越多臣子倒完了腹中的墨汁开始喝酒。 温思远借着人声压着嗓音道:“面前的酒是水,你放心喝,记得装醉!” 他们两人面前的酒都只是瓶口微醺,里面单纯凉白开,对面的却是实打实的烈酒。 萧亦要是这都闻不出来,干脆把嗅觉捐了,眼神示意我知道,桂枝一到手,只当来不及往外递,无奈摊手表示接不出诗句来,光明正大喝起假酒。 又是几轮,真酒那边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封听筠适当起身留出空间让人发挥:“朕出去透气。” 人一离开,温思远就拿膝盖敲萧亦,萧亦顺势提瓶往嘴里倒了半罐子凉白开,以袖掩面长叹了一口气。 温思远顶着一张揉红的脸,像是醉得不轻没脑子作妖:“你怎么也唉声叹气了?” 萧亦不语,又往嘴里灌水。 对面也有人醉得不轻,嘴只管在前飞:“萧大人叹什么气?您可是如鱼得水,两边红,前途无量啊!” 温思远重重拍了下萧亦的肩膀,险些将萧亦拍桌子上,粗声粗气道:“哎!萧兄,我懂你!人嘛,总是一边通达一边堵塞的,事事哪能两全,当众受辱就受辱了,眼一闭心一横不就过去了!” 话落众人无不想起萧亦之前在临王府门口被右相羞辱。 给足人回忆的时间,温思远又趁热打铁:“两边总有一边是好的不是?” 众人又想起封听筠对萧亦的态度。 偏偏这时,温竹安竟面含嘲讽插了一嘴:“陛下丧母,皇后位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目前也差不多。” 话落萧亦猛地呛进口凉气,“咻”地抬头,不可置信盯着温竹安:您老听听您话中的歧义呢? 他怎么就和皇后并肩了! 连带温思远也惊悚地咳了起来,两眼圆睁目瞪口呆看着亲哥,这话从何说起? 他哥的分寸呢? 其余臣子表情同样惊诧,目不转睛看着的对象却不是温竹安,是不敢相信温竹安大放厥词的萧亦。 从万众瞩目中回神,萧亦心底只听咯噔一下。 封听筠本就后宫无人,温竹安这话会被拆解成什么样,无从得知。 一句话把皇帝变断袖,胆子未必太肥了! 温竹安面无表情抬起酒杯,就着萧亦荒诞的表情饮下酒。 有什么能比皇帝看上了臣子更能体现皇帝的看重?如此怎么不算帮封听筠挑开了窗户纸。 反正不管今后半真半假的谣言会怎么传,总归结果不会违背了封听筠要断袖的愿望。 却不想萧亦是真木头,听不懂暗示,还拉高了难度:“温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进言选妃?” 话完,满脑子不可行,可别,封听筠要真有问题,不是葬送了无辜的姑娘。 温竹安手腕一抖,晃出了满手假酒。 那边几个纨绔异常兴奋,其中一人拍桌而起,抓着酒瓶就朝萧亦直角鞠躬:“我敬萧大人一杯!”说着满脸红光,就要龙袍加身般兴奋仰头灌酒,汩汩灌完反手摔瓶,脚步虚浮朝着萧亦而来。 看样子像要拉着萧亦的手,给萧亦磕一个,以此表达感恩之情! 明摆着,把温竹安的混账发言当了真。 萧亦也起身,攥着瓶子的手青筋暴起,也想给温竹安磕一个。 就算皇帝真是gay,这种情形捅出来,也是二百五一个! 然动作还未进行,封听筠掀帘而入,萧亦看得眼前一黑,不该让封听筠来的,现在这算什么事? 两腿一软,只能磕头认罪。 膝盖没落地,手就被人抬着,整个人也被架了起来,封听筠无形中又拱了道火,手背贴上萧亦额头:“醉了?” 音色是从未有过温和柔软。 伴随柔声而来的,是萧亦的如鲠在喉:“臣对不起您!” 第42章 臣再闯祸 封听筠蹙眉扶着萧亦:“怎么了?” 萧亦欲哭无泪, 眼巴巴盯着封听筠好一会,暼见一边若无其事举杯,云淡风轻品酒的温竹安, 喉咙堵塞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上眼药。 “温大人喝多了,口不择言, 臣没想到会出这事。” 还纠结着要怎么阐述经过,方才大喜过望要敬萧亦一杯的人正是酒劲上头,跌跌撞撞走向温竹安, 满眼感激将酒瓶砸在桌上,震得桌子颤颤巍巍。 温竹安又是波澜不惊抬起头,却听对方大放厥词:“温大人, 爷回府一定送上大礼酬谢您!” 酒瓶遗落在酒桌,内里已没多少存货,醉鬼脑浆储存亦然,一拍头想起来问:“对了!贵府在哪来着?” 萧亦后槽牙都快磨碎了,暗骂:还嫌事不够乱!咬着话音不乏用话音提醒酒鬼适可而止:“是该好好感谢!” 温思远至今不敢抬头望封听筠,笑得比哭还难看, 想也不想就拒绝:“那多不合适,府上小,放不下多少东西!” 不曾想酒鬼又豪放许诺, 直接解决了温思远的“难题”:“那今后我一定给温大人升官!府邸就修在……嗝……修在……” “咳咳咳!”和他关系不错,有利益瓜葛的同行者连忙咳起来打断,生怕他接着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封听筠是何等聪明的人, 又是再了解温竹安不过,就在场人的表情语言便将经过猜了大半,轻轻拍着萧亦的背脊以示安抚, 笑意不达眼底扫向酒鬼:“不知你要如何给他升官?” 殊不知有温竹安的话在前,寻常的拍背安抚就生出了别的意味,看得在座人思绪万千。 酒鬼神情恍惚一瞬,半抬着眼睛看封听筠,理所应当道:“自然是论功行赏。”话一出,满堂如遭雷击,气息都没了。 恨不得今日没来过。 封听筠立在原处,平铺直叙道:“端王养了个好孙子。”眸光环视一周,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温大人确实功不可没。”三分的怒意被解读出了十分。 温竹安像是真不把封听筠放在眼里,淡然揽工,分外劳苦功高道:“臣的本职工作。” 萧亦倒抽一口凉气与温思远对视:你哥疯了? 温思远扯着嘴角不知作何回应,承认不行否定更不行,他哪知道他哥要怎样? 风暴中心的几个人谁是他能得罪的? 一个皇帝一个亲哥,一个有仇必报疑似皇后的友军,一个鳖孙子。 想到鳖孙子,温思远默然思考。 理应能得罪。 瞬间正颜厉色发难:“封礼!你莫非要谋逆!” “何需谋逆,我……”封礼话没完,意思透露了大半,却被一句“朕竟不知朕何时离死不远了。”截断。 顿时满堂醉的、醒的都吓得诚惶诚恐跪地请罪,满屋子“陛下息怒”中,封礼背脊猛地一抖,脑子还没清醒,人先跟随大众跪了下来,膝盖一撞地,突如其来的疼觉占据上锋,强行唤醒了人。 身体抖动间,嘴磕磕绊绊说不出整句的话:“我喝,喝多了,言行无状,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我计较!” 且不说封听筠还没死,就算封听筠无后要选继承人,现在也不是他该高兴的时候。 “若朕没记错,你应当是朕的堂弟。”封听筠笑着,语气却要比屋外呼啸的风还冷,“哪怕朕药石无医,必要择出个继承人。凭何不要手足,要你一个无名无姓的宵小?” 良久无声。 “嗯?”封听筠睥睨着脚下的人,“不说话是又在心中给朕定了个欺君罔上的罪名?你看朕是该被你斩首示众,还是该刨坟鞭尸?” 封礼本就是眼高手低的窝囊废,眼下哑巴着狠狠磕头认错,不多时地面血迹斑斑,可见下了狠劲。 满堂只剩“嗵嗵嗵”磕头声中,萧亦小心观察了一圈,确定屋中人人自危着,伸手抓了下封听筠的指尖,仰头无声喊:陛下。 别生气,现在就气成这般,等下听到温竹安当众说他俩有一腿不得砍人? 动作小心翼翼,分外的痒。 封听筠顺着指尖的温度捏住萧亦食指,温声道:“起来。” 就地拉起萧亦,再次发话:“无关人员退下,通知禁军,将端王及其府中人请到大理寺坐坐。” 封礼磕头的身体僵住,如丧考批抬起头,嗓音沙哑全无一开始的兴高采烈:“陛下开恩!是我酒后胡言,都是我的错!与家里人无关!” 萧亦也不怕得罪人,直言不讳:“无关?无关怎会接受得如此迅速?怕不是早就耳濡目染了。” 将离开的其余宗亲脚步一顿,生怕战火烧到他们身上,连忙加快脚步,身处风暴中心的封礼更是,闻言就丢了魂。 生动形象上演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与此同时,窗外一朴实无华,算得上简陋的马车行驶在烟雨中,却因有人提前做了杀鸡儆猴的鸡,眼下没了用处。 又因无人知会,只能缓慢前进等待时机。 封听筠不动声色看着窗外,回眸又发话:“姓封的留下,传宗人令周相彰。” 话音未绝,窗下一人闹市打马而过,马蹄踏地声声远扬,从雨街钻入楼阁。 御马者快要路过停着的马车时,窗帘因风拽起半道帘子,里面面容姣好的姑娘往外看了眼,美目盼兮容貌倾城,直直叫青天失了色,让人丢了魂。 却不等人再看庐山真面目,帘子又掉了回去,严丝无缝藏住了佳人。 毫无征兆的,马蹄声安生下去了。 不得安生且丢了胆子的宗亲好似抓住了求生的机会,其中一人正义凛然站了出来:“陛下,闹市不可御马!” 萧亦心领神会往下看,只见枣色骏马上,一紫衣男子气宇轩昂勒紧了缰绳,两眼放光看着马车,捏着鞭子凌然独立,看架势就快要上前撩拨了。 封听筠淡眼看着楼下,似乎并不意外有人会来:“帝师孙儿。” 萧亦生怕再出意外,着急躬身要下楼阻止:“臣下去看看。” “嗯。” 温竹安适时走到封听筠身边,看着街上风景,心下了然:“你安排的。”宗亲远远站在角落,周边只有一个失了魂的封礼。 封听筠不语,温竹安接着往下:“虽说我将事捅了出来,但这何尝不在你的意料之中。”一环扣一环,少一步都没有现在的结果。 又是收拾了宗亲,又是剑指与靖国公交好的帝师。 封听筠看着街上快步赶去阻止的萧亦,望着温竹安的眸光有些深:“你无须试探他。” “朕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同样了解,他不会多想。”一词清楚,一词了解,程度分明。 天子态度分明,反叫温竹安回想起萧亦叫嚷选秀,喉咙发涩半天,目睹萧亦到达马车旁,不由得又笑开:“封听筠啊,一物降一物。” 天子恩宠过头又如何? 萧亦可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封听筠不置可否,眼睛仍紧紧盯着楼下。 帝师孙儿名孙慷,纵使听见身后有人气喘吁吁跑来,也未曾分出半点目光,马鞭依旧游刃有余抽车车壁,不时打起帘子来。 总归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就算要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萧亦停住脚,刚好听到极其嚣张一句:“本少爷让你揭开帘子,你听不懂人话吗?” 车内传出的声音柔情似水:“公子见谅,我家小姐待字闺中,夫人老爷常千叮咛万嘱咐,女子不可抛头露面,恕难从命。” 温柔成这般,正是桑黎压着嗓子发出的。 殊不知男子最爱这般声音,孙慷只觉心痒难耐,丫鬟尚且如此,何况主子,一次可得两位美人,实乃天赐良缘,又挥鞭重重抽向马车:“这不就有我让你家姑娘出阁!” 一句话,下流得萧亦恶心,上前不留余地踹向马蹄,只听高马倏然一叫,不管背上还坐着孙慷,后腿一发力就要往前冲,幸得孙慷骑技精湛,在马窜出去瞬间眼疾手快拉住缰绳,恶狠狠往后搜寻始作俑者。 萧亦矫健蹿到一旁躲开受惊的马,冷眼相待:“年纪轻轻怎么聋了!听不见她们叫你滚?” 孙慷是娇养着长大的,最是受不得气,当即就要扬鞭抽萧亦,鞭子还没落下,马车内探出只拿茶杯的手,手腕一翻顷刻间茶杯正正打在了马屁股上。 马突遭撞击,再次受惊,撒腿就要跑,孙慷正与萧亦对峙,哪顾得上这么多,一时不察,竟被马颠上半空,当空翻转半圈,重重砸在地上,手上的鞭子脱手而出从萧亦肩膀擦边而过! 也道老天长眼,摔在的地方有一忘收回的木桶,孙慷砸下来,胯正正落在提手上,当场就见了血。 刹那间,长街回荡着凄厉的一声:“啊!” 那边手主人顺道掀开车帘,露出的脸绝代风华,眉眼与不远处酒楼窗边的天子有五分相像的脸,眸色却比腊月风霜好冷。 封雅云一字一句将人压进地底:“何时连本宫也要遭人调戏?堂弟好生风流!” 孙慷仅是抬头看一眼就已经吓昏过去,马车内桑黎从封雅云身后迈出个头,眼睛明亮盯着封雅云:“殿下好厉害。” 地上砸落滴雨水来,不过两息之间老天就放声往下掉豆大的雨水,封雅云淡笑着放下车帘,萧亦没处躲,提袖护头往回跑,路过孙慷时嘴角微抽。 罪有应得。 早先确实是要雇人来,后来想起寻常人家的姑娘纵使被调戏,辩驳起来也能划定为是得了上位者的青眼,但长公主出面,兴致就大不相同了。 酒楼外,封听筠撑伞外出,径直朝萧亦走去。 第43章 臣不自在 雨中人身长如玉, 衣摆自下而上被水晕深,人在伞下看不见外貌神情,萧亦却清楚来的就是封听筠, 怔神间连雨都不躲,呆愣愣僵在原地。 马车里,桑黎掀开一角想叫萧亦进车, 遥遥看见个人时并未觉察到什么,反倒是封雅云轻轻一瞥,嗤了声:“出息。” 封听筠走得快, 不多时就走到萧亦面前,伞往前探过去罩住萧亦,后背当场湿了大半。 “怎么愣在这里?” 萧亦也想问自己怎么会愣在这里, 声音闷在口腔里徘徊不前,受冷香诱惑,出口却成了:“陛下怎么来了?” “不远便来了。”封听筠从袖中拿出块手帕,轻柔拭去萧亦下颚的水滴。 有水顺着额头没入眼中,萧亦眨眼只觉四周雾蒙蒙,只有近在咫尺的封听筠是清晰的, 对上一双眼睛,却觉也不是那么清晰。 又逢冷风乍起贯穿街巷,萧亦后背猝不及防受寒, 神经绷着迟钝接过封听筠手里的手帕,着急忙慌地胡乱擦拭起来,鼻息打在手背, 过分的烫。 擦完,脸上水汽尤存。 半天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封听筠:“陛下小心别淋病了。”作息不规律的人,身体一般都不行, 就封听筠这种事业脑,病了必定也不愿养病。 封听筠盯着人冷得发白的唇色,无奈提醒:“比起朕,你更该关心你自己。” 不动声色侧身挡风间,伸手拿回萧亦手上湿彻底的帕子,眉眼看不出嫌弃地拧干了水,挽起萧亦鬓角的发丝吸了遍水:“走了。” 萧亦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好半天迟钝眨眼,想找什么转移注意力,暼到肩头的异动,动指将偏向他这方的雨伞杆子推正,半开玩笑:“臣听过句话,看一个人在不在乎另一个人,就看下雨时倾斜的伞,陛下有这么在乎臣?” 封听筠指腹一跳,不由自主想做什么,肩膀却被雨水滴湿,冷意又将理智拉回近半,若无其事正视前方:“嗯,怕大雨冲了朕的心腹,你若病了,谁来顶替你?” 前半截话还留有想象空间,后半截话便是寻常的玩笑话了。 萧亦彻底恢复正常:“那臣该是身残志坚。” “乱用成语。”余光掠见伞上的雨水滴进萧亦肩膀,小心靠近萧亦,肩膀相贴时,以两件衣物为介质,悄然无声传递着湿度体温,梅香又在方寸之间暗涌。 熟知萧亦会语出惊人,封听筠提前道:“伞小,你进来些。” 萧亦乖巧得又近了几分,水汽弥漫下,伞中莫名萦绕着雨气与梅香的混合味,可能是不相容,竟有几分紧迫。 闻着,萧亦皮肤莫名又热了起来,好在回酒楼的路不算远,没几步也就到了,刚到门边就马不停蹄蹿进了门。 楼中人对暴雨早就习以为常,听到脚步声也只是习惯抬头,扫完一眼敷衍落目。 二楼温家两兄弟的目光却是一个比一个精彩。 温思远脑中逐帧逐帧播放着雨才落下,封听筠就按耐不住抓伞外出的画面,唇角无声抽搐,强颜欢笑:“哥,你那句话只是为了引人上钩……吧?” 温竹安看着楼下除了头顶没事,其他地方都被“毒水”洗涤的皇帝,讽刺着扯了下唇角:“你觉得呢?” 温思远瞪着眼睛花容失色:“什么时候的事?”这才多久,封听筠被恶鬼附身了? “我也好奇。”温竹安面无表情挤出四个字,莫名其妙的感情,来得毫无征兆。 活似两人躯壳里都换了个人住。 正好萧亦上楼,捡着半句话听,疑惑问:“好奇什么?” 封听筠走在后面,抬眼与温竹安对视。 温竹安漠然,转身便进了屋。 屋内五花八门的酒飘香,一群备受连累的宗亲瑟瑟发抖,还瘫软着的封礼目光悲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手脚并用爬向萧亦:“萧大人,我错了,您替我求求情!来世我当牛做马报答您!” 萧亦下意识往后一退,躲开封礼乱抓的手,求他做什么? 全然不知被嫌弃的封礼当真病急乱投医了:“只要您救我!他日您上位端王全府上下一定鼎力相助!” 上位二字一出,萧亦瞬间想清楚封礼是为什么找他,真将他和封听筠当断袖了! 顿时满腔脏话无处安放,要笑不笑道:“您求温大人啊,求我做什么?” 温竹安在封听筠面前不是放肆得更多? 总不能因为他求生欲更强,使劲谄媚封听筠,就堂而皇之拿他顶上! 温思远听声辨位,看过封听筠、萧亦又看亲哥:你们三意欲何为? 倒不是觉得他哥也断袖,纯粹认为这三人都有病,一个祸害一个,谁也不放过。 封礼只知温竹安不喜皇帝,以为萧亦是不爽温竹安把事情放明面说,同样都看了一遍,正要拉踩温竹安,一直站在窗边的封听筠出言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王福来了,下楼。” 窗下几辆马车火急火燎驶入眼帘,打头那辆车上插了面黑金色龙旗。 萧亦正与温竹安无声对视着,一个咬牙切齿,一个不以为然,直至封听筠走到他身旁也没察觉,等肩膀被拍了下才偏过头来看封听筠。 眼神还残留着未收完全的凶,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封听筠摸着萧亦身上的衣物,潮湿过头了:“先回去换套衣服。” 萧亦对自己的身体抱有盲目自信,不觉得穿一身拧拧就会出细流的衣服在冷风里会出什么问题:“陛下先走就好。” 他和温竹安的个人恩怨还没解决。 温竹安却没那么多敌意,换言之他向来我行我素,不以外在因素为转移,目不斜视拖走温思远,没什么诚意道:“多谢陛下。” 萧亦暗自磨牙,状若无意暼了眼封听筠,封礼表现得太明显,封听筠不可能猜不出因果,就这样还不问责温竹安,是不是过于放纵了? 也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反正无法无天的连带着封听筠也烦上了,自顾自迈出门,半分没注意封听筠曲着指骨,想替他整理贴在脖颈的湿发。 人走远,封听筠克制着收回手,跟在后面下了楼。 目睹全程的宗亲面面相觑着,抿唇间不知作何感想。 楼下王福抱着两把伞,狗腿着跑进门要替封听筠撑伞,看见落汤鸡般的萧亦先是脚步艰难,再往上看见封听筠,注意到对方湿透的肩膀,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好在是亲耳听到皇帝亲口认定断袖的,经过了大风大浪,此刻接受良好,顺手把手里的一把伞塞给萧亦:“萧大人保重身体。” 萧亦心情一般,礼貌道谢:“多谢。” 撑伞要上马车时,不远处长公主与桑黎前后登上王福带来的车,身后封听筠再次走到萧亦旁边:“回去记得喝碗姜汤,宗亲之事有朕解决,莫着凉。” “好。” 嘴上这样,回府萧亦洗完澡,头发还没干就躺在了床上。 半梦半醒间竟觉得身上有点烫,皱眉捂头间眼前一花,再次睁眼却雾里看花般看见了皇宫独有的红墙黛瓦。 这地方说来也眼熟,萧亦住过几次,临近御书房的偏殿。 墙下三个人围锅而坐,好像在吃火锅,一看全是熟人。 “这汤底怎么做的?好鲜!”温思远吃得脸红唇艳,又往嘴里塞了片裹着料汁的肉片。 回话这人就更眼熟了,长眉入鬓柳叶眼,若是萧亦还能起身临水自照,该认得出他现在就长这幅样子:“用高汤炖鲜菌子提鲜,你回去可以找御厨请教请教。” 说话间可能是被烟火气呛到了,偏头掩唇咳了起来,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添了几分绯色,身体极其不好的模样。 温思远提筷子夹了片鹿茸丢温竹安碗里,温竹安嫌弃着拿筷子撇开,放下碗后吃人嘴短提醒:“皇宫禁止明火,若被发现你要如何与交代?” 这人病殃殃猛地呛咳起来,显然也意识到了背着皇帝吃独食的严重性,半天缓慢喝了口晾凉的汤:“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拉陛下入伙。”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黑衣淡出一角,声音接踵而至:“怎么拉?让朕来吃你们的残羹冷炙?” 胆大妄为的人竟没多少惧色,起身亲自搬来个凳子,狗腿上前递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菜刚熟,热得正好!” 封听筠淡眼相视不打算接茬,伸手要来的算什么? 不想欠人人情的温竹安微微抬头,两人目光一接洽便表明了各自的态度,又逢病秧子咳得大有命不久矣之势,双目氤氲看着天子。封听筠只得认命接过碗筷坐下,不知是给谁面子。 锅里的东西很杂,换平常封听筠压根不会动,这时也不见他动筷,冷冷守着三人吃。 病秧子就坐在封听筠旁边,没规没矩建议起来:“陛下不妨尝尝牛肉,味道还不错。” 温氏兄弟没说话,封听筠亦是。 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早就心惊胆战了,病秧子明显不是个安生的主,自顾自道:“臣发现靖国公与帝师私下常有联系。” 封听筠撩眼正视起来,静静看着病秧子等他往下说,病秧子却夹起片瓜来,慢条斯理咬了一口,半点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只见封听筠冷笑着夹起片牛肉来放碗里,久久搁置着没动,病秧子咽下瓜继续:“靖国公许诺帝师为其孙谋一门差事。” 他夹起片牛肉不管烫不烫塞嘴里,含着肉隔着热气看封听筠,赫然是烫到了。 封听筠看着,眉眼有几分头疼,抬手让王福端来杯茶放萧亦手边,竟也如病秧子所愿般将牛肉放入口中嚼起来,极其的嫌弃。 旁观者萧亦上脑突然一阵刺痛,隐约记得封听筠不吃牛肉,这是对人不对事?—— 作者有话说:国庆在玩,所以晚更,你们可以在国庆后选一天让我加更[抱抱][抱抱] 第44章 臣开始造反 并非对人不对事的封听筠手里端着半碗黑得深沉的中药, 轻声哄人:“萧亦,张口。” 怀里萧亦脸上烧得一片通红,唇角还有黑褐色汤药, 牙关死死咬着,头也紧紧缩在他胸前,半点不肯再喝。 表情坚决得封听筠束手无策。 昏彻底的人没有理智, 强行撬开嘴喂难免呛到,无奈封听筠只能叫王福拿过了凉水的帕子为萧亦擦脸。 王福看得浑身难受,历朝历代皇帝放在心尖的人, 哪个不是千娇万宠着的,何曾有被怠慢成这般的:“陛下,萧大人这体质未免太差了。” 淋次雨就烧成了这样, 府中这些下人更是不顶事的,人昏迷了一整宿也没人发现,若不是天明了暗处守着的王卓还没听到动静进门查看,烧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封听筠不言,脸色不见得好看,探手揽起萧亦垂到腰下的头发, 感受到指间的潮气,脸上更冷。 抬头又见对着床铺的窗户也没关。 用眼丈量过长度,想起什么, 语出惊人:“他更适合剪短了。” 王福却没封听筠那么宽的心,心底一骇,膝盖软着险些跌跪下去:“陛下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您切莫乱来!” 头发都削了,还能面世? 陛下竟是动了囚禁的念头!这如何了得! 了得不了得,事关萧亦, 封听筠一概不论,垂眼几次权衡利弊过才断了念头。 削发在当今确实不切实际,要么不削,要么都削,前者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后者实施下来阻碍太过。 只得无奈将头发放到一边,待到将萧亦露着的地方擦清爽,慢慢降了警惕忘记喝药时,才再次拿起碗哄骗:“乖,张口喝水。” 烧糊涂的人无疑是渴的,否则也不会让封听筠喂下半碗药去,嘴里的苦味堪堪消散开,或者已经被感官阻碍了。 赫然记吃不记打,轻而易举上当受骗,牙关松开留出口来,仅是呼吸间,封听筠眼疾手快眼都不眨就趁机灌了进去。 碗里的汤药还有一口时,萧亦再迟钝也意识到被骗了,偏头又要闭嘴,却因碗还在压在下唇处,赶在封听筠来不及动手撤碗前,硬生生又喝了一口。 呛完毫无意外地咳了起来,迷糊掀开半截眼皮,泪眼婆娑垂着不知在看什么,意识不清又好不委屈。 “倒杯水来。”封听筠蹙眉吩咐王福。 听到水,萧亦才谨慎侧头看封听筠,好巧不巧暼见对方手里那只苦水残留的碗,皱眉不满一瞬再次低下头去。 封听筠丢开碗,换了只手将萧亦揽过来:“这次没骗你。” 萧亦低头不吭声,赫然还记恨着。 王福刚好端来温着的水,小心递到封听筠手边,封听筠还未接,萧亦宁可信王福,不可信封听筠,先摸到手里,像是怕人抢,软着手就叼在了牙间,喝得太急又咳起来,连同杯子也落在被子上浸透成圈。 封听筠抱着不好拍,无奈捡起杯子,温声问:“不喝了?” 意识不清的萧亦仍是不理,咳完了就靠回原位,半晌竟不知是对着谁问出口,声音透着沙哑,很绵软:“你吃牛肉吗?” 封听筠放杯子的手一顿,半天正正放下杯子:“王福,重新拿床被子来。” 萧亦却仰头看封听筠,蒙着水雾的眸子不加掩饰,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 “不吃,”封听筠用指揩去萧亦咳时挂在眼睫上的珠花,“为什么问?” 萧亦短促地哦了声,垂头又不理人了。 封听筠却意识到了什么,揽着萧亦的手臂一紧,呼吸紧促吐字却是清晰的:“萧亦,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萧亦没回话,细看之下,又闭上了眼睛,无知无觉的睡着了。 睡着总不能摇醒了,封听筠向来拿他没办法,闭眼吞气,在王福抱来被子时安稳将人放在床上,压好被角便叫人搬来了奏折守在一边,批完一个抬眼看一次,不时起身测试体温。 待到傍晚萧亦才退了温度,抬手迷迷糊糊按在额头,将自己按出几分精气神,才偏头往外看,却是一看便看到了挑灯批奏折的封听筠。 不是命运使然,是窗外刚黑下去,四处昏暗着,就封听筠挑了盏灯,眉眼温和执笔批阅奏折。 不知看了多久,封听筠放下笔杆,习惯抬眼看过来,正好对上萧亦不算清明的眼眸,萧亦同样看着,渐渐与梦中那双不算冷然的眼眸重叠在一起。 封听筠像是累着了,按着眉心端了杯水走过来:“先喝水。” 萧亦撑手,就这封听筠扶他的力度坐起身,喝着茶眉眼间还透着疑惑,声调里沙哑未消:“陛下怎么来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缓慢意识到,现在不是深夜,他好像忘记去上朝了。 “你府中这些人是时候换了。”封听筠不答,反而站回了上位者的姿态,不偏不倚拿正事将萧亦的不自在按了回去。 萧亦隐约记得昏迷时自己做了什么,却又不敢确信封听筠喊的是什么,更不确定是不是将现实和梦境混为一谈了,顺着封听筠给的话题,自然的往下说:“不了,不在臣这插人右相不放心。” “朕也不放心。”封听筠接回萧亦手里的杯子。 他安插人尚且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萧亦怔愣一瞬,脱口而出:“那陛下也可往臣身边放人。” 他一直都知道王卓的存在,以前只当封听筠防着他叛变,派个人看着他,着火那天才意识到王卓的用处。 毕竟没有看监视者这么着急被监视者的安危,种种迹象表明,是保护,不是监视。 封听筠呼吸一滞,杯子险些被手指碰倒在地,凝神静气间不动声色将门外站岗的王福扯出来:“需要什么人,你去找王福调。” 萧亦扯唇嗯了声,他也没有多少会用到人的地方,回想起梦中,便试探着问:“王福呢?” “门外”二字才出,萧亦定睛看着封听筠,试探着问,“臣烧糊涂时是王公公看顾着臣吗?” 封听筠能看出萧亦是在试探着什么,面不改色,用词得当出言:“朕也曾帮手。” 大头仍是推给王福。 萧亦抿唇不吭声,心中有个离奇的猜想,忽地有几分急切,脑中思索着古代火锅的曾用名,一句试探不出什么,又来一句:“陛下会吃热锅吗?” 封听筠眉眼坦然:“未曾吃过,你还病着,饮食切记清淡。” 便是半分异常也没有了。 门外王福着急忙慌进门:“陛下,右相从后门进来了!” 本就是买通了小部分人掩人耳目进的门,若被发现该如何是好? 萧亦却不管那么多,指路旁边屋子:“旁边是空屋子,臣有事求陛下。” 封听筠收拾奏折的手顿住,回首挑眉,求? 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草草收拾了东西快步走向隔壁屋子。 萧亦起身披上件外衣,坐到方才封听筠坐过的椅子,袖子一落就捡起个用过的茶杯揣在袖子里,留下那杯杯里还搁置着半杯喝过的水。 正要掌灯,门外传来两道敲门声:“萧大人可休息了?” 语气稳当,控制得不轻不慢,自然是老狐狸右相。 萧亦面色如常点燃灯架上的蜡烛:“大人请进。” 往常不登门,今天肯定有求于人。 目迎着人进门,萧亦还站在原位,桌上烛光印在脸上,唇白脸白,肉眼可见的憔悴,确实是病了。 “你这是怎么了?”右相问。 萧亦惨笑,意有所指道:“思虑过甚,不小心着了凉。” 右相波澜不惊,自觉带入长辈的身份:“还需注意休息,莫要仗着年轻气盛便不将身体当回事。” 萧亦像是病糊涂了一样失了分寸:“您便不好奇下官忧虑什么吗?” “什么?”右相竟配合着流露出几分疑惑。 萧亦垂眼抿茶:“下官正忧心那许久未见的幼弟,天凉可加衣否,天热可会中暑。”着火之事,萧亦不确定萧成珏原先查没查出他弟弟的住处,但隐隐约约提一嘴,总归不是错处。 右相了然一笑:“你且放心,他万事皆好。”便提壶倒了杯茶,入嘴瞬间,神情微变。 萧亦没错过这瞬间的异样,掩唇咳了两声,不料咳岔了气,假咳变成了真咳,陆陆续续咳着,震得喉咙发疼。 右相旁观久时,假惺惺拿出个木匣放在桌上:“雪莲滋补,切记保重身体。” 常规的药,没什么对应的疗效。 萧亦很是感激地笑了笑,目睹右相环视一圈起身:“你无事本官便放心了,天色不早,就不打扰你了。” 似真只是关心萧亦的身体,特来看一道。 萧亦起身恭送:“您慢走。” 右相淡笑着点头,信步离开,迈出院门瞬间收了笑。 萧成珏是知道他弟弟住处的,否则也不会时常登楼眺望,可近两个月,一次也未有过,着火后竟也按兵不动。 到底是沉得住气,还是其他? 屋中茶水已凉,该是早就备下了,屋中却没其他人。 是时候要早做打算了。 院中,萧亦迎风站在门口,无不深思右相来这趟的目的,脑子还没转动起来,从隔壁出来的封听筠先将人推进门:“还嫌病得不够重?” 要想的事太多,萧亦难得没闹腾,老实进了屋,挑着最急的一件出口:“臣明日想带禁军去抄了靖国公府。” 桑黎成婚就在明日,也不知宗亲之事是什么结局。 按寻常封听筠不会拒绝,今日却毫不留情驳回了萧亦的请求:“病好之前万事免提。” 有些话,听过就能摸准对方的态度,萧亦异常的硬气,像是料定了封听筠不会拒绝第二次:“臣答应人了。” 铁了心要去——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呀[抱抱][抱抱] 第45章 臣有陛下 清早唢呐声就响彻了长街, 沿街十里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占了一条街,沿途的商贩都挤得没了经营空间抱臂围观, 从城墙上望去,正是条粗长的红色长蛇。 靖国公挑得好时候,刚好选在了百官每月休沐之日, 是以大半朝臣都入了宗人令做客,少部分来了靖国公府送亲,唯独没收到请帖但胜似收了请帖的萧亦, 混在围观的百姓中凑热闹,身边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 退出人群时,暗叹:到底是唯一的依仗出嫁。 门前从昨天就撒起了铜钱, 纵使他原在外围,也被捡喜钱的人撞得趔趄。 不曾想才出包围圈,却有一马车停在面前,窗帘掀起一半露出张样貌上乘的脸来:“萧大人可要好些了?” 又是那温柔得比涓涓细流还无骨的声调。 突然跑来一群忙着去抢钱的孩童,萧亦赶忙侧身让路,客气道:“多谢殿下关心, 下官已大好。” 话才出就打脸似得咳了起来,低头咳间挑不出错地往后退,更像是怕传染了临王。 临王眉心微微蹙起, 像是极不赞同萧亦生了病还往外跑:“萧大人何故跑这么一趟,还需保重身体。” 病了不让人省心萧大人讪笑,属实不想与这位假惺惺的殿下纠缠在一块, 压下故意逼出的咳,真听劝至极地摆袖要走:“是下官高估自己了,这便不打搅殿下了。”说罢又咳, 脸色有些高烧后的惨白,眉间也还落着病气。 十足的病重。 临王一怔,像是没料到萧亦有那么好说话,眉含歉意,纠错于自己:“是我的不是,你清早来一趟,还没进门平白叫我饶了心情白跑一趟。” 萧亦微微挑眉,真是端得一副谦谦公子模样,不想过多虚与委蛇,所幸委婉说了没请帖:“殿下多虑了,下官也是来了才想起没拿请帖。” 不是重要的宴会,没请帖也能进,这般说便是隐晦的提起他未被邀请了。 孰料临王好似没听懂,看着萧亦的目光里满是关怀,好似心疼萧亦抱恙白跑一趟:“可要与我一起进门?” 皇帝近臣和皇帝手足用一张请帖进门,这临王究竟是不通礼节,还是故意为之以作拉拢? 萧亦眼皮一跳,客气摇头,说话间好似有些呼吸不畅:“不了,咳咳……伤寒未愈头重脚轻,下官便不留这添乱了。” 临王状若遗憾惋惜:“天寒,萧大人保重身体。” 萧亦正要道谢,身后悠悠传来道不正经的调调:“呦,萧兄和国公爷多大的交情,昨日还称病,今日拖着病体来了,改日我成婚,您也这样吗?” 一时竟说不出话里是打趣,还是咒人。 萧亦转头,来人正是没哥就欠打的温思远。 显然又被亲哥丢出来应酬了。 望着这副吊儿郎当的笑,萧亦浅笑安然回话:“必定是鞍前马后,”清澈无害眨眼,“给你风光大葬。” 温思远本就不感动的同时,收唇冷不丁笑了下,看见车里坐的是临王时意味深长扬眉:“临王殿下好哇,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若是这是电视剧配台词,温思远这句后面跟的必定是波浪号。 欠得没边。 萧亦领悟不到温思远策马奔腾的脑电波,面色正常手指车旁,语气惊诧喊了声:“蛇!” 声音不算大,胜在吐字清晰,温思远当即脸色一变,大叫一声抱头蹿到车头蹲下。 待万众瞩目后,瞥见萧亦低头耸肩憋笑,才发现地上空无一物,惊觉被混账骗了。 可能是丢人已经丢到极致了,温思远反倒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萧成珏,你大爷!你个好心没好报的……” 车内临王额角一跳,车外萧亦无所谓点头认下这声鸠占鹊巢的骂,坦然置之。 临王失笑看着跳下车的温思远:“温公子似乎很怕蛇?” 萧亦不语,温思远怕归怕,躺在死蛇堆里也不见得有多魂飞魄散,也就是反应激烈了一点。 但就临王的表现,不像知道温思远怕蛇。 放蛇纵火之人应当不是他。 他们这边动作太大,相熟得太明显,临王没继续打搅,随车离开后台阶上站着迎宾的靖国公望过来查看情况,由于没有马车阻挡视线,不偏不倚看见了迎风招展的萧亦。 很明显的一愣过后,若无其事叮嘱了门房几句。 门房随之不加掩饰看向萧亦,像是要记住人的外貌特征。 温思远却贴近萧亦,玩味耳语:“不会吧,萧大人这就被人防备着了?” 萧亦体贴笑了下:“总比你时刻被你哥送京兆尹好。” 温思远笑容僵着,顿时想挑战挑战封听筠的忍耐度,弄死这位被皇帝惦记上的“宠臣”。 想法固然胆肥,奈何他连萧亦都挑战不过,萧亦拍着他的肩继续威胁:“国库空虚,你要不要贡献贡献你那雄厚财力?” “全捐,我不活了?”温思远瞠目结舌,那点钱补点财政窟窿还行,拿去填国库十个都填不满? 瞥见门口走过的败絮们,瞬间盯上了对方身上的金玉,眼珠子一转,笑:“我有一计。” 萧亦本没想叫人倾家荡产,但温思远非要贡献绵薄的内在个人力量,他也是乐见其成:“我也有。” 两人同时出声。 “抄了靖国公府,席卷礼金。” “以你的名义开拍卖会,暗说这是为科举买操作空间。” 前者萧亦,后者温思远。 温思远本以为会是默契出声,同频共振,谁知会听到这么一句,龇牙咧嘴看了眼满脸堆笑的靖国公,再看了眼处处披红的府邸,啧了一句,生怕萧亦后悔点头:“我同意!” 虽说在人大喜之日搞事很阎王,缺大德,但靖国公配得上这份缺德。 两个计划萧亦都挺满意,淡言:“我也同意。” 两人默契对视,温思远忽地眼睛放光大步往外走,拿银钱在一人手里换来把葵花籽,本想匀半把给萧亦,手都递出去了想起来萧亦没空吃,果断收回据为己有:“我准备好了!” 与此同时,准备好的还有进门准备拜堂的靖国公,萧亦背手上前,人群中数十位寻常打扮的禁军也随之往前迈步。 还未走到门前,衣角斜飞带出串阎罗来,三步一个位,足有百米长,末处街巷埋伏已久整军待发的禁军倾巢出动,黑压压立在黑云下,整齐拔刀而出步步铿锵而来,冷锋惊得迎亲的队伍冷骇在原地,生生给盔甲碰撞的禁军挪出位置来。 气势使然,宽敞的街巷乍时分出了一黑一红两道,黑的部分如黑云压城,只道泾渭分明。 鸟雀失音。 门内新娘子才要跪地,萧亦率先挥手让人拿下记着他脸,没来得及拦他的门房,如新娘子所愿带人进门闹事。 牌匾上的红绸被人一下拽到地上,只听“砰”一声巨响,描金的靖国公府牌匾轰然砸地,骤然摔出豁口,惊得满屋惊骇回望。 武青竟也混在客人中,听着动静抬起被酒气熏红的脸颊,双眸混沌,唯有角落还残留着一两分清亮。 看清萧亦身边易装的禁军,倏然走到前面,分明是没想到萧亦会在今日带人来。 “你……”一声,声音未见着落,高堂之上桑黎当众揭开了盖头,满头珠钗摇曳。 新郎先是一惊,被酒气掏空的身体想当然地挡在桑黎面前,色厉内荏指着萧亦:“你是谁,为何闯……”像是没找到何时的词。 武青听着就是两眼一翻,遑论来宾都是读书人,意味不明对视,漠不关心看戏,谁也没插手。 穿着嫁衣的桑黎却是见怪不怪,丢开盖头静待禁军动手。 靖国公却是没把萧亦当回事的,拍桌而起呵斥:“今日是我府上的大日子,萧大人背后即便有陛下,也不该毁了新人的喜事!” 位置靠前的临王温温和和:“萧大人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是疑惑的,面上却是了然。 萧亦本也算病患,蓦地有阵风过,受凉咳了起来,饶是身后是阎王罗刹般的禁军,独于冲天煞气之中,竟不显弱势,稳稳立于其间。 咳完也是笑着的,抬眼间气势不减,字字珠玑连连逼近:“你问我有什么颜面?我个人比较狂,而陛下便是我狂的资本。” 角落温思远不掩饰嗑瓜子的声音,“咳咔”两声,赚足了周围人的眼球。 二世祖一样混不吝摆手:“别看我,我不剩几颗了!” 大方朝萧亦抛了几颗,萧亦抓来一颗,捏碎外壳的同时拿出天子亲赐,携玉牌以令诸人:“陛下亲赐,抄!” 面朝不死心的靖国公,更是施予三分笑意,“靖国公书房书桌下藏有机关,密室之中私制龙袍,豢养聋聩死士包藏祸心。经查实聋聩与协助越王纵火者同为一批,现将越王及其家眷捉拿归案,与之联姻者周氏,恐有勾结之嫌,今尽数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闯过密室后封听筠一直派人盯梢靖国公府,靖国公还没转移人,不出意外应该还在原处。 禁军整齐划一上前捉拿人,靖国公却矫健翻身,直往外跑,方向正是书房。 萧亦没忘记密道,霎时心底一惊,生怕人逃走对封听筠不利,拔腿要追,脚才迈出去就被谁拉住,未见其人,先闻其香,是封听筠。 对方拉着他,轻声安抚:“无事,密室门已关。” 温思远嗑着瓜子俏生生上前:“你怎么又来了?”嚼瓜子仁时将礼节也嚼了下去,直呼你。 群臣看戏未果,后知后觉下跪恭迎封听筠。 其后封雅云进门,手里提着把无鞘长剑,扫见府中模样,遗憾道:“可惜了,本宫的贺礼还未送上。” 对面桑黎见剑莞尔一笑,掠见神魂出窍的新郎官,心道:还是早了一步。 第46章 臣起疑心 宝剑锋利发寒, 一看便是好剑,萧亦顺着剑身往上看长公主,对方温婉贵气的脸上, 似还残留着几分没赶上的……遗憾? 还想再确认,封氏姐弟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礼做足了姐友弟恭模样。 “陛下!” “长姐。” 寒暄客套过, 封雅云随手将剑往地上撂,饶有兴致看着皇帝手里拉着的萧亦,上下打量过, 挑眉:“萧大人可是病了,脸上竟这般差?” 封听筠淡然松开拉着萧亦的手,语气淡淡:“风寒。” 回答的话被封听筠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萧亦便只能提醒:“国公府大喜的日子,殿下提剑来做什么?” 外人还不知封雅云和桑黎认识。 封雅云明显听懂了萧亦的暗示,话意一转将就着用萧亦混淆视听:“大喜的日子,萧大人这又是做什么?” 瞧这一地狼藉,新妇还未拜别父母,怎就牌匾横飞, 刀剑遍处了? 比起萧亦带来的抄家,她提一把剑登门算贺礼。 萧亦自是不瞎的,选择性无视, 歪头冲着封听筠,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来:“陛下让的。” 正常办公赶上而已, 何需问上一道? 不管事实是怎样,皇帝在这他总不能居功,更不能僭越到封听筠头上, 所幸将问题留给皇家姐弟两解决。 公然被护着的臣子卖了,封听筠竟也风雨不动安如山,眸色淡淡站着。 封雅云脸上笑意更浓,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本宫与宋家小姐同病相怜,听到了难免来管一着,倒是陛下,怎么凶悍到这个地步了?” 封听筠是狠,但他向来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早有确切的证据,绝不会拖到今天才做,至少不会是现在。 人满为患时让百姓看了笑话。 如此作风,更像是第一见面就向她道破野心 ,此刻自己揭了盖头正站在半边的桑黎所为。 而桑黎的计划为何能顺利实施? 想必病得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萧大人会有发言权。 萧亦自觉在人群中锁定先驸马,才要拿人当挡箭牌,将功赎拿封听筠顶锅的罪,不料无故背了黑锅的皇帝却云淡风轻认了下来:“人齐之际捉拿逆党有何不可?”免得搜查。 话出萧亦却讶异看向封听筠,被臣子出卖,竟面不改色,甚至找出个合理的理由来维护。 封雅云淡笑处之,不再多言。 禁军统领快步跑来:“陛下!靖国公密道中所有死士皆已逼进左侧密道。” 封听筠:“守着即可。” 两条密道,一条死路,机关设在前方,踏之即有乱箭齐发;一条生路机关设在后方,也就是萧亦上次进那条。 死路在上次萧亦参加宴席前便被他派人毁了机关,只留一个临时打通的通道以防万一,目前派兵驻守。 生路早已放下石门,只能从外打开。 无论靖国公走哪边,结果不变,无非是时间问题。 萧亦便是其中一条路的亲历者,叮嘱道:“左边那条有危险,可派人监守,不可带人进入。”话急,猛地呛进口冷气咳了起来。 进密道需谨慎,上次进去,亏得那些机关他和温思远才没出事。 方才也是担心不知情的禁军跟去了会出事,更怕封听筠想不开在白天大开密室门沐浴。 封听筠看了眼王福,王福心领神会迈着步子跑出门。 禁军统领点头:“陛下早有叮嘱,萧大人放心。” 萧亦咳完却没立刻拍马屁,夸封听筠料事如神,蹙眉垂眼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封听筠在某些事情上料得太准了。 之前他因李寒遇刺是,现在又是。 到底是神机妙算,一切尽在掌握中还是其他。 而他梦到那些,真的只是梦吗? 思及此抬眼看封听筠,试图从对方脸上看见什么,封听筠却从王福手里接下披风递给他:“风凉。” 萧亦又愣,再就是封听筠是不是对他放纵过头了? 好似要事事如他意一般。 不禁又回忆起高烧昏迷那夜的梦,梦境太过真实,除去封听筠对他的态度没有当今纵容,处处都贴合实际,像真实发生过。 结合封听筠对他的态度转变之大,那句模糊不清的萧亦,以及封听筠的了如指掌,是不是可以暂定梦境是真的,或许是梦中之事曾在某个时间段发生过。 这时代会不会存在平行时空? 而封听筠从中意外窥探到了几分。 当然,不排除梦境只是梦境,就封听筠料事如神来看,再大胆一点猜,他能穿越,别人为何不能? 是否封听筠处早有穿越者出谋划策。 想法过于离奇,激得萧亦又要咳。 封听筠先一步抖开披风将他裹了进去:“萧大人是不是过分恃宠而骄了?昨日还自诩股肱之臣,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就想病重告假。” 想到昨日的肺腑之言,猜想就此作罢,萧亦着看了眼长公主,老实系好封听筠强加于身的披风。 有些话,当不得真。 尤其是在此前他空口许诺,要坑封听筠以固权的封雅云面前。 封雅云果然意味不明笑了下,不说话,退后一步看着这对关系不一般,各怀鬼胎的君臣。 封听筠不知两人之间的交易,即使知道也不会阻止,待萧亦整理好披风,迈步往靖国公书房走去。 萧亦却是眼疾手快拉住封听筠的袖口:“靖国公一时半会出不来,陛下小心密道中的机关。” “去拿一件东西,不进去。”封听筠任由萧亦拉着,无奈间似乎想看萧亦会拉多久。 萧亦也意识到举止过分大逆不道了,上前一步:“臣陪陛下一起去。” 封听筠没拒绝,如在自家般大步流星向靖国公书房走去,看模样,竟是比来过一次当贼的萧亦还轻车熟路。 萧亦还在想方才的问题,远远落后了几步。 以前没有注意到,封听筠对有些东西掌握得太过了,好比现在,熟到这个地步,想来不是简单的又眼线就能解释全部。 难不成他胡乱的猜测有一定可能? 恰是这几步落后,封听筠竟放缓脚步回头看萧亦,时时留意着萧亦的动态,确定萧亦没有大碍,才放心回头。 萧亦低头想事没注意到,落在更后头打算看戏的温思远却是一分不差尽收眼底,兴冲冲溜达到萧亦身边挑唆:“萧兄就不好奇陛下为何对你这般好?要什么给什么,偏袒得人尽皆知!” 可怜见地,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又来一个极为惊悚的,大概是两兄弟齐齐作妖,萧亦蓦然想起温竹安在酒宴上那句狂言“陛下丧母,皇后位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目前也差不多。” 瞬间脊柱窜起一股电流,电得人都焦了。 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时只当温竹安是为了提高众人中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胆大妄为出此下策,细思封听筠从始至终对他的态度,其中意味便非同寻常了。 关键时刻,注意到温思远不安好心,萧亦皱眉苦想,封听筠停住脚等萧亦,凝神许久,脑中似过了无数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今日都要一一掐灭,像是随口一提般:“朕那里有几张建筑图,改日.你拿去默一遍。” 萧亦不解抬头:“陛下是何用意?” “京城府邸皆有规定布局,记下以便不时之需。”此为解释为何熟悉。 “你病好后科举一事还需操劳。”此话便是顾头不顾尾地强行解释为何看重萧亦了。 温竹安那日的话可找理由,他过界的言行举止却不能。 本才让萧亦随心所欲些,叫温思远此等居心不良的添油加醋几句,恐会因抗拒更加疏远他。 刺猬经不得吓。 温思远没想那么多,扯了扯嘴角,暗骂:真是个畜生!这还没好就要人办事了! 才要骂,当事人萧亦被打得措手不及,迷瞪着:“嗯?” 本来也没几天,只是封听筠为什么突然这般急了? 莫非还有要事? 封听筠看着有些好笑,趁两人并肩走来,横插一脚到两人中间:“右相党在多日打压下人心惶惶,你寻个时机给他们投靠你的机会。” 温思远经此一打岔,也忘了方才挑唆萧亦找封听筠撕破窗户纸到事了。 倒是萧亦放着正事不管,尤不忘试探:“臣有一事好奇不已,望陛下予以解答。” “何事?” “科举之后臣还能做宠臣吗?”右相不可能放弃科举,不出意外科举过后就能拿下右相党,那到时他还有用吗? 没多大用,封听筠的态度可还会这般? 封听筠不动声色压下眸中的晦暗:“未必是宠臣,但必定有一席之地。” 温思远冷笑,就这直言直语,难怪萧亦还是块死不开窍的木头! 萧亦不说话了,看样子是,但隐隐约约又觉得未必。 三人齐下密道,封听筠在禁军的指引下到那间曾挂有龙袍的密室,环视一周,接过禁军递来的刀,一刀挥下劈开之前放冕旒的箱子,箱子木板断裂,内里竟流出一地朱砂。 朱砂鲜艳保存良好,比鲜血还要红上几分,凭借箱子外壳脱落的漆,这朱砂恐也有年头了。 封听筠拿出块洁白的手帕,刀口一翻,只见朱砂飞起,眨眼间刀在远处,手中白布上却是稳稳堆着不少。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很是好看。 萧亦问:“陛下要这些朱砂做什么?” 不学无术的温思远却是有些门道的:“陈年朱砂,一般都是江湖术士拿来行诈所用,陛下要转行了?” 混账的话还没被问责,王福气喘吁吁颠着满身肉跑下来,长喘一口气,还没喘顺畅,手一撑墙人一趔趄,话也磕绊:“越王在牢中留下面血墙,殁了!” 第47章 臣是易碎品 关押越王的牢房中, 越王的尸体还未动过,一匹纯白麻布从仍然靠在栏杆上的头,盖到长长伸着的脚尖, 碎草中僵紫的右手四指蜷缩,仅伸直的食指上干血似会随风化脱落。 跟随人进门的风我行我素将那匹白布揭开,越王表情随面部肌肉僵着, 像是本就没什么感情,圆睁的眼睛还看着对面的墙,目光落点可能在那面密密麻麻写满血字的黑褐色墙上, 也可能在那方窄窄被栏杆隔成一道一道的窗。 总归做了回死不瞑目者。 空中铁锈腥腻气铺天盖地挤占人鼻腔各个角落,勾得萧亦嗓眼过分的痒。 封听筠扫了眼房中大概,弯腰捡起白布, 再次盖回越王脸上。 白布却生了叛逆之心,始终待不住,反反复复往下滑,被越王右手边的不知名的物品截胡,层层叠叠堆在一起。 萧亦毕竟是被刺杀过的人,接受能力良好, 淡然走过去,没掀布直接伸手掏东西,掏时不觉得什么, 摸到碗类的圆形轮廓,才要往外拿,指间忽地摸到把很有粘黏感的液体, 触感什么都像,就是不像纯净水。 过分的诡异。 反应过来可能是什么,萧亦下意识想放手, 却见封听筠目光沉沉盯着他的动作。 也不知是什么想法,竟直接将摸到的东西掏了出来,辩解的话脱口而出:“陛下,臣没想亵渎越王殿下的遗体。”他不是想摸手,谁没事牵同性的手? 不过放东西这位置属实有点让人误会,正好在垂在地上的手旁边。 手里的东西是个寻常的碗,碗的轮廓颜色都很普遍,不普通的是碗的内侧,未干的血堆积在碗底,血痕漫到碗口,碗壁血痕呈现波浪状,一层盖过一层,颜色从下往上递减,似有过多次递增递减。 除此之外,萧亦手指扒在的地方血痕上宽下窄,应该是掭笔所留。 结合满墙的血字,越王应该不止放了一次血。 有了猜测,萧亦放碗就要动手掀布,手才下去封听筠的手就探了过来,亲手揭开白布,离开时手背刮在萧亦指尖的血上,薄薄蹭走一道。 萧亦是记得封听筠有洁癖的,连忙揪出里衣眼疾手快擦了一道。 才扯出的里衣上还带着温度,血没擦干净,反倒留下个更大的印子。 封听筠垂眼看着:“萧大人,你是不是过于胆大妄为了?” 明知越王有利器放血,不揭布便摸黑找东西,丝毫不担心受伤。 心知他态度不明抱有疑虑,不避之不及反而下手没轻没重。 谁来不说一句胆大妄为? 萧亦方才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现在瞥见手背上的血痕,也不管有没有把封听筠气到,眸光一点掠见越王满臂血肉翻飞,找不出好肉的手臂,索性拿正事抛开封听筠的话,指着角落一块尖锐的碎碗片:“陛下,越王应是拿那物割的伤口。” 碗片头部很尖,可能是磨过,无异于匕首,边缘还残留着已干的血珠。 封听筠顺从着看过去,嗯一声转身看墙上的血书。 “贼子封颉欺上瞒下包藏祸心,今于狱中言明。”起笔便是给自己揽了罪。 “一罪,不知悔改,违背律令私自潜逃回京。” “二罪,私养死士,买通钦天监监正烧天楼。” “三罪,结党营私,勾结皇城宗亲意欲谋反。” “四罪,欺君罔上,淆乱皇室血脉祸乱宫闱。” 看见第四条,萧亦心底“咯噔”一下,早有猜测,自然不意外会是越王,是惊诧于越王该何等气魄才能亲手放血将这些写墙上? 萧亦转头看越王,对方双眼未闭,涣散的瞳孔已经看不出任何,唯独那双肩膀,没有耸着,很平常的下垂落地,好似了却了一桩心事。 又看封听筠,神情自若,眸色都没晃一下,像是早就知道,并不意外。 再往下看,信息更是重磅。 “靖国公乃是太上皇帝私生子,从其母口中得知身世,擅自重启通往皇宫密道,因对先帝心生嫉妒,迷.奸各宫妃嫔,吾母亲便是其中之一。母亲性子软弱无力反抗,更不敢声张,便被一而再再而三胁迫,以致意外怀孕。又遭贼父用家族威胁,不得已迷惑先帝,借此生子。” “五岁贼父找上吾告知身世,以母亲要挟事事争先抢夺权利,幸得陛下宫变摧毁贼父野心,吾亦自请入边疆,许诺再不回归,奈何宗亲数次前往逼迫,不得已返京,已是罪孽深重。” 写到这里,墙上已经没有多少空地。 残留短短一句:“贼子死不足惜,吾母无辜,望陛下开恩。” 有了前因,便能推测后续,越王进京不愿意当傀儡,提出个自以为合理的方案盼着被发现顺水推舟自首,也就是烧观天楼。 历史轨迹中,因封听筠与右相争锋,无暇顾及其他,便叫靖国公等人得了逞,越王被逼最后只能暴尸京城收尾。 现在有他,越王顺利被抓后屡次放出线索,尤其是将李寒放在最后说,是肯定李寒手里有证据,谈靖国公色变,更是赌他会查,所以便有了打着激怒为名的提醒。 前几次挑衅,多是利用胜负欲逼萧亦着手查,这次又为何选在今天死,越王如何知道靖国公会在今天出事? 封听筠好像知道萧亦心中所想,淡然道:“大理寺中有靖国公的人,常与封颉传递消息,最近一次说的应该是靖国公好事将成,宗亲没有管束更方便他们行事,封颉不甘心看着他们成功,索性一死百了,断了他们的后路。” 萧亦才想问宗亲为何要用血脉旁了几道的越王,封听筠又说:“宗亲不知封颉身世,靖国公会用义父之位坐上太上皇的位置。” 加之有从龙之功,无人敢置喙。 偏偏因为消息传递不及时,越王不知道宗亲早被摆了一道,更不知今日要抄靖国公府。 他只知大局已定,他不死,难破局。 终究是一子慢,自断生路。 王福也不是蠢人,站在越王身边,掖被子似的替越王掖好白布,泪眼婆娑着马后炮:“此乃忠臣!” 可惜了。 “心疼?既心疼那便送你的忠臣到他想去的南中安葬。”封听筠淡言,脸上没什么情绪。 王福脖子一缩,摇头:“老奴心中,还是陛下更重要。” 萧亦都听出来封听筠说的是真心话了,王福还诚惶诚恐着,忍不住提点:“陛下说让您派人将越王葬在南中。” 皇帝何至于这点肚量都没有?王福平日里的察言观色去哪了? 有萧亦重复,王福便没了质疑,半点不迟疑往外找狱卒,临走前自作主张呢喃:“将越王殿下化了送去南中。” 萧亦难得沉默,天高路远,要将人送去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南中,确实只有火化了。 不由得看向封听筠,现在不是讲究故乡入土为安?为何不葬在京城,非要舍近求远到南中? 封听筠一看萧亦便知他在想什么,无奈:“他不愿入皇陵。” “何以见得?”萧亦问。 “琬贵妃死后,封颉宁可冒犯先帝也要请旨将他母妃葬去南中,他受贬亦是要去那,没有他母妃的地方,对他算什么?”封听筠解释着,似乎深有感触。 萧亦叹气,一个喜欢鸟雀的亲王,亲自打了只金笼子关苍鹰,这关的到底是那只鹰还是这个死了也不愿闭眼的废王。 终是不忍心看向封听筠,语气中又有着隐晦的试探:“那越王之事怎么判?”牵扯到皇家秘辛,是否要公之于众? “废王与逆臣贼子勾结即可。”封听筠语气淡淡,轻按萧亦的脊背,“朕未必冷血。” 你不必担心兔死狗烹。 不等萧亦有所表示,吩咐跟来的禁军:“将墙洗干净,洗不掉便直接拆了。” 受害者遭受不公,自不该惹争议,前事如何,终有活着的施暴者接受惩戒,以沉冤昭雪。 萧亦没想好回话,封听筠率先走出牢房:“走了。” 大理寺外听到消息赶来的官员集结在外面,封雅云又持剑而立,半数臣子不敢放肆,想来是做威慑之用。 封听筠言简意赅亲口结案:“越王与靖国公狼狈为奸,现已知罪伏诛。” 萧亦出门自然是不会崩人设低头的,正正目视前方,不远处却有道不容忽视的目光定定看着他,毫不遮掩,不怕被发现。 如芒在背的滋味不好受,萧亦寻着目光看去,不禁皱眉,季折? 上次酒宴便是演戏给他看,不料对方分外沉得住气,一句话没和他说过,这次抄靖国公府也在场,不知道现在看他是想清楚了,还是觉得他魅惑君王。 两道目光接洽良久,季折先若无其事低头。 倒是其中右相党,不乏脸上带着迟疑,看着他的眼睛却是跃跃欲试。 想来这几天虽演过头了,但到底派上了用处。 偏生这时,早就出来喊人的王福又拉着个萧亦认识的辛者库宫女跑来。 辛者库宫女胆量还是没练起来,面朝真龙天子,背对满朝文武,膝盖软软肩膀抖动,左脚绊右脚,拿着堆东西要往萧亦怀里跌。 即将跌下时,萧亦伸手本要扶,王福先是炯炯有神手忙脚乱提着宫女的后领口,硬生生给人提了起来,勒得人眼珠子上翻,他猛地大喘气。 “这是做什么?”萧亦哑口无言,半天才抖出几个字。 怎么弄得他好像不能被人触碰一样。 宫女稳住腿,人还颤栗不已,视死如归递上怀里的东西:“管事要奴婢交给您的!” 第48章 臣自请被罚 不等萧亦伸手接, 宫女将怀里的物件一股脑全塞进萧亦怀里,两本靛青色壳子的书——太医院医案和先帝起居注。 一个金线绣麒麟的银白面料香囊,以及一封未开封的书信。 萧亦抱了个满怀, 自认没有当众拆封人遗物的意思,干脆利落转身,也不按规矩请示封听筠两句, 众目睽睽下先天子一步走了。 封听筠不觉有什么,跟在萧亦背后也要离开,徒留一群大臣你看我我看你, 形色各异猜测着最近听到的谣言有几分真。 最终无声胜有声般定了结论——八成是真的。 先驸马竟一把拉住也要迈步离开的封雅云,眼睛胀红满是急切的希冀:“你与萧成珏又是何种关系?” 封雅云浅笑晏晏,好不明媚:“与你何干。” 说完甩袖紧追萧亦而去。 萧亦最终落脚的地方不是别处, 正是皇帝办公的御书房。 没直接进门,靠在门上翘首以盼,回望来时的路,只是掠到那纯黑的衣脚便似无辜似疑惑眨眼:“陛下怎么不定我个藐视礼法犯上作乱的罪?” “你想怎么罚?”封听筠不答反问。 萧亦仅露出几分遗憾:“臣还没被罚过,不如您罚臣禁足五日,正好可以联合温思远充盈国库。”拿钱买操作空间的举措可行。 可惜方才不问便走, 大好的时机,封听筠竟然没有半分表示。 “萧大人,朕可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打商量便想朕如你心意, 朕何时作风与右相同步了?”封听筠无奈,侧身挡下半数冷风,伸手提着披风把萧亦带进门, 关门堵了风才正色问,“还是把朕做成了你下属?” 他是会注意萧亦的神情,但瞬间之事何曾会想到罚, 上辈子都未罚过,遑论这世? 上下级关系是能解释萧亦的意图,但王福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这般厉害。 眼见着萧亦唇瓣微张无言以对,封听筠却不等萧亦继续倒反天罡,直接给指了条明路,倒了杯茶水供萧亦润喉:“恰好你病着,告假回去休息几日。” 天子光明正大的开后门,开得萧亦很是舒坦,将辛者库管事给的东西放桌上时,喝茶也不忘细想封听筠这不知名的态度从何而来。 才想开口试探,封听筠捡起太医院医案,翻开几页将原本就折了个角,画了两个圈的地方指给萧亦:“看这里。” 萧亦端着杯子顺着封听筠的手指看过去,启元十四年八月初,太医院院判陈临为琬贵妃请平安脉,琬贵妃郁结于心,末尾是一张药方,用作安神静气。 同年十月底,请平安脉者更换为太医钟章,把出琬贵妃已有三月身孕,婧贵妃也有孕一月。 封听筠再翻开先皇起居注,同样是有折角处,七月初先皇临幸琬贵妃,八月在炼丹,九月皆宿在婧贵妃宫中。 萧亦记得临王、越王和一个夭折的皇子都在五月出生。 三个人的月份乱七八糟算下来,捋得人头晕脑胀,萧亦本就因风寒脑子晕,此时更是绕得七荤八素。 封雅云刚好推门进入,走近看着桌上的东西,淡然讲解:“靖国公六月强占了琬贵妃,琬贵妃一时难以接受竟有假孕之兆,无奈只能与后妃争宠,给腹中胎儿名分。七月先皇因婧贵妃临幸琬贵妃,不巧,请脉的陈院判医术顶尖,把出琬贵妃假孕记作郁结于心,本以为事情快过去了,靖国公那混.蛋八月中旬又偷进宫纠缠琬贵妃,于是八月琬贵妃才真正的有孕。” “至于婧贵妃,婧贵妃为帮琬贵妃被先帝惦记上,先帝九月皆在婧贵妃那里,怀上临王是在九月底。” “第二年五月,琬贵妃本该生产却还未满月,宫中也有流言蜚语,无可奈何,婧贵妃只能选择给琬贵妃催产,路上意外摔倒,早产生下了临王。偏偏这事被一个怀有身孕的宫妃撞见,那人同样早产了几个月,难产后生下个皇子养了一个月便夭折,而后便疯了。” 萧亦想起在云柔也就是辛者库管事那看过的信,皱眉道:“我曾看过琬贵妃的宫女写给妹妹的信,说的是十月琬贵妃有三月身孕反应严重,婧贵妃有一月身孕,一切如常。” 当时正因此怀疑临王的身世。 封雅云却笑着摇头:“婧贵妃身体本就好,怀孕时甚至能御马射箭,没有孕反很正常。” 封听筠也说:“临王身世没有问题。” 萧亦按了按眉心无声叹气,在这里待久了,什么都要疑心一道。 恨不得一句话掰成十瓣猜。 没纠结太多,萧亦拿起那封书信,信中字迹属于簪花小楷。 “大人恕罪,草民云柔。家姐水柔是琬贵妃的婢子,十一月与我断了来信。我进宫寻找,却发现家姐被扣上私通外男的罪名,我心知家姐秉性料定必是被人冤枉,一番调查得知两位王爷生辰八字不对,又在琬贵妃寝宫床下找到个非宫中样式的香囊,从太医处得知内里装的是催情的迷香,便确定家姐是替琬贵妃顶了罪名。” “琬贵妃心软,教我琴棋书画,发觉我调查也只是将我调入辛者库为官,如此相待我本欲放下,却在为官期间发现靖国公常与越王联系,不得已再次收集证据,奈何人微言轻只得掩人耳目。越王回京,我知晓他是被逼无奈,自不愿让恶人得志,听闻大人在调查,于是引导大人查我,那日大人离开,窗外时有鬼影,我预感到靖国公要斩草除根,便写下书信奉上多年查出证据交于手下人代为转交,只盼大人可除祸害。” 萧亦看完不知作何感想,许久沉默着将信纸放回坐上,一群人都毁在了一个人手里。 不过是个在历史上都籍籍无名的国公。 水柔顶罪,琬贵妃含恨而终,云柔入宫葬送一生,越王自戕,桑黎母亲自缢,桑黎终年带假面,宁可毁了自己也要断了对方的希望。 封雅云突然敲了两下桌面,唤回萧亦的思绪:“陛下,您不觉这个世道亏欠女子吗?” 封听筠不置可否:“你二人商定之事朕可曾阻拦?” 封雅云的女子学堂,昨日早上买了宅子,下午就明目张胆挂起了牌匾,不用猜也知道是萧亦的主意。 若非如此,那日算计帝师孙儿封雅云可会愿意出面? 封听筠未点出是何事,萧亦与封雅云却是心知肚明,对视一眼,没觉得心虚,唯有封雅云指望萧亦开口。 被委以重任,奈何温水煮青蛙的行动还没开始的萧亦,没功绩自然不好开口,主动发挥起自己的价值来:“临王和越王关系如何?” 封听筠对两人了解不多,封雅云身为长姐确实了如指掌:“极好,情同一个母亲生的。” 若非临王早产,自小身娇体弱无力争权,当是越王的左膀右臂。 哪怕临王去了江南,也没少暗中向越王提供钱财。 “临王回京莫非是为了越王?”萧亦问是这么问,就这么多天临王的动作看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待着,没有丝毫为越王奔波的意思,回京未必是因为越王。 封雅云没多想:“有八成的可能。” 封听筠却毫不留情面点出:“若是为了手足,这么多天怎么不见得他去见一面?” 有了封听筠的肯定,萧亦瞬间有了底:“越王实时有京城百官动向,与他传递消息的人必定有正当理由接触犯人,日常接触密切的人,为何会在这两日就不传递消息?” 没理由。 哪怕早一步说了宗亲之事,越王死得都没那么干脆。 而要阻止个当值人员传递消息并不算不容易,有立场的人不多,数来数去就那些个。 右相忙着疑心没时间掺和这事,靖国公没功夫去,京城几方势力都排除了,自然只剩一个刚入京的临王。 瞥见不远处的龙袍,萧亦想起还有一人有能力:“陛下,您最近有灭谁口吗?” 封雅云记得封听筠抄了不少人家,兴致盎然盯着萧亦,臣子逼问皇帝? 封听筠与萧亦的脑电波接洽,淡声道:“越王之事,朕未曾插手。” 萧亦又心虚:“那肯定是临王动的手。” 封听筠没说话,封雅云却是不理解,甚至觉得匪夷所思:“为何?” 萧亦说不出为何,直觉是临王,这人无缘无故回来,要是为了越王着想还好,偏偏临王只是办了个无缘无故的宴,赏了点寻常不过的花便没了动作,叫人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还有就是,今天临王在人群中,脸上没有任何关心与惊讶。 封听筠:“查,查过便知晓了。” 屋外禁军统领进门,在门边便跪了下去,盔甲上水珠尽数滴在地毯上,屋中阴谋论,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噼里啪啦,已有好一会。 “卑职见过陛下、长公主殿下、萧大人!” 封听筠问:“何事?” “抓到靖国公了。”语气中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虚。 封雅云早想替桑黎报仇:“那便带上来。” “回禀殿下,人已乱箭攒心死于密道之中。”禁军统领沉默一瞬,嗓音唾弃,手心却攥得青筋暴起,好似怕被迁怒,“逆贼身上穿了龙袍。” 萧亦见识过密室中的箭雨,挑眉不算意外,问起细节来:“他为何会死于乱箭之下?” 听这情况,是死在了通往御书房的那条密道中,靖国公从那里入宫多次,又怎会死在乱箭之下。 听来蹊跷。 禁军统领摇头:“卑职不知,守在外面的禁军听见声响后又等了半炷香才进入,只见逆贼倒在地上身上裹了龙袍。” 封听筠却放下茶杯,语气淡然无味:“朕所为。” 改改机关罢了,既爱玩箭,死在乱箭之下,宋曾不亏。 第49章 臣被惦记 “殿下想合作, 为何?”右相端坐在窗前,手边落着盏天青色的茶,茶水还未动过, 内里沉着颗鲜红的药丸,药丸入水而不化,明摆着不是好东西。 屏风外落出截苏锦外袍, 单面绣山水的屏风上印出个人来:“萧成珏眼下如日中天,迟早不受控制,比起他, 我不求权势地位,只求一事,如何不能取代他?” 右相淡淡一笑:“那殿下求什么?” 屏风后的声音波澜不惊:“我要萧成珏。” “你要他?”右相难得有几分诧异, 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你要萧成珏!” 好笑,实在好笑,皇帝那边有断袖之传,远在他乡的临王竟也要他萧成珏。 莫非都被鬼附身了不成? 临王起身,拽地的衣袍随动作而起, 虚虚落到脚踝,他步履轻巧落地无声,缓慢走至右相面前, 端起桌上的茶便饮了下去,垂眼又与右相对视。 悬杯半晌扣到桌上,残留着一圈水渍。 “你我合作如何大人不是早已体验过?我不够听话吗?”临王倾斜着身体, 因他一直病着,常让人忽视了他长相俏母,本是明艳型, 俯身站着,极具压迫感。 如此做,无疑是想削弱右相心中他没有利用价值的观点。上次设宴,本是为右相服务,骂名他顶着,好处却是那位萧大人得了。 无他,右相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试探到萧亦有无叛心,还弄出了右相待手中人如弃犬的声音。 叫人发笑。 但仅是对方需要,他就不计后果办,难道还不不足以体现态度? 右相哑然,毫不犹豫地点出:“听话,确实听话,但这能代表什么,你能有多大价值?”设宴而已,谁不能? 萧成珏不听话,到底有无法割舍的弟弟捏在他手里,临王虽听话,却毫无让人想要收下的欲.望。 不等合作达成就喝药的东西,如何能够常用。 临王笑意不减,大有攀升之势:“价值,这算吗?”他从袖中夹出张叠起的纸,两指按在尾部,头部随之翘起弧度,轻而易举就推到右相手里。 右相态度不变,轻视拿起,看完却变了脸色,语气凝重:“你从哪里得来的?” “靖国公书房。”临王向来温和的脸此刻却显出几分若有似无的嘲弄来。 将人毒聋弄哑的东西,正常人如何会注意到。 右相压着眼睑又问:“你想做什么?” 临王一问一答,多的一个字也不愿意说:“显而易见,与您合作。” 右相明显察觉到了临王的态度,冷笑一声:“这点东西,本官暂且看不上。” 临王不置可否,反倒自顾自地说起旁的来:“百官养死士,只要数量不多,皇帝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人觉得靖国公为何敢肆无忌惮养那么多?” “聋聩听不到任何,只要不通笔墨,也吐不出任何,”临王淡淡一笑,“这般死士,与物件有何区别?” 右相还沉思着,临王先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右相手中的纸,作势要抽出,反被右相捏住一压,薄纸险些不得好死。 “我承认您是目前存在对皇帝威胁最大的势力,但新皇初登基,京城中狼子野心的可太多了。”临王眉目舒展,纤长的手指抬杯而起,舌尖从牙缝里滑出颗珠子吐在杯中。 便是方才杯中那颗红珠,恰好完珠归赵了。 继而掩目挽颜:“大人的手段,不过如此。” 右相却笑起来,不加掩饰的笑,比起任由搓拉的面块,他更喜欢临王这般聪明人,有手段能自保,不担心会给对方收拾烂摊子,虽不可控但利用价值更高。 萧成珏亦是如此。 最后出口,望着手里的纸,已经是达成同盟的意思:“这物是靖国公保管还是越王保管。”若是皇帝查的及时,那狱中送饭的狱卒,还能找到尸体。 临王眉目含笑,温雅如玉:“靖国公保管着,越王迟早供出这东西,与其让他毁去,不如我添一把火,死人才不会说话。” 如是说,死人确实不会说话,但活人能让死人开口。 萧亦便站在睡梦中被墙体坍塌砸死的狱中面前,周遭分外安静,细细勘察了一遍各个角落,得出结论:“这墙是被重力弄倒的。” 此处离皇城算不上远,正在无论皇亲贵胄采买人员,还是寻常住户都会路过的菜市,不过这是商贩临时居住的窝棚,连绵茅草房中突兀的立了排砖石房,砖石相接整齐,风吹雨打会形成的侵蚀都没有多少。 偏偏狱卒住这石屋塌了。 老鼠都打不穿的东西,硬生生铲去了多余的痕迹,伪造成骇人听闻的下雨淋塌。 塌的还不是一角,是两面墙加一个屋顶,一面盖一面,盖被子一样倒下去,砸成了棱角分明的鼓包。 温思远翻白眼:“这不是显而易见?” 好生生的墙,明摆着砌的完完整整,怎么可能淋淋雨就塌了。 要塌,也是旁边更破败,雨停了也还在漏水的茅草屋子塌。 萧亦无言以对看着温思远,此时正是午时,商贩尚未归家,因上下值方便暂时居住在此的官兵还没下值,周边没人很正常,可夜深人静时来这么一出还没人发现,显然不正常:“我奇怪的点是弄倒这样的房子,弄出的动静不会小,这周围住着的人不少,难道都睡死了?” 一直以为睡得雷打不动是夸张写法,现在看来莫非是写实。 至少对于狱卒来说是这样的。 房子塌了,他还安稳躺在床上,透过石缝里面的人赫然一直躺着,没挪动过,唯有一条落有胎记,足够论证人身份的手臂再巧不过的露了出来。 温思远皱眉,是了,要弄倒这房子,得过砸,砸成这样还没人发觉,过分诡异了。 皱眉看过一圈,绕到塌得最可悲,半个角都没留下,东一块西一块那面墙背后,可惜地面没有石灰碎料,只有枯枝败叶。 温思远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干脆踩到尸体上方撒野,翻动碎石,从断墙里寻找蛛丝马迹。 半天翻起两块石头喊萧亦:“是被砸倒的,你来看!” 萧亦也是信了他的邪,利索爬到堆得像坟的鼓包往下看,没看着什么诡异的点,索性蹲下来,碰巧温思远又掀开几个石头,石块搭成到空洞里,血肉模糊的尸体暴露出来。 本就混着土腥气的风,瞬间卷起血气扑进萧亦肺腑,瞬间弯腰咳了个昏天黑地,反倒离血气更重了几寸。 温思远还不觉得有什么,将石头摆在明面,手掌不分轻重连灰带血抹了一道,直愣愣抬到萧亦面门:“碎石灰,凶手先凿的缝隙,最后从外面推。” 大工程,各个缝隙都凿了一遍,碎得面目全非,不像墙塌了,像泥石流与同宗石头相认,彼此携手共赴云雨。 是以,人不是瞬间被砸成肉泥,是有的砸得碎的不能再碎,有的苟存于乱石搭建起的空间里,死得死有全尸不像全尸,缺胳膊少腿不算缺胳膊少腿。 萧亦没争这些,果断走下鼓包,怎么碎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大的动静,堪比天塌,狱卒可能是睡死了,周边却不像无人居住的样子。 温思远同样跳了下来:“我去周边看看。” 他一贯散漫,走路也是街溜子吊儿郎当,哪怕干着正事都算不上快,光明正大推开一扇窗,竟一改常态奔向其他屋子,连开五家,脸上泛出白色,腿也缩了缩:“都死了。” 一连五间屋子,要么里面没人,要么尸体躺在床上,胸口插上把刀。 萧亦一怔,连忙上前查看,这里居住的人屋子都不大,算得上小,一眼能看完所有。 第一户的床榻上就倒了个人,面容平静,正是睡眠中,无知无觉中就因胸口的匕首没了命。 趁萧亦还在看,温思远到处蹿了一遍,半晌声音有点抖:“都死了,没留活口。” 这般就解释得通了。 人死了自然没有讲礼节敲门入室的意义,萧亦推门便进,直奔死者尸体,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温思远先抽了口气:“哥,这匕首上好像是个萧字……” 说着又皮笑肉不笑道:“好巧不巧,京官没几个姓萧,你算一个。” 萧亦没作声,先是掀开死者的眼皮,眼球灰白浑浊,确认过又揭开被子撩起死者的衣物,露出的腹部已经微微鼓起,继而又按压死者后脖处的尸斑,许久没有变化:“死了至少有一天一夜,应该是昨天早上死的,我昨天抄家去了,有充分不在场证明,你是我的人证。” 不等温思远回答,拔下匕首就往外走,不管三七二十一依次闯入周边屋子,接连拔来方圆二十多把,收集足够开店的匕首,才蹲下身统一用披风包裹起来,像是要销毁物证。 温思远倚靠在茅草房门前,目睹萧亦做完一切,半点没良心:“哎喂,萧大人可小心点,下次杀人不要把把刀都刻萧字,怪让人误会的,收完没,别留下漏网之鱼哦。” 萧亦白了他一眼,温思远全当没看见,看热闹不嫌事大漫步踱来:“话说,你一个文官,怎么知道验尸?” 知识面未必太广了。 “博览群书。”萧亦想起什么,难得碰了下鼻翼。 年少不更事,没少上课追刑侦文,谁知今天会派上用场。 温思远嗤了声:“不知道你闻到没,屋中有迷香。” 不巧萧亦只闻到了血腥气,摇头间有人推车而来,行进路线很有目标,看样子是来寻人的—— 作者有话说:我发誓,没有任何其实残障人士的意思,只是剧情需要才会写聋哑人[合十][合十][合十] 第50章 臣与陛下同泽 温思远刹那间分外靠谱, 脸上惶恐不安的往前迈步,抽噎道:“这位兄弟!我腿软你快去报官,出人命了!” 远远听着, 像吊嗓子,可谓凄凉哀切,足以绕梁三圈。 饶是萧亦知道温思远要将人支开供他销毁证据, 此刻也被嚎得眉心一跳,这扯着嗓子嚎的模样,八成是练过的。 作用大概是对付亲哥。 手上难免收了收披风里裹着那堆碰撞得乒乒乓乓, 声响不断的匕首,尽量稳住手降低碰撞声,扯出惶恐不安, 假佯装真镇静要往前走。 偏生才迈出一步,就见前方第五个屋子外侧闪现个黑衣人,抬手摇了摇手里的墨玉扳指,确认他看清后,泥鳅似的丝滑从窗户进了户凶宅。 再如鱼得水跃出来,飞腾到其他地方时, 当着他的面亮出手中一把带血匕首,迅速钻入临近人家。 全程不到两分钟。 萧亦眨眼,提披风的手蓦地紧了紧, 是封听筠的人。 要是没记错,那间屋子的匕首早被他收进披风里,对方哪里来的第二把? 温思远没看到这出, 皱眉使眼色招呼萧亦上前,痛心疾首面向手还稳稳把在推车上,貌似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商贩开嗓:“哎呦喂, 死得太吓人了,太吓人了,都把朝廷命官都吓傻了,你快去报官,小心被人污蔑是杀人凶手!” 演不过瘾,双手环胸捂住胸口:“天可怜见的,谁这么丧尽天良……嗷!” 萧亦一只手捂不了两只耳朵,一巴掌扇到温思远后背:“您可消停点吧!” 别演过头了,起反作用。 善意且有力的提醒,换来温思远满脸哀怨:“这不是你想一巴掌呼死我的理由。” 好在身形瘦小的商贩早被吓破了胆子,半点没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腿抖着连带身体有颤了起来,选择性听取蛙声:“大人明鉴,不是小人!不是小人啊!我只是看昨天今天卫叔都没出门摆摊,生怕他出什么事才来看他的!” 生怕萧亦温思远不信,他着急忙慌单手扯开推车上的布,吓得欲哭无泪,只知道辩解:“你们看!小的菜都还没卖完哎,小的是担心他才来的,哪里会是凶手!” 他生得孱弱,比起萧亦的身形,显然更像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苦命人。 推车上的菜篓里蔬菜确实还没完,温思远扫了一眼,呲牙继续唬人:“你这哪里是没买完,都只剩些破菜叶了还没卖完?再不去报官你可就说不清楚了。” 商贩吓得腿软,两手松开一扑就要磕头,车头砸在地上,“砰”一声巨响。 萧亦清楚温思远吓人的目的,凶手作案后会回来看事发现场,怀疑之心才起,却在看见商贩粗糙干燥,还有泥渍的手时放下,仅剩的手没捂耳朵,舍近求远拉住人:“你说的卫叔卖的是什么?” 商贩诚惶诚恐:“也是菜,他家老两口种了点土豆玉米,就靠这点菜活路了!”看着筐里的剩菜,商贩又大有抓住生机的架势,“对了,还有荠菜,都是郊外挖的,卫婶天没亮就去了,卫叔起得早,经常五更就去找卫婶拿菜了!昨日今日都没去,卫婶生怕卫叔出事,把菜送给我托我来看看,哪知……哪知……” 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筐里确实有些荠菜叶子。 萧亦想起其中一间屋子里确实有个四五十岁,床边放了菜筐的老人家,冲温思远点了点头。 温思远还是担心萧亦提着那包匕首,眯着眼又吓人:“你说的卫叔既要回家取菜,那他为什么不住在家中,非要花钱住外面?” 商贩摇头叹气:“除去花钱买的摊位,我们零散卖菜的最怕抢不到好位置,卫叔正是怕抢不到好地方,才大早挑一筐当晚挖来的菜去那里占位置,叫人帮忙看着后才回去拿荠菜,荠菜隔夜就不新鲜了!” 听起来确实合情合理。 “行,去报官吧!”温思远点头赶人离开。 商贩如释重负大喘气,车都不要就连滚带爬跑了。 留下温思远和萧亦各有心思对站着。 “赶紧提着沾了你姓氏你的孝子贤孙去皇宫,这事应该不是一伙人做的。”温思远头疼,杀个人而已,又放迷香,又拿匕首。 不是不合理,是多此一举,让人觉得没必要。 萧亦晃了晃披风里乒乓作响的匕首:“这东西进不了宫。” 禁军是不会仔细搜他,但藏一把可以,提这么一堆,是不是太不把皇帝的安危当回事了? 温思远怂下肩来,跟着萧亦是有戏看,但这戏来得太频繁太费脑子了,眼见萧亦这就没脑子了,无所谓摆了摆手:“放心,你拿着禁军不会拦你。” 萧亦想了想腰间的玉牌,点头将场面留给温思远发挥。 说真诚不真诚说虚假不虚假:“辛苦了!” 随后用力要将披风及内里的匕首甩肩上扛着,甩到一半想起匕首没有刀鞘,果断换了方向甩到另一只手上,却因转变太快,岔了气又弯腰咳得半死。 温思远看得目瞪口呆:“你烧糊涂了?” 萧亦自然没承认是身体脆皮,他提得手酸,想扛着走,怕被扎成筛子换了方向:“再见。” 温思远语塞目送萧亦离开,脑中回忆在屋子里闻到过的迷香,他似乎在谁那里闻到过,记不太清,但总是有人用过的。 同样目送萧亦的还有不远处酒楼上,隐在暗处的少年人。 两根白得病态的手指缓缓落下窗户,不多时屋中跑进个人虽矮小,身手却矫健的男子,若非身上衣物还是商贩打扮,这般清秀的样貌,绝无第二个人会往方才被温思远吓得惊慌失措的商贩身上想。 “公子,他们没起疑心,何时需要属下作证?”作揖的手上干干净净,什么东西也没有,连带着迷惑过萧亦的老茧都卸干净了。 “不用,是没起疑心,唯独物证没了而已。”他轻轻叹了口气,听不出是不甘还是愤懑,看见暗卫进屋捡走那把匕首的不止萧亦,还有站在高处收视一切的他。 原本即便萧亦收走那些插在胸口的匕首,落下这把足以勾起人的怀疑。 偏偏竟有人知道他留有后手,愿意帮萧亦一回,更可惜那暗卫一开始拿出来展示的东西他没看清,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能伪造一个……派上用场。 商贩皱眉:“姓萧的有这么谨慎?”瞬息忆起萧亦那拿披风裹匕首的包袱,时间紧迫至此,竟也谨慎得搜走落在隐蔽角落的刀,果真不容小觑。 被称作公子的人却不说话,不知为何没反驳手底下人口中的几个错处,低低笑着:“未必,运气好罢了,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上次木屋中侥幸逃过,这次有人帮助,那下次呢? 总有让对方命丧黄泉的时候。 大概是有人和他心有灵犀,目标一致,更远处郊区的府邸里,一人只着单衣,被人强行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挣扎间手臂上的胎记被磨破了皮,竟与塌了房子,死在断壁残垣下那狱卒手上的一般无二。 暗处之事,萧亦一概不知,仍提着手里分量不轻的匕首迈步走向御书房。 周边站岗的禁军目视前方,对他手里那堆不时就响两声的包袱视而不见。 不拦更不搭手。 御书房中,御案放着的匕首,干涸的血液蹭在折叠起的手帕上。 封听筠偶尔掠过门口,余光扫到匕首时,手上握笔的力度又要重上几分。 刚好放下奏折,萧亦咳着进门,见到面先是摊手丢开手里已经遭受匕首迫害,洞洞眼眼里冒血光的披风包袱。 包袱落地,又是清脆的乒乓声。 乒乓了一路,快给萧亦乒出阴影来了。 “陛下,臣确定,以及肯定,臣被人盯上了。” 封听筠放下笔与萧亦对视,态度不言而喻。 “萧大人得罪的人,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得罪的。” 说着就点了点桌上手帕盛着的匕首。 萧亦无言以对,穿来时只知他会因为虎作伥五马分.尸,哪里知道投靠了让他五马分.尸的人,还会遭那么多人惦记? 总不能他规规矩矩做事,还莫名其妙切割了一群人的仇恨值。 封听筠自不可能和萧亦细数有哪些仇敌,只道:“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这些人朕来处理。” 难得萧亦安安静静立了一会,许久上前捡起桌上的匕首,返回原地拆包袱,随手拿起其中一把对照,打眼一看两把匕首一模一样,细细对比起来,却能发现,封听筠让人带走这把做工更为精细。 又对照了几把,确定众多普遍性中,他遗漏掉这把具有独特性。 抬头倒反天罡逼问皇帝:“陛下怎知臣会遗漏这把匕首。” 封听筠像是早有预料萧亦会问,垂眸批奏折间坦然回答:“你不知你多少仇家,朕却知朕树了哪些敌,时时派人盯梢罢了,有什么可奇怪。” 萧亦明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何时他在,封听筠会长时间批奏折? 寻常时候,最多批个七八份就撒手换桌子议事。 今天这般,不像公务繁忙,更像怕他看出什么异样故意而为。 便忍不住开口:“臣与陛下同泽,不知陛下树敌多少?” 封听筠出乎意料抬头,表情云淡风轻,声调平静如水:“很多,怎么?你要为朕一个一个扫平了?” 萧亦盯着封听筠转了下匕首,刀尖擦着指尖而过,浑然不觉利器的威胁,封听筠却看得眼皮一颤,弃了毛笔起身上前。 “臣是陛下的心腹,自然与陛下共进退。”声音不紧不慢,玩笑与真挚并举—— 作者有话说:上章补昨天的,这章是今天的[抱抱][抱抱][抱抱]《 》 50-60 第51章 臣在陛下这里是什么 对于萧亦层出不穷的甜言蜜语, 封听筠已经见怪不怪,勾起支笔靠近萧亦,趁人疑惑拿毛笔换匕首, 给萧亦换了个不算锋利的玩。 “朕还不想看你出师未捷身先死。” 冷香袭来,萧亦心底倏地一颤,象征性转了转手里的笔, 双眸清澈见底,好不无辜:“臣也没那么手痒。”也就偶尔玩一玩而已。 封听筠与之对视两息,眸光再次转向萧亦不消停的手:“少和温思远学。” 原也不见萧亦这么手痒, 到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久了,哪里都闲不住, 净惹疯子惦记。 招打倒是次要的。 萧亦忽略手心的痒意,无辜眨着眼,良心未泯替来之不易的朋友正名:“抛开抛不开的不谈,温思远个人能力不差。” 比起萧亦,封听筠更了解温思远什么性格,世人追求的功名, 送他都不要,世人看不起的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能力是有, 但过于爱挑战世俗了,是以不带个人感情点评:“是尚可。”满身逆骨,与眼前这个相比也不遑多让。 前世经历, 两个人亦是诡异的相似。 萧亦微微偏头看着封听筠:“那臣在陛下这里是什么?” 封听筠早有预料,轻笑着问:“你想要什么评价?” 萧亦脸不红心不跳,出奇的脸皮厚:“那自然是左膀右臂, 心腹……”重臣二字没出,外面突然泼下大雨,才侧头去看,封听筠补全了字眼:“大患。” 前一句才落地成声,转头窗外便已经白茫茫一片,水汽顷刻盖进屋内穿透犄角旮旯,不禁让人忧心京城尚且如此,江淮又该是什么模样。 算起来,雨已经连着下了七.八天,雨量一天塞过一天。 正事在前,萧亦暂且不论心腹重臣怎么变的心腹大患,正色道:“陛下,江淮一带可传来什么消息?” 问完却想起,京城离江淮不近,山高路远即便有消息也传不了这么快。 “暂未传来消息,上个月往周边几个州府传了口谕,如有灾情全力配合。”周边协助是其一,精通水利者协助疏通水道是其二。 这次灾情不会比前世严峻,但周边几个地州撑不了多久,筹集赈灾粮刻不容缓。 萧亦同样想到了这一点,封听筠抄来的钱财尽数用作买粮,但灾后重建的银两又从哪里来? 不多想就将温思远提议的拍卖讲了出来:“十日后科举考试,右相党如今对此见缝插针,臣想联合温思远以偷取考试试卷贩卖答案为名开办拍卖会,出多少钱透露多少东西,拍来的钱正好填补国库,陛下以为如何?” 担心封听筠误以为真偷试卷,萧亦举手发誓:“臣能保证,绝不触碰答卷,更不会泄露科举考题。” 京城中子弟,尤其是右相党,贪墨过头日子可谓分外舒坦,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十有八九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假卖考卷可行。 封听筠轻松按下萧亦竖起的三根手指,咬字更为清晰:“你不知考题,从何泄露?交由温思远去做即可,暂且别掺和。” 萧亦吸了吸鼻子,心虚着咳了声:“臣要掺和。”他自然不能自己卖自己,和封听筠说现代考古的早把历代科举答卷扒的秋裤都不剩,他早就记得这场考试的考卷,但毕竟知情.人不能掺和其中,当作不知情的能,满眼真诚其心可鉴,“臣需要季折反水打配合,不能不掺和,陛下可否替臣写份圣旨,臣好忽悠人。” 他这边放出风声,只能让右相党心动,而季折反水拉拢个人来撺掇,心动就和行动没区别了。 “不批。”封听筠看着萧亦因病发红的眼尾,以及干涸泛白的唇,先赶忙进门的王福一步关窗,“你倒是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合该给你写道禁足,即日起到病好为止如何?” 难得的语气和外边的雨气一般温度,唯有那身清冽的梅香依旧扰人。 萧亦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落得禁足的下场,垂着眼睛喊:“陛下,臣快好了。” 封听筠不认萧亦这示弱:“那你是要抗旨不遵?” 心知封听筠关窗是为他着想,口头上的旨意不遵不会拿他怎样,萧亦撩眼压唇:“那陛下现在要将臣拖下去斩首示众吗?” 封听筠反倒无奈起来:“以前怎么不见你胆子这般大?” “稍有收敛。”萧亦没敢说以前是怕封听筠,现在封听筠对他纵容过度,回弹了。 两人对视良久,萧亦明显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后脊的逆骨赫然支棱起来与封听筠久别重逢,半晌,说着抗旨不尊的天子先走回御案前,叫王福拿来未着墨的圣旨,提笔蘸墨:“你说朕写。” 谁料萧亦真敢说,对自己轻拿轻放,对别人心狠手辣:“不明哲保身就尸首分离。” 说完见封听筠久久不落笔,后知后觉反省起来,他这是教皇帝写奏折? 缄默反省一瞬,张口为自己开脱:“臣重病缠身,脑子还不清醒。” “所以这便是让你养病,就威胁朕取你命的理由?”有那么一瞬间,封听筠以为回到了初见萧亦时,仗着身份存疑尚有可用之处,也是动不动就喊死。 萧亦低头不作声,只当没听见就不回答要翻篇。 门外当即有人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哐”一声巨响后,一人抱头闯入,衣角水滴横飞,甩得满地是水。 放下挡雨的手臂,露出张样貌万里挑一但异常欠打的落汤鸡脸。 “萧成珏,你有没有心,雨这么大,就不知道给我送把伞?”温思远浑身抖动着,一身水以他为圆点,横飞到各个角落,糟践了房中上好的地毯,若是身上有毛,身后有尾巴,理应和落水狗甩水一个样。 萧亦默不作声,抛开有没有心不谈,雨才下了不到五分钟,他哪知温思远会来? 封听筠搁笔叫人:“王福,带他下去换套衣服。” 温思远这才消停下来,跟着王福往后殿去,进去时穿的是一身白,出来却是一身张扬明艳的红,除此之外,过长的头发拖到后腰,发尾浸透大片白衣,更乱得叫人眼睛疼,杂毛横飞,湿的粘黏在一起,搓开的一根网一根,快结窝了。 萧亦诧异看向封听筠,封听筠哪来的红衣? 最多是浅色调的衣服,何时有红成这般的。 “朕的衣服不会拿给他拖地。”封听筠有意无意解释一句。 本还算满意的温思远瞬间翘了毛,字面上的发尾撅起尖尖来:“您很高?” “你很高?”封听筠回这句嘲讽居多。 萧亦默然退后一步,他原本身高和温思远差不多,现在的身体和温思远想比,其实是要矮几厘米的。 管两人怎么比,总之不能比到他身上来。 重点是,是谁在封听筠这过夜,还留下件张扬的红衣? 温思远自持大度,盯着封听筠的眼睛,理直气壮揽上萧亦的肩,极为亲密道:“萧兄怎么还站着,陛下当真坐着不知站着累,明知你病着还让你站着,你看这小脸白的,都摇摇欲坠了。” 萧亦受不了这黏腻挑拨离间的语气,一巴掌拍开温思远的手:“总比你一身寒气还往我身上凑好。” 还滴着水的头发被主人带得压在他肩膀上,现在已经湿了一片,比起站会,这举动更其心可诛。 王福鼻观眼眼观心眼珠子一转:“温公子哎,这衣服还是上次准备给萧大人没派上用处的,没想到您和萧大人身量一般。” 萧亦默默敛了目光。 他?哪次? “不知萧大人可还记得,那次您在府中遇刺,穿了身煞白煞白的衣裳,奴才看着都冻人。”王福煞有其事说着,就在温思远都要被说服过去时,猛地瞥见封听筠面前摊开的圣旨。 匆匆一瞥看清上面的字,嘴角止不住的抽搐,没忍住:“什么玩意?这玩意内阁那些老东西会同意你把玉玺往上戳?” 萧亦跟着往桌上看,看清楚字默不作声要伸手要收起,偏偏王福眼睛尖,手脚配合流畅递上上好金丝楠木制的盒子,顺带贴心取走了盖子:“陛下请!” 封听筠面不改色拿起印红泥盖章,轻轻巧巧一卷便放进萧亦怀里,话意无所畏惧:“仅为私用,他们无权干涉。” 温思远提醒:“这是国玺!” 私用也该是用私印。 “嗯,所以?” 总归萧亦不会拿去乱用,甚至不会拿出御书房,萧亦要的,从来都只是态度。 温思远目光在萧亦封听筠之间移动:……昏君! 形同“妖妃”的萧亦郑重其事将圣旨放温思远怀里:“不用多谢,拍卖会尽管拿去用。” 温思远急不择路跳到王福身后,挥舞手臂又抛了回去:“不了,草民命短,无福消受。” 就这烫手山芋,谁拿谁招御史惦记。 抛来抛去没有必要,无奈萧亦只能接回手里抱着。 温思远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妥,伸手要抢萧亦手里的奏折:“这东西流通出去,你家两……” 封听筠抽奏折重重拍开温思远的手,目光冷不丁盯着温思远,想清楚再说。 有些话确实不适合当众说,温思远想也不想就咽了回去。 萧亦也知手里的令箭不妥,转而将奏折塞回桌面,手肘没注意砰上方才封听筠抽乱的奏折堆,不等挽回就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黄花满地似的铺在地毯上。 才要捡,温思远眼疾脚快踩上其中一道翻开的,腿一蹬就往后踹去,地毯有摩擦,奏折“哗哗”声势浩大地停了,王福更是矫健,瞬间捡起来,不带犹豫就要往窗外丢。 岂料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又弹了回来砸在萧亦手边,不可谓不巧。 先下一个人动作前,萧亦看见了“霍乱”“断袖”“国本”“贬谪”几个词汇。 不由得好笑,不过一天没上朝,朝中好不热闹—— 作者有话说:不急嗷,萧亦要开窍了 第52章 臣关心陛下私事 仅看清几个词, 王福便泰山压顶似的弹射过来遁地,压着萧亦捡奏折的手就坐到奏折上,得亏萧亦收得快, 不然没二两肉的手,得给泰山做个无济于事的缓冲。 萧亦默默揉了揉被蹭红的手,陪着王福龇牙咧嘴的同时, 眼疾手快随机捡起旁的奏折。 都在一堆放着,内容应该大差不差。 果然,才翻开封听筠就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制止:“萧成珏, 这不是你能看的!” 喊的是萧成珏,萧亦哦了声,两耳不闻周边声, 一心只看破损的奏折。 一目十行看过,看完抓着最后一句不放,清清楚楚念了出来:“上行下效,陛下此行有违常理,为害江山社稷。” 不问其他,只转头看封听筠:“那陛下是断袖吗?”不等封听筠回答, 自顾自往下接,“是不是又怎样?大雨连绵,不思庄稼收成;靖国公勾结宗亲, 不虑朝廷局面;右相把持朝政,不想民生疾苦。您不过是因臣沾上流言蜚语,便就是为害江山社稷了?那您要是真断袖, 是不是往后发生的天灾人祸,都是您触怒天家了?” 萧亦眉眼乍冷,封听筠兵变登基, 观天楼着火,这天灾的罪名不就是封听筠背着的? 当即不管在场几人是什么想法,更不考虑他做出下一步会带来什么代价,衣袍还僵冷凝固着,手上已经用力,只听“呲嚓”几声,奏折没了全尸。 撕完更是不看任何人,膝盖倏地砸地,绷直脊背:“陛下还是砍了臣为好。” 就这抵死不弯的脊背,铿锵有力的声调,哪有认错的模样。 纸屑飞落温思远脚边,刚好是那个违字,抬眼环绕。萧亦低头不作声,封听筠也冻在原地不动,王福坐在原地,张口结舌不得动弹。 反倒是他,什么事也没有。 只能弯腰捡纸顺带理直气壮一起跪了,胆子比天大地挪到了萧亦身边。 “朕砍你做什么?”封听筠冷然,玄色龙袍轻颤着,不知是气还是无力。 “是臣没轻没重想当宠臣,是臣操之过急彰显皇恩,才让陛下遭此横祸。斩御史被天下诟病,斩臣断流言蜚语总是没错的。”萧亦双手交叠,折腰磕在地上。 温思远想不到萧亦的用意,但总不能唱反调:“草民有异议,人非圣人,陛下不过是断袖而已,何错之有?” 王福嘴疼,盯着快与地面齐平的萧亦欲哭无泪:“陛下何错之有!” 有恃无恐的萧大人直面挑战皇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他们直面挺过黄泉。 封听筠终究是踏出了御案前,踩着地上的奏折走到萧亦身前,弯腰屈膝蹲下,双手穿过萧亦的手臂,不轻不重要将人喊起来:“朕不该训斥你。” 手心与臂弯重叠,封听筠又说:“好生生何必与朕认错?” 萧亦不动,旁边两眼放光的温思远张着嘴,自以为小声的“哇哦”一声。 王福却像预感到了什么,将头偏到一片,膝盖小幅度大面积地往外移动。 如他预料,封听筠下一句就是:“朕确实是断袖,但与萧成珏无关。” 彼萧成珏,此萧亦心底一颤,瞬息直起头:“与谁有关?” 王福颇无线条的脸与屋顶平行,他便知道。 封听筠顺利将人拉起来:“那便是朕的私事了。” 萧亦又低头不吭声了。 封听筠是断袖,难怪无后过继。 但封听筠自始至终茕茕孑立一个人,哪来的心上人? “陛下是喜欢男子,还是只喜欢谁?”萧亦才问出口,温思远就颇感兴趣炯炯有神抬头。 封听筠盯着萧亦的眼睛:“只喜欢。” “哇哦~”温思远跪着换坐着,隐约有挪到椅子边的趋势。 萧亦转头看无言独对屋梁的王福,野史都未记载封听筠和谁有过非同一般的关系,只有猜测封听筠无子可能是因为不举。 那所谓的只喜欢在哪?转头看王福试图找出皇帝心上人。 封听筠冷眼相看温思远,眸中的冷意冷得温思远一抖。 瞬间红炉点雪福至心灵:“草民这次来呢,是因为京兆尹。” 萧亦不出所料被转移了注意力,转头看温思远。 温思远又是喝茶润喉,又是整理衣袍正襟危坐,恨不得放个礼炮再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几个字才出,就有两个人眼里射出近乎一致冷光,一个赛一个冻人。 “咳,但也是正经事,萧兄走后,我在原地等官府的人来,”着重强调萧兄,其中一道冷光淡下去后,温思远接着说,“京兆尹来了五个人,其中三个着重搜一间屋子,出来时有个人好像还不解迷茫了一下,搜便搜了,却都对塌了的视而不见。” 最后吐出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京兆尹的人有问题。” 封听筠指尖微动,面上不显。 萧亦清楚京兆尹是中立派,更清楚此人是个见人下菜碟,攀炎附势的混账,又看那把做工精细的匕首:“找武青查最近谁接触过他。” 温思远的目光瞬间耐人寻味起来:“您都把他心上人送封雅云那去了,还指望他老实听您差遣呢?” 这事萧亦真不知,之前打趣过,对方没承认就没多想:“他不是在报恩?” 温思远:…… 算是知道封听筠为什么还没把人骗到手里了。 “那天你带人抄靖国公府,越王紧接着出事,我们都去大理寺看情况,唯独武青留了下来。”温思远不吝啬于对外说八卦。 萧亦隐约记得他进门时对方确实醉得不轻:“为情所伤?” 温思远点头:“是这样,但也不全是这样。”封听筠看着,他没好吊人胃口,“两人情况挺特殊,武青是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宋姑娘是饱受生父迫害的小可怜,两人一开始也算惺惺相惜。” 萧亦指出:“现在叫桑黎。” “行,桑黎本和他也算情投意合,官场上没少借靖国公的势力帮衬他,但是武青不想趟靖国公府这摊浑水,也就是他不愿意明媒正娶。”温思远不多评价,“毕竟谋逆是要抄九族,谁能保证他娶了桑黎不会人头落地,举家投胎?” “他不愿意娶,桑黎自然不是什么死缠烂打之人,果断将关系拉至合作,也就是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模样,但现在,桑黎借你投靠了长公主,对外已经是不堪重负吞毒而死的可怜人,改头换面后自然不想与武青再有瓜葛,武青能心甘情愿?” 萧亦不合时宜想起来武青那陋府,连仆从都没几个,杂草都不像话。 温思远撩着唇角继续嘲笑:“想不到吧!其实武青在桑黎提出合作时就不愿意了,单方面遣散了家仆独守空宅,表示愿意为情所困,可惜桑黎不要他喽~” 萧亦不点评什么,挑眉问:“你怎么知道?” “小爷行走江湖多年,查点事的人脉还是有的。” 人还嘚瑟着,萧亦满意点头:“既然你也能查,那京兆尹的事就辛苦你了!” 温思远嘴角拉下来:“萧成珏,你是不是太唯利是图见风使舵了?” 封听筠莞尔一笑。 “换种思路,你没官职,没爵位,凭一己之力取代武青,怎么不算京城独一份?”萧亦如是说。 温思远却笑不起来:“你在捧杀我。” 封听筠献出绵薄之力:“温竹安可能还不知,京城各地花楼,你也有分红。” 烟花巷柳之地,风吹草动汇集地。 萧亦又是垂眼深思,好了解,好纵容。 “那哪里是草民的,那是将入国库的涓涓细流。”温思远咬牙,一字一顿,伸手就将萧亦扯到身边,“我看日薄西山,萧兄还没吃饭,不如我们去你府上吃顿好的,把酒言欢?” 此时才是下午,到温思远嘴里却是日薄西山,萧亦被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撞进温思远不那么宽阔的胸膛里。 封听筠眉眼微冷,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扶住萧亦的肩膀:“雨大,留宫一道用膳。” “还是不了,陛下怎可与臣子用餐?”温思远又抓住萧亦。 两相拉扯间,封听筠直呼其名:“萧成珏,你病得是不是太久了?” “嗯?” “以防耽误正事,还是少吃辛辣为好,恰好今日御厨准备的清淡。”封听筠说完,王福就蹿了起来:“是,萧大人,今天的菜陛下特意吩咐过,肯定合您胃口。” 萧亦顿觉莫名其妙,他才病几天,提前吩咐过又是什么意思? 偏生生出了逆反心理:“臣不想在宫里用膳。” “那便去酒楼。”封听筠神情又不像很在意。 萧亦皱眉:“那臣要是去温府呢?” “可以。” 哪怕是温思远,眼下也品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陛下的意思是,只要不去萧兄府上,去哪里都可以?” 封听筠并不遮掩:“是。” “为什么?臣府上有什么吗?”萧亦问封听筠却没说,具体有什么东西,直到萧亦回府上才水落石出。 进门时一群人脚步虚浮背着五六个人往外跑,萧亦伸手拦下其中一个:“怎么回事?” 被拦下的小厮面色发白,冷汗顺着颧骨淌下来:“大……大人,饭菜里有毒……剧毒,他们吃了饭就……” 小厮腿一软就吓得跪了起来。 就怎样,萧亦抬头就能看见,被背着往外跑的人脸色发紫,鼻尖往上,瞳孔涣散,鼻尖往下,唇角堆着白色泡沫。 其中,管家王伯最为严重,进气比出气少,大概是不行了。 饭菜方面,萧亦素有交代,他若不回府饭菜就由手底下人解决。 这般情况,赫然是府中下人吃了带毒的饭菜,但下毒的是封听筠还是谁? 理智告诉萧亦,不是封听筠—— 作者有话说:刚好是在五十二章 我不是要晚更,体测把我测死在操场上了,才缓过来,今晚就存稿 第53章 臣怀疑陛下 “萧大人好久不见。” 屋檐落下雨滴, 正好打在深杏色油纸伞伞面上,因着主人扬起一道与客人寒暄,雨滴顺势滑下伞没入绯红的衣角。 迎走前人, 后脚又有两人同撑一把伞而来,透亮的水滴里映出一人的样貌,清俊内敛, 正是萧亦的同僚季折。 季折先笑着与萧亦交握:“萧大人可要好些了?” “有劳季兄挂念,已然安好。”萧亦面色如常敛下手里的纸条,目送季折闭伞进门, 继续迎了几人,边收伞进门。 屋中温思远握着瓶看不出料的酒,歪三斜四蹿在人群中, 正与人聊得开心。 萧亦抱手倚在暗红柱子上,摩擦着手心的纸条,朝温思远递了个眼神。 温思远将酒瓶一放,晃出半两酒来,想来他也没喝两口:“烟洲苹果现在正是熟时,此果鲜甜多汁脆爽非常, 食之便叫人流连忘返。我这里呢,不多不少,刚好有二十斤, 最大的能在一众瓜果里夺魁,小的放眼整个京城也是排得上号的,不知各位可要尝尝看?” 有二十个名额, 能放出来的东西不等,但魁首能得到的最多。 萧亦轻飘飘接话:“苹果大多一个味,最大的必定是什么味道都能尝出的, 小的,味道可能就不大好了。” 拍下的魁首涵盖全部,其余的不过是从里分。 季折主动攀上萧亦没递出地橄榄枝:“萧大人如何能保证苹果真甜可口?” 是示好,更是表明投诚之意。 萧亦捏着手里的纸条,自然愿意打配合战:“此果引天上水浇灌,如有坏果,取果人清楚摘果路线,自会为各位替换好果,只是下官记得季大人孑然一身,家中似乎无人爱吃苹果?” 言外之意,考卷已经给封听筠过目,萧亦从封听筠那知道了考题。要是有题目了还烂泥扶不上墙,那就由温思远打探科举布防,伺机替换考生答卷。 便是承诺,只要买了,就可得到相应的功名。 要说起这假试卷答题从何而来,萧亦将后一个朝代某次科举试卷默下来了。 季折巍然不动,引入关键人物:“陪谢大人而来。” 谢齐,右相党中为数不多的武将,儿子体弱无法入军营只能走科举之路。 隐晦的点出是季折找来的卧底。 谢齐已经年迈,弯腰抱手朝萧亦行礼,其官职不知道比萧亦大到哪里去,顿时满堂私语,萧亦依旧抱手靠着不作声,任由他们讨论。 不乏有人拈酸讽刺:“萧大人才是两头开花,前面一张芙蓉脸,后面一多隐逸花,当真春风雨露都占尽了。” 话说得难听,变相说萧亦出卖色相爬龙床,连温思远都变了脸色,萧亦仍旧笑盈盈,本着也算是坐实他有能力拿到考卷,反讽的话也委婉了三分:“孙大人谬赞,我年轻,招蜂引蝶实乃自然现象,委实不及您成熟,可持孤洁端庄。” 成熟过了头,确实只可守着那点好名声。 巧的是这位孙大人早年丧妻,嘴上说着为亡妻守节,手上纳了一院子小妾,没儿孙满堂也就罢了,偏偏膝下只有正妻生的独子,却因早年放纵过头了,眼下只是个招猫逗狗拈花惹草的二世祖,这次来就是为了给独子谋事。 说自持孤洁,正是伤口上撒盐,直击痛处。 “咳咳……哈!”温思远憋回去笑,抬起酒杯替萧亦道歉,“萧兄病没好都是胡言乱语,各位切莫当真!” 当了真的萧亦继续充当“解语花”:“看孙大人脸色不好,不知可要回去歇着,下次有机会再来?” 弦外之音:你清高就走,有的是人想要。 被料定了不会走的孙大人,手心成拳,冷哼一声,原以为会走,不料仍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人不走,才能体现名额有限,弥足珍贵。 萧亦淡眼看向温思远,温思远开口继续说着:“各位大人可还有什么疑问,若没有,那我们便开始拍卖了?” 正要一锤定音,门外不合时宜响起敲门声。 萧亦与温思远对视一眼,双双侧身看向门外,比他们更紧张的是满堂做贼心虚的官员,一时竟都敛去了声息。 进门者一个是周身病气不掩芳华的临王,一个是冷艳无双的桑黎。 临王轻咳了声缓解周遭气氛:“听闻萧大人拍卖,我便冒昧前来凑凑热闹。” “长公主吩咐民女前来送上贺礼。”桑黎先一步拿出本厚得可观的书来,“此乃历代一甲所诉经验,特为萧大人的头等拍品添礼。” 东西送到了萧亦心坎里,萧亦双手接过,桑黎继续:“不知萧大人可否移步?” 萧亦点头。 门外桑黎压着声音,语气颇为认真:“此番你们扳不倒右相?” 萧亦皱眉。 “我曾在状元楼见过你弟弟,”一来桑黎就丢来重磅信息,“他与考生关系熟稔,几番打听下来,他才学不浅,有望考取前三甲。” 这些日子种种布略都是基于屋中人受过右相指使,但右相既然放人出来,必定是有利可趁,若有十足的把握萧成珏的弟弟可考取,自然不会授意手底下做事,即便屋中人会被拿下,也抓不到右相的狐狸尾巴。 萧亦没急着质疑,只问:“你怎知是他?” “武青给过我画像,生得过于孱弱无辜,我颇有印象。” 提出孱弱无辜本是为论证是这个人,萧亦却伺机而动谋取不为他知的东西,不动声色:“稍后借我画像一看,以免武青画得有偏差。” 桑黎不疑有他:“画像被抄到户部了,你可以去找找。” “好。” “大人切记小心,我有事便先走了。”桑黎叮嘱着,她对萧亦感官不差,自不希望对方出事。 萧亦点头,桑黎也不拖泥带水下楼离开。 同一时间,萧亦袖中的纸条重见天日,大大方方地露出里面的字,上面字可以说陌生,恢弘大气遒劲有力,若不是内容不尽人意,该以为是书法大家所写。 “饮食小心,既死伤半数奴仆,改日再行挑选。” 前两天府中人中毒,萧亦笃定不是封听筠,转身就去右相府上闹性命垂危命不久矣,右相当时脸色阴沉,答应会查,直至今天才借季折的手给他送消息。 但所谓的挑选,和再安插批人进来无异。 府中进人演戏过度那事,右相应该早知道了,否则不会换个人来。 至于萧成珏的弟弟参加科举,十有八.九为真,右相早就提过他快见到对方。 昔日没细想,今朝才知这计划的巧妙,只要有弟弟在,按萧成珏视弟如命的个性,绝不可能阳奉阴违出什么岔子,且桑黎说对方有本事,科举不出差错,弟弟与萧成珏互为软肋。 就算出了错,只要右相没留下确切的来往信件,撇的够干净,此事就有萧成珏顶锅,将责任推到皇帝算计上,弟弟记恨上封听筠,顶替萧亦成为右相新宠,继续成为一把利刃,百利而无一害。 如此也能解释,历史上萧成珏为何心甘情愿赴死。 只有一点右相没料到,现在的萧成珏不知所踪,萧亦鸠占鹊巢。 弟弟没那么重要,但也不失为一颗好棋子,只要有真才实学,科举这步路,即便萧亦从中作梗,右相也能走通了。 除非他再过分些,联合封听筠在殿试刷掉对方。 萧亦闭眼一瞬,自认做不出毁人事业的事来。 脑中自觉对应这次科举前三甲。 岂料人数太多,迟迟定不下人选来,听着屋内的动静,只当什么是也没有就进了门。 此次拍卖不走寻常路,每人每轮只有三次加价机会,屋里四十来位候选人,名额却是刚好卡在二十,这就意味着,有一半人要一无所获离开。 萧亦进门时,温思远刚好宣读完规则,以笔为箭掷出击了下萧亦背后挂着的锣鼓,字正腔圆:“诸位大人应该没有疑问了吧?” 伴随着萧亦捡起箭,耳边忽地乍现一句“应该?” 那夜封听筠问他可有兄弟姐妹,他说应该没有,对方回之以应该二字。 后来真查出来有弟弟,他又先入为主猜测封听筠查过他,现在细细想来,封听筠似乎对萧成珏的了解似乎并不源自查,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肯定。 了解过头了,却不怀疑他会因为弟弟背叛。 这是右相都不曾笃定的事。 封听筠又是为什么? 抬头时温思远那边已经叫起价格,叫价的大臣不管原先质疑多少,关系如何,此刻争得头破血流,好不难看。 临王浅笑晏晏看着萧亦,丝毫不介意方才萧亦直接无视他出门。 眸光温柔似水,萧亦却被看得脊背发寒,直觉使然,那似水的目光无异于死水,透着一股子要拉人下地府的阴气。 好似萧亦不回应,就会一直看下去。 萧亦只能扯出个合乎礼仪的笑回看,随后不管对方多爱盯着他,都不表示任何。 到底是无视得过了头,临王竟剑走偏锋开始作妖,帮着萧亦哄抬价格,每局平均出手两次,引得大部分人叫苦不迭,逼得人硬生生要放弃。 终于在临王又叫出“三万两!”时,温思远忍不住笑着:“临王殿下,在座都不是什么有钱人,这才拍到第五个,您何必凑热闹呢?” 继续哄抬价格下去,这拍卖会得黄。 其他人应声符合:“是啊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下官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这般买下去啊!” “殿下此举意欲何为?” 萧亦防范意识使然,紧随其后:“殿下虽与越王殿下兄弟情深,想要发泄怨气,这般消遣各位大人也是不可的!” 临王欲言又止,萧亦冷然。 如他所料,临王方才要是开口,大概率会把战火引到他头上,若是来此真目的在他,如此示好,只能让他左右得罪人。 临王于他,绝不是有友好。 第54章 臣给陛下下药 有萧亦起话头, 不满临王的自是紧跟着挨个跳了出来:“是啊!临王殿下这是做什么,越王之死非我们可左右,哪怕您再不满陛下, 再记恨萧大人,也不该就此事为难我们!” “是啊,殿下何必给我们争这三瓜两枣, 您站高台上,何需与我们争风尘!如此歪瓜裂枣,您何必掺和。” …… 众臣子群起攻之, 正是人言可畏,奈何临王心理素质强,雷打不动坐在原地品茗, 一杯茶水下肚近半才柔和起身道歉:“各位大人息怒,我并非此意,给诸位大人带来不快,是我之过!这厢给各位赔礼道歉了! ” 他深深鞠躬,起来时似岔了气,掩唇咳得双眼氤氲, 好不可怜。 亲王赔罪,也是叫人息怒。 本着此场拍卖并不正经,即便有人不满也该就此罢休了。 不曾想萧亦痛击临王一次, 临王竟也要还回来一次:“原是因为我出门匆忙身无外物,一同而来的桑姑娘却携带着长姐的厚礼,思来想去便觉惭愧, 只能出此下策,给各位添麻烦了!” 萧亦略微挑眉,好一口芳香四溢的茶。 又是解释自己容易胡思乱想, 两手空空来觉得不体面,又是提醒在座人,封听筠的亲姐姐派人来为他添礼,东西还事关科举,这拍卖或许有鬼。 果不其然,萧亦想到的点,在座都不是蠢人,细想几分便懂了其中窍门,看向萧亦温思远的目光愈发不和善。 温思远先行发作:“我们请你们来的?人做生意就讲究诚信二字,各位既然不相信,那离开就好了。” 温思远双手摊开靠在靠背上,一副爱拍不拍的模样,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心虚。 萧亦摸出怀里的羊脂玉牌,食指穿在绳子中间,浅笑低眉转了两下,残影之中,表情平和一言不发。 “各位不走吗?”温思远笑问,继而放声喊门口看门的仆从,“宝香、喜儿开门送客!” 门口两个体格强健的大汉面无波澜开房门。 众大臣面面相觑着,谁也没先迈出第一步。 此刻被转得“呼呼”作响的玉牌存在感更是强烈,天子贴身之物谁人不认识? 玉牌在萧亦手里,彰显的是封听筠的恩宠,摆明了萧亦有能力拿到考卷,却又让人动摇,萧亦有这般恩宠,凭什么铤而走险。 关键时刻,季折身边的谢齐出声了:“我要,萧大人,这名额我需要,您卖给我即可!” 声音硬朗,掷地有声。 萧亦暂缓手中的动作,握着玉牌笑:“那便只做您的生意!今后令郎若有需要,天子那里自有下官协助。” 群臣一骇,天子近臣扶持,何等便捷? 乍时半数人也不迟疑了,纷纷应和:“我愿与萧大人做生意!” 买下名额,赠送一份扶持,这是天底下都没有的好事。 给出莫大诱惑的萧亦淡淡一笑,食指指尖吊着玉牌,玉牌摇摇欲坠中,将要脱手落地。 “忘了说,我有一个条件,今日只要拍下,今后便必须为我所用。” 放出的诱惑太大,难免叫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而利益与风险持平,才能叫人跃跃欲试,躁动不止。 比起他说服客人,客人洗脑自己才能打消疑心。 温思远眼皮一跳,一开始没这出,萧亦这又要现场发挥,开辟什么产业了? 和萧亦共事,太考验应变能力,突发.情况是其一,萧亦拿突发.情况做文章是其二,脑子不好,容易跟不上对方脑回路。 才找茬过的孙大人面沉如水:“萧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们费尽心思散尽家财才能买得一个名额,萧亦这是要让他们为他做嫁衣! 萧亦散漫走到临王正对面,眼睛弯成月牙,某种平静如水:“字面上的意思,我总不能一直靠色相为生吧?不想坐拥权利的花瓶,是会碎的。” 伸手便捞来个花瓶,提到胸前,淡然放开。 就听“砰”一声,花瓶四分五裂,碎片跳在众臣子心底,最终溅了一地。 萧亦还是笑着,脚底踏在尖角朝地踩上不会扎脚的碎片,半点不掩饰其中野心:“食草的兔子还有三窟,我总不能不为自己着想,您说呢,临王殿下?” 谁挑起的事,就该让谁解决。 原本只是简简单单的拍卖,风平浪静卖完皆大欢喜,偏偏临王要扯上长公主。 那他只能搬出个更大的,反正他爬龙床的谣言传得轰轰烈烈,这些人多半当了真,那坐实试题是真,他火中取栗顶风作案的原因除揽财外,再多固权也无不可。 谢齐还和旁边人交谈着,眼睛盯着萧亦的动作,似乎是忘了压声,声音一字不落传入在座耳中:“长公主又是什么安生的人,前段时间就已宗亲来往密切,今天也不过是想捞点好处而已,就因为……” 重要的地方说完了,萧亦才适时轻轻看他一眼,将人声音压下去,像是要避免人走漏风声。 临王笑意不减:“抱歉,又给你们惹麻烦了,萧大人自保总是没错的。” 施施然坐回原位,无事发生一样端茶抿着。 温思远咳了声:“各位大人疑心病太多,草民惶恐,不敢与各位做生意,请回吧!” 这般一激,原本因为家中子弟哪怕考上,也要为萧亦所用的臣子纷纷王.八吃了秤砣,瞬间铁了心,纷纷变卦:“温公子哪里的话!我们自是愿意的!” “时间不早了,切莫耽搁,重新开始吧!” 萧亦慢悠悠转着玉牌:“隔墙有耳,各位想走便趁早,晚了我们可就要关门了!” 有人腆着脸提要求:“不走不走!萧大人可否放宽名额,您看我们这么多人!” 话一出,又有人思绪活络,开始骚动,耳语不断。 萧亦看向温思远,后者偏头不敢对视。 花钱雇的水军质量奇差,不先鼓鼓势头就提加名额。 原是要在结束后再加,如此一来,节奏稀碎。 到底是办事不力,温思远不敢反扛,只得憋憋屈屈应付:“稍后再看。” 看模样完全不像能松口的。 独一个的水军孤立无援只能作罢歇声,拍卖继续开展后,免不得三番四次又提起,温思远嘴角抽了又抽。 最后,扶着头,当被烦得没办法,才松口又给了十五个算不得好的名额,反倒让剩下人争得比好那些个还猛烈。 价格哄抬时,不乏撕破脸吵架的:“杨大人!您这是做什么?说好了你得上我得下!” “我孙儿根基好,自是得下就可。” 临王又轻飘飘出力:“两位大人何必伤了颜面,既是差不多的,买一份共享即可。” 一句话叫人茅塞顿开,考题一样,何必挤破了脑袋去争,共享即可。 不少人也不算能承受价格,开始住手。 甚至买了的都开始后悔起来。 砸卖家的场子不顾卖家在场。 萧亦有的是阴招:“也不无不可,只各位如何能保证自家贵子就能记住答出?还是能保证其他人不联合起来,多得些考题,为自己家的谋其更多利益?” “考场争功名,各位都是竞争者,万一就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岂不竹篮打水。” 本也是在场几家各凭本事追逐功名,要真关系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共享,就不会在一开始就争得头破血流了。 挑拨的话一出,才放下心要合作的人又势同水火来。 独剩萧亦和临王对视。 今天对方不止作了一次妖。 再一再二不再三,眼下明显超过三次了。 温思远同样看向萧亦,前段时间不还和颜悦色,今天怎么就吃错东西了? 莫非是被什么逼得狗急跳墙了。 萧亦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一言不发看着,确定仅剩这点发挥空间,对方出不了其他幺蛾子,收了手里的玉牌要走。 人堪堪转身,临王好比恶犬,咬死了萧亦不放:“萧大人要去哪里?” “无可奉告。”萧亦懒得虚与委蛇,开门便走,丝毫没注意临王脸上一闪而过的冷然。 出门的萧亦没看见,温思远却是看见了,脑中浮出个诡异的猜测,莫非是得不到就毁掉? 门外萧亦延走廊走了几步,下楼时正好听见有人在议论他。 “骗你做什么?萧成珏一开始就对陛下图谋不轨,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前还叫人四处夸陛下,夸满意了就可到他府上领赏!” “怪不得陛下成为断袖,敢情是蓄谋已久!” 浑然不知自己手段了得的萧亦听完冷不丁顿住,罕见的有几分无话可说,竟也不置一词,默不作声要了两盘糕点要上楼,酒楼里却闯进来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不知是来避雨的还是什么。 方才叫嚣不断的孙大人也出门散气,瞥见萧亦就将火气撒在了正乞讨客人吃剩的花生的小孩,下楼便是不遗余力的一脚,踢得小孩如皮球一般飞出门,那小孩落地,挣扎着抬起头不敢埋怨不说,还露出个讨好的笑,牙齿上血森森。 孙大人不知在骂谁:“该死的小畜.生,分不清身份!” “是,可不是畜生分不清身份,满地撒野。”萧亦冷眼看着孙大人,出门将其中一盘点心给了小孩,又塞了几颗碎银,“去找个医馆看看。” 小孩瑟缩一下,终究是没抵过冒着香气的点心诱惑,捂着被踹到的背部,俏生生跑开。 萧亦看着人离开,半晌没说话,贪官污吏可恶,就可恶在花着民脂民膏,却觉自己是天生人。 回头孙大人已经回了方才的地,萧亦没有与之同屋,转而敲了三下隔壁屋的门后迅速推门进入。 屋内封听筠坐在茶桌前,手边还有未完的公务,仔细看过萧亦,确定萧亦没伤到自己才放下笔。 王福全程听着隔壁屋子的动静,现在看着萧亦面不改色的脸,脸上分外姹紫嫣红。 明知皇帝在隔壁,公然说要揽权,这位萧大人是放肆过头了! “陛下还没用膳,将就着吃点?”萧亦全程坦荡,看脸上镇定之色,不知道的以为他什么也没干。 封听筠也配合着:“不急,回宫再吃。” 萧亦直言不讳:“是臣府中还是这里又被下毒了?” “并未。”封听筠无奈笑着,“又要试探朕些什么?” 萧亦坐到封听筠对面:“那没有,臣只是觉得您料事如神。” 封听筠不着痕迹否认,手指捻起块糕点来:“料事如神的是先生,朕没这般能耐。” “其实这糕点臣下了毒。”萧亦在空中截住半截,封听筠轻轻一掰,捻了半块入唇。 萧亦语气轻淡:“看,这不就料事如神。” “朕只是了解你罢了。”—— 作者有话说:之前欠了几次加更,打算快完结的时候加更,放心啦,我不会放你们鸽子的[抱抱][抱抱] 忘了说,我毕竟是第一次写文,很多细节会处理不好,有时候想起东西就会改句子,要是有宝宝记不得前文,记得刷新一下再看 第55章 臣试探皇帝 萧亦不自然偏开头, 捞起桌上的茶水抿过一口,入口茶香缠绵,回甘恰当, 是他喝惯了的茶香,瞬间理智回笼:“臣才投靠陛下不到两个月,陛下如何就了解臣了?” 封听筠神色并无不妥之处:“朕了解许多人, 你并不难懂。” “哦。”萧亦意味深长来了声,晃悠着手里的茶杯,眼睛分外澄澈透亮, “陛下,您觉得臣身体怎样?” “一般。” 萧亦微笑:“臣记得一句话,是药三分毒, 陛下给臣的毒就没有什么副作用?” 封听筠似乎已经料到萧亦接下来会说什么,端起茶杯喝了口。 果然,下一刻便是属于臣子的质疑:“陛下恕罪,臣昨日去了趟太医院,替臣把脉的很多太医都说臣身体很好,半点异常也没有。” 萧亦无辜眨眼, 现目前的问题在于,投靠封听筠那天,他喝的毒药去哪了? 这么久, 他从来没见过肉眼可见的解药。 封听筠与萧亦目光接洽,触及那片清透,无比清楚萧亦在诈他。 王卓一直跟着萧亦, 时时回禀,萧亦若是去过太医院,他那早该收到消息。 可王卓没提, 萧亦甚至昨天并未进宫,即便是悄无声息进宫,萧亦求医,太医院怎敢瞒他? 梦里请的太医? 样子都懒得装给他看。 索性不否认直接挑明:“心理战术罢了,你投诚得突然,朕早先没有准备。”句句滴水不漏,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心虚。 承认得太果断,反而叫人无从下手,持久战都没地打。 换个人该觉得自己猜错了,偏生萧亦是个感觉至上,宁可猜错不可放过的:“陛下就不怕臣诈降?” 封听筠敛眉,纤长浓密的睫毛打在眼下,无端沉闷:“考虑过。” 萧亦思索着这句“考虑过”,考虑过吗?他没感到,封听筠似乎从头到尾都不觉得他会叛变。 是什么给了封听筠这个底气,又是什么让封听筠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熟悉得好像他们不止相处了一个多月。 正要往深了想,封听筠却忽地拿出块手帕,捏出个尖角,软软触上他放在桌上的手,软得萧亦心底蓦地一颤,才回神,手帕已经夹在指间。 封听筠通身淡然自若,极为自然地收回手,老神在在看着他。 恍若无事发生。 完美断了思绪的萧亦只能暗自磨牙挥开萦绕在鼻尖的香,别的不说,就刚才的动作,肯定是故意用来打断他思路的。 旁观者清的王福仰天长叹,萧大人哎,这事的重点是下不下毒了不了解吗? 是有些话,从根本上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谁会如此放纵一个才投诚的臣子! 叹息的气音快要消散之际,萧亦转念一想从王福身上入手:“相识已久,王公公了解下官多少?” 王福没料到萧亦会拿他开刀,慌忙看向封听筠寻求指示,封听筠却是个不顶事的,竟堂而皇之批改起奏折来。 无助翻新词库半晌,耳尖听到旁边屋子一阵脚步声,意识到此时拍卖该结束了,忙不迭开口:“欸!这拍卖会是不是结束了,萧大人可要前去清点银两?” 听动静早已将账目算得大差不离的萧亦敏锐抓住突破口,没顾得上和王福计较,剑指封听筠:“陛下觉得此次拍卖能凑到多少钱?” 毫无征兆的回马枪该是杀得措手不及,可惜封听筠亦反应不迟钝,不假思索道:“不低,奈何国库缺口过大,补不上。” 过分无懈可击,萧亦只得在吸气间匀出一缕咽下,再三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静气间安静听隔壁屋子的动静。 隔壁温思远假笑应付着各喜忧参半的官员,脸都快笑僵了,这些个破财买灾的大人还念念不忘看着桌上签字画押的合同。 看到最后,脾气本就一般的温思远没忍住驱逐上帝:“钱大人这般舍不得,可要拿回去?” 钱大人.肉疼摆手:“不了,交给你们本官放心。” 末了还是难忍一步三回头离开。 温思远叫人关了门,扯上追上的合同从窗子荡出,轻功水上漂到隔壁床边,踩着打湿后分外滑的黛瓦敲窗。 没等窗子完全支开,脚下瓦片突然松了下,不等反应就拉住窗子,细条条圆滚滚翻了进去,排山倒海滚完,双臂不忘放开头部摊成面条。 萧亦默不作声看了两秒,起身抽走被蹂躏的合同,临走顺道拉起倒地不起的温思远。 “您倒是会找地方躲,我快被那些个官员咬了吃了。”温思远无不哀怨。 萧亦没理,手指划过数张合同,望着上面的天价苹果单,手指一动,轻巧展开在封听筠面前。 “陛下真不猜猜?” 封听筠无奈调转笔头戳开萧亦的手指,报出个精准无误的数来:“七十七万八千两白银。” 撤开笔问,“可满意了?” 温思远是知道数的,故作高深摇头:“错了,正好七十八万,结束时临王说搅了萧大人的兴致,友情赞助两千两。” 萧亦不意外封听筠会说,两屋间隔音并不好,隔壁叫出什么价,他们这边就能听出什么价,封听筠分出几分心就可以计算出来。 即便说了,问起源头来也是无可指摘的。 低头又见封听筠,封听筠早在听见临王刹那压了唇角,周身气息比窗外呼啸的寒风还冰冷刺骨,不加掩饰的厌恶。 萧亦见缝插针:“陛下为何如此不喜临王?” 温思远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啊,陛下怎么不喜临王,人又风度翩翩,又温润如玉,又出手阔绰的。” “讨厌他需要理由?”封听筠冷然。 临王行事,萧亦同样不喜欢,不打算就此为难封听筠,指着桌上的合同:“这点钱,填补国库只能算勉强,若是突发什么意外,难免又被掏空。” 封听筠不语,温思远也沉默下来。 先帝早就亏空了国库,这些年来贪官污吏频出,中央叫降税,地方私自征税中饱私囊,征来的钱全流向了个别人口袋里,国库反倒是连官员的正常俸禄都拿不出来。 哪怕现在老天开眼,放雷劈出座金山来,若是有点什么天灾人祸,商贩伺机发国难财,粮食漫天要价,把钱用干净了也只能勉强。 银钱一直在流动,最终流向何处,还需问那位把持朝政多年的右相赵革。 萧亦就此发言:“右相一直暗中行动,明面上他对科举插手不多,哪怕他一直安排我做事,我想指认他也拿不出什么具有身份信息的证据来,科举出事当日,他必定会拿谁当替罪羊。” 历史上是他,现实八成也要和他挂上钩,同样也在试探封听筠,忙和那么久,他没忙出任何,还留他吗? “右相没有亲自做过什么,要想找替罪羊也容易,毕竟这些官都是自发的,除非有谁愿意向上攀咬。”温思远严肃道。 却是正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今天谢齐有意无意帮了我们几次,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商量好的?” 萧亦摇头:“事先没有商量,打配合而已。”不排除运气使然,两人分外默契。 “他怎么就愿意舍身成仁了?”温思远好奇。 “他上无兄弟帮衬,下无子嗣依仗,家族早已式微,一月前朕在右相府附近斩杀随从,本已是向右相党敲警钟,随后朕连着多日查抄臣子,右相当众羞辱你,”你指的自然是萧亦,“他已然成了那只惊弓之鸟,没了胆量,与其赌右相成功,不如赌皇权。” 科举之事成功将罪臣拉下马,他便是功臣,将功抵过虽不能完全脱身,却留有存活空间。 哪怕是抄家流放。 而与右相合作,右相表面功夫之下一心为己,谁都可以舍去,相比之下无异于与虎谋皮,失败后未必留得全尸。 孰轻孰重,谢齐非蠢人,自然想得通透。 萧亦默然,封听筠所做种种,无不是为后事铺垫,考虑下来,重用他总不能没有目的。 不愿多想,只问:“陛下认为右相会拿谁做替罪羊。” 封听筠平淡吐出三个字,外面平地惊雷,听之温思远惊诧间便失手打翻茶杯,茶杯落地一跌两半,只道凄凄惨惨戚戚。 顿时外面风雨大作,内里鸦雀无声。 萧亦质疑的话呼之欲出,话到嘴边成了:“陛下怎知不是我?” “宠臣容易得,敢与天子谣言四起的臣子不可多得。”封听筠面色无异,可谓不在意,侧面打消了萧亦的顾虑。 “所以右相宁可放下手中一枚重棋,也会保全臣?” “是。” 温思远默默捡起碎杯子,一半用手指推得面向萧亦,一半推得面向封听筠。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萧亦竟然还只想着搞事,实乃真忠臣! 都做到这个步了,按封听筠的个性还在循序渐进,更是真仁君! 合不在一块,是理所当然。 事情也经偏离历史轨迹,萧亦按理该庆祝自己迈出一大步,改变了历史一小步,视线却无缘无故看向桌上几张白纸。 这次天灾覆盖面积大,用钱的地方太多,面前这些已经是把各家家底掏空,就这般才算勉强,历史上封听筠是怎么做的? 想着又看向自己的一双手,修长白皙,半分劳损没有。 再次回归历史轨迹,封听筠解决地办法很简单——抄了萧府,杀了萧成珏。 密室抄出来那些财物,刚好给了封听筠与右相对抗的底气。 现在也是,抄来的赃款和拍卖来的钱刚好足以用在赈灾,江淮盛产粮食,天灾过后短期内难以收缴税收,国库又将长期处于空虚状态,别说和右相分庭抗礼,稍微用到钱都是捉襟见肘。 可就这么看来,右相多年贪污过量,萧成珏密室那些财物显然还对不上账。 “陛下,您说右相贪墨的钱去哪了?” 温思远理所应当:“不是一贯交给你管着的?” 同一时间,封听筠微微摇头:“不知。” 萧亦再默然,这算个千古难题,后世考古也没考出个所以然,只将经济与财务对不上账的原因归咎于萧成珏贪,但萧成珏才上位几年?—— 作者有话说:没在规定时间是因为昨天有事,赶时间写出来的不好,所以改了下才发出来,这更昨天的,今天的晚上九点发[亲亲][亲亲] 第56章 臣与七个复印件 是夜, 萧亦再度入梦,依旧是旧景重现。 偏殿窗户关得严实合缝,屋内烛台下蜡油淌在地上也没人收拾, 徒留行色匆匆的脚印干涸于此,寻着脚步往上,人人手里拿着药, 或是熬得浓稠,一看就纯正无比的中药,或是切成了薄薄一片供人续命的参片。 仅是看着, 就觉空气都是苦的。 导致这局面的人面色惨白窝在皇帝怀里不省人事,单薄的衣物下可以说是皮包骨。而现世不过几天,面前人竟已是弱不胜衣。 黄粱一梦, 人便换了模样。 姑且被正主认作是自己的“萧亦”昏迷中也没止住咳,不过三声人就痛苦蜷缩一下,呕出口血正好被封听筠用帕子及时接住。 血液并不鲜艳,反而有些浓稠得发黑,像是中了毒。 病人唇边尚残有血液,染血的帕子却甩在了跪着的太医面前, 其上污血好不刺目,骇得几个太医鬓发都粘在了脸上。 “三天。”帝王轻轻吐出两个字。 太医一抖,他们自然知道三天指什么, 天子宠臣中毒三日有余,日日扎针防止毒素扩散,全靠补药吊着命, 整个太医院聚在一块,左右推卸,也没想出个招来。 要说解毒, 毒入肺腑,放干了血也未必管用,要说以毒攻毒压制,前些时候才中过毒伤了根本,眼下哪能够以毒攻毒? 若把人攻到阎王殿,他们的一生也到尽头了。 只能冒着砍头的可能,空口画大饼:“臣等必将竭尽全力!” 声音外强中干,几嗓子吼下来,昏迷着的“萧亦”都吼醒了,半睁着眼心心念念的还是正事:“离科举还有几日?” “不足五日。”封听筠这才招人拿来块手帕,擦干净“萧亦”唇上的血渍,没了那点血色,整张脸无异于添墨的白纸,除去黑白,别无其他。 无人看见的萧亦站在原地不动,中毒三日,离科举还有五日,算起来,不就是封听筠不让他回府吃饭那天? “萧亦”又咳,咳得唇齿间又有血色,却没再吐出来,不顾封听筠伸帕子接,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半天有气无力靠回封听筠身上,嗓音暗哑:“谁那么缺德,好歹让我把事弄完再毒,臣运气怎么就好到,唯独喝了碗牛肉汤,毒就在里面。” 封听筠不言,调整坐姿方便“萧亦”靠着,“萧亦”感官迟钝,完全分不清楚这些,但五脏六腑发狠地疼,几乎不给人缓息时间,便连唇间也关不住闷哼,疼得几近昏厥。 即将闭眼前,封听筠召来还冒着气的中药,温声慢语:“别急着睡。” 中药气浓,饶是五感迟钝,那苦气也熏得“萧亦”想死过去,拿头蹭了蹭封听筠:“陛下,臣自感时日不多,就不浪费这些好药了。” 封听筠抬碗的手一僵,趁人醒着拿勺子撬开“萧亦”的嘴,话分外不中听:“科举没结束,你死什么?” 可料想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即便科举开始,也做不了什么。 “萧亦”咽下去一勺中药,却是面不改色,奇怪地说了句:“竟然不苦?” 不苦二字一出,众太医瞬间抬眼,眼见着天子怀中人未曾面色红润,精神也不算好才勉强放下心,心知还不算回光返照。 又见“萧亦”咬着勺子与封听筠抗争,说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陛下这般凶,很难让臣衣带渐宽终不悔。” 他没什么力气,即便咬着勺子不松口,封听筠想抽出来不难,听着那句不苦,握勺子的手不动,碗身却是一颤,无声中将怀里搂得更紧了两分。 低眸问:“这诗可是这样用的?” “是不是臣都用上了。”大抵是疼过了头,他瑟缩几下又要闭眼。 封听筠嗓音也哑下来:“乖一点,先喝药。” 独留的意识让人回答了他一句:“不喝,反正您科举后也不留臣。”垂着的手不合时宜按上君王的衣领,“陛下,您要留我一命吗?” 萧亦看着封听筠低头,看动作他好像说了句什么,“哐嘡”巨响过后,门外温思远举着什么东西进来。 与此同时萧亦突然惊醒,离书桌不远处,狂风冲开了窗户,夹着雨水冲进门,也是“哐嘡”巨响,叫人分不清那声真切的“哐嘡”,那些旁观的画面,是梦还是现实。 盯着窗户半晌,脑子蓦地被冷风吹得一激灵,封听筠到底留不留“他”一命? 以前说过的不想要他命,是不是能和这里对上? 仰头看天色,不晚,应该还能进宫一趟。 与萧亦同步入宫的是帝师以及手上一群人,帝师甚至领先了萧亦一步。 封听筠正与温竹安交谈,抬眼扫过徒增老气的帝师,和身后那一堆差不多样貌的人,罕见有几分不解? 温竹安逐一看过人,挑眉看了眼封听筠,见对方面无异常,更是眯了下眼,萧亦便是这时不请自来的。 进门一排人背对着他而站,走近相看不过两眼,瞬间倒抽一股凉气,默不作声点兵:“七个?” “什么七个?”封听筠问。 一看白发苍苍的帝师和七个着装各异,风格各异的青年齐齐下跪。 萧亦盯着那七张和他至少有五分像的脸,要笑不笑道:“七个套娃,和他们耄耋之年的爷爷。” 温竹安淡淡:“没那么大年纪。” 帝师也就七十出头,离八十还差临门几脚,就目前来看,八成是活不到了。 帝师扯着嗓子杜鹃泣血:“陛下,老臣就一个孙儿啊!哪怕无知触怒了萧大人,调.戏了长公主,也不该落得这般下场!” 萧亦好死不死火上浇油:“哪般?” 不说他还忘记了,那日有人打马过街色迷心窍,当街要纳桑黎为妾,被长公主一只茶杯绝了子孙。 事后帝师没少当朝大闹。 奈何与他交好的靖国公刚被一锅端,背后无人倚靠。 封听筠抬手让萧亦过来,对上帝师,罪名打得不可谓不手软:“你也知你孙儿要纳朕的长姐为妾。” 帝师不否认,哐哐磕了两下头:“臣三朝为官,对太上皇乃至陛下皆是忠心耿耿!如今孙儿年少无知,竟让老臣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当日若非萧成珏挑拨,我孙儿必不可能行将踏错,恳求陛下将萧成珏交由老臣处置,老臣已按陛下喜好,挑选来七位更为年轻者!” 好一个居功自傲,倚老卖老,颠倒黑白,一七得一! 萧亦无视封听筠让他过去的动作,自认为以萧成珏为原先,找来七个小年轻换得他一个不值当。 诚实道:“据下官所知,那日下官好言相劝,是你孙儿不识好歹。” 事发不过一星期,帝师好人脉好速度。 喊不来人,封听筠也不恼,淡然看向地上跪着的七个人,若不是帝师说,他也意识不到这七人多多少少都有萧成珏有几分相像。 淡笑一声过后,正是帝师有些放松时出言:“不了,以身份相压?朕为天子况且断子绝孙,你凭自持身份?” “七位年轻者?朕长姐尚且不敢一次塞七个,凭你选来这等歪瓜裂枣也配?” 萧亦站着不吭声。 哦,歪瓜裂枣。 那就是一个都看不上,那脚边这与萧成珏长得大差不离,晃眼一看能认错的也是? 温竹安指证:“据下官所知,帝师大人在太上皇时期只是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官,并未对朝廷有太大贡献,若非当了昔日戚将军的乘龙快婿,也混不到今天这位置。” 关系户罢了,真当自己是那块不得了的料子。 萧亦敬佩看向温竹安,确实了不得,每次都能口出狂言一针见血气死人。 说完,温竹安不忘合理化中立派此时为何与皇帝面对面喝茶:“陛下,科举之事礼部已经准备得当。” 封听筠意有所指:“有劳,辛苦!” 温竹安更是:“不辛苦,食俸禄者,不敢居功自傲。” 当众打脸“老臣”帝师。 帝师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摇摇欲坠间萧亦补刀:“纠正一点,上次您寿宴,下官才见过您正值壮年的儿子;那日拦车,下官才见过您色胆包天的孙子,严格意义上,您不是断子绝孙,您的儿子孙儿才算。” “王公公,敢问今日清扫的是谁,下次仔细些,别什么虫子都招进来,也不怕吓到陛下。”萧亦低头眼睛疼的看着地上的七个七模一样的人。 封听筠称歪瓜裂枣。 他作为风暴中心的人,理应可以称之为七形漂虫。 漂得面面俱到。 温竹安挑眉与封听筠对视,兀自感慨:萧亦是个妙人。 封听筠垂眼轻笑:“王福,帝师年事已高,今日略感风寒,且免去早朝回府养病,好了再行商议!” 帝师不甘心挣扎起来:“陛下,臣桃李满园……” 半道被萧亦截胡:“陛下说了,是歪瓜裂枣。” 王福动作敏捷瞬间捂着帝师的嘴,后边上来的禁军顺理成章往后一记手刀,八个人怎么大张旗鼓竖着进来的,怎么堰旗鼓息横着出去。 目睹七位复印件出门,萧亦才走到封听筠身边坐下,封听筠有些好笑:“怎么又愿意坐过来了?” “如陛下所见,怕八个一样的坐不下。”萧亦阴阳怪气着一句,他敢保证,他原来的模样绝对找不出七个复制版。 封听筠又笑:“又想起什么事了?” 萧亦一贯无事不登三宝殿。 萧亦默了一瞬,真没什么事,纯粹是趴在桌上睡午觉,一时冲动,也想来找封听筠问问同样的问题。 现在却觉得没必要。 对七个复印件的评价的是歪瓜裂枣,对正主,又能是什么好瓜? 第57章 臣愿意 萧亦才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王福去而复返:“陛下,临王与老端王求见。” 酒宴过后,封听筠借那位大放厥词豪言壮语的壮士, 褫夺了不少可承袭五代爵位的宗亲,老端王过后,子孙若考不取功名, 便与平民无异。 但,加个老字,意味总是微妙的。 “侯着。”封听筠按着眉心, 门外两位来了事也来了。 相比之下,最大的闲人温竹安正事早已交代完,热闹也看得畅快, 免得遭人误会,让王福撤下喝过的茶杯起身退场:“陛下万安,臣先行告退。” 寻常时候温竹安远没有这般客气,听着万安两个字,封听筠撩眼意味不明看了眼温竹安,后者毫不掩饰眼中的兴致, 全是对今日御书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满意。 但满意归满意,谁来他都讥讽几句,难免太累人。 封听筠嘲讽:“回府哪有朕这里热闹?” 温竹安但笑不语, 起步前目光落在萧亦身上,才走八位,又来两位, 或多或少都与萧亦有过龃龉。 这位萧大人,诸事繁忙处境堪忧。 便接着看向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也是, 君臣二人,忙得登对,难怪能看对眼。 无言一笑,步伐轻快离开。 借着人没进门,封听筠又问:“何事来寻朕?” 非一般的朋友理当说没事就不能找你?怎奈现在是非一般的君臣,萧亦短暂没有要紧事,拿门外的临王、老端王做文章。 “臣感觉临王与宗亲、帝师皆有勾结。” 帝师才谢幕,其他两个就粉墨登场了,过分巧。 封听筠莞尔:“相信你的感觉。” 话里明摆存在歧义,是让他相信自己,还是说封听筠相信他。 萧亦没吭声,棱模两可的话听多了,细想起来,封听筠不止说过一句。 饶是寡言得过分恹,封听筠将萧亦虚虚握着的茶杯拿出来,叫王福下午换杯茶:“怎么精神不好?” 萧亦没吭声,将封听筠手边的换成空杯子,抬头封听筠无奈笑着,柔和的眸光一晃就晃到萧亦心里。 鬼使神差就问出心声:“陛下对谁都这样吗?” “不一样。”封听筠轻微摇头,语气轻松,“需不需要朕将外面人叫进门,对照给你看?” 晾得时间够久了。 “那臣真是个好借口。”萧亦扯了下唇,脸上看不出情绪。 熟知萧亦,封听筠自是能察觉到萧亦情绪不对的,指向性很明确,从萧亦开始试探他开始,这层膜就存在了。 无法骗,只好开口哄。 萧亦先他一步:“陛下当真是断袖?” 封听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轻笑着:“是。”眼底却闪过一瞬晦暗,再问断袖,是否是他越过了应有的距离,产生了抵触? 闻声进门三个人皆是一怔,不过一场风,又默契管理好各自的表情,低头当作无事迈步进来。 “臣/臣弟叩见陛下!” 萧亦起身简单行礼,行完便站在原地。 不同于萧亦的待遇,两人规规矩矩行完大礼,封听筠才叫人起来站着,连赐座都省了,一时除了封听筠,四个人都站着。 临王掩唇咳了两声:“听闻帝师带人前来,臣弟便递了牌子求见。” “帝师才从朕这离开,你来的倒是巧。”封听筠浅笑着,敲打之意明显。 皇帝都才知道帝师为什么而来,一个远在宫外的王爷却是比皇帝更有优先知情权。 “皇兄恕罪,臣弟乃是焦心萧大人,一时方寸大乱没了规矩。”临王顿时双膝落地,地毯都隔不住落地声,随之一道传进萧亦的耳中。 “哦,臣与殿下无亲无故,殿下以什么立场焦心臣?”萧亦含笑问着。 在场五个人,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封听筠都未曾这般说过,一直给他添乱的临王红口白牙一张嘴说了? 哪怕是王福说,萧亦都能想通,满京城都是他是皇帝身边人的今天,临王以什么身份出口? 怕不是深表关心,是包藏祸心! 临王看着萧亦苦笑一声,先入为主拿进门时萧亦问的断袖当突破口:“萧大人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恳请陛下莫要因一己私利,将他推至风口浪尖。” 封听筠静静听着,王福心底顿时咯噔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发挥内务大总管的作用:“放肆!殿下且注意言谈,莫非是病糊涂了!” 并非糊涂的临王眼中清明,往地上一磕,又是一道掷地有声的:“请陛下开恩!” 封听筠抬手阻止王福发作,眉眼间喜怒掺半:“那你无权无势到朕面前叫嚣,便不是将他推至风口浪尖了?封澈,你要作戏便做真些,要想下去等你弟弟,找条河即可,何需到朕面前丢人现眼?” 萧亦本也要出声,听清楚封听筠的话凌厉看向封听筠。 等? 临王等哪个弟弟? 陈王? 刹那间,临王猛然抬头,瞳孔有几分震动,似真有弟弟,却又很快调整过来:“陛下此言何意?臣弟要去等哪位弟弟?” “萧成珏。”封听筠无故喊了一声萧亦,萧亦看过来的同时,他又道,“你想朕如何待你弟弟?”话不知是对着谁说的。 临王活着的弟弟就陈王,而一声不吭的端王,弟弟恐怕早成了白骨,有着消失的弟弟的萧亦只能认下,进退有度道:“必定希望陛下爱屋及乌。” 好歹他占了人哥哥的身体,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封听筠盯着临王的眼睛:“那便是了,临王认为如何?” 临王笑容僵硬,唇角牵着将压平:“臣无权置喙。” 一句话,回答了封听筠,更是回答了方才各种。 如此算是解决了一人,封听筠语气平平:“起来。” 临王才撑手抬起一只膝盖,萧亦站在原地,混着屋外一声惊雷道:“风口浪尖,臣愿意。” 生怕雷声压过话声,待周遭皆无声后,又吐字清晰重复:“刀山火海,臣亦愿意。” 临王这会心思不在萧亦身上,紧紧盯着封听筠,脖颈上肌肤紧绷,许久不见喉结有动静。 被盯着的封听筠同样也在盯着东西,一只握在手里,方才被萧亦换走,此刻泛着涟漪的茶杯。 气氛僵持时,端王嗓音沉哑,仅听音色便是暮年:“臣可否与陛下单独面谈。” 封听筠呼吸落下:“可。” 萧亦与临王前后走出门,脚步声无端发沉。 “何事?”封听筠问。 端王遵循前人法规,跪在今天不知道被跪了多少次的地毯上:“老臣恳请陛下放过封礼!” 封听筠将茶水倒在地上,水声哗哗一道,标准的敬先人:“都要顶替朕了,朕有何资格放过?” 未被水滴沾身的端王又是磕头:“是老臣没有教好他。” 茶杯落地,与地毯相撞只有沉闷一声:“王福,叫人将地毯换了。” 王福俯身:“是!” “哪里是教的不好,是教的过甚了。”封听筠起身走到端王手边,目光睥睨,“在思考怎么让朕出去,好亲自撞见临王翘朕墙角?” 端王瞳孔瑟缩,猛地抬起头,正好与冰冷的视线相撞,下一场风暴接踵而至:“柿子挑软的捏,只敢朝他下手?念你时日不多朕才未连坐,莫要不知好歹,站错了队。” 封听筠淡漠越过端王,直奔萧亦和临王现在所在之处。 也是偏殿,萧亦百无聊赖望着临王,对方已经恢复浅笑安然温润儒雅的君子模样。 “萧大人难道不好奇我为何一直坏你的事?” 萧亦不上道,更不客气,微笑着:“殿下也知您在坏事?” 临王无奈一笑:“我做之事,我自然知道,萧大人不想知道其原因吗?” “并不想。”萧亦退后一步。 又在临王的前进下后退,独听:“因为我想引起大人的注意,比温和,陛下比我会演,时刻派人跟着你,还装云淡风轻;比权势地位,陛下更是凌驾于你我之上。各般相较,我皆无法胜,便只能棋出险招,换条他无法走的路。” 萧亦挑眉,好厉害的离间。 又是说他和封听筠地位不对等,又是说封听筠掌控欲强。 说是为了突出原因,其实字字句句居心叵测。 只有一点没说错,封听筠不会拿仇恨值吸引注意。 “人往高处走,殿下总不会不知。”比无可比,拉仇恨又能做什么? 临王又笑,笑得如沐春风十里桃花:“那萧大人,一个君王是否能容忍他的身边人被他弟弟惦记着?” 萧亦忽感不对劲,回头封听筠站在枝繁叶茂的树下,轻轻拍下袖上沾着的枯叶,抬头温润看着萧亦,不置一词。 许是树枝刮人,他皱眉要走。 没由头的,萧亦被股隐欲驱使着,转身便迈步追了过去。 封听筠听到后边的动静,奇怪转身,不过几息间,手腕就被萧亦捉住,攥在手心。 发丝浮动纠缠间,冷香入心,与杂乱呼吸相对应的是萧亦指尖按在封听筠脉搏上,那规律无比的跳动。 “怎么了?”这世萧亦未中毒,临王的动作提前了不少,转身不过是因为树枝还未修剪过,随风颤动实在烦人。 指尖的跳动传到心脏,平静的脉动与无章法的心动交相呼应,萧亦顿然冷静下来,也想问自己怎么了。 从封听筠那句断袖,从那句不是因为萧成珏就不知道怎么了? 他为什么情绪化? 他为什么介意封听筠看到那七个复印件没触动? 又为什么烦躁于封听筠留不留“他”? 甚至,为什么在意封听筠听到临王对他的表白后,会是怎样的态度。 几次调整呼吸,闭眼方觉天子对他过分的纵容,让他理所应当,听到天子心上有人,却叫他胡乱猜忌,言不由衷。 呼吸间,思绪心悸皆越过界,萧亦身体上却撒了手。 直愣愣盯着封听筠迈进一步。 顶着封听筠不解的目光又进了一步。 脑海中突然挤进了胸膛里的杂音。 顿时,心不由己。 第58章 臣认亲失败 今日皇城, 再热闹不过贡院,哪怕空中还落着中雨,此地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萧亦胜在和皇帝关系匪浅,走后门得以站在了门口观望,坐标似的杵着, 与外面行色匆匆的人格格不入。 而他手中的油纸伞下却不止他一人,身侧人水绿色衣裙,身材相较萧亦来说, 娇小非常。伞不大,容两个人困难,撑伞的萧亦自然就湿了大半肩膀。 “至于这么不相信武青?”桑黎毫不客气往伞里挪进, 浑身上下,只裙角鞋袜微湿。 早被官场锻炼得心虚不形于色的萧亦,面色如常:“他坑我不止一次两次。”言外之意:不信实属理所当然。 事实上,不是他不相信,是抄到户部的画像受潮糊了,不说体貌特征, 连基本的人形都看不出来,若是萧成珏的弟弟今天真来科举,他认不出来无异于掉马。 遑论让右相知道, 又是另一种情形。 是以,拿武青当借口请桑黎归来辨认,实属无奈的必须之举。 但到底是冤枉人, 坑屋报乌,很绅士将伞往桑黎那边偏了偏。 桑黎欣然接受萧亦偏向的伞,神情自若, 好似武青和她半点关系没有,语气又分外笃定:“他不会骗我。” 白月光的杀伤力萧亦有所耳闻,但总不能就这么一句拆自己的台:“总有小概率不是?” 本着将人先稳下来认人,萧亦又起话头:“你们二人……” 桑黎笑盈盈打断:“萧大人,你于他,我于他皆是合作关系,非单拎出论非同寻常的关系,那就攀得太牵强了。” 面上,唇角扬起,眉眼更是含笑,半分异常都剖不出来。 萧亦莞尔。 桑黎自觉言重,温和吐声:“换言之你于陛下何种关系,我于他便何种关系。” 闻言萧亦唇角微低,倒也没反驳,某种程度上这也算合并同类项。 他于封听筠是君臣合作关系,封听筠于他,最近有些变味了。 不提也罢。 桑黎自没错过萧亦放下的唇角,兴致盎然挑眉:“那就是不一样了?” 尚未清晰之事萧亦不予回答,偏头错开目光,却无意撞见进场人中,一人着茶色外衫,身量比他矮上些许,身形格外单薄,登记时手里的伞反倒高起一截来,连束发的是何种材质的发带都能看见,待检查完转过身,只见一张异常白的脸,五官又是极其乖巧文弱的,秀气得类似现代樱花国的病娇男主。 仅是一对眼,萧亦嘴里的“你看那人”忽地转了弯,成了莫名带着几分肯定的:“是他,对吗?” 桑黎等萧亦的回答良久,没等来感兴趣的,反而等来句意味不明的问话,没来得及回归兴趣之言,顺着萧亦的视线看去,竟一眼锁定萧亦紧紧盯着的,没露出脸的人。 那人刚把伞放下,遮住了半张脸。 即将进门时,他收了伞,回眸屋檐雨滴连成珠帘,冲着萧亦所在的位置浅浅一笑,两个梨涡乍现,纯洁乖巧得像朵雨中茉莉。 正是回头时,桑黎出口:“是他。” 萧亦目送人离开,低声道:“我猜也是。” “什么?”雨声不断,桑黎没听清。 萧亦笑了笑没说话,将伞留给桑黎遁入雨中,匆匆冲进登记名字的棚子。 恰逢记录人名的人要翻页,以防晕染墨迹,萧亦胡乱擦了下手,及时按住纸张。 纸上倒数第二个,是方才那少年,姓白名倚年。 京城人士。 登记人名的人认识萧亦:“萧大人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萧亦摇头。 何止是不对。 白倚年,今年科举的少年探花,死于第二年夏日,昙花一现,以至于史书上一笔带过。 行巫蛊之术血尽而亡。 萧成珏的弟弟,怎么会是他! 不由得又看向不断涌入人的门。 若真是,以对方的真才实学,即便科举败露,右相也有保底可支撑,自然不会过多帮助手下人,也就意味着,右相党落马无法牵扯出右相。 而他身为对方的哥哥,掺和科举,今后科举出事,白倚年哪怕是真才实学,最后名声也不太好听。 麻烦不小。 人前绝不能相认! 桑黎走过来:“怎么了,连你弟弟的名字也忘了?” 话出周边人整整齐齐看了过来,不约而同抽吸一声。 原本只是一句寻常的调侃,放大多数人身上都再寻常不过,萧亦却是实实在在有封听筠这层关系在的,语调散漫,看表情并无异常:“我形单影只形影相吊,哪来的弟弟?” 经萧亦一提醒,桑黎瞬间反应过来,随之附和无中生弟:“我弟弟不就是你弟弟?” 旁边站着个世家子弟,胆量远比常人大,试探着问道:“姑娘是?” 桑黎贴近萧亦,笑容腼腆,透着女儿家的娇羞:“怎么,看不出来我在追求萧大人吗?” 萧亦连忙一退步,打着配合:“男女有别。” “你都答应长公主陪我来送我弟弟了,你我婚事还不是板上钉钉吗?”桑黎分外大胆,撇干净关系。 “姑娘多想了。”萧亦状若不愿纠缠,抬起袖子一盖头顶,撇下桑黎便快步离开。 行色匆匆的模样,明摆着不想与之扯上关系。 待萧亦挤出人群,贡院周边人少了不少,远处一辆马车孤零零停在一隅,帘子还随风而动着,上方标识分外眼熟。 其余送考的马车,远没有那辆停的远。 似乎曾在那里看了人群中的某个人许久。 许是巧合,围在贡院外的人群众,有一处石砖破损积了摊深水,空缺着那一处,正好能看见萧亦方才站着的地方。 不多时,冷冻在原地的马车启动,飞起的车帘里,是临王那张带着病气的脸。 对方端坐着,露出的侧脸随车动稍纵即逝。 “萧大人,您才好可别淋雨了!”王卓旁观半天,看不下去赶忙送来雨伞。 雨伞遮了上方的天,萧亦擦了擦脸上湿漉漉的雨水,收回思绪。 萧亦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临王是开看他,思索多时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方才积水那里的是谁,临王为什么会冒雨来看对方。 难免想起封听筠那句弟弟:“临王殿下可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弟弟?” 王卓哪里知道这些:“萧大人哪里话?” 他是负责安全的暗卫,不是收集情报的暗卫? 临王哪还有什么弟弟!不就一个不成器的陈王? 萧亦摆了摆头:“没有,雨淋多了。” 改日再从封听筠那套,现在他先回去换身衣服。 “那快些回府!”有上次发热经验,王卓比萧亦还急。 “嗯。” 回萧府时雨已经小了下去,府中迎面走来群训练有序的陌生面孔,萧亦皱眉一瞬,抬手叫住人:“你们是刚入府的?” 上一批下人,不论有没有中毒,事后萧亦一个也没见过,不用想,就上次武青来那次发生的事,右相也不可能留一群叛徒。 也是拖右相的福,这几日,府中难得人迹罕见,就萧亦独守空宅,享受了几日没人盯梢的好日子。 没有外人,就萧亦一个,为首的说话也是滴水不漏:“是,大人前些日子递消息要人,今日伢子便将我们带来交给赵管家了。” “赵管家?”萧亦没如对方的意演戏,直截了当问了出来,“他来了怎么不来见我?” 回答还算客气:“他在看大人府中账本。” 萧亦挑眉,他帮右相贪是他帮右相贪,库房入账只有明面上的俸禄,经营的几间铺子,这些东西有什么必要看。 恐怕看的是他书房少没少东西,索性摆手让人去搜,自顾自回了卧房沐浴更衣。 一切收拾得当,掐着时间去了趟书房,书房没有变化,维持着萧亦上次离开时的模样,只书柜棱角出,沾了一点干涸的水渍印。 贴心替人擦干净印子,萧亦再登密室。 密室门还是大张旗鼓开着,不怕贼偷更不怕贼惦记,里面东西太多,大眼一看看不出多了什么,亦或是少了什么。 地面因为没人打扫,积了层薄灰,蹲下身细看,地面没有凌乱的脚步,甚至连萧亦上次来的留下地鞋印子,都被人恢复成无人来过的模样。 萧亦扯唇不知作何感想,自认不懂轻功,放肆落下一堆没头没尾的脚印,随后找过几处不打眼的地方,没发现少了什么,反而从书画中翻出叠新添的纸来。 看完不禁眯了下眼,又分析起纸张来,都是一样的宣纸,但,肯定不是同一个人拿来的。 内容太南辕北辙,八竿子打不着了。 继而挑出几张字迹一样的留下,剩下的一概揣进怀里,在密室中落满脚印,让人分辨不出他去过哪里才挥袖离开,直奔皇宫。 还未踏入御书房,竟无故想起封听筠那句朕没那么小气,进门的脚不由得顿在了原地。 碰巧王福出门:“萧大人来了!怎么不进去?” “刚才在捡东西。” 王福看了眼萧亦毛都没拿一根的手,不理解但相信:“可要奴才帮您找找?” 萧亦抿唇微笑:“不了,找到了。” 屋内封听筠只听见了声音,不知道具体情况,体贴问着:“什么东西丢了?” 萧亦又沉默,摸出怀里几张纸,依次摊开放在御案上。 逐一讲解:“将人毒聋毒哑的毒药。” 放下张时用了些力度:“稚子赎买合同。” 力度加大,无异于拍:“房屋购置合同。” 购置房屋,赎买稚子,又用靖国公独家秘制毒药,鬼都能猜出来合在一起,能做什么。 他何德何能,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随后面无表情盯着封听筠看:“这些都是臣密室找出来的。” 阴天御案上放有蜡烛,封听筠逐一将三张纸抽出来点燃,无一例外丢在还未碰过的茶杯当中:“当作驱邪了。” 第59章 臣试探皇帝心上人 纸灰或浮或沉在茶水中, 像极了江湖骗子唬人用的符水。 奈何眼前人不是江湖术士,是九五之尊,萧亦用食指戳了下杯子, 仅剩的火星没入水中,毁尸灭迹得刚刚好:“陛下怎么还信这些?” “可用者,朕皆信。”封听筠诚然与萧亦对视, 默默将杯子移开,以防萧亦真端起来喝一口,“萧大人现在还觉得晦气吗?” 萧亦错开头, 眸下滑过一丝不自然,低眉另起话题:“陛下觉得会是谁栽赃臣?” 封听筠自认算是了解萧亦,理所当然将萧亦猝不及防的转移话题视为满脑子只有公事, 走至萧亦面前:“陪朕去趟密道?” 萧亦点头,跟在封听筠身后出门。 他向来不是温吞的个性,今日步伐却出奇的慢,也不知在想什么,连封听筠慢下脚步将就他,都没反应过来。 走出一截, 缓慢收回思绪,方觉周遭密不透风的雨后土腥气,却顶不过封听筠身上自带的雪后冷香, 萧亦四处张望一圈,没发现梅花树,便又鬼迷心窍往封听筠旁边靠近几分, 梅香浓度未变。 叫人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封听筠身上的,随口便问出:“陛下,宫中可有梅花树?” 往日不觉其他, 今朝习惯了才觉这香挺好闻,无端让人心动。 “有,玉清宫有棵前朝便种下的白梅,你问梅树做什么?”封听筠紧紧盯着萧亦脸上的变化,在经历恍然大悟后又凝重深思,久到将要猜测想起前世时,萧亦继而不解:“梅花还没开,陛下身上哪来的香气?” 天生的? 封听筠有过一瞬意外,继而笑问:“许是无意从哪沾来的,便是想这点气味让你深沉成这样?” 萧亦没理会这点促狭,心底茫然一瞬。 玉清宫是封听筠的寝宫,要是花开了有一身香还好说,花没开也惹来一身香。 一张口就认定从哪沾来的,那便是不是本身自带,且并不奇怪会沾上,香气短时间内无法将人腌入味,封听筠绝对在某位爱熏梅香的人身边待了许久。 但王福身上没这股味。 那就是封听筠单独相处时招来的。 单独相处,还时间颇长。 所以是心上人那里?封听筠所说的心上人,竟长时间相处着? 抬头有见封听筠眼下那浅淡的青痕,似乎有一瞬真相大白。 想了又想又觉不对,封听筠夜会心上人也要有时间,他经常半夜来事就进宫找封听筠,对方向来是百呼百应的,总不至于巧到偏偏是他不来时去找。 要想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只能是隔得不近,也就是人在皇宫之中。 想到,便不吝啬于问出:“陛下是金屋藏娇了吗?” 他没听见过封听筠身边有人,四舍五入,就是金屋藏娇,更严重,可能是强制性金屋,瞒得不露风声。 封听筠顿感莫名,背后落着五六步的王福满身肥肉却是一僵,悄摸往后又退了四五步,拉开足够安全的距离。 越界的萧亦双目紧盯着,竟让封听筠有些摸不准萧亦的脑回路,反问道:“朕能藏谁?” 萧亦蹙眉,那到底是有没有:“不然陛下眼下怎么一片青?” 惊觉只是萧亦的胡乱猜测,王福放下心来悄然移回原地。 封听筠深吸一口气,难得无法辩驳,只道:“朕失眠罢了。” 莫名的萧亦想起诗经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觉得还不够恰当,接着补充,依旧不忘往心上人方面试探,“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封听筠生出几分无可奈何的佩服来。 抬手掐下朵树上快过花期的合.欢花:“依朕看,怕是你心上人了,生怕朕耽误了你,受了谁的刺激,到处挑朕的错处?” 手上的花粉白一朵,因花瓣过于纤细,遭雨水打过一道已经看不出来是花了。 封听筠只是随意甩了甩水滴,任意插在萧亦衣领间:“怎么不回话?” 衣襟别着的花小小一个,存在感聊胜于无,偏叫萧亦心律再次失衡,所以不是心上人那来的,调整呼吸持续发力,换种方式试探:“陛下就不想把谁金屋藏娇?” 问完,背后王福也目光如炬盯着封听筠。 封听筠又盯着萧亦,幽幽叹道:“朕哪有机会?” 萧亦颔首,继续低着头,对方不愿意。 低完又抬头:“陛下心上人是谁,臣认识吗?” 封听筠不答,无外乎于无法回答。 萧亦在原地站定,鼻尖梅香渐行渐远。 王福意味深长拍了下萧亦的肩,老生常谈拖着语调试图助天子一臂之力:“萧大人,您怎……” 语调分外绵长,萧亦没耐心听,率先跟上去。 鼻尖再有花香时,心率倏然飙升。 手不由自主便拉住了封听筠的袖子,现在他可以确定,他就是对封听筠有非分之想。 封听筠回头,眉眼间疑惑不减。 萧亦垂眼低眉,缓缓松开手,无辜无害的低着头摇了摇。 封听筠皱眉,抬手触碰萧亦的额头,温度正常,甚至偏冷:“不舒服?” “臣只是好奇,若是惦记谁,会遭人厌恶吗?”萧亦目视封听筠,搜刮对方脸上的动作。 封听筠眼皮一跳,品出萧亦话里的意思,险些控制不住气笑起来,压着火气语气硬不硬,软不软着:“惦记暂且不提,你先做正事。” 几乎是瞬间,冷光落在十步开外的王福身上:去查! 萧亦悻悻然垂下头来。 那就是不能被惦记。 好在两地分隔不远,萧亦进门主动上前按机关,先一步踏入密道中。 脚才踏进,又被封听筠拉回来:“老实在朕身后跟着。” “陛下没来得及改机关?”萧亦记得封听筠改过机关,靖国公正因如此死在其中。 封听筠兴致不高:“毁了。” 两人无言走入密道中,密道原本只用点燃一盏灯,往后的自己会亮起来,大概装置也被一概毁去了,走到一处才能点亮一处的蜡烛。 走到某处,蜡烛才被点亮,烛光跳动一下,隐现喷射在墙面上的绛紫色血液骤然升起,猛地一看,鬼影一般,勉强能分辨出个人形,似被箭矢穿过,跌在墙上,支撑不着半瞬徒留半道浅印子,就陡然摔倒在地,滑倒的血痕重于人形。 地上倒是没留下多少血迹,看样子是在来往的行人践踏下销声匿迹了。 封听筠没料到人是死在这里,忙不迭观察萧亦的神色,萧亦只是淡淡看着,接受能力良好,甚至点评了一句:“臣见过比这更逼真的。” 鬼屋挺舍得用血浆。 相比之下,不足为惧。 “嗯,厉害。”封听筠莞尔。 萧亦仍旧不识好人心:“陛下带臣来这是为了吓臣?”密室的东西不是早被清理干净了吗? 来这里故地重游? “比起朕,你吓朕的更多。”封听筠叹气。 萧亦自认为没理由吓封听筠:“臣何时吓陛下了?” “多了。”封听筠面色不假。 萧亦抿唇,越过封听筠往前走,直到走到分叉口,封听筠伸手扶上萧亦的肩膀,轻巧将人换了个方向:“这边。” 这条路,正好是温思远要走,萧亦怕死里面那条,欣然接受封听筠的转弯。 走不过五十米,前面拐弯处隐约有光亮,昏黄着晕染开,有人影打在其中,不禁警觉起来。 封听筠顺着被萧亦拉住的袖子搭了下萧亦的手:“无妨,朕的人。” “那陛下为何要走前面?” 挡在人前面的萧亦问得理直气壮,封听筠轻笑:“以防万一,走吧。” 萧亦愣在原地不动,半天回头:“陛下当真有心上人?” 封听筠态度不作假:“当真。”话也是真的。 萧亦敛去目光上前,里面的人不知是顺带看见了他身后的封听筠,还是记得他的长相,不多言面色无异将他们引进门。 封听筠逐渐与萧亦并肩:“靖国公有一木哨,可唤专人。” 萧亦翻译得当:“哪方面的专家?” “培养死士聋聩的专家,此前有人特地来找过,只找到了放到你密室的那张毒药配方。” “陛下故意的?”话是如此,以封听筠展现出的运筹帷幄看来,但凡出手,必不会遗漏什么。 除非是刻意。 “是,大理寺狱卒,也在对方手中。”封听筠将萧亦带进才建出来的房间,墙面斑驳地面碎石嶙峋,细小的哗啦声响在角落,细看,冷铁锻造的铁链微微碰撞着,一头连着铁扣,一头扣着人的脚踝。 封听筠继续:“要查,带上武青、温思远。” 链条拴着的人好像听到什么阎王罗刹的声音,猛地抖动起来,啊啊啊的叫了起来。 嗓音嘲哳,分外凄厉。 守在房中的侍卫立刻拿出个木哨,急促的哨声未歇,这人身上爬出来密密麻麻一片虫,黑得发凉,雨林蚂蚁大小。 “要控制聋聩,无专门训练过的蛊虫不可。”侍卫又吹哨子,蛊虫爬回那人身上。 又见被锁链拴住的脚抽搐,一阵凄厉嘶哑的声音过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气息不复存在,秃然倒地。 侍卫上前叹气:“陛下,死了。” 封听筠冷然:“带出去泼油焚烧,务必不留痕迹。” 回头却见萧亦失神立在原地。 “萧……” “陛下为什么绕这么一大圈让臣去查凶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臣是谁?”萧亦回神问。 封听筠不觉暗自摇头,萧亦怎会不知道他本性,解释道:“直接说你或许不会相信。” “那陛下信臣吗?”萧亦问。 “信。” 萧亦与封听筠对视:“那便行了。”—— 作者有话说:这个星期运气极差,活动抽签中了无数次,所以都会晚更,但肯定不会不更,更不可能断更,我不弃坑的,放心 另外,写的不好的地方我事后反应过来会有改动,原本剧情不会变的[合十] 第60章 臣要捞捞 隔日早朝。 “有事起奏, 无事退朝!”王福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拂尘一甩,好似甩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谢齐脸上, 就见他脸姹紫嫣红变化着,双目瞪圆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大步往外一迈, 首先就冲封听筠行了个跪拜礼。 “陛下,臣检举萧成珏以权谋私,打着贩卖科举考卷的名义, 卖给我们的考卷却和今年考卷毫无关系!实乃无底线圈钱!” 顿时,与科举有关者不约而同看向萧亦,目光如炬, 怕是要将萧亦射出无数个洞来! 但仍有少数留有希冀,认为萧亦骗不了他们,咬牙切齿瞪着告密者,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捂嘴,以防再说出什么,拉他们下水! 面对如此盛况, 萧亦无声扯了下唇,早先商量过议程,但这种话术, 还是太超前了。 看似检举,其实将他摘得明明白白,和预想的趋势相悖了。 思来想去, 还是往外迈了一步,总有人会和他打配合不是? 云淡风轻朝封听筠作揖,正义凛然得近乎不要脸道:“陛下, 臣冤枉!” 如何冤枉,萧亦想不出来。 谢齐一点没说错。 但有利益挂钩的大儒替他辩经:“谢将军何出此言!科举考题尚未公布,你从何得知试题,莫要信口雌黄,冤枉了忠臣!” 科举共考九天七夜,这才第四天,要举报也挑错了时候! 铁骨忠臣萧亦点头:“是,科举与我并无关系,谢将军这是哪里话?” 同流合污者:“是,谢将军可是做梦梦糊涂了?” “谢将军莫要污蔑了清流之臣!” 贪官里面拔清官,矮个里面拔高个,被迫成为两袖清风忠臣的萧亦微笑:“谢将军说错了,下官哪有这能力?” 谢齐张口就叫:“臣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方才一针见血指出考卷还未公布的“大儒”:“谢大人可莫要胡闹了,您三指都伸不直,何必闹这一出?”再看,那发誓的手指还是无意识弯曲着一定程度的。 “臣天生伸不直!”谢齐一口咬定,继续发力,“昨日我那不成器的小儿传出消息,称考题与萧大人给我们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如今已经证实,萧大人是为骗钱诓骗我们!” 是我们,不是我。 乍时满堂哗然,买卷的右相党脸色大变,几乎要无差别掐死萧亦和谢齐,正派臣子面面相觑,神情凝重。 萧亦面色如常,冷静询问:“科举戒备森严,谢将军是怎么与贵子配合默契,私通消息的?” 顺利打出配合,成功将事情引到正道上,萧亦才跪地义正辞严:“请陛下明鉴,科举由礼部全权负责,臣哪里有这般本事!” 礼部三人齐齐外出跪下:“陛下明鉴,科举考场秩序并无异常!” 外有请来负责巡查的禁军:“启禀陛下,考场并无异常!” 接连两句无异常,右相党提起的心落下半截,剩下半截,被进门的长公主升回原位,有甚者,提到了最高点。 “本宫作证,谢将军所言不假!”封雅云甩袖跪下,随后跟着的桑黎面色惨白,浑身上下有血色的地方,唯有肩部被支折去箭羽的利箭穿透,猩红刺目。 不等封听筠喊起,封雅云目眦欲裂直奔萧亦,被站在她前方的禁军拦住。 “长公主莫要冲动!” 封雅云咬牙:“萧成珏,你莫非是要造反!” 与之而来的是桑黎突然咳出口黑血,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武青哪知是作戏,下意识要往桑黎那跑,萧亦上前一把抓住人:“长公主此言差矣,臣岂敢谋反?” “若非谋反,我好心送上历年前三甲做题诀窍,你为何派人杀我侍女灭口,你明知她……” 她什么,萧亦瞬间打断,小心看了眼台上的封听筠,没让封雅云继续说下去:“那不是殿下送来包苹果的纸吗,何时竟与科举有关了?” 在场除了右相面沉如水,其他人都被绕得七荤八素,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到底该相信谁? 站不了位,其中不乏旁观了,但没有参与的旁观者。 “长公主可有证据?萧大人当日不过是贩卖苹果罢了,何曾与国家大事有过关联?”季折刻意咬重苹果和国家大事几字,有意无意提醒了参与者。 哪怕谢齐与长公主各执一词,题目真假难辨,眼下要真让卖苹果背后的东西暴露,在座谁也跑不了! 萧亦不动声色与季折对视,此次事情过后,他牵扯其中,即便右相还愿意用他,也势必对他抱有怀疑,而季折顶替他卧底右相之中,绝对不会有错。 封雅云冷笑,指着神色各异的朝臣,重重一摆袖:“那就等着,等我抄了萧府,将证据丢给你们看!” 话落萧亦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直勾勾望向从始至终不置一词的右相,右相冷眼相待,唇角压制不住勾起个嘲讽的笑来,似觉得萧亦与废物无异。 当即无视萧亦的求助,正视前方皇帝。 显然,在右相眼中,萧亦也是弃子。 众人见此,心底也是一凉。 萧亦却在紧要关头跪地:“陛下恕罪,臣人心不足蛇吞象,实乃伪造考卷骗取银两,并未泄露考题,现愿意将圈来财产,尽数奉还给各位大人!恳请陛下念在臣投案及时饶臣一次!” 出了钱的人却不想要,被吓破了胆,头脑发热的不打自招:“不了不了,臣等愿尽数充入国库!” 谢齐咬着不放:“糊涂!若非我儿与我传信,我们便是无处申冤,赔了夫人又折兵!” 再次强调能与之传信。 关键时候,温竹安板正一跪:“臣认罪,臣弟私下与萧成珏狼狈为奸,我到考场阻拦才知答卷非同一份,便先按兵不动着。昨日,我与禁军统领暗中抓获数批向外传递信息者,因尚未抓获主导人,以防走漏风声打草惊蛇,斗胆隐瞒不报,眼下长公主作证,想来真凶已然板上钉钉,与各位买苹果者脱不了干系!” 左相和一众内阁出卷人幽幽叹气:“萧大人,此次出卷分两卷,您是坏心办好事了。” 萧亦不言不语,更不敢抬头看上面的封听筠,他就隐约提过会怎么做,没说过要封听筠捞他。 想扳倒右相,要看这些人手里的罪证,而要想将事情合理化,在右相那方保留他未叛变的身份,就需要满堂人配合。 一看谢齐没头脑的举报,是为开局; 二看封雅云指认他确实拍卖了,是打乱人的思绪; 三看温竹安认可他与温思远狼狈为奸,证实有人向外传递信息,虽是假中再添假,栽桩陷害的,但有消息传递,即意味着涉案者罪加一等; 四看出题人坐实答卷没问题,本是分两卷实施,是印证参与者皆是受害者。 四力齐下,事件方能清晰,他有考卷,他也确实圈钱,之所以没成功,是因为皇帝对此事看重,准备了两套试卷。 之所以败露是因为谢齐沉不住气!否则,萧亦可以全身而退。 只有这样,抄了萧府,密室那些东西顺理成章缴入国库,有钱的封听筠后期才好与右相对打。 久坐高台的封听筠没急着定罪,眸光落在萧亦身上温凉不变,并不意外萧亦会拖自己下水,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上辈子病得三步一喘五步一咳,萧亦要做什么还是会做什么。 只道:“你并不缺钱,此事受谁指使,说了,朕饶你一命。” 霎时议论四起。无关其他,封听筠不是发怒,反而是循循善诱,语气温和得无害,都这般了,皇帝竟还想留下萧亦! 可见其珍重。 继而半数人看向跪着的萧亦,连同将萧亦视为弃子的右相,都若有所思望向萧亦,萧亦看模样有过一瞬挣扎,目光没个落脚处,但毫无疑问的,看向哪方,哪方颤抖。 久而久之,久到天子耐心告罄,萧亦终于收到右相递来的目光,怔愣不到半息,掷地有声:“是陈祥山,陈大人,臣与陈大人乃是上下级关系!臣从头到尾皆听从他的调派!” 不怪仅一道目光,萧亦就能精准无误定位到人,右相放入他密室的信纸当中,字迹与萧成珏一般无二的纸上,与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就是陈祥山。 甚至此前问封听筠,封听筠说出的名字也是陈祥山。 只是让人费解。 封听筠监察百官,陈祥山手握都察院,如何也让人想不到,右相会舍弃了他! 陈祥山同样是不知情的,瘦弱的身体当即颤颤巍巍往地上一跪:“臣惶恐!陛下明鉴啊!” 当即便锁中了与右相眼神交接的萧亦,哪怕是再迟钝,也知右相要将他弃了:“萧大人!您想清楚再说!” 萧亦断言:“臣不敢欺瞒陛下!” 右相居高临下,架子摆得比封听筠还足:“陈大人糊涂啊!莫要执迷不悟,害了家人!” 换转语序,陈大人莫要糊涂,执迷不悟害了家人。 陈祥山瘫软一瞬,咬牙笑了声,眼中闪过无数不甘憎恨。 涉案的也都跪的零零散散,大多心如死灰。 萧亦独树一帜迎着封听筠的视线,莫名的有些怀念那身梅香,不知道从哪里沾来的梅香。 总比现在罪臣之身站着,大概率能留条命,只是此后再与官场无缘罢了。 思及此,肩膀落下,也有些蔫。 原计划,他彻底摆脱右相这边的身份,光明正大为皇帝办事,但,若真这样,萧成珏弟弟处境难堪,右相的防备心也会空前高涨。 右相不倒,先失右相,他也就把路走窄了。 被封雅云派去抄家的人正好带来证据,急匆匆往前走,路过萧亦时,萧亦自顾自头往下一低。 魂穿,是原罪。 那些恩恩怨怨,他来了,抢了人的身体,便没有无辜这一说法。 门外惊起人声:“启禀陛下!萧成珏与陈祥山狼狈为奸,此为来往信件,萧成珏暗中帮人揽财,此为账本!” 听到账本,萧亦倏地抬起头,哪来的账本?《 》 60-70 第61章 臣求陛下责罚 信件是右相放的, 不确定时间,账本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上次搜密室,他怎么没发现? 萧亦转头看封雅云, 您放的? 封雅云正是配合演戏,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见萧亦疑惑看她, 亦是不解,碍于处于万众瞩目中,没能表现出来。 但仅是面色无常, 就足以让萧亦确定与封雅云无关了。 那是谁还有谁? 萧亦瞬息看向右相,右相云淡风轻站着,再正常不过的低了下头, 并非是点,只是偏了下,一身正红官袍半点慈悲面,端的是清正廉洁高堂明月,却让萧亦肯定。 是他! 证据链准备得如此充分,是什么时候有的念头? 而右相为何舍得放弃陈祥山, 诱因是什么? 前段时间才用对方试探过他,这才多久,便卸磨杀驴了…… 之前封听筠说, 他甚至起疑过。 种种皆处于未知,萧亦不禁抬头看向封听筠,封听筠眼睑微抬, 示意朕知道。 瞬间便让萧亦放下心来。 右相语气沉重:“萧成珏,你可认?” 萧亦没有迟疑:“臣认!” 什么细节都准备好了,他有什么理由不认, 与其纠结,不如先看对方想做什么。 认字落下,淹死一众鸦雀,寂寥无声的大殿中,就见陈祥山颧骨突出的脸上,一片灰败之色,良久随同舞弊科举者无力闭眼,听天由命。 谁曾想,天命不见,牛马蛇神先到:“草民冤枉啊!陛下开恩!” 殿外一声嘲哳的求饶,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下一瞬温思远连滚带爬滚进大殿,衣袖翻飞发丝舞乱,舞得束发的玉冠一松从发间脱落下来,圆滚滚停在正红绣花红毯上,又见主人披头散发,五体投地趴在大殿门口,气短声长:“草民冤枉!都怪草民一时糊涂,听信了萧成珏这混账的鬼话,头脑发热才做出的昏头事,还望陛下看在我哥的劳苦功高的份上,将功抵过,饶我一条命!” 草民他哥瞬间沉下脸来,周身气压都快压到萧亦这边来,也是这时地理上想热低压冷高压得以应证,就如此波及范围广的火气,显而易见,气压中心的人听那混账话,火气极大。 却也不怪温竹安火气大,让温思远来将事情往右相身上引,没让往亲哥身上浇油。 事后温竹安不打死温思远,全看对方顾念多少手足之情。 逢温思远又发力:“草民苦啊,出生没爹长大没娘,长兄如父,父功子继是我朝美德,还望看着我哥兢兢业业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萧亦咬牙抿唇,又将头低下几分。 温竹安冷笑:“温思远,我何时缺你吃穿用度,萧成珏向上效命,你圈什么钱?” 继而将手里的笏板砸向温思远,大概也是怕把人砸出什么好歹,擦着肩膀而过,未伤及发肤,自己则如青竹一般苍劲挺拔,双膝落地跪地有声。 “家教不严,望陛下替臣清理门户!” 萧亦咽下笑意看向温思远,都清理门户了,可见气得不轻,言归正传:“你无权无职,是谁放你入宫!” “准你从正门进,不准我从狗洞钻!”温思远抬头呛萧亦,脸上除了灰就是草,声音却是比雷声大,“哥!你就我一个弟弟,要不是长公主派人去抓我,我都不知道出事了!都怪萧成珏,都是他蛊惑我啊!” 老好人右相道:“萧成珏已供出陈祥山,温公子做事又是为了什么?” “钱能使鬼推磨,陈大人二品大臣都爱财,我为什么不能爱!”提到二品,竟跳起来直扑萧亦,“萧成珏,你说,你头上还有谁,一个二品大臣,哪来那么大的能耐!你快说,说了我们就能活了!” 竟将又蠢又聪明,演绎得淋漓尽致。 天子似乎也舍不得萧亦,走下高台,拉着萧亦的手将人扶起来:“供出幕后主使,朕保证此前你身份如何,今后如何。” 一阵抽吸声中,萧亦猛地抬起头来,要演宠臣,这会也演过头了,犯这么大的事还包庇,不只是皇帝与宠臣,是昏君与妖妃了! 才想拉封听筠的袖子,提醒封听筠话越界了,天子肩膀那头,右相饶有兴致眯了下眼,想来是动了什么非同一般的心思。 便又回过神来,说话是迷惑右相。 乍时,环抱于身的冷香,细品之下分外苦涩。 封听筠大拇指压在萧亦手臂内侧,察觉萧亦情绪不对,轻轻按着安抚:“怎么,你不知道上头还有人?” 便又将萧亦的思绪拉回来。 萧亦垂眼点头:“陛下,臣不知,臣一直听从陈大人调遣!” 知不知皆无妨,“陈祥山,你头上又是谁,二品监察官员,尚且没到手眼遮天的地步。”封听筠没让萧亦继续跪着,反而又踏上高台。 目光斜向右相:“右相有何看法?” 右相微微一笑,面向萧亦:“不知萧大人为陈大人做事几年了?” 萧亦与右相差不多身量,两道目光相接洽,皆是死寂。 这问题不好回答,要让对方满意不容易。 凝眸一瞬,双手交于胸前,头微低:“回大人,从启宗三十三年。” 皇帝将他扶起,他自没有跪奸臣的道理。 启宗三十三年科举及第,一路青云直上,期间朝臣都知他是右相的人,但右相想必是想和他完全撇干净关系的。 早了不行,萧成珏与陈祥山没有交集,晚了更不行,毕竟萧成珏初入官场,便是以右相的心腹登场,所以只能选在萧成珏及第时,无论外界怎么猜测,他可以是陈祥山安插在右相身边的眼线,自然而然效忠于陈祥山。 所以,选在科举那年,才能如了右相的意。 右相淡笑点头,正身回答封听筠:“萧大人初入官场便是陈大人的人,期间一直听从陈大人的指示行事却不知道幕后主使,可见幕后之人不但位高权重,还小心谨慎不留马脚,在场符合以上条件的,只有臣、左相和诸位亲王,再扩大范围,在家养病帝师也有嫌疑。” 话里不知道哪个措词戳到了陈祥山,就见他毅然决然冲向全场唯一佩戴佩刀的禁军,在所有人推敲右相一席话时,迅速夺来佩刀,抽得“哗”一声。 又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时,瞠目直奔高堂,挥刀砍向封听筠。 刀光猝不及防遁入人群,掠起满堂颤栗。 封听筠并不意外,抓起王福臂弯的拂尘,瞬息脱手劈上利刃。 不等人看清,刀与拂尘尽断。 危险过去,萧亦却冲向封听筠,封听筠习武习得天下皆知,陈祥山与封听筠间隔足以四五米,就算陈祥山要行刺,也不会是封听筠。 这般做只有一个理由。 不料步子才迈出,路过温竹安却被抓住,侧头温竹安起身朝他摇头,那边陈祥山刀锋一转,径直没入脖颈。 未听刀入血肉之声,唯见血液迸射,溅过各位高官,右相便是其一,血液喷入左眼,顺眼角没入鼻间唇齿,最后被大红的官袍抹去,只留一道浅印。 半晌。 “死了。”临近的武将吴利上前探脉,起身回复天子。 话落才让萧亦意识到,前方站着的都是文臣武将当众的佼佼者,早就在战场的厮杀中锻炼出惊人的警觉,陈祥山一介书生,何曾能在顶尖的武将中挥刀自尽。 移光与帝王视线触碰,后知后觉,背后是天子授权。 相顾无言,独有前方一开始揭开大幕,牵出这场大戏的谢齐似乎被吓傻了:“罪臣认罪!求陛下网开一面。” 后方温思远接踵而来:“草民知错,求陛下恕罪!愿献出舞弊科举者名单!” 一句话牵扯出来半堂人:“臣等认罪,求陛下恕罪!” 死者未凉,活着的萧亦成了目前最大的罪人,随波逐流认罪:“罪臣萧成珏知错,求陛下责罚!” 封听筠未置一词,代言人王福气沉丹田:“肃静!” 肃静之后才听封听筠淡淡出声:“死得这般干脆痛快,想必是被右相说中了人选,各位国之重臣可有什么话说?” “陛下恕罪!臣等惶恐!”齐声而来。 死无对证,又是一句话都没留下,真相就只能由活人定夺。 萧亦看着温竹安拦他的手。 相比让审问不出任何的陈祥山活,不如让人死了,死了一可摧毁右相残党对右相抱有的希望,二可开拓发挥空间,在右相大度将自己列为嫌疑人时,陈祥山的死就证实了他与右相有关。 只因那席话说完,陈祥山就出事了。 或许是小心谨慎戳痛了陈祥山,或许是那个用不露马脚化用的不留马脚,总之右相想要对方死,正好封听筠料定了对方会死,从而引申为其中确实有人有问题。 归根结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甚至,因为左相对双卷的解释,早就洗清了嫌疑。 仅剩的右相、亲王和那位“养病”的帝师,谁在其中更有嫌疑,显而易见。 今日之事传出去,声名狼藉的有他,但向来亲民的右相,只需有人在民间引导风向,猜忌推测带来的骂名,绝不会比他少。 有甚者,经此一事,党羽尽灭,右相便是光杆司令。 对于仅剩的筹码,右相不知会如何使用。 “陛下,萧大人糊涂,却阴差阳错下丰实了国库,牵扯出了朝中一大蛀虫,功过相抵罪不至死。”出人意料,右相如是说。 萧亦牵了下唇,无功强加,虽是为了他,但右相此招糊涂。 偏偏为萧亦说话的不止右相,还有真正的清流之辈左相:“陛下开恩,萧大人罪不至死。” 科举之事,本就是无中生有,左相同是知情.人。 封听筠不置可否:“凡涉事者皆打入大牢,查抄家产以充国库,科举结束后再行定论,”又将萧亦单独提出来,“既有二位老臣求饶,萧成珏暂且革职查办,听候发落。” 萧亦领旨谢恩:“罪臣谢主隆恩!”—— 作者有话说:账本和信件没那么简单,下章逐一解释[眼镜][眼镜]主要是这章写不完了[闭嘴][闭嘴] 第62章 臣审陛下 “陛下是说右相最开始放进臣密室的, 不是账本,是几张纸?”雨声落下,该在大理寺蹲大牢的罪臣萧亦, 此时正全须全尾坐在皇帝寝宫,手边留有水印的茶水,甚至是皇帝亲手倒的。 就在方才, 仅是听见是纸不是账本,萧亦面部表情便颇为一言难尽。 从几张纸到厚度不小的账本,其间右相经历了什么? 量变叠加质变, 变上加变。 那几张纸又有多大的本事,能让右相用作初版? 封听筠早有预料,让王福拿来东西:“原件。” 王福立刻从怀里摸出叠折起来的纸, 看厚度,大约五张左右。 被体温捂热乎的纸,纸面温热,内容火热,萧亦细细看完第一张,粗略看完剩下五张, 冷不丁气笑。 说是信纸,上面粗略记录的时间、事件、金额,正一丝不差对应着书房那堆金银财宝的数额, 赫然是主人拿来胡乱记账的账本纸。 纸上字迹萧亦分外熟悉,他曾模仿过。 正是出自萧成珏。 细看之下,却觉有问题, 沉下心来:“不是臣写的。” 随即抬起纸面朝光凉的地方,今日天阴,信纸背后的墨痕还是显露出来。 萧亦将信纸翻到背面, 指着从正面透到背面,不甚明显的凸出,万分肯定:“臣写字没那么轻。”准确来说,是萧成珏写字没那么轻。 面前的字形虽似,神却不似,和萧亦仿出来的差不多。 但无论是书房留下来的,还是密室里找到那半截纸,萧成珏留下的字无一不是力透纸背翩逸凛然,何曾这般怜惜纸会不会疼过? 某种程度上,萧成珏和临王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个人书写习惯不同,字总是不同的。 萧亦特意仿过,自然能看出来。 封听筠颔首:“是伪造。” 特意仿制而来的誊抄件,上面字迹甚至特意模仿了萧成珏横竖撇捺的习惯,几乎做到了分毫无差,但,如萧亦所说,两者使用的力度不同,这一点,几乎无人会留意。 仿照,为确保分毫无差,下手总是刻意控制着力度,亲笔,力度全看日常习惯。 萧亦又看信纸,从萧成珏入户部,到封听筠继位,在职三年,萧成珏贪墨的账目都在上面了。 历史上,萧成珏应该就是因为这份账目独揽了罪名。 好的是,伪造的人甚至不愿意做旧纸张,更不愿意区分年限,墨迹颜色都是同样的色泽,看得出,伪造者半点不在意查案的人会不会深究。 “陛下拿来了,右相那里岂不是会起疑?”难不成这就是右相换账本的原因? 但陈祥山为何会牵扯其中? “放回了一份找人誊抄的。”原件自是要留在手里。 萧亦懒得往下想,索性往下问:“此事为何会牵扯上陈祥山?”按理,右相并不知道这次科举会出事,那他为何准备得如此充分。 不但充分,还送上了陈祥山。 “如他所说,他做事小心谨慎。右相行事无论最后成否,皆会留有二手,你虽可以利用职权之便贪墨,却不至于有能力贪得这么多,换言之,朝堂上是如何论断陈祥山头上有人的,逻辑换在你身上同样可行。”原本虚构这几张纸是要以防出了差错,好全权将责任推到萧亦身上。 但意外出在封听筠身上,“可还记得帝师生辰,朕曾带出去过一批人?” 萧亦自是记得的,他与封听筠一同前往,对跟随的宫女太监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印象,只是那日过后,他再未见过。 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些人理应是右相安插在您身边的探子。” “是。”封听筠淡笑点头,也不怕萧亦觉得他残忍血腥,“那日带出宫,朕便挑了个地将人斩杀,但,那不是全部。” 王福自然拍起了马屁:“陛下留了两个陈祥山的人在宫中。” “但为何不能算作是漏网之鱼?右相何至于深想。”萧亦皱眉,以右相的性格,会起疑心,但绝不会就此就放弃陈祥山。 若是真疑心成这样,那早让对方起疑过无数次的他…… 封听筠默认,手指将几张纸推到一边:“这便是你那次武青到你府中,你言出有错,右相派人放进你府中的证据。”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非还有价值,萧亦早被寻个理由给右相手底下人顶锅了。 萧亦挑眉,那次他在场,右相替换的人,他正好打过照面,还曾在桌上留下辛者库管事给的册子,见封听筠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还有隐情。 便听封听筠接着往下说:“前些日子朕阻拦你回府用膳,毒死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右相的眼线,活下的人当中,大部分是陈祥山的人。” 事不过三在右相这里并不成立,最多两次就够了。 “所以臣府中无人生还还有一层原因是因为毒。”萧亦有一瞬沉默,人命在这个时代太不值钱了。 凶手之一的封听筠:“不止,朕记得朕与你提过,右相府管家赵一是朕的人。” 萧亦从记忆中翻出人来,封听筠确实和他说过。 点头回应。 封听筠继续:“赵一扮演的角色是上眼药,你演戏时,赵一向右相提及黑衣人最后逃往方向是陈祥山府中。” 话到一半,萧亦将茶填好,戳到封听筠手边。 他也没有太过恃宠而骄,问话太多,封听筠理应润润喉。 封听筠低头轻笑,象征性抿过一口,拎在指间,接着为心腹之臣排疑解惑:“你府中下毒一事,朕私自派人去了京兆尹,右相的人在京兆尹府兵有意无意的指引下,先找到了后厨投毒者,审问出个陈字。” 这些萧亦一概不知,准确来说,他没过问过。 关注点不在皇帝的私自二字,在指引:“所以是陛下下的毒?” 理智上,依稀判定着封听筠做不出这种事。 确实做不出这事的封听筠,指下茶中又震起涟漪:“不是,朕不喜用毒。” 同一时间,萧亦瞬间替封听筠想好了措辞:“陛下是将计就计。” 封听筠放下杯子:“算是,凶手早已服毒自尽,抓到的是朕准备的人。” 到此,怀疑不止落地生根,已然长成参天巨树,三天两头就要长高一截,刺谁两下。 王福眼尖,瞬间递上抄来的账本,摊开放到萧亦面前:“萧大人请看。” 萧亦没动,账本上的内容和纸上应该大差不离,总之都是伪造的,没什么可看的地方,指间敲了下账本边缘:“那这账本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你府中换人当天。”封听筠并不掩饰对萧亦及周边人的时时关照。 顺带一提,“那日朕烧毁的几张纸,是前一夜有人潜进去所放。” 思及密室,萧亦正色发问:“陛下认为臣那密室入口地理位置如何?” 那位置,并不引人注目,若非对建筑天生敏感,难免像萧亦一样,逐寸摩挲,但一夜的时间够吗? 封听筠不否认其密室建造确实隐蔽:“不好发现。” 萧亦点头:“那是谁如此敏锐?” 应当没有人。 那便又是右相了。 封听筠好似知道萧亦心中所想,指尖指在账本与信纸上面,不知道用意是何:“不是右相。” 萧亦没做声,不是右相,那谁还能一来就知道密室在书房,入口在房顶。 没想清楚,不知是不是错觉,耳边散过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等萧亦抬头,门外进来个人。 桑黎自打摆脱了宋桑的身份,走起路来也不再讲究步步生莲,步履生风走来,行过礼将一东西放到萧亦面前。 “听闻大人要查嫁祸于您的凶手,武青愿意为您出一份力。” 桌上是熟悉的羊皮卷。 打开里面空无一字。 萧亦挑眉看去,桑黎摊手:“他说您对不起他,您要什么需要去找他。” 萧亦被这左一个您,右一个您弄得语塞:“你就好,不用给我加辈分。” 看到桑黎肩上绣着的粉白山茶花,关切道:“你那伤可有大碍?” 桑黎朝封听筠看了一眼,摇头:“陛下送来假皮假血,只是演戏而已。” 不过是假皮多放了几层,箭也绑得紧,不晃所以看着真。 “那便多谢了!”萧亦生出些佩服,就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换他也演不了那么真。 “不客气。”桑黎再看向封听筠,“陛下,长公主差我向您带话,临王听说萧大人入狱,带着被子衣服就去看望了。” 听到被子衣服,萧亦有些牙疼,侧头看封听筠,他不想在临王面前装锒铛入狱丧家之犬。 临王过于烦人了。 封听筠语气淡淡:“不必管,朕交代过,任何人不得探视萧成珏。” 做戏做全套,萧亦本是要关在看守森严的地牢。 萧亦这才放下心,桑黎同样点头:“那便不打扰您了。” 走得很果断,背影都没留给萧亦,似乎真怕打扰了这对关系不一般的君臣。 心怀鬼胎的萧亦:“陛下,臣不懂临王是什么意思。”那鬼扯的吸引注意力,骗狗狗听不懂能信,骗能思考的正常人,不行。 “你只需要知道他对你意图不轨即可。”封听筠垂眼,眸中裹挟着戾气。 “依陛下看,您心上人若被谁惦记,您当如何?”萧亦接着试探着问。 封听筠不掩饰其嘲意:“与朕同.性,朕不可居上,他凭何?非同.性,朕又能作何?” 到底,怎样都是命中使然。 “那陛下为何就能确定您非他不可?”萧亦继续。 封听筠望了眼窗外,白日厚云蔽日,想必今夜也是无月,但那夜是有的—— 作者有话说:明天一章是封听筠前世确定心意,不喜欢的宝不用买哈 第63章 臣要死缠烂打 明月高悬, 未得圆满。 还未开始饮酒前,萧亦谄媚递上茶杯:“陛下喝茶。” 若非面前临时架起的小桌上,热气腾腾的红泥小火炉里放的是壶, 内里冒出的香气骗得远方的夜莺都要往亭子里钻,当真他多恭敬多恪守礼仪。 天子不出意外否决。 “你喝酒,朕喝茶?”封听筠一挑眉, 抬手便将茶杯戳到萧亦唇上,“客随主便,这是朕的皇宫。” 没有花前月下, 主人喝茶,客人喝酒吃肉的道理。 萧亦顺带叼起茶杯,本要灌进嘴里, 茶水才到唇缝,烫得嘶的一声低下头来,转手就将茶杯搁置在一边,无视个彻底,手抖两下,就着袖子将酒壶提了起来。 往外走了两三步, 才回头面向封听筠擦方才喝茶,流到下颌的水珠:“臣攒的局。” 地虽是封听筠的,但人是他叫来的。 “你是说, 攒你我?”封听筠两指捏起桌上的帕子,走到萧亦身边,顶着对方那两汪清水似得眼眸, 先擦拭过淌到萧亦脖颈处,已经无水可走的水痕,再捏着帕子抢过酒壶来。 萧亦本是有些怔愣的, 看见封听筠将酒壶提回火炉,用帕子自然地擦了下桌子,瞬间反应过来方才擦他的东西是什么:“陛、下!” “嗯。”封听筠目光仁慈,“朕不碰脏东西。” 语气过于嘲讽,配上那神圣的眸光,萧亦有一瞬分不清,是帕子不脏,还是他脏,无言牵动唇角,扯出声意味不明的笑,转身跑了出去。 就在封听筠思索是不是说得太过分时,萧亦拿着个盛放瓜果的高脚莲花形白玉盘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袖子再次覆盖酒壶提手,干净利落拿起,倒了满盘子酒,将满未溢时停手,留了五分之一的酒放了回去。 纯良微笑:“以免陛下第二日上朝头痛,臣就不劝陛下喝酒了。” 刻意突出劝字。 封听筠目光落在萧亦身上那被酒瓶烫出褶子的袖子,往上正对那满滩酒,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太医三申五令,你需忌辛辣。”李寒那受的伤还没养全,人又折腾起来了,生命力惊人。 不忘记提醒,“明日,你也有早朝。” 生气蓬勃的萧亦难得沉默一瞬:“臣今日不用忌。” 封听筠额角一跳,就听萧亦理直气壮:“国库空虚,臣当献出绵薄之力。” 封听筠:…… 碰着视线,着重盯着对方面白唇浅的脸,最后看了眼那小池似的“酒碗”,头疼伸出手要拿盘子,叫人胡闹还了得? 喝出问题,药钱只可能双倍支出。 不曾想萧亦却是矫健起来,封听筠手还没摸到盘边,萧亦头先低进盘中,不管酒还烫着,贴着盘边吸了一口,碎发因风飞到唇边,搅着酒水滑出,喝到确定盘中酒端起来不会洒后,萧亦果断端了起来退到一边。 抬起头,大概是被烫的,脸红了,唇也不遑多让。 封听筠抓了个空,手指蜷缩,冷笑:“遥想朕还需替你出份棺材钱。” 有死无全尸在前,入土为安无异于恩赐,萧亦用舌头顶了下似乎被酒烫出问题的唇内,低头吹了吹手里的酒又是一口:“那臣也用不到风光大葬,入土为安就行。” 天子派人敛尸,说出去也是光宗耀祖。 “酒就这么好喝?”封听筠问。 温过的酒香气并不醇厚,不是什么上好的酒,这般酒有什么值得抢的? “倒也没有,只是今天意义不同。”萧亦垂着眼睛坐下,手还护着那盏酒。 封听筠并不深究,将快煮干了的酒壶提起,倒出刚好一杯:“想喝酒,何必叫朕。” 不叫他知道,要喝多少喝多少,何必让他来,格外气他一道? “因为臣悟出个道理。”萧亦撑着下颌,目光皎皎盯着封听筠。 封听筠淡然看着,并不搭话,萧亦也不觉得落了兴致,偏头看了眼窗外未满的明月,声音有些过于的轻:“陛下,是人都难逃一死,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忽地停住,似觉灌满亭子的风不解愁,又端起盘子往嘴里灌了口酒。 盘子到底不是杯子,哪怕萧亦有所控制,盘中酒也从四面八方泄在了衣领胸膛。 看得封听筠眼睛疼:“王福!” 王福就在不远处,来的很快:“陛下有何吩咐?” 天子指着难以入目的混账臣子:“给他垫块口水巾。” 萧亦喝酒的动作一停,倒没喷出来,一概吞下了肚,呛得半死不活,咳死不忘盯着封听筠:“臣,口水巾?” 封听筠漠视:“不然?” 君臣两人,一个敢怒不敢言,满眼不可置信,一个面沉如水,态度不让分毫。 端不平水的王福摸出块帕子,慈爱递到萧亦面前:“萧大人擦擦!” 恭敬对着封听筠:“陛下,中秋将至,萧大人大抵是思念家人了。” 一时君王和臣子都没了声息,萧亦先凉凉开口:“那真没有。” 封听筠敏锐察觉到什么,挥手让王福下去,捡起方才萧亦未完的话:“你悟到的人生哲理便是烂大街的活长活久?” 萧亦顺坡下驴:“还是要深一点的。”没再宝贝似地护着那盘子酒,撒开手撑桌,“臣只是在思考,人若为了一己私念为害百年,那这人还活着干嘛?” “您说呢,陛下?” “那你就愿意赴死了?”封听筠同样喝了口酒,入口极烈,算不得好喝。 科举在即,贪官污吏一个接一个被抄,萧亦忽地这么说,总不至于没理由。 萧大人顶替的身份,从来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对贪官,总要有所惩治,否则,为民者如何生计。 良久无言,晚风没吹人醒,反将人吹得五迷三道。 醉意上头,萧亦支着头,两颊绯红,眼神迷离的看着封听筠:“所以臣这不就是将选择权交给陛下了吗?” 酒壮怂人胆,寻常,萧亦哪敢和封听筠提生死。 封听筠低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水:“流放。” “可臣贪的不少,够死八百次了。”萧亦好无奈,仰天对月长叹息,眼神虽迷离一双眸子却黑白分明,半分泪也没有。 封听筠态度不变:“将功抵过,可为你谋个流放的福利。” 萧亦浅笑安然,不作声。 久到,两人面前的酒都见了底,萧亦侧头与封听筠说:“陛下,臣儿时恨过你。” “为何?”半分醉意都不曾有过的封听筠定定看着封听筠。 开口前萧亦却笑起来:“不瞒陛下,臣父母是研究墓穴的,研究过您的墓穴。”笑着,嘴角又有些苦,“我四舍五入算半个,臣的父母去了您的墓穴就埋在了里面,臣成了他们留下的遗物。” 只听新闻播报,夏昭宗的墓穴坍塌,埋葬了五位考古学家。 他的父母,是其中之二。 而他也就成了孤儿。 话落,萧亦仰头看缺月,神情落寞得叫人不忍。 活着,但被掘了坟的封听筠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沉默多时,凝视萧亦溢出水光的眸子,心底蓦然泛起几分难忍,闭眼吐气间,几乎是鬼迷心窍鬼使神差:“朕今后将皇陵修牢固些。” 说完理智回笼,扶额自省。 手边那杯不算多却见底的酒,并不醉人。 闻言萧亦见鬼一样眯眼一瞬,走到封听筠对面坐下,饶有兴趣端详着封听筠的神情,最终得出结论。 “陛下撞鬼了?” 封听筠抬眼看着面前不知从何而来的“鬼”,又是头疼。 “其实臣长大就不恨您了,第一次接触您是离别,后来浅尝即止看完您的一生,发现您我其实从未相处过。” 史书太短了,哪怕是一代帝王,留下的也不过只是翻来覆去的一部分事。 “那是初中,讲您那部分,臣逃课未遂,听完不服气,熬了个通宵收集您的事件。”萧亦自尊心作祟,小声着,“了解完,臣服气了。” 正所谓传说中的黑转粉,就目前看来,大概算私生饭,都追到古代来见人了。 封听筠不管萧亦服不服气,单看萧亦蹲着就摇摆不定的模样,抬手将萧亦按住,本意是要按坐下来,醉鬼却是重心不稳,朝前扑进他怀中。 人矮他一道,倒下来额头磕在他唇上,继而擦着下颚往下滑。 下唇在猝不及防的碰撞中磕在齿上,铁锈味从伤处钻出,无孔不入地侵蚀口腔,此刻有事的不是萧亦,是他,脖颈处,一双唇张合间正好含.住了他的喉结。 随着醉鬼胡乱一抿一舔,胸膛那处的心跳莫名通向大脑,声声入脑髓。 萧亦手肘撑到他肩上起身,抬头一眨不眨看向封听筠,封听筠低头,蓦地撞进干净剔透的眼中,逐渐心跳有了落处。 那点忽略不计的铁锈气,咽入体内。 奈何有人浑然不觉,郑重其事道了声歉:“对不起,您没事吧?” 徒有封听筠僵硬看向被萧亦跌下来是跪在膝下的袖子,倒抽气:是对不起他…… 手却是将人扶起,袖子离膝盖瞬间顺带抽出了身下的蒲团,交由萧亦坐着。 萧亦是真醉了,竟接着方才的话头往下走,东一榔头西一斧头地敲着面前的皇帝:“后来我想,我要是能做他的臣子,我一定鼎力相助,让他不至于无人可用。” 封听筠闭眼:“若是他一开始不信你,不想要你,你当如何。” 睁眼,对面人双目亮度不减:“那就死缠烂打让他相信,他又不曾滥杀无辜。” 封听筠呼吸紊乱,心知今日是静不下去了,恰有萧亦衣襟上的酒气传来,引得口腔干燥:“你喝的哪里是酒。” 萧亦点头认可:“是心想事成。” 封听筠无言以对,只得将萧亦拎了起来:“乖乖回去睡觉。” “也行。”萧亦勉强起身,脚步虚浮要往外走,封听筠又闭眼,“回来,今夜住偏殿。” 萧亦回首看了眼封听筠,又摇头:“那还是算了,我没带朝服。” 封听筠有一瞬气笑,醉得什么都忘记了,就记得那早朝! 到底是没阻拦:“派人将他送回去。” 王福看了眼蛇形走位的萧亦:“不留吗?” 月光下,封听筠有过几分挣扎。 然今夜之后京城连夜雨,让天子几番纠结的人,回到萧府第二日就中了毒—— 作者有话说:下章继续现世 第64章 臣好心办坏事 雨天日日乌云密布, 早无日暖月圆,天色昏暗,酒楼中传出道清朗的音。 “你就不担心我被关在大理寺。”萧亦进门没急着落座, 抱手杵在原地打量武青。 对外,他正处于锒铛入狱中,对内, 知道他现在住皇宫的也没几个。 右相都不敢保证能联系到他,武青却笃定他没事,直接让桑黎给他递信息, 动作迅速得匪夷所思。 甚至让他误以为当真料事如神,会借此事支棱起来与之博取好处,谁知万年不拔毛的铁公鸡, 竟然备下一桌子菜恭候着他。 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热气袅袅,看着便让萧亦换了种思路 。 不是合作伙伴宴请,是鸿门宴。 武青低头饮茶,没好抬头直视萧亦:“关长公主都不可能关你。” 若不是当今圣上还不想当昏君, 顶多是口头训斥萧亦两句便会就此翻篇。 但即便如此,萧亦也不可能长期被关或是罚什么,皇上必定会寻个由头, 给人官复原职了。 封听筠对他的态度方面,萧亦也不知道算什么,那句不喜欢萧成珏, 不就将一切狎昵扼杀于摇篮? 断不断袖,与他撇得干干净净,他总不能强行对号。 如今之计, 只有试探。 同样为情所困的武青亲手盛了碗汤,不搁自己面前,反倒放去了对面没人坐的地:“他家的炖鸽很有名。” 萧亦挑眉,无事献殷勤,武青这桌子菜,怎么看怎么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不说,细看对方眼中还有那么几分耐人寻味的心虚。 比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还虚。 武青笑得勉强:“您还需要小人提供帮助吗?” “怎么会不需要?”萧亦没骨头似的贴在门框上,本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下一刻,门被人暴力从外撞开,推力之下,萧亦趔趄一步,离饭桌不到十步,只道苍天有眼。 给台阶不主动下,那就被迫下。 “萧……成珏啊,你怎么这么狼狈?”不敲门便闯进来的二愣子温思远,笑容可掬无辜眨眼,关上门,站姿瞬间拘谨起来。 站稳,但风度不再的萧亦微笑:“您说呢?” 武青笑意真了几分:“温公子请上座!” 萧亦拦着不让:“你就这么大摇大摆来了?” 两人现目前都是阶下之囚,要说认识萧亦的人不多,带个帷帽好歹能出门,那温思远这招猫逗狗的孔雀,就不是带帷帽便能见人的了。 “哪能,披风罩得严严实实。”温思远揪起背后的披风帽子。 萧亦微微松了口气,看完帽子大小,心又提了上去。 怕是低估了自己的头围。 不同于萧亦,温思远顾忌得没那么多,一坐一拿,握着筷子就开始夹菜,没忘记招呼萧亦:“过来吃,这可是他赔礼的饭。” 被揭穿的武青面色无异,坦然点了下头,夹起一筷子翠绿的青菜:“我就道一次歉,你自己看着办吧。” 萧亦无言坐下,勺子搅了下所谓鸽子汤,见过霸王条款,没见过霸王道歉。 意思着喝了一口,抢下温思远挥得快无影的筷子,先接受后问:“道什么歉。” 武青看了眼温思远,温思远撇了下嘴,自觉揽下代言差事:“倒也没什么,就是酒后说漏了嘴,跟临王抖出来你有个弟弟。” 三言两语说完,抢回筷子继续吃,活似饿死鬼投胎。 漏勺武青忧郁喝茶:“桑黎和你搭上线后,传信于我,要终止我们间的合作。” “所以我是你情伤的牺牲品。”萧亦放下心来吃菜,不是什么大事,封听筠之前就在临王面前问过萧成珏的弟弟,封听筠会说,自然不可能害他,武青再说一遍也无关紧要。 但免费的劳动力,不用就太亏了。 温思远吃得心安理得,几筷子下肚腾出嘴来:“为情所困,就捅兄弟两刀,武大人,您真让人失望。” 说着拍了拍胸口,看似痛心,实则是他噎着了。 武青理亏没反驳,拿出更大的诚意来:“前些日子陛下传令,命我查批稚子的去处,昨夜我查到了。” 继而从袖中抖出块羊皮来。 稚子从何而来萧亦再清楚不过,某人不知名的有钱人,派人往他密室里放了三张纸,一张毒药配方,一张赎买合同,一张购房契约。 毒药并没有什么可深究的,购房契约事后萧亦也去看过,房子不大,破破烂烂一座,荒废多年早没人居住。 唯独稚子没有下落,凭空消失一般。 当即接了过来,从袖中扯出一张,作为交换给了武青:“我的诚意。” 武青给东西还是地图,温思远作为本土人,一眼就看出上面画的是哪,牙疼着看了眼萧亦:“好地方。” “怎么说?”萧亦没错过这一瞬牙疼。 温思远言简意赅,坐在萧亦身边,就觉得屁股疼:“城西郊区。” “你开赌场那?”萧亦会意,能让温思远哀怨成这般,也就那几桩事了。 温思远苦大仇深点头,赫然没忘记亲哥半夜将他拖出门击鼓鸣冤,鸣的是怒气,怨的是屁股。 比回忆更沉痛的是,手指捏着羊皮卷,脸上瞬息万化的武青,嗓音沙哑目光猩红:“你让她写的?” 目眦欲裂的模样,吓得温思远筷子都没放就往后弹射,摇动萧亦的肩膀:“哥,您这是做了什么孽?” 给人气成这样。 萧亦只管给东西,没看上面写的是什么,率先撇清楚关系:“我是让桑黎将她想要的东西写下来,没威逼没利诱。” 同样起身后撤,生怕武青着急上火掀桌。 温思远将筷子抛回桌上,只当一口没吃过,无声问萧亦:你确定? 萧亦点头。 确实没威逼没利诱,甚至没暗示。 “坐回来吧。”武青深呼吸,两人才走出一步,又听一句渗人到极致的,“她说,短短几日相处,她深深为长公主所折服,让我想办法帮她,只当是成人之美了。” 短短几日,便要磨镜了。 问其根本,将桑黎送到封雅云手里的是萧亦,仇恨转移得也没问题。 “哇!”温思远没多想,看了眼墙壁之外,那是皇宫的方向。 封家这代,是有些说法的。 平白无故当了月老的萧亦惊诧一瞬,冷静分析着,说出个更武青难以接受的事实:“不可能,她只是想让你死心。” 比起磨镜,温思远对单相思更感兴趣:“是,真有情是瞒不住的,桑妹妹看封姐姐的眼神,敬佩居多,挺清白的。” 武青将羊皮纸一捏,不欲给自己找气受,指节声声作响:“去那稚子营。” 又是一场骨节与骨节的碰撞,迫不及待的要找人出气。 萧亦自然没意见:“可以。” 温思远幸灾乐祸,欣然接受。 路上除了温思远不断掀起帽子,挤眉弄眼时时朝萧亦播报武青的脸色,可谓安静。 走到地方,屋子简陋窗门紧闭,好在围墙四面漏风,从其中一扇窗户上,可见里面掠过的人影,却由于天还大亮着,三人不好硬闯,短暂找了个地方蹲着,相顾无言,熬到半夜。 直到月上柳梢头,空中小雨又至,武青铁青依旧,冷脸起身:“我先进去看看。” 萧亦武青默契点头,齐齐让开路:“您请。” 看着人闪身进了陋室,温思远长出一口气,放浪形骸如他,冻这么几个时辰,也经受不住:“果然,唯有单相思失败者,不可招惹。” 难得的萧亦深有感触,附和:“桑黎勇气可嘉。” 齐齐一寒颤,也悄然摸到了院子边,院门没锁,随风咯吱摆动着,月黑风高,两人光明正大登堂入室,也不怕打草惊蛇。 甚至,那屋子里一直没点过灯,视力再好,也未必能看见有人进门。 于是两人只是放轻脚步,没过多躲避。 院子分五六间屋子,温思远先趴到有人的屋子边打探,萧亦不懂武术,没挑战关得严丝合缝的房间,走向为数不多,没装门的屋子。 屋中没灯,屋外没光,暗得两米开外人畜不分,萧亦无助半晌,跟过来的温思远递来个火折子:“你当你是猫?再摸黑摸出什么问题,封听筠能烹了我。” “各间屋子都没亮度。” 他们这平白无故亮起一道,过分吸引人眼球了。 温思远甩了甩手里的火折子,很是体贴:“放心,刚才从门缝塞了十几根迷香进去。” 萧亦:……低估了江湖人。 借着火光才发现这屋子是厨房,没什么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看模样并不烧火做饭,也不知屋里人是不是都辟谷了。 温思远环视四周,猛地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几步窜到个药罐面前,不知从哪撅来根树枝,揭开盖子在罐中翻翻找找。 最后,翻完罐子,翻全身,没翻到手帕,从衣摆里刨出里衣,顾外不顾里的撕下一块来,与布料断裂声相比,那张嘴里冒出的心疼声更刺耳:“让我哥知道得打死我。” 也只是心疼一瞬,干净利落抖了半包药渣揣到腰间。 萧亦默然将武青给那块羊皮塞到袖子更里面,结合那份毒药开口:“应该是熬来毒人的。” 温思远孔雀开屏晃动手指:“猜错了,这药里多是无毒的补药,应该是拿来医治什么病的。” “另外,药材颜色还没同化,最多熬过一次,而且只倒了一碗。”脚尖一挑打翻,里面汩汩往外倒黒汁。 仅是看着,萧亦就觉胆寒。 苦是其一,层次丰富是其二。 “那迷香差不多生效了,去看看?”温思远提出邀请。 一间屋子一把,不生效也难。 走出门,萧亦抬手遮了下雨,莫名有个猜想:“你说会不会是临王?” 需要喝药,还和他有仇者,放眼整个京城,临王首当其冲。 当然也不排除孙子断子绝孙的帝师—— 作者有话说:桑黎和长公主不是磨镜 第65章 臣命运多舛 “临王?”温思远不着调掐算一瞬, “不至于,虽然他做事挺荒谬,但总不至于留下这么重要的物证。” 这和指认自己有什么区别?一查药渣就能知道治的什么病, 临王再蠢,也不该留下这玩意。 萧亦想了想觉得没毛病,头才要点下去, 半道抬起来,笑得命苦:“我对家确实没那么傻的。” 真要有那么傻的,他废那么多力气做什么? 再就是, 这位对家还不知道是哪招惹来的。 两人思忖间,背后幽幽冒出句鬼声,如野猫毛发竖起时的暗嚎, 听得人汗毛直立:“温思远,你是废物吗?” 声色不同寻常时候就算了,武青男鬼般贴上温思远,手里的死蛇悄然无声落在温思远肩头:“主人家给你的见面礼。” 蛇身冰凉,贴着温思远脖颈而过,软滑得像似下一刻就能从衣领滑到尾椎骨, 仅是一个照面,温思远撕心裂肺一声“啊”,吓得半空的雨都停滞不前了。 不过呼吸间, 温思远抽身拎衣领,一个倒踢就将武青踹了出去。 那条粗长的蛇在空中游走一瞬,自由落体到脚边。 “武青大爷!”不等人看清, 瞬间一个闪身挂在萧亦身上,“我哥都没这么收拾过我!” 萧亦善心大发,扯开温思远冰凉的怀抱, 弯腰捡起蛇撂了出去:“得了,多大点东西。” 走近,温思远好心没好报,双手抱胸后退:“带着你摸过蛇的手离开我面前!” 站稳的武青大概是有点什么特质在身上的,好心道:“你脖子也摸过,需要我给你借把刀吗?” 哪里摸过不要哪里。 不曾想温思远怕蛇起来连自己都嫌弃,扯着袖子狠搓脖颈,搓出个心理效应,将外袍一脱一抛,撸起袖子就阔步迈向武青:“你找死!” 和事佬萧亦暂且站在中间阻止:“各位,我们是来查案的,再打人就睡醒了。” 武青冷笑一声,提起正事:“都给人熏死了,还醒什么醒?” 温思远撸起的袖子瞬间软趴趴掉了回去,带着颤音:“什么?谁死了!” 武青嫌疑之意依旧,朝前带路:“自己来看!” 正屋旁边的偏房中,进门门槛处就是一把散开的迷香,打眼一看十四五根,饶是窗门大开,空气里味道也浓得呛眼睛。 三人整齐划一捂口鼻。 武青走过一遍,轻车熟路点了烛台,烛光跳动几下,靠墙的地方,一人被嵌入皮肤的绳子绑在椅子上,颧骨突出,两颊灰青,唇角青紫交加,火柴棒似的四肢,露出来那只胳膊,仅有的胎记都被饿缩了水。 不知道几天没进过食了。 烛光摇曳,晃到死者脸上,温思远冷不丁寒颤一下,望向门槛上那把还掉着香灰的迷香,转头问萧亦:“你看他像不像被石房子砸死那位?” 萧亦沉默没说话,将死者身上总是带着股腐烂气,面前这位也是,便伸手探了把尸体的温度,衣服中尚有余温,应该才死。 罕见地宽慰温思远:“饿成这样,你不熏他也该死了。” 人之将死五感多少都有退化,迷香不一定起用。 死因与温思远关系不大。 这方面武青比萧亦懂得多,牵着唇意味深长看了眼温思远,不管迷香在其中扮演了多轻的角色,此刻都不会承认,还在验尸,就被塞了一把迷香,险些横死屋中的是他。 言辞凿凿:“就是你。” 萧亦话说得够清楚,就着武青的态度,温思远也不是傻子,嘲讽道:“小爷跑江湖的时候您还没出生!就不和你这寡夫计较了!” “你!” 萧亦连忙插手:“两位,得饶人处且饶人,息事宁人行吗,今天中秋。” 大过节加班,怨气本就比鬼大,吵什么吵? 凶手阖家团圆,他们千里追凶是什么好事? 温思远想起团圆饭,难得默了一瞬:“我哥说今天不回家吃饭,打死我。”大过节被打一顿…… 所幸武青是孤家寡人,中秋对他意义不大,冷哼一声没继续搅和下去。 “真死了,找找有没有其他有用的。”萧亦不死心又探,指间按在脖颈,才微微一用力,皮肤就软塌下来,瞬间如招雷劈般怔住,回神时已经不知道抓着谁的袖子揩了一把手指。 袖子被当作抹布擦手的武青:…… “萧成珏,我很好奇,陛下是不是熬夜批奏折批花了眼。” 怎么看上这么个混账! 萧亦理亏收手,为封听筠正名:“据我所知,陛下视力不算差。” 武青沉默。 视力极佳,眼光不祥。 两人僵持着,反倒是最不靠谱的温思远不管地上脏不脏,干干脆脆趴在地上拿手横扫千军,三下五除二从桌子和墙相接的缝中捞出把纸灰来。 任由指缝间纸灰扑簌簌往下掉,鼓着腮帮子火上浇油,一口气吹得满屋是灰。 灰尘中,无事一身灰的萧亦和武青无不捏了下拳。 温思远浑然不觉,夹着张指节大的纸喊:“你们看!” 看在那张烧得破烂不堪的纸的面子上,两人才卸了几分力气。 萧亦抢先一步拿了过来,放在烛光下研究上面的字,纸张很薄,字写的大,只有两个不知道是错字还是梵语的字。 占据纸面的墨字底下,是颜色深浅不一的鬼画符,隐约能辨出也是异国字符。 异国字符。 涉及在场三个人的知识盲区了。 萧亦摩挲着纸,半天意味不明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字有些像我的?” “嘶。”温思远抢过纸仔细看着,“原本只是觉得眼熟,你这么一说,真有点像你的字迹。” 得到答复,萧亦不解释任何,直直问武青:“你那蛇是一进门就有的?” “是,一开门就掉了下来。”武青皱眉望着萧亦,不知道萧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掉?”萧亦品了品其中的意思,看了眼房门,“所以是死蛇?” 正常蛇,只要不昏了头,都不至于莫名其妙往下掉,就算要袭击人,也是飞过来。 武青瞬间摸索到诡异的地方:“是。” 下意识搜寻起来。 萧亦却忽地抓起蜡烛调头,出门踹开占地面积最大的屋子,里面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二十来个,没有成年人,全是七八岁的稚子,一摸脖颈,早没了温度,肌肤不复柔软。 桌上,五六只水桶里是喝干净的白米粥。 才想找什么试毒,温思远闯进门,见满屋尸体,僵硬着弯下腰探体温,被蚀骨的冰冷冻得连连往后退。 武青紧随其后,扶了下温思远,就近扶起其中一个孩子,不知看见了什么,瞳孔蓦地缩紧,抬手拍向怀中孩子的脖颈处,紧接着从人后颈夹出颗银针来。 银针冷光一闪,似惊雷照空,萧亦目光一紧,弯腰查看身边的孩子,无一例外的,脖颈落了个黑痣般的点,晃眼只当是痣,经方才武青那一遭,才让人彻悟。 被银针贯穿了。 满屋子人,独有三道呼吸,有风穿堂而过,呜咽一句,比午夜叫喊的夜猫让人胆颤。 温思远用手指捻碎孩童身上为数不多的血迹,放在鼻尖嗅了下:“小心银针,上面有毒。” 萧亦瞬间绝了用银针试桶里有无毒的心思。 才要取证,抬头却见不远处凭空出现的火光袭空,刹那逼停了绵雨。 顾不得气度,喊道:“我们来时屋中有成年人的身影闪过,这里肯定有其他出口!” 最是精通此道的武青强压心悸,搜寻一圈指向房梁顶部:“在那里!” 再次重复:“出口在那里!” 此时此刻武青比谁都冷静,两个朝廷要犯齐聚一堂,不干好事,却留下满屋子已经僵硬的稚子尸体,这事若是让人知道,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下这两人! 何况,他们找到的纸上,是萧亦的字迹! 温思远反应过来也是一声暗骂,他轻功不差,踏桌飞起,朝着武青指的方向找,那墙体是凹陷下去一块,但早被人从里面用铁皮封死。 顿时心中未灭心跳彻底心死:“堵住了。” 跳下来蹲在原地:“怎么办?” “自裁谢罪吧。”萧亦面无表情,双腿却没自裁的意思,眼见火光四起,从屋中找来桶不知放了多久的水。 出奇的冷静:“放火把这里烧了!” 眼见火光就快到门口,温思远失声:“你疯了,这时候能烧得完吗?” 毁尸灭迹也要有时间。 “不毁,火势波及不到周边住户,你们两个轻功不差,应该能跑,来人看见你们跑,必定分出大量人马去追,我留在这,少部分人必和居民进门灭火,人多了只要我不被发现就能混出去。” 蛇是对付温思远,纸是他。 三个人有两个,看似将矛头对准了武青,其实不然,背后之人未必知道是三个人来。 就算武青有问题,现在也不是追究那么多的时候! 武青瞬间领会萧亦的意思,敬佩萧亦此刻还不怀疑他的同时,不免佩服对方的勇气:“你是要赌!” 萧亦点头,赌对方不会细搜。 “快走!保险起见,叫上王卓!”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用衣服浸透水,转身就将蜡烛尽数打翻。 猩红的蜡油打泼在地上,火蛇吞噬屋中一切布料,点燃的屋子就此一间,萧亦寻了个窗户蹲着。 温思远和武青不拖后腿,瞬间飞身上墙,温思远从其中一间屋子抓出潜伏着的王卓,听不清温思远吼了句什么,三人马踏飞燕般踏过家家户户的房顶,干净利落逃远。 空泛的瓦片声未消,叫喊声紧随:“抓住他们!” 火是从屋子里起,干燥程度远胜屋外,萧亦索性端起木桶将仅剩的水泼在身上,深深看过地上躺着的无辜稚子,仰头咬牙,没走到窗边便见轰然破开的门在刹那间轰高屋内火焰。 第66章 我是萧亦 穿着短衫的京兆尹府兵哗哗涌进来, 橙红的火光下,五官无不阴沉,为首的匆匆看过一眼, 冒火进门探了几个孩子的呼吸,顿时面沉如铁。 许是怒火冲昏了头脑,没仔细搜寻下来, 匆匆往外走。 如此,自然没看到藏身于柱子后的萧亦。 为首的大步流星出门,佩刀高高甩起, 与热气打了个搏击:“将大人请来,另外,喊人来救火!” 人才出去, 萧亦便走了出来,他衣物奇佳本就没留下多少水,此时在四面火焰中水汽迅速蒸发,衣角已然隐隐焦着,大有起火之势。 火光之下,燃烧着的是帘子摆设, 各般都在熊熊烈火下泣血,唯独叫不醒地面上的几十个无辜稚子。 那些叫唤着要扑火的人也失踪不见冒头,官兵全走了出去, 不知是在外蹲守,还是也去取水了,风火呜咽中, 只有一人喘息声。 没人看守,萧亦索性从窗子翻了出去,落地迅速钻进没着火的厨房。 借着火光, 一些被他们忽略的东西暴露出来,对面围墙上挂了片树叶,将它定在墙上的是半个泥脚印。 脚印不远处是块被雨水浸透的泥潭。 凶手逃离路径昭然若揭。 萧亦回首,屋舍同是起火,眼下同样是脚印,若不是这次放火的是他,背后之人无异于故技重施。 然而,某种程度上,也是故技重施,不远处饿死者的邻居和屋里无辜枉死的孩子,凶手连陷害他的方式都不愿意变动。 也就是这时,出去的人去而复返:“快!” 七八个官兵拎着水桶冲进门,水痕拖在地上,将本就潮湿的地面淋得水迹斑斑,其后跟着群附近的居民。 待到院中人多时,早被熏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萧亦拧了把未干的里衣,残留的水浇在厨房里的木桶上没弄湿多少,纵火的已经混入人群。 水渍聊胜于无,好在救火的人忙着救火,没注意到这一点。 偏生将要踏出门时,为首的官名回头喝道:“你是谁!站住!” 萧亦已经迈出门,周边正好是没人,想来对方喊的也是他,但能站住才是怪事,将木桶留给灭火的人,拔腿就跑。 原先是想混着离开,救火的人进来了他才意识到住在这里的人多是穿短衫,即便有穿长袍的读书人,那读书人的长衫也未必能脱下! 多半不会跟着一块救火。 他也难逃逃跑的命。 所幸背后的人离他有距离,暂时追不上,前面的人大多拎着装满水的桶,没空抓他,萧亦抛出几米,背后才有人追上来。 也不管认不认路,径直往宽敞的大路上跑。 此刻已是半夜,路上没人。 逃跑时人总能激发出无限爆发力,遥遥甩开身后的人,没顾得上喘上一口,忽地被人揽到怀中,瞬间移出几十米地。 闻到熟悉的香,萧亦没反抗,瘫在了封听筠怀里,缓缓将鼻腔中的烟火气替换成冷香。 一路不知掠过了多少家,直到落入谁家院子,萧亦还附在封听筠身上,要死不活抬头看了眼封听筠,脱力奄奄趴回来。 封听筠捏起萧亦的手:“可有受伤?” “陛下,您知道那院子的孩子会死吗?”萧亦垂着睫毛,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料事如神如封听筠,太多时候萧亦怀疑封听筠有上帝视角,那这次封听筠为什么要放任这么多无辜稚子去死? “不知道。”封听筠声音微哑。 上辈子这些孩子没死。 直到来查案的武青、温思远被追杀,也没人出事。 这世唯一的隐患——吃喝用度,皆有暗卫盯梢,却偏偏出了事。 “那……”萧亦脱离封听筠的怀抱,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孩子无辜,不知情的封听筠也不该遭此质疑。 手下一空,封听筠无力闭眼,连自称都没用:“他们会死,我并不知情。” 如若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发生,人命不能儿戏。 然而纵使他不曾多加插手,很多事情发展的轨迹也变了。 “我”字一出,萧亦有些怔愣。 下一瞬恢复熟悉的朕:“朕确实知道他们被关在这里,甚至知道京兆尹会来,”封听筠阖眼,“朕不至于昏庸至此。” 萧亦他们三人才来,被安插在这里的人就埋伏到了旁的地方。 因此,屋中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下。 仅是几个时辰,便不受控制了下来。 “那便是有不得不让陛下放任事态发生下去的理由。”萧亦没忘记封听筠有洁癖,擦了遍手抓住封听筠的袖子,“臣斗胆,是什么?” 似乎料定了封听筠不会说,萧亦干脆盯着封听筠:“陛下,有一事不知可曾和您说过,臣不是萧成珏,我叫萧亦,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来自几百年后。” 他来自几百年后,对这个时代事事一笔带过的时代。 “历史上,萧成珏该受五马分身,您也不曾与他有过多接触。但我莫名其妙地来了,我投诚,您接受,我便将种种相悖的迹象归咎于蝴蝶效应。可如今事态发展应当如此吗?”深吸一口气,“陛下,您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我不想听到模棱两可的说辞,莫非我不值得您坦诚相待吗?”萧亦胡乱说完,直直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隔得那么近,这双眼睛,都未曾映射过他。 久久,冷风卷起发丝,扑得萧亦近乎要放弃,低头想走。 洞晓一切者嗓音涩哑,一字一句:“萧亦,你也知你曾于我解释过蝴蝶效应。” 饶是有所猜测,亲耳听到,也是不同的。 话是不是前世今生已经不重要。 一句话就够了。 所以,那些梦不是凭空而来,是他不曾得知的前世? “那些孩子……”萧亦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封听筠既是重生者,那其中又出了什么问题? 这事原本简单,背后之人要借这些稚子栽赃他用靖国公的方法养死士,却被不知名者谁横插一脚,将计就计尽数杀了人,硬生生做得天理难容。 料想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京城何时有了这等人? 而现在杀无辜孩子,今后又杀谁? 难忍扯了下封听筠的袖子:“陛下,我只是奇怪,您知道为什么不从头掐灭。” 封听筠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事情总不能全推到他身上。 未答理由的人,解释起原因来:“比起阻止后衍生未知,已知的事情更好更改。”算中有漏,少算了变量。 萧亦没有问责,总的来说,他无权问责,更没有理由,心知封听筠未必舒服,顺着话题转换:“那陛下知道是谁所为吗?” “知道。”封听筠只说知道,不说是谁。 萧亦点头,不说,那就是不能说。 偏头不解:“陛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解决他们?” 追根究底,还是那二字:“变数。” 封听筠仰头看了眼天空,乌云压顶,星辰未曾显露:“他们之中,有人精通星象,可改命。” 留着,才能时时监管。 只是今日可流通人马,皆调去了温思远他们那里,照管不暇。 “靠,拿来那么多死士?”温思远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退到了禁军之中。 支援他们的禁军已经算多了,奈何这些打法狠厉的蒙面人一批接着一批,没完没了了! 武青伤得更为严重,瘸着腿摇头:“也不知萧成珏那里现在怎样?” 仅是几句交谈的功夫,冷光又来,温思远下意识扑倒武青,扯着人迅速滚到一棵树后面躲避,爬起来直面那满天箭矢,温思远大骂:“怎么还放冷箭!” 好在禁军准备略为充分,盾牌将漫天箭羽挡的严严实实。 眼见又来一批人,饶是训练得当的禁军也逐渐落了下风,温思远心一凉,仰天长叹:“哥哎,这次你得去地府捞我了!” “捞你来气我?”背后蓦地落下个人。 紧接着,漫天簌簌落下的不再是箭,而是一个个训练有素,蒙着黑面的暗卫。 温思远眼尖,瞥见暗卫身上的符文,彻底放下心来坐到地上:“封听筠来了?” 皇家暗卫都倾巢出动了,他哥可没那么大权利。 温竹安不答,确定温思远浑身只有手臂受伤后提剑加入厮杀,有了新鲜血液注入,不过几息之间,蒙面人落败,眨眼便要逃。 奈何他们背后,又一批着装统一的暗卫从天而降,活生生斩断了退路开启新一轮屠杀。 兵器碰撞间,不过三两次呼吸,亡者便铺满地面,被擒的通通咬齿,不等人揭下面具,就已毒发身亡。 快得叫人反应不过来。 温竹安折回,剑上持续落血,染色般滚落在地,处处猩红铺路。 “临王与陈王对饮中遇刺,中箭重伤,目前生死不明。”简单交代了一下中秋团圆夜发生的事情,温竹安面向武青,“陛下召请百官,武大人只当今夜无事发生便好。” 转向温思远却没有那么和善:“收拾收拾,去大理寺!” “哥,死的小孩真和我没关系!”温思远受伤的伤口都忘了捂,满手血液扑到温竹安身上,抱着对方的腿就不罢休。 温竹安不讲情面:“你目前是逃犯。” 温思远呜咽一声,两眼泪汪汪,抬手展示了一下手臂上的血口。 不展示,温竹安还忘记了这混账的伤势:“殿前对质,记得捂好伤口,要让人发现,家法伺候!” 无需家法,单看温竹安的态度,温思远便不敢造次,老实巴交收拾收拾往大理寺走。 和被追杀,又被恐吓的温思远不同,萧亦头发微损回到大理寺,正好与处理好伤口的温思远碰见。 温思远对追杀的恐惧停留在亲哥来前一刻,见到萧亦也不提不追杀,恍若无事发生地笑了下:“你那里怎么样?” “还好。”萧亦看着温思远泛白的脸色,清楚对方经历了一场厮杀,无不自嘲道,“跟着我,三天死九次。” 温思远幽幽:“少了。” 萧亦不在乎地笑了笑,清楚对方不在乎:“歇歇,等下我两还有事。” 据说百米穿临王胸口的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今天才发现发现有人给我后台空投月石,非常的感谢[亲亲][亲亲]没注意看因为我平时间登单独的读者号,看评论作者号都是从作家助手看,所以就没有注意,跪求原谅[求你了][求求你了] 但是,超级感谢几个宝贝! 第67章 被捞出来 “皇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四哥与我坐在亭子里喝酒,那人从天而降, 站在房顶便拉了弓,一放箭就射中了四哥,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夺嫡之争留存下来的不一定是能人, 但一定有无力与之争夺的蠢人,例如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话都捋不顺的陈王。 生怕封听筠不信, 他又跪在地上心惊胆战地磕头,磕一下,牙齿和嘴唇抖两下。 磕磕碜碜, 叫人为之一振。 天家也有废物! 封听筠淡眼相视,平白无故笑了声:“照你的意思是,关押在大理寺中的萧成珏,在中秋团圆夜私逃出来,不走亲不访友,带着把重弓, 千里迢迢跑你府中去刺杀临王?” 天子立于烛光下,昏黄的烛光不断蚕食着人的轮廓,他眉眼含笑着, 话意也是温凉如水,偏叫周边一片人整齐颤了下。 冷不丁的,殿门突然被狂风乱轰开, 冷风打得人一哆嗦。 似乎,上天都觉得这陈诉好笑。 实话实说的陈王又是磕头,喉咙里呜咽不止:“我当真没有看错, 那人就是萧成珏,我虽不理朝政,但父皇在时每逢祭祀我都能见到萧大人。今夜我看得明明白白,那人就是萧成珏萧大人!” 他诚惶诚恐抬起头,神情不似作假,准确来说,他确实没说谎。 那人就是顶了张萧成珏的脸。 黑衣烈烈站在墙头,搭箭拉弓一气呵成,那般会挽雕弓如满月的模样,他从前只在三皇兄封颉身上见过,但封颉早自戕死在大理寺了! 总不能是魂魄还魂! 就算要还魂,封颉与四皇兄关系好得只差被同衣而穿,哪会化作个外臣的模样,去刺杀亲生兄长? 封听筠语气逐渐凉了下来,目光犹如冷兵器贴骨一般,沉沉压在陈王脊背之上:“月黑风高,相隔甚远,你怎就确定你不是看花了眼?” 近乎威逼的声音压下来,换个正常人该换副说辞了,偏生陈王是个实心的:“皇兄,你是知道的,我打小眼睛好,夜间视物比晚上清楚!” 他呜呜哭着,自称视力好的眼睛,哭得红肿,眯得只剩一条缝,叫人无法理解的是,即便是这样,他双目瞳孔也不小,可惜内里源源不断往下掉的眼泪与鼻涕混在一块,实在叫人没法当聪明人看。 但这废物亲王,今晚只一点是没说错的,他眼睛好夜视无碍,当年传得神乎其神,若非真蠢,险些叫同胞手足除了。 “是吗?”封听筠意味深长,转头看向满屋刚从被窝里捞出来的臣子,“大理寺寺卿何在?” 群臣中出来个样貌周正,身姿卓绝的年轻人:“臣在!” “孟大人以为如何?”封听筠目光轻轻,分量却不轻。 无论真相如何,对外萧成珏一直被关押在地牢,犯人有什么差错,这位孟大人都是免不了要被问责的。 飞来横祸的孟大人不动如山:“回禀陛下,萧成珏仍在地牢,重重看守人员可作证!” 封听筠不言,往日与萧亦练过箭的吴利站了出来,指着陈王就骂:“满口胡言,前些日子陛下教萧大人射箭,萧大人还是个连弓都拉不开的文弱书生,这才过了多久!今天他要是真能百里穿杨,我立刻卸甲归田,把这镇远大将军的位置给他坐!” 话糙理不糙,群臣一对视,心中都有了底。 孱弱成萧大人那般,能百米射箭? 还百发百中,一箭就给临王射得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历来文臣栽赃嫁祸,叫破了天去,也没人扯皮成这样。 质疑之声四起。 陈王顿时心如死灰,人群中却有一人站了出来:“吴大将军莫不是说错了,在座谁人不知越王何等身手?不也被萧大人一人捉拿了?” 吴利呸一声:“他自个送死,怎就能证明他萧成珏武术非凡了!这不好比不想活的人服了毒趟路上,被路过的老鼠踩了脚,老鼠离开时人正好死了,难不成还能归咎于老鼠好脚力?” 杀伤力,远胜上一句。 孟大人温温柔柔笑了下,奈何大理寺出来的,哪有什么温柔可言:“吴将军此言差矣,老鼠四只脚,想来可能是以量取胜。” 便又看向地上的陈王:“敢问殿下,那刺客放了几箭?” 说一句被质疑一句的陈王有苦说不出,问了这么多,这满屋子人没一个相信过,既然不信,何必问,到底还是哽咽着试图挣扎:“一箭。” 却还是信错了人,问话的大彻大悟哦了声,轻声道:“那就不是以量取胜了,敢问吴将军深更半夜射箭,可能做到这地步?” 长期征战沙场,吴利自然是能的:“凡事讲究熟能生巧,我自是可以。” 孟大人轻声漫语:“那萧大人很是刻苦了,不到一个月便练出这般能耐,想来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了!” 满堂一默,这话可谓四两拨千斤。 就算往前数两个月,萧亦不也整天忙着用科举捞钱,哪来的时间? 陈王听着恨不得当堂大哭一场了。 拿他的话拆他的台,满堂没一个好人! 好在尚和天子沾亲带故,封听筠看着地上泪洒当场的陈王,难得的有了那两分仁慈:“起来吧,确定不是看错?” 陈王泪眼迷离盯着上方似君似兄的天子,顿时泣不成声:“皇兄,我当真没有看错!” “各位爱卿如何看?”封听筠不置可否,将问题抛给全场人。 不可否认的是:“陈王殿下的眼力众人皆知,料想不会看错。” 更讲究实际的:“地牢插翅难飞,萧大人又是一介文臣!如何有这般能耐!” 立刻有人反驳:“君子六艺,莫忘了,各位都曾习过六艺!” 务实派:“君子六艺的前提是世家子弟,萧成珏一介寒门,如何能兼得!” …… 总之,群臣大战三百回合,一人心里住了个圣贤,辩经的话说得天花乱坠,但谁也没吵赢。 反倒是封听筠似乎被吵烦了,冷眼旁观多时,压着嗓音道:“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人不在跟前,你们怎么编排都可以。” 霎时鸦雀无声。 舌战群儒的大臣齐齐一压头颅,不再出声。 辩得酣畅淋漓,反叫他们忘了,他们辩论的是天子的心上臣,天子亲手教习射箭的近臣。 封听筠语调漫不经心,甚至有些百无聊赖,低眼扫视不置一词的右相:“依右相看来,此事应当如何?人在地牢,总有人疑心他有分身,你说,朕将人带在身边,供你们看着,可否叫你们放宽心?” 在场人多了,封听筠偏叫了最沉默寡言的一位。 不是祸水东引,是拉敌人统一战线。 右相淡然一笑:“人在地牢,自是让人无法放心,陛下若想放于身旁,不失为解决之法。” 大臣尽数低头不作声,无论是方才封听筠那枉顾律法的出言,还是右相见风使舵的本事,都叫他们应和不了一句。 大理寺寺卿委屈,情真意切怨怨艾艾:“是啊,人关在我那,我能力不足,让各位大人疑神疑鬼,放在陛下身边总是可以的,否则再出事,我便要引咎谢罪了。” “那便,将人归还于朕。”封听筠审视着在座人。 在清流之辈跳出来死谏前定罪:“早先科举之事,萧成珏属荒唐,今打为罪臣,削去身上一切职务,对此,众爱卿可还算满意?”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让人应接不暇的同时,也没人敢有异议,真逼握有实权的皇帝将人处死,恐怕死的会是他们。 如此,满堂下跪:“臣等,谨遵圣意!” “另外,礼部侍郎温竹安之弟参与科举舞弊一案,念及温竹安抓获舞弊科举者,可从轻发落,即日起温思远贬为庶民,其生不得入仕。” 温竹安坦荡出来谢恩:“臣谢主隆恩。” 一墙之隔,有人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医治临王的太医急匆匆赶来跪下:“陛下,临王殿下醒了。” 封听筠索然无味撩眼,似乎并不意外人会醒:“那便过去看看,问问四弟,今夜射伤他的是何人。” 临王一受伤就被人抬到了皇宫,眼下也在偏殿,不过这偏殿偏过头了,离太医院近,离御书房,又太远了些。 因为年久失修,冷风下雨天,也没人烧炉火取暖。 锦被中的虚弱依旧,需若今夜才饿死的狱卒,短短几个时辰,已有枯败之色,牙间一片人参,虚虚睁着的眼,已然混沌不堪。 封听筠没有走上前,其他人更是不敢越过皇帝去,皆在数十步外看着。 仍把脉的太医见人,连忙跪下来:“陛下!” 封听筠淡声:“临王伤势如何?” 太医欲言又止,不敢直视封听筠,单凭短短几个字,更是摸不清天子的情绪,只是磕头:“臣等必将竭尽全力。” 倒是方才精神不在的临王,此刻虚虚偏头,扯着无端的笑,直视封听筠:“陛下,伤了心脉,活不得多久了。” 封听筠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懒得说:“那你可曾看清楚伤你的人?” 临王阖眼,声音好比命不久矣之人,虚虚实实模棱两可着:“看见了,死在他手上,是臣之幸。” 睁眼空洞看着封听筠,目光滑落在那身绣有龙纹的黑袍上,语义意味不明:“陛下,谁有您熟悉他?” 封听筠轻笑着,回答不尽如人意:“朕确实熟悉萧成珏,你是受害者,总是不能看走眼的。” 言罢挥袖离开:“全城捉拿精通易容者,若有发现外貌特征相似者,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射伤临王的是谁 a.背后凶手 b.封听筠 放心,萧亦能返官场 另外,人忙傻了文内无数错别字,之前难为你们看下去了[化了][化了] 第68章 与陛下置气 “看看?”右相背手立于窗边, 风鼓长袍下,竟显出几分遗世独立来。 新晋心腹季折将桌子上几个奏折拿起来,还未翻开, 右相就转过身来,淡淡看着他。 这些奏折是他亲手亲手摆放,每道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他记得清清楚楚。 是以在目睹季折翻开第一道指节轻颤时,满意点头,却没注意季折在看到日期时有所放松。 回忆着最近两个月的早朝, 季折得出结论:“这道折子御史未曾公开弹劾过。” “是。”右相颔首,“那时皇帝才接纳萧成珏,萧成珏却是个不争气的, 大庭广众下让武青算计,在皇帝未曾全然信任时,先惹了断袖之癖的名声。” 第一道折子,下朝后武青与萧成珏拉拉扯扯,当众出了断袖的丑闻。事后,御史写折子弹劾, 才递到皇帝那里便被打了下来,理由也简单。 诟病清流。 维护之意明显。 当时他只当封听筠对萧成珏利用居多,想用萧成珏从他这里翘取线索, 便也放任不管。 抱有同样想法的季折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简单翻开第二道折子,看完又是沉默。 “靖国公与我叫板时, 给都察院递了贪墨名册,其中便有萧成珏,奏折前一日交由皇帝过目过, 唯独萧成珏那道却被压了下来。” 右相发问:“你以为是为何?” 季折摇头:“卑职愚昧,可会是仍有利用价值?” 右相却笑了起来:“不然。” 原本,他也是这般猜测,甚至怀疑萧成珏早已背叛了他。 偏偏答案叫人匪夷所思! 短短两个字,少之又少,季折自然而然坐等后话,不料右相高深莫测着,静待季折翻开第三道奏折,也不多做解释,像是要留悬念。 竟是御史参封听筠色令智昏,纵容臣子肆意妄为,持天子贴身之物招摇撞骗。 理由包括但不限于,不召擅入皇宫,私闯辛者库。 玉牌季折有幸见过几次,情理上,并未觉得萧亦滥用。 便不指望右相解读,继而翻开第四道奏折——帝师座下学子联名请旨,恳请赐死萧成珏。 也就是科举一案,出事当天。 四道奏折,都未曾面世。 右相似有遗憾长叹气,奈何眉眼舒展,分明是志得意满:“堂堂九五之尊,竟栽到一个奸臣身上!”他放声笑了出来,“可笑啊!可笑!苍天都见不得他坐这皇位!” 季折没做声,将四道奏折放回原位堆放整齐,有些话不能由他坐实,意味不明道:“大人怎知皇帝不是演戏?” “科举一事,对皇帝而言,萧成珏的价值弊大于利,他只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硬生生保下了萧成珏。”天下寒门便指望科举翻身,萧成珏对科举动手,无异于与寒门子弟为敌。 保了萧成珏,失了臣心,封听筠凭什么和他斗? 右相笑着坐回太师椅,如释重负般靠在椅背上:“我也曾疑惑,也曾怀疑,偏偏恐怕连皇帝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利用转变成的贪念。” 更可笑的是,即便皇帝知道萧成珏是他的人,今夜安排这么一大出戏,兜兜转转,竟也是为了将萧成珏从地牢中放出来。 甚至为了计划成功,不惜于借他之手。 而抛开那点七情六欲只谈利益,萧成珏对皇帝是沾上毫无益处的烂子,对他,却是只要握紧了白倚年,就翻不出手掌心的利刃! 封听筠这般感情用事的人,如何能坐稳皇位? 暗棋该动了。 顶头上司意思再明显不过,季折愣是低着头不谄媚,反而问了起来:“大人是说,今夜刺杀临王的是皇帝?” 右相不在乎:“我们这位陛下武术可不低!” 同一话题,不同人问表现出来的不一样。 “陛下,是您,对吗?”萧亦用三个短句问出,他不是蠢人,事关贪墨、舞弊,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别想毫发无损从地牢出来。 就萧成珏的身份,和他领下的罪,流放千里都是恩赐。 何论光明正大跟在皇帝身边,还是以那么荒唐草率的理由? 用和他一样的脸,在夜视能力强悍的陈王面前射箭刺杀,皇帝理所应当召集群臣分析凶手。证实之际曾经与他练过箭的吴利又跳出来证明,和大理寺寺卿一唱一和,洗干净他身上嫌疑的同时,又有封听筠靠怒火借题发挥,强行捞他出来。 除了封听筠,这些事换个人,没理由做。 况且封听筠完全具备作案动机和能力。 “是我。”封听筠无所谓承认与不承认,问了,便回答,坦荡得气人。 答案在意料之中,重获自由萧亦本该挺高兴,此刻假笑都扯不出一个,压着眼睑:“陛下,您真不知道把臣捞出来后患无穷?” 背后出来未尝不可。 心知前有欺瞒重生,后有不顾民心强心放人出狱,萧亦不可能不气,封听筠将斟了茶的杯子放到萧亦手边:“所以我说你是我的心腹大患。” 又听心腹大患,萧亦深呼吸一口气,只恨当时没听出言外之意:“您是不是太重义气了?” 他想过会当堂对质他去过那里,甚至会有一两个目击证人证明他出逃,不曾想,全程他一点参与度不说,还被荒唐的捞了出来。 被迫被捞,问过当事人了吗? 封听筠垂眼,浑身气息很淡,淡得半点扰人的意思都没有,叫人无可指摘:“因为我有愧于你,你就不好奇,我的世界里,你的结局是怎样吗?” “不好奇。”任凭封听筠再如何温柔,萧亦语气都算不得好。 萧成珏是贪官污吏,结局好了还了得? 即便他穿来后绞尽脑汁保命,也没想过功成身退毫发无损。 底下臣子肝胆相照,没有任何越雷池的意思,皇帝反倒侠肝义胆,仗义起来了!可曾想过,用这样的理由,用这般态度,史书会如何记载,后世又会如何看封听筠? 难抵天子以柔克刚,反倒将御膳房才做好的糕点推到面前:“吃点?” 萧亦确实没吃饭,眼下再烦躁也不可能委屈了自己,一言不发吃着,吃了两块,又将放温的茶水喝了。 随后再没理会封听筠,转而看向极尽可能缩小自己存在感的王福。 王福将头低到胸膛处埋头苦想。 一个天子,一个天子心上人,他能得罪谁! 得罪天子是死罪,得罪萧亦何尝不是得罪天子? 帮谁结果都一样,不如当空气! “萧亦,事已至此,你再气也无可更改,何必与我置气?何况朕放你出来,不仅是为了你。”封听筠看着萧亦,半点脾气没有。 如萧亦所想,数罪并罚,流放也好,关一辈子也好,不死便是国法之下,臣民可接受的最大限度。 但,萧亦除了到这里,何事有错? 何必两辈子落得一般下场。 同样,萧亦有不得不出的原因。 萧亦微笑:“我哪敢朝您置气?”至于后半截话,是直接忽视了个干净。 清楚萧亦的性格,封听筠没有强劝,从萧亦会上钩的话题着手:“你今日去那里便没有收获?” 萧亦良久没出声,事已至此,封听筠愿意背负骂名,他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太寒人心了。 就是,气不过。 磨牙接了封听筠的话茬:“有,一是那人留下的笔迹和萧成珏一样,”萧亦拿出那面积不大,保受蹂躏的纸,“二是,作案的应该是两个人,屋顶有密道,墙面却有个带泥的脚印。” 如果是一伙,办完从密道撤退就好。 但也不排除,那脚印不是凶手所留。 残纸就在灯光下,封听筠甚至没有动,便已经确定是什么:“未经翻译的梵文佛经,应该是《心经》中的一句,这两个字是萨埵,可能是‘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① “陛下怎么确定?”问出萧亦才想起眼前的是重生的,低头又不吭声。 王福有眼力见得值得抛下封听筠回去休息:“萧大人有所不知,陛下常抄佛经,自是了熟于心!” 萧亦挑眉不说话,佛经,有所耳闻,讲究宁心静气无欲无求。 “陛下还有执着需要释然的东西?” 封听筠无奈笑了笑:“气大伤身,萧亦,你非得气死自己?” 王福早些时候就想问了,此刻蠢蠢欲动:“萧大人何时换名字了?” 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要笑不笑:“你问陛下。” 王福没那胆子问,同样,在场权势最高的人也没好造次,肯定萧亦方才的话:“你被陷害一事,背后理当有两个凶手。” 一个按照前世的既定路线买下孩子,投放少量毒药栽桩陷害萧亦。 一个约莫又算到了事情,推波助澜、变本加厉弄了道。 前者虽想要萧亦死,到底心有不忍,做不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后者,哪怕正忙着旁事,自己腾不出空,也要雇人为非作歹一回。 料想内阁首辅被抄家时,曾逃出去个擅长用钢针杀人的门客,想必是被那人救下招安了。 “谁?宗亲、临王、右相残党,还是谁?”萧亦不意外有两个,上次狱卒石房子被人砸塌,点迷香放到无辜人不说,更有人拿刀杀人,两者行事狠辣程度不是一个层次,除非是人格分裂,否则必定是两个人。 提及宗亲,萧亦气不下去了:“宗人令入狱,宗亲那边谁管理?” 封听筠的对手,不是一般的多。 封听筠有问必答:“削去郑家一切食封,郑恪担任宗人令。” “您不怕长公主与郑家主破镜重圆?”萧亦挑眉? 任命前驸马? 要他没记错,郑恪对封雅云旧情难忘。 “两人皆是利益至上者,郑恪明知封雅云暗中接触宗亲还愿担职,是向朕说明他会断干净,而封雅云不吃回头草。”即便利益之中掺杂一丝真情,从担任职位那刻起,两人也断了缘分。 未曾掺杂利益者,轻言:“萧亦,我不该擅自插手你的事,但你先别生气,好吗?”—— 作者有话说:①摘自心经,全句是:以无所得故,菩提萨捶,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 非自创 事实上,还会插手 第69章 与陛下舌战群雄 “拨款一百万两是否太多了?”今日早朝才收到江南一带的求救, 期间不过几句商讨,封听筠就拨了笔巨款下去。 别人不知道这笔钱的含金量,户部如今一家独大的季折, 却是清楚的。 虽说有抄萧府得来的万两黄金,但这般拨款也过分奢侈了。 这般拨下去,没几次, 又该捉襟见肘了。 问的是封听筠,封听筠不答便是默然拨款那么多,不会更改, 萧亦本也要倒反天罡,将天子当作摆设直接回答,临了转换方向, 面朝封听筠看了眼:“陛下,罪民能说吗?” 心知人还没消气,封听筠幽幽叹气,抬手:“您随意。” 季折倏然睁大眼睛。 反倒得了圣谕的萧亦解释:“江南出稻谷,正是晾晒季,水患之后, 稻谷受潮无法保存,百姓无粮无钱,生活不会好过。” 多拨点灾后重建, 也不至于让灾民流离失所,也更利于再次播种,恢复江南一代的产粮量。 总不能京城贪官朱门酒肉臭, 让受灾地雪上加霜。 “当然,天高皇帝远,如此巨款, 沿途恐有地方官捞油水。”萧亦毫无顾忌,听得季折眼皮直跳,回看皇帝,人正悠闲饮茶。 不但喝,还将萧亦方才拿过两颗的枣子,去了核,放在萧亦手边。 贴心过头了…… 天子如此作态,让本还想暗示萧亦慎言的季折彻底沉默下去。 萧亦也奇怪着挑眉,看了眼季折,意味深长盯起封听筠来。 封听筠净了手,适可而止:“强龙难压地头蛇,逐层批下去贪墨在所难免,朕打算专人专款,每十万两划分一位京官协同管理,以便监管。” 官员在买卖物资上动手脚无法管制,但有一两位京官看管总是没错的。 解决方法虽可行,不过:“陛下去哪找那么多负责人?” 十万两一个人,需要十个人,不仅需要对方愿意承担责任去,还需要对方不受蛊惑,就朝中目前这些中饱私囊者,从中挑十个谈何容易? 封听筠清楚萧亦的顾虑,淡然道:“对家组队即可。” 萧亦默了一瞬,连同季折都没话说了。 此举不可谓不阴。 半晌,季折出言提醒:“昨日右相将臣叫到书房,看模样,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不但放下心来,还断言封听筠的皇位坐不长远。 当然,这话季折不可能说。 “陛下,您怎么看?”萧亦要笑不笑,右相现在放心,算不得是什么好事,原先他当封听筠喜怒不形于色,接触下来发现不尽然。 右相却是真正的老狐狸,能让他息怒不形于色,足以见得,封听筠将他捞出来这件事多荒唐。 “还能怎么看?”封听筠无奈,用萧亦能接受的方式,“本也是要他相信,否则哪怕你对他还有利用价值,困于地牢之中发挥不出,他也不会救你。” 萧亦承认科举被揭发当日笃定封听筠不会长期关他,也确实想借封听筠对他的态度,向右相展现利用价值。 但封听筠这招,过于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分明他暗中走动,向右相透露几分他正常活动着,效果也是一样的。 两者区别,无外乎明暗面。 却不等反驳,王福急匆匆进来:“陛下!帝师非要见您,说您若不见他,他便撞死在御书房门口!” 想起今早帝师联合人向封听筠施压,季折忧心着向萧亦。 萧亦自顾不暇,但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吧,您吃力不讨好,倒惹一身腥。” 话虽如此,总不能真让封听筠白费力气,垂眸思考帝师身上可以钻哪些空。 人一低头,封听筠便知道萧亦在想什么,按着萧亦的肩膀:“少招仇恨,我有办法。” “我”字一出,季折又是一惊,他今天似乎没听过封听筠自称朕。 都到这种程度了! 萧亦将季折的诧异尽收眼底,无不暗自感慨:封听筠演过头了。 再演下去,他都得……忽地又是一顿,抬头盯着封听筠。 他似乎,从未细想过封听筠这般做的道理。 门外帝师的声音已经传来:“陛下!色令智昏啊!今朝不除奸佞,明日必会助长天下徇私舞弊的不良之气!” 季折心知这些不是他该听的,躬身告退:“臣有要务,便不多留了!” 封听筠颔首,也没留在御书房,先季折一步外出。 门外不止帝师,还有一批官职不等的中年或青年人,乌泱泱跪着,只见万般颜色中黑色头颅占比巨多,比上朝还要整齐些。 帝师还在嚎叫:“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您莫要因一己之私,犯了糊涂!” 萧亦到底是没被拦住:“帝师也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亏您自诩桃李满天下,怎您这般圣贤,教出来的孙子会是个当街纵马强抢民女的混账?莫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是承了您的威风邪气?” “真要这么说,您这屋子扫得当真干净,净不干人事了。再说助长歪风邪气,自古贤者儿孙绕膝,怎您膝下这般单薄,莫非是……唔!” 话没说完,就被捂了嘴,萧亦凶气未消盯着封听筠。 “少说两句,死在门口不吉利。”封听筠扫了眼地上早就对萧亦见人不跪不满的臣子。 仇恨值拉高了,于萧亦不好。 于他却是无所谓的:“朕记得帝师的孙儿还关押在大理寺,你认为,按国法家规,朕当如何处置他?” 谈及那身受重伤,还不得舒坦的孙子,帝师满口仁义道德堵在嗓子眼,再恨也没说半句,脸色涨得比猪肝还难看些。 清楚帝师有顾虑,身后的得意门生们却不是吃素的:“历来亡国之君皆是为情爱所耽,陛下莫非要步后尘!” “放……”一个字才出,萧亦的话又被捂了回去。 封听筠稳定发挥:“是吗?朕记得你可是纳了三门貌美如花的小妾,怎么,难道这就是你年仅四十才四品的原因?” 萧亦拉开封听筠的手,戏谑道:“恕我孤陋寡闻,只听说过人不行怪路不平,没听说过,一个女子能祸国。你的意思是满朝文武抵不过一个柔弱女子,那是不是太废物了?哦,您也是,身下能靠外物帮衬,脖子以上,啧!” 封听筠轻笑着偏头,发言的臣子深呼吸着,眼见着就要撅过去。 未曾成婚者有了用武之地:“陛下,萧成珏身无长物,凭何为官?凭何拥有豁免特权,此为羞辱天下人!” 封听筠语气不见得多渗人,平常问着:“朕问你,我朝律法第三十六条是什么?” 发言人没吭声,赫然是想不起来了。 转而问萧亦:“萧成珏,你说是什么?” 巧的是律法萧亦背得挺熟:“无召不得入宫,擅闯者杖五十。” “那便是了,你尚且敢在朕面前放肆,他为何不能为官,还是你傲骨铮铮,靠铁骨为官?既如此,何必跪在朕面前?” “我……”再铁骨铮铮,也不能为这几句话丢了饭碗,只能低下头来。 “萧成珏熟知王朝律法,仍肆意插手国之重事,如此视国法为无物,您便要放纵他肆意妄为下去?” 上有封听筠火力全开,下萧亦本要配合着,奈何这事萧亦没法反驳,暂且沉默下来。 封听筠嘲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父兄行贿,堂而皇之将你塞到都察院便不是视法律为无物了?” “既然说朕一碗水端不平,不然从今日起,满朝文武皆清查一遍,免得朕未端平的碗受责,寒了你们心安理得的良心。” 横扫在场人不够,封听筠淡声:“王福,宣旨!” 王福迅速跑进御书房,从中取出道黑金色圣旨来,与封听筠衣物一般颜色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荒废政务,卖官鬻爵现象屡见不鲜,当今朝臣良莠不齐,现考核其能力,不及者,流放千里,其后三代不可参与科举。” 话音经久不歇,久到黑金色圣旨落到其中一人怀中,众人才幡然醒悟,他们逼的是皇帝,一个有实权,靠宫变登基的天子,后知后觉得寒颤起来。 封听筠不明觉厉:“现在可满意了?” 群臣为之一颤。 封听筠似不解气般睥睨着帝师:“你自称桃李满园,不妨回头看看,你骄傲的桃李们,最能耐的可曾坐到与萧成珏一般的位置上。” 桃李满园当争春,而非金玉在外。 “下次逼朕,不如将刀驾到朕脖子上,朕恭候各位大展身手。”面无表情转身,拉着萧亦的手腕将人带进门。 萧亦没反抗,腥风血雨中轻轻松松地进了门,许久还是没想出来他一直跟着封听筠,那道圣旨是哪里来的。 无可厚非的是,如果捞他出来,是封听筠料到可以逼得帝师狗急跳墙,从而达到考察全臣的效果,捞他勉强也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胜了两百,也可以勉强接受。 封听筠见萧亦还愣着,屈指碰了下萧亦的额头:“萧亦,你是不是笨蛋?” “嗯?”萧亦抬头看着封听筠。 “我不是昏君,捞你出来,不仅是因为私心,还因为,捞你出来,利大于弊。”发现人怔愣着,封听筠眼底浮出几分笑意,“能消气了吗?我也没辜负你的付出。” 萧亦低头:“不见得。”虽然有用,但这作用不大。 “还有右相。”封听筠继续哄骗着,“你不觉得右相自你来以后,过于安分守己了些吗?” 科举交由萧亦全权负责,其他也没见得动手。 萧亦后知后觉起来,缓慢点了下头。 第70章 就不听不信 封听筠没选择直接说, 循循善诱着:“你说陈祥山为什么心甘情愿赴死?” 萧亦眨眼,自觉添茶倒水,双手奉到封听筠手边, 洗耳恭听:“您说。” 对于陈祥山为什么赴死,他确实没有深究过,或是忠心耿耿, 或是被右相捏了命门,总之直至今日,事情的重心还在他和右相身上, 自是没人追究。 只是,前者以右相的疑心,绝对不会重用, 且陈祥山也不能是忠心耿耿的人,后者虽有可能,但这命门怎么又和右相暗箱操作挂钩了? 封听筠看着有一瞬哭笑不得,也不能承了萧亦的曲意逢迎,将茶杯推到萧亦面前,哄着来:“方才骂那么多, 不渴?” 才推过去,又被挡了回来,活似放到供桌面前的贡品, 非要等时间过了,供奉者才会感恩戴德带走两个,当作上天恩赐。 “那没有, 臣含水量多。”萧亦面无表情,尤其是脑子里,竟然会觉得封听筠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 而就摆帝师和之后还有布略来看, 他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占比。 封听筠没听出萧亦的别扭,只当玩笑话,从起因着手讲解:“文武,文,右相确实在一手遮天,但我靠兵权起家,任何东西在人命面前,皆无话语权。” 这才是右相忌惮他的原因。 也正因文武地位倾倒,右相才意识到他之下皆是不堪重用的酒囊饭袋,是以,宁可浪费萧成珏,也要放手一搏借科举安插新人。 说完诱因,封听筠没有点到为止,正要往下,萧亦截断话头:“您是说他把手伸到了武将中?” 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武将大多性情中人,最是看不得右相这等指鹿为马假仁假义的文臣,按理不应该能被说服。 果然。 “不完全,文武自古对立,右相要撬动他们,谈何容易?”封听筠没喝萧亦供祖宗似推来的水,拿起放到一边,到底慢慢一壶茶,谁也没喝一口,“是新培植了新人。” “陈祥山的亲人?”萧亦问。 事关陈祥山,便需要从对方身上入手,除了亲人,应该没有其他可能。 只是陈祥山就一个出嫁的女儿,按理能让他放弃性命,培植者不会亲缘浅薄。 “是,陈祥山曾有三子,如今皆是武将。甚至因右相刻意提携,目前职位皆不低。”不过几个月,三人已靠京城官员的关系网,坐到了不错的位置。 萧亦却是皱眉:“可陈祥山意同谋反,理当可连坐,右相如何笃定您会留下人来,而陈祥山就不担心您连坐?”三子,哪来的人? 抬头对视,封听筠似笑非笑着:“萧亦,你字烫嘴?” 不当官,就不以臣自称。 非挖苦他不讲尊卑,挖苦完也要张口闭口您,知道的清楚萧亦心情不佳,不知道的,以为多尊重。 “挺烫的。”烫着烫着,萧亦无所谓摸来去了果核的枣降温。 封听筠无奈笑了下,果真是贡品。 等人吃完,逐一解释起缘由:“陈祥山是草根出生,年少时成过婚,后来为了巴结右相,娶了右相的堂妹,曾经的妻子连带三个儿子皆成了前尘往事。” 前尘往事,说难听便是抛妻弃子,谁也不认。 那三子自小失父,由母亲拉扯长大,因着陈祥山没与前妻去县衙登记过,三人随后都随母姓,哪怕要诛九族,户籍没有关联,人也是没理由抄的。 不认即可。 “那就是陈世美。”萧亦再看面前的皇帝,也不是个好人,心上揣着心上人,明知自己是断袖,还对他百依百顺。 某种程度上,不分上下。 便又记起对方的身份,古人、皇帝,双重因素叠加,自然没有从一而终的理由。 瞬间,看封听筠也觉碍眼。 封听筠丝毫不知萧亦想了什么,只看着对方眼里瞬息万变着,最后看他的目光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是个东西。 良久猜不透,好在对陈世美的引申义略有耳闻,开始顺毛:“确实是,他投靠右相后,就一个独生女儿,女儿前些年对一人一见钟情,陈祥山查人底细,才知道八字只差一撇的‘女婿’是他长子。” 许是无子加之良心发作,陈祥山在独女嫁出后找回了尘封已久的父爱,试图弥补。 三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毫无怨言不说,一口一个爹喊着,逢年过节必送礼,陈祥山给什么他们也愿意接着,便父慈子孝到了今天。 不知不觉中,成了陈祥山割舍不掉的软肋。 引以为傲的后继有人。 萧亦又寻找到了合适的象征词:“雷雨。” 封听筠失笑纠正:“不算是。” 女儿一听说是同父异母的兄长,转头就嫁去了亲父的政敌家中,成了右都查使的儿媳。 无形中也形成了对比,让陈祥山对那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更加愧疚。 是不是不重要,萧亦没争辩,关注点另有其他:“所以三位就这么认贼作父了?” 封听筠无奈,没过多解释:“混迹官场的何曾能是这般单纯?” 右相正因看清了这一点,料定对方对陈祥山绝无真感情,才有底气逼死陈祥山,彻底招揽人。 “那他们三个是您的人?”安插卧底,之后将计就计,要借此摆右相一道? 想起封听筠给的那本名册上的人他基本都见过,便又自我反驳了过来,“不是,这三人应该没在您给我的名册上。” 连右相管家赵一都在上面,这三人不应该不在。 “并非,第三子很有野心。”这便形成了闭环。 右相需要有野心的人。 萧亦垂眸,差不多猜出了封听筠下一步会做什么。 心知封听筠捞他出来确实不亏,自顾自给自己揽了活:“萧成珏府中财务,不过三年所积累,那右相为官何止三十年积累的钱又在哪,您有什么想法?” 这算是第二次问,还是您,可见人没哄好。 还是觉得他有所隐瞒。 封听筠只能再次摇头:“我不知。” 上辈子萧亦埋头查了一个月,摸索到了些许线索,后来因病经常昏迷,忙着医治,他也就顾不上问。 萧亦盯着人看了半晌,确定重活一世封听筠也没找到金库,悻悻然:“后世也没找到。” 对于右相,史书只评价为奸佞,未提及贪污。 也是通过史料分析,发现结合当时经济对不上账,才认定这时贪污者如过江之鲫。 但来了发现大头还是右相独占后,这笔财恍若从未出现。 “想查?”封听筠够了解萧亦。 萧亦诚然点头:“想。” 身为既得利益者,封听筠自然没有阻止的理由,但:“今后无论做什么,你身边都不能缺人。” 清楚自己什么体质,萧亦没有拒绝:“多谢您!” 对上视线,封听筠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抬手按了两下鼻梁,直到封雅云横冲直撞进门:“陛下,您是否需要给我个交待?” 背后桑黎拉着封雅云的袖子:“您息怒。” 不管封雅云震怒的原因,身为天子的人,萧亦理当先声夺人:“二位磨镜磨合得可还算好?” 封雅云一怔,想起什么回头看正是错愕的桑黎,桑黎柔弱笑着,淡然放开了手里的袖子:“殿下请!” 继而神色复杂看着萧亦。 “那自然磨合得不错。”封雅云回眸一笑,索性认下,脸上半点异常也没有。 封听筠淡然恭贺:“那便恭喜长姐寻得新欢,对于任命前驸马为宗人令,也不必谢朕为您斩断旧孽缘。” 萧亦同样:“便恭喜殿下了。” 上次长公主府中,那位驸马爷气得不轻,可惜双方都没有再续前缘的意思。 牵扯其中的桑黎浅笑安然,用实际堵萧亦的嘴:“萧大人,我这里有几件关于您这些日子被害,犯案嫌疑人的证据,您需要看看吗?” 面对诱惑,萧亦果断闭嘴,起身告别封听筠,奔向可用性更高的桑黎:“借一步说话?” “好。”瞬间与萧亦远离是非之地。 门内姐弟互不让步对质,门外萧亦承受桑黎的怨气:“我原先也算是讲义气,听闻你出事,沿着墙上留下的脚印分析犯案人的外貌特征,在个长期住店的人屋中搜出些银针,但……”您背后一刀。 萧亦理亏:“你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戴罪之身,步履维艰。”帮封听筠说话是情理之中。 桑黎气笑:“彼此彼此,我卖您了?” 萧亦能屈能伸着:“我的错,不知你有什么需要我代劳的?” “拿着。”桑黎没好气,将袖子里卷起来的小包袱递给萧亦。 包袱中几颗钢针,数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 萧亦伸手要拿针,桑黎谨慎着递上帕子:“上面有剧毒,小心。” 钢针比普通银针粗一些,前方打磨成针,锋利非常,无光而发戾气,折在墙上有些幽深的蓝。 “针上的毒正好是那些无辜孩子体内提取出的,名三息,这些银票我查过,出自城南的万福钱庄,是右相的产业。” 桑黎逐一查过,才来找的萧亦。 “另外,不知你可还记得被狱卒连累的无辜菜农,今早我去京兆尹看过,住在那里的都是附近铺子的伙计,并无菜农,倒是右相那里有人,精通改变人的外貌特征。” 萧亦一怔,想起那位被温思远吓去报关的商贩,挑眉:“你是说背后之人是右相?” 是不是不太对? 桑黎摇头:“我怀疑右相手底下有人叛变,且对方极其恨你。” 极其二字,拉长了尾音,透出几分罕见的戏谑。 屋内封雅云云淡风轻出来,看模样是解决好了:“萧大人进去吧。” 萧亦顺势将手上的铁针一收,送别两位自称“磨镜”的人,踏入殿中问封听筠:“您可要问问罪民出去听了什么?” 封听筠无辜默然,只觉招架不住,效仿萧亦打直球:“萧大功臣,今日解释这么多,也不见您消气。” “不然您为我指条能让您消气的明路?”《 》 70-80 第71章 猜陛下不举 长街热闹依旧, 京城的住户并未受江淮一带影响,隐约会有一两个人提一嘴雨下怎么还不停。 温思远便是其一,手上的伤还没好, 不好好养伤,听说萧亦要出宫,就又蹿出来自找麻烦:“嘶, 这天怎么了,再下雨我都发霉了。” “你哥放心你出来?”萧亦瞥了眼温思远的手臂,又见对方的动作, 及时退后躲开温思远伞上甩来的雨水。 才躲开,温思远又死皮赖脸挤到萧亦伞下,撑着的伞横冲直撞撞进伞中, 雨水一颗不差全抖进了萧亦领口。 顿时里外都湿了一道。 “跟着你没事,跟着武青才有事。”将自己缩到伞下,温思远懒得撑伞,再一歪手准备关伞,伞边擦着萧亦的脖子而过,当空抖了两下, 收在了手中,回头一看萧亦:“刚才没注意,封听筠终于兽性大发, 对你出手了?” 脖子上好大一大条红痕,玩这么大! 萧亦看了眼滴水的罪魁祸首:…… 温思远顺着萧亦的目光看去,意识到不是封听筠, 心虚将伞收到身后:“那他是不是不行?” 住那么久,也没见得手。 萧亦不合时宜地又想起那句隐疾。 封听筠品信样貌地位都是顶尖,这般还拿不下人, 可能真是…… 就这么一瞬沉默,温思远经历了数场头脑风暴,嘶了一声开始出招:“真不行?实在不行,你上啊!” 压皇帝多有面? 谁压谁不一定,但八字都没一撇。 怀疑归怀疑,萧亦真替封听筠找来个理由:“就说,有没有可能,对方不是断袖?” 温思远脱口要出“你不是断袖,那你完蛋了”话到嘴边,忽地反应过来萧亦说的是断袖,奇怪抬头:“对方,哪个对方?” 不禁卷起袖子来,封听筠言而无信,上回还说只喜欢一个,这就对方了? 顷刻回答入耳:“对!皇帝就是色令智昏、昏庸无道!你看那萧成珏,一个人贪的够填满国库了,不但贪,还卖官鬻爵,这般人夷九族都不为过!”茶楼开着窗户,里面正有人踩在凳子上,怒发冲冠咆哮着。 咆哮完,当场有人接上:“就是!那贪官好在哪里了!” “依我看皇帝就不该坐这位置,那天从萧府运走的钱,十驾马车都拉不完,风一吹,布下全是金灿灿的嘞,这都全须全尾活着,皇帝可不就是昏君……” 骂声中,温思远方才的火气瘪下来,回看萧亦:“忘了问,您要那么多钱干嘛?” 少贪点,今天都不至于被骂成这样。 要不是相识一场,看见那屋子金光闪闪,他都想提刀给萧亦剁了。 被迫当了贪官的贪官诚然道:“不知道,一睁眼就暴富了。” 原本父母留下一笔巨款,他也不缺钱,但一睁眼,他还是一夜暴富了。 加上穿越前摔那跤,算得上微痛暴富。 温思远一噎,像是没听过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大度着:“算了算了,总要给些混账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抬手便将手上的滴水的扇,拴在了萧亦腰带上,“好好给爷撑好伞,不然我不与你同流合污!” 萧亦没惯着人,迅速抽出伞,人一退伞一抛,就将那一伞一狗扔在了雨中。 落水狗雨里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你玩真的!” 大度成他这样,不该感激涕零以头抢地?怎么还堂而皇之掀翻友谊的小船? “不是,我玩假的。”同流合污,怎么污,贪污?那得找萧成珏本人来,他没经验,也不缺钱。 见人真大步往前走,不回头,温思远重新钻回伞里:“别介,我愿意和你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离了你,谁带我看戏?谁和我风里来火里去?” 提起火,温思远再想起武青:“你说武青就给我们两个地,还两个地都被人拿来打窝了,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正好两人走到一家酒楼,离正门不到三步,武青拿着雨伞默默盯着说话的温思远,温思远还偏着头添油加醋,“他该不会是乌鸦变的吧?” 萧亦尽收眼帘,淡淡道:“火炮变的。”随即补充,“快炸了。” 背着人的温思远浑然不觉:“什么火……”转过头瞳孔一缩,扯出三分笑转回来,强行挽救,“我看他其实是涅槃重生的凤凰,只是涅槃时烟大了点,给人熏黑了,你怎么看?” 又转回去:“欸!武大人,说曹操曹操到啊!才提到您就见着您了,真巧!” “不巧。”武青冷笑着,对这位生死之交的同路人,他向来没什么好脸。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对坑得更狠的温思远,萧亦总是要偏袒一点的,明知故问转移注意力:“你也来这里查石屋坍塌死的人。” 答案显而易见,武青点头:“是,那位‘菜农’的东家。” 此次无需萧亦开口,事关追杀他过的人,他不可能放过。 温思远自然一笑,迅速统一战线:“是,早先用刀栽赃,这次更是恶心。” 快速迈进门,抓来个刚上完酒的小厮:“兄弟,听说你家招后厨采买人员,我有个兄弟想来,您看需要什么条件?” 小厮一脸莫名其妙,看了眼温思远的穿着,又看向萧亦武青,半天脸疼着问:“这位客人,您莫非是来踢馆的?” 一身行头,顶他家三年开销,怎么看也不是会打零工的。 温思远也注意到了萧亦武青的穿着,啧了一声:“不是,你别看他们穿的人模人样!”指着萧亦就来,“他啊,是个纨绔子弟,这不家产被他败光了,就靠发卖下人讨生活,府里就剩个四五十岁的老伯,你看你们这缺人吗?” 算是碰上了萧亦擅长的领域,反应迅速,瞬间抱手蔑视起小厮来:“到底要不要,不要就换一家!” 小厮当即鄙夷起来:“不要不要!四五十岁还干得动什么?” 哪怕要,让这般纨绔赚了钱,也是丧尽天良! 萧亦当即轻蔑起来:“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前些天你家死那位不就上了年纪,老的都要,壮年还看不上,你家迟早要黄!” “哎!你这人!”小厮被温思远伸手拉住,温思远趁热打铁,“对呀,他家的下人可是顶好的能干!为什么不要?” 小厮也是个漏勺,三言两语抖了个完全:“那人是我家掌柜的亲戚,和寻常人能比!” 三人齐齐对视,那就不能是菜农了。 京兆尹查出的确实没问题。 不欲浪费时间,武青打起配合来:“算了算了,不要就不要,吵什么,大不了我买回去。” 话出温思远萧亦齐齐失声质疑起来。 武青有钱? 却不能拆自己人的台,抬头望天,齐排排出门。 出门温思远就不老实起来:“我有我哥,他有封听筠,武青,你拿什么买?两袖清风?” “对了,你有追不上的心上人。”温思远纯良眨眼,听得武青拳头又是一紧。 殊不知,心上人此刻正被追杀。 “殿下,您先走!”桑黎双手还胸,紧紧将自己缩在柱子后面,左边是墙右边有树,刚好可以藏人。 然而不等回话,碎雨中,几颗幽蓝色银针再度袭来,穿风而过,钉住荡起的衣摆。 远不止是衣裙,方圆一米,处处都是这般大小颜色的银针,密不透风射过来,就听利器贯穿硬物声四起,银针比飞雨还不值钱。 封雅云握剑站在假山后,石洞之中,银针堆起一摞。 轻声断言:“恐怕是你上次去搜查,搜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桑黎低头细想:“银针和银票。” 银针不是,那就是那堆银票。 右相钱庄的银票。 闭眼一瞬,问:“萧成珏没出宫吧……” 临危受命的萧亦正好挨个排查完石房坍塌受害者都是哪家帮佣,才从巷子里探出头,就被温思远一把拉往树后。 人未完全没入树后,就听“叮叮”几声,方才探头的地方多了数颗似曾相识的银针。 看清冷光是什么,温思远猛然暴起:“靠,这龟孙还敢来!”跨步要出去单挑,却被萧亦眼疾手快死死按住,“毒针不长眼,你运气什么样,心里有数!”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怎么打也不是个事。 一棵树躲不下三个人,武青在另一棵树后:“萧成珏,你有没有带人?” 萧亦摇头,封听筠是让带,但他出宫时没申请,这人飞针太厉害,王卓不是对手。 温思远咬牙:“他哪冒出来的!” 怎么阴魂不散。 萧亦也好奇,以前都是玩阴的,今天怎么来明攻了? 莫非是那些银票? 遂问温思远:“从这里到右相府需要多久?” 温思远保守估计:“少则一刻钟,多则半个时辰。” “怎么,你怀疑是右相?”温思远快佩服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萧亦还能疑神疑鬼? 右相就指望萧亦存在好败坏封听筠的名声,怎么可能派人来杀? 还是这般不惜成本的天女散花。 短短几息,这棵树快被穿断了,长此以往,迟早穿通了钉他们身上。 萧亦不置可否:“带银票了吗?” 温思远胡乱摸了一通,当真从腰间摸出一张百两用来应急的:“这。” “踹个石头起来。”萧亦再冷静着。 温思远不明所以,但照做不误,鞋子一踢伸手一结便递到了萧亦手里。 萧亦接着摸出把刀来,塞温思远手里:“如果人到对面的墙上,你有多少把握射到人?” 温思远看了眼对面,人要到对面墙上,他们不得是活靶子! 毫不迟疑摇头:“哥,我还年轻,还没娶妻,还没挥霍大把家财……” 萧亦不管温思远,还能满口跑火车,那就是能射中。 第72章 当属事业脑 萧亦背朝那边喊了声:“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银票还你,我只当没见过,今天过后此事一笔勾销。”对面飞来的针频率降低。 就着这点空档, 萧亦果断拿石头包着银票丢出去,不料就这么一夕之间,一排银针射过来, 落处正是萧亦抛银票时手臂停留的位置,而长袖翻卷,银针尽数没入。 竟不放弃杀人灭口! 眼见着银针穿入袖子, 温思远目眦欲裂吼出声:“萧成珏!” 袖子还未收回,不给任何人关心萧亦的时间,墙上应声跃来个蒙面黑衣人, 温思远几欲放弃,抵不过萧亦冷然的目光,不负所托,咬牙将小刀飞出去。 转头查看萧亦。 身后飞刀夺走惊现冷光,有雨滴被一斩而散,最终死无全尸。 乱风鼓动下, 刀刃翻转眼见着便要直取敌人首级,却在那人的求生欲影响下,仅是堪堪没入锁骨, 乍时飞下的雨成了血色。 血雨裹挟腥风直逼鼻腔。 黑衣人却不罢休,又弹出数颗银针来,武青见状迅速打出几块石子撞开银针。 未到一息, 拳大石头急奔人而去,正正重击在黑人膝盖,烈风又站在了他们这方, 黑衣人猛然后仰着倒下。 温思远喊:“他要跑!” 要去追,惦记着萧亦,硬生生刹住抬手要封萧亦身上的穴位。 萧亦拿开温思远的手,没事人一样从袖子里抖出两颗残留的针,毒针落地混入雨水中,搅得满滩浑水:“没事,我收得快。” 有惊无险地又甩了几下衣服,确定内里没有幸存者,才卷起袖子来露出毫发无损的胳膊。 抬头正好见王卓和几人踏着瓦片,紧追黑衣人而去。 温思远也看见了,不由得气短:“在搞什么,危险的时候不出来,现在又追得欢快!” 抢功劳也要有个度,现在算什么,捡他们的战利品? 萧亦没计较,随口维护:“我们三都有掩体,对手用的是暗器,真打起来,他们是去送死。” 谁的命不是命? 相较之下,他是罪臣对方只是谋口饭吃的暗卫,为他一个罪人,不值得不顾一切赴死。 武青走过来,望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要是我没记错,这人原本是前内阁首辅的人,陛下抄首辅府上那天他逃了,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后炮。”温思远余悸未消,免不得拿人挖苦两句。 难得武青认了下来:“原先是没想起,看到人眼睛我才想起我见过他。” 他记得,搜集来的情报是这人逃出京了。 当下又是为何? “先内阁首辅的人投靠了右相?”萧亦蹙眉,不应该,按右相的性格不会是愿意收容盟友残党的人。 一般谁倒了,右相只有斩草除根的份。 况且,右相没理由杀他。 就现目前而言,右相还指望着他败坏封听筠的名声,哪怕要杀,也不是现在。 记起身边两人不知道内情,顺带解释:“桑黎从他的住处搜出几张出自右相钱庄的银票。” 种种迹象表明与右相有关,深究起来却不合理,武青微微摇头:“应该不是。” 连温思远都认定:“我也觉得不是。” “那就是右相的羽毛里出现了叛徒。”首先,这人知道右相有多少钱,其次这人暗中搞了不少右相不知情的鬼,最后右相不知道他这人挪用他的钱。 否则黑衣人不该这么担心那些钱。 银票是流通物,当寻常物件就好,对铺公堂都算不得证据,偏黑衣人紧张得紧,反而露了马脚。 所以这人如此着急忙慌,是担心主子叛变被右相发现? “你曾经是右相的人,右相那堆人里,还有谁是你遗漏的?”温思远自然而然看着萧亦,按说科举之后,右相党应该被端得差不多了,仅剩的应当没那么多能力。 问得太过于理所应当,萧亦一时间无法反驳,半天幽怨着:“我确实是,但右相对我也不是坦诚相待。” 武青敏锐度高于温思远,对萧亦身上的变化有一定猜测,瞥了眼萧亦,送人情般替人解围:“右相确实多疑,知道凶手是右相党羽,之后摸清对方有哪些人,也好寻着方向查。” “是这样,涉案人员不一定能查清,右相的钱庄总可以查查底细。”萧亦放下卷起的袖子,“正好我们找不到他贪的钱都去哪了。” 有钱庄,可见资金供应非常充足。 但能让桑黎轻轻松松查到钱庄背后是右相,说明明面上,那些钱的出处是没问题的。 一听事来,温思远就浑身刺挠:“嘶,萧大人,刺杀都还没过,您有必要这么积极?”到底是哪来的事业心,顺着岔话题,“先看看桑黎那怎么说?” 证据是桑黎找的,桑黎总该有些不寻常的发现。 想到什么,武青脸色骤变:“桑黎出事了!” 他们几乎是忽略了,刺客是从何而知萧亦掌握了证据。 两两一对视,齐步往公主府赶。 相反方向,封雅云手心一紧:“他出去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封听筠已经往外走。 封雅云紧随其后,察觉身边人情绪不对,不再追问,招手要调禁军:“你自己去没用。” 前方人出奇的冷静,地面积水在踩踏下飞溅,涟漪泛滥成灾:“无非在两个地方。” 区别不过人有没有事,出事便在石屋坍塌那里,无事应该赶往长公主府了。 声音里压了火气,迎面吹来的风刮得封雅云脊背一凉,后方黑云压城而来,底下一片昏黑。 封雅云咬牙,不顾仪态追上去。 就见皇帝不知从何处牵来匹马,翻身而上飞了出去。 王福还要慢封雅云一步:“殿下是说,您给刺客引到萧大人那里去了!” 封雅云未语,王福呕哑捶胸:“这都是什么事!引谁那去不好,引萧成珏那去!陛下还舍不得朝人说句重话呀!” 真要出事了…… 险些出事的萧亦自然不知道这些,与武青温思远赶到长公主府时,地上还躺着具尸体,是前些日子给他开门对郑恪没好脸色的门房。 见到尸体,萧亦凉醒了一瞬,拉住急忙往里冲的武青:“应该没事。” 武青咬牙:“什么叫应该!” 地上人尸体都凉了! “你我都清楚桑黎什么性格,她不是会出卖人的个性,极有可能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想到我在皇宫那人不敢贸然刺杀,才将东西在我手上抖出来。”萧亦一路困乏,到这里才想明白。 温思远虽不清楚拦着有什么用,但和萧亦统一战线,也拦着人往里冲:“是,你心上人什么样你还不了解吗?” 武青深吸一口气,也想明白过来:“那你们拦我做什么?” 不是便不是,拦他做什么? “是啊?拦他做什么?”温思远才是当之无愧的马后炮。 饶是原因离谱,萧亦还是说了出来:“按以往的经验,这时候该有京兆尹上场了。” 只要死人,只要他们在场,京兆尹来不来,只是时间问题。 武青、温思远:…… 萧亦补充:“她们要是脱险,现在应该进宫了。” 心上人出事,哪还会有理智,武青忧虑不减,绕开温思远:“你们先走,我进去看看。” 萧亦不阻拦,先和温思远出了门,门外风平浪静,竟让两人双双生出了不习惯。 最后还是温思远得出结论,仰天看乌云:“老天爷,您都给我们弄出应激反应了!” 再看诱因萧亦:“你真觉得武青没问题?” 三个人好像有什么毛病一样,见面就出事,虽然不见面出小事,但见面出人命。 萧亦缄默:“那人没少朝他扔飞针。” “啧。”温思远没啧完,晃眼看见辆马车,长手一拽,活生生把萧亦拽到跟前,“那是临王的马车吧?” 他蹲到车顶过,应当没认错。 “据我所知,临王昨天才被抬出宫去。”萧亦也看着那辆马车。 倒不是封听筠容不得人,是临王一醒便要走,自称不能死在宫里,给皇宫招了晦气。 但昨日还一天醒不了几个小时的人,冒雨出门做什么? 确定是临王的的马车,温思远行动大于心动,率先蹿了出去:“我去看看。” 马车匀速行驶,温思远加速前进,没多久就歪七扭八,酒醉一样闯到了马车前面,拦路虎一样大字伸展四肢:“站住!谁家的马车,没见到雨那么大,快送小爷我回家!” 路很宽敞,车夫让开路,温思远不依不饶的挡:“没眼力见的玩意!小爷说小爷要回家!你听不见吗?” 兀自扯了身上的荷包,头重脚轻似地一趔趄,运气使然砸到了车夫怀里。 温思远又是醉鬼抬头:“听不见呐!给小爷停下啊!” 车夫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要暴起,车内传出虚弱的咳声:“车外可是温公子,你我本是顺道,理应送您一程,奈何我久病无医,不能吹风,不知道您能否行个方便,再等下一辆马车。” 温思远不依不饶:“不能见风还不在家卧床休息,出来乱转什么!” 骂完,还是让开了道。 车厢内又有咳声,就听一道陌生的:“快走!王爷又晕过去了!” 马夫也顾不得温思远这拦路虎了,扬鞭赶马,险些因为着急忙慌,险些撞上温思远,逼得乱让道的人差点平地摔。 马车跑远,马蹄声不歇,萧亦正是疑惑,便见一人通身黑色,打马而来。 御马者逐渐降低速度,到萧亦面前才拉起缰绳,马蹄之上,黑马毛发沾满雨珠,打眼一看晶莹剔透,再往上,封听筠容貌冷峻,发尾尽湿,迎着马下人的目光,目光稍霁。 萧亦心跳慢了一拍,脑子里胡乱冒出个念头:封听筠得被御史参。 第73章 与陛下坦诚相待 城区非特殊原因不得疾行, 这一点,无论是谁都得遵守。 是以,萧亦回过神, 脱口而出:“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明天早朝您小心。” 封听筠还没下马, 着急御马暴起的青筋尚未平复,闻言骑在马上便偏头笑起来,声音闷在嗓子里, 低哑得有些好听。 笑完低下头问:“那怎么办?萧大人出门必有难,无法确保你平安无事,不就只能赶过来?” 不等萧亦回答, 翻身下马。 温思远连着啧了三声:“榆木和朽木。” 不开窍和不成器。 某种程度上称呼格外贴切的萧亦,淡眼看着温思远,补齐全员:“腐木。” 腐木难得大度,摆手没再贫,挤开封听筠抓过缰绳,人爪顺势摸过马头, 满意感慨:“宝马哇!” 皇宫出品,必是精品,他都有些心痒难耐了。 奈何马都嫌弃他, 打了个响鼻甩开头,一点不愿搭理温思远。 温思远也不计较,拽着马就跑到一边:“马我笑纳了, 你们两个慢慢聊,大街上,没必要抱啊!于礼不合~” 拉着马就朝温府走。 人没走出五步, 封听筠淡淡:“去了温府,马便与朕没关系了。” 言外之意,牵回去,当街起码的就是温竹安。 温思远顿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马上脚就又迈了出去:“我哥愿意!” 手伸进怀里,摸出块白帕子,蒙了脸就跃上马背,双腿再一夹马腹,瞬间弹了出去。速度保持的刚好,不会撞到犄角旮旯里蹿出来的小孩。 萧亦目睹人飞奔而去,转头想问‘真栽赃温竹安’,却见封听筠眸光似水盯着他:“萧亦,上次我问你的,你还没有回答。” 给他指条明路,怎么让人消气。 “简单,陛下与我坦诚相待。”萧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封听筠重生的时间应该挺早,不然他不会受到那么多优待,但,要不是他发现,眼前这位帝王,得瞒他到死。 封听筠轻笑:“你要我怎么坦诚相待?” “陛下为什么重生?”萧亦也不客气。 “死后便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何。”封听筠坦然,这事没什么可隐瞒的。 萧亦再接再厉:“您是寿终正寝还是……”意外二字咽到了嗓子里,换了种说法,“您活到了多少岁?” 和历史上对不上号,那他带来的蝴蝶效应就太过分了。 封听筠答非所问,笑了笑:“挺老的。” 长公主府大门口,武青捡了把毒针带出来,见到封听筠略感意外,率先行礼:“陛下!” 武青双臂与肩齐平,行礼时手中的毒针没有刻意隐藏,封听筠目光落到那把毒针上,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冷光。 察觉寒气,萧亦看向封听筠:“这人是谁,要怎么抓?” 没听到敬称,封听筠挑了下眉,抬手让武青起来,就着回答萧亦的问题:“丁四,怎么抓,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萧亦点头,封听筠说大概,那就是活不了了。 听到仇人名讳,武青手背青筋明显凸起:“是丁四,早年闯荡江湖,江湖人脉极广,上次追杀我们的那批死士,八成是他叫来的。” 能坚持不懈、不顾死活成那样,想来付出不少代价。 当真有钱! 提及,萧亦才想起来,问的是武青看向的却是封听筠:“没想起来问,上次追杀你们的有多少人?” 封听筠面色不改,武青神色骤冷:“不下两百人。”若不是温竹安及时带人赶到,他和温思远都得栽在那里。 再度看向封听筠,萧亦似乎对封听筠不阻止不插手的原因有了答案。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询问:“你很想除去那批人?” 没有敬称,武青当是问他,与封听筠同时回答,答案不约而同:“是。” 听到天子回答,武青一怔,不似温思远没有眼力见,低头将空间留给这对君臣。 萧亦又问,语气赫然冷了下去:“不留余力,不惜代价?” 不提武青,温思远和封听筠关系好成这样,封听筠为何要拿温思远冒险? 封听筠却摇头:“孩童之死我始料未及,温思远和武青,我做了万全的准备。” 萧亦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气氛不再僵持。 论待人接物,武青自是有一套的,趁机给天子送人情:“陛下,微臣等经历刺杀,您派来暗中保护萧大人的暗卫并未出手营救。” 上次着火也是,温思远才喊人走,那人就头也不回的跟着他们走了。 封听筠看了眼萧亦,萧亦没做声,微微摇了下头。 清楚萧亦的意思是他不在乎,更不愿意追究,封听筠轻声问:“下次出门带上我如何?” 天子语气并不强硬,只是商量,却听得武青撑大了眼眶。 萧亦摇头:“别介,我也不是一直多灾多难。” 至少之前不是。 真要让诸事繁忙的封听筠跟着他,对方的日常该从熬夜变通宵了。 武青抓住时机,笑得恰到好处:“陛下,您看微臣如何,打得过好得快。” 想起每次萧亦出事,都有武青温思远掺和,封听筠难得没话可说,将选择权交给萧亦。 萧亦倒是不客气:“行啊,记得找陛下领两份工资。” “工资是什么?”武青皱眉,何为工资,士农工商、资产? 封听筠淡笑着先行解释:“俸禄。” 武青没多深想,只当眼前的夫夫有自己的暗词。 萧亦却不大乐意,要笑不笑着眯眼:“陛下知道的挺多?” 之前的答案之书也是。 他上辈子到底抖出去多少? “不多。”封听筠答,不欲多提,将要揭过问题,“丁四朕会派人全程搜捕,但你们仍需多加小心。” 瞥见有读书人结伴走来,萧亦一怔,忽地想起来忘了什么:“今日科举结束!” 他那弟弟他还未去看一眼,不知道右相那会不会多想。 个人关注点不同,武青未想到弟弟那一层,细想科举舞弊之事,提醒封听筠:“陛下,科举之事,考生听到……” 恐会再起祸端。 直觉告诉萧亦短期内封听筠有应对之法,但他真不在乎,旧事重提:“怕什么?陛下都能力排众议将我强行捞出来,还怕众口铄金?” 心知某人火气又上来了,封听筠捏了下眉心:“此事朕有应对之法。” 转向萧亦又是另外的说辞:“回宫再说,外面不安全。” 两种态度,切换自如。 萧亦压了下眼睑,要说捞他是正事,那他生气,是因为在乎封听筠的名声,那封听筠在乎他生气,伏低做小成这样又是为何? 前世他多大能耐,和天子处得君不君,臣不臣? 再一抬眼,眼中划过几分阴谋,冲着封听筠温和无害地笑了下:“好。” 封听筠敏锐察觉到萧亦态度反常,偏生萧亦又乖巧偏头:“不走吗?” 便又按下心头那几分不对劲。 随他去吧。 君臣关系融洽,武青不欲打扰,也要告退,封听筠出言安抚:“桑黎没事,你放心。” 听着武青竟有几分怪异,半晌看向垂眸不知在酝酿着什么的萧亦,暗自惊奇:爱屋及乌? 将萧亦带回宫,封听筠借着批奏折的名号,再次出了宫。 宫外正是傍晚,右相钱庄不远处,封听筠一个多时辰前才说过没事的桑黎,此时死死捂着嘴,没敢发出半点声音。 袖子里露出的账本,慌乱间连忙塞到了怀中。 离她不过一条巷子的距离,两人一站一瘫。 站着的穿了身绿衣服,瘫坐在地的是一身黑衣,若是萧亦三人中的任意一人再次,都能认出来,此人的穿着,正是刺杀他们那位丁四。 饶是靠着一手毒针横行天下的人,面对主人也只能苦苦求饶:“您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那些银票我会抢回来的,您相信我!那萧成珏我肯定会杀,我发誓……” 手指才竖起来,就被一道冷光削到了地上,疼得丁四啊啊叫了起来,整条巷子充斥着杂乱的哭喊:“您放过我吧!下次我不会了!” 动手的人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无辜偏头,分外神圣地笑了笑,夸赞手里的刀:“削铁如泥,确实好用。” 眼皮都未颤动一下,狠快将刀刺进丁四腿间,慢悠悠拔起,又是一刀:“但,你这种蠢货,杀得了他吗?” 蠢成什么样,才会为了几张银票大开杀戒,给他留下一地烂摊子。 丁四双目猩红,连连摇头:“我错了,我不应该擅自行动,公子留我一条活路吧!” 他残留着二指的手想捂腿间的伤口,却又被人手起刀落,剁下了小拇指。 被称作公子的人孩子气撇嘴,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的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体内的蛊虫游到了手上,不小心剁错了。” 丁四不敢有异议,脑袋抵着墙,浑身抽搐起来,几乎要昏迷:“没关系,您……” 下次小心四字没出,惨痛着叫了起来:“啊!” “真是凄厉,既然没关系,那我可就要随意了。”公子似乎心情愉悦了起来,声音都拖起了尾音。 便在丁四双目圆睁,几经泣血下,一刀一刀捅了下去,最后捅累了,将刀丢刀一处,拿出块洁白无瑕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指间猩红的血液,像是大发慈悲:“我都还没动他一根手指,你也配?” “蠢东西。”公子慢悠悠转过头来,远处桑黎瞳孔骤缩。 是他! 人离开良久,桑黎意识回笼,酸软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晃动走到死不瞑目,浑身淌血的丁四面前。 她不过是想找点有用的东西,向萧亦赔罪,不曾想会遇到这一幕。 颤颤巍巍探了根手指,鼻息不复。 丁四死前,残缺右手落着的地方,还有一堆没用过的毒针。 才要转身离开,背后响起道散漫的:“嗯?非礼勿视,这位小姐,您冒昧了。”—— 作者有话说:反派不是突然出来的 这几个星期忙,下星期四、五运动会,我想办法多更[亲亲][亲亲] 第74章 毫无参与感 桑黎呼吸一滞, 浑身力气皆压在腿上,承受不住得往后缩着,迟迟找不到可以支撑的点。 公子似乎很不认同这动作, 无奈摊手:“看路哦,可别踩到了死者,死者为大嘛, 当然,你也可以。” 他摊开的右手中蓦地滑出一把双头飞镖,镖身通体溢光, 中间微厚边缘薄如蝉翼。 毫无保留展示完,有一搭没一搭在指间转动着,快时掠出残影, 放慢速度时才能看清构造,银白光圈不费吹灰之力便隔断了一片风吹来的落叶。 似乎只是触碰到边缘,就会被削得死无全尸。 “小心。”他随和地看着桑黎后退,半晌缓慢眨了下眼,恍若关心桑黎一般,含笑说着, “你脚后那把刀很利的,你说它会不会穿破你的鞋子,一碰就隔断你的脚筋?” 笑吟吟的话里, 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恶意,恶意尽数扑到桑黎身上,密不透风得蚕食人的理智, 见缝插针钻进四肢百骸里 ,又黏腻地缠住了喉咙,叫桑黎再也退后不了半步。 公子笑意依旧:“美人有特权, 外表可以死得完整一点。”他牙齿很白,唇瓣却没那么鲜红,透着一点病态的白,此时也不知是为何,那点白逐渐被红色取代,愈发醒目,“听说美人灯很好看,我还没见过……” “疯子,你就不怕……”桑黎脊背发寒,话还没抖完,便被截走了,“怕什么,怕他亲手杀了我吗?” 他骤然笑起来:“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可惜……”笑意瞬间消失,手中的飞镖在刹那间飞离,恰如被踩到逆鳞,“我没机会了。” 才到机字,飞镖就到了桑黎脖颈,锋利的刀光几乎要破开肌肤。 桑黎瞳孔震动,已经没了后退闪躲的想法,偏偏是这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只听风割裂一息,利箭顷刻贯穿脖颈处的飞镖,刹那间钉入墙面,铮铮作响。 不远处房顶,一人长身而立,黑衣与夜色近乎融为一体,长发纷扬切割着为数不多的云影,不合群的发丝缠绕交织,风落,那人才放下弓箭。 两地距离相隔甚远,声音不大,却随风没入耳:“不滚?” 公子又笑起来,从容走到墙边,坦然拔下墙上的箭支,淡然收回自己的飞镖,手指扣在被利箭贯穿的眼上,朝桑黎温柔一笑:“那就下次见了。” 漫步离开时,干净的衣袂在空中画出个洁净的圈:“可不要落单哦,否则,我一定拿你实验起死回生术。” 不多时就哼着散漫的调子走远,“当然谁知道,我会不会再次失败?招来个异国他乡的魂,那可太恶心了。” 细听调音,像佛堂里的超度经。 桑黎张着嘴喘气。 好半天扶着墙蹲下去,哑然失声。 什么意思? 谁起死回生? 谁又是异国他乡的魂? 不知喘了多少灰尘入肺,面前踏来黑金色的鞋面,绣有金纹的衣物,刮起弧度:“还能站起来吗?” 桑黎寡然抬头,看清是谁,一时失了理智:“陛下?您……”为何不杀了他? 封听筠清楚桑黎的未尽之言,难得解释:“起死回生需要换种说法。” 叫,借尸还魂。 他有幸目睹两桩,萧亦是其一。 “他……”桑黎望着那人消失的路口,心有余悸。 “不用告诉萧成珏。” 桑黎有一瞬失声:“为何!” “不到时候。”封听筠转而面向地上那副尸体,是具血肉模糊,浑身没块好肉的残体,看着看着,手中不知怎么多了个白瓷瓶,满条不紊将瓶中的液体倒在尸体上方,“可惜。” 可惜什么? 桑黎转过头,又是头皮发麻,液体所流经之处,无不侵蚀腐烂,眨眼尸体便没了皮。 “工部送来的王水,你若需要,去拿几瓶防身。” “多谢陛下。”桑黎低头,此时此刻没人比她清楚,看似波澜不惊的恩宠下,是封听筠拿东西堵她的嘴。 王水,是封口费。 清楚桑黎是聪明人,封听筠字不会过多叮嘱,往前走了十步,才记起:“长姐在宫中,你可需要进宫?” 想到公主府被屠杀殆尽的侍卫,桑黎回头看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眸中再无仁慈,点头:“我想进宫。” 封听筠颔首,之后不再管桑黎,径直走在前面。 临出路口,桑黎回头,不太确信着问道:“陛下是为那人特地来一趟?” “为你。”封听筠活动手腕,墨玉扳指才拉过弓箭,留了道不甚清晰的拉痕,“你因萧成珏遇难,朕便不能坐视不理。” 再出岔子,不知道还要别扭多久。 桑黎闻言一愣,她不懂封听筠的意思。 以前将两人间当作利用,科举舞弊过后,当作天子另有打算,哪怕是方才,封听筠说要瞒,她也还坚信不疑,封听筠对萧亦只是利用。 直到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 如此待遇,已然不是利用。 但,男子自古薄情,其中不知道掺杂了多少算计。 “无论怎样,今后他有任何请求,只要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牵扯出任何代价,皆由朕偿还。”封听筠继而许下承诺。 桑黎本也是将萧亦当作朋友的,今日也是为赔罪而来,可天子再许诺,却生出一两分的忤逆之意:“我所做,皆因萧大人。” 不为利益。 封听筠笑了笑,态度不言而喻。 相继无言,两人前后路过大门紧闭,分外清净的帝师府上。 将要离开时,封听筠意味不明看了眼门外晃动的红灯笼,眼角微压,唇角轻启:“当真安谧。” 话虽如此,封听筠却清楚,内里不可能安静。 而事实也是如此,几墙之隔往日才被封听筠打压过的人,再聚一堂,个顶个的深明大义,也是各式各样的冠冕堂皇。 “便真让那贪官高枕无忧了!”发言的是那位纳了三房貌美小妾的高官。 接着是那背不出法律明文的青年才子:“贪官污吏是国之大害,若真让那萧成珏衣食无忧了,怎对得起无数饥肠辘辘的百姓!” 话间太过激动,袖子一扫,打翻落地的茶杯都是上等的定窑。 乳白色的瓷片落在地上,众人只是漫不经心看过一眼,无人在意其价值,继续口诛笔伐:“是,此人不死,国必亡也!” 不是说了多少句,才有人问起上方两鬓斑白的帝师:“帝师意下如何?” 帝师长叹息,似乎叹尽了平生悲欢:“罢了,虽道有国才有家,我这家都快散了,如何能治理好国?” 他颤颤巍巍起身,身体佝偻,状若风烛残年,似乎对王朝对帝王都没了希冀,已经无力回天了。 在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拦下帝师:“您乃肱骨之臣,切莫灰心啊!您的孙儿,我们势必想办法营救。” 帝师惨然一笑,不置可否,便顺着人情坐了回去。 但显然,他目的已经达成,没了装模作样的必要。 又有人出谋划策,帝师壮若无意闷咳一声,此时不但屋中正暖,屋外也无风:“科举之事牵扯众多,各考生今日也考完了吧?” 在座马上有人心思活络起来:“是考完了,可要叫人联合起来闹上一闹。” 帝师但笑不语,已然默认了。 其余人中有人有所顾忌:“科举之事,早已人尽皆知,我们再出手掺和,恐怕……” 说话留半截,早就成了这些为官者的为官之道。 一时间皆没了声音,谁也不想做出头之鸟,再忤逆封听筠一回。 “简单,众宗亲不是对陛下早有微词,那端王孙儿不是仍在大理寺?端王早先威望不低。”宗亲中,向来是有人把端王当主心骨的。 之前是,现在也是。 封听筠再打压,结果也不可能更改。 说话者与帝师相视一笑,有人脑回路跟不上,自顾自的说了出来:“嫁祸是他们做的?” 好在屋檐下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遭来额外的训斥。 与此同时,临王因白日受寒,又被抬入了太医院。 萧亦抱手看着人从眼前经过,百无聊赖问封雅云:“殿下不去探望探望您的弟弟?” 封雅云盯着外面,始终不见桑黎,语气自然算不得好:“他与本宫何干?倒是你,就不关心陛下去了哪?” 找人,进了门发现只有灯影子在的萧亦,顶了下上颚,不在乎道:“去见他心上人了。” 封雅云挑眉:“他心上人不就在这,移情别恋了?” 萧亦四下张望一遍,周边除了面色沉重的禁军,就是体块可以挡风的王福,半道眨了下眼睛。 封雅云不管萧亦在想什么,看见封听筠和桑黎走来时,上前几步查看桑黎有无大碍,确定人只是脸色不好,逐渐放下心来。 萧亦望着封听筠手里的弓箭,饶有兴趣问着:“这次射箭的还长着萧成珏的脸吗?” 上次封听筠射箭,他背锅。 这次又射伤了谁? “毫发无损,放心。”封听筠失笑,将弓箭递给跑上来接驾的王福,望着光线不及往日的御书房,眼里并无心虚,“怎么现在还不睡?” “有事。”萧亦随口回了一句,望向对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掏出本厚书的桑黎。 桑黎见萧亦看她,烫手山芋似的将账本塞萧亦手里,“我从右相钱庄里摸出来的,你尽快看。” 萧亦入手凑近了看,为数不多能看清的东西是日期,很新,也就是上个月。 目睹人快钻进书里,封听筠探手搁起萧亦的脑袋:“进屋去看。” 外边虽不是黑云蔽月,到底是没多少光亮的。 萧亦没意见,要不是字够大,他也看不清。 封雅云和桑黎对视一眼,神色各异偏开头,靠近御书房时默契换了条路走向其他地方。 第75章 进陛下寝宫 封听筠和萧亦前后走到桌前, 王福迅速带着一群人进门掌灯,殿中灯光亮度犹如长街路灯,暖黄明亮, 视物完全没有问题,偏封听筠又单独端来盏灯,供萧亦翻阅账本。 萧亦垂眼看过封听筠的手指, 光影交错下,皮肤极薄,骨相上乘, 属于单拍一张手的照片,都能火出圈的程度。 面对这关照,按理萧亦应当自作多情一通, 捏着书脊,却浅尝即止收回注意力,在烛光下翻看起来。 翻了半天,高估了自己看账本的能力,索性歪着头将账本拿给封听筠:“你看看。” “哪里有问题?”封听筠接了过来,一目十行看过一页, 萧亦的声音慢半拍响起:“问题源于,我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全是记账,现代小作坊有问题的账本他都不一定看得出来, 何况右相这等大企业雇佣的做账先生做出的账? 最多加加减减算一次,但加减发现的问题,普遍不算假账。 萧亦补充:“一般而言, 没问题的才最有问题。” 不知为何,封听筠从萧亦的话中品出几分别的意味,没选择接话, 翻过一遍,才指着最后几页纸的一列:“李式绸缎行,每月二十固定往钱庄存入两万两白银。” “感觉不太对。”萧亦与封听筠目光接洽。 经商确实赚钱,但江南盛产锦缎,且几大名锦中云锦、宋锦主产地就在江南,而最近一月,江南遭水患,对丝绸生意多多少少都有影响,存进去的钱,怎么还是一样? 而且,商家不可能全部钱都拿出来存,大多都要留着运行资金方便运转,李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丝绸行,卖点丝绸,一个月何德何能赚这么多? 封听筠与萧亦看法一样:“布匹买卖,运输及收购皆要成本,李氏没那么大能耐存那么多钱。” 萧亦忽地想到一种可能:“有没有可能,这两万两是每月各官员贿赂给右相的?”加上暗中贪墨,这个数额诡异的合理。 若是真的,也太赚钱了! 右相应当富可敌国。 “不无可能。”封听筠提醒,“之后钱庄确实抄出来不少钱,但钱不对账。” 少了。 封听筠能这么说,钱肯定没多,很有可能少了不知几何,当即提起今晚来找封听筠的目的:“京城及其周边,有没有哪里适合开辟大型地下室?” 右相贪的肯定不少,抄家多是挖地三尺的搜,既然没搜出来,那钱就不可能在右相府中。 再者,哪怕右相沿用之前对付萧成珏的方式,将钱分批藏在党羽家中,也该在后期查抄中抄出来了,而不是完全销声匿迹。 所以,右相肯定有地方藏钱。 可即便是单独买宅子堆,后世也该有人能发现,偏偏一直到萧亦穿来,这笔钱都没有面世过。 排除一切,可以肯定的是在地面怎样都会被发现。 选项就只剩地下。 突然萧亦又想起萧成珏密室中的钱,心中有个非常贴合实际的猜想:“右相是不是笃定萧成珏不会额外贪钱,所以萧成珏密室里那堆钱,相当于将萧成珏绑在一条船上。” 结合右相的多疑,真有可能怕白倚年一个绑不住萧成珏,拿代为保管拖萧成珏下水。 他穿来这么久,从没觉得萧成珏对物质上的需求有多高。 “是,萧成珏此人对外物追求不高。”封听筠如若提醒,“他虽助纣为虐,但无可否认的是,其人在朝臣中品性上等。” 又插空回答前一个问题:“这般地方很多,此前我逐一搜查过,并无异常。” 萧亦听过撇开后面的回答,只问前话:“陛下对他很了解。” 直觉使然,封听筠不动声色着:“对待敌人总是要知己知彼。” 敌人? 是指他穿来前,还是穿来后? “那您了解我又是基于什么原因?”萧亦笑,先揭过怀疑。 封听筠话意不尽肯定:“属于心腹大患的日久见人心?” “那真是我的荣幸。”萧亦合上账本,顺带将桌上的茶壶提起来,递给了王福,“看着点陛下,再熬夜谁给我当靠山?” 王福下意识接下,怔愣半天,才品出萧亦话里多大逆不道。 回头要将茶壶塞回去,萧亦已经走出门外,再回首,封听筠低头笑着,抬头时眉眼间还露着笑意,叮嘱王福:“多知会他几遍,出门切记小心。” “那王卓?”王福听过几个暗卫事后回禀,视萧亦的安危于无物,这般人,如何也是要受遍罚的。 等待封听筠指令间,触及天子笑意尽失的双目,不禁打了个寒颤,默默替王卓祈祷起来。 结果却出乎意料,封听筠声音虽冷,语意尚有余地:“撤了。” 没提责罚,便是要弃之不理。 异于往常的行事作风,让王福欲言又止,后还是咽了回去。 好歹也该杀鸡儆猴。 处于事情包围圈的萧亦才回住处就睡下了。 入睡后并非无梦,梦境又再次清晰起来。 “陛下,招摇撞骗者皆已发配至塞外。”说话的是吴利,古铜色的脸上面部表情趋近死寂,似乎敢怒不敢言。 大殿无端笼罩着股死沉,门外分明有光亮,最上方的天子却笼罩在阴暗中,完全看不见神情。 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声音透着熟悉,但又不似往常锋芒毕露:“封听筠,你搜寻江湖术士,到底是为民除害,还是因为一己之私?” 萧亦寻声望去,那人面容依旧俊美,两鬓的斑白却胜过了五六十岁的老臣。怔然中,满堂抽吸声。 不像梦,像老胶片重播。 气息滚动间,被忤逆的天子出言,话中难掩疲惫:“温竹安,平心而论,他们不该杀?” “你在乱杀。”温竹安毫不客气指出。 人群中有人站出,人很年轻长相并不打眼,萧亦曾在兵部见过:“温侍郎慎言。” 温竹安攻击力不减:“聂侍郎还真是将谄媚贯彻到底。” 聂侍郎所在之处正是武青素日上朝所在之处。 萧亦开始在朝堂中搜寻,许久不见武青身影。 朝堂中各般面孔皆不是熟人,赫然是换了一批人,不知到了哪年。 正是争吵时,王福却挥动拂尘:“陛下累了,退朝吧!” 细看,发中也夹有白发。 群臣本也无事,自是齐齐下跪:“臣等恭送陛下!” 话音震动,再一换景已是深夜,就见玉清宫中,屋外亮光胜过屋内,白梅树干被掏了个洞,内里似乎放了什么,上方的树叶稀疏零落,大有枯败之势,树根处,一纤细树苗枝叶青翠欲滴,演绎着自然界的生死更替。 而脆弱的幼苗前方,封听筠长身玉立,萧亦被禁锢在斜后方,只能看到半张脸,可能是光线,又可能是其他,灯光下,眼中的封听筠脸色被铜色的树干衬得分外雪白,几乎没有血色。 风过吹得烛光摇曳,光影切割万物,天子也不例外。 可切割却成了纪实。 封听筠拿出一把小刀,习惯着往手腕上划去,血液瞬间冒出,滚过手心,挽留般从手指间滴落在白梅树苗上。 打得树苗一颤。 不知道多久,血液洗涤中,树苗愈发翠绿,灌溉者迎风袭起的袖子下,密密麻麻遍布刀痕,仅是能看到的地方,就有数十条。 从上往下,新旧交替。 旁观者几欲冲出去阻止,却在无形中被死死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更无法出声。 就听一声打更,梦境碎开,画面失去焦点。 好不容易用尽浑身解数强咬舌尖反抗的萧亦,竟在疼痛下挣开梦境。 瞬息由梦转入现实,萧亦睁眼惊坐起身时,四下万籁俱寂,打更声渐行渐远。 未经细想,深呼吸几口气便爬了起来,没顾得上穿鞋子,扯着件外袍就往封听筠的寝宫跑,两地每隔几步,隔得还远,萧亦就能看见那满屋子的灯火。 光亮程度,一如割腕时。 正碰上王福端出盆水来。 见着披头散发,身上仅披了件外衣的萧亦,王福一惊,盆里的水晃动不已:“萧……” 萧亦没理,侧着身体便挤进了门中,屋内封听筠外衣堪堪脱肩,听见动静迅速拉衣转过身,见到人也是一愣。 还未思索萧亦深夜登门,萧亦先抓起他的左手,不等反应就掀起了袖子。 肌肤相贴中,封听筠瞳孔一缩。 奈何以下犯上者浑然不觉,转身就拉着他到屋外白梅树下。 白梅叶片深浅夹杂,黄绿皆有。 看过一圈,萧亦卸下力气,转而直勾勾盯着封听筠:“封听筠,你再说一遍,你活了多久?” “哐当”门外僵硬着的王福,手中的水盆脱离手心。 活了多久,萧大人终于忍不了陛下的温水煮青蛙,想弑君取而代之了! 梅树阴影中,两人都未被这点响动惊扰。 封听筠知道萧亦问的活了多久是什么意思,凝眸看了萧亦半晌,在手腕那只手愈演愈烈的紧绷中,泄气似的将萧亦的衣服拢好,明知故问:“怎么了?” 梅树、手腕,两者皆可对应的只有那事,但事情发生在萧亦死后,萧亦从何得知? 两人隔得很近,往日习惯的梅香,今夜却让萧亦生出透骨的寒。 封听筠没有回答?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隐瞒这些? 不回答,反而能得出答案,萧亦沉默良久,嗓音渐哑:“不疼吗?” 封听筠眉梢一跳,放缓了声音:“萧亦,怎么了?” 屋外风大,吹得萧亦眼睛发涩,警觉人没穿鞋就跑来,封听筠便没等萧亦回答,就着萧亦拉他的手,将人带回屋中。 王福踟蹰不前,望着封听筠是有苦说不出,最后被道目光逼得关上门,退了出去。 “梦到什么,吓成这样?”封听筠伸手碰了下萧亦的脸颊,冰冷过头了。 萧亦低着头,任由封听筠安排,被拉到床前时,额间又被碰了一下,听见:“我守着你睡?” 第76章 邀陛下共眠 “陛下。”王福不敢弄出动静, 迟疑着探出头,昨夜他在外面守了大半夜也没见着谁出门,更没听见任何动静, 可君臣同床共枕,谁能保证不发生什么。 自是不确定殿内人醒没醒,早朝还上不上? 更不能擅作主张, 先替主子称病旷朝。 一探,就见操心多时的封听筠缓慢下床,偏头轻飘飘掠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确,别出声。 顿时王福胆子大了起来,够着头看床, 床帘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内里是没事状况,但看着封听筠眼下又是乌青,确定人没睡好。 又想起昨夜没叫水。 一时竟纠结起来,封听筠到底得没得手? 封听筠清楚王福在想什么,放轻动作出门, 即将要踏出门时,听到熟悉的几个字:“陛下,这都一张床上了, 您……”王福到底是没忍住问。 都躺一块了,总不至于还清清白白。 不料,当真清清白白, 封听筠闭眼呼出一口气:“多虑了。 ”眼前又是昨天萧亦不拒绝,也不答应,一声不吭盯着他的模样。 最后, 熬不过,索性给人按到床上。 按完,萧亦也没松手,一点不知天高地厚,仰头公然邀约:“一起睡吗?” 不等回答,继而先声夺人:“张飞关羽就能睡一张床,你是嫌弃我?” 封听筠不敢嫌弃,也不敢就这么答应,沉默良久,萧亦先放开手,爬进了内里,让出来的位置,还能睡两个人,里衣松松垮垮挂身上,眼皮蔫耷:“这样还不行吗?” 就又举例,“刘备和诸葛亮也能睡。” 名词性的纯睡。 先是兄弟情,后是君臣情,饶是封听筠,此刻也分不清萧亦的意图,不甚确信:“萧亦,你还记不记得,我是断袖。” “哦。”萧亦没多大诚意,兴致缺缺抬眼,“陛下要替谁守节?您断袖又不是断我身上,我能吃了您?” 封听筠呼吸,也不知是否能招架得住,思考半天,缴械投降,相隔能挤下两个体型不大的人的距离躺了下来。 之后一夜无话,终是萧亦睡觉乖,和躺了个发热的人偶无异,也不耽误他睡不着。 于是在王福再次试探着问出“陛下可要传太医?”时,封听筠默然,转而将问题丢了回去:“太医能治张飞和关羽同床共枕相安无事?” 王福“啊”一声,品了半天,没品出有什么意思。 这事和张飞关羽有什么关系? 关系没想明白,一墙之隔,床上萧亦坐了起来。 封听筠动作虽小,奈何他本就记挂着事,就没睡熟,对方一动他就醒了。 屋外封听筠那句张飞关羽虽轻,他却一字不漏听见了,细品之下,听得出封听筠的言外之意。 有些事想清楚了,便是旁的意思。 窸窸窣窣起身,没刻意压声,大有故意让到隔壁更衣的封听筠听见的意思,面无表情穿好衣服,低声道:“那想必治不好。” 网传喝中药能治断袖,但中药总不能把直男治弯了。 也不知过了过久,在场为数不多的直男王福接了指示,敲了两下房门,在萧亦未出声时放进门一双鞋子,牙疼着:“萧大人,陛下说屋里东西多,您找不到可以等他下朝来找。” 刚走马观花看完一圈,大有直接上手找梦中那个黑匣子之意的萧亦默了瞬,直言不讳:“烦请公公问陛下,找到我能带走吗?” 门外没吭声,就听独属王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便再没其他声音。 就在萧亦兀自沉默中,门外又响起两道敲击声,才起的封听筠声音还有些哑,声线仍是平和的:“在右边第二个柜子里,你拿着没什么用,我也未必再拿刀往手上使。” 王福猛的抬头,唾沫顺着喉咙下肚。 刀? 什么刀! 陛下以命相逼了! “好。”萧亦反而放轻了脚步,拉开房门直面迎光而立,还未离开的封听筠,对方已是一身朝服,整张脸上,除了眼下的淤青没任何可挑剔之处,“我现在有些好奇了,我之前的下场什么?” 今天难得天晴,天上没多少云。 封听筠情绪尚佳,眸中闪过一分意外:“可还记得你与越王起毒誓?” 萧亦不太记得未发完全的誓言,更不在意那句未出之言怎么应验了,反正当下歪了下头,抬手拨开封听筠眼前的珠帘:“从今往后一笔勾销,我不问,你也别说。” 死不死,都那样。 封听筠无奈,捏开萧亦玩珠子的手:“不许毁了,我去上朝。” 萧亦没意见,退后一步恭送封听筠:“慢走。” 赫然是当着皇帝的面,霸占了皇帝的寝宫。 他进门,天子却是不动,偏开头一瞬,嗯了声才匆匆离开。 萧亦眯了下眼,关上门找梦里的东西,封听筠也却是没骗他,东西就放在柜子里,外面套了个檀木箱子,内里装满艳红的朱砂。 朱砂他记得,从靖国公那些箱子里带走的。 朱砂之下,没刨几下就是梦里见过的盒子,盒子通体发黑,黑得有些渗人,也不知是什么结构,萧亦摸索半天,都没找到打开的办法。 本着答应过不能毁,只能装回原处,拿出箱子底下压着的一本有些残破的古籍。 古籍相对其他书籍内容更为晦涩难懂,文字是大篆,看不出是哪家出品。 萧亦勉强过了一遍,猜出讲的是星象改命。 姑且让道家顶替了。 狼吞虎咽翻到最后,残剩的纸上朱笔勾出句话:“凡灾中可易。”前面被撕了一页,后一页开句就是它。 之后没了。 前后不接,古代没有标点符号,就五个字,萧亦断句都不知道能怎么断。 索性联想着猜,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索性丢开不管,默读一遍,收回原位外出找外挂。 正赶上桑黎晨起收集露珠,见萧亦,将手上的器皿搁置在一边:“早。” 萧亦一点客气:“早,你学识如何?” 突然被那么一问,桑黎只觉莫名,倒没什么别扭,客观且自谦:“尚可?怎么,你要与我比比?” 文人无外乎如此。 “高估我了。”萧亦就近在御花园中的石凳上坐下,桑黎自然做到萧亦对面,刚落座就听萧亦接着问,“你认为凡灾中可易是什么意思?” “哪本书?我还未曾读过这句话。”不是桑黎才疏学浅,通常拆解一句话,皆要结合上下文来看,了解了文章中心大意,些许句子自然不在话下。 “不满你说,书有几篇构成,这是最后一篇,刚才是最后一句,前文被撕了,所以这句话单独成文。”萧亦无奈摊手。 桑黎也无言:“你不如问书主人。” “是封听筠。”萧亦半点不避讳。 “直呼其名,你……”桑黎及时止住话头,她并不了解封听筠,不能确保萧亦在封听筠这里是特殊的,且足以对抗朝野的存在。 萧亦懂桑黎的意思:“老实说,我也不确信,所以,需要寻求你的帮助。”接着附耳低语几句,桑黎眸光一颤。 良久,有几分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当真?” “当真。”萧亦予以肯定回答。 桑黎冷颤一下,还是同意:“可以,但长公主需要在场。” 若是萧亦保不住她,长公主总是可以的。 “好,还需要谁?”萧亦盯着桑黎,想到梦中没有武青,眼眸微动,“再有武青如何?” 当真放不下,桑黎可能会忸怩,奈何已经完全不在乎,只当做朋友,自然点头同意:“可以。” 多一个人,多一条出路。 毫无挣扎的态度,看好戏如萧亦,也有那么一瞬间心疼武青,不好插手两人的事,抬头望了眼天色起身:“你继续,我出宫一趟。” 提起宫外桑黎又想起昨夜,猛地起身提醒:“宫外谁都不能信。” “昨夜封听筠射杀了谁?”本是想问当事人,奈何事情太多,一时没找到机会。 “没有。”桑黎摇头,“只是吓走。” 下一句,把封听筠卖了个干净:“我想与你说,但陛下不准。” “又不说。”萧亦默了默,排除封听筠害他的可能,那桑黎遇见的就是凶手了。 “总之,谁让你单独去哪都不要,你务必小心!”桑黎三申五令。 萧亦点头同意:“嗯。” 一出宫,还是单独见了个人。 那人站在萧府门前,身形单薄,看着分外无助可怜,手指捏着封条,看模样几欲摘下,被理智拦了下来。 大概是命运使然,他回头,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萧亦,怔愣半瞬,许久张了张嘴,但一个字也没冒出。 萧亦确定对方认出了他,靠近少年,也是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不是不认,是不知萧成珏怎么称呼白倚年。 终究是年少者顾虑少,先弱弱唤了一声:“兄长。” 萧亦斟酌着开口,声音过分晦暗:“倚年。” 相认太快,相顾无言,白倚年似乎察觉到了萧亦的无所适从,弯着眼睛异常乖巧:“兄长不想知道我考得怎样吗?” 萧亦不露痕迹:“考好考坏皆可,你满意即可。” 白倚年不依不饶:“那要是我不满意呢?”他眼睛很圆,眸色浅淡,很是剔透,眼睫扑扇时并不会让人觉得他不懂事,反而有一种天生的纯真无邪。 将兄弟间的亲昵拿捏得恰到好处。 正是这份恰到好处,让萧亦有一瞬怔愣。 面对兄长,也要带几分讨好,右相是给这小孩养成什么样了? 语气下意识舒缓起来:“你应当不缺再来一次的勇气。” 白倚年乖觉地笑了笑,直视萧亦的眼睛:“是的,我不缺。” 手中从怀里取出个香囊,双手捧在萧亦面前:“我从城外求来的香囊,味道不算好闻,胜在小巧,兄长可愿收下?” 第77章 背面受敌 “无妨, 你送的,心意为上。”萧亦接过,香囊确实小巧, 成人掌心可以放五六个,还未放到鼻尖,直冲天灵盖的香气便冲得人五迷三道。 比劣质古龙香水, 还要冲人些。 等味道冲散开,又是股无法忽视的铁锈气,总之, 气味实在算不得舒服。 才想塞到身上,用衣物隔绝气息,抬眼却撞进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里, 杏眼湿润,倒映着萧亦的动作,只是看他要塞回衣服里,乌黑的睫毛便压下,快速掩盖住其中的失望。 掩得太习以为常,叫萧亦有一瞬负罪感, 哪怕觉得熏,也没任意塞到哪,才想挂腰上, 白倚年就低头,闷声闷气:“味道不好闻,兄长莫要嫌弃, 这些年在右相手下,未曾得过好东西,送您的也上不得台面。” 右相手下, 未得过好东西,得不得台面。 三连击,无不提醒萧亦,他占据的是人相依为命兄长的身体。 顿时深吸一口气:“没有,我是想佩戴在腰间……”没多想都为出口,白倚年又扬起头,湿漉的眼睛直视萧亦:“兄长是要日日佩戴吗?” 良心作祟,萧亦没法摇头。 看着白倚年柔顺的笑容,又觉得自己被人带了节奏,不论怎样,都要如对方的意。 难忍怀疑,为一个香囊,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吗? 还是对方想借此机会拉近距离? 见面礼送一个味道熏天的香囊,当真合适? 是要卖惨,还是单纯的拉进距离,不懂与人如何相处? 想起桑黎的话,萧亦掩眸一瞬,继而不动声色道:“你日后可还需要回到右相安排的住处?” 白倚年没有隐瞒:“右相说兄长处境困难,我为官也好护你周全。” 萧亦又吸气,当真句句肺腑,绝无虚言。 想提醒什么,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为官不失为一种出路,但你切记遵循我朝律法,不要行将踏错。” 不料白倚年竟又是眼含泪光,声音哽咽:“我知道,兄长如今落得如此地步都是因为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什么差错。” 纤细的手轻轻拽住萧亦的袖子:“您受苦了!” 饶是巧舌如簧如萧亦,此刻也没了应对之法,连忙拿出袖子里的帕子,为白倚年拭去泪花:“你别哭,我……” 萧亦真没法代入萧成珏的身份说出什么不受苦的话。 正想换句话开解,背后传来道疑惑的问话:“萧成珏,你怎么站这?” 面前这梨花带雨的少年又是哪位? 看年龄,正好和那位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弟弟对应得上。 疑问虽如此,温思远三两步蹿了过来:“出门不喊我,不讲义气!” 友好对着白倚年点头:“你好,我是温思远。” 白倚年乖巧笑着:“我叫白倚年。” 得了名字,温思远还不客气,伸出只手来:“我从外来使臣那学来的握手礼,别客气,你是萧兄弟弟吧?他弟弟就是我弟弟,你要不嫌弃,喊我声哥就行!” 白倚年疑惑着看了眼萧亦,萧亦莫名盯着温思远,西方十七实际才兴起,十九世纪才确立的握手礼,温思远从哪个使臣那学的? 虽不明意图,还是哄骗白倚年:“握吧,他想一出是一出。” 得了兄长的事宜,白倚年也不想招人不快,迟疑着伸出手,似乎不习惯与人肌肤相贴,有分寸过了头,盈盈回握,两人双手贴着的地方,聊胜于无。 他这般不习惯,反叫温思远来了兴趣,猛得一用力,两手完全扣合,盯着白倚年那一瞬诧异,笑容越来越大,超过了正常社交时间,才松开手。 白倚年还讶异看向萧亦。 萧亦没拆台:“他自来熟,很喜欢你。” “是,没见过那么乖的小孩,确实喜欢,希望你不要介意。”温思远笑得八面不动,挑不出半点毛病。 白倚年只得顺从一笑,语气有几分苦涩:“我只是许久未和人这么亲密了。” 说完,低头咬了下唇,肩膀耷拉着,一人站在一旁,任由风吹着,屋檐斜下来的阳光,都未曾落在他身上。 又见两滴泪未经脸颊,垂直落在地上。 赶在萧亦递帕子前,温思远粗枝大叶开口致歉:“哎,是哥哥我冒昧了,弟弟别生气!” 白倚年抬起头,眼睫上落着泪珠,楚楚动人地强颜欢笑:“无碍,既然二位兄长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兄长以后若要寻我,我右相附近的院子即可。” 偏生温思远对凄凉感无动于衷,耸肩不解:“弟弟何出此言?我们二人都是闲散人士,哪里有事。” 如此刻意毁氛围,让萧亦都挑了下眉。 下意识看向了白倚年因为不安,抓着衣摆的手。 白倚年似乎也察觉到了萧亦的目光,又从怀里摸出两个荷包:“我做的果脯,兄长们尝尝?” 十指纤细,柔如无骨,皮肤有种缺血的白,茧子都没有一点。 温思远笑了下,一个人接过两个人的荷包:“多谢弟弟,天色不早,我和你哥要赶回去吃中午饭,就不多陪你了!” 无所顾忌将荷包往萧亦怀里一塞,勾着萧亦的脖子就将人带走。 萧亦歉意回头,白倚年似乎不舍般追出两步,眼睛隐在阴影下,露出来的下巴,是缺乏营养的病白,唇色也是异常的淡,开口时口腔颜色胜于唇色:“兄长慢走,下次见。” “下次见。”走远,温思远兴致勃勃,“你弟弟挺厉害啊,文武兼具。” 看着柔柔弱弱,功夫应当不低,藏得也是不露痕迹。 这样的人,杀萧亦,轻而易举。 当然,玩脑子除外。 不低体现在哪,萧亦看不出来,只觉得对方格外孱弱。 独问一事:“握手礼,封听筠教你的?” “是。” “难怪。”看来他抖出去的,比他想象的多。 不深究,直接问温思远:“怎么看出来他会武功?” “明面上看不出来,不然我握什么手?”想起方才的触感,温思远碰了碰牙,“你这弟弟绝对不是一般人,手上茧子刻意磨过,着重养护了手,看着软,按紧了却是粗糙发硬的。” 萧亦再回头,门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 又问温思远:“你怎么找来的?”会武不一定是坏事,要就因为这怀疑,那太多疑了。 “桑黎说是不放心你。” “杀她的是白倚年?”萧亦随口一问,没指望能说出什么。 温思远摇头:“没说,但让我看着你,别与任何人单独相处,出门时封听筠随口提了一嘴握手礼,本来我也没想握,看他畏畏缩缩,索性动了手。” 不可否定的是,他对白倚年也有所怀疑,否则也不会贸然试探。经科举一事,右相手底下至少能把萧亦坑成这样还叫的上号的,不多。 季折勉强算。 萧亦撩了下眼皮,倒没说什么。 反而是温思远自顾自往下:“我来就见你给人擦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移情别恋了。” 一个我见犹怜,一个温柔体贴,要不是皇帝还在,他都要夸一句登对。 就又可怜起隐瞒武功的小可怜:“你知道右相给人安排在哪住吗?”无需萧亦问,啧啧称奇,“封听筠之前在宫外杀了批人,右相现在把那宅子给你这弟弟住了。”杀了几十人的凶宅,给个少年住,想想温思远都觉得恶寒,偏偏当事人不同寻常,“但白倚年住得心安理得。” 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住得如此舒服? 萧家两兄弟,一个塞一个的能耐。 凶宅给新势力,难得让萧亦找不到话说:“右相这是什么意思?” 竟有几分摸不清右相的脑回路。 温思远撇嘴:“谁知道,大概是觉得你弟弟逃不出他的手掌,更想借机威胁一下你。” 萧亦沉默。 温思远说完也沉默。 只当右相脑子抽了。 千米开外,封听筠这里,右相阴谋诡计依旧。 武将代表吴利单膝下跪,言语颇有微词:“陛下,右相找人散播了一场又一场流言,您当真要为了萧成珏坐视不理!” 民声怎能放弃?莫要当了那亡国之君! “你认为朕当如何阻止,立刻处死萧成珏?”封听筠笑问。 吴利没抬头,自然不知天子嘴里的笑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头已经点下去一半:“陛下圣明!”断袖可,但断谁身上都不该断萧成珏身上。 为了个贪官污吏,不该寒了天下武将的心! 封听筠没动怒,只是陈述事实:“你若与左相熟识,当知科举无双卷。” 抛开科举不谈,萧亦的存在对他确实有威胁,但:“你会觉得那又如何,是,萧成珏迷途知返又如何,贪墨已是板上钉钉,结党营私同样是,但谁有他的魄力,拿自己入局?” 而恶事,与萧亦何关? “右相不除,贪墨不断,你告诉朕,朕当怎么除,你能抓到右相的狐狸尾巴?”封听筠依旧笑着,言辞落地砸碎了弹在吴利身上,打得人体无完肤,“你若能,朕陪他一起死都可以。” 如此,怎么不是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封听筠又笑:“可你没能力,只能义愤填膺满口仁义道德,最后将麻烦丢给朕,处理好,是仁君,哪里不好,便是昏君。” 满朝皆如此,不怪他谁也不曾重用。 入耳之言含笑,入心成了刀,吴利自是不服,捏着拳头便抬起头来,入眼天子云淡风轻,直面愤怒,仍是不以为意。 “还是你有什么办法?或是你绝对,朕靠兵权谋逆,就必须要仰仗你们苟活?” “嗯?” 封听筠不给人反驳,甚至剥夺了对方没有反驳的余地:“一月后先皇忌辰,你若连你部下那些人都管不住,便回边疆去待着。” 吴利确实没法反驳,愠怒间忽地抓住什么:“陛下是说臣军中有人心怀鬼胎。” 封听筠不答,轻飘飘丢下道奏折:“查清楚再来见朕。” 第78章 求陛下赐婚 两人回来正好撞见吴利离开, 吴利脸色不大好看,看见温思远和萧亦,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活似背后有个狗撵着他。 温思远先满脸莫名:“你怎么惹他了?” 科举事情一出,加上封听筠乱捞他,萧亦想不得罪人都难, 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那是他独有的打招呼方式。” 温思远嘴角一抽,转头目送健步如飞的吴利, 回见萧亦的理直气壮,敬佩不已,直竖起根大拇指:“您老解读能力, 惊天地泣鬼神!” 萧亦微笑:“你也不遑多让。” 随之果断抛下温思远,大步迈向御书房。 因着吴利方才一闹,屋内氛围很是微妙,王福鹌鹑似的抬头看了眼萧亦,鬼鬼祟祟碎步离开。 不得不说,很有眼力见。 察觉气氛不对, 温思远也想走,才要倒退,就被萧亦拽住袖子, 硬生生扯回原地。 听着萧亦的话,就更想走了。 “吴利让你砍了我?”萧亦直言不讳。 文武关系自古对立,封听筠为他一个文官中的奸臣闹得天下皆知, 那堆武将能束手旁观才怪。 温思远扯袖子没扯成功,见鬼一样盯着萧亦:您疯了? 疯的另有其人。 “是。”封听筠没有隐瞒,这事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浑身上下看了一圈,目光落在萧亦腰间多出来的香囊,当众明抢,“香囊给我。” 习惯性停了手上的动作,迈步走到萧亦面前。 萧亦动作听话,低头便开始解香囊,嘴上却不饶人:“仗势欺人。” 原先还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的温思远,见此相处模式,饶有兴致盯着两人,随口附和:“就是,仗势欺人!” 眼睛不眨,就见口口声声说仗势欺人的人,动作奇快,将香囊塞到封听筠手里。 快得惊人,一点不磨蹭。 香囊才入手,封听筠视若碰到脏东西般,将东西甩到桌上。 全程不过一呼一吸间。 萧亦本就想拿白倚年试探封听筠的态度,遥遥看着香囊,好似心疼般垂眼:“萧成珏弟弟千里迢迢求来的,陛下好不讲道理。” “就是,萧……”温思远本要鹦鹉学舌,原封不动重复一边,之后真见鬼一样看着萧亦,后脚跟倏然移到一米开外,“哪来的妖孽!” 萧亦重心放在封听筠身上,经温思远这么一遭,也没回怼一句,过分可怜温竹安,辛辛苦苦拉扯大个傻子。 不谈封听筠开挂,温竹安、武青不过也就接触几次,就怀疑他有问题,偏偏只温思远始终如一。 温思远被萧亦怜悯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好在封听筠言归正传:“你若想留,会取给我?” “所以香囊有问题?”萧亦明知故问。 寻常,也不见封听筠对什么嫌恶成这样。 既是握手礼,提醒温思远试探人,又是张口要东西。两件事,怎么都不像封听筠闲着没事能做出的。 封听筠答非所问:“之后他若问起,你便说我忧心手足,拿走送封澈了。” 也无需萧亦同意,立斩立奏:“王福,将桌子上的香囊送去给封澈,告诉他白倚年送萧成珏的,朕现转赠于他。” 手足情深来得太快,打得萧亦有一瞬哑口无言,半天寻到突破口:“真要展现兄友弟恭,叫老四比较合适。” 直呼其名,生疏程度不亚于直呼临王封号。 但,“能送给临王,那就是香囊确实有问题了。”萧亦得出结论。 单看封听筠对人的态度,谁好谁坏,一目了然,只是临王的行事作风,便不敢苟同。 “不要盲目相信。”封听筠态度不明。 倒是温思远纠着方才的话不放:“萧成珏的弟弟是什么意思?” 说是我弟弟不就行了? 对于这问题,封听筠不欲解释,萧亦良心使然言简意赅:“我叫萧亦,天降横祸成了萧成珏。” 温思远和他相处虽多,到底以前和萧成珏没过多接触,分不出来,情理之中。 但一点怀疑都生不出,未免太天真无邪了。 “萧亦?”温思远默然,又喊“萧成珏”,最后鬼畜摇起头。 虽纯真,但接受良好,一拍萧亦,满心感慨:“小可怜,看看这事闹得,整天刀山火海里闯,美名没捞着,罪名死死焊身上了!” 就又一爪子拍上封听筠的肩膀:“照顾好我兄弟,你爹三妻四妾我也就忍了,你要也三心二意,我……” 我什么不得而知,就见方才义正辞严放下豪言壮志的人,在封听筠似笑非笑的目光下,昙花一现,凄凉收回巴掌腼腆一笑,安分守己起来。 三妻四妾,三心二意,无不提醒了萧亦。 “陛下一朝天子,哪有不三宫六院的道理,再说了,陛下有心上人,我也有,你豪情万丈什么?”萧亦温和无害阐述,笑得温良。 封听筠慢慢敛下笑意,旁边温思远迅速躲到萧亦背后,仗着有挡箭牌,好死不死问:“你心上人谁?” 门外王福迎接着四人进门,五人中有四人皆好奇看向萧亦,唯独桑黎过分安静乖觉,浅笑安然抬头看了眼萧亦,遵循命运的召唤,微微调整表情,整理衣着,好整以暇等着萧亦。 萧亦回头看见人,状若无意:“陛下不请人坐下吗?” “坐。”又问有答,就是声音调值稍低。 一时间,除了萧亦封听筠,和一个不敢触怒龙颜的王福,其余都坐了下来,静等君臣开幕。 不曾想,他们才坐稳,萧亦就面朝封听筠跪了下来:“陛下,罪臣年二十三,无儿无女无依无靠,今得一心上人,恳请您赐婚!” 刹那间,御书房中连呼吸频率都降低了。 温思远吞了口唾沫。 大概是吞咽声聒噪了,萧亦往他这方看了眼,转头不顾死活,继续往下:“您三宫六院,总不能让臣孤独终老……” 总算,天子喉咙里冒出声笑来,攥着萧亦的手硬生生把人提了起来:“赐婚谁,萧亦,你总要给我个确切的人选。” 拉住一个,拉不住另外一个,萧亦才起来,温思远旁边的桑黎就跪了下来:“民女与萧……”她斟酌了两息措辞,冒出个“萧郎”,继续袒露心声,一词一句好不真情实感,“日久生情,只愿白头偕老,恳求陛下赐婚。” 顶着封听筠的目光,后几个字打架一般从压间冒了出来。 武青率先接受不了,冲了出来,望着萧亦的目光有些狠,回看桑黎又是一沉:“陛下恕罪,桑黎喝多了酒,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话声未落地,再起祸端。 “当得。”萧亦直视封听筠,“你情我愿,郎有情妾有意,陛下怎能不成人之美?” 最先反应过来萧亦闹的是哪出的是封雅云,看了眼饱受风吹雨打,头快贴到地面的桑黎,红唇轻启:“怎么办,本宫于桑黎也有情,你娶一个还是委屈了,不如将本宫也娶回去,反正你们君臣二人都要三妻四妾,多多益善正好登对。” 先驸马郑恪手一滑,茶水泼了一身,紧紧盯着满口昏话的封雅云。 又低头看桑黎,认真辨认话中掺杂多少真情流露。 “三妻四妾,三宫六院?”封听筠声线不似往常。吐完两个词,压着眼角,抓着萧亦的手本能的松了一下。 他大概清楚萧亦想做什么,只是…… 萧亦自是能察觉到力度的变化,瞥了眼王福,王福也确实顶用,不管萧亦闹的什么,连忙摇手让围观群众出去。 人出完时,封听筠的手也要松完了。 脱手前,萧亦抬手,抓住了。 “你说你断袖,我信,你说你心上人不是萧成珏,我也信。你对谁都说你有个心上人,便只知道你有,但谁也没给我底气确定。我肆意妄为,你予取予求,却也从没说过点明过,我们是什么关系,陛下,您在吊着我玩?” “您总不能,一直和我暧昧不清吧?”萧亦顿了下,“我猜我没和你解释过暧昧,但您应该猜得到。” 不挑明,超过正常,止于临界。 最后,萧亦得出结论:“您挺渣的。” 天子是渣男,古今皆如此,但萧亦还是上前一步,唇轻轻触到封听筠唇边,分离时,语气透着有恃无恐:“所以您要杀了我吗?” 封听筠睫毛一颤,无可奈何闭眼,好似认命般:“萧亦,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要我怎么办?” 摸不清他的态度,就拿桑黎逼他。 摸清了,就又无所顾忌,不达目的不罢休。 没等来想要的,萧亦退后一步,思考还有什么没顾及到:“不愿意?” 封听筠再上前一步,满身花香在刹那间和人一样抱住萧亦,如雪后乍暖而开的白梅,混于风雪中,不减气息。 “如果我放手,你会怎样?”你情我愿,郎有情妾有意,上辈子,萧亦都不曾这般大放厥词过。 萧亦又对上封听筠的眼睛:“那我没办法了。” 同床共枕,张飞和关羽封听筠都能认了。 今天不出狠招,他赌,此事能跟着他埋进黄土,烂在地里。 封听筠笑了下,短暂松开萧亦:“你就不气我事事瞒你?” 这样还想方设法逼他,萧亦是真不计较,还是暂且抛开不谈。 萧亦没回答,只是又揭开封听筠的袖子,从手腕推着袖子往上,直到臂弯才罢手,推完一只又拉来另一只,重复先前的动作。 “气。” 但,梦里那些伤疤,太疼了。 刨根问到底,问出来那些结果,又能当什么? 不如先把人看住。 借着气,提出挽救意见:“所以,今后,我陪你睡。” 白天上朝,封听筠没时间,晚上,他守着。 就不信还能找到机会割。 正好连封听筠爱熬夜一起治。 封听筠怔了一瞬,反应过来端详着萧亦的神情,用萧亦堵他的话,堵萧亦:“现在可不是张飞和关羽了。” 萧亦浅然一笑:“我赌你熬夜亏空。” 不举。 第79章 咬封听筠 封听筠隔着萧亦几步站着, 多次调整呼吸,仍旧免不了被气笑:“萧亦,你再说一遍!” 熬夜亏空? 不觉有问题的萧亦粲然一笑:“说什么?”全然不在乎帝王的尊严, 但自认为体贴地揭过,“所以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硬爬封听筠总不能把他丢出门。 有人态度写在脸上, 有人气死也无可奈何,按着眉心满心无奈:“不同意是不是又要让我砍了你?”威胁他,萧亦连汤都不愿意换。 萧亦不知想起什么, 脱口而出:“陛下要家暴?”话出口,又觉不对,具体哪里不对, 却说不上来。 向来语气都未曾重过的封听筠:…… 见人低头苦思冥想,睫毛遮去眼眸,便鬼迷心窍上前又抱住人:“这么抱?” 动作不重,只是环住,萧亦矮他一截,猝不及防重着几分的鼻息缠过脖颈, 痒意密密麻麻传过四肢百骸。 主动者忽地喉结滚动。 被抱者毫无预料被梅香笼住,冲得晕乎的习惯性仰头,触及封听筠含笑的眉眼, 无端读出几分打趣,不禁又眯了下眼。 好会撩,从哪学来的? 乍时, 不知从哪来的不服输,迅速扒开封听筠到衣领,不等主人下意识地阻拦就张口咬了上去, 用了几分力,咬完就放。 分开时刻意看了眼,刚好烙下个红印。 抬头直视错愕着的人:“至少要有几分疼才算。” 继而不等人反对,兀自脱开怀抱,大方伸手替人将衣领拉回远处:“我去叫他们进来。”动作一气呵成,跑得不可谓不快。 三步并作两步迈到门边,正好听见温思远别有深意的:“听过君夺臣妻,今后会不会有君夺民夫?” 回答的是还没缓过神,恶声恶气的武青:“闭嘴吧!” 出乎意料的是,郑恪竟与武青统一战线:“温大人慎言,萧大人既是断袖,娶女子岂不是误人?殿下说呢?” 殿下含笑的声音,隔着门缝都没消减半分:“本宫不在意,本宫只在意桑黎。” 被反复提及的桑黎不发一言,垂头站着,恨不得从未掺和任何纷争,更不知一墙之隔进展如何,结果是否能让人接受。 备受门外人关注的萧亦便是在此刻拉开房门,门声一响,屋外瞬间没了生息,齐齐整整盯着开门人。 先是确定是萧亦,随后浑身上下扫视一遍,确认人真没事,挨个放下心来。 早已诚惶诚恐的王福泪眼婆娑,欲语泪先流:“萧大人哎!您这是闹的拿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闹成这样,要是两败俱伤,虽说萧亦指定毫发无损,但他们当如何? 不等回答,温思远紧跟时事:“哇塞,还能站着,封听筠竟然没弄死你!” 换个人,横着出来。 封听筠真当不行? 屋内快被萧亦弄死的封听筠微微抬了下眼,盯着杵在门边看热闹的人,指尖擦过比周遭更热的咬痕,万般贪念如雨后春笋冒出,又在理智驱使下,拦腰斩断。 萧亦难得浮出两分心虚,偏头看了眼神情已无异样的封听筠,心安理得选择遗忘,开口一切恢复往常:“都是误会,他挺心平气和的。” 素有心平气和美称的封听筠走到桌前,淡定喝了半杯放凉的茶。 屋外不缺解语花。 良久没听到任何异动,温思远好似窥见了天机:“知道,他舍不得弄死你。” 封雅云笑意不减,不放过人:“还赐婚吗?”话落王福又哽咽一道,泪光四溢盯着封雅云,盼着这事就此揭过。 好在有萧亦拿封听筠当借口跳开话题:“他请你们进去。” 听出两次皆是他,未曾用过陛下等代称,在场对视一眼,放下心来,但桑黎还是不太想面对封听筠,退后一步便要走:“我没什么要紧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对桑黎,萧亦于心有愧,不曾阻拦。 武青见状迈步就要追,被萧亦及时拦下:“你先留下。”引得武青拳头骤紧。 温思远意识到武青要是追出去,绝对会逼问桑黎一番,连忙上前一步拉住武青:“走什么走,皇帝还在里面等你。” 几人一道进门,封听筠谁也没看,不欲谈及私事,面向温思远开刀:“查到了什么?” 温思远难得有眼力见。 “之前萧亦放火那我抓了把药渣走,和临王之前养病喝的方子是一副。”为此,他还特意跑到临王府找过药渣。 两处的药渣对起来,所用药材一致,只有用量不能保证。 萧亦更倾向于无关:“临王没有动机。” 话虽如此,又看向封听筠,试图拿封听筠的神情当答案。奈何封听筠神色如常,半点都没让他抓到不对的地方,只得泄气。 一时间也拿不准,临王到底有没有问题。 “本宫认为他有动机。”封雅云诚然,“临王越王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越王死在狱中后临王不止一次坏事。” 以越王为出发点,多次坏事,只可能有这一个理由,否则封听筠也没理由大老远跑一趟,射得人死不了活不久。 武青即便再不愿,顾及封听筠,也给出一定线索:“坍塌案中,打更人路过临王府后门时看见临王府中有人深夜外出,具体是不是临王动手,有待考察。” 萧亦又看封听筠,封听筠还是玉面一副,只能作罢:“此事待定,郑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何?” 武青封雅云来皆是因为他要闹事,郑恪来又是为什么。 直觉与封听筠有关。 果然。 “因我早朝放了端王孙儿。”封听筠随口解释。 天子自己承认,郑恪不好在萧亦闹出赐婚后,再当众驳天子颜面,变转语气,用词尽量不刺耳:“宗亲躁动不安,陛下心慈手软,无疑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当下满城风雨,封听筠一放封礼,有些人自会遐想万千,将原因归咎于封听筠孤立无援,想要依靠宗亲。 “不用管,该是怎样,之后便是怎样。”封听筠另有打算。 猜到封听筠可能有所打算,萧亦打配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封礼的个性,此番被放出来势必还要惹出祸端,到时再清算也不迟。” 前八个字才出,除了天子和说话人面不改色,其他人神色各异半天,也就温思远咳了一声,插科打诨过去:“确实,放出来一定程度上还能助长他的嚣张气焰,会是好事!” 封雅云也咳了声,彻底揭过:“确实,欲让其亡先让其狂。” 不欲多掺和:“本宫还有事,你们聊。” 摆袖离开,温思远遂跟上。 武青与郑恪对视,难兄难弟相继离开。 相比之下,封听筠并无责怪,只是提醒:“当局形势紧张,谋权篡位的话少对外说。”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右相在暗中捣鬼,明面有无数科举学子游街示众,说江山易改,过于敏感了。 萧亦也意识到局势紧张,让封听筠把他关回去不太现实,调转思路:“从右相贪墨的赃款出手如何?” 摸到赃款转移注意力未尝不可。 再了解萧亦不过封听筠,轻笑一声:“又想出去查?” 萧亦也不否认:“是。” 封听筠抬手按在萧亦颈间,正好对应萧亦咬他那位置:“我陪你。” 不亚于威胁。 萧亦挑眉看向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拿起本奏折,正要发难,封听筠先声夺人:“作为交换,你陪我批奏折,晚上我再陪你出宫。” 天子什么都考虑到了,不接受反而显得萧亦过分不识好歹,揶揄道:“怕我跑了?” 看那么紧? “是,相比我,你更渣。”封听筠不否认,又捏了下萧亦的肩膀,折回书桌前批奏折。 萧亦撇嘴,不以为意,坐回床边支着手等封听筠批奏折,看着便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以及难以言喻的微妙。 以往是君臣,现在君不君臣不臣,感觉有些妙不可言。 无所适从间,捏起颗不知什么时候去了核的脆枣,慢悠悠晃到封听筠身边,语气轻佻着:“陛下吃枣吗?” 封听筠看着萧亦凑到嘴边的枣,意外之际,只觉无话可说:“萧大人的时空里都如此孟浪?” 倒是没吃,拿过来堵住萧亦堪堪张开的嘴,有些好笑:“不适应就用你往常对我的方式,没必要刻意改变相处模式。” 萧亦下意识咬了一下,半颗枣子落地,低头时封听筠捏了下他的指尖:“怎么能又拘谨,又大胆?” 伸手就捞来支朱笔塞进萧亦手心,“教过你绘山水,现在正好温习。” 听到水墨画,萧亦罕见得无话可说,好半天磨了下牙:“封听筠,你也没必要好为人师成这样。” 眼见朱笔要被人捏断,封听筠用了些力气才收回来,就着笔上的温度,在奏折上落笔:“这样比较正常。” 话音刚落,萧亦就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没了心理负担,跑到窗边背接阳光趴下。 昨夜没休息好,现在正好补觉。 封听筠批完几道,回头时便见人趴在桌上补觉,也不知睡没睡着,睫毛颤颤,窗下,脸上的绒毛都是散着碎光的。 再看天色,进内殿拿出件披风来轻轻盖上。 萧亦没睡熟,掀起半道眼睑看了一眼,见此封听筠抬手给人挡了下光。 没了光亮,掌心下的人继续入睡,不可谓不放纵。 正好王福按规矩进门奉茶,见此难忍欣慰,差点老泪纵横起来。 放下茶杯时,感慨着:“总算是……陛下不容易啊!” 封听筠压了下眼皮,手间拂过一两根碎发,低头再看萧亦,什么话也没提。单是没由头的问了句:“下月先皇忌辰,安排下去的事准备得怎样?季折那边你多加配合。” 此情此景,王福没料到封听筠会问这事,怔怔点了下头:“准备妥了。” “嗯。”又看了身边人几眼,转回批改奏折。 第80章 撞见白倚年 萧亦醒时近黄昏, 封听筠手边没了奏折,不知在写什么,似乎时时留意着他, 他才抬头,对方就毫不迟疑地停了笔,偏头看了过来。 也不需要寒暄, 就着正事问:“饿吗?” “还好。”萧亦仰了下头,就听骨节“喀嚓”一声,趴久了, 身体几乎是麻的,索性又趴了回来。 没趴几秒,封听筠走至身后, 并未询问萧亦的意见,双手直接覆在萧亦肩上肩,不轻不重替人揉按起来:“那就是睡饱了?” 饱可指代的挺多,萧亦打了个哈欠,心安理得的享受起天子的按摩,没睡麻的那只手拽着封听筠腰间的玉佩玩, 嘴上也不安生:“能睡饱的是辟谷。还要重一点。” 封听筠竟也惯着,手上力度重上几分:“还要重?” “就这样挺好。”力度正好,他挺满意。 得到回应, 封听筠只觉好笑:“这就适应过来了?”不久前还要拿颗枣子缓解尴尬,现在竟是半点抵触没有了? 萧亦歪了下头看人,不久觉得脖子酸, 就又仰起头来,直勾勾盯着封听筠,语气又好理所当然:“本来接受并不是太良好, 但一想起和你相处远超这几个月,又觉得再不适应,对你好不公平。” 就像他本以为他会再试探试探封听筠喜欢谁,态度又是怎样,梦见人割腕,就全部抛之脑后。 冲动使然,便可冲动下去。 封听筠动作一顿,对上萧亦的目光,倏然招架不住,半晌仰起头,用手遮住萧亦的眼睛。 骤然失去光线,萧亦也没挣扎,任由封听筠捂着眼睛,想到什么难忍问出口:“我之前对你那么差?” 这才说一句,怎么就捂眼睛了。 也没说什么吧…… “也是,今天告白确实过分。”萧亦凭感觉抓住封听筠的袖子,卖乖似的轻轻摇了两下,“我不是一直那么过分。” 摇了好半天,没等来任何动作,难忍思考是不是真没消气,封听筠却撤开手,轻声回答:“没有。” 垂眼间,手指又动了一下。 指尖轻轻刮睫毛,过分的痒,萧亦眨了两下眼睛,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封听筠回答的是他问的第一个问题,继而再次无辜偏头:“那你怎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活似被骗财骗身后的良家少男。 封听筠笑了下:“你的错觉。” 大概是老天都帮着他,王福快步进门请两人去隔壁用饭:“陛下,萧大人,晚饭准备好了。” 受害人不欲深究,萧亦便也抛开不谈,抓着封听筠伸出的手站起来,有一搭没一搭问着:“右相有密室吗?你知不知道在哪?” “有,在卧房隔壁。”相比萧亦府中的密室,右相密室中能搜出来的就太少了。 但也没败了萧亦的兴致,“吃完陪你去。” 萧亦欣然接受。 封听筠没其他皇帝那么奢侈,桌上饭菜一道最多夹三次的话,十五六岁的青年都吃不饱。 却有一道,让萧亦忍不住看向封听筠:“你不是不吃牛肉?” 这事,他问过封听筠不止一次,答案都是不吃。 那现在桌上摆着这道牛排,现代西方制法的牛排,是做什么? 封听筠看了萧亦一眼:“不是喜欢吃牛肉?” 开小灶,心意虽好,但萧亦无法领情:“陛下,我爱吃牛肉没问题,但你要专门叫人给我做一道,明天御史那,说得过去吗?” 内容他都想好了:天灾在前耕牛稀少,天子带头实用吃牛肉,之后若兴起食牛之风,乃社稷之害! 本来风评也不好,现在再生事端,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安排暗卫出去买的,御厨是我的人。”封听筠垂眼替萧亦添了碗汤,“参不到我。” 也不知为何,又拿起一旁试毒的银针试了下牛肉,顶着萧亦疑惑的目光,简而言之:“放心了吗?” 从根源杜绝后患,饶是萧亦也想夸两句:“陛下心细如发!” 封听筠又是无奈,夹了块藕塞住萧亦的嘴:“好好吃饭。” 萧亦没意见,吃个七八分饱,放下筷子守着封听筠。 见人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细嚼慢咽成这样,一顿饭是不是需要用半个小时。 不料封听筠在他放筷子后不久,便停了手:“走吗?” 少于预估,萧亦有些遗憾:“行吧。” 封听筠也不知萧亦在遗憾什么,看了眼桌上的菜,都是按萧亦口味来的,总不至于不合胃口,便又问道:“还是不适应?” “没。”萧亦不想过多纠结,两指捏过封听筠的袖子,“你带路。” 封听筠任由萧亦揪着,说是带路,仍是并肩走着。 右相府地理位置极佳,离皇宫没多远,马车到路口,封听筠先揭起帘子,萧亦就着揭开的车帘走出来,也伸手抬了一道,难得揶揄封听筠:“你这么伏低做小,很难不让我怀疑,我欺负过你。” 回想之前,也觉得封听筠过分顺从他了。 封听筠莞尔:“哪来那么多想法?” 萧亦也笑,笑得招人:“怎么谈个恋爱,给我种债主与负债人的既视感?” 封听筠还未回答,两座府邸相隔的巷子里,忽然逃窜出个人,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巨响之下,无异于被从高处砸下来。 萧亦应声看去,正值地上人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水混着泥土,头发也黏在之上,泪眼无意识流泪,撑手要爬起来时,领口大敞,露出的皮肤红白交加。 是白倚年! 白倚年对空呜咽一声,巷子里追出十来个人,也不管萧亦他们还看着,围着人就开始打,拳脚相加,声声到骨。 萧亦习惯性冲出去,封听筠紧随其后,动作不算快。 还未赶到,殴打者中一人突然倒地,空出来的空间里,白倚年摇摇晃晃站着反击,拳头上血色斑斑,向来纯善的眼中,嗜血的眼眸近乎疯魔。 最后,许是体力不支,视死如归般扑向个人,奋力将人压在地上瞬间,摸起个石头,不留余力往下砸。 浑然不觉露出的后背,有人正提刀而来,即将捅到身上。 眼见刀就要没入肉中,封听筠及时飞子断刃,瞬间将人踹来。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被砸得昏死,白倚年还疯狂地往下砸,血肉横飞间,完全将压坐在上面的人衣服浸红。 许久,找不见干净之处。 又见白倚年用力过度,孱弱的身体摇晃不断,泣血的指尖扣死石头,持续砸击早无人貌的死者,萧亦赶忙上前,双手抱人将人揽住:“没事了,没事了,别脏了自己!” 被紧紧抱着,白倚年还是没有放手,持之不懈挥手砰砰往下砸,直到被萧亦强行抱起,手上的石头才秃然落地,砸得青石板砖碎下一角,飞屑乱溅。 也是这时,哀鸣声起。 “哥,我害怕……哥,我是不是该死?”白倚年浑身卸力,上下鼓动的胸膛久久不能平复。 倏然,抱着人到手背上有滚烫的液体颗颗砸下来,滚遍手背。 白倚年在哭。 发觉怀中人在哭,萧亦僵硬着,不知该如何处理。 手上的少年不但看着孱弱,分量也是惊人的轻。 茫然失措间,封听筠出言:“这些是右相的人?” 地上人横七竖八躺着,抽搐不断。 萧亦抽出只手轻拍白倚年的背脊:“没事了,他们……”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无措转头看向封听筠。 他没哄过人,不知道这要怎么哄。 封听筠给不出什么实际性意见,轻轻抬了下手,示意萧亦拍拍人。 萧亦便也这么拍着人,白倚年却忽然失声痛哭挣开他的手,不等人拉回,转身迅速扑进萧亦怀中,额头埋在萧亦颈间时,泪水顺着脖颈浸透颈间衣物。 浑身僵硬时,全然不知泪如泉涌的人,抬头看了眼对面望着的封听筠。 封听筠淡然回看,白倚年继续沙哑出声:“哥,我好疼,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闻言萧亦不禁一僵。 他确实对不起白倚年。 萧成珏要是现在在,未必没有哄人的办法。 满地狼藉里,有人撑着手要跑,见之白倚年又是瑟缩一下,猝不及防抖了起来,萧亦察觉有异回头,正撞上封听筠面无表情将人踹回原地。 踹完回看萧亦,面不改色:“先为他包扎。” 萧亦没意见,看向白倚年时,白倚年又下意识抖动一下。 好似听到了什么阴曹地府。 正要关心,人又毫无征兆地镇静下来,松开萧亦站定:“我住处简陋,兄长不要嫌弃。” 被打得衣不蔽体,身无好肉,再小心翼翼说出这话,无异于诛萧亦的心。 萧亦只得强颜欢笑宽解:“怎会?” 白倚年瘸腿往前走了两步,故作坚强的模样,看得萧亦眼皮直跳,下意识上前搀扶住人:“我背你。” 被搀扶着的人摇头:“我长大了。” 封听筠站在一边抱手看着:“无妨,这里没人。” 被谁看见了也无所谓。 “先回去处理伤口。”萧亦应和。 白倚年这才点头,老实任萧亦背起。 背着人,萧亦又是心塞,怎么有人能瘦成这样? 背上白倚年声音细弱蚊蝇:“兄长放心,我会武术,没受多少伤。” 体贴得萧亦闭眼,良久无声骂了自己几句。 前不久才怀疑过白倚年隐瞒会武。 这都是什么事? 半天憋出句:“嗯,敌众我寡,你很厉害。” 白倚年又是腼腆一笑,伸手给萧亦指路:“从那里进去。” 拐了几个弯,走到门口,萧亦眼尖看到墙上残留的血印,已经在风吹雨打下成了酱紫色,又是心塞。 回头看封听筠,封听筠不置一词,白倚年出声:“右相说这宅子地势好。” 出门就是街。 封听筠似有所指:“怎么不朝人多的地方跑?” 白倚年声音闷着:“我想,跑到右相府上去认错就好了。” 温声与萧亦说:“兄长将我放下来吧,我去换身衣服。” “我陪你,你指路。”萧亦没放人。 “好。”白倚年指向间屋子,才进门就关上了门,门缝外,封听筠淡然处之—— 作者有话说:我不是控党!《 》 80-90 第81章 谈信任 将人背进门, 萧亦把白倚年放到床上,倒也没有随处看,只回头面向白倚年:“你衣服在哪里?” 白倚年垂着眼, 捏着衣袖反复揉.搓,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不方便让萧亦看见或听见的东西, 许久弱弱出声:“兄长随处看看吧,我自己来就行。” 衣袖在扯动中血迹愈发明显,萧亦看着人低眉顺眼的模样, 只当右相是个畜生。 就着打量屋中摆设,书山书海,没有任何可作装饰的物件。 有些书就堆放在桌面, 各种类型都有。 即便萧亦现在什么也没有,也觉眼前的屋中寒碜。转回门边开门,却不是因为给人留得体面,认真叮嘱道:“我们出门买药,你先别动。” 料想也是没法动的白倚年状态极差,语气又是过分的懵懂无知:“兄长和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会不会麻烦人家?” 好似能看出两人是什么关系, 又不太清楚的试探。 两个问题皆叫萧亦有所怔愣,偏头看向封听筠,封听筠眸光淡淡, 似乎说什么他都能接受,回头看白倚年便觉心虚,用对方哥哥的身体, 与男的搞一块,怎么看也不合适,不由得斟酌用词:“男朋友。” 不确定封听筠能不能听懂, 就又看向才谈上的对象。 新出炉的对象愣神着,半天失笑,眉眼含笑,极其温柔的模样。 看神情,应该是知道的。 可见他抖出去的真不少。 屋里白倚年歪头不解:“什么是男朋友?” “对象。”萧亦又换了个词,不想多解释,抓起封听筠的袖子扬头:走。 动作急躁,不亚于逃避。 被拉着往外走的人明知王福早去买了药膏侯在外面,瞥见萧亦眉眼间的不自在,难忍莞尔,任由萧亦拉着他往外走。 没走出多远,萧亦忽地站定回首,细看耳尖有几分红:“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笑?” 怎奈封听筠又笑:“那你希望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禁想起上辈子萧亦病重时什么话都往外说,说了不够,还要他记住,要在病好后当暗号…… 才记起,不由得趁着袖子够宽,反而调转方向握住萧亦的手腕。 隔着血肉,内里脉搏很是有力。 萧亦没错过封听筠刹那间的变化,忍不住皱了眉,又生出几分逗弄人的意思,松了袖子摊开只手,手心向上五指分开,是很明确的邀请:“那这我告诉过你吗?” 指间正好可以容另一只手插.入。 封听筠垂眼看了多时,不由自主伸手捏了下萧亦的指尖,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世界里,有关七情六欲的一切,萧亦都说过。 只是没能十指交握,王福等不及蹿了进门:“陛下,我们买来的药。” 手就在指边,当着人,萧亦没好意思扣住,要笑不笑看着王福:“您真是及时雨。” 王福低着头自是没读懂萧亦脸上的精彩,反观当事人中,被邀请的偏头笑开,也不知在笑什么。 笑着,萧亦便磨了下牙,瞥见屋内血迹,想起正事:“劳烦公公把药递给我。” 客气万分,奈何王福刚注意到自家主子牢牢抓着人,眉开眼笑,旁的一律忽视,利落上前递药:“萧大人请!” 笑意好似那开春媒婆的脸,堆得快要溢出来,挤得肥肉都要没了存在感。 萧亦吸了口气,将药膏收了下来,晃了下被拉住的手。 晃动频率不低,意思显而易见。 封听筠自是懂的,捏了下萧亦的手腕,及时放开人:“我不方便进去,需要什么喊我就可以。” 话声算是说进了萧亦心坎里,便不多加耽搁,转身进了白倚年卧房。 因着方才没关门,屈指敲了两下门框便踏入屋中,就见屋中人脱了衣服,背上密密麻麻,伤痕新旧交替,血痕与陈伤混杂,青红相接,最为过分的不是才打出来的,是一道从右肩贯穿到尾椎骨的刀伤。 看样子,有些年份了。 主人转过来的脸上,皮肤依旧是惨白,与背上那些伤痕形成浓重对比。 强烈的冲击力,惊得萧亦手中的药瓶险些脱手,白倚年脸上还挂着眼泪,仅是看到萧亦就匆忙拉上衣物,试图掩盖所有。 连忙抬手胡乱擦干眼泪,难免抽噎:“兄长怎么来得这么快?” “我……”萧亦深深闭眼,良久吐出口浊气,“我替你上药。” 萧成珏为白倚年放弃一切,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右相就算再丧尽天良,也不该将人打成这样。 指骨倏然捏出声。 畜生也不过如此…… 白倚年却是极其的乖巧懂事,反倒安慰起萧亦来:“兄长放心,我没事的,都是皮外伤,不疼。” 无形间竟成了年少者哄着年上者,强颜欢笑的模样,叫人如何也咽不下气来。 萧亦无法在人面前露出旁的情绪,徒给人增加麻杆,扯着嘴角嗯了声,走近撤下白倚年的衣服,轻声道:“先别动,我先替你处理伤口。” 话虽如此,握着药,又颇为无从下手。 满身伤痕,哪是个少年人应该承受的? 良久没有触碰,白倚年垂眼放轻声音:“我不疼,不上药也可以。” 轻声漫语,脱口时强行镇定,身体又是抖动的。 看得萧亦一口气上下不得,即将捏断手中的药匕时,王福一手端着盆热水,一手拎着壶烈酒进门:“萧大人!” 萧亦在喊声中点了下头,王福又从怀里摸出团棉花,生怕他不知道要怎么用:“以免半夜发热,您先用酒擦擦再上药。” 白倚年又软弱可欺着:“真的不疼。” 今日气温尚可,奈何屋内阴凉,看着人轻轻打颤,萧亦只能先用帕子给人擦拭,帕子才碰上,耳边便传来一道轻微的抽泣声。 饶是毫无关系的王福听了,都不忍心偏开头。 疼到极致的人却偏过头,眼眶红润中,也有难堪,不乏商量:“兄长,您出去让这位伯伯来吧。” 王福也点头:“是,您出去办事吧,这里有我!” 到此,萧亦再也忍不住捏拳,只想提剑将右相砍了。掐白的指尖卸下力气,将东西全部交由王福:“我们稍后回来。” 怒气不减出门,见到封听筠时好歹没迁怒,只是深呼吸:“去右相府。” 封听筠没意见。 两人刚并肩走出门,方才柔弱可欺的人便直起身体来,在王福小心的擦拭下眯眼提出意见:“您可以重一点。” 王福只当是宽慰,手上动作不禁又轻了两分。 在酒液流经伤口时,白倚年转过头来,眼中的兴奋一闪而过,刻意笑了下:“真的可以重一点。” 低语着:“我真的,不怕疼。” 王福怔愣一瞬,心底无端生出股恶意,又在白倚年讨好的笑容下放下芥蒂,动作依旧不算重。 冒着气泡的伤口之下,有人遗憾一叹气。 不同于他,通往右相府的巷子里,萧亦吸了口气,转而直视封听筠:“你那晚到底是从谁手底下救出的桑黎?”再一咬牙,“不许骗我。” 不能信任任何人,与他有联系的,不过这些人。 唯独白倚年这身伤来得没有理由。 右相不至于将人打成这样。 封听筠看着萧亦,确实没欺骗,但也没出言。萧亦只能换个问题:“你救桑黎时,他看清你了吗?” 这个问题封听筠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迟疑:“不清楚,那夜算不得亮。” 他更趋向于看清楚了,只是疯子根本不担心暴露,甚至用起死回生威胁杀了他没用。 萧亦解读得很到位:“不否定,那就是看到了。” 再问:“不能说吗?” “你愿意相信吗?”封听筠不答反问,目光轻轻落在萧亦脸上。 萧亦没忍住:“您在说废话。” 向来都是封听筠说什么他信什么,以前不问,现在反而因为一个连环杀人犯问了。 就又垂眼,闷声:“分明是你不信我。” 临边秋风送爽,黄叶簌簌往下掉,也就一阵风的功夫,抢走了半数黄叶。 无端凄凉。 目睹树叶零落,还是没听到回答,无法控制偏开头,也不管封听筠径直往前走。 脚下树叶咔咔碎开,秋风寂寥。 不过一米距离,下一片落叶下来时,封听筠拉住人,脑中又现前世场面,再一抬眼,萧亦垂头丧气,大有失望,终究难忍:“是他。” 被拉着的人听清楚了,才转过头,出乎意料的,脸上没有失落和难过。 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说,我就信。”眼底却飘起哀怨,“分明能直接说,非要我演出戏。” 眼前人神情尚在意料之中,封听筠却觉得无力偿还这份坦诚,心底倏地酸了一块,不乏自私地想要萧亦狭隘两分。 出口想要弥补,萧亦又好不无奈叹气:“封听筠,我都坚定不移选择你了,你就不能相信我一下?” “到底谁是你心上人,都是编造出来哄人的?”换个人说,他确实不信,白倚年过分讨好型了,纯良得让人心疼。 种种疑云,放在这人身上都是合理的,讨好人是因为久别重逢,单纯是因为没人教诲引导,会武功,是被打后逼不得已。 饶是他,也不觉得有问题。 但,对人对事,“萧亦无条件选择封听筠。” 从穿越到这里,便是如此。 “所以,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信?” 再有准备,封听筠还是会屈服于萧亦这张张口就来的嘴:“因为上辈子你不信。” 不但不信,还被人反将一军。 “为什么?”萧亦皱眉,满眼怪异。 原因封听筠也不知,但可以保证:“没骗你。” 拦下桑黎不是因为要隐瞒,是因为上辈子无论谁说,萧亦都不信。 封听筠神情不似作假,反叫萧亦满心疑惑,脱口而出:“我疯了?还是最后我病傻了?” 抬头就问:“好歹你都愿意亲手给我喂药,就不能派两个人,以防我烧傻了?” 封听筠低头笑了下没说话。 抬手触碰萧亦的眉骨:“就不膈应?” 萧亦奇怪道:“膈应什么?” 生病中毒? 有什么可膈应的? 第82章 谈及前世 对着那满目亏欠, 萧亦难忍讶异,封听筠竟会因为这些事小心谨慎,不由得啧了声:“我主动选的路, 代价算是顺带,这你也要揽过去?不带这么顶替的。” 态度怎样,一目了然, 封听筠难免失笑:“我的过失。” 不止萧亦不知道要怎么相处,他同样。 怎奈,有人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萧亦看了眼锁死的右相府后门, 又看了眼不太能翻得进去的围墙,不免怀念会开门的温思远。 望向理应不会撬锁的封听筠,只能张开两臂等人抱, 怕人看不懂补充着:“把我运进去。” 这次主动不再是一场空。 许是周边没有王福,封听筠也上道,凝气几息,未在墙后听到动静,便上前环住萧亦,完全将人禁锢在怀中后, 踏墙飞起,仅是一次呼吸,热气未散, 人已轻松落地。 怀里萧亦眼睛冒光:“我还有机会练就轻功水上漂吗?” 封听筠轻笑:“大概不行。”听到脚步声,再次带萧亦没入墙角,等人离开, 才低声道,“要做什么叫我就好,和你会差不多。” 声音擦着萧亦耳边而过, 痒意传到萧亦脊椎处,密密麻麻的有些酥。 “不一样。”萧亦嘶了下,倒没说哪里不一样,手指戳了下封听筠,“带路。” 率先往前一步,动作决绝得敬业。 却又被封听筠按着肩膀换了个方向:“这边。” 及时揭开萧亦那点不自在。手顺着往下,光明正大牵着人往右相卧房那边走。 走到一半,萧亦摩挲着手指才想起来,方觉氛围之微妙:“在他卧房,我们应该白天来。” 现在办事,不太方便。 而且来是因为有封听筠,相当于挂。 眼下,多少属于冲动行事了。 但挂也确实有用:“还不到时间,右相子时就寝,如若提前,有赵一会拦。” 得了保证,萧亦索性懒得再动脑子,跟着封听筠躲躲藏藏,一路过五关,躲六将到了右相卧房。 推开门前,萧亦环视四周,惊觉今夜出奇的月黑风高,又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顿觉偷偷摸摸在别人家,有些莫名的悸动,难忍靠在封听筠肩上:“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有点像……嗯,偷……” 世风日下。 封听筠没听下去,干净利落捂住萧亦的嘴,盯着靠在肩上乐不可支的脑袋,真诚吐露:“真被抓到,大概不太体面。” 要这么说,确实不太体面,萧亦摊手一瞬,趁人不查推开门钻了进去:“那还是别被抓到好了。” 封听筠笑了下也跟了进去。 屋里也暗,只有零星的光通过窗子透进来,能看见的少得可怜,只有乐器,不是古琴、萧、笛子,就是琵琶,摸在表面,没灰。 即便没专人养护,也不似随意搁置的。 至少,常有人收拾打整。 萧亦到处看了一遍,没质疑封听筠有没有记错地方,走到架七弦古琴面前,并不疼惜地端着两侧翻过琴来,琴背面并不光滑,刻有看不清的纹路。 “树桐?”回忆着曾研究过的东西,问封听筠。 光线过暗,封听筠也看不清,却清楚记得右相府中是抄出把名叫树桐的琴:“应该是。” 有应该,又正值萧亦摸出桐字来,当下有了答案,叫封听筠上前:“能劈开吗?” “或者不看密室了,我们现在回去,只偷琴就行。” 封听筠看着已经将琴抱在怀里,先斩后奏的萧亦,顿时哭笑不得:“确定了?” 萧亦估摸着时间,边点头,边出声:“确定,要相信我的专业素养。” 嫌抱着碍事,直接塞到封听筠怀里:“给我丢了都不许把琴丢了。” 封听筠还未出言,院子外忽地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两个,能跑得地面都抖动,砰砰跑来夹杂零碎声音,这阵仗不少于二三十人。 这么多人,好似凭空冒出,更像是早早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他们进入。 貌似,他们又中招了…… 萧亦熟练推门往外看,院外倒不似前几次火把光冲天,只有数道井然有序的:“将房子围起来!” 接着奔跑声刮向四面八方,占满各地,倏然挂过阵大风,再度观看,屋外火光突起,围得八面不透风,除非上天入地,否则无法逃出掌心一般,只剩拱形门那空出块暗地。 是要守株待兔,不怕他们不出来。 见此,就连封听筠也忍不住惊叹于萧亦的运气,但好歹比温思远、武青靠谱,抬脚踢上门,抱琴的手将萧亦揽至身边,仅剩的手从墙上扯下副山水画,砸向右手边的墙面。 被砸到的地方也有幅画,临摹的前朝名家楷书,遭受重击,秃然四分五裂,伴随尘土落地,接踵而至的是整面墙无声倒退,顷刻之间让出条路来。 独路一条往下,硕大的银白色蛟珠从上往下延伸,只路口那两颗,就叫萧亦手痒。 封听筠司空见惯,长手一揽便将想去拿珠子的萧亦捞了回来:“不急,总归以后你都能在博物馆见到。” 初听博物馆不觉得有问题,反正词汇肯定是从他这听去的,走出两步,逐渐品出问题来:“为什么不是国库,是博物馆?” 抄家也是收归国库,去往博物馆需是百年之后,怎么就一步到位了? “最终归处是那里。”封听筠抬手转动装蛟珠的琉璃盏,墙面原丝合缝嵌入,瞬息回归原处,却又不止于此,再次转动旁边的,就听“啃噔”一声,周遭归于平静。 彻底断了外面人的路,见人实在眼馋,封听筠顺手拿下颗珠子递去:“只是能发光,没什么好的。” 话音轻飘飘,好似不是蛟珠,是烂大街的玻璃球,萧亦默然半晌没接,伸手要转封听筠一开始转动的琉璃盏,不论怎样用力,都死死定在原地,不动如山。 恍若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转而尝试另一边,一如上一个,与钉死在原地的没有区别。 又看蛟珠光铺成的星光小道,不觉得深处会有出口,接过白来的蛟珠:“才同眠就同穴?” 不是所有人都是靖国公,能修两条出口。 生同眠死同穴的追求,哪怕改了一两个字眼,也是值得一听的,封听筠垂眸:“不至于,底下有地方能砸开。” 确实没有出路,但尽头处一面墙相较其他未曾加厚,能够砸开。 又轻而易举将萧亦薅至跟前:“怎么运气差成这样?” 出门必出事。 几次三番都在前世的基础上再出意外。 让人不信怪力乱神都不行。 “小人克我。”萧亦当真思考着诱因。 以前也不尽然。 封听筠淡声:“是这里克你。” 看见颗差不多大小的蛟珠,又拿起放进萧亦手中,方便人盘着玩。 萧亦凑了一对在手里,转着也没了兴趣,半天塞到袖子里,认真回答封听筠:“如此可见右相多小人。” 居住的地方都克他。 顺着光亮,想到上次被陷害:“这么看,杀害那些小孩的主使是白倚年?” “之前用匕首嫁祸我的也是他。” 封听筠点头,和萧亦透底:“甚至,你来这里也是因为他。” 萧亦暂时未答,忆起白倚年那满屋子的书,不禁发人深思,当真全是正经读物吗? 要是阴差阳错还能用天命解释,那人为算什么? 逆天改命? 深挖逆天改命,便又有话说:“所以武青和温思远是死在了那次追杀中?” 若非如此,无法解释那场梦境中朝堂上没有武青,青年中独温竹安白发。 思及此,却记起封听筠让他查案带两人,不解道:“你拿他们当诱饵?” 封听筠无奈摇头:“不是,只是因为他们在,你不会孤立无援,前世虽也有追杀,但两人皆逃了过去。” “那他们……”萧亦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封听筠却道:“武青间接死于右相之手,温思远死于白倚年。” “约莫就是这两天,右相拉拢武青。前世桑黎未曾获救,被乱刀捅.死在巷中,武青因此陷入死胡同,接受右相的拉拢。之后右相兵败后,武青自戕而亡。”武青叛不叛变,在于桑黎站位哪方。 某些时候,利益驱使不了的,需要感情加持。 而温思远,“前世温竹安前往江淮救灾,赈灾银不足此次一半,遭遇难民围堵困在孤城,温思远不顾反对外出,因白倚年暗算失踪,找到时,已经死在蛇窟。”温竹安归京后苦寻一月,找到人后一夜白头。 萧亦一怔,喃喃问出:“白倚年为何对温思远下手,因为我?”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白倚年何必对温思远出手。 之前几次,没少用蛇吓人。 “是,因为你们结伴,有温思远,他不好对你下手。”两两算计,不落下任何一个。 话落两人正好走到底,右相密室中装横奢侈,东西却不多,全是分门别类码好的信纸,大概是威胁群臣的证据,萧亦先不管白倚年,随手拿起一叠,歪打正着,纸上正是萧成珏的字迹。 所写的,皆是询问白倚年近期生活情况。 其中便有白倚年嗜血,喜自残,望右相多加管教。 见字,心下猜测落到实地:“白倚年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萧成珏,所以见面之后每一次,他都在和我演?” 被打,撕心裂肺的哭喊。 上药,满身伤痕。 全是做戏。 拿萧成珏知道的,他不知情的博取同情。 “此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封听筠拿过萧亦手上的信纸,指尖按在落款处的萧成珏三次上,“反复招魂不得结果,自是想杀了你。” 就自断兄长活路这点,白倚年未必有杀了萧亦,再次招魂的勇气与希冀。 他只是想,完全杀了萧亦。 自我欺骗,以作赎罪——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次这么晚更,我发誓 预计月底完结,虽然剧情还多,但我能加更[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83章 抱得习以为常 此等赎罪方式, 萧亦不敢苟同,但见封听筠拎起个分量不轻的玄铁灯架,就知封听筠要犯罪了。 果然, 在他寻找还有没有可以用到的东西时,封听筠已拿着灯架击打墙面。 每次抡起砸下,着力点都在一处。 看似坚如磐石的墙, 竟只是在几次击打,就塌陷出个洞来,说是豆腐渣工程不为过。 然而不容洞口继续扩大, 就哗哗泄出无数土黄细沙,眨眼间挤占洞穴涌动一地,之后还有无数沙土前仆后继, 因洞口不大,堵得缓慢流淌。 封听筠对流出来的黄沙过分嫌弃,早早退至一边,昔日不见的洁癖,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抬手又将架子捅入期间扩大面积, 上下左右规律扩充,因沙土上吐、下泻,过分考验臂力。 每推一次, 尘土飞扬,棍身肉眼可见地弯折,肩膀手臂却是不变的赏心悦目。 但哪怕如此费劲, 封听筠也是宁可多费力气,不可上前一步。 萧亦没继续找下去,同样捞起灯架上前帮忙, 岂料还未踏入,就被封听筠抬手挡了下。 “别动,这脏。” 又横着捅宽面积,不时用架子帮助细沙外泄。 细沙不断外泄着,看封听筠动作实在轻松,萧亦没忍住,将手上的架子也戳了进去松土,要退出来时却觉灯架勾住了什么,猛地向后一拉,想象中会严丝合缝嵌入墙体的东西出奇地好扯,破土而出时,被拉力反弹得往后一个趔趄,仰头栽倒。 而被他拽出来的东西,在漫卷黄沙中,呈抛物线飞向放书信的架子,超乎常理地将架子砸翻,架子轰然坍塌,它旋转跳跃再次下落,最终哐当落下,如征服沙场般立在架子上方。 比它更幸运的是被时时关注的萧亦,未曾落地就被封听筠伸手一揽,稳稳站在原地。 站稳,萧亦也不老实,转头看方才拽出来的东西,待看清,摔前突发的心跳忽然一死。 那立在翻到书架上的东西,凹凸有致,眼眶位置偏窄,额头又是分外的饱满,牙齿未脱落,上下齿分离,其耸人程度,比起血盆大口,也不遑多让。 真刑侦文必备头颅。 封听筠扶着人,无可奈何道:“好奇心害死猫,都说了脏。” “脏?”萧亦扯唇,漠然伸出根手指,指着那白森森,灰土在那一砸之下掉干净的头骨,纠正道,“不挺白的?” 白的骨头静悄悄躺在地上,甚至在蛟珠的打光下,影子完美复刻其模样,完整印在地面,不响不动,算得上安详。 萧亦也顺着这份安详,心底诵读了一遍超渡经,仰视封听筠:“我承认,我运气是挺邪门。” 一发命中隐藏款。 封听筠无奈:“不然为什么告诉你脏?” 顺着萧亦勾出骨头的地方再一扒,墙里又冒出几根骨头来。 萧亦不是学医的,单看不太能分清这些骨头各是哪个部位。 但,没有多少重复部件,应该是同一个人出品,不禁寻求真相:“就一架尸骨吧?” 被寄予厚望的封听筠不负所望:“就一架。” 用灯架挨个全部扒出丢到一旁,黄土与白骨各占一处,互不干扰,更无侵.犯。 无端生出股刨人坟墓既视感的萧亦:“右相把他葬这里做什么?” 什么人能将尸骨葬在自己的密室? 多大仇多大怨? “总不该是杀人藏尸。”萧亦随口一句。 却是一语道破,与萧亦对视:“是杀人藏尸,这位也是右相。” 相顾无言,惟有空气无故放缓流动速度,独听黄土持之不懈下滑,带来无处遁形的沙沙声。 沉默过头,萧亦没忍住问:“他是右相,那活着那位又是谁?” 封听筠故意逗弄人一样,压着眸光低声道:“同样是右相。” 谁知萧亦竟是个不怕吓的,抛下封听筠走到头颅面前蹲下,随手捡起地上一张信纸,卷成筒描过颅骨面部,最后得出结论:“我觉得,它长得应该像右相。” 倒不是描绘出来的,而是右相需要时时上朝,若不长一个样,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冒名顶替。 “他是右相的孪生弟弟。”封听筠没让人占领书架,手里捏着纸张,割破空气就将头颅铲到那堆才掏出来的白骨中。 算是留人全身,免得人尸首分家。 对此,萧亦心中已有猜想:“他也不是个好人。” 分敌我关系,看封听筠的态度就行。 知道萧亦得出结论的依据是什么,封听筠失笑肯定:“确是不是。” 萧亦捧哏似的:“怎么说?” 封听筠竟也有问多答:“两兄弟寒窗苦读数十载,一同参加科举,却因两人长相相似,不允双双报考,赵习自认长兄如父,自愿让出名额给弟弟赵革,之后便回乡当了教书先生。” 若如此,也算相安无事,奈何突发意外,“赵革顺利高中,喜报传回故乡,赵习却在放榜前一个月因为救下被拐卖的女子,被人废了根本,绝了子孙缘。” “赵革听说后,自顾自要为赵习讨得公道,自觉前途无量,一来就得罪了当地父母官,之后赵革留今任职,赵习却在诸多刁难下,几欲求死。” “最后一次求死,赵革及时救下赵习,明面放出人离世的消息,暗中将人带回京城修养,因长相相同,竟将官职拱手让予赵习。”事情到这里还算兄友弟恭,苟富贵无相忘,但,“赵习继而发现,赵革早因年轻气盛树敌无数,找他来不过是不堪重负,只想依仗兄长……” 或许,转变也就发生在这时,备受打击的赵习最大的能耐就是蛰伏,顶替赵革摸爬滚打,处理好一切却与赵革商定轮流为官,一月一更换。 两人一个血气方刚,敢拼敢闯,一个八面玲珑,熟练收拾烂摊子,至此配合默契一路升迁。 彼时正是先帝痴迷求神拜佛,大权旁落时,借此机会两人青云直上,风头无两。 直到站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两人再无威胁,对方变成了最大的祸端。 赵革想要赵习离开,赵习想要赵革死。 之后长兄为父的人一把匕首杀了亲弟弟,将人葬在墙中,日日夜夜守着两人拉拢的同伙把柄。 听完,萧亦不觉得唏嘘,满脑子都是:“怪不得右相没娶妻生子。” 但如此,这右相的名号,应该是兄弟二人中谁的? 封听筠哑然,见黄土泄得差不多,飞身用灯架击碎上方漏空的墙壁。 萧亦看着一地白骨,只觉得失望,若是现在能验DNA,冒名顶替的罪名,足够拉右相下马。 抬头封听筠已经击碎两面墙,捣出个足以容纳转出去的洞。 洞穴下,封听筠再次落地,一手抱琴,一手抱萧亦将人带了出去。 钻出了洞,萧亦回看才发觉密室墙与右相府某间房屋同为一面,是座年久失修,高出寻常屋子一截的房子“地基”,单看表面看不出问题。 所谓的地基也就是摆设,房屋地板在密室之上,刚好是封顶,这个房子完全处于悬空状态,外面墙体接地部分正是密室的顶部部分。 再恰当一点,房子是高脚楼,只是高脚部分被一分三块,三分之一露在表面,伪装成了地基模样,三分之二成了密室。 确实是一面墙,但准确来说,能出的只有一截。 转头面向封听筠:“我以为您说的共用一面是无论从哪里打通,都能出来。但这……不怕塌吗?” “不住人自然不担心,原是二人以防暴露,从卧房交换身份,留在密室的人若要出门办事,则从密室上方,也就是这个屋子地板出来。” 人死后密室出口被堵死。 能出的,自然只剩伸出地面这截空心墙。 高出来这半截,大概是为了用这冒出的墙,展现两人处境之危险,但无法割舍对方的决心。 打着关心的名义,延长了高度,美其名曰,缓解压抑。 再听远处人声,封听筠清楚他们久不出声,右相约莫反应过来两人进了密室,以防万一,派人来堵。 萧亦足够自觉,自愿往封听筠身上靠,就等封听筠抱住他:“可以了。” 封听筠如他所愿,赶在人来前,将火折子吹燃丢入密室,完全将萧亦藏在身前,营造出只有一人来过的模样。 火光没入地底,抱着人飞上屋檐,逐渐遁入建筑之间,不等追兵赶到逃出来的地方,人已消失在月色之中。 右相在所有人之后,隔着地基上被破出来的洞,自然望见了内里的火光。 在他之后,还有张年轻俊美的脸,正是武青。 最先发现有人潜入府中,在房顶四处穿梭的门房,见此情形,也不敢邀功,诚惶诚恐缩在原地。 那边,萧亦心上一动戳了封听筠一下:“放我下来,我想去见右相一面?” 封听筠先落地,没松开抱萧亦的手:“去做什么?” 萧亦看了眼白倚年住的宅子方向,撩着眼角一笑:“我猜我们暴露,和他脱不了干系,既然要这样,就别怪我先发制人了。” 看看谁对右相更有用,再看,右相更相信谁。 “我等着你。”封听筠还是没松手,“万事小心,哪怕他怀疑,也少陷自己于危险中。” 萧亦思考了个大概,乖巧点头。 封听筠这才松开手,目送萧亦离开,不料萧亦边拍身上的灰,边转身叮嘱封听筠:“看好我的琴,不许丢了。” “嗯。”封听筠失笑点头。 点头的还有王福,闭眼站着猝不及防一点头,人全须全尾栽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光。 金光大盛中,睡眼惺忪抬起头,呆愣看着周边,望着简陋至极的摆件,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皇宫。 呢喃一声:“怎么就莫名其妙站着睡着了,也没人喊我一声?” 打了个哈欠,想找人说几句好听话,揭掉睡着的过失,一找才发现,屋里静悄悄,到处一走,房前屋后,不见那个乖觉少年人—— 作者有话说:这是昨天的,今天的应该也会晚一点更[化了][化了][化了][化了] 第84章 将计就计 萧亦短暂调整着脸上的表情, 确保足够忧心忡忡,才上前敲门,敲了半天不见有人, 只听风吹草动。 不禁猜测是不是都去抓他们了。 又敲多时,正门紧闭,侧门咯吱从里面打开, 探出颗头发花白的脑袋,见到萧亦好似见到鬼一样,连忙要关门, 被萧亦撑着手挡住,赶忙解释:“我没有问责的意思,只是找右相有事。” 前一刻还被追着抓的人, 现在自投罗网,谁看都惊悚。 何况面前的还是线人,被委以重任的线人。 但赵一不是怕被问责,是怕人来了出事。摆了摆手,没敢夹皇帝的人,留出个确保人挤不进来的缝隙道:“您先回去吧, 右相现在逮谁咬谁,莫说是你,哪怕是陛下来了, 也讨不到个好脸。” 自负如右相,在自己的地盘抓人,偏偏连贼的面都没看到, 怎能不气? 而萧亦又是顶风作案,到时若激怒了右相被责罚,他也无需请罪, 找棵歪脖子树挂上去也算一死百了。 “无事,封听筠知道我来。”萧亦同样清楚现在来找右相无异于撞枪口上,但,总不能让白倚年抢了先。 抢了人哥哥的身体,是他对不起白倚年,但那些死去的人,不曾对不起任何人。 一报还一报,白倚年不能猖狂下去。 听到天子大名,赵一深深看了萧亦一眼,兀自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退后半步将萧亦迎了进来。 变着话术解释为何没拦住右相:“今夜无月,府中来了贵客,大人难得好心情,奈何府中进了飞虫,四处乱飞招人烦,我本想着自行处理,不料虫子竟去骚扰起主子来,骚扰完又到处乱转,让我们怎么都打不到,只能围追堵截。” 迎面抬手正和一人打招呼,动作又似抓虫,面色不变,话语和前文连接恰当:“入了秋,也不知这虫哪来的。” 语气稀松平常,随口嘀咕着一如寻常交谈,哪怕被捅出去也不怕败露。 萧亦故作不解,抓着关键词确定信息:“四处乱飞的虫是要及时灭了,不然骚扰右相大人,你我都难办。” 赵一感慨:“就是四处乱飞没轻没重惹人嫌,除了那么久,偏生没打到。” 飞虫其中之一装模作样叹气一声,微微侧着头看走过的小厮,那人步伐与来时保持一致,快步往外走着,并不关心赵一和他说了什么。 但所言并不是毫无养分。 四处乱飞没轻没重碰见主子,赵一是在暗示他们,今日还有其他人混进了右相府里,不乏故意吸引人发现他们之嫌。 而封听筠不至于连有人跟踪他们都发现不了,知道他们来且会派人捣鬼的,只有被打伤的白倚年。 动作迅速到,他们前脚进门,后脚对方就派人引火,是真将他们往死里整。 也不知从何得知消息。 又提起贵客:“不知飞虫可曾惊扰到贵客。” 贵客,十之八.九是武青。 不过转角,才被提到的曹操迎面走来,路上有灯台,足以视物,但哪怕武青低着头,也还是享有特殊对待,身边两步就走着个尽职尽责的仆人,弯腰驼背手掌笔直的灯笼,尽心尽力为他照路。 相较之下,身旁是站得板正赵一,无人为之掌灯的萧亦,就磕碜了不少。 灯笼光从地面爬到人身上,武青始终垂头思索,见人习惯性推到一边让路,萧亦也没有打断人权衡利弊,借路错开的人,大步迈向前方。 走远,赵一不解:“大人为何不打招呼?” “现在打招呼,有些让人难堪了。”萧亦回头一看,人已没入墙角。 能接受邀约,就不会不心动。 单看那份凝神静思的模样,便知武青暂时没接受右相的拉拢,至少现在还处于思考中。 然还未投诚,也意味着他未将萧成珏不是萧成珏捅出来。 不怕事情败露。 正值墙上掉下些许灰尘,萧亦伸手接在掌心摩挲,难免再次想到那具以墙作坟的尸骨。 萧成珏不是萧成珏。 赵革不是赵革。 都是冒名顶替的斑鸠,就这安排,很难不让人深思为何他一睁眼,见到的是右相。 思及此,抬头竟见右相不声不响矗立在尽头,一身灰绿长衫在枝繁叶茂的松树底下,恍若即将枯死的巍巍朽木。 开口,嗓音难逃沙哑:“你不好好待在皇宫,来本官这里做什么?” 钻入人耳中,像陈年污垢被纱布摩擦,搓下无数废料。 隔得远,仅听声音不见表情,萧亦便知右相心情如何,放低了姿态,话里直拔人坟头草:“自古长兄如父,身为兄长,我想带白倚年入宫管教。” 信纸上萧成珏称呼白倚年,无非两种:直呼其名;以他代称。 特意出口的长兄如父四字,在密室被烧后,无不戳到身为兄长,却顶替了弟弟的右相,被刺得面沉如铁,喘起粗气来。 不久前正好掘了人坟墓的萧亦好似浑然不觉,继续攻击:“今日来寻他,他又雇人打了他一顿,长此以往下去,他恐怕活不得多久了。” 真挚闭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在世间只这么一个亲人,不能看着他这般糟践自己。” 右相眉毛凸起,抓住萧亦话中的漏洞就发难:“你怎知他在哪里,你们私下见面了!”赫然是将抓不到人的怒火发作到了萧亦身上。 萧亦乐意之至,面上还是副为唯一亲人操心的模样:“那日出宫,偶然在府前遇见他,提及住处,我放心不下,便请求封听筠让我出门,却看见他被人殴打。” 拉出封听筠,右相面色稍作缓和:“封听筠也来了?” “是,他正在白倚年住所,我寻了个由头出来见您。”为的自然是白倚年。 右相嗤笑起来,心情又好上几分:“他倒是相信你。” 就是可惜了眼前这位非良人! 萧亦颔首,旧事重提:“白倚年此次被打,我自是不好解释是性格所致,又逢你让他居住的院子,是……” 是什么,右相清楚,无需萧亦多言。 需多言的是,“他自小生的孱弱,如此迷惑封听筠几分,不失为一种好处。” 右相却大笑起来:“萧成珏啊萧成珏,明知他是什么性格,你怎还能觉得那院子会是我让他住的?” 但,依旧不放心让萧亦带走白倚年:“他惯会装模作样,你带走恐怕无济于事。” 引人得出结论来,萧亦满意低头,因看不见脸上神情,一切皆显得落寞:“他年少不懂事,长成如此,是我之过,是我亏欠了他。” “若非如此,他怎会一而再再而三雇人伤害自己。” 又诚挚盯着右相,眸光水光四溢:“宫中,有封听筠镇压,理当没有人敢收他钱财殴打他。” 过失不过失,右相沉着脸不搭腔,奈何萧亦三番五次提到雇人,逐渐意识到:“本官未曾给他多少钱。” 萧亦一惊:“我也未曾给他送钱……”继续加大火力,论证不是他给的钱,“您家中无弟妹,自是不知为兄者不能无条件溺爱弟妹。” 秋风自高空呼啸而过,呜咽传遍街巷。 有没有,天知道。 萧亦只当看不见右相眼中的晦暗:“溺爱长大的,之后大多烂泥扶不上墙,往往需要人替他料理烂摊子。” “看温家两兄弟便知,温思远便是无时无刻不在给温竹安找麻烦,上次甚至推卸责任到温竹安身上。” 假情假意接连流露着:“我带走管教,他入宫与我配合,也好方便您做事。” 都是被弟弟迫害过的,右相哪怕鸠占鹊巢了一切,得尽了好处,也无法避免想起曾经,冷笑着:“长兄慈善,本官管教即可。” 慈善? 萧亦看着右相不置一词,当真是慈善。 只是葬在墙中的人,认可这所谓的慈善家吗? 不面上由得失望:“如此,于财物上,还望您对他吝啬几分。” “出去吧。”却没承诺任何。 对此萧亦犹豫着转身,似乎不甘心就此离开,几次回头皆见右相阴云密布站着,知道再如何也不能改变,才垂头丧气离开。 送他出门的赵一真当萧亦是为带走白倚年而来,不免提醒:“多疑者,无论出言者多无心,听入耳中也会酝踉成旁的。” 方才提到钱财,若是白倚年财物来路不明,岂不是会家中人的疑心? 殊不知萧亦又拿兄弟说事,又反复强调钱,就是想让右相怀疑白倚年。 如今得了劝导,也不反驳,安然接受封听筠手下人带来的善意:“多谢,是我心急了。” “关心则乱,您也莫要多想。”赵一安慰。 萧亦笑了下,与人道别后,一脚踏入通往白倚年府邸的巷子,预想中的摸黑被巷尾提灯而立照明的人取代。 就见那人因着洁癖,专门挑了处干净的地方落脚,绝佳的脸上神色淡漠,漫不经心躲避满天横飞的落叶,闻声凝眸抬眼。 仅是对视,心跳蓦地错了一拍。 不等反应过来,封听筠提灯上前,不着痕迹看完萧亦,确定人没事后提及正事:“白倚年不见了。” 手背又贴了下萧亦被风吹得发凉的额头,站到萧亦面前替人挡风。 奈何萧亦不识好歹,非要上前一步与封听筠齐平:“我不冷。”记起白倚年的占卜特性,锁眉道,“就这么料事如神?” 未卜先知到这个地步,老天喂饭都不是这喂法。 记起赵一的提醒,边走边与封听筠复述过程,最后还是提起:“他应当不知道你告知我他不是好人,那离开在于?” “我也不知。”封听筠隐约有所猜测,与人对视一眼,双双读懂其中意思,便未多言。 反观萧亦碰了下封听筠持灯的手:“所以你来接我,是因为怕我看不清路,还是担心我半路被他刺杀?” 又或是两者都有。 两者皆具备者,轻笑着调侃:“谁让萧大人过分惹人惦记。” 第85章 再同床共枕 两人回宫已是子时过半, 萧亦白天睡过,算不得困,下意识跟着封听筠走, 抬脚将要踏进玉清宫,被身旁人伸手拦住:“真要守着我?” 手臂就在面前,萧亦也不担心封听筠承受不住, 完全压了上去反问:“为什么不?” 两手架在面前的胳膊上,又被人拦腰截起,换了个舒适的姿态抱着, 不至于被硌到。 揽到怀里,封听筠垂眸看着人,不懂人是真不懂, 还是假不懂:“你我都是成年男子。” “嗯,所以你能吃了我吗?”萧亦习惯性扫了眼封听筠身上某个部位,记起白天封听筠的态度,憋着笑,“您还是别太勉强自己了。” 到底是才到手的对象,想了想还是补充着来:“放心, 我肯定能用张飞对关羽的态度,与你睡一张床。” 绝对不会乱来。 说清白,上面的话绝不清白, 说暗示,人又保证得言之凿凿,反叫封听筠招架不住无从下手, 完全将人抱在怀里求知若渴:“所以我们是张飞和关羽,还是刘备和诸葛亮?嗯?” “陛下还是孤陋寡闻了,”萧亦眼底没过一瞬不怀好意, 光线过暗,封听筠未曾捕捉到,萧亦接着补充,“就没听过其他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但意图不轨的吗?” 有意无意蹭了蹭封听筠的脖颈,惹得抱着他的人浑身僵硬,又仰着头,好不无辜:“骗你的,目前就是单纯盖一床被子纯聊天的关系,您非要进一步,恐怕有点为难自己。” 满眼狡黠,全无其他旁的情绪。 封听筠是真的确定,萧亦对他全然放下警惕。若是换一开始的人来,大概会觉得他是懒得找其他理由,单纯要用冒犯君王的由头处死“奸佞”。 免不得诚惶诚恐盯着他,满口奉承话。 相比之下,再看怀里毫无芥蒂的人,忍俊不禁:“萧大人,你不觉得你在欺负我吗?” 知道他不会,但无论身上还是口头上,都要占点便宜。 低头用唇轻轻碰了下萧亦的喉结,往上又是额头抵额头:“未曾与我剖开心迹时,便是撩完就丢,现在还是,到底谁渣?” 脖颈处的皮肤,敏感程度胜过其他,萧亦还怔愣着,属于冷天的温热呼吸,又扑到脖颈皮肤上面。 只是这么一闹,萧亦就败下了阵来,悄然后退,腰间的手也顺势松了下来,似乎再了解他不过,知道他想跑。原地呼吸几次,才偏头不太自然着:“彼此彼此。” 没说完,已经抛下封听筠快步进了门,独留封听筠站在冷风中,愈吹愈想笑。 追根究底,某人还是刺猬。 然刺猬本身对自己什么性格没有准确的认知,进殿抢在封听筠之前洗漱完毕,就穿了身轻薄的雪白里衣,便先人一步,翻到了床内侧。 之后屈膝坐着等龙床真正的主人。 封听筠立在一边看着,好半天弯腰归整好萧亦为追求速度胡乱踹开的鞋子,坐在床边伸手要碰人,临到指边,却被眼疾手快避开,摸了个空。 反客为主的人反倒压着唇角:“真要把我丢出去?” 封听筠偏头又笑,起身吹灭了灯,掀起被子将床上的人抱进被子中:“哪敢?” 指间捏着萧亦身上的衣服,直道原本的目的:“是衣服太薄了。” “明天回府去拿。”萧亦随口一说,没躺一块前,只想单纯地守着人,但两个人真躺在一块,莫名地多多少少又生出些旖旎来。本着自己不自在,就解决对手的理念,用手盖住封听筠看他的眼睛,先声夺人,“晚安。” 封听筠捉着萧亦的手腕放回被子里,难忍摩挲几下:“宫里有制好的。不用守着我,这次不会。” “那就根治你熬夜。”话虽如此,说话者却是心虚着没好意思看谁的,今天睡的算不得早。 或许也是听出了他的心虚,封听筠无奈叹气:“有没有想过,有你在我更睡不着?” 萧亦默然不语,但总不能爬都爬上来了,又爬下去,压着被子隔开封听筠:“楚河汉界,各不干扰。” 抓着的手收了回去,连热气都跑去了半边,封听筠算是懂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这样还不行,我再挪挪?”萧亦自觉应该给予两人适应空间,对内征求意见。 封听筠:…… 半晌闭上眼:“好了,睡吧。” 萧亦没意见,大概是白天睡多了,一时半会没有睡意,微微侧头看向封听筠,封听筠应当也没那么快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屋外惊起一声打更,盯着的人呼吸才均匀下去,也是这是开始相信,他在,封听筠也会不适应。 睡意大概会传染,盯久了萧亦眼皮也开始打架。 却非一夜无梦安然入睡,半梦半醒见,只觉周边吵得可以。 “泱泱大国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寒门子弟寒窗苦读十年,却得不到半分公平,陛下执意一意孤行,实是寒了天下子弟的心!”帝师跪在朝堂之上死谏,赤胆忠心,好不忧国忧民。 不仅是他,半数朝臣挨个下跪:“陛下,为官者谁不是头悬梁锥刺股才可考取半点功名,您不处置萧成珏,实乃放纵徇私舞弊之风,叫我们寒心!” 也就是此时,朝堂之上站出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所述也是出乎意料:“各位大臣不妨设身处地一番,陛下后宫空空,独萧成珏一人,古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各位就算是再愤怒,也当为陛下考虑一二!” 萧亦站在原处看着,武青明面帮着封听筠说话,实则处处指责封听筠为一己之私视天下人为无物,猜想这时应当是武青投靠右相后了。 果然,武青仗义执言过后,不加掩饰看向右相。 右相原地不动,唇角微微一抬,心情格外好。 却不料封听筠将独断展现得淋漓尽致,不但不受威胁:“朕若执意,你们莫非还能废了朕?既要讲究公平,今日不妨摊开来讲,便请诸位肝胆相照者站出来,一一对对账。” 首先开刀的就是武青:“武大人确实为朕考虑,但不妨解释一二,为何你一年前站位越王,当众结党营私,如今还全须全尾站在百官之中?” “卖主求荣便让你如此骄傲?”封听筠嘲讽笑了下。 武青出发点本也不是要封听筠处死萧亦,为的不过是将此事摆在明面,彰显皇帝的昏庸,此时不再多言,抬头漠视天子:“尚不及陛下。” 同样封听筠的目的也不过是无证坐实武青是越王残党:“结党营私杖五十,即日起革职查办。” 无人看见的萧亦本老老实实站在,忽地被一股无形的力拽到一处,抬眼不过与满朝文武一墙之隔。 他也是“萧亦”,弱不胜衣得与白倚年难分上下,捂着唇往外走,脚步声聊胜于无。 一出门,指缝中的血液就顺势往下落地。 扰得离开的人“垂眸看了半晌,默默蹲下用袖子揩干净,再咳时,倒没让掉落在地上,唯独袖口深色逐渐扩大。之后转回住处哪了件大氅,畅通无阻往宫外而去。 穿过街头巷尾,最终站到座府邸面前,这里,白天萧亦才来过。 带他来的“萧亦”抬手敲了两下门,门内露出张乖巧无害的脸来,白倚年冲着来人一笑,好似没什么心眼:“兄长怎么来了?” “上次你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今天正好有空。”说话人也是纯善一笑,脸上笑意刚好,不显得过分亲昵,也不会疏离。 同是一个人,萧亦一看就知道,他绝对有鬼。 站在原地,随着“萧亦”的移动而移动,就见两人走到白倚年卧房,白倚年自行走在前面,拆开床板放出底下藏着的暗道。 床板随意搁置在地上,旁边还落着本画着星象的书。 纸页泛黄,边角已有毛边,应当是经常看的。 萧亦走近一步,风翻开的地方,褪色的墨水寥寥几笔勾勒出明月高悬,月光之下遍地白骨。 不等细看,就被无形的力扯到地下。 白倚年正介绍:“这条密道原是方便右相与靖国公会面所挖,只是前不久靖国公出事,没了用武之地,也没来得及打通,我搬来后才打通。” 仗着没人能听见,萧亦磨牙:老鼠打洞都不是这么打的! 家家户户都搞密室密道,有这么见不得人? 晚下来一分钟,说不定他就能看见纸上的内容。 主人的讲解没带来任何回答,密道里有阴风,“萧亦”咳了一声,背脊勾了下去。 白倚年假模假样上前来扶,“萧亦”也没挣扎。 两人分开还好,一凑到一块,白烛灯下恍若那荷塘里枯败的荷花杆,中空外细,晃眼一看,就像两孤魂野鬼结伴同行。 孱弱瘦削得吓人。 差不多走了半个小时,两人竟完全通向靖国公的密室。身后狗啃似的墙壁,土仍簌簌掉渣,确实是才挖出来的。 “兄长走这边。”白倚年引着“萧亦”走向左手边的路。 萧亦不清楚前世的他知不知道这密道有问题,但现在的他,比谁都了解左手边的密道里,会后放冷箭。 望向右边的路,后知后觉想起,封听筠毁了机关。 当即不需要力的牵引,自己就跟着人走了进密道。 冗长的光线分外低,萧亦还在后面,思考白倚年让人来有什么目的,就见前方个高者手里闪过一寸冷光,顷刻将稍矮的刺到墙上。 气息不稳开口:“这么久,辛苦你费力演戏了。” 白倚年看着靠近心脏处的匕首,低喃:“真可惜,偏了一点呢!” 指腹戳在匕首旁边,指缝擦刀而过,血珠成串落下来。 受伤人对此浑然不在意,双手环住“萧亦”的腰,手肘猛地撞击墙壁一处,当即要抱着人倒下去。 箭雨落下来前,萧亦以虚拟形态站在落箭的地方,踟蹰着不知该不该躲,背后却有人大声喊了什么,打头的是个萧字。 奈何萧亦没听清,猝不及防睁眼。 第86章 非红杏出墙 萧亦醒时天还没亮, 封听筠也未醒,不欲吵醒身旁人,便无声躺着望床顶。 脑中不时飘现:所以他是那时候死的? 奈何猜不出, 推测也无用,只能歇了心思。 再次酝踉出睡意时,王福已经鬼鬼祟祟推门而入, 在床帘外徘徊。 清楚到了上朝的时间,萧亦没打算起床,容许封听筠多睡上几分钟, 顺水人情似地翻到封听筠身边,俯视身边人,因熬了半宿声音微哑:“封听筠, 王福叫你。” 说完头便戳下来,抵在人胸口。 身下人才醒,声音同样哑:“没睡好?”怎萎靡不振成这般? 萧亦有气无力点头,想问又不知从何说起,以防耽误封听筠上朝,脑袋滑到枕头上, 埋在其中便不再动弹。 明摆着不想起,封听筠不欲扰人睡眠,起身替萧亦拉好被子, 没多言,放轻动作走了出去。 盖着温度不减的被子,萧亦有一瞬出神, 封听筠莫非真是梅花树成精变的,怎么睡过的地方都是铺天盖地的梅香? 闻过身上就有几分不对劲,索性爬起来做正事。 未曾得知, 几墙之隔,等着上早朝的文武百官正是暗流涌动。 几个年纪大的交谈着,见武青一来,齐齐哑了声,各般对视着,有耻笑有蔑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旁听多时的吴利虽不满封听筠,到底看不惯这些只嚼舌根不干正事的:“说一早上了,诸位渴不渴,需不需要本将军替你们向陛下讨杯酒喝?” 转头看向与萧亦走得近的武青,也是生不出什么好脸色来,冷哼一声融入武将中。 武青没听到这些人说了什么,反而是旁边同样色调官袍的季折,分外好脾气,和风细雨着:“他们在谈论萧大人。” 考生一考完,便被人召集起来闹事,加上江淮灾民流窜,贪官污吏理所当然成了百姓的心头刺。 两事都叫皇帝心上人摊上,不知封能否还能保下来。 情况和武青猜测的差不多,记起季折是右相的人,默了默道:“你可知我这些天听到了什么?” 季折寻常语气,只是随口搭话:“什么?” “奸臣祸乱朝纲,昏君倒行逆施,危楼将塌国之将亡。”扫过周边人,最终看向乌云密布的穹顶,颇为遗世独立,“如今不过是自食其果。” 天子脚下,声讨萧亦的都数不过来,其他地方又当如何。 照这趋势下去,无需右相暗中图谋,封听筠也讨不到…… 听出面前人想表达什么,身为右相党的季折却含笑喊了声“武大人”,正逢武青看过来,不惜暴露自己的站位,也要呛人两句,“一缸浑水里鱼,有的人独善其身便忘了自己往哪里来。” 独善其身,便可清白置喙困顿者了? 不轻不重笑了一声,大步迈到户部的所在地。 武青站在原地,盯着季折的背影看了良久,半天默然站进人员密集处,随着群臣涌入大殿。 他站在外侧,跪在地上时正好能看见黑金色龙袍一掠而过。 起身看向右相,耳边依稀响起昨夜与右相的谈话。 “武青,你跟着萧成珏投靠皇帝那么久,捞到半点好处了吗?” “甚至,连心爱的女子都被他们拿去拱手让人,如此你甘心吗?” 仅是隔了一晚,武青便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似乎,他未曾回答。 回神时,朝堂中不知争辩到了哪,就听王福代为传话:“念及帝师年老孤苦,陛下特赦其孙回家反省,今日午时孙公子则可返家。” 顿时满堂哗然。 连着两日放人,哪怕是走神多时的武青也震惊看向封听筠。 前无罪释放端王的孙儿,今日又放帝师孙儿,封听筠要做什么? 莫非真是被逼无奈开始妥协了? 不曾想昨日才被放了自家人的宗亲却沸腾起来,紧锣密鼓全部站了出来,齐齐下跪:“陛下!帝师孙儿当街冒犯长公主,您如此轻拿轻放,如何对得起长公主!” 平日里不见得多尊重长公主的宗亲都出面了,何伦对长公主念念不忘的前夫:“陛下,微臣此前无知折辱了殿下,今朝醒悟,不求殿下原谅,但求殿下顺遂,您放孙慷,于理不合!实乃糟蹋嫡姐。” 被糟践的人此刻正握着把剪刀弯在花丛辣手摧花,听到旁边人的声音竟失手一剪子下去,乍时毁了两朵白菊。 当即丢了剪刀抬头,不可置信看着萧亦:“你又要出宫?” 多向往自由的鸟,也不该三天两头往外跑。 桑黎也沉默,半天弯腰捡起剪废的白菊,轻轻塞进萧亦手里,轻飘飘改了句诗:“满园秋色关不住,一株脆菊出墙来。” 无端上了场文化课的萧亦垂眼看向掌心的白菊:…… 端详着良久,白菊虽雅,但他也不是红杏,诚恳道:“我是为正事。” 封雅云和桑黎不约而同,投以质疑的目光,又异口同声:“正事?带我们一起。” 萧亦无奈:“真是正事。” “你别心虚。”封雅云抱着手,仰天长叹,“天凉了,离开春还有一个冬天。” 招架不住,萧亦插嘴打断:“行了。”直接说明,“有危险。” 对面俩人却是不在乎,桑黎脱口而出:“那就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门了。” 封雅云其次:“那又怎样?” 但,真到了地方,看着萧亦轻车熟路找到人卧房,四处搜看似乎在找什么人,没找到便径直爬上.床掀被子后,两人的态度大转弯:“你说掀人床板有危险?” 萧亦动作一顿,回眸环视四周。 屋子里的书放得乱七八糟,细看之下并没有萧亦梦里看到那本。 找不到东西,不掀床板难不成掀屋顶? 找到人也不错。 殊不知封雅云和桑黎对视一眼,默契补充:“游街示众的危险。” 解释不通,萧亦索性默不作声动手,翻起床板,大方展示梦中的暗道,满意着抽出空回答封雅云和桑黎:“你们是共犯。” 没擅作主张下去,蹲在暗道旁边问:“找京兆尹来调点人来,将靖国公府也守住。” 白倚年不信任右相,不可能让右相给他换个住处,排除另有住处的可能,白倚年只可能暂居密道中。 因并未特意遮掩密道,甚至有摆明的嫌疑,两人齐齐看着也是一愣,还未决定好谁去叫人,密道底下幽幽传来道声音:“兄长来了怎么也不进来?” 寻声望下去,暗道宽敞的密道底部,微暗火光之中,白倚年立在深处仰头往上看,手上端着支红油蜡烛,面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 “兄长自小教我,拜访人要敲门,不能踩在别人门槛上。”还笑着,掌中的蜡烛脱手而飞,直奔萧亦而来。 烛光一炸一灭见,蜡烛已落在萧亦方才蹲着的地方,幸得已经扑灭,否则旁边就是极易燃的被褥。 萧亦朝封雅云和桑黎递眼色,想让人跑出去叫人,不料桑黎似乎想起了过往经历,唇色被咬的发白,半天不见动静,身旁的封雅云袖子里落出把软剑,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深处白倚年笑意不减:“这次,就当给你个教训了。” 懒洋洋靠在密道墙壁上,故作不解,“怎么不下来,是害怕我吗?” 继而无辜撇嘴:“怎么办,兄长怕我了呢?” 封雅云只看桑黎的脸色便知发声的是何人,提着剑就要走来,萧亦死活没拉住,最终只能放任人站在密道口斜视下方的白倚年:“是,连你兄长都怕你,你活的还真的失败。” 底下人忽然收了笑,轻描淡写道:“这不是老了老了,忽然多了几个妹妹的长公主吗?皇宫那位陛下,替你认下她们了吗?” 芳龄二十七的封雅云脸色骤冷,不是因为多了几个妹妹,是因为那重复的二字词。 红唇比花蜜还“甜”:“陪葬的丫鬟罢了,当作妹妹又怎样?”意味深长看了眼阻拦她走下去的萧亦,“总比有的人,大了大了,没了哥好。凡事多多益善,少了就不一样了。” 话才出口,预感到这句话要惹祸,萧亦猛地拽开封雅云,人还未离开,一把薄如蝉翼的双头飞镖就割破扬起的衣裙,铿腾钉在屋顶。 不等闪躲,粗壮的梁木骤然断开,横劈竖裂坍塌下来乒澎落地。 灰尘之下,头顶塌了大片。 眼见飞镖毫发无损,又垂直落下来,紧紧插在断木之上。 料想这飞镖用了多大的力气。 被坍塌物堵了大半的洞口,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各位,没死吧?” 被问到的人中,萧亦没躲开,被砸伤了肩膀,好在封雅云只是灰头土脸了些。 而桑黎未曾过来,成了全场为数不多未受牵连的人。 但谁也没回答内里疯子的问题。 洞口被埋了四分之三,里面的人绝不可能幸免。 良久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卷纸从缝隙中飞出,因为没人接灰溜溜落在一边,半天才被萧亦隔着袖子捡起。 拉开的瞬间,萧亦瞳孔一缩,地底适时传来声音:“你知道吗?只是画错了一笔,我兄长就不在了,你们怎么还敢提他?” 纸上血液未干,猩红的血液绘出一张线条凌乱的图案。 洞口忽然伸出来一只皮包骨的白手,手腕淌着一点血,握着双头飞镖,便要拔走。 封雅云挥剑要砍,被萧亦拦下。 盯着那只血迹未干,应是肩膀受伤流血的手肆无忌惮拔出飞镖,又不知疼痛地收了回去。 伴着下方的声音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问话没有任何指向,但萧亦回答:“萧亦。” 底下人竟有一分奇怪,古怪地笑起来:“好的,萧亦。”笑声很乱,话也疯狂,“萧亦,赌吗,下次见面就是我弄死你。”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只剩:“再见哦!要不是撞见我杀人的是皇帝,说不定我可以多演几天,真是没劲。” 第87章 手段了得 我众敌寡。 寡的走了, 留下的众面面相觑,萧亦没说什么,扯着袖子拍灰。 封雅云踢了脚地上的碎木头, 转头语气稀松平常:“名字你还未曾与我们说过。”倒未表现出多少难以置信。 不是不觉离奇,是之前没接触过人,便一直以为就是这个性格, 还曾好奇如此心性为何会贪墨成这般。如今听到,再想曾经疑问,竟是过分的顺理成章。 就又释然一笑, 料想封听筠那眼高过顶的性格,也不能因个长期蛰伏于奸佞中的贪官断袖。 萧亦陪笑,没过多解释。 总不能说, 他只是脚一滑,人就来了。 三人中最惧白倚年的桑黎,表情竟是最淡的,望着萧亦的肩膀,认真发问:“你肩膀可有大碍?” 此前在巷子里听到异国他乡的魂,便有过猜测。 今天再听到, 不过是应证一遍。 但,借尸还魂,世间少有。 那用别人的身体, 砸到会疼吗? 萧亦未曾细想,简单动了下肩膀,被砸到的地方只是闷疼, 盲猜是砸青了,随口回答:“没事。” 倒不是敷衍,是不懂白倚年为什么拿萧成珏试手。 萧成珏愿意吗? 对白倚年就这般予取予求? 捏过两下肩膀, 朝屋外抬了下下巴:“走吧。” 封雅云没意见,桑黎辨认着萧亦的表情,认清借尸还魂生理反应仍在后,提醒:“我撞见过他杀人,笑着,一刀一刀将人捅成了筛子。” 哪怕是宋曾,她的生父,也未曾这般狠辣过,这么多年,她见过的无数人中,狠毒不过白倚年。 长相乖巧,神情天真若孩童,下手是眼睛都不曾眨半分。 若非那日封听筠来了,她必死无疑。 萧亦记得封听筠提过,桑黎上辈子就是死在白倚年手中。 看向封雅云,指望封雅云可以安慰人。 不料封雅云也是个不中用的,从手上脱下个镯子,生硬塞到桑黎手上,安慰得简单粗暴:“别怕,出去买颗糖吃,这孽障,改日本宫定将人剁碎了丢给郑恪吃。” 桑黎没什么架子,给她她便收下,侧头朝萧亦笑了下:“你要是没事,我们就去查查右相的钱庄。” 为查钱庄险些丢了性命,若什么都查不出来,那便太冤了。 反而是萧亦听了封雅云的话,又几分摸不准人的态度:“殿下,您对郑大人,到底是放下了还是没有?” 要放下,不至于时时记挂着,放不下,那上次又拿他气人。 封雅云也坦荡:“是恶心。前期本宫确实看中了他郑家的威望和郑恪的功利,嫁过去的确有明哲保身的意思。前期和郑恪互帮互助,也算是相敬如宾,但和公婆,”冷笑一声,似骂了无数,“后来,郑家联合世家支持越王,本宫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撕破脸皮后各凭本事夺权……” 夺权免不了摩擦碰撞,一来二去就生了些旖旎。 生也就生了,她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人,玩着弄着当趣事对付着,日子还算能过。 直到封听筠坐上了皇位,她水涨船高,可借势欺压郑恪,又赶上郑家那些人见风使舵来巴结,她野心渐长,试图吞了郑家。 郑恪不愿。 郑家嫡系也不愿屈服于女子之下。 抵挡不过皇权,郑恪索性使出了养外室,逼她和离的法子。 如此皆在情理之中,怎奈都当着天下人辱她如此,偏还敢凑上来惺惺作态。 即便是那次当着萧亦闯府,也不过是作秀给世人看,好凸显那假惺惺的后悔,更是拿她为台阶,向封听筠投诚,求封听筠递橄榄枝。 结果也确实可以,郑恪要装,封听筠正好手下无人可用,结果不过是顺水推舟收了郑家的食封,给了个宗人令的职位。 到此也是一举多得。 唯独郑恪演上了瘾,忘了出戏,处处恶心她。 确保姐弟二人不会因为郑恪再生罅隙,萧亦卖封听筠无所谓不快:“那您放心,按封听筠的个性,这点权利,迟早也要架空了。”那次封听筠割腕的梦里,朝堂之上没有郑恪。 宗亲更是凤毛麟角。 封雅云不置可否:“倒是了解他。”散漫收纳好软剑,淡然,“得了,既要查事,那便离开这晦气的地。” 右相钱庄离这里有些距离,乘马车到时,正是午时。 到门前,萧亦记起来:“那次桑黎拿来的账本里,有一布行每月二十固定往钱庄存储两万两白银。” “两万两,好生赚钱。”封雅云曾是郑家当家主母,也打理过商铺,稍作思考,便知不对。 同样的,桑黎没少打理内宅,与封雅云对视一眼,就知钱财大概是从哪里来。估摸着时间,不禁遗憾:“今天正是月末,下月二十,在先皇忌辰之后了。” 时间太长,不好盯梢。 封雅云稍作思索:“今夜来探探钱庄库房底细,现在,将那布行管事抓来看看。” 想法不约而同,但萧亦还不认路:“李氏布行,我不知道路。” 对于京城,桑黎更熟悉几分:“不远,我带路。” 离钱庄不过一条河,河对面就是个门铺破烂,看不出有什么乾坤的铺子,桑黎淡声介绍:“京城铺子不少,但敢自称布行的,不过五家,其中姓李的只有一家。” 说完伸手一指,正好有马车停在铺子面前,揭开上面防水的油脂,里面是一个个箱子,关得紧,看分量应当就是布匹。 “他家并不是自营自销,算是作批发,从江淮一带进货,最终薄利多销往其他店铺,以及有能力养绣娘只需采买布匹的朱门大户。”靖国公府长期从李氏购买布匹,是以,桑黎印象深刻。 恰逢大门口走出个膘肥体胖的男人,桑黎看向萧亦:“老板就是他。” 萧亦心领神会,确保身上的灰拍干净了,漫步踏上石桥走向对面,因容貌干净配着一身绯红的袍子,显得分外清贵。 几步走到李氏老板背后,高出人一截来。 人懒懒散散,也不打招呼,手肘就搭在了别人肩上:“老板,做生意吗?” 动作极其冒昧,老板也未受过这等待遇,本要动怒,听到生意还是压了些火气,扯着笑回头,看清是谁,蓦地一愣,反应过来,推开萧亦的胳膊就要跑。 还未迈出一步,萧亦忽地勾出腰间的玉牌,当作匕首抵着人:“跑什么?” 眼睑稍微压了一下,不过打了个照面,至于跑吗? 看来不仅是认识,还是熟识。 老板有声吞了口唾沫:“您不是……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了?” 不是还在皇宫,莫非是听到他散播谣言的声音了? 萧亦不知老板在害怕什么,面上装得八面不动。 耳边忽地传来卸货人的谈论:“你说说,那萧成珏长得也没多绝色,怎就得了皇帝的青眼?” 旁边两个抬着相同的箱子,但不知要装给谁看,腿杆子打颤,气喘如牛的伙计:“你没听见员外说萧成珏床.上功夫了得,一次就让人流连忘返,皇帝又如何,还不是男人,男人嘛……” 谈话两人对视一眼,下流笑出。 萧亦啧了声,算是知道所谓的员外怎么那么怕他了。 好言好语喊了声:“李员外?” 李员外本员外一抖,身上肥肉啪啪作响,半点不敢造次:“您有什么吩咐?” “没有,既然我功夫了得,不如我们私下交流交流?”萧亦莞尔,脸上一点怒气都没有,甚至有几分风流。 笑得实在风轻云淡不以为意。 饶是李员外见人无数,今天也分不出来萧亦是什么意思。 厚唇扯出一摊笑,比哭还难看,磕磕绊绊道:“您要怎么交流。” 萧亦回以淡笑,生拉硬拽给人拽到巷子里。 才消失在人眼里,便抬脚将人踹进深处,要笑不笑着:“右相让传的?” 他名声脏成这样,想必帝师很有发言权。 端王那尚不得知。 但右相这里,是板上钉钉。 正好边上有根木棒,捡起来掂量两下,分量不算轻,实现叮嘱:“叫一声两棒子,你有的是嗓门,我有的是力气。” 看着李员外捂了嘴,照着地上那堆肥肉就是一棒子。 却还是有一声肥猪被宰的嚎叫。 萧亦握着棒子,几次吸气才从被震麻的手上汲取一两分理智:“我大度,你也别藏着掖着。” 看不出大度在哪,婀娜多肉躺在地上的李员外一点头:“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无非就是谣言,早就满城风雨了,多他那几句不多,少他那几句…… 心虚低下头。 萧亦不由得气笑一声。 看来传了不少。 握着棒子蹲下身,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来:“右相派人给你送银两的人丢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李员外大惊失色,连忙要窜起来证明清白,都不用萧亦用棒子戳,就被满身肥肉压了回去,心有余而力不足地瘫坐着,忙不迭摆手:“我真不知道!” 知道萧亦不信,顷刻就将自己倒了个干净:“您知道的,向来是右相大人隔三差五混着布匹,往我这丢一箱白银,我再送去钱庄,那人这些日子天天来,一天都没缺过,我还意外今天怎么没来,怎么会知道人丢了!一定是携款潜逃了!对!他利欲熏心跑了!” 萧亦却一凛,猛然回头。 今天的也来了。 不出意外,就是气喘吁吁那两伙计抬的。 一转头,回头正好看见一人牵着马车离开,车夫寻常打扮,甚至有些瘦弱。 李员外好奇伸着头往外看,被萧亦不着痕迹挡了下来。 传谣言,帝师是为孙儿,更为出口恶气。 右相传谣言又是为何。 造势谋反吗? 继而记起李员外口中的天天。 回眸心知,留下这些人,是养虎为患。 第88章 舍不得 三人回宫走到御书房外, 正听季折与封听筠商议:“右相近日暗中拉拢了不少人,多半因为您,”季折未言明, 但原因是什么显而易见,窥见封听筠并无异色,继续往下说, “其中,武青的态度尚且不明。” 事关武青,与桑黎多少有几分瓜葛, 萧亦偏头看了眼桑黎,对方一脸淡然,思绪不知飞到了何方。 让人无不多想, 即便听到了,她也不会关心。 比起萧亦,封雅云更了解人:“能用想与本宫磨镜做理由拒绝人,她又是什么能吃回头草的良驹?” 良驹这才回神:“殿下,我已及笄。” 算不得未成年了。 言语中没有反驳的意思,那就是默认。眼观两位感情上分外果决的女子, 萧亦不禁思索,他和封听筠是不是太磨叽了? 顾忌着里面在谈正事,声音压得很低:“敢于断舍离, 才得洒脱。” 正好走到御书房门前,他进御书房向来在畅通无阻,无需通禀, 此时也同样。脚刚迈进门,便听季折再出言:“如今局势险峻,萧大人被逼成为众矢之的, 陛下可有解决之法?” 说话者对事不对人,知悉舞弊加上贪墨,数罪并罚处以车裂也不为过,但到底清楚萧亦是为正事不得已而为之,又有将功补过之举,是以并不觉得封听筠不惜代价保下人过分。 究其根本,闹成如今这般,也不过是帝师方非要攀咬上来。 但如若长此以往下去,封听筠保不保得住萧亦是轻,这皇位恐怕…… 三缄其口,终究硬着头皮:“不若萧大人暂时假死避世?” 话落气氛有些紧绷。 屋外狂风骤起,为数不多的常青松被刮得丢了姿态,摇晃着将要离开一亩三分地。 御书房的窗户似未撑好,哐嘡一声巨响,盖着了屋中的声音。 如此提议,确实可行。 如今局面,无外乎两种,一种封听筠强保萧亦,被有人揪着不放,最终以任意一方命丧黄泉收场。 一种,封听筠舍弃萧亦,却也是向这些心怀不轨的人妥协,今后再想集权。 难。 进退不得,难以收场。 比起这两种,假死虽也是示弱,但解释权在封听筠,运作得当不失为出路,不算难以接受。 说完无人出声,独留窗子还轻微颤动着,被王福快步跑去重新支起,得以平静。 怎奈平静过头,乃至屋内还是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没事人一样的当事人抬脚要走进去,却被封雅云一把拉住,正是回头不解,封雅云轻轻摇头,示意稍安勿动。 桑黎也看着萧亦摇头,她们都想知道,封听筠会如何处理。 以前不知萧亦这层原因,封听筠如何处理都是两人之间的事,现在…… 也是这时,封听筠推盏,面上波澜不惊:“事发当天,处于殿中的人或许不知,处于殿外的官员应当清楚,禁军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大殿,只要朕想,忤逆者,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别说让人明面去大理寺走一道,就算保持原貌,只要他想,也是可以做得到。 而大殿中,有能力与之对抗的也不过右相,但右相舍得丢弃萧亦这颗棋子吗? 不尽然。 各般难题都能抹去,只需他动手便是了。 但,“萧大人不愿意。” 仅是对捞出来都不愿意的人,怎么可能让他拿人命堵住悠悠之口? 即便短期愿意放任他堵了,今后萧成珏贪墨舞弊七字成为禁词。谁又能保证他日不被有心之人利用广而告之,届时,萧亦又愿意让他大开杀戒吗? 他和萧亦,跨越数百年,思想终究不能完全一致,在他这里可以杀止杀,可萧亦终究是不一样的。 萧亦要的是人物证俱全,足以定罪,才能心安理得动手。 不是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因此,所谓的天子威严,萧亦不会喜欢。 “今朝他可假死,朕也可杀一儆百堵众口,但萧大人是否只配活在阴影当中?”何必因他活得这般窝囊。 “那,你这江山就不要了?”萧亦冒出头好一会了,只是封听筠一直垂着眼,未看见而已。 突然出声,天子未觉不对,提议让人假死的季折一僵。 问皇帝要江山还是要美人者,身后又走出两位拉不住牛犊的佳人,闻言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如此理当是一对。 封听筠没说话,取出只茶杯,为萧亦添好茶,笑在碧色茶汤中晃了一转:“怎么不要?” 萧亦轻车熟路坐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嫌烫反而拿起封听筠喝过的灌了下去,平铺直述:“右相要谋反。” 现在造反,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有。 右相和陈祥山那三子具体什么交情他不清楚,但一定拿下,人马没问题。 贪墨受贿银钱堆积如山,钱财粮草没问题。 封听筠昏君的骂名,传得天南海北,哪怕连刚会说话的婴儿,叫出第一句完整的话,都是连名带姓叫天子,后面加个昏君。 出师都有名了。 万事俱备,但凡右相寻个时间,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再盖个皇帝因蓝颜祸水愤然薨逝的死亡证明,这万里疆土,就能换个人做。 可偏偏,这是萧亦最不能接受的结局。 史书都找不到理由骂的人,凭什么因为他一个横插一脚的外来人落得千古骂名? 如今局面已是他最大的容忍范围。 若不是面前的天子说还有方法,他不如站上墙头,脖子上架把刀,眼一闭心一横,一刀下去四面赔罪。 就又重复:“封听筠,江山你不要了?” “不能。”封听筠哑然,朝王福递眼色让人将从右相府偷来的琴抱上来,“比它轻的琴我都未丢,丢什么江山?” 见着东西,萧亦才算满意。 转手将天子给他倒茶的茶壶,提起来给季折倒了一杯:“多谢。” 谢什么没说,茶杯外在挺凉,季折也没敢碰,扯着笑推到天子手边,收获对方微微抬起的目光。 桑黎慧眼识珠:“树桐。” “是,从右相那偷回来的。”萧亦倒是没包袱,垂眼看着这把声鸣远扬的名琴。 琴身线条流畅,漆质温和色泽内敛,组装的也是严丝合缝,只看外表,就透着金钱的味道。真让他就这么砸了,还是可惜。 便将主意打到封听筠身上,找准时间,塞了个满怀:“会拆吗?” 封听筠抱着琴,偏头笑开,笑完郑重其事:“不会。” 桑黎、封雅云:…… 好在仍有靠得住的人在。 季折咳了声,主动揽活:“臣略懂一二。” 有专业人士,封听筠也不至于砸琴,无需萧亦差使,欣然将琴递了过去。 季折说的略懂一二完全是谦虚,叫王福去乐坊找来了工具,小心地拆开琴,看动作,完全是爱琴的人。 将其一分为二,琴体内部用来纳音的凹槽里,一把白银打造的钥匙严丝合缝躺在其中,在木质琴身的衬托下,分外光彩夺目。 拆琴的却是遗憾叹气:“葬送了一把好琴。” 后天为容纳钥匙刻意挖凿的形状,毁了原先精心构造的纳音结构,琴也半废了。 惋惜过后,将钥匙交给萧亦:“萧大人怎知内里有东西?” 萧亦看向封听筠,总不能说后世考古,从封听筠的帝陵中挖出来的,因底部受损在修补中发现了钥匙。 信口糊弄过去:“猜的。” 随意打量两下,看不出钥匙有什么乾坤,但记得有专家推测夏朝无翼而飞的钱财,可能和这把钥匙有关,就钥匙引据经典,发表了无数篇论文。 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考古的谁不疑神疑鬼。 不过不管有没有用,还是塞到封听筠手里:“物归原主。” 有些事,想说还是做了个善良的人,诚然:“你晚上早点睡,我出去一趟。” 封听筠挑了下眉。 萧亦扯出封雅云和桑黎:“她们都是姑娘,你去不合适。” 封听筠看了眼桑黎,回眸盯着萧亦不说话。 全然被遗忘的天子嫡姐,无所谓摆了摆手:“你们安生歇着,暗卫不是养来处理粮食的。” 难得发善心,朝季折递了个眼神,又连拖带拽将桑黎带走。 出了门,贴心将御书房门合上,若非手够不到窗子,合该窗子一起关了。 萧亦不觉什么,拉了把封听筠,心平气和将白倚年给的图纸递给封听筠:“白倚年给的。” 本以为萧亦会问如今局面要怎么处理,忽地话题转得南辕北辙,封听筠罕见地生出些诧异,接过望着纸上的图纸,走到御案提笔用黑墨补全:“正确的当是这样。” 萧亦接过胡乱看了一眼,没看出有什么名堂,背靠桌角,良善一笑:“很了解?” 回答他的人面不改色:“略有所闻。” “姑且信你。”想起梦中,酝踉几句没酝踉出任何,毫无征兆问了出来,“我梦见我又去到靖国公的密道,”想了想,还是补充完全,“和白倚年一起去的。” 直勾勾盯着封听筠。 见封听筠目光微紧,但未到慌张的地步,便知他应该没死成,侥幸逃过了。 “梦中密道里有人喊了我一声,我没听清,是谁?”封听筠的声音他总归不能听不出,那人明显不是。 封听筠将萧亦拉到身边,没出声,只是紧紧盯着人。 这般小心谨慎模样,倒有些像他逼供是不是白倚年那次,皱眉间只觉牙痒,即将发作前封听筠慢声细语哄着:“不是担心你不相信,我知道你信我。” “那为什么不说?”萧亦古怪。 封听筠笑了笑没出声,手指搭在他指尖。 直觉使然,萧亦猜测,说了他可能会出什么事。 竟也压了好奇,牵上封听筠的手,动了动指尖:“陛下,你怎么这么纯?” 换别人,就不是碰手指了。 第89章 半夜关人 梦者无声, 梦中万千声音,归于“温思远”三字。 是夜,温竹安带人走在密林中, 厚重的白霜铺在地面,冻得地面既寒又滑。 他走得极快,说是健步如飞都是谦虚, 脚步却扎实,后面官兵忙着往前追,遛串般往下滑, 一个带一个,瞬间“阵亡”一大片。 眼见就要跟不上,后面人反倒不急不忙起来, 趁着人走远用冻僵的手窸窸窣窣擦干身上的泥浆,就是阵风的功夫,裤脚衣摆的泥水都结成了块。 有人借着呼出的热气暖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刮来的风里夹杂着吹散的名字。 冻得僵硬的人摩擦着关节,轻微地吸了口气:“死了吧。” 身旁人面面相觑, 半晌落不下个定论,被漫山遍野喊遍的人都失踪几个月了,若非今天抓到几个跑江湖的, 他们也遭不了这罪。 可即便如此,这罪本身也来的不容易。 领头的温竹安犯着进牢的风险,什么重刑都用了一道, 也没从那群义字当头的江湖人嘴里逼问出任何。 最后还是那位人人得而诛之的萧大人冒雪来一趟,将几人分开审,硬诈诈出这些人大本营在山上, 才逼得他们三更半夜跑来找人。 可,人都落人手里快三个月了,找来除了收尸又有什么用? 人群中年长的吐出口浊气:“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找不到还能留个念想,找到了……” 他叹了口气。 众人对视一眼,可不将人希望都泯灭了。 背对着他们,有人一身黑衣疾步走来,天寒地冻的天,身上竟未披大氅,仅是着了件不薄不厚的外衫,听着议论声,冷不丁冒出句:“约莫是歇够了。” 其后是无数举着火把,腰环宽刀的禁军。 人群中见过皇帝的膝盖一抖,僵直跪下来求饶:“陛下赎罪,卑职失言了!” 周围人应激马不停蹄往下倒,密密麻麻跪着,挤得路无缝隙,撞得僵土都要化了。 封听筠没指望这些人有用,不管人诚惶诚恐跪地上求饶,几步越过人,顺着路往里追。 其后王福也因赶路没穿多厚,冷得环抱着膀子,望着地上嘴多的人,骂都不知从何骂起:“温家两兄弟一路陪陛下走来,从未行将踏错一步,他两兄弟又是打小相依为命一步步摸爬滚打过来的,你们说什么不好,偏咒人……” 叹着气,不欲解释多的,横冲直撞挤开地上的人,连跑带滑追上封听筠。 主仆还未追到温竹安,就听前方乒乓之声不断,内里还有数不清、呕哑嘲哳的厮杀声。 意识到前方发生了什么,王福扑向封听筠要拦,袖子都没抓到半片,就听人挥剑破风冲了出去。 他没有刀剑上的本事,只得跳着喊后面的禁军:“快去保护陛下、温大人!” 事关皇帝安危,禁军远比王福动作快,齐齐拔刀涌入其中,不管地方是否愿意缴械投降,挥刀就砍,血肉咔咔乱飞,乌泱泱烫熟了地面。 滚烫得大有烧穿地面的架势,火星四溅中,冰冻已久的草木骤然回春,枯枝败叶上开满艳丽的花。 分不清是敌是友的血液胡乱喷射,东西南北迸发暗色飞虹,待长虹尽数流干,地上已是残肢铺路,血水融冻了。 王福也顾不得添不添乱,蛮横挤进人群,慌乱一找,没瞧见温竹安,就看人群中间天子手中长剑,剑腰还冒着热气,剑尖已经结着血块往下砸,一砸一个血窝。 慌乱查看天子浑身上下,没见着哪里添了伤,缓缓松了口气。 接着避开残手,碎步上前小心询问一句:“温大人上去了?” “杀上去了。”封听筠望着地上的人,剑尖挑开其中一人的衣物,晒成麦色的皮肤上,一条青龙栩栩如生,盘绕了大半个臂膀。 就颜色来看,纹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青龙也非俗物,正好五爪。 王福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缩着脖子蠕动双唇:“是他们。” 教唆灾民起义的贼子,就是纹了这东西。 赈灾之事,本身粮食银两都够,足以安顿好灾民,奈何灾民提前被他们挑唆一道,生生围起城来起义,闹得个瘟疫收场的结局。 而这些所谓得了天命的人,也鼠窜逃了。 原当是四散到天涯海角,一看地上这些个尸体才知,人竟都聚在天子脚下了。 小心窥探天子的眸光,终究是不死心,捡起根大半吸满血水的枯枝,挨个挑开着装混乱的尸体,毫无疑问,人人皆有刺青。 顿时如遭雷劈,错步跌进血水中。 不敢往下想,温思远若真落在了这些人手里,会是何等待遇…… 瞬时,冷意从尾椎骨钻到后脑,正是怅然若失之际,被封听筠拎着后衣领提起来。 前方跌跌拌拌摔过来个人,仰头一脸血水,哭腔铺天盖砸过来:“陛下,温公子……温公子没了!” 百米之隔,用火把维持温度的洞穴之下,数百条花纹杂乱的毒蛇攀缠在一起,众多未冬眠的仍蛄蛹着,其中,一具温度不复的尸体容貌尚姣好,寂寂无声躺在其中。 铺天盖地的蛇信子里,一贯扬起的眉眼,沉沉压在颧骨上方。 使之闭眼的原因不是其他,是截穿进脖颈处气管,却断在离皮肤不到一厘米的枯枝。 枯枝枝身光滑,应是被人长期摩挲过。 尸骨的亲生兄长便站在洞口之上,身边倒了两具血液未干的尸体。 他腐朽着,风雨不动地困在了原地,与旁边风雪压住的松树融为一体,天塌下来,也无法挪动。偏又似落下片枯叶,就会被碾碎了。 封听筠才靠近,就见温竹安迈开一条腿,恍若脚下有台阶般没入洞口。 霎时,挲挲声如影随形,倾覆了一切。 温竹安落地将人抱了起来,脚下群蛇受惊,肆虐攀爬,有那么一两条不知死活张嘴开始攻击,盆口中竟无毒齿。 不是一两条如此,条条张口袭击的毒蛇,毒牙无一例外都被拔了。 为兄者抱着唯一的血亲,冷静地检查其怀中人身上有无咬伤,偏生半点牙印没看见,抚摸着肌肤,抬头神情茫然:“他还软着。” 才自尽不久。 是否是听见动乱,看着守着他的人离开,寻到了机会寻死。 没等来回答,温竹安却突然笑起来:“封听筠,他还没僵。” 笑完,睫毛长出霜花,收声寂寥下来:“他还未满二十四……” 封听筠也跳了下来,脚下踩中的蛇挣扎摆脱,就这么被跺中七寸,生不得死不能,尾巴上弹下跳,漫长的负隅顽抗后,忽地用力挣脱,却落得个一分两半的下场。 温竹安低眼看着,漠然将温思远托付给封听筠:“带他上去。” 封听筠一言不发,抱着温思远离开。 洞穴之中,温竹安一人一把匕首,扯到一条剁一条,如在提笔写字般,轻拿轻放,五指拽着无数逃窜的蛇到面前,句句皆是:“之前怎么不逃?” 声声不逃,如雷贯耳,皇城内三人同一时间睁开眼睛。 正是深夜,萧亦离封听筠有段距离,鬼使神差偏过头,竟与封听筠对上眼。 两人齐齐坐起身,萧亦还不确定梦境是否统一,反正失手抓住封听筠:“将温思远丢进宫中来。” 以前他始终想不通封听筠为何宁可不阻止,也要不顾一切诛灭那群人,今天懂了。 深吸一口冷气问:“迄今为止,除去右相和靖国公,所有事的幕后主使都是白倚年?” 绝对是。 一开始就用蛇吓温思远,能做出拔毒牙用蛇折磨人的,除了白倚年这疯子,绝无任何人。 封听筠是亲历者,比萧亦稍平静一些:“温思远那我时时派人守着,此次赈灾,温竹安未去。” 只要温思远不甩开跟着他的人,基本上杜绝了一切出事的可能。 但清楚温思远多倒霉,又记起封听筠那三言两语的概括,萧亦难忍起身:“再安全不过皇宫,先把他关宫里再说其他。” 穿着单衣就要往外爬。 封听筠没拦,起身取来萧亦的衣服,又找来件大氅给人披上:“一起。” 不料无需封听筠和萧亦动手,温竹安披着件外衣,哐当踹开温思远的房门:“温思远!” 正在梦乡的人应声一抖,眼皮都没睁开就要骂,还没出口,亲哥的声音紧随其后,顷刻将他那微不足道的起床气强行镇压下去:“滚起来。” 从被子里钻出头的瞬间,温思远将近些日子,做过的没做过的混账事都想了遍,最后晕着就下意识滑到地上跪得笔直,竖着四根手指发誓:“哥,我保证,我这几天安分守己,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抬头一看不知被那个字戳中了逆鳞,浑身冷气比飓风还吓人的亲哥,不禁深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半天灵光一现,难忍暗骂:肯定是萧亦那混账又翻出点东西来出卖他了! 上次他哥这样,还是私开赌坊被告。 想着某处就自动回忆起挨板子的感觉。 当即什么都顾不上,弹射起步,双手抱上亲哥大腿,眼泪汪汪:“哥,万事好商量,家丑不可外扬!我屁.股才好利索,就在家打一顿,不去京兆尹行吗?” 最后两个字,比被杀的猪还凄厉。 温竹安闭眼捏拳,胡乱扯来件衣服裹住温思远,拽着人往外走:“行。” 走到门边,温思远死死拉着门框:“你都答应了,怎么还走!” “安生滚去皇宫,不管发生任何,你胆敢外出一步,今后我以轮椅为你养老送终!”目光凌厉掠过所有,最终抓起把剑往外走。 狂风乱骤里,温思远拢了拢外衣,吸着鼻子颇为不可置信。 他哥就这么放过他了?这是气势汹汹干嘛去? 没多想,只觉劫后余生,极其不适应。 同一时间,提剑外出的温竹安与皇宫里出来的马车擦肩而过,直奔梦中荒山。 第90章 打配合 山路陡峭, 来人提剑长驱直入,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梦中温思远死的蛇窟,原地环视四周, 却不见任何活人。 脚下还未挖成蛇窟的地方杂草丛生,风呼啸而过,枯枝落叶半数卷地, 周遭鸟雀无声,只余风吹草动。 等到温竹安离开那地,在山顶找到个半途搭建起来的废木屋, 山间才出活人。 正要推门而入,身后狂风却被剧烈撕扯开,破风的冷光瞬移至推门人面门。 寒光离双目不到一寸, 利剑骤降,瞬间将其劈至一边。 被击飞的双头飞镖与剑共鸣,余音回荡在山间经久不消,正似梦中呼喊的回音。 乱树中,双头飞镖飞回,被只骨节凸起的手拉住, 细看掌腹,结痂的伤疤脱落接着渗出血来。走出来的人薄衣卷地而起,单薄得如沙场上的陈年死树兜住了半卷残旗。 面对夜半登门“拜访”不速之客, 笑吟吟捏平飞镖上的余震:“稀客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稀客懒得白费口舌,提剑便迎了上来。 白倚年不善近战, 索然无味往后退了几步,做了个观战姿态,紧接着树顶便有人握着弯刀跳了下来与温竹安交手。 这人同样瘦弱, 身法却是极其诡异地矫捷,正面交手不敌,嗖嗖鼠窜着以右脚为着力点,左右手来回拍地,围着温竹安圆弧死移动,三番五次抓起尘土,试图遮挡视线。 一挠一转,踏踏圈起人左右开刀,打得如火如荼难舍难分。 纷争却不仅于此。 抱手旁观的白倚年手指一转,双头飞镖又压风破尘而来,温竹安注意力在旋转不断的“陀螺”身上,若非偏头得及时,冷光惊过时便要血溅当场。 不料即便迅速成这样,头发也被削掉大半,随风扑簌簌卷在空中。 陀螺抓住机会,五指抓握成爪携刀跃起直掏心脏。 只差一厘时,温竹安挽剑往后一勾,就着回旋的双头飞镖直捣袭来者胸膛,然刀光剑影间,仅离碧落黄泉不过一步,双方基本要同一时间得手。 未曾看清是谁败落,滚烫的血液瞬间喷射奔逃人体。 单见一人仰天倒地。 丢了飞镖的人站在原地,轻轻鼓起掌来。 风声再起,喷射的血液成雨状落地,枯枝败叶都蜕变成了红枫。 后一步落地的兵器吭镗一声砸在地上,散了温度的血液归入荒土。 飞镖几经周折回到主人手里,分外体贴地抖干净了身上的血液,捏着它的白倚年轻笑:“温大人,需要手帕吗?” 指尖白帕飞出,起起伏伏,最后落在地上人脸上,严丝合缝盖着,仅做送葬。 温竹安抬手揩干净脸上的血,剑身再次立起,迎着为数不多的月光,又要应敌。 剑光对面,白倚年漫不经心努嘴:“瞧瞧,朝廷大臣,怎么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双手之中,各滑出飞镖。 正要交锋时,仰躺在地死不瞑目的尸体口里窸窸窣窣爬出只猩红的蛊虫。 蛊虫朝着主人爬去,却被后方持剑袭来,未曾注意脚下的温竹安踩死在原地。 它的主人以飞镖挡剑,节节败退,退无可退后纯良笑了下,脱口而出:“怎么凶成这样?你弟弟就不这样,当然啦,他虽乖巧,但我还是一定会弄死他。” 温竹安再发力,相持不下时,那双握镖的手不堪重负嗒嗒往下落血。 主人仍是不减笑意:“你知道吗?早在算到我兄长会因你而死,我就想弄死你们了。” 外来者萧亦的命运轨迹他算不到,曾素未谋面的天子他也算不到。 而不得上天眷顾的温家两兄弟,只要他掐指便能对其一切了如指掌。 也正是多亏了温思远时时刻刻跟着萧亦,他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动手。 只可惜对手长了脑子,几次他都不曾得手,拖沓到了今天。 “你害我没了兄长,总得赔我点什么吧?我认为,比起你们兄弟二人一起下黄泉,温思远死了,你才能生不如死呢!”白倚年掀眼直逼温竹安,左手骤然失力,竟是弃了飞镖,任由剑刃没入肩膀。 而空出的手上,手指轻轻动了两下,直视温竹安大笑起来:“真遗憾,我算到我今日命不该绝。” 侧眸时,眼中亮光乍起:“看,救我的人来了!” 温竹安不动如山,余光都不曾离开白倚年,即将将人削死时,一块石头突然袭来,正好打开没入白倚年肩头的剑。 白倚年笑容更盛,不知从怀里逃出什么,挥手一撒便糊住人眼,等温竹安挥剑乱砍无果,再能看清,人已不见踪影,耳边仅存一道飘远的“看好你弟弟哦”。 袭击他的人竟不知死活走近,眼神空洞着喊了声:“温大人。” 喊完倒头就砸到地上不省人事。 倒下的地方,正好躺了只尸骨完整的蛊虫。 温竹安握剑走来,目中怒火未消,正要不管不顾将帮凶挫骨扬灰,幸得看清楚了来人的脸,被熟悉的面容强行唤醒理智。 良久强忍杀意偏头,复而看见已死的蛊虫,极力克制着杀心,几经呼吸才丢了手上的剑。 “临王。” 同样的词汇重新出现,已是在烛光摇曳的御书房中。 萧亦看向封听筠,重复阻止温竹安报仇的罪魁祸首:“临王?” 反复品读,也想不清楚在皇宫半死不活养病的临王为什么会在深更半夜,跑去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 未曾细想,瞥见封听筠端杯,先一步抢走。 心底默默忏悔几句,张口就献祭出重生知道一切的对象:“解释解释?” 突然得了提醒的温竹安脸色又冷,握着杯子的手只差捏碎杯子:“封听筠,你不该给我个交待吗?” 梦中那些江湖人,早在温思远和武青被追杀时杀干净了,等他到山上,白倚年手上能用到的就一个“陀螺”。 而他是奉封听筠之命,围剿的人。 面前的天子,对早已换了躯壳的萧大人,是从始至终不加怀疑。 种种迹象无不指示着封听筠肯定知道些不同寻常的事。 封听筠看向萧亦,按着眉心过分头疼,直接问:“我说你就信?” 门外晃进来个人:“信什么?” 全然察觉不到亲哥的僵硬,毫无顾忌坐到亲哥身旁。 知情的三人齐齐一对视,默契地选择隐瞒。 萧亦微张贵嘴,不动声色混淆视听:“信右相没有谋反的念头,你信吗?” 直觉告诉温思远不对劲,但看亲哥和封听筠都未表态,只得勉强说服自己相信:“不信。” 昨夜夜探右相钱庄,闪着白光的白银已经多到了库房都放不下,需要杂间暂放的地步。 而那布行仓库里,刀兵粮食堆了半个厂库。 若这都没有谋反的意思,先帝怎么不算从没追求过长生不老? 顺着话题,就往下:“那天你传信来,晚上我就带人去将运钱的和布行的尸体烧了,现在那些都是专门找了体型相当的死士易容顶替。” 说起体型相当,就无端牙痒:“他大爷的,那布行老板吃的也太好了。” 找冒充那李员外的,比找其他所有人都难。 气愤过头,回神惊觉四周有点沉默,悄悄看了眼亲哥,亲哥默不作声,少见地没因为他那句脏话动怒。 不禁乖巧下来。 人是萧亦请封雅云杀的,现在看了眼仍不知情的封听筠,难得地无话可说。 封听筠望向萧亦的目光却是复杂的,各般掺杂在一起,未曾言语顷刻掩入眼帘。 “右相开始准备谋反,那就是陈祥山那三儿子,他都收入麾下了。”萧亦淡声道。 “不止,”温竹安看向背后推手,“武青等人应该也被拉拢过去了。”因一贪官污吏闹成如今地步,封听筠不乏先例。 “武青确定要叛变了?”萧亦略感意外。 桑黎仍坚定不移站位他们这边,武青为何会反水? 温思远耸肩,好歹有几次剑里来刀里去的生死友谊,没落井下石,换言:“估摸着日子,先帝忌辰近了。” “是没几天。”温竹安姑且抛开个人恩怨不谈,直击封听筠,“民间风言风语,帝师脱不了干系,宗亲借此想要翻身,你当如何?” 摆在谋逆面前的事,一点不少。 “不急,后日在宫外解决。”封听筠倒是淡然,读出温竹安有话要与他单独讲,轻轻捏了两下萧亦放在腿上的手腕。 突然被触碰,萧亦挑了下眉,仅是一对视,便懂了封听筠的意思,起身捞起温思远往外走:“走,问你件事。” 温思远猝不及防被扯起来,膝盖撞在桌腿上,险些掀翻桌子。 正要闹腾,偏生亲哥也斜了半道眼神过来,顿时什么想法也没了,老实跟着萧亦往外走。 房门一关,仅留两人在屋中。 面对友人,封听筠没任何架子,诚然为隐瞒道歉:“对不起。” 当事人竟摇头:“能拿萧亦涉险引人,若是我,做不到这步。” 那日围剿,萧亦同样涉险。 扪心自问,他们二人置换立场,他做不到如此。 各自坦诚,当是感人之景,奈何有人所言不堪入耳。 “多虑了,萧亦要怎样,我向来拦不住。” 坦白得过了头,将温竹安仅有的感动都摊干净了,冷笑一声嘲讽:“天子,窝囊如此。”心情摆在那,再想嘲笑,也没多说几句,言归正传,“白倚年究竟有什么能耐。” 能让封听筠放任人撒野到今天。 提及白倚年,封听筠沉声:“准确来说,我杀过他六次,每次不到一年,便又换个身躯卷土重来。”将起死回生,做到了极致,任谁都无法复刻。 演技又到了刁钻的地步。 “六次?”温竹安不觉得惊悚,反觉不够,“你废物至此?” 封听筠淡然:“我没等到第七次。”却也找到了解决之法,“要杀他,需诛心。” 需这人不备后手,自绝生路。《 》 90-100 第91章 进花楼 封听筠所说的要解决帝师和宗亲并非真刀实枪以暴力解决, 而是带着萧亦逛花楼。在烟花巷柳之地,专门搞了桌酒菜,位置就挑在了花魁娘子卧房隔壁。 如此专门, 好在哪温思远不知道,只知道今天有温竹安在,但凡屋里两位谁多句嘴, 抖出来花楼和他也有关,亲哥指定让他横着出去。 几次想开口让亲哥回去,话到嘴边, 愣是半句话没冒出来,进了门就缩在凳子上当鹌鹑。 本来,他也是被跟来看戏的。 鹌鹑不到一杯茶, “啊~”一声婉转流长的叫从隔壁房间冒出头,鬼动静长达一炷香,各种污言秽语便依次传了出来。 听出来鬼动静是什么弄出的,温思远没按耐住澎湃的心恢复本性,一把抓在萧亦腿上,挑眉眯眼:你家这位总算疯了! 多大的心, 带人来这地方听人…… 是想实地教学? 更为震惊的是萧亦,偏头看向窗外碧蓝的天惨白的云,确定这是这个时间段不该有的动静, 回头压声恐惊隔壁人:“您这是?” “您”仍淡定,起身为幕后主使温竹安添茶:“您怎么看?” 主使淡然处之:“隔着墙看。” 说要在这地解决人,不就是要这般解决? 没有体贴的必要。 萧亦温思远两两一对视, 皆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您给人下药了?” 这话温思远自是没胆子能问出口的。 问话的确实有恃无恐,奈何问完隔壁诡异地安静了下来,他们这屋也无可避免。 前有仁兄打头阵, 有了胆子温思远眼眸一闪,再出金句:“倒也不必精.尽而亡。” 死因过于难听了。 赶在身边人接茬前,封听筠塞了瓣橘子到萧亦嘴里:“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再补充,“隔壁是封礼和孙慷。” 橘子有些酸,萧亦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脑中回想起那两人的脸,伴着隔壁再次传来的动静,要笑不笑着,甚至觉得惊悚:“那就更诡异了。” 两个男的,是如何发出一男一女声音的? 心知人想偏了的封听筠换了样东西喂给萧亦:“两人应当都晕着,叫声不断的……”是谁,他也不知,当问负责人温竹安。 这次的挺甜,萧亦多嚼了几下,也就没出声。 负责人保持沉默,有分红的温思远算是这里的熟客,先一语道破:“不应该啊,我记得这屋子隔音没那么差。” 得多大嗓门,才能做到如此四面环绕。 正想着,旁边漠然的温竹安忽然抬眼:“温思远!” 一喊,温思远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偏头装作不知道,自说自圆:“之前听人吵架,两人吼破喉咙骂,也没这动静。” 乖巧无知着,“哥,你说是吧!” 经此提醒,萧亦为自己的龌龊缄默一瞬,转而剖析起封听筠和温竹安此番举措是为何:“他们二人皆才从被放出来,再色迷心窍,也做不到如此吧?” 再者,据他所知,两人并没有多少交际,不太可能出现在同一花楼。 攀起关系来,最多不过是一起蹲过大牢,勉强算狱友。 “稍等。”温竹安不知从哪掏出本书,眼皮都不抬就放到温思远面前,“很喜欢从家规里找刺激?” 不允赌博,便开了赌场。 不允借贷,就对外放印子钱。 不允耽色,转头找人合伙开花楼。 “温思远,你身上很刺挠?”不圆可归咎于机敏,圆了,按温思远的个性,便是有问题。 不说其他责罚,单是要求一样,“喜欢找,就往下找,找不出百处可钻漏洞,今后便别回家了。” 做好被打的准备,却没想过亲哥会整这出,温思远脸色一变,人就顺着凳子滑到了地上瘫坐着,红着眼眶喊:“哥!” 凄凄切切,可可怜怜。 怎奈温竹安铁了心,最不吃温思远这套,态度不变:“以你的能耐什么找不到,慢慢找,找不出别来我面前晃。” 萧亦与封听筠对视一眼,都懂温竹安突然这般是为什么。 没谁出口帮着说一句,只萧亦于心不忍提醒道:“你哥的意思是找到了你就能回家。” 听着温思远就更想哭了,伸手扒下家规来,摊开了翻:“家规都没一百条,我搁哪找一百处去?” 齐齐整整一数才七十二条,数着温思远便抽噎起来:“哥,我就你一个哥,爹娘说了,有你一口肉就要有我一口汤喝,我吃的也不多……”感情牌打到一半,觉得时机差不多,抬起头来讨价还价,“七十二处行吗?” 正想帮着劝人的萧亦坐了下来,半天冷不丁笑了一声。 有这性格,温思远,怎么都是该的。 有这弟的哥喝了口封听筠递来的凉茶,茶水见底火气始终没消下去。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找根鞭子抽死底下跪着的混球。 思来想去,终究是舍不得。 混球也知再说下去要出事,扯了扯唇没再作妖,闷闷道:“一百条就一百条,我又不是闲得慌,什么都要插一手。” 不知死活看向萧亦,“就我们俩的关系,愿意分我块容身之地吗?打个地铺就行!” 伶仃几句话,没心没肺到底,完全将那夜梦的余悸抹杀,温竹安继而几次想动手,皆被封听筠拉了回来:“他还小。” 就见着还小的人已经席地而坐,翻着家规找漏洞了。 抱手旁观多时的萧亦眼底滑过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抬头与封听筠的目光接洽,安生坐着听隔壁动静。 他们这边才安静,对面就热闹了起来。 隔壁房门被砰隆一脚踹开,酒气从动手者口中飘了出来:“封礼,你大爷,水月是我的人,谁让你碰她的!” 杂乱的脚步声哐哐砸地。 方才笑的放浪的,开口透着几分餍足后的沙哑:“你的,谁是你的!到我怀里就是我的,要是我记得不错,就算是你的,你也没办法碰吧!” 听声音,也不是清醒的。 有人受不了挑衅,手中的酒瓶轰然砸在地上,瓷片声和水声交相呼应,怒火攻心大骂:“你大爷!” 对面同样回以:“你大爷!” 就是两声你大爷,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各般祖宗都出来遛了一道,推搡碰撞中,突然出现声格格不入的刀剑出鞘。 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道撕心裂肺的“啊”后,又有重物落地,砸得地板接连震动。 余震未消,屋外再传来纷乱的闹声,赶来劝架的人,或是看戏的人破声大喊:“来人啊!杀人了!” 一连七八声,四人窗外有两人对窗而立,背对阳光,身形难免虚化,而虚化之内,是两张切实的脸,竟与封礼、孙慷一般无二。 他们朝着温竹安鞠躬,不用任何吩咐,直接面对面撕下两张假面来。 而后,将假面粗暴撕碎,再手脚利索着脱下外衣,无声将之放在窗上,松手后仰而下,等温竹安将衣服拿进屋来,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隔壁还是兵荒马乱,一批一批人来人往,以迟来的京兆尹收场。 隔着墙壁,就听仵作禀告,虚虚假假的声音含糊其辞:“封公子死于一剑穿心,孙公子只是受了惊吓,一时无法承受晕了过去。” 地上写了十几条漏洞的温思远什了下懒腰,懒洋洋捞来个凳子趴在上面:“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都是要死的人,死前你还要毁人清白。” 要是猜的不错,那牡丹花下死的封礼,连花魁娘子的手都没碰到一下。 没碰就算了,还有人冒充他喊……喊也就喊了,未必穿好了衣服,就死横死花楼了。 当真不体面。 罪魁祸首温竹安斜了温思远一眼,并未多言。 萧亦却好奇对方死相如何,究竟符不符合争执而死。 奈何没有透视眼,做不到穿墙视物。 真正能看到的仵作还在睁眼说瞎话:“封公子刚剧烈运动过,又撞上争吵打架,正是气血不通,被一剑伤了心脉,应是当场就没了气。” 他没那么高的演技,余光看着地面中了迷药晕死过去,除了衣衫不整,哪里都不像一度春风的“死者”,默默闭了两次眼。 眼不见为净。 而那凶手也是昏迷不醒好一会,睡得进气没有出气多。 若这都能杀人,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吩咐这事的是天子,他们哪敢不睁眼说瞎话。 屋中为数不多站着说话的京兆尹同样睁眼说瞎话:“美色误人,醉酒害人,将尸体带回衙门,通知帝师府和端王府。” 看向床上配合着叫了半个时辰的花魁,稍有体贴:“证人一同前往!” 花魁娘子面无表情大叫:“放过我!不是我,都是他们自己吵起来的,我亲眼看见孙公子杀人!当真和我没关系。” 早些安排在门口当伪证人的附和,扒着门框振振有词:“我看见了,他们两个打起来,封公子踢上了孙公子身下,这才激怒了人!” “我也看见了!” “我也……” 一连一群人作伪证。 温思远摊在原地,笑得乱颤:“哥!谁教您这么雇人的!” 雇不雇想要的都达成了。 温竹安看向封听筠:“满意了。” 封听筠却带着萧亦站到窗边,街上拉尸体的车稳稳当当往前走,其后跟着群瘦小像是只想混吃等死的官兵。 正是岁月静好时,却见街头突然窜出来群黑衣人,提着刀就要劫人。 劫的正是那杀人凶手。 官兵人手不多,渐渐落下下风,未被蒙面的凶手就在刀兵相接中被人小心背走,徒留被白布盖着的人被乱刀砍上,血水流了一地。 细看,第一刀下去,白布下的尸体有过挣扎,却没躲过第二刀,死寂在了第三刀。 待到动乱结束,官兵死死伤伤,后来支援的官兵要追,劫人的早已不翼而飞。 第92章 开启狗咬狗 被劫走的孙慷毫发无损躺在床上, 锦被之下眼皮如被焊死一般紧紧阖起,面色却是异常的红润。润得哪怕在窗外此起彼伏的倒地声中,也属红光满面。 又见刀光剑影交杂, 血瀑溅在窗上,还未流经半边窗纸,新的又补全了空缺的地方, 占据全部空白。 血液滚落,长时间厮杀下,两批人胜负将分。人数较少的那批死伤过半不忘抢人, 仅剩的匆忙冲进屋内拽起孙慷意欲离开,原先劫官府的反在人出门要走时掷刀一刀贯穿两人。 力度之大,拖拽孙慷的人趔趄倒地, 掷刀的不似阻止,似怕阎王来晚了。 再看他们的打法,讲究得堪比训练有素的禁军。 全然不像帝师府上能养出的。 抢人这方寡不敌众,匆忙伸手探鼻息,也不知探没探出来,对上又围上来的敌人, 不管主人家要怎么责罚,也不争不夺了,抬手竟是又补上了一刀, 拔刀开始逃。 连中两刀的孙慷微张其口,大概也不懂为何两方都要他的命。 然补刀的还未杀出包围圈,偏墙上又跃上无数弓箭手拉弓放箭, 冷箭映风雨,击破雨滴直断人生路不说,还连带着送人上了黄泉路。 放完箭一群人四散各方, 顷刻消失在各方炊烟中。 留在院子里的获胜方,为首者胡乱抓下脸上的黑布,揉成一团连着手上的刀丢给手下。 再一蹲身探鼻息,又不胜其烦招手,重新要来佩刀,估摸着孙慷心脏所在,再一补刀,起身拍手:“这不没死吗?” 目光搜寻一圈,不记得是谁丢的刀,“谁穿的?不行啊!都没死!”当然,在他之后补刀的也是废物。 懒得再探,生怕没死透,挥起自己的爱刀又扎了下去。好刀不沾血,但杀了人,后续也要走个过场,低头见孙慷身上的布料不错,就着就擦了两下刀。 对面同党同样扯了面罩,也是个五大三粗的:“将军,这累死累活的把人救出来,还没活过一天就就给杀了,陛下是要做什么?” 冒充帝师府上的将人抢来,刚落脚,天都没黑,就开始杀端王那派来的。 杀便杀了,现在又帮着对方把抢来的孙慷杀了! 这不是纯折腾他们吗? 吴利到底是带兵打仗的,暗自思忖一番得出结论:“让两家狗咬狗吧。” 端王帝师两家都死人,还都是两家的独苗苗。 一个明面上死在花楼,一个被“自家”劫走死在“对方”手上。 要不打架都难。 帝师家确实派人保护自家的独苗苗,这地方也确实是帝师府名下的房产。 但那些个早在将人劫来丢花楼前,就被他们端了老窝,看似两方互打,实则是三方势力演得像模像样。 没想解释,摆手吩咐人:“把帝师府上的人抬出来,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摆,我们跑趟端王府。”栽赃嫁祸,也要做真点。 军令如山,再不满,一群人也不敢不听吩咐,将前天就死的尸体摆出来。 两边混着,都是差不多的着装,但要说分不清,又过于牵强了。 一边血还没干,一方尸斑都长满了。 摆完对视,将问题丢给不远处正往这赶的官兵。 他们走后,屋角竟又冒出个人,散漫活动着四肢从怀里掏出几个玉瓶。 看了眼七横八竖躺着的各样尸体,调子分外轻快:“皇家的人冒充什么逆臣贼子?” 白倚年弯了下眼睛:“那大家都冒充好了。” 挑了几个人,各自往尸身上倒东西。 玉瓶底部是工部的刻印,顷刻间腐蚀人皮肤的是封听筠曾用过的王水。 倒完,瓶子怎么显目怎么丢。 又擦拭指间:“身前是乱臣贼子,死后总能当回天家人。” 既要两家互咬,不如共对天子来得快。 白倚年满意望着盛况,静待人声来,确保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更改现场,轻快开门离开。 赶来的也确实是京兆府的人马,领头的京兆尹看见那几个玉瓶,瞳孔收缩的同时,装作吓慌神一般,腿软着跌跌拌拌左右乱摔,手快捡起。 随后敛尸的动作也快,不等仵作刻意说上几句,手脚利索着将尸体全部放在担架上,白布一裹就抬了出去。 被王水腐蚀过的尸体混在其中,只有天知地知,动手的白倚年知,和一群冒充官兵的死士知。 知情者之一两眼望天,张口就背稿子:“都是一时之间死的,就现场的打斗痕迹来看,两方打得很激烈,被争抢的孙公子在争抢中不幸遇难了……” 京兆尹张着嘴,满脸苦涩:“是啊,让两家来领各家公子的尸体吧。” “至于这些死士,”好不体贴,“便无需告知陛下了。”养这么多,哪怕是亲王大臣,也违反禁令了。 何况还是两家互殴。 听着的仵作捂嘴意外出声:“大人是要……” 京兆尹命苦地点头。 全按上面的说了,就看两家今晚要怎么解决了。 天完全黑时,帝师和端王才到京兆府领尸体。 两家来人不少,敌人见面分外眼红,碍于外人在,哪怕恨得想将其剁碎了喂狗,也没动手。 端王世子妃先扑向地上被看得没个人形的封礼:“儿啊!” 白布才揭开,露出亲生骨肉的脸,人就昏死了过去。孙慷的母亲同样是昏死过去。 京兆尹挥手让人请大夫,将端王和帝师领到后厅,看着人就幽幽叹气:“天子脚下,豢养如此之多死士……” 对着端王道:“三十六个。” 面向帝师又道出个精准的数字:“一十七个。” “若是传到陛下耳中,这么些人……”京兆尹又叹气。 帝师听到两倍之多的人便以气得肝肠尽断,咬牙切齿摸出叠银票:“劳烦大人您处理了。” 端王也上道,心知不能为了一个孙子,葬送了全家,面无表情又送上叠银票:“辛苦您!” 但看着老不死的帝师,仍是恨的。 钱,京兆尹照收不误,但事:“劫人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不知您二位想如何向陛下交待?” 两家,怎么也有一家要担事。 端王冷哼一声:“他孙儿杀了我孙儿,他家劫的人,与本王何干?” 这事,最多让他担两句斥责,旁的,要流放要抄家,一律与他无关。 端王撇得干净,帝师自是不满意:“若不是你孙子抢了我孙儿的人,如何会发生如此事!” 况且,“我孙儿死在你家的死士之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端王本也没想杀人,单是不想让帝师府保下人,才出此下策抢,没抢走自然是要杀。 双方各执一词,京兆尹再激化矛盾:“孙公子之死,也需给陛下个交待,您们看是畏罪自杀,还是……” 端王抢先:“自然是畏罪自杀!” 帝师一拍桌子:“端王这事什么意思!” 畏罪自杀岂不是要让他家一力承担。 此事不能让自家吃亏,料想端王也不愿意让利,帝师冷笑一身,甩袖就要离开:“此事,我会奏明圣上,让天子定夺。端王滥用私刑,藐视天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要人不进去,待流言蜚语再盛些,将人保下来不难。 偏生,偏生…… 思及此,帝师摔门离开。 独留端王咬碎了牙。 京兆尹谁也没得罪,默然放人离开。 一墙之隔,萧亦和封听筠将情况听了个大概,门外京兆尹恭敬敲门进入,将装王水的瓶子放在桌上:“陛下、萧大人,从现场捡来的。” 萧亦不知道玉瓶的作用,偏头看向封听筠:“这是什么?” 伸手要拿,封听筠递上帕子:“工部研发的王水,容易灼伤皮肤。” 隔着帕子拿起玉瓶,底部确实有工部的标记,抬眼望向封听筠,仅是打个照面,便懂东西不是封听筠用的。 但官用物,能拿到这东西的人不多。 能接触到这东西的人有限,还被留在了现场,萧亦只能想到一种可能:“白倚年又来?” 栽赃陷害这招,屡试不爽。 虽然,这次确实是封听筠,对方某种程度上算揭示真相,可,动手频率是不是太频繁了。 早在白倚年失踪那几日,右相便查到对方私自挪用他的钱财人脉。 之后通过宫中人得知两人并没有接触后,右相瞒下白倚年失踪的消息,全力追查对方的去向。 在封听筠、温竹安、右相的搜查下,对方还能作妖…… 封听筠笑了笑,算是默认,转而看向京兆尹:“尸体处理得如何?” 京兆尹点头:“已经焚烧。” 再将端王、帝师给的赃款一张不少放到萧亦面前,“端王、帝师用来贿赂微臣之物。” 历来接触,萧亦清楚京兆尹什么个性,见桌上原封不动的银票,意外挑了下眉。 钱肯定没错,方才隔着墙上的洞萧亦便数过,就是这么多张。 却也什么都没说,拿起银票就站了起来,看了眼封听筠就往外走。 走出京兆府,萧亦没提京兆尹有什么怪异,就帝师、端王之事出言:“当初你拿我下放圣旨考察百官,我记得负责的官员好像还没定下来。” 帝师带那些桃李来闹过,封听筠当场就让王福宣了道圣旨,之后琐事太多,一直还没推行。 稍作猜测,再次出言:“端王是不是有个在职的儿子?” 正好两方现在不对付,这事交给对方可以。 封听筠却微微摇头:“端王世子外强中干不堪重用,此事还需端王亲自上场。” “那你要怎么让他上场?”主动安排,功利性太强,此事需对方来求。 “那便是封礼尸体的作用了。”封听筠浅笑。 正是端王将尸体接回府,府中专门的仵作上前验尸,认真看过,郑重回禀:“回王爷,公子当场未死,死因是随后补上这几刀。” 第93章 再咬封听筠 “当真?”端王怒不可遏拍在桌上, 果盘在巨大动静下高高震起,抖落一地球形水果。 仵作低着头,半点被吓到后思维错乱, 颠三倒四的意思都没有:“回王爷,公子胸口这刀刺得不深,并未伤到心脉, 小公子当时没了呼吸可能只是假死之状,之后咽喉被砍穿才毙命。” 生怕端王不信,他拉开封礼的衣服, 用手测量长度,比给端王看:“伤口虽有收缩,但伤痕长度过小, 按寻常刀剑宽度,这才刚刺进去个尖,远远穿透不了心脉。更何况孙家不过是个酒色之徒,哪有力气刺深?” 事实摆在面前,稍作思索,端王再有理智, 也震怒摔门而出。 好个帝师! 好个京兆尹! 背后仵作顺带着将封礼身上的衣服换成寿衣,动作娴熟得远胜验尸。利索调整了尸体仪容仪表,才叫人抬了放进上好的棺材里, 更不等死者家属再来看看易容,便招呼着人封棺。 生怕再有谁来验次尸。 末了抚摸着棺材,低声道:“上好的棺材下葬, 你死得不亏。” 等端王找上京兆尹,已是深夜,府中, 京兆尹未眠,老神在在活动四肢,文臣的官袍下,身体健硕非凡,听着管家禀报端王登门,又恢复一贯的窝囊市侩样:“将人请进来。” 桌上的热茶早在天底下成了凉茶,京兆尹也没什么待客之道,岔开腿就端坐在窗前。 没多久,门被哐隆一声踹开,进门的人脸色与天色融得浑然一体,没等京兆尹起身迎客,人就一掌拍在墙上:“你老实交代,我孙儿到底因何而死!” 京兆尹出奇地镇静,恭恭敬敬为端王倒上杯凉茶败火:“王爷请坐!” 端王在皇帝面前多怂,在寻常人面前就有多横,大步流星上前,满是褶皱的手碰上光滑的桌子,全然不给人面子,气焰嚣张愤然掀桌:“说!” 京兆尹满面愁容叹气:“王爷不是知道吗?” 以反问肯定过后,丧气道:“当时仵作探气,您孙儿确实是没气了。”幽幽叹气,“但那之后帝师府上的劫人,胡乱又砍了几刀……” 状若愧疚,从怀里再摸出叠银票,“事后仵作再看才发现真相,但帝师府上的先来了一步,还威胁下官不听话就联合下属拉下官下去,下官上有老下有小,哪敢不听?” 说起来,竟是老泪纵横,抹了好久的眼泪,将眼眶都搓红了,直视端王时又是良心不安,愧疚不已:“今日想起,小公子才二十出头,心痛难以入眠……” 抽噎一声,对上端王眼眶之中真实的泪光。 端王身体蹦得笔直,气得发颤:“是啊!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本已是哀伤愤怒笼上心头,又有京兆尹加大火力,擦起眼泪来:“那孙公子,本就是个无根的,死了也就死了,可惜啊……” 长叹一声,愤懑着:“帝师仗着底下门生百个拔一个,以量取胜得了今天的威望……当真欺人!” 说到这里,端王不禁共情无力捶腿,眼角泪光溢出,落下脸颊。 凄凉婉转时,“罢了,以势压人,我们无权无势如何抵抗?”京兆尹又冒出句。 “权势!”端王难忍冷笑,他堂堂皇亲国戚,姓名开头是国姓,谈起权势,一个籍籍无名靠谄媚上位的凭何与他谈权势。 就要迁怒于打压他们的封听筠,京兆尹却适时遗憾出声:“前段时间皇帝不是要考察百官,说是这么说,做却是不做,若是做了,今天之事必能讨个说法,岂会怕他们!” 他义愤填膺,丝毫没注意到端王眼底划过几分晦暗,像似抓住什么机会,猛地站起身,也不管今天来是为问责,抛下京兆尹便神清气爽离开了。 人一走,徒留屋里拾起特拨公款的京兆尹,干脆关了窗户,不打灯笼就摸到了卧房。 卧房床边,一人被五花大绑缠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来张脸来,还饿得发灰。 天寒地冻着,他不时睁下眼,吸口气,可谓凄凉可怜。 怜得那五官也萎缩着,偏生他和京兆尹本人不说十分像,也有九分。 缺的那一分是饿出来的。 进门的京兆尹踹了一脚地上还有力气蠕动的人,蹲下来提起人就想丢进大理寺去。 思来想去,事先没得到天子吩咐,到底还是松手甩开人作罢。 这一甩,便将人嘴里塞得严丝合缝的破布抖了出来,给了人呜呜咽咽讨好人的机会:“侠士,您放过我吧!这官你爱做多久做多久,放我一条生路就行!” 本就不耐烦做官的人烦躁踹人一脚,从脸上扯下张假皮来,全乎甩在真京兆尹前面。 离了假皮,露出的脸周正硬朗,正是王和。 想到这两天受的窝囊气,王和看着人就来气:“要不是你当不好父母官,我成天装模作样个什么?” 再一伸展身体,咔咔几声后,官袍竟被体块撑小了一圈。 京兆尹认识王和,单是看见这张脸,就悟过来绑他的是谁,两眼一翻竟吓得晕死过去。 比他更“父母官”的右相,此刻也未眠,正与陈祥山第三子姚启挑灯促膝长谈。 “军中之事准备如何?”右相嗓音低哑,眉目间露出几缕困倦。 姚启没错过右相脸上露出的力不从心,转而看向桌上那双密布皱纹的手,面上不动声色:“除去死忠吴利的,都拉拢过来了。” 右相颔首:“届时祭祀先皇,杀了萧成珏封听筠,便扶陈王上位。” 想到陈王那蠢货,姚启缄默一息,压下眼睑点头。 右相再道:“粮食布匹货币,本官皆已准备好,你放心动手。” 姚启拉出笑来:“万事俱备只差起兵,就是……”皇帝那,还有忠心耿耿的禁军。 哪怕皇陵戒备寻常,此事也需小心。 他能想到的,右相不会想不到,倦怠抬起眼皮:“不然本官准备粮草做什么?” 一击不行,就打长久战。 姚启没想到右相会这么理直气壮,却也没想反驳,不等右相赶人就站了起来:“下官先回去了。” 一拍衣袖,走得不带犹豫。 更不知是拒绝还是同意。 右相竟也没动怒,笑了笑漫步出门,守在门外的赵一连忙递上披风,提起灯笼。 多的什么也没做。 赵一分寸感正好,右相却拍着他的肩膀,出乎意料出声:“我老了,逐渐管不住人了。” 眼底杀意外溢,拍人肩膀的手逐渐用力,捏得赵一一颤。 先是吃里扒外的白倚年,再是自以为是的姚启。 前者装得乖巧无害,骗术高超。 后者初生牛犊不怕虎,因陈祥山的照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便真将自己当个人了。 不过他稍稍装弱几分,就原形毕露了出来。当真以为天子因奸佞失了民心,后头的两个王爷,一个早就药石无医,一个就是个草包,就可取而代之了。 也不想想,多少握着兵权的武夫是愚忠封姓,天子可换江山不可改,他姚启一个宵小,凭什么篡位。 若非如此…… 心知右相只是被人落了面子,出言不过是出口恶气。赵一自然没蠢笨到出口指责谁,自觉佝偻着身体,方便右相当拐杖撑着走。 这般作态,右相自然满意,满意之后,还有疑心:“你说,白倚年之事,萧成珏知道吗?” 赵一还是没出声,右相竟也自问自答:“想来他也被蒙在鼓里,否则怎会方便了我。” 若无那些句管控银钱,他也察觉不到白倚年擅自挪用他的人。 只是可惜了,花大价钱,却只雇来一群废物。 想通透,又笑了笑:“萧大人啊!萧大人,那皇宫可真是你的归宿!” 然萧大人三字散于风中,萧大人正陷梦中。 梦境恰入整装待发的禁军立于一片,萧亦披着大氅的人站在台阶之上,直面穹顶黑云平袭碾压而来,玄铁盔甲上的冷光与之呼应,盖过了朱红的城墙。 玉石台阶上,吴利急匆匆跑来,铿铿锵锵,称得上爆珠碎玉盘。 他旁边,几缕发丝与石阶同色的温竹安更为从容,对面吴利都登了顶,他还在山脚下一步一挪动。 萧亦都走下来了,温竹安才到半中腰。 “你不老实养病,出来做什么?”温竹安抬眼看向萧亦,就见人三步一咳,五步一喘走下来。 要死不活的萧亦还有心情笑:“来找您取取经。” 病成这样,心态也是顶好的。 奈何温竹安不通人情:“取什么?你都劝不住的人,我能劝什么?” 枕边风都吹不成功,指望他劈天盖脸吹冷风? 萧亦轻轻咳了声,不是炫耀,单纯就事论事:“找不到机会劝,我一开口,他就拿药堵我嘴。” 久而久之,药可安眠,他睡得只差没与世长辞,零星清醒,就听到封听筠调兵要血洗朝堂。 才听只当人唬他,不料出门就见密密麻麻的禁军杵在宫中。 不知道的以为谁要逼宫。 但,封听筠要杀右相也好,找到罪证就行。 杀那些个虾兵蟹将,容易脏了自己的名声。 温思远似笑非笑:“那便是了,谁能劝得住?” 人搁宫中养个病,被传皇帝昏庸无道,不杀逆臣。 人病到昏厥想吃块肉,也要被参皇帝沉迷美.色,要掀起各地食耕牛之风,置农民于危难中。 但凡萧亦活着,这些人就不会消停。 要想保住人,除了以杀平叛,还能如何? 祸国殃民者粲然一笑:“总要劝劝,何至于遗臭万年?” 两人齐齐往御书房走,才是两场疾风,那传说中祸乱朝纲、危害江山的,就倒在了台阶之上。 而睁眼的萧亦,熬到天亮便一口咬醒了皇帝:“封听筠!” 这便是他所说的要江山! 第94章 恋爱脑 萧亦没使多大力气, 也就牙齿叼着表层,扯出几分刺痛。 足够叫醒人,却不至于太疼。 清早被这般唤醒, 猫都要呲牙炸毛,偏偏封听筠碰上萧亦,脾气好得不像话, 伸手一揽,便将萧亦揽到了怀里。 抱了几息,才直起来, 一手揽怀中人的腰,一手摸着萧亦脊椎骨安抚,垂眼观察着怀中人的状态, 望着眼下那点青色,便清楚萧亦是又梦到了前世:“梦见了什么?” 前世能气到人的挺多,他也摸不准。 只能试试对症下药。 提到梦,萧亦死死按了一晚上的火气又冒出来,弯头又在方才咬过的地方补了一口,这次没收力气, 唇齿离开肌肤,还留有水渍的口子有些青紫,倒是没破皮。 在白皙的脖颈上, 分外突兀。 封听筠还不动如山揽着他,被咬也不生气,含笑问:“萧大人总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问也不吭声, 气得牙痒,也没咬出血,怎么那么心软?连带着他心底都有些塌陷。 早起的人嗓音很压, 低低擦着耳畔而过,无端的痒。听得萧亦气息有些乱,奈何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又想寻个地方咬下去,最终想咬死这昏君一般,张口便往动脉那去。 动作不快,本意是想封听筠伸手拦拦,不料人老神在在抱着他,垂着的眉眼甚至过分的纵容。 导致萧亦再牙痒,碰到那温热的肌肤,感受着脉动在唇下,便连咬一口的心思都没有了。 久久碰着,只是发涩道:“封听筠,历史上你不是昏君。” 仅有的骂名,也不过是越王纵火后天灾频发,被骂触怒了天威。荒唐得难以入耳。可他来一趟,没怎么帮到人,反叫人惹上一身腥…… 封听筠低头将萧亦托起些,拉起被子将人包起来确定不会冷到人,才完全将其拢紧,两人只穿了里衣,薄薄一层聊胜于无,抱着便是毫无遮拦的亲近。 双方都有温度传递。 而萧亦鼻尖,无处不在的梅香绵软爬来,小心混在空气里没入肺腑。 “他们叫嚣的危害,我在位期间皆未有过,应当不算彻头彻尾的昏君。”又拢紧几分,轻声哄,“何况这世我改了。” 知悉短短几句话无济于事,封听筠抬头吻上萧亦的眼睛,从这人的心软着手:“人活一世,总要自私几次,抱抱心上人,也算伤天害理?” 伤不伤天害理,萧亦不知道,只知现代有个词,对上封听筠简直像量身定做。 吸了两口气闭上眼,任由封听筠抱着,许久背着被子抬头:“我补觉,你去上朝。” “真补觉?”封听筠又几分好笑,又凑近萧亦颈间,鼻尖蹭在皮肤上,眼中不失满足。 “明知故问。”懒得与人消磨时间,萧亦躺了下来,盯着人半晌,以前也没觉得这么,“恋爱脑。” 这词萧亦前世没提过,单看字面意思,封听筠也能将意思猜的八.九不离十,笑了笑不置可否,一揽人一卷被子,便将萧亦包住按床上:“你和温思远,”不觉得能拦得住,委婉着补充,“少出宫。” 萧亦没答应,偏头就看见床帘外鬼鬼祟祟踟蹰不前,不见其脸但知其身份的王福,提醒道:“王福来了。” 又看封听筠和他现在的姿势,诡异地让人无话可说。 不管床外人想入非非成什么样,封听筠竟也面不改色,用手背碰了碰萧亦的额头,好似了却一桩大事,起身揭帘出门了。 萧亦睁眼望了望床顶。 这都是什么事。 醒都醒了,索性收拾好往外走。 才出门,便见与他同样待遇的温思远哈欠连天杵在门口,浑身上下扫了他一眼,遗憾咋舌:“我还当要等到中午才能见到你。” 萧亦奇怪:“为什么是中午?” 天气是冷,搁以前这个点他都不一定睁下眼,但好歹接受了古代的早朝,该有的生物钟也没落下。但中午才起,何出此言? 温思远故弄玄虚:“啧啧啧!” 封听筠是真不行。 萧亦也不中用。 萧亦被啧得发毛,一点没惯着温思远,抬手就招呼到人头上:“赶紧说,找我什么事!” 换他大早上杵在别人门口,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有事相求。 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跑去自讨羞辱的。 温思远摊了下手,人斜到萧亦肩头挂着:“我觉得临王不是个好东西。” 平时间乱窜就算了,上次他哥半夜弄醒他,什么也不说,更不带他出门就算了,还弄回个临王。 不知道的还以为怒气冲天成这样,是提剑去抓奸了。 经温思远提醒,萧亦也想起来临王上次被温竹安从荒山上带回来。忆起温竹安讲述时对方身边的蛊虫,嘴角微抽:“怎么什么迷信白倚年都掺和?” 画阵法,逆天改命。 养蛊虫,拿人效命。 基本他听过的邪门歪道,对方都沾边了。 温思远脸稍稍冷上几分:“是啊,什么都沾边了。” 心底难得浮现几分戾气,转眼却瞧见萧亦若有所思看着他。 相视不曾一笑,也不曾泪流,只有:“你也想起些东西来了。” 没有反问,是陈述。 近些日子与白倚年相关的事,除去白倚年会武,温思远都不在场,这恨意按理来说,不应该有。 但方才流露出的恨,是实实在在存在。 且早在温思远插科打诨,搅乱温竹安的愧疚那天,萧亦就有过怀疑,今天一看,所猜应当不错。 温思远挑眉:“我表现得这么明显?”继而寻到了找茬的理由,“萧亦,我对你可是掏心掏肺,你就这么对我遮遮掩掩。” 合该谁都知道,就瞒他一个? 萧亦咳了声:“怎么想起来的?” “那晚上做梦。”温思远没隐瞒,被他哥逮进皇宫第一天,头一沾枕头刚进梦乡就是蛇,闭眼都躲不掉的蛇。 大爷,别的不说,这辈子做梦就没这么惊悚过! 别说熬,当场他就想死了。 要不是上头的白倚年提起他哥,早咬舌自尽疼醒过来。 要说真的,梦醒后他其实没怎么信,人一辈子做几万个梦,要都信还活不活,但一对上他哥的眼睛,他就觉得应该有那么回事。 一想起就烦心,不禁抛开满脑子的蛇,再看面前的萧亦,依稀记得这人在梦里身体不太行:“你……算了。” 现在没发生就行。 走出两步,还是没忍住:“你现在对封听筠什么感觉,后悔吗?” 病成那样,换他,肠子都悔青了。 “又没谁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后悔个鬼。”都是自己选的,从踏出第一步,就该知道这条路会经历些什么。 若真有后悔的事——大概是后悔一开始封听筠想方设法降低他防备心时,怀疑封听筠要利用他。 现在想起来,挺伤人。 温思远竟在这方面与萧亦达成共识,眸光淡淡:“我也不后悔,看到我哥满眼愧疚盯着我时,就不舒坦。” 难免要作点妖,打消了那愧疚心。 否则,过于毛骨悚然了。 看样子,只觉得温思远正伤怀,萧亦张口想安慰温思远几句,不曾想温思远的思维跳跃得山山海海:“他大爷的白倚年,老子就说京城怎么这么多蛇!玩诛心这套,我就不信我弄不死他!” 再一拍萧亦肩膀,“我俩都同频共振到这个地步了,不统一战线可惜了。” 萧亦被拍麻了半边肩膀,罕见地想找条蛇抽死温思远。 缺心眼的浑然不觉,揽着萧亦就往临王的住处走:“我想去试探试探他和白倚年的关系。” 萧亦不疑有他,由着温思远拉。 临王还住那破旧宫殿,快入冬的天,正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时候,一进门便是堆积成毯,要被踩碎的各种落叶。 殿中来来往往都是太医,恨不得把半个太医院都搬了过来。 再看宫殿简陋程度,萧亦有些许摸不清封听筠对人的态度。 他摸不清,温思远更是,摸着下巴良久,又皱眉又展颜,最后得出个不伦不类的结果:“不喜欢,也不想人死。” 旁观良久,真当人能说出点什么来的萧亦:…… 效仿温思远抿唇再开口:“嘬嘬嘬!”目睹对方不解望过来,粲然一笑,“狗都知道的事。” 硬生生要上演一回思绪万千。 温思远脏话转了个弯:“萧成珏,我要你死!” 屋内被一声萧成珏叫醒的临王,额角突然跳了一下,心知屋外人来,绝不是探望。 然预感也没错,温思远一进门就迈到临王床前站着:“殿下金安!” 临王状态不算好,未语先咳:“咳!温公子怎么有空来?” 萧亦在话落间站到温思远身边。 床上面容憔悴,眼窝凹陷的临王几乎没什么活气了,浑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睛有半点亮色。 活似仅凭一口气吊着。 临王见萧亦露出个不轻不重的笑来:“萧大人。” 说不上来敷衍还是不满。 软绵绵地寒暄,寒得温思远胆疼,率先拽起话头:“不知临王殿下可认得白倚年白公子?” 临王面色不变,淡淡回答:“理当不认得。” “好吧,本还想给您找个乐子,听说那白倚年被右相追杀,掉落山崖了,至今也没搜出来尸骨,不知道是死是活。”温思远信口胡诌完,不忘和萧亦统一口径,“萧大人,这人与你有关,不知你担不担心?” 萧亦眸光掠过临王,却见人什么表情也没有,张口只叹息:“你听错了,右相只是捉拿他,到了悬崖边上,他却捅了自己两刀,让人费解,只希望他没事。” 别忘记白倚年喜欢自残的个性。 两人一对视,余光皆在临王身上。 却是谁也没发现半点异色。 良久无果只能作罢,将要离开,太医端来副药:“殿下,这药烈,您确定要服用?” 临王微微点头。 萧亦和温思远没关心,抬脚就要离开,不料才走五步,背后太医失声:“快来人!” 回头就见一口气喝完药的临王呕出一滩淤血,头一勾,便无意识从床上摔到地上。 第95章 训狗指南 温思远怔愣:“这药这么猛?” 短短几息, 脸就青了下去,都这样了还能活吗? 混乱中没人回答这问题,就听门外太医尽数涌了进来, 冲过来时萧亦拉着温思远退到一边给人让路,摇了摇头。 用药猛成这样,临王是还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亦或是单纯想活。 太医将人抱起平放在床上, 轮流把脉,手快的已经提针开始封脉了,温思远和临王没多少交情, 自然不算担心,看着地上的血脑子活络着,张了张口没出声。 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人, 干脆将萧亦带了出去。 身边一没人,问温思远就讲了出来:“我觉得不太对劲,太赶巧了。” 这才喝下去才多久,什么药有这般能耐? 鹤顶红都没这么立竿见影。 萧亦对药理知识一概不通:“看太医怎么说。” 光猜没用。 温思远欣然同意,两人安生在外面等了一炷香,屋里还是吵吵嚷嚷不断,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外出的问:“临王这是为何?” 却是个学术不精的,答非所问:“怕是活不得多久了。” 垂头一叹气,丢下两人就换地方熬药去了。 问人没用, 温思远凑近窗户打算偷听,屋内翻天覆地的吵,直冲人天灵盖, 半天他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得罢手冲萧亦摆手:“走吧。” 刚与萧亦汇合往外走,屋内太医院院正便叫了停:“急火攻心, 与药没关系,恐怕还需临王自己挺过来。” 又探了脉搏,隔着窗户看不见已经走出不远的两人,暗叹:“这两个也是不省心的。” 奈何无论是怒火攻心,还是不省心,萧亦和温思远都没听到。 说不上来哪边更亏。 萧亦不想就这么回去,碍于早上封听筠才三申五令过少出宫,又想起白倚年放过的话,遥看天色还没到下朝的时候,随口拎出话题:“右相有个双胞胎弟弟,叫赵革。” 两句话来得没头没脑,信息量又太大,温思远声音差点劈叉:“你再说一遍?赵革有个弟弟叫赵革?” 弟弟凭空出来的弟弟是哥哥? 他家族谱倒过来写了? 萧亦点头,将夜探右相密室经过完整说了一遍,听完温思远表情有几分空白,欲言又止,没止住:“我哥还是太君子了。” 但凡少两分顾念,他现在坟头草都准备冬眠了。 话虽如此,但萧亦提出来的目的不止如此。重申陈祥山有三个流落在外,且手握军权的儿子:“之前问过王福,陈祥山第三子正四品,寻常时候无需早朝,今天正好是朝会,现在应该在太和殿广场上,去会会?” 信息量庞大,温思远没消化干净,随口应付:“您当真闲不得。” 去会会,难不成就能挑拨离间,让人反水了? “说不准,野心勃勃的人怎么舍得屈居人下?”就右相那般作态,要用人儿子还逼死人亲爹,搁谁谁能全盘接受不生龃龉。 自家事是自家事,吵破天也轮不到外人越俎代庖。 说得有理有据,温思远暂且低下高贵的头颅:“行,我就勉为其难和你走一趟吧!” 知悉人什么尿性,萧亦微笑,理都没理就往外走。 被无视的温思远磨了下牙,没硬气到不看好戏就这么离开的地步,戳在原地半晌,确定萧亦真不搭理他,骂骂咧咧跟了上去。 朝会殿外密密麻麻全是人,为官多时,但不耽误萧亦不认识官职过低的,放眼看去武将只觉长得大差不离,隐约记得人名,奈何没见过人,实在认不出能是谁,索性将主意打到站守的禁兵身上。 “大哥,谁是姚启?” 萧亦声音不大,人又鬼鬼祟祟贴在墙上,才要掏封听筠给的玉牌耀武扬威,被问话的禁兵一看脸,险些往地上跪:“您这是做什么?” 跟上来的温思远看傻子似的看了萧亦一眼,好心道:“你就没想过,你这张脸比令牌管用?” 抢来萧亦刚掏出来半截的玉牌,捏着晃了晃,用的话术差不多:“哥,您看能给我们指个人吗?” 连着两声哥,禁兵干巴道:“卑职刚满二十。”当不上皇帝枕边人的哥,更当不了正三品大臣亲弟弟的哥。 攀关系,素来没有这样的。 温思远从善如流:“失敬,那弟,方便给我们指个人吗?” 禁兵和这些公子哥攀谈不起,闭了下眼,伸手就指向人群中一个有鼻子有眼,容貌算不得周正,却也勉强看得过去的人:“他。” 温思远顺着方向看去,认真打量半天,摇了摇头:“不像。”爹长得堪比黄鼠狼成精,儿子竟是难得的宽肩窄腰大长腿,高得不像一家人。 萧亦没理会这歪三斜四的关注点,跟着喊了句:“兄弟,能帮人给我们叫过来吗?” 兄弟顶不住这般攀关系,在旁边同僚的注视下,顺拐一步上前,将萧亦两人要的人叫了过来。 实际上算不得叫,上前说了声有人请,便将人生拉硬拽将人带到萧亦面前。 温思远不想接萧亦灵活多变的戏,兀自找了个角蹲着,不近不远的听戏。 姚启被强扯来,本来就不舒坦,看见叫人的是萧亦,自然而然冷着脸轻视了下来,直问:“你找我做什么?” 萧亦抱手笑了下,他官职确实被削了,但要成了就此沦为阶下囚,要上赶着求谁,还真…… 偏头看了眼喊过大哥的禁兵,弯眼:“我看他不太顺眼。”都是乱臣贼子,谁比谁高贵在哪? 就这人的个性,软着来,恐怕真不行。 不硬着来,未免对不起封听筠为他受那么多闲言碎语。 禁兵一时没听懂,怔愣着看了萧亦一眼。姚启也是一怔,没想通萧亦面对他哪来的底气,尚未斟酌过来,脸已经被“啪”一巴掌打偏。 回神动手的已经甩干净手:“看不起我?你也配?” 上前一步,意犹未尽瞥向禁兵。 出乎意料地,这禁兵懂了他的意思,抬脚便将姚启踹跪在萧亦面前。 年纪轻轻四品大臣,当众招如此羞辱。 何况姚启本就是心比天高的,愤然抬头挣扎着就要起身踹人。但被俩位禁军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又逢萧亦俯视,微薄的光下面容晕染开,让他看不清神情。 不用猜也知其轻蔑。 直立者声音不缺笑意:“姚将军,合作吗?” “你也配!”姚启被死死按着,嘴上却不认输,不用想都知道背后有意无意看向这里的百官是什么表情。 指甲掐进肉中时,恨不得将萧亦千刀万剐了。 萧亦又轻飘飘看了眼禁兵,自有人双手齐张,声声回响甩在姚启脸上。 没几下,那原本就不够看到便红肿起来。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萧亦淡声。 姚启强忍怒气,声音在肿起的面部肌肉下已然含糊:“你要做什么?” 萧亦好似不知死活,朝两位禁兵递了个脸色,随即弯腰看向快要纵起来的姚启。 “我劝你别起来,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哭天抢地跑陛下面前,随意找个理由将你贬去哪里。”轻轻叹了声,“对我倒是不影响,但,你们还方便造反吗?” 姚启瞳孔一缩,萧亦轻慢笑了笑:“怎么,右相没和你说,我算他左膀右臂吗?” 祸水东引完,再次笑问,“现在还不想合作?” 姚启低着头,拳头还死死攥住,到抬头也没松开:“你想怎么合作?” “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我有办法扶持你上位,也有方法扳倒右相。”萧亦摩挲了两下手心的玉牌,继续大逆不道,“还是你只想扶陈王上位,继续屈居人下?” 皇帝身边人要谋反,如何都是骇人听闻的。 姚启虽惊讶,但不是没脑子:“为何?” “我有能力有手段,凭什么靠那点帝王的心血来潮苟活于世?”萧亦与姚启对视,目光坦荡不缺野心。 然任脸上多嚣张,心底都有愧。 “你登皇位号令三军,我率文臣为你服务,这般结局有何不可?”眨眼间,也不知能不能忽悠过去,“有军权才能得天下,封听筠失军心了;且右相年迈把柄不少。” 抛出的橄榄枝过于诱人,姚启有野心,自然不意外别人有野心,方才萧亦态度再嚣张强硬,此刻都只是找到同盟的兴奋。 有手腕的盟友,胜过一切。 何况,得逞之后留不留对方,不过在他一念之间,他可不是那色令智昏的皇帝。 当即就想同意,本就是想话题带到右相身上的萧亦却不乐意,甚至生出几分得逞太快的诡异,再次提醒:“至于右相,他密室中那具胞弟尸骨,足以扳倒他。” 姚启茫然,竟忘记站起来:“什么?” 萧亦好耐心地讲了变两兄弟的事迹,着重突出这是右相的软肋,见姚启还半信半疑着,提议:“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验证。” 就是不知道右相有没有将洞口堵死。 又怂恿着:“废些功夫,就能将证据收齐。” 天下人信不信证据,另说。 姚启本就不愿屈居右相之下,眼底划过亮光,转眼就打定了主意,起身朝萧亦颔首:“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没目送人离开,萧亦心有不解直奔躲在一边的温思远。 温思远面壁思过着,手指在地上乱动,听到脚步声,神色复杂看了萧亦一眼。 先开口的是萧亦,不确定就这么容易将人说服了:“他有那么好骗?” 温思远沉默:“你有在骗?” 先外在让跪面前臣服,又拿东西威胁,威胁完才丢橄榄枝,不知道的以为在训狗。 萧亦也有一瞬复杂:“就那全年无休,人尽可气的位置,我争来提早投胎?” 无论帝位还是右相位,哪个不是累死累活气生气死的劳苦命? 他没那么大抱负。 只是再提:“他有这么好骗?” 温思远没给回答。 封听筠体贴喂萧亦吃了块柿子:“多的是人想当皇帝,你被欺负的次数多了,应当多仗势欺人几次。”方知权利带来的便捷。 道理是这样,萧亦勉强抛开怀疑,只玩熟悉的计量:“你找人和赵一传句话,只要姚启动手,就引右相去看。” 原本也没想过成功,只想抛出右相是冒名顶替亲弟弟,引诱姚启去查。 只要去查,两人的合作就牢固不了。 说着,张嘴心安理得接受封听筠的投喂,吃得差不多,歪头问:“这你都不膈应?” 第96章 图谋不轨 封听筠失笑, 不免佩服起萧亦的记仇来,之前他问不膈应中毒,面上说的比唱的好听, 实际恐怕早就记下了仇,今天抓到机会可以挖苦他,难免是要问一道的。 反问道:“若是膈应你要怎么办?” 萧亦不假思索, 瞥见封听筠分开指间擦拭果渍,抓住时机便扣了进去,事先声明:“那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对天发誓苍天可鉴。” 真要试验起来…… 只觉过分惊悚。 当下换了条出路:“你要膈应,那算我眼瞎。” 话音未落,不同口吻的回答, 远胜胡搅蛮缠:“若是你想,无需谋权篡位,我找理由禅位即可,但,萧大人愿意吗?” “不愿意。”萧亦撇开封听筠的手,忍不住又骂, “恋爱脑。”别人说不准,但以封听筠个性,真有可能将江山拱手让人。 这点, 从梦中遣兵调将血洗朝堂便看得出。 封听筠莞尔:“如此理当不算你瞎。” 萧亦有一瞬无话可说,纠缠这个话题,总觉得矫情, 另辟话题:“端王那如何?” “今早早朝递了折子,愿为国捐躯。”美其名曰:其孙为国添了太多麻烦,考察百官过于得罪人, 他无牵无挂一身轻,愿为朝廷死而后已。 给的理由勉强看得过去,封听筠自然没有为难人的必要,当即便让王福起草了封圣旨,按照端王想要的,敲锣打鼓送去了端王府。 眼下,应当送到了。 将公报私仇讲得如此冠冕堂皇义正言辞,饶是萧亦也佩服:“脸上镶金边了。” 呲了声又道,“若非你刻意安排这出戏,他未必愿意趟这摊浑水。” 封听筠摇头:“迟早会是他。” 一开始定下的人选就是端王。 帝师早将京城之中流言蜚语的始作俑者栽赃到了端王头上,流言蜚语才开始发酵,他便提前放了封礼,对内对外都证明了,端王没有做事都动机。 之后满城风雨,处处都将屎盆子扣到了端王头上。抓着这点时机,他又放了帝师的孙儿,向端王指路,这事都获利者是帝师。 种种迹象无不向天下人表明,得罪他的事栽赃给了端王,获利的却是毫发无损的帝师。 端王今后若还想在文武百官中有一席之地,这事就不可能忍气吞声。 两家独苗的死,不过是将激化矛盾,不给迟疑的机会。 “在这里,血缘关系不一定是门第兴旺的必要,皇家人最擅长过继。”端王不清楚右相意图谋反,他只知道,他这脉已经没了爵位,今后若想不被旁支吞噬,就不能失了皇权的支持。 而封礼得罪过掌权者,封礼绝无振兴的可能,现如今封礼因帝师名正言顺的死了,没了碍眼的小辈,只要抓住机会将此事办妥当,再过继个旁系到膝下,今后端王府该是皇亲贵胄,还是皇亲贵胄。 因此,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给了端王一个名正言顺站位的机会。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早在临王撬他墙角那次,他便说过,别站错了位。 给过了后悔的机会。 聪明人不会听不懂话。 萧亦略微一挑眉,不由得思考起来他们二人处事的方式。他更倾向于随机应变,而封听筠更擅长于放长线钓大鱼。 难免打趣一句:“陛下,您洞察人心的本事好厉害。” 笑着眯了下眼:“那您看出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图谋不轨的吗?” 看出来了还钓着他玩? 却见封听筠摇头,听到的是陛下,送回去的便是:“萧大人,您态度向来迷糊,我哪有这般料事如神。” 迄今为止,他都未看清楚萧亦。 无论前世今生,萧亦一开始的出发点都是保命,全然不知后来为何就变了意图。 只为正事不谈私欲。 萧亦蹙眉,两世轨迹应当大差不离,那他这世会在这个时间段捅破窗户纸,上辈子应当也差不多,封听筠若真不知,便只有一种可能:“上辈子我没捅破窗户纸?” 看梦中,分明和现在也不差。 封听筠摇了摇头:“未曾。” 他虽未明确挑明要名分,态度感情也摆在明面,但萧亦从未直言过,未曾回应便只当不愿意接受。 往前,不过是他强势留人。 最了解自己的莫过于敌人和自己,萧亦又皱眉,结合实际,就只能想出一种可能:“该是命不久矣,不能耽误你。” 且梦中远比现在更为紧张的局势,不挑明更适合。 “现在活蹦乱跳,可以耽误。”起身凑近本想亲一下证实,不料手撑桌角,动作过快没稳便是一滑,隔着桌子径直扑倒了封听筠身上。 动作来得心血来潮,封听筠一时不查下意识要接,两方皆急,唇角与脑门一撞,撞到脑门的抬头一看,天子唇角擒血,唇红得实实在在滴了血。 萧亦腰还磕在桌子上,忽略那点钝疼,索性翻身起来,稳当走了几步重新扑到封听筠怀中,趁人愣神,仰头将磕出来的血含在嘴里。 血就几滴,锈气不多,在口腔里挤占不了多少空间,反倒是梅香浓得发晕。 晕着盯上刚磕出来的战利品,缺德心就冒了出来,捂脸趴在封听筠身上。 封听筠抿了下唇,伤口处有几分灼人的滚烫,纵观前半生都未过这待遇,微怔着搂着萧亦,方觉栽在这人手里不冤。 偏生身上挂着的人浑然不觉,毫不客气趴着,恨不得拿他当遮羞布使。 不知是在哀怨谁:“出师未捷身先死。”下一瞬又有了答案,“封听筠,我克你?” 封听筠腾出只手将萧亦戳起来:“比较废嘴而已。” 对盘吹酒那次,也是磕在这周围。 无不好笑着:“少给自己安黑锅。” “嗯。”顺势萧亦也要起来,世风日下御书房抱成这样,实在有辱斯文。 屋外懒得等通禀的温思远进门,正好撞见萧亦从封听筠身上起来,又眼尖望见封听筠唇上的口子,“哇哦”一声,脚在原地,嘴上不饶人:“两位,需要我暂避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让他看见真不逢时。 之前还当萧亦是底下的,今天一看,原来是萧亦不行! 萧亦无法与温思远同频道,听那声哇哦,红气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了脸,咳了声,扶起方才撞翻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面无表情喝完,瞥见封听筠竟然在笑。 顿时就有几分炸毛,碍于温思远在,未能表现出来。 说着要避让的温思远不但不避,还走了过来:“按理来说,我应该让你两大展身手,但情况危机,你们晚上回去再展。” 说着,就从袖子里捞出两张纸来,上面的笔迹飘逸有力,半点不像出自病入膏肓的病患之手。 萧亦对事向来不含糊,立刻接了过来,粗略扫了一眼,确定是单独成信后没忽视封听筠,分了对方一张。自己拿着一张一目十行地看着,看完对视一眼又交换着看。 不过温思远端茶倒水的功夫,两人齐齐将纸放桌上。 “临王醒后要往宫外送,我及时截下来了。”温思远劳苦功高捞来个椅子坐下,喝完茶,再续前话,“没想到他会是右相的人。” 病得喝完药都丢半条命的人,一睁眼就忙着表忠心。 瞥了眼萧亦面前的纸,心说也是缘分到了:“你什么时候在他面前露的马脚?” 分析萧亦不是萧成珏,都能举例出一张纸来。 什么不爱红衣、素喜茉莉。 正常人完全注意不到的地方都写上去了。 又瞥向封听筠面前那张:“不可相信季折、武青。” 也是逐条分析,只是没那么多而已,不过有证据支撑——季折、武青皆在被“招安”后暗自求见封听筠。 萧亦偏头看封听筠:“你怎么看?” 临王在某些时候,过分熟悉他,莫非也是重生。 除此之外,对局面的把控,解释不通。 封听筠压着纸没有回答,只道:“临王暂放,我另有用处。” “行。”萧亦没异议,温思远同样。 答案相反的是皇宫之外的右相:“不行。” 此刻已是深夜,火光之下,手上青筋凸起,任意飞针皆可丝毫不差地扎进去,观其手便知主人的怒火。 然而,即便盯着早就被烧过,今天又被捅开口子的密室,气成如此,在赵一提议杀了姚启以绝后患时,回答也是不行。 收到拒绝,赵一没再多嘴,低头充当拐杖。 气到极致,右相仍有理智尚存:“你说那日闯进密室的是谁?” “卑职愚钝。”赵一面色无异。 低头看了眼脚下的黄土,无外乎多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要来旁人又能置喙什么? 闯字,难听了。 “是萧成珏吗?”才起火,人就到了他门口。 才将姚启叫去羞辱一番,姚启便到了府中。 怀疑完,竟又质疑起自己来:“不对,萧成珏不会武术。”那日入府者,轻功不差,料他十个萧成珏也做不到。 转念又想便将矛头指向白倚年:“你说,他会不会是已经知道白倚年叛逃,猜出我派姚启去抓白倚年,今天特地警告姚启?” 姚启心高气傲,无法受气,歪打正着见到了白倚年,正好得知密室之事? 萧成珏不会轻功,白倚年总是会的。 若非如此白倚年也不会在密室被烧当日逃出去,之后再不见踪影。 赵一还是摇头:“不敢妄加断论。” “哎。”右相叹气,手掌重重拍了两下赵一的肩膀,“你什么都好,唯独话太少,不懂得顺势而为。” 姚启需留,他需要拥护这鼠辈的兵马。 至于萧成珏、白倚年…… 右相掩下眸中冷意,是时候要为新君祭旗了。 第97章 假死 “陛下, 这是未通过考核的官员名单。”端王跪在地上,手上抬着个颜色喜庆的正红册子,恍若近百位官员考核不通过, 放这里是桩喜事。 不但是喜事,还是能裱起来挂天上昭告天下,生怕谁不知他一雪前耻的佳话。 “封礼之事, 今早帝师递来折子,愿承担一切过错。”递来的折子封听筠看都没看一眼,于端王而言这是翻身仗, 于他而言不过是筛下了一堆废物,徒给天下人整天朝廷养一堆废物的笑料。 仇敌大败,其结果端王自是满意的, 眼底无可避免地洋溢出笑来。 高兴不到分秒,中途已有看不惯的人插话:“听闻王爷过继了个孙儿,不知何时设宴庆祝?” 说话的懒散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抓着盛放好的各类坚果果脯玩,旁若无人地翘着二郎腿, 满眼戏谑。 听到设宴,端王不合时宜想起历届邀请这位到府上做客的都落了个什么下场。忙不迭摆手:“不了,小礼丧期未过, 不宜摆宴。” 即便摆,也断断不能请这位去! 历届能人。 先是帝师,曾几何时风头无两, 再看如今,墙倒众人推,和丧家之犬没个区别。 又看临王, 先帝恩宠有家的亲王,今朝却是日日汤药伺候着,听说活不过这个冬了。 再就是靖国公,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最终也是不得好死,至今谈起来仍是人人得而诛之。 据他所知,萧亦不过被三次宴请到府里,竟是三家人没一家好结果。 有如此气运的,与往府里请瘟神有什么区别? 瘟神萧亦似乎很是失望,散漫望向天子,嘴里仍念念不忘:“怎么办,我可太些日子没动弹了。” 从离间右相、姚启那日起,京城便安生得诡异,唯独让他抓到点东西的,现在还跪在他面前,今天收拾完,就没了。 但要说有没有好事,还真有一件。 临王治病有了起色,从趁早料理后事,升级到了能捱过这个秋。 同为王爷的端王又是一抖,分不清萧亦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提起过继不说,还要他设宴,莫非皇帝没打算留他? 诚惶诚恐往丧门星那看了一眼,对方正笑着看天子,不知想起些什么,胡乱端起盘蜜枣,就朝他走了过来。 不找天子,来找他! “王爷,听闻您最近爱吃甜的,今天御膳房特制了几盘蜜枣,我没动过您别嫌弃。”嘴上说着王爷,身体却是实诚的,才将盘子递到端王面前就放了手,生怕摔不碎。 御前失仪是重罪,端王连忙往前扑上前去接,接得狼狈,狗扑似的将要五体投地,好在紧赶慢赶接到了手里。 抬头却对上萧亦似笑非笑的目光,手上又是一哆嗦,险些砸了碗。 最后理智回笼,紧紧抱在怀里。 可怜了那接蜜枣盘时被丢到一边,落得满是折痕的奏折。 端着盘子收回目光,忍不住细想萧亦话里的意思,品出来半截,心顿时凉了大半。 爱吃甜的,是暗示府中有天子的人;别嫌弃,是暗示他不要得意忘形。 手上的蜜枣,到底代表着什么,尚且无从得知。 眼见着端王肉眼可见慌乱起来,萧亦侧向封听筠:你教的话术。 但照葫芦画瓢:“王爷怎不尝尝,是看不上还是不够甜?” 甜头给多了,心思又活络起来,过继的都不是自家那一派系的,跑去过继了个正好参加科举,平日里成绩不差的外姓人。 培养都不乐意,就爱压着对方家里强取豪夺捡现成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哪怕手里端的是毒药,对上萧亦,端王也没有不从的余地,连忙往嘴里塞了四五颗,没嚼两下就硬吞了下去,若非还在乎颜面,怕是要当场吐出来。 抬头面前的萧亦还没表态,上方先传出声没由头的轻笑。 笑得轻慢,端王惊悚之下甜腻了的口腔里源源不断分泌出唾沫,胡乱咽下一口,始终猜不透这声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引出笑来的萧亦目睹人噎得几欲狰狞,面色彻底沦为肝色才网开一面:“不急,东西虽好,您还是需要细嚼慢咽,别噎到了。” 听出言外之意,端王没敢耽搁,端着盘子就往外走。 留着的萧亦吐舌:“齁甜,也不知道怎么塞的那么多。” 前一天就尝过,今天正好要敲打端王,干脆又叫人弄了一道。 封听筠笑意不减:“不是说学不会?” 打一巴掌,强喂颗真枣,举一反三的能力,不比谁低。 萧亦扯唇,不是学不会,单纯觉得这么说话太费劲,坐到桌子上俯视封听筠:“你真要留端王?” 这才用一回对方,就马不停蹄强抢来个真有能耐高中的孙子。 贪得无厌了。 “可留,将他孙儿招揽过来就可。”端王虽能蹦跶,到底岁数在这活不得几年。其他宗亲却还年轻,若才用了人便抛弃,难免落人口实。 与其让其他人保持警惕,不如先搁置。 总归强抢回来的孙子,不比亲生。 一提点萧亦便懂了,不禁佩服起来这些掌权人心机深:“亏得我投诚早,不然早被你玩死了。” 封听筠压笑,低头重新批改起奏折来。 安稳不到半天,王福快步进门:“陛下,帝师想见您一面。” “不见。”萧亦抬了下头,面对帝师这老东西,他向来没有好印象。之前各自安好都要作妖,何况现在封听筠摆了他一道。 某人发话,封听筠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淡声重复:“不见。” 得了同样的答案,王福却还踟蹰着,挣扎良久望向萧亦,话过分烫嘴:“他说事关萧大人。” 封听筠果然停笔抬眼,连着被事关的萧大人本人都继而抬起头:“我?” 能关他什么事? 他有什么事,早就摊在明面上了。 张了下口没出声,他要说去,封听筠指定去,到时候再出幺蛾子,麻烦。 干脆按下好奇,瞥了封听筠一眼:“不许去。” 封听筠确实想知道还有什么是关于萧亦的,得这么句禁令,失笑:“那便不去。” 萧亦姑且满意,低头继续看手上新找来的本子。 不料,山不来见人,自有人来找山,王福尚未通报,外面已是凄厉一声:“陛下!您今日若不见臣,臣便撞死在御书房前,奸臣误国啊!您莫要糊涂!” 屋内萧亦与封听筠对视一眼,皆不懂对方这是闹得哪一出。 封听筠看向萧亦,见不见? 似乎并不在乎人就当场撞死。 萧亦默了一瞬:“见见吧。” 考核未通过的官员中,即便端王又公报私仇之嫌,也无法否认帝师那些桃李就是不行,如今名声都脏了,即便是死,也挽救不回来多少。 王福就在门边候着,生怕帝师就这么碰死在御书房,连忙招人将人拖进御书房。 仅是几日不见,帝师发间已无几点黑,眼中如存鬼火一般,直勾勾锁中封听筠:“陛下,您当真好手段!” 拿萧亦逼他们前来死谏,顺理成章要考察百官。 先放端王孙子,后放他孙儿,俩人之死,之后怎么看都透着问题。 直到今日才知,他们两家斗得你死我活,背后全为这位九五之尊做了嫁衣。 甚至,对方笃定哪怕端王事后发现真相也不会翻脸。 唯独就要灭了他这股势力。 如今右相已是苟存,连他这里的威胁都抹平了去,天底下还有什么能威胁封听筠? 帝师目光乍闪,直指萧亦:“萧大人,你以为陛下多宠爱你吗?错了,我们都错了,他只爱这江山,打着为你之名,行的都是利己之事!” 殊不知,“我求之不得。”萧亦没有半点摇摆的意思。 面前局面,历史上封听筠皆不留下任何污点完美解决。 而现在,封听筠的污点,何止面前之事? 又问,“所以你跑来就是为了这点事?”离间而已,将自己弄得如此难堪。笑了笑问:“您的体面呢?” 帝师却笑:“你别后悔!自古帝王多薄情,萧成珏,你莫要后悔。”转而便将矛头指向封听筠,“陛下,凡前种种,您当真无愧于心吗?您对得起这天下,对得起那不顾一切陪您逼宫的将士吗?” 指着萧亦就来,“就为了他!”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帝师站起身大笑,“忘了,还有卖官鬻爵!” 不等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大喊一声,“今后凡有贪官污吏,萧成珏不死,就是他们的免死金牌!” 头抢地撞向御书房的柱子,再一次高喊,“萧成珏不死,大为天下贪官污吏遮风挡雨!昏君,你要遗臭万年。” 年字才出,“碰”一声巨响,柱子未动血液先射,惊得门口王福仅是一眼就眼疾手快关门,徒留顽固的尸体,滑落到地面。 萧亦冲上去要查看,被封听筠拉了回来:“我去。” 人没迈出一步,萧亦定在原地:“封听筠。”你别颤。 封听筠骤然回首,萧亦闭眼倒抽一口气,再睁眼已是异常地平静,仅一息有了应对之法:“帝师御前行刺,败露后自戕于殿中。” 各般想过帝师这样做的可能,最后得出,“其弟子狼狈为奸,相互勾结,早已做好事情败露之后的打算,意图牺牲一人保齐众人名声。” 对上眼,大概知道封听筠顾忌什么:“大不了我假死一回。” 罪名而已,萧成珏担得,他凭什么担不得? 抢了人家的身份身体,没道理不认。 但他不后悔。 “封听筠,在此之前,我是你的事业粉!” 地上还有一息尚存的帝师,听此彻底咽了气。 第98章 心有灵犀 “帝师一死谣言都变味道了。”温思远于宽敞的马车里, 狗爱窄处地隔开了封听筠和萧亦,刻意戳到了萧亦对面,生怕以一敌二寡不敌众。 手上正握着黑白棋子, 锐利地盯死棋盘,严阵以待地——下五子棋。 又一落子,萧亦低久了脖子酸, 随意仰了下头,温思远却如临大敌般大鹏展翅,生怕萧亦和背后的封听筠对视, 靠外力取胜。 清楚温思远此举是因为什么,萧亦扯了扯唇角:“得了,就你还用我请外援?” 闲来无事, 又都不精通围棋,随便下个五子棋,温思远还怕他作弊。 到底口都张了,也就顺带着回答温思远的问题:“听闻孙慷浪在花花世界,在乐坊留了个遗腹子,帝师一听能延续血脉, 恨不得大摆宴席庆祝,但上有封听筠反感,下有端王虎视眈眈, 心知护不住独苗,被逼只能向右相投诚,希望重孙得到庇护。” 右相堪堪暗示几句, 承诺都没有,帝师就为了那八字没一撇,滴血认亲都不能够的重孙撞了。 死后带来的便是, 无论他们这边如何坚称帝师是刺杀无果自戕,右相那边都拿忠臣死谏奸臣误国炒作,传得只差没说封听筠荤素不忌看上帝师,帝师誓死不从了。 距今为止,街上已经出了三起游街示众。 实实在在将清君侧根植于百姓心中了。 但要问怎么知道遗腹子的存在,文献取自右相府,实为帝师亲笔书写,幸有季折转载。 “那还真是死得其所。”温思远落子,袖子离开,棋盘上一次性多了两颗黑子。 奈何萧亦记忆不差,索性买一送一一次丢了四颗下去,最后端着棋盘一扬毁尸灭迹。 “靠,恶心!”温思远呲牙,恶心不知道是指什么。 抬头萧亦已经走到封听筠身边坐下,看都未看一眼,先抢天子手中毛笔,后抢天子注意力:“您兵马布略得怎么样了?” 封听筠不费工夫抽回才离手的笔,几笔成字批完,才撂了折子:“吴利负责姚启,禁军负责随行人员安全。” “至于遗腹子,我派人看过,从人到事都是右相安排,皆为虚构。” 帝师、端王之事,皆不算什么难猜想的布略,右相看得出,自然不会在紧要关头不管。 维持坊间骂名而已。 如此事事有回应,句句有着落,听得温思远都咋舌起来,偏生萧亦异常平静,虚虚揭开车帘看外面,车外行人还算安稳,但他露面还不到半分钟,瞥见他的已经甩来无数眼刀,若不是四下没有趁手的菜叶,甩来的就是菜叶鸡蛋了。 但还没等来懒菜叶子,封听筠先伸手将他脸掰正了放下车帘。 “不保证这车能安稳通过闹市。”车头上就插着龙旗,但凡有人想闹事,砸东西不愁找不到地。 才受不了俩人你来我往,将要拉门下车的温思远动作一顿,全须全尾地缩了回来:“我真可怜。”城门失火殃及他这池鱼。 这门,还能出吗? 静坐不过一声叹气,就将萧亦薅了过来,胡乱扒了下棋盘,没控制住力度,扫下了半数棋子,几颗落在门边,还没捡起来,马车外传来道从天而降的落地声,而后有人旁若无人地推门进来。 封雅云踢开脚下的棋子,回头迎桑黎,桑黎没这般轻功水上漂任意落地的能耐,等车停下才迈步进门。 门都没合上,呐呐道:“前面有百姓示众,禁军在维持秩序。” 车内人均沉默,最后萧亦没事人一样丢了颗黑子。温思远撇了下嘴,紧随其后落子。 桑黎与封雅云对视一眼,找了个地坐着,没再提发生了什么。 倒是封听筠想起来问:“你们查右相私库,查出来些什么?” 夜夜往宫外跑,理应有所收获。 “没查到具体出处,但应该在帝陵附近。”右相做事谨慎,她们顺藤摸瓜查到几处挂羊头卖狗肉的交易地点,表面是交易货物,实际是运输真金白银。 但再跟踪运输的人,到帝陵附近便没了线索,如从未有过般销声匿迹了。 萧亦抬眼,莫名与温思远目光相撞,各自压了眼睫,由萧亦问出:“今晚能到帝陵吧?” 封听筠轻抬车帘,外面的人散得差不多,应当是跑去前面加入大部队了。估摸着禁军解决事的速度,捏了下鼻梁:“深夜能到。” 下棋的俩人又对视,各挑了下眉,默不作声下着棋。 比起开始的一子一算,对视完基本成了乱来,草草结束一盘,五子都没连齐,就黑白交加抓进盒子。 温思远起身:“我找我哥去了。” 萧亦捞起件大氅坐回封听筠身边,封听筠自觉收拾桌上奏折给人腾出块地来,做完一切,瞥见两位女子的疑惑解释道:“要睡觉。” 又看向萧亦:“晚上出去我能陪同吗?” 俩人都是闲不住的,已经默契到了不声不响就知道对方想外出的地步。 方才一见他们对视沉默,便知都想出去一趟了。 闹腾时不显,安静时是是要弄事。 “盟友协约,禁止携带家属。”带去了,剩下那个多尴尬。 封听筠竟淡然处之,没发表什么意见。 封雅云佩服:“当真了解。”也不是没眼力见的,挽起桑黎的胳膊,“不打扰你们了。” 一挽手一关门,整套动作下来不过是几次眨眼,来得风驰电掣,走得更是电光火石。 车门都被砸得掉漆,恰如车外局面。 如此情形他们要作伴夜出,封听筠不阻止,完全在萧亦意料之外,但没多想,就着才拾掇出来的桌子趴着睡觉,睡意要起时封听筠起身将窗户关严实,随后担心车内灯光凉,不知从哪又摸来件披风罩在萧亦头上。 才坐下,要睡熟的人伸出只手来,勾着腰带没撒手,声音含糊着:“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封听筠笑了笑,没撤开腰间的爪子,任由萧亦屈指勾着,再拿起奏折,正是近日才好些的临王递来的。 一面白纸,仅落了四个字——陛下万安。 看向已经睡着的萧亦,封听筠不知这个安字,是安在了哪里。 若无前世那件事,他理当会容人安稳。 恰若心灵感应,浑噩陷入梦中的萧亦,面前之人也是临王。前几次皆是旁观视角,这次却是附身在前世的自己身上的。 “萧大人!”梦中临王相较现世,脸色不知好到了哪里,轻声唤了一道,对面的人正是他的反面案例,面色如纸没几分浓色,“到您落子了。” 萧亦应声低头,桌上是正规的围棋,双方落子皆讲究,一时分不清哪方会是他下的,偏向手边装棋子的盒子,白子的布局明显不是他的风格。 捏着棋子,状若斟酌,心底却是一震。 他见过一模一样的棋盘! 顺着记忆中的位置看去,正与身体主人的动作不谋而合,皆落在一处,动作缓慢声音也过分地轻。因此一夕之间,融为一体。 萧亦紧盯棋盘,却见临王不假思索,落到了记忆中那人同样的地方。 之后无人再落子,萧亦与临王目光接洽,谁也未曾移开。 临王先出言:“您可想问什么?” 萧亦不问凡答:“你知道我不是萧成珏。”接着发出声笑,“殿下,我也知你不是封澈。” “我兴许猜到了殿下是谁。”萧亦虚虚握着拳,要指认对方的指尖,无一例外对准的是自己。 半天似乎也意识到了蜷缩不利于自身,放松着摊开了手。 “萧大人,若我孑然一身,我当会谢谢你。”临王温和笑着,一如往常。 一位非萧成珏被唤作萧大人,一位非封澈被唤作殿下。 “互抵吧。”萧亦同样无害笑着,因着身体确实不好,没笑多久就偏头咳了起来。 抬头时许是身体不佳,没再笑着,“我只想知道,为何?” “您有担心之人,唯恐对方行将踏错,我同样有。”临王坦诚,伸手接住片枯黄的落叶,摩挲着放到桌面,“万物败于冬,我不能见他枯败下去。” 一体之中,原萧亦没出声,附身的萧亦却想问自己和临王,到底要含糊其辞些什么? 怎奈仅是附身,无法夺得控制权,只能等身体主人发话。 听来来句各怀鬼胎的。 “你想要怎样?” “您莫责怪。” 前者是萧亦自己,后者是临王。 “责怪什么?都叫别人成这副模样了,还有资格责怪吗?”萧亦的话尖锐起来,似要撕破脸。 天空零星飘起雪来,将语气都打落成了霜。 临王不觉什么,捏化雪米,无端感慨:“今年第一场雪。” “看见,冬就齐全了。” 萧亦未言什么,也抬头看了眼黛色穹顶,就是分神这点空隙,不等风雪挂上睫毛,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已尽数入耳。 方才还在化雪的临王,袖中惊掠一道寒光,迅速搅风半圈,裹住几粒雪霎时调整到应对的方向,寸息之间就捅入了心脏所在地。 全程不给人反应的时机,更不容人阻止。 等萧亦回神,活人滚烫的血液已因风雪归冷。 临王拔出胸口的刀,丢到桌子中间,刀把正对萧亦。 胸膛冒血浸透衣物的却是对面的临王。 “我可以问问你是谁吗?”声音随体温消散,临王已是弥留之际。 细看,那冒出的血中,暗得不似鲜血。 萧亦诡异地漠然:“萧亦,别死了死了,还不知道用命栽赃的人叫什么名字。” 握起刀,御花园入口处,右相正和一群朝臣有说有笑走近,为首的封听筠目光散漫,不欲与周边人交谈。 直至看见握着血刃,坐在尸身对面的萧亦。 “萧亦!”萧亦倏然转醒,睁眼人在桌子上。 封听筠死死抱着他,眉宇全是慌乱。 看见他睁眼,禁锢他身体的两只手臂开始泄力,似乎很怕弄疼他。 忽然从梦境到现实,萧亦有几分无所适从,缩在封听筠怀里不动弹,冒出两个字,就没了下文:“临王……” 是谁? 猜出萧亦梦到了什么,封听筠微微松气,解释道:“方才你喊了我一声,之后不论我怎么喊你,你都不醒。”—— 作者有话说:有加更,但在凌晨,不要等[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99章 唯独舍不得 萧亦嗯了声, 想不出究竟遗漏了哪里,会让前世的他能猜到临王不是临王,这世都他毫无头绪, 一如无头苍蝇。 郁闷之间,不禁怀疑是不是靠封听筠躺平太久,智力下降了。 几次乱想, 忽地想通什么,回神手指再次勾住封听筠的腰带,难忍磨牙:“说, 你包庇临王干嘛?” 就梦中临王的态度,很难不让人猜测之前让白倚年捡漏陷害他那几次,始作俑者也是临王。 一来临王有作案嫌疑, 二来他穿来也就认识了这么点人,总不能都到现在了,还冒出个BOSS来。 再就是封听筠对临王的态度,从始至终都算不上兄友弟恭,临王回京递折子那天,封听筠不就捏碎个茶杯? 随后, 黑灯瞎火也要跑去射人一箭,其态度昭然若揭。 被直勾勾盯着逼供,封听筠哭笑不得, 腾出只手捏起萧亦勾腰带的手,无可奈何道:“我包庇他做什么?” 若无那层身份,早让对方死千次了。 手才被捏起来, 萧亦就抓上了封听筠肩膀,硬生生给人压到软垫上:“封听筠,你想干什么?” 封听筠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前世的阻碍现在基本已经扫平, 帝师死于自戕,靖国公死于乱箭,唯独活个右相,此次之后也无生还的可能。 而临王和白倚年,封听筠长期处于防备状态,很少主动出击。 俩个人,封听筠都未提过要怎么处置。 事出反常必有妖,封听筠不对劲! 封听筠今日只用发簪未用发冠,本已是半数头发披散在脑后,经萧亦这么一压,松了大半,本身就是张冠绝的脸,于乱发修饰下无异于醉玉颓山的谪仙。 眸光温润盯着萧亦时,更是被怎样对待,都全盘接受的纵容。 纵容在表面,暗地仍搁在萧亦腰上的手却一使力,直将萧亦拉得稳不住身形,匆忙砸了下来。 正要相撞,封听筠便又起腰揽人,没让人伤到半分:“不想做什么。” “不想个鬼,莫非你舍不得动他们?”萧亦抬头,紧紧盯着人半晌,最后硬着头皮就开始扒封听筠的衣服。 外衣刚扒得差不多,腰带就落地出了声,当下什么也不管,心下一狠直扯里衣,对上通白的胸口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直勾勾盯了良久,因马车走动刮起的车帘,依稀露出些光线来,似乎在提醒着,这还是人声鼎沸的白天,鼻尖梅香呛得嗓子生涩,难忍发问:“封听筠,你到底是谁的人啊?” 被问到的没吭声,单手将萧亦抱到旁边,木然闭眼。 不该任由人乱来。 最后理智溃败将萧亦扯了过来,到底隔了些距离,两人之间是空的,就肩膀紧紧挨到一块。 肩膀之下分离,肩膀之上气息交融,缠绵紊乱。 萧亦先呼不过气来,手肘抵了封听筠一下。 力气不大,想来不算疼,其代价可承担,封听筠自然没放,侵略式席卷了半数气液,久到萧亦后仰,才勉强放人。 分离时,萧亦重重栽到他身上。 缓慢顺平呼吸,不忘怀疑:“到底谁是流.氓?” 流.氓承认得干脆:“我是。” 低低一句话,无疑是哑的,然发声的唇却是异常的艳,本也是不可方物的容貌,垂眼盯着人时,正如艳鬼附身。 萧亦仅是挑眼对上,就死死闭眼,大有再不睁眼之嫌。 以前也没意识到,他还是颜粉。 趴在人胸膛上喘了半天气,差不多思绪回笼,想揪着放才的矛头不放,呼出的气却折返到了面上,热气萦绕,意识到呼吸都落在了哪里,眼睛不可控地往下扫了眼,顿时抬起头拢好封听筠的衣服。 仰头咽了下,唾沫不知去了哪里,什么也没吞咽入腹,最终只能干巴着后缩。 封听筠没让。 垂眼人畜无害看着他,手臂却死死将他禁锢在原地。 车外突如其来一惊雷:“客官!还没找您钱!” 萧亦难捱咬牙,紧绷着动了动身体:“我想坐别处去。” 封听筠分手捏了下萧亦脸颊,示意别咬。 闭眼还是放人离开。 但萧亦没往后靠一分,便冒句话:“我唯独舍不得萧亦。” “你是萧亦。” “我是谁的人,你随手抓个人问,答案都是一个。” 你的。 答完无奈靠上车壁,正要缓过劲,萧亦却又凑了上来,但不如不来。 悉心拉上扒乱的衣服,之后头也不回往外跑,单是一声车门响,睁眼人已不见身影。 封听筠有一瞬气笑。 撑在桌上半天,车门又响,萧亦放下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坐了过来,手兀自伸到一处,将要碰上时,被及时拦截。 抓住他的手青筋暴起,恍若下一瞬就会爆开,尤其是手腕出,其上封听筠掀着眼睑,眼眶周边泛了些红。 萧亦理亏,默了默硬着头皮来:“我问了,走的官道,路上很多人,”抿唇含糊不清,“没那么多热水。” 额头戳在封听筠肩上,竟有几分好笑:“我一直以为,你……” 想着唇齿间就泄出几声笑音来。 想象与现实,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再一抬头无辜眨眼,“以前没想过,现在才想起来,我怎么就给自己定位了?” 遥想这么个顶尖容貌的人,也不是不能…… 但这都不是现在该说的,从袖子里摸出条绸缎,不先征求意见就系在了封听筠眼上。 盖着眼睛,萧亦才有几分有恃无恐:“我帮你。” 言罢不接受封听筠的反对,直接上了手…… 弄完一切,萧亦手上抬水的力气都没有,悠悠扯下蒙眼的布,对上双更红的眼睛。 霎时挪开视线,渣男一样跑了:“您先收拾着,温思远找我有事。” 封听筠:…… 确定人不会再回来,翻出几张干净的宣纸默写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 没默过一遍,新发的记忆乱七八糟跳出来,剩下一桌子纸,便一个字都落不下去了。 跑出来的萧亦没找温思远,任意找了张马车,弯着散了半天气才朝温竹安那张车走去。 此时正是用膳时,在此之前王福端来吃食,萧亦言之凿凿,他们不饿。 现在想起封听筠,还是跑回为首的马车,低声让跟在车外的王福重新准备一份。 王福不知在神游天外些什么,萧亦反复说了三遍,才呆头鹅一样点头。 点完头照旧呆愣,目送萧亦消失在眼前,才重新张罗着备膳。 在原地等到温家的马车,萧亦身上已没半分异常了,进车车内温思远鹌鹑似地缩在门边,泪眼汪汪盯着萧亦。 萧亦眼下最怕的就是看见类似的眼睛,偏过头只当没看见。 温竹安持书端坐着,勉强分了萧亦三分目光:“你们要探帝陵?” 闻言萧亦转头看门口蹲着的温思远,对方是真心虚,从鹌鹑进化成了会埋头的鸵鸟。 顿时什么话也没了,只能对着卖友求荣者亲哥点头:“是。” 出乎意料地,温竹安没拦,只是抬头刮了眼温思远:“我和你们一起去。” 又拉出个人鞭笞:“我不去,封听筠不会放你出去。” 现在提封听筠,对萧亦无外乎是打蛇打七寸,一点挣扎没有从了:“行!” 温竹安还算满意,连带着看温思远也没那么火气大:“起来,要找一百条,找来一百四十四条,依我看我看温府庙小,供奉不了您这大佛。” 家规七十二,找来一百四十四。 升级翻倍版。 饶是萧亦,都佩服起温思远来了:“宫里不兴迷信。” 温思远呜咽一声:“那分明是我认错之心良好,态度之诚!” 温竹安又按耐不住想提刀。 危及存亡之时,萧亦微笑:“天黑了,我们可以动身了!” 就算要让亲哥放下芥蒂,这招也太毒辣了。 搁他,不抽死温思远,算他缺乏锻炼。 温思远不知萧亦所想,感激涕零朝萧亦鞠了一躬,看得温竹安又是手痒,碍于萧亦在,家丑不可外扬,只道:“温思远!” “在呢!”嚎啕着,“哥,我们一母同胞!” 兄弟两人短短几次交锋,萧亦已经开始佩服起温竹安的胸襟来了。 能养这么个玩意这么大,可见其肚量。 肚量大的下一刻就让萧亦见识到了多年教导之法,一手提人一手提剑,不费吹灰之力将一人一剑丢出马车。 之后礼数齐全回看萧亦:“请!” 萧亦投之以笑容,马不停蹄跟在温思远背后逃了。 以前只当温竹安为人刻薄,现在才知,何止刻薄。 帝陵时刻有人看守着,温竹安参与过下葬,清楚要怎么进墓穴,逛集市一般走进其中,到面墙时,手下一用力,就弄出扇门来。 萧亦还记得封听筠的墓穴在哪里,对上先帝的墓穴,大致回忆着,想起这位置后世因战争被炮轰过,塌了几座山。 就也不意外为何找不到,笃定右相的金库就在这里,更不意外后事为何始终找不到遗失的财物。 门内漆黑,温竹安多少是靠谱的,凭空拿出个火折子,又不知从拿变出个小型火把照明。 未到深处,墓穴中已有人声:“快点快点!手脚最好干净点,谁要动了里面的东西,主子一定剁了你们!” 温竹安听觉敏锐,早早灭了火把。 三人藏在拐角处,见数十位短衣壮年往里搬箱子,寻常大小的箱子沉重,两个人抬都费劲,料想其中是什么东西。 温思远轻啧:“了不起,拿皇陵当私库。” 踩在皇帝尸骨上揽财,多嚣张的人才能做到这份上。 不怪他们找不到私库所在,搁谁能想到,会弄在这?—— 作者有话说:入v那次欠的加更,说好月底完结,但写不完了,之后直到完结应该都是双更[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00章 反水 一堆人运东西, 仍有力气抬的费力抬着,抬不动的连拖带拽将箱子运进门。 站着对视腰不疼的萧亦与温思远移开目光,皆只有一个念头。 发了! 高兴没能持续太久, 温思远都熬得站不住原地坐下了,那方还源源不断进箱子,百无聊赖看着, 便摸着问题所在:“我很好奇,帝陵这么容易就能进来?” 按个机关就行,甬道里也无太多机关, 容易得不似陵墓,似花楼。 不知其他地方怎么样,总之他们这一路一个机关都没遇到过。再看帝陵构造, 空间大隐蔽性强,和现成的库房基本没区别。 难怪被右相用上。 温竹安凉凉扫了温思远一眼,没说什么话,萧亦刻薄地懂了其中的意思,没人带路,他们能托先皇的福, 长眠于此。 活着当牛马,死后可享受帝王的待遇。 不亏。 “那机关是?”萧亦问,谁家帝陵会弄个方便进出的门? 古来多少墓穴不是死死封着? 想到来处, 温竹安脸上难得有几分精彩:“因越王在,封听筠本没想逼宫,计划着徐徐图之。期间招兵买马欠了不少债, 恰好他与修建帝陵的官员交好,便让人在未完工前搞了这么条路出来。” 惦记上先帝陪葬那点东西,子债父偿想拿去赔款。 之后越王如封听筠所说按兵不动, 给了封听筠动手的机会。登基后自是暗地直接挪用,搬空了。 省了进墓穴偷的过程,下葬用的就是些破铜烂铁,如此密道便没了用处。 却也正因此,没能发现帝陵早被右相据为己有。 修好才不到一年,暗地运了一窝。 难怪篡位初期,右相有权势有钱,却仅因封听筠有兵马按兵不动。 原是知晓了葬品不在,封听筠赔完了欠款有余额打长期战。 一席话下来,碰上儿子贪亲爹的棺材钱,饶是萧亦和温思远就够混不吝,一时间也找不出话说。 半天,温思远埋着头笑,萧亦也低头憋笑。 封家这一家人,多少是有些说法的。 也就明白过来:“所以整个帝陵,就我们方才走这条路没机关?” 温竹安颔首。 缺德如萧亦,又想起来些东西:“知道今天才想起来有机关,就不怕机关败露,方便了盗墓的?” 方才进门那,位置隐蔽地方偏僻,要盗墓从那绝对有戏,要有人运气好,歪打正着碰到了门,当真是一路顺风了。 温思远极其上道:“按封听筠的个性,那些殉葬的八成是一堆破烂。” 破烂而已,盗就盗了,大不了气死了盗墓贼,将先皇拖出棺材鞭顿尸。 如此父慈子孝,萧亦实在没忍住笑。 再看运了不少东西的库房那边已经没了人,招呼着温家俩兄弟往库房门口走。 石砖铺成的路上,重物拖拽划痕有些斑驳,放东西这间正好是先帝棺材放置的后室,想来也宽敞,进门的石门上挂了把玄铁锁,再看左右放葬品的耳室,也都挂着一样的锁。 可能是填满了。 温思远上手一摸,就知这锁轻易砸不开:“要专门的钥匙。” 萧亦同样上前打量锁眼,惊觉三把锁的锁眼竟是一样的,记起那把琴里掏出来的钥匙,不太确信:“封听筠那应该有。” 那钥匙即便不是开这里的,也不可能没用。 很大可能,就是这里的钥匙。 即便不是那把,这些运钱的人身上也该有。 今天来这一趟,收获还行。 温思远不记得封听筠哪来的钥匙,望着锁便心痒难耐,活动着手腕:“其实,这锁给我两天时间,我也能开。”他还没开过玄铁锁,不知道是什么手感。 想来只要能开,就能撬。 说完温竹安的视线便斜了过来:“你到是不愁生计。” 话音比墓穴中的风还要凉个几度,温思远一抖,讨好一笑:“什么生计不生计的,哥,我不是有你养着吗,还讨什么生计?” 温竹安冷笑一声不言语。 萧亦拉了温思远一下:“你先别蹦。” 出去再说。 善心大发,为温思远分担了些许火力:“现在是原路返回,还是看看他们运东西的路线。” 温竹安看了眼人离开的方向,不觉查下去有用:“东西找到即可,没必要费力查。” 答案正中下怀,萧亦欣然看向温思远。 人情债! 从帝陵出来,萧亦回望帝陵。 帝陵外观正是四棱锥,与金字塔勉强算外观上的远房亲戚,结合内里放着的钱,真与金塔没俩样。 随口一说:“右相将库房选在棺木所在地,死后会不会丢了先帝的尸骨,自己睡进棺材里?” 答案显而易见,温思远一语道破当还方才的人情:“恐怕早丢了。” 自己当不了皇帝,但活着时手握重权,死后睡帝陵,怎么算不得皇帝? 思及此又有些乐,还是在靖国公府里那句话:“要我说,封听筠都没这待遇!” 几十年贪墨来的财物当殉葬品,掏得国库都见底,不用想也知右相富成什么样。 三间墓室合一,规模不小,真要算起来,也是座两进的宅子。 其规模,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萧亦不置可否。 暗处却有人跳出:“谁在那里!” 来人四五十岁模样,手上提着一盏灯,背后跟着的十来个守墓的将士。 看模样,正好是巡逻到这里,又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正所谓熟能生巧,萧亦对此情形算得上见怪不怪,从腰间摸出玉牌勾在指间晃了两下:“应陛下口谕,特来检查皇陵守备情况!” 守墓人不信:“陛下未曾传信!” 萧亦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知道什么是突击检查吗?” 如此也确实唬到了人,看守帝陵的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决定将到皇帝面前验证:“你们与我们一起去面见圣上!” 萧亦侧眼看向温竹安,这些人不对劲。 见玉牌如见皇帝,且突击检查也是正经理由,再称职也不是这个称职法。 倒像是要拖延时间。 温思远眼尖看见巡逻的将士有人悄悄往后退,像是要去通风报信,当下便捏起个石头,弹指打在那人膝盖上,状若无意:“后头那个大哥!您饿了,怎么站不稳?” “走吧,我们和你们去面圣,去陛下那吃一顿……”鸿门宴。 同意得太快,一行人面面相觑,说是要去的是他们,踟蹰不前的也是他们。 离帝陵不远便是临时搭建出的行宫,进门封听筠还没睡,萧亦眼尖看见桌子上有盏未撤下的茶。 与封听筠对视一眼,碍于白天的质问闹出了什么,罕见地没出声。 温思远对上封听筠却是半点不怕,指着看守帝陵的人就嚎:“陛下!就是他们欺负我们!我们按您的意思去监察帝陵巡逻状况,他们不信就算了,还说我们是贼,你看萧兄这身娇体弱的,能盗什么墓?锄头都拎不动!” 往后一看,本是要再闹一闹,粗略一看连忙数了一道,顿时心底一咯噔。 何时竟少了两个。 看向萧亦,萧亦摇了摇头。 他知道,但没事。 总要拿什么逼右相一道,比起万事俱备的谋逆,让对方的人先去回禀他们暗地探帝陵,乱乱阵脚也不差。 萧亦一摇头,温思远放下心来,继续嚎叫:“可怜萧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拿出玉牌来还要被冤枉!真是叫人伤心!” 嚎得余音绕梁,别说方才还不在意,被反复提醒人菜的萧亦没忍住气笑,封听筠和温竹安也是按眉。 温竹安到底没忍住,上前一步兄友弟恭拍着温思远的肩膀:“吓到了?可要我为你疏解疏解?” 拍得温思远悚然,先眨眼后摇头:“我这不是担心萧兄被吓到吗?” 全场无辜的当属守墓人,三缄其口,闷声先上纲上线:“陛下,皇陵安危事关先皇颜面,”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月黑风高,三位大人不提灯笼不拿火把,我们也没见过您的玉牌,又见他们行色慌张,便当他们是做贼心虚,信口雌黄。” 萧亦捧心,好不伤心:“陛下,我发誓,当时我声音都没抖一下,他们污蔑!” 温思远小心看了眼温竹安,确定对方现在心情不至于差能作妖,便两眼泪汪汪附和:“我作证!萧兄面不改色就捞出牌子来了!他们在质疑您们的感情!” 质疑二字一出,温竹安听得下去,萧亦听不下去,快步上前捂完夜莺的嘴,直勾勾看向封听筠。 全程旁观,封听筠好不无奈,索性将昏君演绎了个淋漓尽致:“按朕的意思去转转而已,即便进去又如何?” 即便是千年后他的,盗了又如何? 萧亦一讶。 真要上演奸臣祸国了? 却听封听筠快刀斩乱麻:“带下去,换批人守墓。” 守墓的忙下跪求饶:“陛下恕罪!” 温思远小声:“昏君啊!” 这才几句就将人官薅了,封听筠意欲何为? 萧亦惊诧过后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右相的人,事情结束后也是要清理的。 王福听令一招手便有禁军进门将人拖下去。 拖完合上门,门外还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喊叫。 叫声渐远,封听筠后方却走出个人来,正红的官袍,俊逸的五官,瞥见萧亦和温思远就是一记白眼,随后坐回三人没来前的位置,接着被打断的话题:“右相的库房确实在帝陵,这些人包括方圆几里做生意的都是右相的人。往库里进钱出钱都是打着贸易的真金白银换真金白银,通常是五两银子买一箱山货,山货也就是赃款,交换完直接走密道送入库房,出来同样。” “右相预计祭祀当天晚上兵变,由吴将军麾下的姚启领兵。”再看向萧亦,“托萧大人的福,右相明面仰仗姚启,背后已经安排弓箭手除之后快,背后有一人负责支援,那人似乎是右相的后手,具体是谁我与季大人还未查出。” 推手萧亦挑了下眉,浅笑着:“武大人,许久不见您又黑转白了?” 温思远紧随其后:“这不是右相的得力助手武青,武大人吗?” 确实动摇过的武青没做声,拳头过分紧,仗着确实带来了有用的消息,各看了封听筠和温竹安一眼。 目光并未遮掩,萧亦不觉封听筠会管他,唯有温思远暗自磨牙—— 作者有话说:加更还是在凌晨《 》 100-109 第101章 意外 次日萧亦才起, 便有小太监冒冒失失撞到他身上,一碰即分,分开时怀中却多了张纸。 不同于以往, 这次送来的纸折成了方块,不再是卷成卷。 将目光从纸上移到辛勤的蜜蜂,萧亦确定这人他没见过, 当即收回脚便回了房中。 封听筠慢萧亦一步,见萧亦返回,顺手捞起衣架上的披风递上前。 前脚才拒绝披披风, 后脚折回来的萧亦往后退了一步,不乐意接:“外面真不冷。”为验证所言不假,抬手晃了晃手上的的纸, 表明着折返的原因。 拒绝之后,终究是没忍住:“你不觉得你养我,和养儿子一样?”整天操心他衣食住行,比温竹安操心温思远还为过。 封听筠没听过这般形容,好不无奈:“但凡您换身衣服,我绝不多说一个字。” 深秋将入冬, 萧亦身上还是身夏天的单衣。 萧亦扯了扯唇,真当他想?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清早他为何他顶着风也要去外面蹿一道, 原因还用问吗? 目光近乎哀怨:“您当我是您?” 说完方觉都没清心寡欲到哪里去,诡异地有几分窘迫。 默不作声翻开折起的纸,纸上字迹完全陌生。 “右相多愁善感要提前动手, 今夜你将封听筠约到帝陵方向!” 但差不多能猜到是谁:“姚启。” 把纸塞封听筠手里:“陛下,约会吗?” 封听筠反手丢到一边,捏起萧亦的袖子, 揉捏着看样子在擦手:“约,将吴利叫上。” 萧亦有点好笑:“叫去让他见识新世界?” 断袖约会不常见。 单见人弯眼,封听筠便知萧亦在想什么,配合着人玩:“未尝不可,也是一种阅历。” 配合完,不忘将披风披到萧亦身上,顺势抱了下人:“温思远虽爱说废话,但有一事他没说错,”系上披风绸带,又牵上萧亦发凉的手,准确无误吐出两个字,“脆皮。” 萧亦不满拍开封听筠的手,甚至不能共情前世的自己:“我到底和你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教得一个封建帝王,除了姓封,比他个现代人还现代化。 “你猜。”封听筠又笑了笑,重新牵回手,用力扣住,弄得萧亦一阵莫名,“右相提前会出什么事吗?” 封听筠不答反问:“你之前身体怎么样?” 萧亦认真想了两秒,诚恳回答:“还行。” 比萧成珏的好,但和封听筠他们这些习武的比起来,真没好到哪去。 不欲攀比,只道:“问这做什么?要潜力为我量身定做锻炼方案了?” 那真没必要。 封听筠笑了笑:“又不用你去沙场喊打喊杀。”现在除了容易感染风寒,勉强够看。 抬手又拆散披风绸带,重新系了个差不多的:“白倚年应该会来,你小心些。”叮嘱自家的,难免想到别家的,“温思远若拉着你出去,连他一块拽住。” 萧亦点了下头,不懂封听筠今天为何多愁善感,归咎于:“你这是多担心白倚年?” 再担心,白倚年也不过就一个人,没那三头六臂的本事,要想又杀他又杀温思远,恐怕有些困难。 “尚能解决。”封听筠骤然松开圈住萧亦的手臂往外走,自然地交待,“我去找吴利。” 为何不直接叫人来几字在齿间荡了一遍,见封听筠行色匆匆往外走,终究是没问出来。 直觉使然,封听筠有事瞒他。 待在屋中无意义,干脆往外逛。 帝陵在山间,行宫建得粗糙,周边枯枝败叶都未清理干净,随风远航的枯叶暂且不谈,颇大的枯木横在路上没人搬。 萧亦弯腰正要抬,耳边传来温润的话音:“萧大人?” 回头,红枫树林边上临王慢步走来,他穿的厚重,因单薄高挑才不像个圆润青团,却因重病缠身,走得一步一摇晃,每次迈步都让萧亦担心,他会不会踩到垂地的大氅。 幸得直到走到面前,临王都算稳当,只有满地枫叶遭受拖拽,被逼从衣下蔓延,拖出一道斑驳红路。 “临王殿下。”人到面前,萧亦也就喊了一句。 临王笑着回应,容貌是昳丽的,神情却过分温润,好似他本该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想到这里,萧亦忽然意识到了灵魂与外貌的不匹配性。 “您或许该在宫中养病。”半个太医院的人都没将人劝下,临王好似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拖着一副病体也要千里迢迢跑一趟。 临王摇头:“此次不来,我便出不来了。” 一如梦中景,临王接住片残破的落叶。 萧亦心底不禁咯噔,梦里也是接下片落叶,开始为自戕做铺垫,怎么,此世又要来? 四下看了一圈,才觉自己的运气已经好到了任意到个地方,都是无人区的倒霉。 倒抽了口凉气,抬眼却见临王状若怀恋地看着他,疑惑开口:“您怎么了?” 问了萧亦总不至于说,摇头又摸索到问题所在,面前的临王开口,从未自称过本王,皆是以我自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张口喊了声:“封澈?” 满天飞叶里,风声盘旋过分疾行,撞到了哪座山,弹回来一声空响,好似有人隔着千山,回答了他一句。 而面前的临王,却是只字不语。 半晌面前人闷咳几声,捂唇用指擦干净了咳出的血,没接萧亦递来的帕子,擒着笑道:“您好聪明。” 不用试探,就不打自招了。 萧亦却默然摇了摇头:“并非,机缘巧合作祟。” 竟当真是! 无梦境,他全然不会怀疑面前人半分。 临王无力久站,坐在萧亦方才想搬走的枯木上,枯木虽死,胜在实心,刚好能承担一个成年人的分量。 脱口而出的话有些耳熟:“我常在想,我是应当与您说对不起,还是谢谢。”思来想去,却觉,“明知故犯的对不起,虚情假意的谢谢。” 哪句都不合适。 句句皆无法述之于口。 但欠着一句:“管教不严。” 一句话来得莫名其妙,萧亦蹙眉追问:“什么管教不严?” 管教谁? 临王却是不答,摇了摇头,仰头望向难得的晴空早霞,没头没脑丢出句:“我是个伪君子,幸得遇上真善人。” 撑手起身,就要不告而别。 独留萧亦思绪万千,零星抓到什么,碾碎揉烂得出个几乎想要抱着侥幸心理驳回的答案,顿时脊背一寒,僵硬看向走远的临王。 而临王强撑着在外游荡一天,无比清晰地望见了巡逻人员的交替,未见到想见的人,落日前却到了温家两兄弟的住所。 内里温思远大嚎:“哥!这碗真是自己碎的,真和我没关系。” 摆放在温竹安面前的碗突然炸开,上面残留的体温正好出自他,不久前这碗他才碰过,但也只是放到温竹安面前的功夫而已。 要碎也和他没关系。 再看自己面前的碗,恨不得刚才没生过逆反心理,非要抛开传统美德长幼有序,将第一个摆自己面前。 “得了,我能吃了你。”温竹安不瞎。 动着筷子,看着还诚惶诚恐望着他的温思远,牙关继而一紧:“温思远,我怎么你了?” 对外将他比作阎王罗刹,对内也觉他会吃人? 温思远举措带着慌乱,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哥,您刚才吃的是姜吧?” 面无表情就咽下去了? 举着筷子,温竹安有一瞬迟疑,更多的是动作上的缓慢,语气相较前一句,慢了一拍:“是吗?” 再想动筷,惊觉身体有些异常的麻木。 不曾第二次落筷,手僵硬停在半空,筷子骤然滑落与菜盘碰撞在一起,清脆之音短促扩散开来,而举筷子的人久久没有动作。 温思远哪怕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温竹安的僵硬不是因为怒火攻心,是因…… 目光突然一凛,钝落在碎开的碗上,碗周边残留着稀碎的白沫,原只当是碗渣。 意识到这点,温思远起身背上温竹安就要往外走。房门口,一根直削瘦若厉鬼的人缓慢没入门中,在温思远要起身走时,泠泠冒声:“好久不见,我来兑现承诺。” 背着人温思远,和背上的温竹安瞬间一僵,脚底下地板带来的寒气直冲后脑,刹那间屋中蜡烛颤抖着歇了身,屋外为数不多的落日不复存在,光亮从这间屋子消失殆尽。 进门的白倚年不乏大方的笑起来:“你们选得好地方,真让我好找。” 看这地人迹罕见的,当真是,方便了他! “万籁俱静,最适合片人。”他手上飞出把双头的飞镖,有节奏地旋转起来,转眼便走到了温思远面前。 看着中了毒的是温竹安,还有几分遗憾,薄刃挑起温思远的下颌:“本来是准备给你的。” 他看过了,这屋子没剑。 原计划将温思远毒僵了,省得聒噪。再当着弟弟的面,将兄长废了。 最后,山上挖了个蛇窟,一半拔了毒牙,一半没有,留着温思远好好玩。 但现在…… 既然中毒的是温竹安,那他勉为其难可以换种方式玩。 当着温思远片了温竹安,吊着口气看着他把温思远丢进蛇窟。 想着就有些兴奋,白倚年明媚地笑了下:“我可是将你们放在萧亦之前处理,感动吗?” 温思远不敢动,不得不动。 踢开凳子退后几步,迅速将温竹安放在凳子上,翻身跃过桌面,手里仅抓起一直不甚有用的筷子。 在他对面,温竹安动不了,唯有眼眸渗血,若能动,方才早拉住了温思远。 白倚年未将温思远放在眼里,飞刀一旋,擦着温思远的脖颈就飞了出去。 再回手里甩干净零星血迹,主人敛下笑意:“你错就错在不该帮着萧亦,更错在欺骗我兄长。” 若非他们都帮着皇帝,他就不会因兄长回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选择换命。 不换命,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 作者有话说:补国庆欠的加更 第102章 多人反水 “我帮人, 至少我有亲有友,不比你孤家寡人,连杀谁都要排序。”温思远捂着被双头飞镖割破的地方, 捂到没耐心,放手只见掌心一片血红,就出血量来看伤口并不大, 可见白倚年没想要他死,是单纯想玩他。 死不了,温思远反倒不慌不忙起来, 大概是和萧亦待久了:“你就不觉得你在自欺欺人?什么理由都推卸在别人身上,需要我提醒你,萧成珏的死是你亲手造成吗?你所说的一切理由, 无论是萧亦占据了他的身体,还是我们与封听筠合计算计萧成珏,那都只是你的臆想。” “那些走街串巷的大师教你时没告诉你,臆想是说给别人听骗钱的?怎么还连自己都骗进去了?” 温思远转了转筷子,不着调地往前一步:“神算子,您怎么把自己算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 莫非,你是天煞孤星?” “哦!是了,神算通天, 难怪是天命煞星!” 白倚年听着竟一直在笑,没脾气一般。 然下一瞬,没有任何征兆地, 猩红的眼睛转向早已冻僵的温竹安,手上双头飞镖飕飕旋转,失控般削掉了主人半块指甲, 连血带肉撒了出去。 也就是削肉这瞬间,尝了血的飞镖骤然弹向仍坐着那人的脖颈。 “我改主意了,你凭什么有兄长?” 声音轻飘飘荡开,甚至没压过因飞镖极速旋转的风声。 飞镖一出,温思远没有任何犹豫瞬间便扑向温竹安,两人目光还未触碰到,飞向温竹安脖颈的飞镖,已然没入扑来人锁骨。 温竹安听见身上人喉咙间冒出一声闷哼,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睛死盯温思远的右手,那手上原捏着只无济于事的筷子,随飞镖入体五指顿然泄力,独筷无可控地落地。 耳后飞溅的血液扑向地面,砸出的响动竟盖过满天了风声。 幸得温思远还能挣扎地动两下。 风声回旋,利刃割断鬓边发,飞速旋转的刀身上甩来半滴残血,正好完全没入温竹安眼眶。 血溶于水,顷刻夺眶落下。 那边飞镖还未回手,温思远突然跳起,左手一攥桌上碎碗片便朝着白倚年双目飞割而去。 左手远不及右手的准头,恰逢白倚年侧头接飞镖,回头碎碗突至,从右眼割到鼻梁,碎渣又溅入左眼之中。 碗片落地,被一脚踏成几半,屋外有人扶门将入,撑在门口喘气,言语未出口,满眼猩红无法视物的白倚年嘶吼一声,全然不管来的是谁,手中飞镖已射入来者心脏。 手中又出飞镖,凭感觉朝温思远扔去,温思远重伤的右手无法抬,若感觉没错,应当是废了。 左手迅速从桌上再抓起一支筷子,掷去抵挡,心知挡不过压,蛮力将温竹安推到一边,继而翻身抓起地上的筷子,拼力击向白倚年。 筷子深入对方肩膀瞬间,未击中的飞刀割向还未收起的左手,才要一避刀面本要从手背穿过,在闪躲下竟穿破手腕内部皮肤。 手臂落地时,五指已无可动弹。 药物效果逐渐放缓,温竹安理应能缓慢动动手指,眼睛死死盯着那两只动不了的手,和失血躺于血泊之中的人,夺声而出的唯有:“温思远!” 温思远含糊着应了声。 门口人仍有半口气,奋力想向白倚年伸手,全身力气使尽却带不动身体半分,弥留之际仅留出句无人得以听见的:“小年……” 未知者几次睁闭眼眼前皆是混沌,仅一双眼睛,一只已然全废,一只也蒙了层血雾,无法视物。 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前进,要就地杀了温家两人。奈何温思远尚有理智,手动不了腿也不是摆设,踢凳砸向白倚年:“滚!蠢货,你哥为什么落到如此地步,难道不是因为右相!”对付他们对付得开怀,对右相倒是心慈手软,直到如今他们也没看到右相因白倚年有什么损失。 白倚年全然置之不理,飞镖旋转在指间,又要飞出。 眼睁睁望着人步步逼近,即便无力再做什么,温思远晕厥前也要哑着骂一声:“欺软怕硬的蠢货!” 完全昏死过去前,隐约听到屋外铿锵而过的盔甲碰撞和一声声:“奸臣误国,今日我等替天行道!清君侧!” 接着院门被踹开,有人闯了进来。 听着声响白倚年一顿,“咔嚓”活动着手腕,两把飞镖,仅收回来一把,双目失明对着俩人,遗憾叹气。 出门前回首淡语:“下次吧。” 来不及了。 冲进门的将士要抓人,白倚年轻巧躲过,碍于手中无火折子,否则该一把火葬了两兄弟。 人没抓到,士兵继而搜寻院子,进门就见天潢贵胄倒在地上,一手五指抠在地面,一手捏着什么,好似要爬向什么。 心觉天潢贵胄抓着的不能是差物,竟堂而皇之将人翻了面,硬生生从人五指间扯出个香囊来。 满心欢喜当作珍宝捏了两把,却只摸出寻常的香料,愤然砸到主人身上。最后气不过,捏着刀粗暴划开,香料包裹内是张绛紫色发黑的布符纸。 看着,顿时没了心思。 转头再看地上的温家两兄弟,光是看那一地血,便懒得过去查看一道,摆手招呼其他人离开:“不知道谁先我们一步动手,人都死了!” 不远处,封雅云和桑黎提剑跑出。 封雅云咬牙:“天黑才行动,现在人都去哪了!” 桑黎抬头望天,没指出现在已经天黑了。 面对左右袭来的乱军,抿唇道:“去找陛下、萧亦吧!” 天黑起兵,眼下反贼动了,他们的人还没冒头。 封雅云摇头,知道封听筠的安排不会出差,如今敌军乱杀,友军未到,只能有一种可能:“吴利那出事了!” “你去找暗中蛰伏的军队看看,我去找支援!” 桑黎点头,朝着记忆中兵马安营扎寨的位置跑去。 一路逃跑,数次死里逃生狼狈到达深林中的军营,抬头却在门口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人手提一把带血的刀,静静立在门口。 瞬间桑黎脑子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归于一句不可置信的:“武青?你!” 似乎找不到言语,最后释怀,手腕一翻立锋而击。 “桑黎,我……”武青提刀挡剑,试图动摇,“萧亦不死,天下难安!我没想过叛变,我只是……”帮着拖延了些时间。 桑黎气笑:“萧亦做错了什么?” 对面人沉默,偏开头无以言表。 经此一沉默,桑黎也清楚武青知道,但知道还这样:“让开!我只说一遍!让开!” 武青没让。 忽地桑黎脑中闪过个念头:“真凶是谁,造成这一切的真凶是谁!” “武青!我问你话!” 萧亦出事,以封听筠的出事风格,武青绝对活不了。 这一点武青不会不知道。 但武青不但知道,还做了。 那便只有一个理由:“你利用了谁,借谁去杀萧亦了!” “是白倚年,还是谁!”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可能,最终找到个人,不可置信笑起来,“你竟然和姚启合作!” 白倚年不可能和武青合作。 只有想称帝的姚启有可能,他知道封听筠因萧亦落得个人人得而辱之的地步,不可能让和他合作的萧亦活着。 而武青恰恰利用了这点,足以洗清嫌疑。 万籁俱静当中,桑黎丢了剑,盯着武青一字一句:“你当真恶心。” 言罢不顾阻拦,踏步进入,武青同样丢了剑:“桑黎,他们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醒!” 桑黎没回头,武青闭眼:“下药的不是我,是郑恪。” 他只是将毒药换成了迷药,没阻止而已。 桑黎猛地顿住,回头看武青。 “我向陛下投诚,我愿为天子效劳,也如你所说,我是帮着姚启杀萧亦,但我确实不想见江山易主。” 右相把持朝政那些年,远不比今天安稳。 封听筠不是昏君,但萧亦能逼得对方当一个昏君。 放眼天下,想要萧亦命的太多了。 “你知道坊间流传最广的是一句话是什么吗?若贪官污吏能稳坐高堂,那人间可还是可活人的世间?” 有一个贪官能全身而退,其他有心的,就算没本事,也会抱有侥幸心理。 到时,国还能存吗? 道理桑黎懂,但:“我只知道,萧亦不是萧成珏。” 无需任何人指路,桑黎跑在营帐间,不多时闯入属于主帅的营长。 武青闭眼。 不但是他,长剑之下,还有人闭眼。 封雅云一路闯来,衣裙早成了斑驳的血色,衣衫尽数打湿,沉重落到地面,周边的还没解决,远处又有人带病而来。 步履缓慢,不用猜也知道,不是援军,是敌军。 脱力单膝跪在地上,长条的人马才到面前。 为首的竟是熟人,认清人,封雅云恶心一道,再又想通笑开:“郑恪?” 多稀奇,费尽心思才向封听筠投完诚,转头又奔向了右相的怀抱。 郑恪握着火把,站在原地不动,还想提刀砍死封雅云的士兵自作主张,趁封雅云看着郑恪,从后便给跪着的人一刀。 封雅云不至于连背后有人偷袭她都不知道,忍痛仰头面朝前驸马今敌人笑:“你真当封听筠能被扳倒?” 且不说那些正与姚启厮杀的禁军,单是边疆那十万铁骑,即便今日败了又如何? 真当封听筠没能耐逃出去吗? “等他卷土重来,我猜你死无全尸!”封雅云笑着,提剑要自尽,郑恪瞳孔一缩,下意识丢开火把上前阻止,孰料挥剑奔向脖颈的人,剑锋一转,狠厉逼向郑恪,手腕翻转一记剑花便捅入前来阻止的郑恪胸膛,“本宫凭什么为这腐朽的天下殉葬!” 剑好用就在,两边都有刃。 不怕郑恪反击,抽剑剑指无数士兵:“尔等听着!这江山是我封家的江山,边疆十万铁骑等着你们,谋反,你们也配!” 抽剑后因惯性跌跪在地上的郑恪了然笑了笑,不知为何,竟从怀中摸出块兵符放入封雅云手中,满目欣赏望着封雅云:“用兵符!” 封雅云淡眼看着,许久未接。 她有时间精力耗,郑恪遭受那剑却是致命的,摇摇晃晃着无力耽搁,手中兵符落地出声,倒地前又唤了声:“云儿……” 封雅云只捡起落地的兵符。 不管对面人马听不听令,只无所畏惧向前走。 至于郑恪。 “我知你死郑家必倒,但这与我何干。” 将死之人哑然,望着一人的背影,终究是闭了眼——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还是在凌晨 第103章 清君侧 处于谋反中心的萧亦并没有好到哪去, 手中一道明黄圣旨,背后是万丈深渊。 姚启步步紧逼,与萧亦相距不过十步的距离:“萧大人, 我劝那识时务,告诉我陛下在哪?” “你猜。”萧亦没再往后退,再退五步就是自由落体, 干脆立在原地,不进不退。 于是,如众人所见, 脚没往后退,手上却是要往前抛物:“各位,还认天子为君吗?” 圣旨抛到围攻者中, 被几人匆忙拾起,搂了一兜子灰。 识字的念出来:“不明哲保身就尸首分离。” 捡来的圣旨内容荒诞如此,上面却明晃晃戳了朱红的印章,见国玺群人便纠结。一开始,姚启说服他们的理由就是清君侧,现在只逼问天子所在这一点, 姚启的目的便不至于此。 “我能赴死,但各位是要做逆臣贼子吗?”萧亦淡然一笑,似乎死不死的, 向来不在他担心的范围之内。 天下未乱,谁会想谋反? 清君侧已经是最大的理由,而他愿意死, 姚启愿意就此放手吗? 也就无所谓放话:“任谁丢把刀来,我现在就能死,但各位清君侧是要连天子一起清算吗?你们今日大动干戈, 自己回头看看,你们背后死了多少人,乱世出英雄,而今可是乱世!是你们瞎了,还是我瞎了!” “回头看看,先帝掌管朝政的时候天下是什么模样,封听筠上位之后又是什么样!先帝求神问佛荒废朝政让奸人当道你们不管,而今不过一个我就让你们大动干戈了!” 萧亦还是早上的装束,一身薄衣披了件披风,脖颈处封听筠系的带子将散不散,松松垮垮维持着,不用几阵风就能吹散。 眼见就要离身,萧亦只得胡乱揪回来系了一道,而后飞向悬崖的半边披风聒噪一卷,竟凭空卷起声惊雷来。 亮色闪电当空一劈,照的悬崖之上人心惶惶,无不明白过来,现在不是清君侧,是谋逆造反! 亮光之后惊天闷雷炸响,萧亦在余音后问:“姚将军,您不遵旨吗?” 群人背后一亮,悻悻看向姚启。 姚启面色不佳,胜在野心昭然,凭手抢来圣旨,对着幽幽苍天一斩两半。 朗声道:“逆臣萧成珏,私造圣旨,现在由我替天行道!” 他提刀向萧亦冲去,背后却有手下伸手拦住:“将军,当真是清君侧吗?” 如此大开杀戒的清君侧,是否过头了? 萧亦挑眉,心知临出宫摸出来这道圣旨有用,借题发挥:“你们不认识陛下字迹,那便抛开是不是我伪造不谈,我只说一点,诸位圣旨上面可是玉玺印?盖有玉玺,仍被这位所谓的姚将军斩断示众,如此藐视王权,于臣可合?” 语气倏然冰冷:“诸位这不是在谋逆,是在做什么!” 数十位将士面面相觑,始终没能得出个结论来,而他们背后不远,右相跌于无数尸体当中,清晰准确地为这事盖棺定论:“是谋逆,陛下当如何?” 姚启是不中用,也太嚣张自大,否则他也不会找郑恪合作。 “郑家,簪缨世家,其手腕远胜陛下想象。”这一点,封雅云便看得很清楚。 钟鼎之家,哪怕现在就郑恪一人支撑,背后的权势也是惊人的。 而世家惯用的姻亲,足以为他拉来无数兵马。 封听筠错就错在,太不将人当回事! 对面的帝王面不改色,手上的剑光折在他鼻梁之间,无形中似要将他切割。 回答得可笑:“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您就要保不住萧成珏了而已!”右相大笑着站起身,料定了如今形势紧张,封听筠不敢动他,“不知您可见到了吴利那的人马?” 隔着距离,仗着所在的位置比封听筠高,近乎睥睨地藐视君王:“一个不留,都让郑恪毒死了。” 目中无尘走下,脚下尽数碾碎着未死在深秋风下的矮草,恍若荡平了一切难题:“萧成珏的罪行,天下皆知,您没有退路了。” 封听筠却是执剑相对,也踏尘埃,直指右相面门:“你当谢谢萧亦,若非有他,朕早屠尽天下杂碎。” 胆敢违抗者,本就不该幸存于皇权之下。 右相很自信方才的话不是白费口舌,不知死活往前迈进,才要出声嘲讽堂堂天子竟只知放狠话,喉咙突然一凉,皮肤分崩,乍时崩开豁然开口。 凶器不收,挽风直入胸腔。 之后连捅数十刀。 混乱的血液飞溅,动手者却远远立着,恍若要隔出条天谴来。 他并不在意连出多下能不能致死,满条不紊一剑一剑往下戳,任凭血液飞溅四处狼藉,身上也是干净不染。 无论是割喉,还是捅胸腔,始终收着一分力,不至于当即就死,却也绝对救不活。 几次三番这么弄下去,右相不死仍能喘息,徒手抓剑,想要说些什么,奈何颈部气管咕咕喷血,只能振动不能收音。 死亡将至,徒留穿喉风过,不续其声。 封听筠不介意剑被抓住,手里多出两个玉瓶,拔盖从右相腹下往上倒:“听说你不能人道,朕愿替你回忆何为一股热流上涌。” 王水所过,布料同肌肤一起腐烂侵蚀,搅在一起,烂作一块。 其滋味,右相喉咙不成调的“啊啊”声,可见其快活。 一瓶倒完,再启一瓶。 这次从上往下倒,“贪成如此,吃饱了吗?” “嗯?” 右相濒死,即便喉咙未破,也发表不了什么言论。 封听筠见不得人这么死,抽出方才右相碰过的脏剑,落到张了但没用的地方慢慢往下扎:“慢点死。” “从头到尾,哪样事与你无关?” 扎到无可扎,那东西掉下来,右相已是呼吸骤停。 发觉人已经死透,封听筠冷笑一声,挥剑将人当场肢解,拆分完不算,转头望向树背后因体积过大,挡不住的王福:“叫人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王福一哆嗦,冒出头来目送封听筠离开,动手要收拾残局,又想起来封听筠本就是这个性。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收敛起来,让人觉得无害可欺了。 走出地方,季折复而出现:“陛下,已按您交待的安排好了。” 想到之后要禀告的,不敢抬头,只能低语:“安排去保护温大人和温公子的皆被蛊虫控制成为傀儡……” 握拳间几乎词不成句:“温大人中毒,已由太医医治,温公子双手……废了。” 记起模样,顿然下跪,“下官无能。” 封听筠望向漆黑的天空。 不知当以何种心情面对这些事。 “桑姑娘及时将吴将军唤醒,眼下已从外围开始突破,长公主殿下重伤,昏迷前将兵符交于下官。”随机从怀中掏出,擦干净残血,双手捧到封听筠面前。 最后,猛地磕头赔罪,“下官无能,请陛下责罚。” 封听筠看着兵符,抛起挥剑砍成几段:“融了,叫那位将军咽下去。” 季折惊诧抬头,痴痴喊了声:“陛下!” 若传出去…… “昏君、暴君、明君,无能者安于,朕何须在乎?”封听筠默然,“萧亦在哪?” 萧亦这边,姚启带来的人已将他逼到悬崖边上,方才姚启未被绑,对方为获取封听筠的位置,还分他几步的空隙,现在姚启被绑,这些人纯粹只想要他死,已是退无可退。 群人逼近,又往后退了一步,半只脚踏在半空,身体一晃,无需狂风推,自己就要惯性后倒,危机之时凭借重心稳了下来。 萧亦紧绷着望向皇城的方向,想过会死,没想过会见不到封听筠。 垂眼,不知现在还能怎么落下下一步。一抬头,竟是苍天有眼,隔着人群,望见封听筠极速跑来。微微歪头查看一道,衣冠还算整齐,没缺胳膊少腿,更没伤到哪里才放心。 偏生就是这么一歪头,叛军中有人容不得萧亦这么磨蹭下去,干脆心一狠动手,直接将萧亦推了出去。 被推是萧亦还蒙着,从跌落换为飞出,也不过这瞬间。半空浮动的铁锈气乱乱往他身上打,不知跌到了哪里,气息突然被熟悉的梅香取代,仅是睁眼,还没看清人,梅香刹那被外物取代,帕子被蒙在他鼻尖。 蒙他的人看不清,帕子上不知有什么东西,萧亦几次呼吸就觉得晕,甩了甩头,对上双眼睛,有几分捉摸不透。 迷瞪着,有些舍不得闭眼,又喊了声:“封听筠。” 帕子之下,嗓音冒出模糊不清,发出的人尽可能准确无误,不知听到的人入耳了些什么。 封听筠手上的剑乍起定在峭壁之上,不堪重负迅速割墙而落,最终停在巨石上方,惨痛嘶吼着几欲折断。 萧亦困顿着睁不开眼,不知封听筠要做什么,但见秋风扫落叶,满天落叶刮下悬崖,隔着天色模糊不清。 全然不知悬崖底部,地面朱砂绘制被动物血液浸透的符画亮了一瞬,围在中间被分割成无数块的黑匣子骤然裂开。 而方圆五里,这样的东西有一百多个。 裂开瞬间,萧亦无法抵挡地闭上眼,瞬息之间,五感净失,好似从踏入这里开始,知觉便与他无关了。 正是闭眼时分,未见一抹亮光突现,不知出处,袭向萧亦脖颈,见血的却是封听筠握剑那边肩膀。 寸息之间,封听筠下意识便挡了。 血液粘稠滴下,乱风扫过胡乱溅在崖壁上,零星几滴有幸滴落,顷刻没入崖下红光未消的图纹之中。 光影消失殆尽,头顶援军及时敢来,一条粗绳落下,上方季折急切:“陛下抓紧了。” 封听筠没舍得放开怀中尚有余温的人,手臂卷绳固定,放任仍砍在肩上的飞镖在重力之下深入骨间,痛彻骨髓。 无知无觉被人拉上去,乱军抱头蹲在一边,躁动着窥视,仅看见天子浑身是血双手抱着离去,血液连成线,在乱石之中隔出条血路来,血路之上,天子怀中人手臂垂在半空。 封听筠走出人群,分不清是哪里作祟,直直抱着人跌落在地上,萧亦就躺在他怀中,一如前世最后—— 作者有话说:补上次运动会没更的 第104章 遗物 “陛下, 臣不会作画,只能抄点字作灯笼面,送您盏丑灯笼。”萧亦提灯进门, 双眼弯作月牙,明晃晃一笑,远比手中的灯笼夺目。 封听筠因笑晃了神, 听着那万年不变的君臣称呼放了笔,指尖无意碰到寒凉的砚台,连着心底都有些寒。低眉望向那盏灯笼, 灯笼面上字迹有深有浅,看得出是抄写的是祈福经文,配得是梨花木的骨架, 总之无论怎么看都是不丑的。 唯独,他不想要那祈福词。 良久没吭声更没立即接,将人晾在原地,起身将敞开的窗户关小,又叫王福烘高了炭火,才走到萧亦身边接下灯, 接完随手往桌子上一撂,又拿过王福找来的暖炉塞萧亦手里。 嘴上没说‘少费力做这些’,表现得却是淋漓尽致。 萧亦本没想大逆不道, 见此含笑问:“陛下不看看灯笼吗?嫌弃臣?” 问话的没轻没重,回话的直击痛处:“药喝了?” 萧亦闭嘴了,走到桌边坐下, 支着头问:“临王那事,陛下要怎么给群臣交待,需要臣走一趟吗?” “走去阎王殿?”偏头扫王福, 下去拿药。 深知王福跑出去必没好事的萧亦噎住,支着头又在封听筠忍耐界点上横跳:“您独断成这样,臣不太舒服。” 是极其难受,却不是因为封听筠管他管得严。 封听筠有几分气笑,气不过又舍不得,最后将萧亦身上松散的大氅拢紧,好似要将人就这么捆住了:“那你要我如何,你无职无权,与我算哪门子的君臣?” 撇开君臣不谈,能谈的就那几样,萧亦从善如流着:“罪民知错。” 封听筠没话说了。 盯着萧亦看了半晌,兀自站到风口吹风。 将皇帝气成这般,自称罪臣的仍不知悔改,始终挂念着那点:“您真不看看那灯……”笼字未出,便被句“镶金边了?”堵了回去。 没达到目的,萧亦扯了扯嘴角,手里暖炉往桌子上丢,哐啷砸出声响,赚足了天子的目光,再开口老虎头上拔毛:“那是,罪臣做的东西,您哪会看一眼。” 不忘补充,“又没镶金边。” 封听筠彻底气笑了,含气喊了声“萧亦”,对上目光,却又比谁都无力。 没谁比他想问萧亦,身负骂名如何? 抢了萧成珏的身体又如何? 良久,只当他无法设身处地,共情萧亦:“我放你走,你当如何?” 萧亦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偏头又咳了起来。 几声沙哑的咳嗽,封听筠便清楚,放走了,萧亦也不会想活。 正值王福端着药小跑进来,封听筠上前再次将暖炉塞到人怀疑,端药喂到人嘴边:“我常分不清,你是厌恶我将你困在皇宫,还是反感这满天流言蜚语。” 萧亦不知是不想喝药,还是怎么,仰头看着封听筠,眼睫湿湿跌在下眼睑上:“骂的都是萧成珏,又无人骂我萧亦。”说完,抓着封听筠的袖子,“我今天不想喝。” “那你想做什么?”封听筠将萧亦的手拉回暖炉上,扯起袖子盖着,眼不见为净。 “听说今夜有雪,你寝宫那棵梅树快开了,我想去看看。”大雪配初梅,应当是好看的,“你陪我。” 我字说的有几分急,不是气短,是因为封听筠已舀了一勺子药递他嘴边。 往后仰着躲了躲,再重复一遍:“不想喝。”觉得没用,连名带姓,“封听筠,我不想喝。” 封听筠将勺子丢回药碗,捏上眉心不知要拿萧亦怎么办。 然才放在桌上的药碗,碗里墨黑的汤汁还波澜不断,就被只瘦过头的手端起,瞬间连汤带碗扣到了桌上的花盆里。 一套动作下来,拦得找不到间隙拦。 倒完,苦得文竹都喝不下去,从盆边往外吐。 封听筠眼疾手快将萧亦拉了起来,淌到桌上的药正好往下滴。 萧亦被拽得有些懵,站稳瞬间张口就来:“终于受不了我想弄死我了?” 封听筠已然气得没话说,伸手拉来把椅子,顺手扯来件大氅铺上面,直接将萧亦按在椅子上:“待着。” 收拾烂摊子的王福拧了把帕子上的药汁,长叹一口气,外人绞尽脑汁,不急萧大人张口就来来得气人。 帕子收拾不干净,索性转头收拾起萧亦来:“萧大人哎!文武都在逼陛下动您,您可……” 话没说完,皇帝的视线就写了过来。 萧亦没反应,无所事事看向屋外,封听筠挑来两本书放他手里:“别听,他心偏。” 心偏的听得心塞。 萧亦听得想笑,盯着封听筠半晌没笑出来。 若真是心偏,封听筠召集那么多禁军做什么? 天子可以狠厉,但杀戮过盛就是暴君了。 没说什么,起身往外走:“我等你陪我看花。” 封听筠指尖微动,没碰到人。 傍晚,如萧亦所希望的飘起雪来,披着大氅站在封听筠寝宫中,外面的白梅树覆雪,可惜没一朵开。 封听筠才忙完回来,瞥见地上那桌子酒水肉干,头又疼了起来。 走进提起酒壶,酒是好酒,只装了半壶。 勉强还能接受。 偏生萧亦看见便抢了过来,比幼犬还护食:“我的。” 心知拦不住,封听筠放手:“行,你的。”望着只有花骨朵没有花开的树又是头疼,白日忘记问王福,有没有什么能让花开的法子。 未想出如何能开花,背后萧亦又喊了声:“封听筠。” “嗯。”封听筠会有,心底闪过几分异样,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仅将大开的门合上几分。 萧亦倒是无所谓,坐到桌边就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懂细品,一口闷了整杯,心理上的酒壮怂人胆:“封听筠。” “我在。”封听筠又应,不知萧亦喊他的原因。 “这皇宫,其实我挺乐意住的。”躺着就有人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喝点破药都是一国之君盯着。 如果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就清醒两个时辰的话,会过得比封听筠还舒坦。 封听筠默默听着,不知萧亦说这些的目的,又见萧亦倒乐杯酒喝下去。 看不惯,抬手将酒壶拿到他这边放着。 “你不许动。”萧亦警觉着。 “我不动。”更不懂萧亦奇怪在哪里。 直见萧亦将手伸到桌上的肉干上面,不知嚼了多少,坐着朝他伸手:“封听筠,你抱抱我好不好?” 封听筠没动,后知后觉意识到怪异在哪,上前踹翻酒壶,温过的酒倒出来,发白的气泡冒个不断,远超正常。 再看已经喝了两杯的萧亦,直奔外面要叫人,几声下去,周边空落无声,即将出门,唯有背后的萧亦轻声:“人我都支走了。” “封听筠,你清楚我活不了多久。”因为他大动干戈,落得个昏君的名声,不值得。 很多话,即便伤人,萧亦还是会说:“如果我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不会接近你。” 早知封听筠会因他落到今天这地步,他宁可被五马分身。 封听筠脊背发寒,口腔中无故冒出股铁锈气,盯着对面让他难堪至此的人,如鲠在喉,气到极致想笑,化为一记重击捣毁一切,导致浑身困厄难捱,却分不清究竟疼在哪里。 疼到呼吸发颤,却发现他连声音都没办法发出。 是他忘了。 人人在逼他放弃萧亦。 只萧亦夹在中间,不得生计。 许久,见萧亦放了手上的肉干,封听筠突然明白过来,肉干也有毒。 半晌竟腐朽难堪地无声笑了下。 萧亦也知此举对不起封听筠的付出,没想辩驳,侧头看向屋外大雪。 雪纷纷落着,在无人在意的时候铺满地面,梅树备受摧残,重负之下不堪其扰卸下一身积雪。 萧亦看不到花,方觉大雪之下,不能赏花。 其后,封听筠的声音哑过了头:“萧亦,你不觉得你太狠了吗?” 萧亦低头,他舍不得的。 做萧亦,他是所有人的遗物,是所有可怜死者包围下的幸运儿。 成了萧成珏,见到无法触及的人,保命为对方办事占据了他的全部。 在乎的,少得可怜,只剩封听筠。 看着封听筠冒天下之大不韪,看着对方众叛亲离,他才觉无济于补。 及时止损,成了唯一的出路。 起身想探手接把雪,才撑地喉咙钝疼,不可控制地呕出口黑血来。 忽然之间,才发现五脏六腑备受撕扯,防备地萎缩起来,两相挣扎反抗,疼得他浑身颤抖,只想闭眼就这么走。 舍不得还想看看谁,睁眼却见封听筠站在他面前。 脚步声不知被什么盖住了。 在确信封听筠会就这么看着他走时,忽然被抱起,完全躺到了封听筠身上,大脑趋于空白,什么都忘了时,耳边却有沉闷的心跳声。 “梅花还没开。”封听筠将人搂紧,似乎这般就能起死回生,“我觉皇位之上,可以保住任何人。” 却忘了,你不愿意。 “早知登基那日,就该将他们杀干净。”留下的,无人能够置喙。 无论是梅花没开,还是清算朝臣,萧亦皆没听见。 早早靠在封听筠怀里,没了生息。 屋外大雪弥补似地停了,狂风中未开的花苞急剧跌落。 连枝带花,落了一地。 封听筠后想起去看那只萧亦让看的灯笼,纸上很多字,面世的是规整的祈福经,析墨的写在底部的,颜色太浅看不清。 直至今日想起,那灯笼具体写了什么,封听筠还是不得知。 模糊着,发觉记忆是褪色的遗物。 再度回神,无边落木离树,又有飞镖突袭归来,即将击中谁时,被跟来的禁军当空毁去。 封听筠撑在地上,怀中人一如前世没了温度。 久久,直到肩上伤口结痂。 怀中人彻底凉下来,他才放下人起身,比谁都清楚,这已经不是萧亦了。 萧亦,应该回了本来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he!下章就回来了! 第105章 回现代 封雅云醒时已是深夜, 桑黎就守在床边,眼下乌黑一片,失神望着窗外的残月, 连人醒都没发现。 担心正事,便未曾关注太多,直问:“现在情况如何?”多时未进水, 封雅云声音涩哑非常。 桑黎回神,经封雅云指着茶杯明示,呆愣上前倒水, 直到封雅云又问结果怎样,才茫然转醒:“情况?” 按情况好坏分开:“叛军已平,右相身亡, ”触及封雅云眼中的万幸之色,忽然晃了神,不经思索便答,“温思远双手尽废,勉强能接上手筋;陛下伤了肩膀;萧亦、临王没了。” 按封听筠的意思,就地葬在了附近。 原以为萧亦会入皇陵。 封雅云手上茶杯一松, 反应过来时茶水已没入被子中。 很难想象:“你重新说一遍!” 桑黎眨了两下眼,从头说起:“郑恪、武青叛变毒晕了军营中的人,保护温竹安、温思远的人员不足, 让白倚年得手。萧亦被逼落崖,白倚年躲在峭壁上偷袭,陛下受伤萧亦身死。” 一夜之间, 大梦一场空。 所有都来得都不真切。 “不可能,封听筠在绝不会嚷萧亦受伤!”相比之下,封雅云更倾向于曾经听到过的假死。 想到假死, 微微放下心来。 孰料,“不会,我摸到尸体了。” 又补充,“假死,不切实际的。”桑黎轻轻眨眼,“萧成珏年少成名,要杀净见过他的人,太难了。” 不杀,悠悠众口。堵不住,迟早再生事端。 “我只是……”只是觉得不该如此。 封雅云听得瞳孔骤缩,挣扎着要起身:“封听筠会疯!” 疯之前,她需要去看着。 别让人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背后伤口一疼,想找人搀扶,就见桑黎摇了摇头:“没有,还好。”无论是温竹安还是封听筠,如今都还算平静。 近乎哀默了。 隔壁温思远才悠悠转醒,下意识想撑手起身,用力半天身上都还是麻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手上没反应,就被抱得坐起来,无需开口,嘴上亲哥端来的茶已然入喉。 喝完想起晚饭发生的事来,着急忙慌要纵起来看温竹安:“哥,你没事吧?” “他大爷的白倚年,别让我抓到机会弄死他!” 想起最后进门的临王,顺口提了嘴:“临王现在怎么样?还活着吗?” 记得被飞镖穿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温竹安罕见地沉默下来。 瞥见那双没有动静的手,又看脸色苍白,胜在精神不差的温思远,心底泄下一分力,全身都失了力气,只说别人:“临王死了,他是萧成珏。” 照封听筠所说,白倚年想和萧成珏交换身体,因未和萧成珏通气,半夜潜入人卧房动手,中途因萧成珏醒来错画了符。 生效当日不显,第二日却阴差阳错拉来了异世的萧亦,又顺带将萧成珏塞入了千里之外临王的身体中。 至于原本的临王是死是活,尚不得知。 “临王是萧成珏,那萧亦怎么办?”依照萧亦那破性格,知道萧成珏还存活于世,不得主动把身体还回去。 “萧亦没了。”话出,也是一片安静。 静得连王福往外端药都是平静的。 晃着药碗,微微倾倒出几滴,沾在食指上放入口中尝了尝,才与味觉打了个照面,泪水便淌了下来:“真苦啊!” 旁边小太监不知王福在哭什么,生怕打碎了碗惊扰到屋中的天子,赶忙上前双手接过:“公公,您别哭!” 王福摇头,胡乱擦了眼泪:“重新去熬一碗来!待会让萧大人去送!” 受伤就要喝药,不然怎么好。 讳疾忌医是大忌。 陛下这么折腾自己,萧大人怎么不管管呢? 转眼却见小太监欲言又止,张着口没说出话来。 困厄良久,不禁迷茫起来:“是了,萧大人不在了。” 人怎么就这么走了? 什么征兆都没有,就走了…… 是什么征兆都没有。 被迫走的萧亦前一秒看见的还是深秋飘落叶,后一秒就成了学校医务室惨白的天花板。 坐起身半天,翻转手心反复端详,最后起身想找镜子。 他这是回来了? 恰有护士端着输液瓶走出来,见萧亦出来随口开玩笑:“都睡三小时了,再不醒真要给你扎针了!” 萧亦没在乎时间,问道:“有镜子吗?”在护士诡异的注视下也意识到才醒就找镜子的人,大概不是正常人,诚然解释,“我想看看我毁容没。” 护士顿悟,帅哥在乎脸,似乎并不能接受,没镜子但捞出了手机,并体贴点开了相机:“应该没有。” 小磕小碰,能昏迷这么久,大概是这帅哥平时熬多了,一摔当补觉了。 补得够赏心悦目。 对上熟悉的脸,萧亦看得不是那么顺眼。 礼貌似地笑了下:“没有,谢谢。” 浑身摸了圈,就裤兜里揣了个手机,顺带掐了大腿一下。 不死心又拿出手机借屏幕又照了道,差不多一分钟倒抽了口凉气。 真本体了。 再端详自己的脸,直到看烦彻底意识过来自己现在就是萧亦,不是萧成珏或是谁,才抽身回了趟醒来躺过的床。 床上干干净净,床边也是什么都没有。 依稀还记得,他摔前抱了两本资料。 跑了趟护士站,方才友情赞助手机的护士抽空抬头:“对了,还有个看护你的帅哥刚走,应该是你师弟,说怕你出事跑医学院请教授去了。” 旁边有人打趣:“帅哥少熬点夜啊,别从校草熬成地中海,睡三小时了。” 帅是真帅,青春男大薄唇狐狸眼,典型渣男脸,睡也是真能睡,掐人中都掐不醒,要不是什么检查都上了一道,确定没事,真要送急诊了。 萧亦笑了笑,道了别出门就给不怎么师弟的师弟打了个电话,随手机那头关心但妖孽的一句:“人要不行了?先心肺复苏着,我这马上请到人了!” 可能真到谁办公室门口了,敲门敲得堪比砸门。 “醒了。”萧亦插空打断对方。 那头敲门声一停,挂电话挂得爽快:“那没事了!” 萧亦罕见地没脾气。 游荡在学校半天,摸出手机开始百度萧成珏。 高配的手机,配上低配版校园网,卡得只差没崩。 刷新半天,属于萧成珏的帖子远比记忆中多,可见历史确实因他更改了。 费劲从中扒出死亡时间和原因,半天磨牙不知该找谁发脾气。 死亡时间就是清君侧当天,死因坠崖遇袭。 但绝对和封听筠捂他那下有关系。 再找封听筠的信息,指尖空悬于屏幕上,最终按下息屏直奔图书馆。 而立之年病逝。 三十岁…… 历史上操劳过度也是四十多岁才死,怎么就到了三十岁? 与之相反方向,温竹安与封听筠并肩而行,毫无征兆地问身旁天子:“为何?” 封听筠身上伤未好,眉眼间有几分憔悴:“什么为何?” “易容之术你不会不知,要想留萧亦在这里,不难。”饶是和封听筠交情胜过萧亦,温竹安也无法昧着良心告诉自己,封听筠所为死为萧亦好。 送回去,做过的一切算什么。 “他凭什么活得不为人知?”封听筠偏头咳了声,天边尽染墨色,要下雪了。 温竹安淡然:“这不是理由。” 至少在他这里不成立。 “确实不算,”封听筠捏了捏手腕,“只要时间长了流言蜚语自会消散,我镇压得住一时,未必镇压不住一世。” 如今障碍皆已扫平,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但,我不能见他在我面前死第二次。”以萧成珏的身体活下去,死彻底的萧成珏固然没有威胁,尚在逃亡之中的白倚年同样。 可萧亦何等心性? “以前误以为萧成珏死了,用人的身份身体皆要抱有愧疚,不管不顾将那些不属于他的恩怨债责都揽过去担着,而今知道临王是萧成珏,他能心安理得用别人的身体生活下去?”前世他被逼,萧亦不过是明着暗着让他放弃清洗朝堂。 是萧成珏用临王的身体死在萧亦面前,才逼得萧亦走投无路。 各般压力,最后一死百了。 “何况,这里好在哪里?”封听筠笑了笑,没再说话。 温竹安漠然,待初雪落下,与封听筠踏入红墙隔出的长道。 长道冗长,遭积雪覆盖,荒凉平芜,于人心无两样。 萧亦这边刚用朱砂描猫画虎出记忆中的图案,图纸中也放了个漆黑无比的木块,背后沙发上是无数凌乱摊开的书。 脚边是袋才买来的新鲜鸭血。 迄今为止,这图案他已经尝试了三次,始终不确定能不能成。 封听筠那看来的黑匣子他查过,是西南地区某种树遭雷劈劈剩下的产物。 前几天,找人从那里带来块,不知道有没有用。 而那句在书上看到的“凡灾中可易”,当时问桑黎,桑黎没给出答案,事后也忘记问封听筠,如今想起觉得可能有用,前天慢慢推敲,暂定为灾年可以逆天改命。 但不管怎样,试试总不会损失什么。 最多是多浪费几袋血。 至于为何用血,怪力乱神的事情多和血肉有关,梦中封听筠也用过血,综上,用血应当没错。 手才碰到袋子,又想起某人不着调的:“您确定这血有用?” 有没有用,哪怕是现在,萧亦也没办法回答。 总不能他试一次放一次自己的血,几次下去他能不能见到人是未知,放成干尸是必然。 捏了下手腕上的细绳,乱想一通过后,半点不心疼地将血倒在朱砂上。 朱砂刻意买了年份久的,颜色比手中的鸭血还要红几分。 萧亦倒着,血竟顺着图案淌,无论血量如何,始终续在其中没溢出来半分,良久也不见反应。 而就在他转身丢袋子的瞬间,脚下图案突然亮起不太真切的红光。 刚一回头,来不及闭眼,已是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说:以上乱七八糟的,全是胡说八道!!! 虽然欠着的加更好像加完了,但我还能熬两天 第106章 重逢 才下过雪, 石砖路上又结了层冰,一群人拿着铲子刨地,铲半天, 冰没铲干净,皇宫的主人先在簇拥下走来。 路虽滑,幸得一群人走得稳健, 今年的状元二三十岁的模样,自诩为人处世周到,看着御花园为数不多的青色, 张口就来:“严寒如此,唯有青松依旧。” 因白倚年缺了殿试,今年探花的是个清隽疏朗的年轻人, 淡笑附和着:“瑞雪兆丰年。” 王福看了眼探花郎,又看了眼状元郎,心下腹诽:难怪自古都是探花招人喜欢。 长得好,还会溜须拍马,其接话能力,能及三分萧大人。 新科及第拍马, 按理天子该封赏一番,奈何封听筠似没听见般停步,眸光落在亭子后斜出那支搂着花苞的树枝上。 梅枝花苞尚小, 躲在积雪中,和截枯枝没区别,却要比身后一群人都顺眼。 无端想起来, 有人惦记着花,两次都没看上。 探花郎先所有人意识到封听筠在看梅花枝,远比状元郎要有眼力见, 碰巧生了双好眼睛,冲封听筠弯眼一笑,很是璀璨:“梅花过些日子也开了。” 封听筠淡然,看了人一眼,心头竟生出厌烦来,挥手让王福带人离开:“带人去御书房,给朕留几分清净。” 留清净,无异于是说探花郎聒噪,听得探花郎面色一白,不知哪里触怒了天子,惊慌失措要下跪被王福赶忙扯开:“老奴给各位带路。” 先行往前迈了步,其他人见此亦是不敢停留,连忙跟着王福离开。 一群清雪的太监看了,无声对视一眼,没敢留下来招人烦,各自退了出去。 诺大园子,忽地只剩封听筠一人。 走出,王福盯着探花郎脸上和萧亦有七八分像的眼睛,悟懂封听筠在烦什么,三缄其口,看在眼睛的份上提点:“您以后少对着陛下笑。” 搁别人身上是觅得平替,搁封听筠身上,是往伤口上撒盐。 探花郎还不安着,闻言疑惑道:“为何?” 王福高深莫测摇头:“您记着就是了!” 才说完,因走出段路程,没听见御花园中那从天而降的重物落地声。 重物正好摔在厚雪里,落地掀起满天飞雪,封听筠面无表情转身看着,指间才碾碎朵没开的梅花,人形坑里突然冒出只手,五指纤长好看,手腕清瘦,凸起的腕骨上透白的皮肤被冻得发红。 伸出来探路似的,压着雪像要站起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哪来那么厚的雪?” 音调偏轻,随口抱怨一句,没由头地,比方才那些人要好听得多。 从天而降的人抱怨完爬起,墨色头发只到耳侧,身上就一件杏白色的看不出材质,类似于萧亦说过的外衫。 雪地里探起半截身体来,没直接起,翻了个面才坐起来,比雪色略浓的裤子短上一截,露出的皮肤近雪色。 人仰头看了眼天,胡乱拍了下身上的雪,似乎是望见了朱红的墙壁,又似乎看见了什么熟悉的景物,猛地窜了起来,兜着雪的衣摆掀起场小雪。 他好似才看见旁观已久的封听筠,懵了一瞬,随即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看了个遍,抬头不太确信又看了眼封听筠,几近胡搅蛮缠:“您一国之君,忍心见我冻死在这?” 封听筠定在原地,眼睫凝固在原处,人愣着,眼睑也未动一下。 对面人歪了下头:“封听筠,我穿的秋装。” 从回去,到回来,不记得过了那么久,怎么雪都能埋人了? 还算白的鞋踹开脚边的雪,被刮来的冷风冻得一哆嗦,不可置信又问:“真要见我冻死在这啊?” 还没啧完,还在几米开外的人已经袭了过来,带来梅香和声音皆不安稳:“萧亦?” 萧亦嗯了声,缩了缩身体:“我当你真要冻死我。” 风下又瑟缩一下,目光掠过封听筠身上的衣物,薄得他牙痒:“您但凡穿件大氅呢?” 封听筠又低低喊了声,像要确定什么:“萧亦。”抬手碰了下人的侧脸,倏然一缩。 怎会冷得不切实际,空洞时常。 意识过来是幻觉,钝痛又切割着四肢百骸,断送起理智来。 萧亦不知,只是应声点头,低眼又看了看自己,尚搞不清为什么是身穿归来,冻僵的手指往前捞了一把,强行将封听筠的手拉到手中,触及不禁诧异:“你要连自己一起冻死了?” 比他的还要凉。 不管冰不冰,赫然将五指插了进去,指间使力:“再给你次机会,你上辈子活到了多少岁?” 对面人没说话,单手揽他入怀,似要抱到凭雪共白头,力度勒得要将他融入血肉,注入骨髓。 萧亦有些难受,归咎于封听筠抱得太紧,勉强动了动身体:“我真要冻死了。回屋你抱着我睡都行。” 什么账,回去再算。 且天寒地冻,他真怕给自己冻死了。 怎料身上人还是不动,若非还有放轻的呼吸落在脖颈,差点叫他担心,是不是晕过去了。 又动了动,觉得这般冻死太亏,索性挣脱封听筠的禁锢,在人愣神之际,迅速咬上唇。 没舍得咬出血,分来时却含了点水渍过来:“你真给我冻死在这,我投胎成狗都要缠上来咬死你。” 封听筠还是找不到实处,痛觉出现,虚妄仍未落实。 反应过来面前人说了什么,方才扯出个不真切的笑:“我不常出去。” 我找不见你。 “那你记得早点睡,我给你托梦。”字似乎会咬口,萧亦硬着头皮语气混乱,语气又是极为认真,“把我抱回来,好好养。” “现在,别管其他,我真要冷死了。”饶是破坏氛围,萧亦还是想说,“是真的冷。” 又有些哀怨和匪夷所思,“你真舍得冷死我?” 说完,无论舍得舍不得,萧亦也不管其他,又不是不认路,拖着人往玉清宫走。 一路都是熟人,要不是熟人见鬼一般看他一身穿搭,多少能寒暄几句。 畅通无阻到殿中,首先奔向龙床,给自己抱来床被子裹着,缓过来才欲兴师问罪,先纯良笑了下:“封听筠。” 封听筠盯着他不放,恍若个哑巴。 萧亦耐心出奇地好,又喊:“封听筠。” 封听筠这才应了一声。 应了,萧亦没想维持那股重逢的劲,不想要片刻不离:“不是说,不插手我的事?” 嘴上说得比唱的好听。 实际他怎么回去的,面前人应该有发言权。 封听筠本就没几句话说,找不到理由,又沉默了下去。 萧亦默了默:“我家里水电都停了。” “我做了一万种准备,穿成谁都能接受。”甚至想过,要是穿到其他朝代怎么办。 半道捡来的图案,半瓶子醋都达不到的水准。 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封听筠。 但,“我想见你长命百岁。” 哪怕给他塞狗身体里,只要在一个朝代,他都想来看看封听筠。 对着想看的人,饶是不可理喻也想说,“你给我送回去做什么?” 既然精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他换个刚死的身体,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还是你也颜控?” 撑着脸凑近,面容正好映在封听筠瞳孔中:“我长得也不比你差。” “能接受吗?” “还是短短……”摸不清时间,索性省略,“就只喜欢萧成珏身体里的萧亦,不喜欢萧亦本人?” “没有。”仍旧分不清是不是想疯了,凭空幻想出个人来。 伸出手,想要碰碰人,萧亦却眨眼抛开被子袭来,耳边扑进几道呼吸,炸开声:“我想你了。” 抱得满怀,全然无法分清虚幻与现实时,屋外王福敲门:“陛下,新科状元探花还在御书房侯着……” 晾太久不合适。 听说有个奇装异服的人将陛下拽来寝宫了。 萧亦估摸着时间:“现在是两个月后?” 按出卷时间,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但是不是太冷了。 “三个月后,叛军那次死了太多人,人手不够,出卷慢。”封听筠贪念着索取萧亦身上的气息。 怎会这般真? 大抵是贪恋过头,萧亦往后躲了一下,寻思自己到底说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你在我就在。” 门外王福还在请人:“陛下!您在吗?” 萧亦没忍住,虎口压着封听筠喉结处:“封听筠,你现在想在哪?” 声音没收敛,门外王福没听过这声音,愣了愣立在门口。 里面的到底是谁? 过分真切的语调,哪怕是幻想封听筠也放不开,认真看着面前的青年,原萧亦说过自己的长相,想象远不及现实好看。 忽地亲在人眼角:“我始终想象不出,怎样的眼睛才配得上你。” 看见方知,萧亦该是这般模样。 萧亦不吃谄媚:“屋外人叫您,您不去吗?” “不去。” 萧亦这才满意,张口喊了声:“王福,他说他不去。” 王福踟蹰着有些为难。 不知道该不该听。 直到隔着门缝,瞥见将一陌生人圈在领地的帝王,对上微微抬起的目光,瞬间就明白过来意思。 不去。 合上门疾步往外走,差点滑在地上前,又想起来问:“哪来的人?” 从天而降的萧亦瞥了眼天色,乌云盖着,分不出时间。 磨蹭着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应该是酉时。” 萧亦似乎有些遗憾:“才六七点。” 还早。 “怎么了?”屋中燃了炭盆,暖气很足,封听筠碰到萧亦身上的温度,又安了几分心。 萧亦窝封听筠怀里没吭声,久到就着暖气要睡着前,仰着头拉下封听筠,自下而上亲吻。 亲着,两人好似粘板,粘在一起,便分不开了。 萧亦还是不会换气,呜咽一声分开,闭了下眼:“封听筠,你想要我吗?” 说得含糊,封听筠愣神半息,全然抓不住:“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萧亦偏开头,只觉热气熏人:“我都送上门了。” 又偏了回来,胆敢封听筠敢说不要,他一定调头到隔壁睡。 半天得不到答案,干脆压上封听筠,还没说什么,竟被反压过来,话音尚在口中已被堵了腹中,无故撩出火来。 迷瞪着,便不知所措起来。 继而胡乱问着:“封听筠,你说我现在算以下犯上,还是欺师灭祖?” 封听筠没做声,轻轻啄了下萧亦下巴,声音比上次马车中还哑些:“算我以下犯上,可以吗?” 身下被细细摸索着,始终没得个结果,萧亦难忍咬了下牙:“老祖宗,好老师,您好有礼貌。” 封听筠又俯身下来…… 直至最后,萧亦迷离着将五指插.入封听筠指间,昏睡前不忘记:“封听筠按封建社会的规矩,动了我,你是要负责的。” 封听筠一怔,胸膛之中,无法言说的东西猝不及防坍塌。 抱着人,嗓音发涩:“萧亦。” 当真是他臆想吗?—— 作者有话说:放弃羞耻,但我还是磨蹭不出来[化了][化了][化了] 还有一更,很晚 第107章 是谁 萧亦后半夜发起烧来, 梦境乱七八糟从脑中掠过。 前世死前、死后皆有,万般夹在一起,混乱无序。 大概是从他死后, 才逐渐清晰起来。 合该站文武朝臣的御书房,来来望望都是江湖术士。 萧亦看着无数绘制着“神机妙算”的幡从面前飘过,最终皆是斗志昂扬进门, 连滚带爬跑出,又被禁军一刀斩去首级。 殿中本该整齐堆放在桌子上的奏折乱七八糟躺在地上,一盏完好无损的灯笼搁置在桌上一角。 见着灯笼, 萧亦便想起了绘制灯笼的记忆,走近桌边,灯笼对外的字谁都能看见, 就是规整摘抄的祈福经,深处迷糊的小字,除去萧亦本人,旁人恐怕无从得知。 那是析过墨汁后,抄的是张先的《千秋岁》。 不记得抄了几遍,墨迹干后, 皆被祈福的诗句压得无人得以窥见。 这些封听筠无从得知,浑身疲倦:“王福。” 王福不敢触人霉头,随那些江湖术士一般, 圆圆滚滚跑了进来:“陛下。” “没了?”封听筠问。 王福于心不忍,终究是摇头:“活着的只有这些了。” 连着前些日子的算下来,死了不少了, 剩这点都是满天下抓,挨家挨户搜出来的。 封听筠目光没有落处,游离着, 最后汇到仅有的遗物上:“我始终不知,他为何留下这盏灯笼。” 王福也看向灯笼,呐呐道:“定是希望您平安顺遂。” 就留下这么一样,旁的什么都没有。 深挖之下,除去希望皇帝安康,旁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死物如此,活人料想也是如此。 可说起来,总不能说是皇帝一意孤行,长此以往下去,流言蜚语必定胜过曾经,顶着太岁头上动土的压力,也要劝:“您试着放放吧?” 封听筠提起灯笼,淡眼看过,摩挲着纸面,力度无可控制时,终是放到了一边。 东西放得下,人放不下。 提笔又起草奏折:“宣下去。” 王福看着内容,一口气不上不下躁动着,只能化作一声试图唤醒人的:“陛下。” 封听筠未回答,提笔批阅遗忘多时的奏折。 萧亦靠近王福,一目十行将奏折上的东西看完。 站在原地良久,对着躬身捡起奏折的封听筠开口:“封听筠,你该是这样吗?”搜寻江湖术士得不到答案,仍不死心,竟要自己研究,重金收集古籍。 奏折不够多吗? 封听筠听不见,自然回答不了。 日复一日,御书房前,总有不断搜寻到的术士。 而也不知从哪本书开始,封听筠掏空树干,找来黑匣子放在其中,开始割腕喂梅花苗。 老树持续枯死,幼苗却不见成长。 皇宫的灯常亮个通宵,年轻的帝王辗转在政务与求神问佛间,落了个和先皇一样的名号。 再一日温竹安提着个人前来,此人枯若一根腐木,毫不夸张的说,稍有风吹雨打就烂在地里了。 偏生身负一身溃肉,竟出乎意料的活着,非但活着,还能笑着面向天子:“陛下,您找到复活萧亦的方法了吗?” 封听筠笑了下,手上朱笔瞬间没入这人心脏上方:“那你找到复活萧成珏的方法了吗?” 白倚年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庞,被戳了痛处神情接近狰狞,握拳要扑向封听筠。 偏导火索封听筠却和言善语:“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能存有一线生机?” “没有,您日日浇树,听到回响了吗?”白倚年笑起来,背后温思远当下便将人踢飞出去。 人比蹴鞠,一脚看不出用了几分力,白倚年重重摔在地上,喷咳出口淤血,匍匐在地,笑意不减:“数百年的老树都快被您折腾死了,还什么都发现不了啊!看看您手中多少东西,古树、图阵、生辰八字,要什么有什么,就这还推算不出呢?” “苍天都在告诉你,他死了,死得彻彻底底,没有活的可能了!” 白倚年笑着后仰,在地上抖动着,胸膛震动,一下胜过一下。 换谁都该没希望了,偏生封听筠看向温竹安,语气平常:“你可以剁了。” 地上人似乎并不怕,被拖下去前,微微仰了下头,低笑出声:“下次见!” 封听筠没看人,手上奏折不断交换。 萧亦靠在桌边,望着人几乎没有血色的手,不清楚封听筠为何能做到,准确无误横跨百年推算出他的生辰八字。 望着人落笔的字迹越发轻,忽然意识过来,封听筠放血,将手放废了。 旁边那只灯笼还在,从做出便未曾使用过,到今日,纸业却无法控制的发黄变脆。 而如今据他离世,不过半年。 沉默着,忽然听封听筠仰头轻唤了声:“萧亦。”手垂在桌上,笔尖朱红的墨晕开在纸面,大片覆盖字迹。 字迹晕染在红墨之中,逐渐失去本来的颜色,萧亦看见能送他回去的字眼。 纸上正是见过的符文。 怔然想起,他所看过的正确符画,从始至终都出自封听筠之手。 从白倚年那接来那份,被正主认定过是错的。 突然之间,生出个近乎残忍的可能,封听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只想将他送回去! 瞬间,好似那些止步不前的靠近,都有了答案。 封听筠从一开始就想送他回现代。 发觉这个可能,萧亦茫然着无所适从。嗓言被堵住,有什么东西笼罩住心脏,死死攥着,三两下卡紧,已然无法喘息。 扶着桌子将跪地,索性并非无他所想,封听筠卷起纸点燃,任由灰烬火星在手指上灰飞烟灭。 烧干净,便似封听筠曾说过的驱除邪祟,缓慢有效地平复萧亦的呼吸。 又见封听筠朝外走去,只身穿过御花园,从碧叶直至枯叶凋零。 第一场冬雪前,玉清宫中的古树枯死,时年春寒,一记春雷劈下,梅树只剩焦土,反观那株用血浇灌出的新树,绿树抽条,焕发出蓬勃生机。 只觉,死的不只是梅树。 萧亦跟着封听筠到了封雅云面前。 姐弟平静对坐在凉亭中,封雅云先行出声:“我要下江南了。” 封听筠漠不关心地嗯了声。 封雅云懒得细数封听筠手上粘了多少血,单是瞥见长袖之下新旧交替的伤痕,便没了话说。 相顾无言,起身前屈指叩击桌面:“你再想想,为何萧亦宁可服毒也不肯苟活。” “江湖术士杀干净了,乱臣贼子死完了,封听筠,你也疯到底了,再来一次,萧亦可能不厌恶这般的你吗?”说完将茶杯摔到封听筠手边拂袖离开。 长发送风,代人入千山。 萧亦清楚,封雅云不会回来了。 回首,封听筠捏着块碎片摩挲,食指割在利处,鲜红的血液成滴落下。 也是这时,萧亦发现封听筠开始夜夜抄佛经。 却仍以血灌溉梅树,浇完回殿彻夜抄写经文。 清醒着发疯,疯得萧亦都想给人两巴掌。 六年之前,白倚年又被抓来了五次。 最后一次,封听筠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和前世重病缠身的萧亦也不遑多让。 白倚年笑不动了,面对温竹安时,罕见得寡言。 别人不知原因,目睹温竹安将人活着生剐其肉,弥留时也要剁一遍人的萧亦,完全清楚原因。 仅是和封听筠一打照面,白倚年便笑了起来:“陛下,您大限将至啊!” 经文不时也生几分效,封听筠淡淡哦了声,话都不说一句,便看向温竹安:“之后,任凭你处置,听闻还有蒸、炸、煮、烧等方式,你也不必拘泥于剐剁。” 萧亦听着就不太好过,白倚年亦是。 待人走后,萧亦陪封听筠走了最后一道,封听筠站在新树前放血,半月放一次血,封听筠放了六年。 新树树干远比碗口粗,他靠在树上,眼睫的阴影打在眼下,青白交杂。 脸上没有伤口,却似毁容的封听筠靠在树上,萧亦竟与之同感,耳边传来无数翻页声,快把书翻烂了。 封听筠站不住,撑手跪在地面:“萧亦。” 书页翻动声不断,虚空中萧亦回答:“封听筠,我在。” 只是无人听见。 帝王闭眼轻言:“我算出你还活着。” 只是死后跨越时空,影响了原本的身体。 他手腕落在树根上,一条新割的刀痕崭新着,血迹未干鲜红一条。 萧亦听见。 “时至今日,我还是放不下。” 毁树植新可通灵是假,死魂魄生死相缠是真。 得不到,固执成疾,到终放不下。 他此生唯此无可奈何。 而萧亦亲眼看着人闭眼,再一睁眼竟是朝堂之上。 群臣之中混杂了个不懂规矩的,百官皆下跪了,唯有他慢半拍。 仅是一碰面,萧亦就认出此时萧成珏已经成了他。 甚是能算出这时是何时。 他穿来第二日,向封听筠投诚前一日。 封听筠同样看见,控制不住险些冲出去抓人,地上人不知者无畏,抬眼悄然无声看了眼皇帝,眸眼澄清,干净得在一群臣子中格格不入。 再一低头,天子死死坐在龙椅上,恍若被困在方寸之间。 重生回来第一天,封听筠彻夜未眠,第二日又见萧亦跪在面前。 人进门前,萧亦听见一声涩哑的笑。 自此高堂之上君是君,未知者依是臣。 “萧亦。”有听人喊了声,声音源于外在,好似喊了很多遍,声音是哑的。 萧亦睁开眼,直面封听筠眼底血丝。 看着人,梦中无力之事好似有了发泄口。 萧亦不管不顾想起来,低估了身体承受力,重新跌回封听筠怀中。 动不了,只能哑着嗓子:“我想要纸笔。” 瞥见王福端着的碗,差点晕回去:“还有,谁经这事会喝药,我不喝!” 萧亦还烫着,封听筠不知人要纸笔做什么,向王福使眼色将药放在半边:“想写什么?” “想写‘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①封听筠你听见了吗,那灯笼上淡了墨迹的东西,写的是这半段诗。”萧亦抓过封听筠的领口,眼泪成串落下,“我是谁?” 压不下心头万般情绪,恨得咬牙。 才将口腔磨破,便被封听筠撬开了嘴。 “哪里疼?”封听筠下意识想看,里衣却又被人扯开,露出的痕迹让王福都不忍直视,带着太医和一众人退了出去。 偏萧亦视若无物,磨牙便咬在了锁骨位置,口中有锈气,却没咬出句闷哼来,就又生了脾气,“我最后问一遍,你上辈子活到了多少岁?” 痛感实在,咬得封听筠彻底陷入混沌,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凭意识回答:“三十。”骤然反应过来萧亦为什么这么问。 身体一僵,直至现在才认清,面前种种不是臆想。 抱人的手一紧,再次察看萧亦身上究竟有没有伤到。 萧亦浑身又被碰了遍,蓦然一懵,随即反应归来:“你把我当什么了?” 封听筠闭眼,心知要出事,庆幸今夜没舍得乱来间,生怕人走,抱得更紧了。 萧亦先气笑过来,气着又难忍心疼。 拇指按在方才咬过的地方:“今天之后,咬痕之下归我,咬痕之上,请你务必保持清醒,不然……” 没不然。 “算了,你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①张先的《千秋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把残红折。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连着早八,我快熬死了,要有错别字,睡完早八再说[化了][化了] 第108章 负责 说是他的人, 萧亦也没把人看得多紧,早上才醒大有把人往外推的意思:“上你的朝去,”拉起被子盖头上, 实在不想回想重申一遍,“真退烧了。” 把他当幻想时是舍不得,但一次没少弄就是了, 现在发现是真的,又觉得他易碎了。 假狗。 想到幻想,就有几分不舒坦:“封听筠, 谁说他是萧亦你都上啊?” 挣扎着想打人一顿,偏腰酸腿疼哪哪都不舒服,干脆捂头气自己。 到底是活了两辈子, 封听筠远比想象中知道怎么对症下药:“不是,我总觉你应当是这样。” 寸寸按照想象中的模样长,不怪他觉得是臆想。 两世皆没得到,再见人,自制力远不到无欲无求的地步。 赔罪般将萧亦搂在怀中,手碰在腰间, 细细揉起来。 开始那一两下萧亦不适应,捞起枕头想砸他,之后逐渐放松下来, 任由他摆弄。 摆弄着萧亦忽地想起什么,微微仰了下头:“你不上早朝?” “今日休沐。”封听筠逐渐掌握力道,望着人速度地眯了下眼, 忍不住俯身便吻了上去。 吻技在昨天有了质的提升,萧亦被亲的有些舒服,手上闲不住, 勾着封听筠的腰带想将人拉下来,封听筠却注意到萧亦腕上的黑绳子,气息打在萧亦脖颈,有些重:“这是什么?” “说能保心想事成。”萧亦是唯物且利己主义,只信有用的。 而给他东西那位,又是个运气顶好的。 给了,当借运。 又有几分想不明白:“我以为我这次还是会魂穿。” 被寄予厚望的封听筠摇头,他也不知其中原因。 玄而又玄,萧亦本就不擅长,只得扯过封听筠的手十指相扣:“不管为什么会身穿,我现在只考虑一件事……” 才来时有一股劲支撑着,现在再提,又有几分羞耻,“你还负责吗?” 还是萧成珏时,两人做过最过分的也不过是用手。 封听筠不是封建的人,严格意义上他们不是传统的伴侣,无法用传统那套,更不在乎什么处不处,那封听筠始终维持现状,是想循序渐进,还是什么。 而抛开一切不谈,只问感觉。 “封听筠,我不想得过且过。” 封听筠好像从没想过长远,不商不量就给他送回去了。 给他种,哪怕他们此前发生了些过界的事,是不是只要无缘无故分来,就都不作数,分道扬镳。 唯恐会伤到人,认真补充:“我从来不质疑我在你这里的分量。” “我只是不想再莫名其妙的散了。” 封听筠清楚困扰萧亦的什么,不知当以什么方式解决问题,紧扣的手用力,不会捏疼人,又足具分量:“我的错。” 走近了,怕萧亦回去无法接受,走远了,他贪得无厌。 想将主导权丢给萧亦,任由萧亦意动,能发展到哪里到哪里,却在萧亦最想走近的时候,胡乱将人送了回去。 不怪萧亦疑心。 是他的错。 “我……” 承诺的话才冒出个头,便被萧亦抢先挑走了话头:“那陛下愿意与臣朝夕与共共白头吗?” 原先起草好的说词顷刻漏洞百出,封听筠喉咙一紧心头一酸,瞬间没了声。 就是这片刻空隙,萧亦抓住不放:“不回答是不愿意?” “不愿意就是无法接受?” 封听筠张口要答瞬间,萧亦缓过来大半的身体突然倾覆下来,唇齿再被堵住,萧亦又扯开他的衣领,指着昨天落下的牙痒,唇间带起根银丝:“昨天我才说过,你全都是我的。” “都是我的,就不能违反我的意愿。” 下一句,又是征求意见:“能接受吗?” 封听筠难以抑制仰头低低唤了声“萧亦”,他早知道,他会死在萧亦身上。 萧亦本人应了声,心安理得使唤起人来:“我饿了。” “想吃什么?”封听筠问。 想起昨夜梦中,萧亦坏心眼着:“蒸、炸、煮、烧都不要。” 封听筠好笑起来:“那你要什么。” 真要问起,萧亦笑了下开始清算:“撤回煮,我要吃热锅,陛下,您吃过吗?” 就骗过这么一次,封听筠记起来罕见得没说话。 几日之后,正有人能接上这句话:“吃你大爷的封听筠,萧亦才走多久,你就移情别念了,老子信了你的邪,还觉得你用情至深!你个陈……” 恰好萧亦手中的橙子没拿稳落在地上,圆滚滚滚落在义愤填膺冲进门,嘴被温竹安捂死,却仍捣腾着腿扑来的温思远。 倒腾着竟与萧亦对上视线,一看眼睛,又想骂封听筠这丧尽天良的找替身恶心,却见眼睛主人散漫地笑了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讲义气。” 这话让个沉着冷静的听了,保管会凝神细想,而沉着的确实在想了,炮仗却趁温竹安手一松,得空破口又骂了起来:“攀你大爷的关系,你谁啊短毛小白脸!配认识小爷吗?啊……呜呜……” 温竹安朝萧亦致歉:“他脑子不好,你知道的。” 一连两句,温思远眨了下眼,温竹安当人反应过来了,微微松开手,不料缺心眼的人脑子远渡重洋去了:“哥!他谁,你认识啊?” 萧亦望着笑了半天,抿唇正经几分:“认识,叫萧亦,达到认识小爷的门槛了吗?” 噎人能噎得那么精准,温思远一时间真找不出谁来。 张了下口,看了眼亲哥,又看了眼被骂竟笑起来的封听筠,最后在萧亦一句,“要不是你哥在这,我真要告你哥你辱骂无辜人士了。”彻底击中,顿时两眼汪汪着:“萧亦。” 以为人能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出口的却是:“大冬天,你剪头发倒是方便洗了,好歹和我串通串通一起啊!” 萧亦是真服了。 温思远吸了吸洗发误伤的鼻子:“该说不说,你哪抢来的脸,还挺好看。” “多谢,原生皮,谢绝诽谤。”挪地给人腾位置,却见对方素来要动两下的手今天分外安生,便沉默着给温思远收拾出来个地。 王福见状叫人又摆上来两幅碗筷。 久别重逢,温思远忙着兴奋,没注意到萧亦这点贴心,一落座,就不太灵活的手揽着萧亦道尽数月英雄事迹:“一笔写完所有字,我练出来了。” 有幸天天见到那旷世巨作温竹安早被温思远训练脱敏了,要凉不凉:“说,鬼画符,除了我和封听筠,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三个人看得懂。” 以前的字可以说勉强能入目,现在让人看得自戳双目。 “天才惺惺相惜,说明我的字,只有聪明人才看得懂。”温思远倒是不在乎,要在乎,手断就要一死百了了。 张口就提到个在座如雷贯耳的人名:“以前你长着萧成珏的脸,我还发现不了,现在我真觉得你两有一点像。” 碍于手,萧亦没计较默然消化着,奈何消化不良:“哪里像?” 白倚年系乖巧阴郁那挂。 他顶多算看着乖。 “我一开始就说了,”温思远是真不怕被打,“都小白脸。” 小白脸深吸一口气,寻求温竹安的意见:“您看我能打他一顿吗?” 温竹安和封听筠一块低头挑鱼刺,头都没抬一下:“您请便。” 温思远俏生生抱着自己,方才不太灵活的手,此刻倒是利索:“你知道吗?你死后,我成天以泪洗面,恨不得替你去死!” 抽噎着,从怀中扯出块白帕子,作妖似得摇了两下,“这样,你还舍得打我吗?” 饶是来的是条狗,对上温思远也要气笑过去,萧亦半点不心疼惋惜了,抿唇搓手臂:“收敛点,恶心过头了。” “少理他,吃鱼。”封听筠将挑干净鱼刺的鱼肉放到萧亦面前。 温思远狗眼汪汪盯着温竹安碗里那快几筷子戳烂的鱼肉。 他也想要这待遇。 “哥,我手疼。”温思远眨眼。 温竹安险些将碗戳通了,冷眼望着人:“现在想起来手了。” 方才不是招展得欢快吗? 满怀希望看了眼萧亦碗里的,萧亦眼睛都不眨就吃了,瞬间一腔热血向东流,入海都凉了个干净,只道人心易冷。 枉费他听见封听筠把一人带寝宫,特地跑来替人鸣冤。 正是嫉妒时,温竹安推来碗没那么碎的鱼肉:“消停点。” 温思远好不感动,连忙扒拉进嘴一口,没嚼两下瞬间脸色一变:“哥,您没挑刺啊?” 温竹安没惯人的意思:“细致的你确实干不了,挑点鱼刺还要我帮你不成?” 萧亦平静咽下口水,最后没忍住趴在桌子上笑起来。 还是低估温竹安的攻击力。 抬头却见温思远满眼哀怨盯着他,又是没忍住笑出声。 好不容易吃完饭,才出门,温思远立刻冰释前嫌撺掇起来:“我哥他们始终抓不到白倚年,你信不信,只要你一出门他就出来了!” 萧亦身上有玄学。 玄学沉默一瞬,还是没压住那点躁动:“走!” 两人一对视,背着御书房里的人就往宫外去。 去处不是别的地,正是临王府。 三个月前就没了主人的府邸人早走了个干净,府中值钱的不值钱的都被外人瓜分了个干净,就留座搬不走的空府在原地。 两人稍稍一合计,没往临王书房找,先去了临王卧房。 卧房之内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用过,没用处的纸。 萧亦蹲着捡起两张,纸上墨迹深浅交加,和他做给封听筠那盏师出同门,要真追究起来,他是读出了萧成珏的言外之意,才做的灯笼。 再看字迹,其上笔迹未曾遮掩,就是萧成珏本身的。 内容皆是各般说不清道不尽的白倚年三字。 温思远看着不禁唏嘘起来:“萧成珏是真记挂白倚年啊!” “可惜了……” 同一时间,不同语调:“你们说谁想我?”—— 作者有话说:熬不动了,今天欠的明天补[化了][化了] 第109章 保证 来人和几个月前没什么变化, 一样的瘦骨嶙峋形同走尸,若非要挑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来,眼睛一瞎一损, 伤疤贯穿半边脸,原本乖巧无害脸上徒生戾气,手上的飞镖也不是常见那两把, 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处在杀意中间的温思远适应良好,朝萧亦无奈耸肩:“看吧,我就说!” 萧亦不背这黑锅:“有没有种可能, 他是冲你来的?” 对方再关心他,也没他生辰八字,按理应当算不出来他是谁。 温思远不一样, 温思远欠打。 没无视白倚年脸上的刀口,当着人就问了出来:“你弄的?”封听筠只说了温思远因白倚年毁了两只手,没说白倚年下场如何。 直觉使然,萧亦笃定和温思远有关系,即便不是,也和温竹安有关, 否则白倚年没必要死追着不放。 罪魁祸首打小就实诚,欣赏着自己的封手之作,满意点头:“我也觉得我巧夺天工。” 萧亦蓦然沉默, 他没见过那么能拉仇恨的。 后退一步,全当撇干净关系。 一看对面,白倚年捏着飞镖的手指难以抑制地泛白, 无需温思远再说一句,飞镖就能过来溜一圈。 可见虽残,但狠。 萧亦难免低头看了看自己, 打球行,打人不行,又看残废温思远,顿觉出宫也不是这么好出的。 打着商量开口的语气:“白倚年,你哥是临王。”语不惊人死不休。 低头要多捡几张纸,白倚年阴沉着脸:“别动!” 飞镖毫无征兆离手,白倚年趁机蹲身捡纸,他能看见的眼睛也是模糊不清的,全凭听声辩位靠感觉动手,飞出去也是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似乎不指望一发命中。 温思远一边踹开萧亦,一边往后躲,利器从两人之间切割而过。 温思远不顾着站稳,瞬间连踢三个凳子袭击白倚年,萧亦也在飞镖将飞回白倚年手中前拎起个板凳砸去。 左右夹击,白倚年没能躲过去,硬生生挨了四下,低头攥着纸努力想看清。 在废墟中抬起头,忽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们在骗我!” 还好是一进门就开始骗他! 瞎了,暴露太快! “我敢对天发誓,临王是你哥。”萧亦又说,怕白倚年发疯,拽着温思远找了个柱子当盾牌,充当解说员,“纸上都是你的名字,墨迹由浅到深叠加。” “你忙于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可能没有注意到,临王从始至终也在针对我。”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或是心慈手软,总之,临王敌对他是事实。 而并未对他造成什么直接伤害,很大一方面是因为萧成珏有一定底线。 “你捡他的圈套将计就计,就没想过他为何敌视我?” 白倚年笑容僵在脸上,狰狞的疤痕跃然其上,面容之下,他指尖穿破纸张,模糊的眼睛死死盯着萧亦,用仅有的侥幸逼问:“‘敌视我’?你是谁?” 萧亦没功夫自报家门,对着白倚年稳定输出,算是回答上一个抛出的问题:“我猜,他太懂你,知道换命失败后,你会想尽办法杀了我,所以在你酿成大错之前解决问题。” 奈何归京太晚,封听筠那箭又射得太早。 仅有的精力,只顾得上在科举开考前遥遥目送白倚年,又在他一个抢了对方兄长身份的人忘记科举结束时,抱病前去接。 甚至,不知从何得知温竹安去荒山找白倚年麻烦,深夜独自前往。 “白倚年,在你换命失败之后,你算过你哥还活着吗?”大概没算过,无法相信,更无力承担。 悔恨过后,脑中只剩下杀他这一件事。 温思远松了松肩膀,低头看了自己的一双手,报仇雪恨般:“我早就说过,导致你不幸的是右相,不是我们。” 从头到尾都是右相。 “我听我哥说,你哥死前,手里还握着你给萧亦的香囊。”之后请太医辨认过,里面那张符纸大概是用狗血画的。 作用无外乎驱邪。 真相桩桩件件落下,白倚年猛然一挥手,手里的纸业尽数飞落在地:“不可能!他明明不要我了!” 似乎要向敌人证明真相,他暴力拉开袖子,举着割得乱七八糟的手臂出声:“看见了吗?我都拿命逼他了,他没来见我!” 他绞尽脑汁逃出右相手中,拼了命地找到他哥,他哥仅靠顿饭,便将他送回了右相手里。 就算他割腕以死相逼,对方也不过只来见过他两面。 之后无论他怎样,萧成珏都不来了。 萧成珏不来了。 但他只有萧成珏了。 “他不过是将我放在右相手上当质子,博取对方的相信而已,你们在骗我。”临王怎么可能是萧成珏,临王怎么可能是他哥? 萧亦和温思远对视一眼,寡言得觉得可悲。 刚才撒了纸的人又疯狂在地上摸索着,捏着两张纸,残忍得挤在眼睫处。 看不清,心怀侥幸塞进怀里站起身:“你们骗我的。” 握着飞镖就迈步上前,地面被反复抓起又丢开,没被碰到的纸都踩在他脚下,步步平稳逼近时好似常胜将军胜券在握。 萧亦望着人,摸不准还能以什么样心情面对前眼前的少年人,最终平静地:“我们没有骗你的必要。” “你当真不清楚右相用你威胁萧成珏?就当真想不出只有你们分开才能各自安好?”右相何等心性,怎么可能容许两个聪明的在一起? 唯有彼此分开互为把柄才可能放过他们。 而白倚年对萧成珏的重要,他从穿书来就清楚的认识到了。 “当真不知道你对他何等重要?”萧成珏,能隐忍,有能力,想扳倒右相,只是时间问题。 那他为何不早做打算? 只是因为白倚年在右相手中,恐生意外。 “你要是还是分不清,我还能给你答案……”萧亦话没说完,白倚年猝不及防转身,捂着耳朵跌跌撞撞跑出门,话声因此一断。 温思远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什么,说出来我听听?” “白倚年参加科举对萧成珏百害而无一利,你说萧成珏为什么愿意让他去参加?”对右相,右相绝不会看着两人都成长起来,成为不可控因素。 但白倚年胜在能装,更好把控。 所以,从白倚年开始备考,萧成珏就已经成了弃子。 萧成珏不可能不明白其中原因,不挣扎不反抗不备后路,究其根本是因为白倚年。 窗外噗通一声巨响,萧亦和温思远对视一眼,都知道白倚年抱着试探跑出去,恐怕在萧亦开口前,祈祷了无数次是假的。 但真不是。 走出门,白倚年竟消失不见,地上落着几滴新鲜的血液。 才想查看,不远处又有人来。 对萧亦可以说是援军,对温思远,绝对算不上。 赶在一声“温思远”前,温思远腿脚利索鞠躬认错:“哥,我就出来走走,没闯祸没打架,真的!” 真不真,自有温竹安定夺,萧亦能帮的,只有不那么明显地用脚搓干地上的残血。 温竹安背后,封听筠淡淡看着萧亦动脚,倒是一句也没说。 萧亦迅速拉拢友军,主动朝封听筠一伸手。 对方上道至极,走上来便牵着萧亦到一旁围观:“我刻意叮嘱过,萧亦不会主动提出离宫。” 言外之意,既然现在站在这,那便是有人撺掇。 究竟是谁,显而易见。 萧亦诧异,可以肯定回来后封听筠没刻意叮嘱过,虽说这次真不是他主动,但不太黑的黑锅,甩得也太快了。 甩锅人回眸拉近萧亦,耳语道:“回去是不是要给我个交待?” 不打招呼,一声不吭就跑了。 一路赶来,他是真怕萧亦吃亏。 萧亦心虚没吭声。 地上温思远狗吠:“哥!我小小年纪,又没爹有没娘,又没双了灵巧的手,可怜成我这样,你舍得打死我吗?” 温竹安还真舍得,也是真没觉得温思远哪里可怜,冷笑上前拎起人:“迄今为止,你玩花瓶砸了隔壁王家少爷的头,溜狗咬了三位御史,放鸟啄了李家小姐……我问你,这些事和手巧不巧有什么关系。” 但凡没看住,温思远就作妖。 王家少爷嘲讽温思远废了手。 被砸也就砸了。 他事后也废了对方一只左手。 御史前脚参他管教不严被咬,中途参他滥用职权被咬,最后参他肆意妄为,还是被咬。 当然,这些怪不得温思远。 怪对方非要找事。 李家递折子选秀被当众打回来,恼羞成怒又起谣言传封听筠有隐疾,李小姐跟着封雅云开女子学堂,不愿成亲,被啄一口对外宣称毁容。 放鸟啄人,也是应当的。 而三个月跑去喝了三次酒,逛了十二遍赌坊,他不是瞎子。 想想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今天。 温竹安突然松开手,将温思远撂到一边便不声不语走了。 走得果断,厚雪都没降低人的速度。 萧亦看了封听筠一眼,封听筠无意掺和温家的事,拉着萧亦往外走:“宫里没备膳,就在外面吃。” 他不是不懂温竹安,以前温思远手脚利落,放出去不至于没保障,如今废了手,再放任温思远乱来,温竹安八只手都管不过来。 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温思远还懵着,望着亲哥都背影眨了下眼,狗爬式起身俯冲过去,鞋子一滑,直跪滑抱上亲哥大腿。 明知温竹安不待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流涕:“哥,我错了,以后我要闯祸一定求你带我出来!” 落在后面的萧亦有一瞬无言以对,转念一想,抬头对着封听筠照葫芦画瓢:“我错了,下次出门一定捎上你。” 封听筠哑然失笑,温竹安恨不得踹开温思远。 思来想去,竟答应了:“可以,下次背着我出门,我愿意养个人彘。”——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在凌晨《 》 【终章】 第110章 哥哥 早朝萧亦没去, 一人霸占着龙床还没睡醒。 但早朝上才引发轩然大波的圣旨,现在正轻轻碰在他为数不多露出的脸上,只一下便将人弄醒了。 见睫毛乱颤, 清楚萧亦冬天不乐意起床,封听筠连着被子将人抱起来,其厚度, 撑实双臂之间:“萧大人,您还吃早饭吗?” 萧亦睡眼惺忪睁眼,对着封听筠含笑的眼睛, 目光往下一滑就滑到了眼睛之下,满意间又有些许不满意。 从陪睡开始,封听筠是没黑眼圈了, 但转移到他身上了。 龇牙一凶,瞥向弄醒他,现在正放在枕边的圣旨。 找茬问道:“能封后吗?就拿它戳我!” 封听筠忍俊不禁,用手捏着萧亦的脸,可谓手感极好。 难忍反思,确实不能拿外物戳。 但, “男后大概不好听。” 听着萧亦更哀怨了:“那你拿着属于别人的,喊醒了属于你的。” 哀怨着没觉得自己说的多动听,就听着一声无可奈何的笑, 之后就被压着床上亲得更困了。 眼见人睡意半分没跑,封听筠反省自己三分,剩下七分展开圣旨, 揶揄道:“圣旨是别人的?” 萧亦半掀着眼皮,没计较这点揶揄,入目先是朱红的玉玺印, 漫不经心扫了眼上面的内容,眸光一颤,怔然望着封听筠。 封听筠眸光温润,抛开颜色不谈,很像上乘的羊脂玉,温和而不失分量,亲昵软调:“卿卿粹然,莫嫌脏。” 圣旨盖玉玺,配不上萧亦。 但,只此才可昭告天下。 却叫萧亦心上一错拍,脑中近乎空白。 和他一样的还有早告病在家,躲了三个月的武青。 素日替他收集情报的死士跪在地上:“今早皇帝当朝宣读圣旨。”一字不漏复述纸上内容,“百官易怠,即日起立监察司,择监察官萧亦全权官职,上监天子,下察百官,监可摄政废帝,察可无诏查抄。” 武青听见某个字眼,失手碰倒茶杯,茶杯横翻,汤水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他不是惊内容,是惊名字。 “你确定叫萧亦?” 死士也疑惑,他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就连群臣下朝,也在讨论这个无人知晓的名讳。 都不知,便没说是何方人士,点头道:“是叫萧亦,原萧成珏萧大人的萧,亦是的亦。” 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垂头摆手,抛下死士起身朝外走去,脑中回想起三月前与桑黎的最后一次见面。 “别拿大局为重开脱,真大局为重,你又岂会先投靠临王,后投靠右相?”桑黎无不嘲弄地一笑,“你说出这些话,你心不虚吗?” 那时他面对面站着,巧舌如簧辩驳:“即便如此,他明知我对你有意,却偏偏联合你做戏!又正人君子到哪里去!” “我再三言明你我绝无可能,都是单独的个体,他凭什么因你顾忌我!”桑黎甚至想上前扇武青。 几次呼吸调整,“我不知你好在哪里,我只知他分明可以就我身份威胁我一辈子,却替我找了个靠山。” 就这一点,远胜嘴上说着喜欢,说着爱的武青千次!万次! 再次开口,倘然撕破脸皮:“扪心自问,你坚定地选择过谁吗?说着喜欢我,因为我信口帮人的几句话便反水帮了右相,说着为官,仅是因几句谣言便背叛天子。” “武青,你不觉得好笑吗?” “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只在乎自己,满口谎话,自欺欺人的懦夫。”桑黎逼近一步,他却不敢直视,听着人摧毁最后的颜面,“你只利己。” 没等他回答,转身不留余地的离开。 回忆消散,武青再度回神,已经走到了昔日萧府。 门上的封条遭受风吹雨打,早已消失不见,轻巧推门进去,冬日没有荒草丛生,只有无尽大雪铺就的银白路,无论雪下是何种颜色,这座府邸皆以白皑面世。 纯净,却荒凉。 不知走到了哪里,却在雪中望见被积雪掩埋了大半的鞋印。 鞋印通往的地方,正是萧成珏卧房。 武青皱眉一瞬,大步直奔脚印末处。 推门不见意想中的人,但见满屋落血,红褐交加的地面,一人残喘其中。 手腕残血结痂,淌无可淌,他躺在血画中,无力睁眼,幸得武青自报家门:“我是武青。” 地上人没回答。 岂料青字入耳,带起无数青涩岁月,呢喃着不管清不清楚,用尽力气回忆:“我记得门前种了片茉莉花,我哥经常打理,他忙到能忘记吃饭,也不会让花渴到,我喜欢摘他也不管,我经常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只是觉得好看。” “茉莉花前面有秋千,秋千下有白菊,菊边还有金银花,我哥说春天杂草丛生,四季都有青色。” 白倚年笑了下,眼泪流不出,手腕处的血液也是,流走的只有逝去的岁月,和正透支的生命。 “后来生个病,院子毁了,我哥也不要我了。” 白倚年动了动手指,他看不见,即便有将萧成珏换回来的可能,他也画不出不会出错的符了。 思来想去,“我不该存在。” 否则,为何人人都祈盼无限未来,唯独摧毁了他的希冀?再将别人的美满摊开,挤进他的眼球,告诉他,他不配。 白倚年笑着笑着,摸出袖子里费劲精力找来的双头飞镖,拼尽力气捅入心脏,濒死放开手时,唇边漾出丝丝缕缕的笑。 还是不够疼。 拔出撑起身又飞出,这刻回旋的飞镖击中要害,深入心脏深处,却未能破体飞出,那双熟练握刀的手,自是什么都没抓住。 武青看着,无端生出悲凉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费力将人埋在院子。 离开时大雪落下覆盖翻飞的土壤,似乎善恶终有报,却都会埋葬在荒宅急雪里。 当日武青朝御书房送去奏折。 白倚年已死,他于心有愧,自请外放。 折子递来时,阔别已久的人聚在一起煮火锅,皆没讲究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乱七八糟一通闹,最后还是桑黎正经:“我想入江南经商,为学堂筹钱,你们觉得前景怎么样?” “可以,天灾年底就没了。”萧亦不吝啬为友人解惑,“江南多地临海,之后海路畅通,可以创业。” 桑黎差不多清楚萧亦从哪来,听了萧亦的话,满意点头朝封雅云要启动资金:“殿下,您愿意倾囊相助吗?” 瞬间温思远心思活络起来,往温竹安碗里夹了块萝卜:“哥!哥!哥!你带我去!” 上次没被打,但比打还可怕。 这次学聪明了。 萧亦扯了下嘴角,朝温思远无辜一笑,对着身边的封听筠,坏心眼地张口就来:“哥!哥!哥!你留下我去!” 温竹安总不能不上朝,温思远说的乖巧懂事,细品之下,给亲哥设套呢。 人一张嘴,就知道没好事的温思远呲牙,抬脚就是一踢! 封听筠抽了双没用过的筷子挡下,丢筷子瞬间,给萧亦夹了片牛肉,晾凉得差不多,直直塞到萧亦嘴里。 “乖,先吃饭。” 继老祖宗、老师,他不是特别想提新称号。 至于后半句,他留下放萧亦去,就目前看来不太可能。 至少要专门训练一批死士,才能放人出去。 萧亦清楚封听筠这是变着法让他闭嘴。 大方地没计较,懒得动筷子,动了动嘴指挥:“我要清汤锅里的白菜。” 封听筠习惯着夹了,喂到人嘴边还有些烫,轻声叮嘱:“咬边上的。” 温竹安抬眼望了一眼,垂眼心平气和地吃了块冬笋:“去可以,三天一封家书,少一封小心腿。” 望着萧亦和封听筠腻歪的温思远本还想旧事重提,拿萧亦曾所过的不是断袖说事,听到亲哥放话,瞬间喜笑颜开,狗腿给温竹安夹了一筷子菜。 全是温竹安不爱吃的。 温竹安抬了下眼,温思远也意识过来,往王福那边摸来个碗,小心替换着亲哥手里的。 随即本着先不放飞自我理念,硬着头皮把同样不爱吃的菜,生吞活咽了。 桑黎和封雅云对视一眼,彼此为对方夹了菜,封雅云先轻笑着:“自食其力虽好,但别人的,显然更胜一筹。” “好玩不过顶风作案,好吃不过别人筷子上的菜。”桑黎附议。 相继又夹菜,冲着在场四位异性白森森展露牙齿。 要吃好好吃,搞那么多有的没的! 萧亦平静吃完,对着温思远开涮:“说的就是你,吃饭也不安生。” 身旁的封听筠自是帮衬着:“有辱斯文。” 看向桑黎,桑黎碍于淫威,英勇从了:“是,像什么样子!” 没被威胁的温竹安、封雅云齐齐冷笑。 受害人:…… 但总归吃完了窝囊饭。 入夜又下起大雪来,屋中炭火烧得旺,萧亦嫌热只着单衣在床上,隐约想起上辈子他就死在这天。 下床站到封听筠身边,才坐到背靠风口的桌上,就被拦腰抱了起来:“风凉。” 封听筠也没真不让人坐,关上窗子又抱回了原处,之后紧盯着面前人。 萧亦半点不知温情为何物,挑起封听筠的下巴笑起来:“哥哥,我今天没吃辣的。” 唯一的辣源,还是封听筠喂那块牛肉。 四舍五入,算没碰。 封听筠听清楚萧亦说的什么,笑了笑就地将人按在原地亲。 亲到一半,抱到身上,萧亦突然腾空惊了一下。 还没问出话,又被稀里糊涂抱着亲,直被放到床上,才懵着仰头。 “地上凉。”封听筠耐心解释一句。 之后…… 和之前那次比起来,这次又多了些不一样的,萧亦几次受不住想抓什么,被封听筠紧扣住拉回来。 窗外风雪交加,劲风数次碾压花枝,攻破拆分绝对占有。 一夜风雪,封听筠醒时窗户被风吹开,放了不少冷风进屋。松开隐约有几分醒迹的人起身关窗,却见探窗的梅枝被吹开了一朵,独独卧于风雪中无声吐丝。 再看床上人,心脏被尽数填满。 封听筠关窗折返,俯身从耳鬓亲到唇上:“还看花吗?” 萧亦睡眼朦胧,胡乱要将封听筠按回被窝,睡着前一刻,张手索抱:“明年再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番外等结算后当福利番外,有想看可以尽情提,能写我都会写[亲亲][亲亲] (碎碎念) 本文凉过、糊过、掉收过,被嘲、被骂、被举报过,但没好过[化了][化了] 虽然平均下来,写文四个月,每天到不了一块,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写的不行,真的谢谢你们愿意凑合着看,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抱抱][抱抱] 我挑几个宝发五块(当520了),其他的明天早上开抽奖哦 虽然写文对我重拳出击,但谢谢你们 白茶清欢对我的无限包容,砸雷砸得我几次截屏向亲友炫耀 夜游的续订,为数不多的自动购买,发现的时候,我比朝堂发赈灾粮还兴奋 赞美伟大的无名之雾超爱和你互道晚安(祝我们都将没早八) catling从没入v陪我到今天,真的超级感谢你的包容,好温柔的宝 曾离残阳每次评论都好可爱啊! 鱼鱼(扬言抢攻抢受者将被我暴揍)在我因为日收低迷的时候从天而降,真的好感谢你 敲火试新茶·狸花喵喵版入V真的担心没人看,但你说能日更,我真的能记好多年 一二一从籍籍无名一直给我丢营养液,,喜欢你喜欢到偶尔你不来我都会破防那种 以上排序,决定于我翻评论先翻到谁,不代表喜欢轻重! 其他的我不是不记得,但我要熬死了,就不说了 最后,祝大家身体健康,不文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