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难为(女尊)》
1. Y1
“男以妻纲,你学的男德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们赵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男媳,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低贱货色。”
春日正午的光透过窗照到上首这对主仆的身上,活像是庙里供奉的菩萨。
说出的话却似尖刀,恨不得将他的皮肉分离,生啖其肉才好。
坐在主位的周淮南目光轻飘飘的扫过他,一旁的周爹爹缓慢地扇着小扇,扇柄末的红宝石在太阳下泛出精致的光来。
一屋子的男侍女侍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主夫莫气,宁公子从前家中无父管教,多请些爹爹教养就是了。”周爹爹温声开口劝和。
“要我说咱们女郎最是重情重义,宁郎君不过是个农家子得了咱们女郎青眼抬进府中,往日可要与那小郎君和睦相处。”周爹爹转而又道。
话里话外刺他出身是没爹养的低贱货色。
“宁郎君,你可听见了?”周淮南轻哼一声,目光再看向堂下跪着的男人时已然带上了冷意。
一股子狐媚气,看着就来气,他捧起今年新上的新茶,铺面而来的茶香让他微微拧眉。
宁檀玉温顺地跪在堂下,三月的吴阳县依旧寒冷,青石板也泛着冷硬的光,膝盖处隐隐发痛。
知道这对主仆是为了故意折辱他,他便识趣的不说话,以免又气到了这位好公爹。
余光却扫过地上的错落的橙黄光影,若再往右挪上半步,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寒冷。
见他不说话,上首的两人面色越来越沉。
仗着他女宠爱,简直无法无天。
周淮南忽而捂着胸口,似乎一口气喘不上来,一旁的周爹爹见状慌忙让下人去请府医。
周爹爹是周怀南的陪嫁爹爹,这二十多年来在赵府颇有威严,已然算的上是半个主子。
刚一开口丫鬟小厮井然有序的动作,甚至府医早已经侯在了门口。
宁檀玉冷眼看着,这样的闹剧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来上这么一次。
“女郎!”男侍略带焦急的声音。
吱呀推开的门带进满堂的光来,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再就是一股极淡的冷香划过他鼻尖。
月白色的裙摆带着风微微扫过他垂下的手,抚过带着厚茧的指腹,他下意识的想要抓住,却抓了个空。
他昂起头,露出包裹在衣衫下雪白的脖颈。
终于来了。
赵显玉急匆匆的赶来就看到这兵荒马乱的一幕。
她扶起跪着的男人,可能是常年做农活的原因,他身子格外雄厚,她怀疑男人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她几乎要撑不住他,好在宁檀玉很快站直了身子,她这才开口道:“阿爹你这又是做什么!”
见到女儿,周怀南听这话胸口也不疼了,气也喘的上来了。
却没想到女儿刚进门不是关心探望他这个生病的阿爹,反倒去扶那个狐媚子,一时之间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周爹爹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装的像一些。
可周淮南被气昏了头,哪里记得自己是要装病来好好教教这个下贱胚子规矩,他怒声道:
“你是不知道你的好夫郎说了些什么话?人家县令的幼子要嫁给你做小他倒还不愿意了,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这样低贱的货色来做你的主了?”
“显儿,你要振起妻纲,千万不能让这下贱坯子踩到你的头上啊……”
说到这一句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赵显玉揉揉眉头,觉得脑仁直痛。
短短两句话左一个低贱货色又一个下贱坯子,她下意识地去看宁檀玉的脸色,见他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眼尾却是红彤彤的。
她立马反驳道:
“阿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乡试在即哪有那闲工夫,檀郎这也是为了我好。”
听到这话,周怀南死死捂住心口,赵显玉却狠心地不去看,牵着宁檀玉的手走出屋子。
等到出了屋门,里头压抑的沉香味儿从鼻尖挥去。
赵显玉沉沉的叹了口气,她知道阿爹素来看不上宁檀玉。
阿娘常年走商,阿爹独自在家就想着日日磋磨宁檀玉,现在竟想出纳小这荒唐的话来。
今日日头大,传话的丫鬟一来她就知道家里大事不好,急忙跟夫子告了假回来,紧赶慢赶好歹是赶上了,没再闹出更大的事儿来。
往常这事她隐隐有所察觉,自她娶亲后阿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孱弱。
她有时从学堂回来,一问郎君在哪儿,十次有八次是在给她阿爹侍疾。
这回特地让她贴身的侍女留在府里,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来寻她。
因为走的太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在眼角,她有些痒,想伸手擦掉,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今日的事是我阿爹对不住你,再有下次你差人来书院寻我就行。”赵显玉不好意思的笑笑,心里很是愧疚。
若不是这回留了个心眼,保不齐他又得受多少苦。
回廊上摆着娇艳的花儿,赵显玉指尖轻抚过花瓣,惹得娇花微微战栗。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女郎莫不是真要纳小……?”宁檀玉微微垂下眉头,在阳光下这张脸更加如玉白瑕,语气里带着微弱的期盼。
他今日穿的一身青衫,面皮又生的极好,若是不说定会有人将他认成哪家的世家郎君。
“没有,没有的事……”赵显玉懦懦反驳,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这倒真是她的错了,昨儿个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她阿爹端着汤到书房来,跟她说了一大堆事儿,总归是些老生常谈,她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完全不知道自己都应了些什么。
结果到晚上就把县令家小儿子的画像拿过来了,让她挑个日子迎进门来,她连连推拒,阿爹却铁了心要让她纳小。
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你且放心,我只要你一个就成。”见眼前的男人神色低落,她不禁开口安慰道。
这倒是实话,她想像她阿母一样,一辈子就她阿爹一个人足矣。
“玉娘,我身份低微阿爹对我不满我受着也没事儿,可以想到你要娶其他的男子我就……”
说着说着一滴泪顺着如玉般的脸落下。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就比你多个胳膊腿儿了?你别听他瞎说!”听到这话赵显玉毫不犹豫的反驳。
当今致力于推行男子也出门经商读书,管他士农工商,只要是我大雍子民通通同一而论。
只是吴阳县太过偏僻,新政在这儿恍如天方夜谭。
宁檀玉要伸出的手微微顿住,而后若无其事的收回。
“你莫怕,现在时候不同了,你若是想读读书什么的,我让寻娘为你寻个好书院怎么样?”
赵显玉隐隐带着些期待。
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宁檀玉不在家中,阿爹就算想磋磨他也寻不到人,他还能认认字长长见识。
宁檀玉盯着眼前的女人一时说不出话来,阳光下得黑色小扇微微颤动。
认字的男子在全吴阳县也找不出五个来,这世道认定男子无才便是德,也不知道这赵显玉脑子是不是与常人有所不同,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你若是不愿就算了,往后阿爹再唤你不理他就是了,下月再有假时我好好说说他,夫子只准了我一个时辰的假,那我先走了。”
赵显玉把他的沉默当做拒绝,她也不在意,毕竟宁檀玉性格柔弱,有些思想已经根深蒂固,要改变绝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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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晚上的辩题赛她兴奋起来,步子也略微快了些,完全没注意到宁檀玉欲言又止的神情。
算了,看到了也只会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想到这儿宁檀玉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来。
“郎君,这主父真是变着法子的磋磨您,还好咱们女郎对您好。”翠微从回廊后头的小间出来。
他特地等女郎走后才出来,给他们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
宁檀玉微微点头,对这一点他倒是认同。
快到秋试却还得回来处理这档子事,对他也算的上上心。
赵显玉虽然是个书呆子,但好在面容不错,家中颇在财富,也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更重要的是从不烦他。
就是家里的公爹有些缠人,让他分不出心神来做自己的事。
“里头怎么样?”想起刚刚的场面,他微微拧眉。
翠微想起里头的场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触及自家郎君的目光赶忙道。
“女郎带着您出来后主夫的脸色差到不能再差了,珍宝堂新送来的茶盏都摔了两套了。”
珍宝堂是吴阳县最贵的珍宝铺子。
宁檀玉唇角上扬,还算满意,也不枉他差小厮去给赵显玉送信了,若是不送他腿又要跪肿。
“只是……主夫放出话来,那小郎君是非得入赵府不可了。”翠微仔细打量郎君的脸色。
宁郎君温和宽厚,对待下人从不打骂,所以他对这位郎君很有好感,自然是不愿意宝珠阁里再来个主子。
宁檀玉听到这事儿心生忧虑,虽然赵显玉那木头性子在这事上颇有底线,公爹往日里不是没给她塞过晓事的小公子都被她赶出门去。
但他这位公爹在家里头说一不二,只怕那赵显玉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座辉鸿的院落,看起来比周淮南住的还要大还要奢华。
宝珠阁的外院搭起许多花棚来,里头种的花儿他大多都叫不上名来,就因为赵显玉喜欢花儿,她那一对双亲恨不得把全世界的花儿都搜罗来送她。
他曾见过赵显玉将一株子蒜苗当宝贝似的捧进去。
屋内的摆设简单,这还是赵显玉做姑娘时住的院子,虽成了亲也没人提过要换处院子。
她不喜奢靡,但屋内各种摆设样样都不是凡品,更别说床上那一对玉枕。
听打扫的侍男说,那一对是主母某一年走商回来时为女郎带的生辰礼,价值万金。
他刚住进来时面上不显,心脏却忍不住怦怦跳,以为只是攀上的是一块金木头,却没想到是颗会结金果子的发财树。
倒是意外之喜。
想起旧事,他颇为自得。
外头的日头也慢慢落下,屋内昏黄,角落的明珠隐隐泛出柔光,他目光扫过案台上的宣纸。
脸忽的沉了下来。
“郎君,要不要用点晚膳?”翠微见郎君面色突然不好,低声问道。
“为什么还唤我郎君?”他突然开口问。
往日里不在乎这些虚名,今日这么一闹就莫名生出些不满来。
翠微张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
是了,宁郎君嫁进来半年有余,可府里上上下下都还是唤他郎君不曾改过称呼。
府里还有风言风语说女郎迟早休了他。
但这些他是断断不敢说的。
“罢了……”
宁檀玉轻叹一声,这事还得徐徐图之。
农户出生的郎君能嫁到家财万贯的赵家,也算鲤鱼跃龙门了。
他不该妄想太多。
那一张雪白的宣纸上赫然并排写着他们两人的名字。
就像是婚书上那样。
2. Y2
外头飘着细细的雨,远远望去与假山小池相映,就像是飘摇的雾帘。
因为下了雨周怀南不宜见风,紧闭着的窗门从缝隙里散发出苦味儿,外头的男侍们张罗着将花草仔细清理,预备着等天气好了拿去风干做一些香囊。
屋内他斜靠在榻上,周爹爹站在一旁,手里端着碗未喝干的药汁。
自从那日赵显玉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将那狐媚子带走后他就病了,这一次不管他怎么唤人去请那狐媚子,却连宝珠阁的门都进不去。
一问就是女郎的主意
他女儿打小就乖巧听话,什么都听他这个阿爹的,如今却被这个狐媚子迷了心智连亲爹的话都不听了,这让他怎么能不恨!
“真是反了,让县令的儿子屈居他之下,他竟然敢反对,我儿是什么身份……”
周怀南缓缓道,忽然想起什么生生止住了话头,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怨。
“一个低贱的农户出身,也想做我显儿的主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周爹爹忧心的看一眼他青黑的眼下。
周淮南胸口上下起伏,又气的咳嗽起来,周爹爹急忙将帕子递给他,帮他顺气。
那一遭后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那农户家的儿子给他女儿下了什么迷魂汤。
让他乖巧懂事的女儿做出如此行径,光是想想就恨不得扒了那贱蹄子的皮。
“主夫莫要生气了,好生养病女郎知道了怕是又要忧心。”虽然周爹爹心里也觉得不好受,但事已至此。
周淮南抿了抿唇,他这女儿哪里还想的起来家里还有个阿爹,一回来就为那贱蹄子与他顶嘴,连一句好话都不说。
“显儿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忽而坐起身来,他女儿在书院少有请假回来的时候,怎么偏生今日突然就回来了还不与家里传信?
周淮南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刚刚那是气昏了头没想那么多,现在想起来应该又是那贱蹄子干的好事儿。
周爹爹也跟着想,这一会儿主仆俩想到一块儿了。
“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周淮南冷哼一声,心里对宁檀玉的厌恶又上一层楼。
周爹爹这会子心中大怒,暗暗思衬此等心机留在女郎身边,女郎那温和的性子岂不是任由扁搓?
自家女郎那温柔懂事的性子,越想越觉得是被宁檀玉灌了迷魂汤。
越想越焦灼,赵显玉小时候极为乖巧,见到他也是周爹爹周爹爹的叫,到如今却为了这个男人连个好脸色也不给他了。
“要不想办法……”周爹爹使了个眼色。
周淮南却有些犹豫,毕竟是自家女儿头一个男人,现如今兴趣正浓,怕生了事端导致父女离心就不好了。
见周淮南犹豫,周爹爹识趣的不再说下去。
嘴上还是妥帖道:“主夫,那县令家的小儿子容色不凡,也读过几年书,算是个贴心人儿,倒不如直接抬进府里来,到时候谅那狐媚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周淮南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不过一个小侍,他这个当爹的还做不了女儿的主了?
“阿源,你去跟那沈县令好好说一说,进了我女儿的门让他儿子只等着过好日子吧。”
他思来想去觉得周爹爹说的对,女人嘛,嘴里说着不愿意纳小,等进了门又是另一番做派了。
源是周爹爹的字。
“是,我找个时间好好同那沈县令说一说。”周爹爹点头。
书院每十五,二十九给学生放假一次,一次一天。
一屋子的侍男都被遣了出去,此时只有这对主仆。
对于女儿娶夫他那时候很是难受了一阵子,可木已成舟,她偷偷去官府连婚书都登了,再气恼也只能打碎牙肚子里咽了。
现在正是与他算账的时候!
屋内的烛火跳动,周淮南靠在小塌上慢慢阖上眼,鼻尖传来缭绕的沉香味来。
如今四月十五,鹤善书院门口熙熙攘攘的马车仆从,门口的学子勾肩搭背,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假期。
在最角落,穿着绯色长衫的女子掀开马车的一角,看着里头的阿爹与幼弟掀起一抹笑来。
“等很久了吧,夫子拖了会儿堂。”边说边坐到阿爹身旁的位置上。
两相而坐,见对面掀起窗帘一角的幼弟神色认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阿爹。
兰氏别过头,有些心虚。
沈秀之这下确定阿爹跟幼弟有事儿瞒着他,他叹一口气,转头去看对面的沈良之。
“你看着我做什么?”感受到姐姐灼人的目光,沈良之回过头来,一脸的疑惑。
马车在此时缓缓动了起来,书院附近路途平坦并不颠簸。
“你们有什么盘算又不告诉我?”沈秀之盯着弟弟。
自从他离家读书疏于对弟弟的管教,在家中无法无天,若非嫡父宽厚,这对父子早死了八百遍了。
“也没什么……我要嫁人了。”他神色平淡,还掩埋着一股子微弱的喜意。
沈秀之大惊,不过是三月未归家,弟弟怎么就要嫁人了?
“你弟弟要嫁的是你那位同窗,赵显玉。”见幼子不想多说,他急忙开口告诉女儿。
沈秀之这下子脸黑了个彻底,“阿爹这可说不得,那赵显玉家中早已娶夫,阿弟怎能再嫁。”
他们同窗都是知道的,赵显玉半年前在乡下带回来个农户之子。
不仅将他迎进家门,还许他正室之位,在吴阳县闹出不小的风波。
见此情形,沈秀之将矛头对准弟弟,阿爹对他颇为溺爱养出一副蛇蝎模样。
“阿母知道吗?”
提起阿母,父子两人才有了表情,沈良之抬起眼“阿母当然知道。”
沈秀之这下泄了气,她这个弟弟想做什么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阿爹对他溺爱也就罢了,阿母也对他百般顺从。
“显玉是个老实性子,她家中已有正夫,你难不成要给她做小?”
话说出口,沈秀之觉得极为荒谬。
县令幼子,虽为庶出,在这吴阳县也是横着走的,何必自甘下贱。
触及姐姐不理解的神情,沈良之懒得多说,他这个姐姐从小就脑子不太灵光,很难令人相信他们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
“那赵显玉虽有正夫,可不得主夫喜欢,那周嬷嬷说了,咱们良之嫁过去与他不分大小。”兰氏开口解释。
赵秀之简直气笑了,不分大小?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分大小之说,她阿母再宠爱阿爹,他也只是小的。
他们姐弟俩在府中再得宠也只是庶出,嫡庶之间天差地别。
“良之,你可别犯糊涂,以你的才情出身嫁到哪家都是做正室的料子,何必……”自甘下贱。
沈良之才觉得气笑了,他这个阿姐平日里只知道死读书,其他的一概不管。
“你可知那赵显玉腰上环的佩多少银钱?”他漫不经心的发问。
沈秀之一愣,她从不在意同窗们的穿着打扮,更别说赵显玉腰上环着的配了。
“我来告诉你好阿姐,她今日戴的以阿母的俸禄至少十年才买得起,她却日日都换着戴,你们同窗日日都穿着一样的学服,可她腰上的带子料子金贵不说,还在日光下泛着流光。”
“她随手赏给下人的银子足够你买一块上好的墨,她的书有哪一本是抄的哪一本是借的,古籍名书她随手就能拿出来。”
“你在学堂日日吃食堂,她呢?她家中日日使唤侍女给她送餐时,这也就不说了,你看看你那些同窗,不去讨好你这个县令之女去讨好她,你可知为何?”
“为何?”
“她是家中独女,家财万贯,我在她阿爹面前低三下气,人家还说我是庶子出身,勉强配做他女的小侍。”
“她阿爹身边的嬷嬷都能对我评头论足,你说说那种底气是富商该有的吗?”
沈秀之彻底呆住,她确实没想过这么多。
“可阿母是吴阳县县令,何必因为些家财如此……如此有辱文人气节。”
沈良之这下笑出来,笑他阿姐年少无知,笑他阿姐不知人间疾苦。
“阿姐,阿母为官不算清廉,却也勉强能供你和大姐读书,更别说入了王都还得上下打点,你说说文人气节能做什么用?”
兰氏扯扯幼子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
“家中上上下下四十余口人过的紧巴巴的,你每年光是买笔墨的银钱都够家里上上下下吃上一年,阿姐,你的文人气节都是我们紧巴巴省下来的。”
兰氏让他不说他就偏要说,非要撕碎她这副清高的面具。
一整个路上沈秀之都神情恍惚,沈良之也乐得清闲,阖上眼闭目养神。
等到了沈府,隔着一条街后头就是赵家。
他是见过了,虽说外头平平无奇,可只有进去看了才知道什么叫人间富贵。
“女郎,可要用些膳食?”刚一下马车周嬷嬷就迎了上来。
赵显玉摇摇头,表示自己要去书房看一会儿书。
乡试只剩三月,得加紧温习才是。
“我阿爹呢?”她随口问道,走了一路没看见阿爹。
“女郎,主夫自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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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被宁郎君气病了,现下起不来床。”说着周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显玉却不接他这招,点点头大步往宝珠阁走去。
这小伎俩在半年前天天用,这回估计是因为上次的事儿来逼她松口。
她阿爹什么都好,做了公公却尖酸的很,非要给宁玉檀找些不痛快他才好。
“女郎,不去看看主夫吗?”见她没有去南苑的趋势,周嬷嬷忍不住问。
“先不去了,大夫给阿爹瞧过了吧。”她挥挥手,将周嬷嬷甩在身后。
“女郎?女郎!”周嬷嬷在身后唤她。
赵显玉只当没听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要跑起来。
“檀郎?”进了房门,却发现里头没人迎过来,她好奇的在屋里张望。
宁玉檀放下笔,揉了揉手腕,仿佛才发现她急忙迎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衣袖上都沾了墨迹。”
宁玉檀今日穿了身白衣,衬得他弱柳扶风,衣袖上的黑色磨痕也格外显眼。
“是主夫让郎君抄些男德男戒,抄不完不许吃饭呢!”
宁玉檀还没开口,身后的翠微就迫不及待开口。
发现唤不去他后,便遣人送来这一几本厚厚的书让他仔细抄写,修身养性。
宁檀玉心中烦躁,面上却轻笑一声:“不碍事的,学学字也好。”
赵显玉对阿爹的做法十分不赞同,心里更是恼怒。
这男德男戒在外头早已是废书,如今上大力推行新政,她阿爹怎么还能做出这些荒唐事来。
赵显玉想了想自己该说点什么,又不能直接下阿爹的面子又得让宁檀玉宽心。
“先别写了,认字的话我书房有几本字帖,我等一会儿拿给你。”
赵显玉干巴巴的说,说完手不自觉的在袖口摩挲。
这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
宁檀玉见她这样轻笑一声,如墨般的发撒在背上,黑白两相交印。
“女郎要不要喝口水。”宁玉檀牵住她的手,把她往桌前带。
她微微缩了缩手,想收回来,不太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哪怕已经成婚半年有余,又觉得是自家夫郎也没事儿,就任由他牵着了。
明明这是自己的屋子,赵显玉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这字写的真好!”赵显玉随手拿起桌上的白纸,上面只有六个字。
她有些惊讶。
赵显玉,宁玉檀排在一起。
这是他按照赵显玉留下的纸一笔一笔慢慢描的。
“随便学一学……”宁檀玉有些不好意思,羞涩的笑一笑。
“这哪是随便学一学,玉郎,你挺有天赋的。”她毫不吝啬的夸赞,却也是真心的。
她幼时刚学字时还没他写的好呢。
翠微见这气氛,识趣的默默退出房门,顺便将门给关好。
房中只有两人,赵显玉又道:“阿爹若是再让你抄写这些你当做没听见就是了,我阿母不在家,现如今没人管得住他。”
说起这个赵显玉十分愧疚,娶夫时未告知阿母,也不知道阿母会不会生气。
“我知道的,你是我的妻主,阿爹便是我的亲阿爹,不过是抄几本书没事的。”宁檀玉知情知趣。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又没生你没养你,何必受他磋磨。”
赵显玉义正言辞道。
“平日里他若是唤你不去就是了,我用膳时好好跟他说一说,你放宽心。”
宁檀玉愣愣的点点头,垂下眸子,一派温顺。
他可不信这书呆子为了他能跟她阿爹对着干。
赵显玉见他这一副柔顺样,心里的火蹭蹭往上涨,只觉得自己这个妻主做的不够好。
“你放宽心就是了,这府里谁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每月还得回来两回呢!”她压低声音安慰,怕声音大了吓到他。
她这位夫郎脾气好性格软,若不是她吵闹着要负责,他早投了河了。
宁檀玉点点头,这府里没什么人对他不好,吃的喝的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除了主夫有些尖酸以外倒没什么坏处。
倒是……
宁檀玉抬起头,公爹说他嫁进来肚子没动静倒也怪不着他,除了在小阳村那次。
这赵显玉每回回来都呆在书房,到了晚上就盖着棉被纯睡觉,他想要也没法子。
“怎么了?”见宁檀玉的目光她疑惑的问。
宁檀玉笑着摇摇头,又给她的杯里添上新茶。
白玉杯里的绿色茶叶上下漂浮,散发出淡淡香气。
3. Y3
每月的十五赵府的厨房都十分忙碌,原因无他,这是家里唯一的女郎归家的日子,家里上上下下都打扫的一尘不染。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饭厅内的烛火越发闪耀,折射出扭曲的影。
正方形的饭桌,周淮南居上,赵显玉和宁檀玉在他左右手相对而坐,周爹爹站在周淮南身旁为他布菜。
赵显玉的贴身侍女寻娘与翠微站在一起挤眉弄眼,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
“显儿,多吃些鱼,有助与提高记忆力。”周淮南率先为她夹上一筷子鱼,这是他示好的信号。
赵显玉从小就爱吃鱼,周淮南就命人在后花园的小池里养上一些,确保女儿能吃上最新鲜的。
这一尾还是他晚间亲手捞的,是最大最有精神的一条。
为此又吹了风,头此时昏昏沉沉的。
周淮南余光扫过宁檀玉,心下更是不满,只知道吃也不知道伺候伺候妻主。
“多谢阿爹。”她轻声道谢,得到满意的点头后方才动筷。
入嘴的鱼肉鲜嫩且不腥,家中的仆从日日都给她送,再好吃也有些腻了。
她只吃一口便放下筷子。
“阿爹,檀郎哪里做的不好你同我说就是了,莫去……”磋磨他。
盯着碗里的鱼腹肉,她轻声开口。
这样的话是头一回说,她有些彷徨。
周淮南的动作一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进来就不敢看他,感情是为了她的好夫郎兴师问罪来了。
本就晕乎乎的头此时如焰火一样快要炸开。
白日里女儿不来看他也就罢了,每月就两回一起用膳的时候,却对他说这样的话来。
想起女儿小时候乖乖巧巧的趴在他身上说以后不娶夫郎跟阿爹过一辈子的话跟现在产生了极大的反差。
“你这是什么话,他出身低贱难道不该好好教教规矩?”
他突然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象牙筷断成两半,飞溅起来落到她的脚边。
周淮南气的几乎要发抖。
又狠狠瞪向宁玉檀,指不定是这狐媚子给他的乖女儿吹了什么风,教她这样说话。
他面上的慈悲的假面终于褪下,眼里满是怨怼。
“教什么规矩?难道男德男戒就是教吗?我们赵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了?”赵显玉也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拭嘴角的油渍,语气却很平静。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越平静就越生气。
下午时她旁敲侧击的几位伺候在她阿爹身边的下人,从零碎的细节中她也能拼凑出真相,罚跪,抄书,“侍疾”此类的事儿绝不可能少,而她作为妻主却半点不知情。
周爹爹哪能看不出赵显玉的态度,他扯了扯周淮南的衣袖,却被他狠狠推开。
他在心里乞求,不论是谁服个软就好了,父女哪有隔夜仇,且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帮了谁都不好。
这一切却没如他所愿。
“男儿家就该以妻为纲,连给你纳个小侍都推三阻四的,你在他那儿哪有妻纲!儿啊,阿爹都是为了你呀!”
周淮南厉声道,不知是气赵显玉为了男人与他争吵还是气赵显玉不知道他的一片苦心。
桌子上的各色菜肴还往上散发着雾气,满绣的屏风上映照着她的影子。
赵显玉呆坐着,脖子上的绳索仿佛又在缩紧,勒的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想尖叫,摔桌子扔凳子,不管是谁对他们破口大骂,可等她回过神来,她依旧是呆坐着一言不发的木头。
可喉间莫名涌上一股痛意。
周淮南见她这样只以为女儿不想跟他说话。
自从娶了这贱蹄子进门,女儿哪里还有从前乖巧孝顺的模样。
可女儿是亲生的,只能把矛头指向罪魁祸首。
“我的儿,你怕是被这小蹄子迷住了心神,女儿家谁不是三夫四侍,你年过二十,府中就他一个如何开枝散叶,你阿母就盼着你给她生个乖孙女。”
他再一次开口。
赵显玉依旧沉默,一旁的宁檀玉也放下筷子,乖顺的低着头,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是啊女郎,切莫与主夫赌气,家中再抬个人进来也要热闹一些。”周爹爹也跟着劝和,从女郎出生起他就陪在她身旁,说句僭越的话,赵显玉就如同他的亲生女儿。
两人一唱一和苦口婆心,明明是二十年来听惯了的,这一刻却再也忍不住。
赵显玉猛地站起身来,为什么就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自己做决定呢?
为什么她没用,她软弱,自己的夫郎也跟着受苦呢?
“阿爹,我与檀郎明媒正娶,在官府登了婚书的,他就是我正儿八经的夫郎,要我说您若还是这样,我与他搬出去住吧,免得碍了您的眼!”
赵显玉面色坚定的说,等说出口才发现原来是这样的轻松。
此话一出别说是周爹爹了连宁檀与也惊诧的抬起了头。
赵显玉是出了名的孝顺,除了半年前的事儿以外再没有任何一件事忤逆过周淮南的心意,现如今桩桩件件都是为了那个狐媚子,这叫他怎么不恨。
“往常女儿事事与您为主,您让我读书我就读书,您让我学画我就学画,可现如今已有家室,自当以檀郎为主。”
她抬高声音,再没有往日老实木讷。
室内声音微不可闻,只有周围的抽气声还有周爹爹的安慰声。
她想上前去安慰,又看到周淮南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宁檀玉,她收回脚步。
宁檀玉却挣扎着要起来,她将他按回去,没用上两分力气。
看呐,她也能成为一个人的依靠。
她这样想。
“你……你为了个男人这么跟你阿爹说话……?”周淮南死死捂住胸口。
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气的发疼。
“是啊女郎……”周爹爹也跟着附和,面色发白,就跟她阿爹一模一样。
赵显玉看着莫名想笑。
这半年没回回来餐桌上都对宁檀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有半分慈公的模样。
“阿爹,若不是你是我亲生的阿爹,我还犯得着跟你说这些吗?公爹不慈家宅不宁,若是将您对我的好分给檀郎半分,也不至于走到如此境地!”
四月中旬还带着些凉意,周淮南却觉得外头再冷也抵不过心头的寒意。
女人掷地有声的声音敲进饭厅中每一个人心里,各个都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不想听到主人家的糟心事。
“走吧!”赵显玉不去理会阿爹的面色惨白,也不理会周爹爹的眼神哀求,她牵起宁檀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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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微微有些冷,常年劳作的手满是厚茧,在赵府这些日子养回来不少。
反倒是赵显玉,从她三岁开蒙起,早也写字晚也写字,手上的茧摩擦中他有些痒。
但他没有动作,月光照耀在她的侧脸,莫名的觉得她才像庙里供的菩萨。
他像木偶人一样被她牵着走。
银白月盘高高挂在天上。
“玉娘……你不该对阿爹这样说话。”
他忽然开口。
赵显玉在前头走,宁檀玉跟在她身后。
她回过头,似是有些不解。
“他毕竟是生养你的亲爹,我不过是……外人罢了。”宁檀玉微微笑着。
赵显玉停下脚步,严肃的面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你在怨我?”
宁檀玉也跟着停下脚步,面上扬起一个不理解的笑来。
“玉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会怨你?”
你给我锦衣玉食,仆从环绕,明媒正娶。
怎么会怨呢?
“好吧……是我自己怨我自己。”赵显玉盯着他的脸,搜寻未果后卸下一口气来。
刚刚的勇气一瞬间消失,现在就像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明明穿金佩玉,却作出一副圣人模样。
宁檀玉扬着眉头,这是他少见的情绪泄露,就那一瞬间又恢复到往常那温润恭顺模样中来。
“当初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你要是想走也成,我会给你大笔银钱,往后若是有难你尽管来寻我就是。”
她低着头,父母说她乖巧听话,同窗说她老实本分,这辈子唯一出格的事就是瞒着阿母不顾阿爹阻拦将宁檀玉娶进门。
现如今宁檀玉在府中饱受苦楚,她这个做妻主的到如今才知道。
她实在是没有脸面再面对他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宁檀玉微微拧着眉。
漂亮的人拧着眉也别有一番风味,赵显玉仓促的移开眼。
心下不免又失落起来,她除去父母荫庇,除了有颗会读书的脑子以外半分配不上他。
“我没有要赶你的意思,这回乡试我有七成把握能中举人,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银钱,你若是不嫌弃,到时候我们搬出去另过。”她将早想好的想法说出口来,期盼着他的回应。
宁檀玉温和的脸上不免出现一道裂缝来,他只是希望赵显玉能好好气一气她那个阿爹,却没想到激出这番心思来了。
“倒也不必,阿爹独自一人在府中你难道放心的下么?”
重新戴起温良恭顺的面具来,心下却微微有一丝烦躁还得耐下性子哄着她。
若是出府另起炉灶,按照周淮南的性子必定给不了她一分钱,如今过惯了好日子的他实在是不愿意去过穷苦日子了。
“还有周爹爹在,如果你愿意,我明日就去问问我同窗,她家里是做租赁生意的保管会给一个合适的价钱。”赵显玉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狠下心来。
阿爹离了她有阿母,还有周爹爹,宁檀玉离了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倒也不必,你去同阿爹好好道个歉就是了,父女哪有隔夜仇。”
他走到她身前,为她别起额前的碎发,声音温和,动作轻柔。
谁看了不说是一对恩爱的爱侣呢?
4. Y4
四月十六是个阴雨天,从深夜起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在回廊上溅起片片雨花来,扰的她睡不着觉。
再加上昨晚与阿爹的争吵后,他遣人送来的一份桃花糕,吃完后半夜肚子胀的难受。
干脆起身去书房将夫子给了策论看了又看,时不时写下一些觉得好的,细细琢磨。
直到寅时末才迷迷糊糊地躺在书房的小塌上睡着,恍惚间有温热的手给她穿衣,擦脸,梳头。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是宁檀玉柔和的面庞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身下是枣红金丝的软垫,小几上摆放着冒着热气的早点,寻娘跪坐在一旁给她剥鸡蛋,见她醒了,忙让车夫慢一些。
书院坐落于吴阳县的县衙旁,赵显玉离那儿只隔着几条街,还有寻娘在一旁倒也不忧心自己会迟到。
马车轮子轻巧的略过昨夜留下的水洼,却不想差点儿别上后头马车。
两人歪了一下,寻娘赶忙直起身,想开口斥骂。
“显玉?前头可是显玉的马车!”
外头传来惊喜的声音,寻娘连忙闭上嘴。
看了一眼赵显玉,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那一副怏怏的模样。
随即挑开帘子,面上也挂上温润亲和的笑来。
“可是刘娘子?”
那头也挑开了帘子,露出一张清妍的面庞来。
“正是,见到显玉的车架便不忧心自己会迟到了,显玉呢?”
刘娘子开口问道。
寻娘张了张嘴:“我家女郎昨儿个睡的晚些,在补觉呢。”
那头听了点了点头,又缩回马车里去,嘴里还嘟囔着下雨真烦人什么的,被雨声和马车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盖过去,叫人听不真切。
赵显玉见解决了,垂下眸子来,她实在是不愿意在书院以外的地方同人打交道,还是与那样的人物。
“女郎,那刘娘子性格未免太……热情了些。”寻娘张张嘴,选择了一个较为友好的词。
赵显玉叹一口气,抚去衣摆上的碎屑。
“刘槐兰同谁都这样。”
若是她刚刚出头跟她打了招呼,这一路上就别想安宁了,刘槐兰说起话来,书院最擅辩论的良夫子都要退避三舍来。
马车摇摇晃晃的,不过一刻钟就到了书院门口。
书院门口已经排上了长队,只等辰时书院开门签到后才能进去。
有些家里富裕的就让书童去排着,天空中还下着针孔大的小雨,虽不大,沾在身上黏黏糊糊的也不好受。
一旁的用来供路人避雨的小亭里也已经站了几个学生,说是小亭,其实也能容纳十余个人。
这几个是吴阳县的富户,还有一两个是外县来的,她不常跟她们打交道,所以不太清楚。
寻娘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她的书袋子,嘴里还赶她去亭子里休息一会儿。
赵显玉无法,拗不过她且实在是困倦,用宽大的袖子遮住面庞,这才慢悠悠的朝小亭走。
她也不撑伞,任由雨点刮在她脸上,似针扎的疼。
可再怎么慢,路途也不长,她一进小亭,几位同窗都围绕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她又在家读了什么书,上次那个策论写的有多好等等扰的她不胜其烦。
她有时候会怀疑这些人上辈子是不是麻雀转世,不然为什么这么聒噪?
其实她知道,只要她开口,这些人也不会不识趣地往她跟前凑,可她就是说不出来,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回应。
赵显玉寻了个角落坐下,试图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可她的微小的隐喻没人能听得懂,刚才还空荡的角落沸腾起来,她却只觉得吵的头晕。
好困。
“擦一擦吧!”
白嫩得带着厚茧的手递过来一方紫色的小帕子,赵显玉抬起头,终于在人群最后方锁定了目标。
沈秀之。
她开始莫名羞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爹要为她纳的小侍是县令家的幼子,而她的同窗沈秀之则是县令的长女,这两人是姐弟关系。
她现在才意识到阿爹的一个决定让她与沈秀之有了这样荒谬的关系。
即使那并不是她的本意,但沈秀之似乎并不那样想。
她盯着那方帕子,接过了就是接受了她的示好,这会让这件事更加难办,不接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想让沈秀之丢了面子。
就在这几秒之间,赵显玉脑子里闪过无数的想法。
可身子下意识的反应更快,她慢悠悠的接过,轻声道了声谢,随即擦拭面上的雨水,还得抽出心神来回答同窗们的问题。
她有时候会怀疑这些同窗课上跟课下是同一批人吗?
课上时就像是蚊子,总是嗡嗡嗡的,怎么也听不真切,课堂外又像是叽叽喳喳的麻雀,吵人的很。
好在痛苦的时间并不长久,陆陆续续就有书童来叫各自的主子进门,现在的微风还有些冷,多数都还穿着过冬的棉衣。
现如今小亭里头只有几位来的晚的了,赵显玉是一个,刘槐兰是一个,沈秀之也算一个。
“显玉……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正半趴在围栏上赏雨。
沈秀之面色通红,看得出来是经历了巨大的心理斗争才过来跟她搭话。
“嗯?”
她回过头,用眼神表达疑问。
“没……没什么……”沈秀之结结巴巴的,眼神游离不敢看她。
搅着手指臊地面色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
她本就只知道读书,让她说出那样的话比死了还要难受。
想起弟弟的嘱托,她咬咬牙,再次鼓起勇气来,刚走出两步,可这时候她的书童来唤她去签字,只好作罢。
算了,毕竟都是同窗,距离下次放假还有半个月,有的是机会。
她这样想。
赵显玉盯着雨幕,她不是不知道沈秀之想要跟她说些关于谁的话,只是一想到她的目的就觉得莫名汗毛直立。
其实只要开口拒绝就好了,但她知道阿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显玉,那沈秀之找你做什么,你们什么时候那么亲近了?”刘槐兰目睹了这一幕,觉得稀奇极了冲她挤眉弄眼。
两人的马车几乎并排而驱,两人也是前后脚到,甚至书童都是一同排的队。
她凑过来,赵显玉微微往后退,不太习惯跟不熟悉的人离得太近。
“不知道,她借了我一方帕子。”她伸出手,手心里赫然就是那方淡紫色的帕子。
刘槐兰哦了一声点点头便不再多问,却在脑子里疯狂思索沈秀之跟赵显玉的交集。
很遗憾除了在同一堂课上,她甚至就没见过这两人说话。
赵显玉松了一口气,刘槐兰是书苑里出了名的碎嘴子,怕让她得知原委,不出半日整个书院就没有不知道的了。
她可不想在书院与同窗的弟弟传出桃色绯闻,哪怕是她本人都不同意的事儿。
她不愿做话题中心的人物,也害怕面对众人的目光。
好在今日下雨,门口的书童登记的很快,没过一会儿两人的书童一同来叫人登记。
赵显玉松了一口气,步子也不自觉的加快一些,将刘槐兰远远甩在身后。
刘槐兰摸了摸头上的发髻,被雨水打湿了些。
奇怪,她怎么走的那样快?
她看了看天色,脸色一变,急忙追上去。
好你个赵显玉,快要迟到了还不告诉她。
等到两人将将入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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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天就像破了个洞似的,大雨倾盆,坐在靠窗的几位学子急忙关上窗,怕被寒气侵袭。
有些拿出自家熬的姜汤要分给关系好的同窗。
空气中散发着辛香味儿。
赵显玉看了一眼便收回眼,思衬着是倒春寒了,午睡时得多盖一床被子。
早课是秦夫子的课,她性格温和,赵显玉很喜欢上她的课。
她坐在第一排,一回头就能看见后头乌泱泱的一群脑袋。
鹤善书院是县里最好的书院,家里但凡有读书的女子,都削尖了脑袋想往这儿送。
“赵显玉,把你的策论交上来!”秦夫子拍拍她的桌子,她立刻会意。
恭恭敬敬的将写好的东西交上去。
秦夫子又陆陆续续要了几个人的,趁着她们读书的时间给她们批阅。
这几个都是预备今年参加乡试的。
赵显玉捧着书,努力忽略后头的炙热目光,她不用回头就能猜到是谁。
好在秦夫子一个眼刀过去,那目光顿时没了踪影。
煎熬的熬过一上午,几乎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沈秀之欲言又止的模样。
夫子刚一说下课,赵显玉急匆匆的收好书本往客舍里头赶。
“女郎,净手吃饭吧。”
寻娘见她回来,赶忙端上温水来。
细嫩修长的手在水波里荡起涟漪,寻娘拿着巾子为她擦拭头发。
刚刚为了躲沈秀之,她走的飞快,不可避免的淋湿了发。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寻娘一面擦一面问。
她长得高,寻娘得踮着脚,赵显玉见状微微往下曲,让她方便一些。
“那沈秀之不知道要跟我说什么,总不是什么好话,避着她呢。”
桌上摆满了温热的饭菜,这些是寻娘去书院门口拿的。
她拿起筷子,第一筷子夹向那道清蒸的烩鱼。
“与她说清楚吧,以免又闹出什么事端来。”寻娘拿碗去盛饭。
赵显玉没什么架子,在书院里都是跟寻娘同桌而食。
她叹一口气,又夹了一筷子羊肉。
她哪里不想去说清楚,却不知道怎么说。
难不成要去跟沈秀之说,你弟弟要嫁给我做小我也不愿意么?
她说不出这样刻薄的话来,况且在书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是尴尬的很。
“赵学子在吗?秦夫子让您用完之后去找她一趟。”
寻娘闻声站起身来,越过屏风,绿色的裙摆荡起波澜,像夏天的荷。
推开门,才发现外头站了个小书童。
梳着双髻,雪白的很,像个年画娃娃。
这人她认识,常在秦夫子身边伺候,赵显玉平时很爱跟她说话。
寻娘抓出一把碎银子,往她手里塞。
“晓得了,这么冷的天,去喝口热茶吧。”
寻娘笑眯眯的,对面的小童涨红了脸,想推拒,又觉得寻娘给的实在太多,有些舍不得。
“那……那多谢您了!”
小童将碎银子往衣袖里一塞,连忙作了个揖,惹着寻娘哈哈哈大笑。
打发了小童,赵显玉抬头看她。
“给了她一些碎银子,年纪太轻面皮也太薄。”寻娘打趣道。
赵显玉这才点头,给书院里夫子身边的小童打赏几乎成了惯例,不论是出身多贫苦也得给一些意思意思。
这几乎成了鹤善书院不成文的规定。
吃完饭,寻娘收拾桌子,将碗筷放到食盒里,待晚上来送饭时让她们拿回去。
赵显玉忙着换一身衣裳去见秦夫子,却没注意窗台前掠过一道影子,转瞬即逝。
雨愈发的大,檐上的燕子过完了冬,挤在温暖的巢穴里。
5. Y5
“显玉?赵显玉?”
蓝色的书皮在眼前来回的晃悠,白色的指腹,还有铺面而来的书香气。
赵显玉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一缩,背部却抵到后头都是桌檐,她疼的吸气,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见是熟悉的人才微微坐直身子。
“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也不应声?”
刘槐兰嘀嘀咕咕地将书收回袋子里。
两人同坐在第一排,时常在一组辩论,关系比别的稍微亲近一些,不过也就那么一点点。
“没事儿……想事儿呢。”她笑着回答。
刘槐兰狐疑地盯着她,要知道在所有同窗里,听课最认真的就是赵显玉了,她在课堂上打小差不亚于她刘槐兰考了第一名。
压过赵显玉的那种。
“你怎么一下午都魂不守舍的,刘夫子都瞪你好几眼了!”刘槐兰满脸不信,却也没多问。
赵显玉面上一热,心里更是惭愧。
因为刘槐兰的话,周围没走的同窗投来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停下收书的手,似有所感的转身望向窗外。
外头已经没下雨了,反而还有橙黄的夕阳,忽而吹来一阵风,吹起院子里那颗百年大树的树冠,发出簌簌的声,隐隐约约还能闻到雨后的清香。
“女郎,不用晚膳么?我放到小几上吃?”
寻娘坐在床榻的小凳上,床榻是拔步床。
赵显玉有一阵读书忘了我,时常忘记吃饭,周淮南就特地定制了这床榻,不仅可以放小几和小凳,还能放一些衣裳,若是起的晚了,随手拿着就可以在床上套上。
“算了吧,实在是没胃口。”
赵显玉声音低落,又裹在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叫人听不真切。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淋到雨染了寒了?”
寻娘伸出手想去摸她额头,赵显玉却愈发往下缩。
赵显玉闷在被子里,连日的阴雨让被子也泛着一股潮气。
整个人也是泱泱的,提不起劲来。
“没有,只是昨晚上没睡好,想早些睡,寻娘姐姐,你先吃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困意,赵显玉确实是困了,昨儿个没睡好,今天也没午睡,眼皮重重的。
在课上是也不完全是因为想事儿,因为那个时候脑子自己成了一团浆糊,再摇一摇晃一晃就可以用浆糊糊春联儿了。
寻娘年长她五岁,说句僭越的话,她是真把这个小主子当自己亲妹妹看的,见她这样困乏,心里不免有些心疼。
她先是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起身。
“那我先将饭菜留着,等您醒了再拿去厨房热一热。”
寻娘放低声音,又帮她把帐子放下来,吴阳县气候湿热,三四月就有数不清的蚊虫。
特别是她还特别爱养花草,招来蚁虫都是常有的是。
赵显玉听到耳房的小门关上的吱呀声才从被子里钻出头来,乌黑的发丝混作一团,被子里闷热窒息,现在扑面而来的凉意,脸上竟生出被烈火灼烧对我烫来。
她却不在意,一双在黑夜里亮的发光的眸子盯着头顶纱帐上的绣纹。
粉紫的裙裾交错在翠绿的藤上。
是攀高的凌霄花儿,是阿爹对她的期望。
赵显玉别过眼,其实她最爱被子上的蝴蝶兰,不喜欢生活在阳光之下,跟她一样。
就这样想着想着,竟真的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外头蛙鸣声此起彼伏,学子院的间间已经灭去了烛火。
再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有种思梦非梦的错觉,一时间竟生出了莫名的孤寂感来。
屋内也没有点油灯,黑漆漆的一片,赵显玉摸索着要起身倒杯茶杯喝。
却一个不小心踢倒了凳子,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目。
她暗道一声不好,果然听见硬鞋底在地面摩擦的声音。
不过半秒。
“女郎?我去厨房将饭菜端过来,一直温着呢。”
寻娘推开耳房的小门,穿着中衣,肩上披着白日里穿的小袄,脚下蹬着一双棉鞋,眼神迷离,一看就是强打起精神的样子。
“不用了,现在几时了?”
她连忙制止,不愿意大半夜的扰醒厨房的小工,搞出什么特殊来。
“丑时末了。”
寻娘点燃烛火,橙黄的灯光跃然于黄墙。
两人的身影被拉长,一长一短。
她点点头,倒上一杯茶水,刚一入口就被冰的皱眉。
“外头又降温了,你多穿一些,快去睡吧。”
赵显玉轻声道,转头拿出床头的书,睡是睡不着了,还不如多看一会儿书。
“那您早些睡,别看坏了眼睛。”
寻娘又点起几盏灯,确保屋内灯火通明,藏不住一丝暗色才打着哈欠回耳房睡觉。
万籁寂静之下,赵显玉几乎要看迷了眼,揉一揉酸涩的眼睛,起身准备拿巾子擦擦眼。
虽然没什么大用,好歹也能缓解一二。
砰——
一声清响砸在屋顶的瓦片上。
赵显玉大感不妙,果不其然,那只是第一声,紧随其后的是如骤雨般的激烈。
此起彼伏的噼里叭啦声混着呼啸的风声,绘织成她幼时听过的乱鼓。
她披上袄子,推开窗,外头那黄豆大小裹着白霜晶莹的东西除了是冰雹还能是什么。
恰巧一块冰雹被风吹来是落到窗台前的兰草上,砸掉了刚生出的花苞。
赵显玉睁大眼,随即又是一块,砸到兰草娇嫩的枝叶,原本挺立的的嫩绿被砸弯了腰。
这一会儿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被砸到了,快步推开门,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刺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深吸一口气用衣裳遮住了头,还是有些砸到脸上,冰刺般的疼,她并不在意将那盆兰草抱在怀里。
门被关上,噼里叭啦的声音因为门的隔绝变得沉闷。
她拍去身上的水渍,轻柔的抚摸兰草的枝叶。
这盆兰草还是半年前下村游玩时挖的,怕养在宝珠阁里让宁檀玉触景生情,又不舍得让别人养,特地搬到了书院。
好不容易结了花苞,却被这该死的冰雹打的七扭八歪的。
这一会儿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外头陆陆续续的几间房都燃起了灯,她能听见,隔壁开了窗,然后惊呼一声。
木质的窗与墙之间发出碰撞声。
寻娘将将进入梦乡就被这声音吵醒了。
怕以为书院有什么事儿,她急忙披起衣裳来。
见没什么事儿她松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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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来,这下她估计也是睡不着了。
“外头怎么下得这样大?今年县里怕是收成不好。”
寻娘看了一眼,往年不是没下过冰雹,只是现在都四月中了,小麦都开始抽穗开花了,怕是满地的绿要化作土壤的肥料。
她老家就在吴阳县下的大牛村里,离县里不过五十里路。
“你姐姐年前还来过咱们府中,你有没有给她们一些傍身的银钱?需不需要遣人送一些去。”赵显玉轻声问,手指无意识的搅动。
寻娘说的她何尝不知道呢?
寻娘是幼年时家里穷苦,养不起四个女儿,便将最小的妹妹卖到了赵府。
好在寻娘脑子灵光,运气好被分去给赵显玉做陪读,七个陪读里,只有寻娘陪她到现在。
从小到大的,形影不离的情谊。
在她心里,寻娘跟她亲姐姐也没什么分别了。
“我三个姐姐如今都过的不错,哪里需要我接济。”寻娘轻笑一声,语气里很是不在乎。
赵显玉点点头,她只是随口一提,这事儿还是要看寻娘自己的意见。
“近些年收成不好,税收也愈发重了,也不知道今年又有多少要卖儿换女的。”
赵显玉忧心忡忡,她十五岁时也有过这么一场,到年底外头多是贩卖儿女的,个个面黄肌瘦,死气沉沉。
儿子卖到楚馆,女儿为奴为婢。
那时她吓了一跳,哭求阿爹买一些回去,能救一些是一些。
“那趁天气好了再种不就是了?”
寻娘脱离乡野太久,对那些地里的事儿已经没有了概念。
赵显玉看她一眼,觉得寻娘太过天真。
如果地里被水淹了,被蝗虫吃了,被大雪冻死了都能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再种,那世上得少饿死多少人。
她拿起筲箕里的小剪,挑动油灯里的灯芯想让烛火更大一些,一边道。
“郎君夫家呢?等路况好些了你回家遣人去问一问吧,带些礼去,再替我给叔叔赔个不是。”
昨日刚下了大雨,路途泥泞,今日这冰雹一下只怕是要路面结冰,马蹄子上了都要打滑,更何况是人。
赵显玉又想起自己夫郎的母家,小阳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贫困村,抚养宁檀玉长大的叔叔孤身一人,也不知道这一遭过后还吃不吃的上饭。
这一番思虑之下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女郎不必忧心,宁郎君那寡叔要了咱们赵家十两金,哪里会吃不上饭。”
寻娘开口道,许是屋子里灯光太暖,一时间说话失了分寸。
说完发觉不对,连忙打量赵显玉的神色。
却见赵显玉抿了抿唇,显然也想到求娶时那寡叔的泼皮样。
“话不能这么说,檀郎说他幼时生了大病,是他寡叔一家一家跪下借钱才捡回一条命来,他将那寡叔当做亲爹来看待。”
“我娶了他,总归是要对他家人负责的。”
赵显玉自说自话,因为寻娘显然是不认同的,但也不会再一次说逾矩的话。
她站起身来,将那盆兰草放到角落里去。
虽然只有两个人住,但她的东西太多,显得屋子有些逼仄。
赵显玉盯着花盆里快消化的冰。
“希望地里的庄稼能□□一些。”
6. Y6
今天书院出了件大事儿,课堂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儿,东一句西一句的却听不完全。
赵显玉天将将亮一些就把院子里的花棚里那些花草搬到隔壁的小杂物间里,临出门时沐浴了一番,所以来的晚些。
“这是怎么了?”
赵显玉左看看右看看,掂量着自己能挤进去的可能性,显然几率不大。
想了想还是算了,免得一个不小心将披风弄脏了,这天气清理起来麻烦。
好在旁边好心的学子见她一脸迷茫,好心的开口为她解惑。
原来是这三十年的老屋顶被冰雹砸穿了,里头全是化开的雪水,有些倒霉的,桌上的书都湿透了。
难怪,她来的路上见有位学子抱着书抹眼泪,她还以为是挨了夫子训。
现在想来比那可严重多了,一本书少说也得一二两银,且大多数学子都家境贫寒。
这确实值得掉眼泪。
“要我说早该修了,快些回去休息吧,院长说已经请人去修补了,下午就能上课了。”
那学子抱怨一句,又自来熟的拍了拍她的肩,拢了拢衣袖就走了。
赵显玉站在门口,她今日穿了身靛蓝色的交领长袄,外头披了件狐毛大衣。
她向来怕冷,特地让寻娘找了件披风披上。
赵显玉顿了顿,路上三三两两的学子结伴而行往住处走去。
她也抬起脚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她住的地方不是学院提供的住处,是她自在这儿读书起阿爹为她置办下的。
那院子就在学院里头,以前住的是书院里的夫子,听说那夫子的夫郎去世后一直郁郁寡欢,某天上完课后直接向院长辞行,干脆将这院子卖出告老还乡了。
水洼里倒映出蓝色的裙摆,下一瞬就从它上头跨过。
不过百来步的距离。
“女郎?怎么又回来了?”寻娘听见动静,手里还拿着剪子,还以为进了贼。
还暗道哪家的贼人胆子这样大,敢在书院里行这腌臜事。
赵显玉将手里的小包递给她,沉甸甸的,手心已经被那袋子勒出红印来。
脸上也红扑扑的渗出了汗珠,外头天气阴凉伴着微风,这一路上走回来竟也觉得凉爽。
这一停下来就觉得全身热的很。
“书院的屋顶被砸破了,下午才能上课。”
她喝上一口水,好在她出门前寻娘还热过,时间间隔的不算久还是温的。
寻娘点点头,过去解下她的披风。
等到披风从身上落下,一下子就觉得有些冷,身上却轻快了不少。
“女郎,外头很冷吗?”
寻娘踮起脚来,因为凑的近,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冷香。
“有一些,过了今日就好了,把这披风收起来吧,下次带回家去。”
她估摸着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寒,往后再也用不上了。
赵显玉坐在书桌前,捏笔的手已经通红,但她丝毫不在意。
她在纸上写写画画,寻娘凑过去看,却发现并不是写的什么字,而是一些奇怪的数字。
“女郎,这是什么新的课业么?”
赵显玉摇摇头,她慢悠悠道:“这是阿爹给我的私房钱和每月的月银,我算一算,拿一些出来就成,其他的就交给宁郎君吧!”
寻娘大惊失色“这怎么成呢?怎么能……?”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不该这样,又到底是为什么不该这样呢?
其实寻娘也知道,赵显玉看似温润和善,实际上一旦决定什么事儿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就这么说定了,你找个时间回家去玉牌带给郎君。”
赵显玉掏出一块墨绿色的玉,上头还挂着红色的穗子,打眼一看就是上好的玉,更遑论拿在手上暖烘烘的。
“女郎……”寻娘还在抵死挣扎。
她怎么能不知道这块玉的价值,女郎名下的庄子每年的收成高达千金,更遑论还是主母和主夫给她的。
这块玉就是钱庄的信物。
赵显玉直接往她手上一塞。
转身去把一旁的炭盆点上,这还是寻娘昨晚怕她冻着翻出来的,现在里头还有些余热。
她用木棍扒拉扒拉,再往里头一扔,顷刻间化成飞灰,飘扬的灰黑色在空中盘旋。
“这事儿别告诉我阿爹。”做完这些她回头细心叮嘱。
虽然知道寻娘不会说,却难保她阿爹不会问。
阿爹虽不限制她的花销,年纪尚小时对她花出的每一笔都要有所掌握,现如今虽没有那么频繁,但半年里头总有那么几次。
寻娘这回只知道呆愣愣的点头,这是这半年来第一次对女郎已经成婚有了实感。
“玉娘在么?”
外头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寻娘回神,赶忙过去开门。
刺眼的光刹那间涌入,门口的不是刘槐兰是谁,旁边还有个金华润,这个也是今年乡试的学子,与赵显玉同期却算不上相熟。
点头之交。
“夫子让我们过来找你交流交流心得,说你这儿地方大,果不其然。”刘槐兰率先开口,带着笑意的语气满是打趣。
一旁的金华润就显得局促多了,打了个招呼就不再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恍惚地很。
寻娘见来客了忙去搬凳子,忙完又去沏茶。
“坐一下吧。”赵显玉开口招待,有些干巴巴的。
她不太适应这种有客上门。
同窗也算的上课吧,她不禁想。
好在这两人并不在意,就着寻娘端过来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去。
“你还生了碳盆?倒是便宜我们了!”
刘槐兰率先将手伸过去烘烘,这一路上走来,手脚冰凉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她体热,穿的单薄,却不想这寒气也不是跟她开玩笑的,直到现在还觉得脚邦邦硬。
刘槐兰觉得差不多了又拿起靠在桌脚的木棍子在里头做戳来戳去,时不时溅出一朵漂亮的火花来。
“我那房里冷的跟冰窖似的,还是显玉会享受。”
她边扒拉边说。
“还好……”
“交流些什么心得?”
赵显玉开口问,实在是找不到别的话题了,且对刘槐兰的话也有些疑惑。
同窗之间交流是常事,哪里需要夫子叫她们过来?
气氛忽的僵硬下来,那金华润眼神闪躲,脸上不知是烫的还是臊的红彤彤的。
整个人无力地垂下头,支支吾吾的说些什么,赵显玉一句也没听清。
“各位女郎,喝口喝茶吧!”寻娘端来一壶茶水,还冒着袅袅热气。
僵局被打破,刘槐兰笑着道了声谢,金华润也跟着说了一声。
伴随着耳房的门被关上。
刘槐兰这才开口:“是这样,华润前些日子拿了你的策论借鉴了一下,杨夫子让你俩来交流交流构思,我就是个陪衬。”
她笑眯眯的捧起热茶。
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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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说,赵显玉却是听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金华润抄袭了她的策论,依葫芦画瓢的写了一份交上去,抱着侥幸心理夫子不会被发现。
原来这是被夫子发现了,要不说金华润怎么突然上门。
对于她赵显玉听过一耳朵。
出身吴阳县附近的村落,一舍不到的距离,上头五个哥哥,她是老小。
有同窗看见月月有不同的哥哥上书院给她送饭送银钱,在学堂中大肆宣扬。
且她自诩是家中独女,所以书院里有人给她起外号叫金凤凰。
“不妨拿来我看看。”赵显玉微笑。
她知道,这事儿夫子让她俩过来,是秉承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毕竟对于一个即将要乡试的学子来说,那可是惊天丑闻。
夫子可能也是惜才心切。
金华润递过去,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眼睛也泛着晶光。
赵显玉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她接过,发现这一篇与她的大多相似,剩下的那一部分在她的角度看来也算是颇为见地。
她渐渐看入了迷。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空间一寸一寸的凝固,明明身上已经被火烤的暖烘烘的,金华润却觉得如坠冰窖。
她想站起身来,向她下跪,哭诉,哀求。
可那仅剩的勇气就像是一块冰,在炭盆旁慢慢化成了水,再到最后消失不见,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她将哀求的目光递向刘槐兰,希望她能开口为她说上两句话。
对方却递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这一刻她几乎要瘫倒在地,刘槐兰眼疾手快的扶她一把,才不至于让她更加难堪。
她前天晚上就想来道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门口腿像灌了铅,怎么也无法再往前一步。
如果当时早一些说,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金华润心里悔恨交加还伴随着惶惶不安。
这下完了,全完了。
这一头还彷徨着,赵显玉的目光却紧紧盯着策论,完全没注意到她们俩的心思。
她细细琢磨,却发现这一篇与她那一篇完美融合,越看越觉得惊喜。
短短几页纸她看了半个时辰,等再抬起头时却见那金凤凰泪眼婆娑的。
她一时有些不解,莫不是炭火太热了?
“你写的不错……论题一样策论有相似之处倒也正常。”
她将装订好的纸递回去,又好心得借了她一张帕子。
擦擦眼泪吧,女儿有泪不轻弹。
她六岁起就没掉过眼泪了。
对面的两人表情各异,刘槐兰若有所思,金华润整个人眼神呆滞,似乎是没想到赵显玉会这么说。
这明显是放过她的意思了。
却不知道为何,王华润的眼泪流的更凶了,赵显玉反而有些无措。
女子寒窗苦读,她自三岁起学字读书,十七年来未曾间断,比起金华润,她夏有冰,冬有碳,还有数不清的名师名籍,连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妥当。
金华润这样的条件,能走到乡试这一步不可谓不艰苦。
她何必要为了对她来说无关痛痒的事来刁难一个人更甚至是毁掉一个人的一生呢?
“将你昨日的策论也拿来给我看看吧。”
她依旧是双手放在腿上,微微弓着腰,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却莫名的在炭火的映照下莫名的慈祥。
金华润重重地点头。
7. Y7
晚间鹤善书院还有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偶尔也伴随着几句随性发挥的诗词,在这晚风中如飘摇的劲草。
赵显玉拿着纸笔,人群熙熙攘攘,夫子和院长都不在,没了管束说话也没什么顾及,离得近了她甚至还听到了几句低低的荤话。
她皱了皱眉,往后退上一步,却不想引了第一排那些富家女郎的注意,有个性情外放都是冲她招手示意旁边还有位置。
在黑夜中露出那一排大白牙,格外显眼。
那一件青色柳枝暗纹交领长衫腰间的同色系荷包,上头挂着的玉穗子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荡漾,飘起微小的弧度来,有一瞬间就像是天上的月盘。
她有些蹉跎,那些人话太多,问来问去无非是些衣裳配饰和家里的夫郎,她不愿与她们多说什么,多说多错。
有时候回答不如她们意了,表面上不说什么,可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揶揄让她浑身不自在。
可这里大多都被来的早的占了,那几个人在前排,能听的清楚些。
她想了想,无非是吵一些,没什么的。
刚迈出步子,却见刘槐兰挤了进去,将手上的纸笔递给她的书童,说了句什么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她收回脚步,暗暗有些庆幸,预备在后头找个清静些的位置,顶多是眼睛睁大些,耳朵再放灵光些就好了。
从小而上传来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她低下头,原来她不知不觉站在了金华润身旁,她急忙往后退上一小步,却听到她说:
“显玉,到我这儿来吧。”
金华润拉拉她的袖角,袖子上的流云泛起浮光,她下意识地收回手,怕弄脏那滑溜溜的布料一看就很贵重的布料。
“你这儿没人吗?”
赵显玉微微曲下身,耳边的碎发随风轻轻飘动,这样能更清楚听到她的话。
目光里的女子点点头,头上的银蝶也跟着晃动。
她有些心动,这是第三排,且周围一圈的同窗都在交头接耳,没人能注意到这边。
书院三十四人,除去请假的沈秀之,三十三人,正好十一排。
金华润忙点头,指了指她旁边的位置,没好意思说她没见到赵显玉的书童,怕她来了没有好位置坐特地给她留的。
“放心吧!没人的。”
金华润目光亮亮的,说话也轻轻的甜甜的,还带着一丝觉察不到的喜意。不过她没发现就是了。
赵显玉有些不习惯,顿了顿还是顺着她的手坐在她旁边,说是椅子,就是一个很小的马扎摆放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小型的“戏台”
一排三座,另一个见她俩颇为熟稔的样子投来疑惑的目光,却得到赵显玉一个友好的笑。
那人转头过去,挠一挠自己的脸颊,这赵显玉怎么笑的这样奇怪?
她不知道那人心里在想什么,只认真地盯着手上的书。
挪开那白润的宣纸,下头赫然是一本《农耕集》
“你怎么来的这样晚?你那书童呢?”金华润没注意看,只是盯着她低垂时的小扇好奇的问。
往常有这种活动,那些富家女的书童便早早过来帮她们占好了前排的位置,赵显玉也是其中之一。
往往金华润她们到时,不是位置靠后就是边边角角,她为此很愤愤不平过。
“寻娘白日里回家一趟,还没回呢。”她老老实实地答,手指却微微顿住。
像极了被夫子点名回答问题的模样。
噗呲。
金华润却笑出声来,往日里她对赵显玉有偏见,觉得她是个金絮其表的浪□□,却不想看起来老实本分得很。
像极了她们村的老实女人。
赵显玉疑惑地看去,只觉得莫名。
天地为幕,草地为席。
善鹤书院三十四个学子齐齐地坐在那颗百年大树下,从落座开始交头接耳个不听。
赵显玉也连连抬头张望。
这回书院有幸请来了将将告老还乡的王女太傅——这出戏台的主角儿。
那可是教过王都里的王女和贵女郎们,对于她们来说那都是飘在云端的人物,看一眼都觉得亵渎。
她们这些山野之地能与她们听同一位夫子讲的课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因为这一摞人里头,大多都没出过云乡郡,更遑论当今所在的王都呢。
今夜或许是受了各位学子的感染,天空中也挂上了细碎的星光。
“你知道这位张夫子吗?听说她致仕前还教过做皇女时的当今,真真是响当当的人物。”
金华润面露向往,一双眼比刚才还要亮。
下午课上时夫子说过了,虽然不知道金华润为什么要再说一次,但赵显玉还是很给面子的点点头。
“若是张夫子归乡的再早一些,我便是为奴为婢也要拜入她门下。”她接着又道,面上含着壮志凌云。
赵显玉罕见的沉默,虽然她说不说话,点不点头也没人会注意,毕竟她是众人眼里的书呆子,烂木头。
应该是镶着金玉的烂木头,她想
还有两月有余就要开始乡试,甚至在书院读书的日子也只有两月不到了,她的焦虑一日比一日更甚。
在听到这个消息里,她的脑子里竟然也是这样想的。
“你怎么不说话?你这回有信心吗?”
显然,金华润也很焦虑。
赵显玉点点头:“大概有七成把握。”
“那我不及你,这回要是不行我就在村子里开个学堂,当一辈子穷秀才算了。”
金华润笑起来,眼神却黯淡下去。
她深知自己的平庸。
“你不多试两次么?”赵显玉张张嘴,毕竟这世上能一次就过的是少之又少的,以金华润的才学,多考两次必定能过。
她轻笑出来。
“我也想试……”
“我家中不比你,我阿爹阿母在土地里刨食,昨晚上那一遭后今年大概是损失惨重,就连路费都是我阿爹低三下四借来的,更别说再考一次了。”
“那你几个哥哥呢?”赵显玉问道。
毕竟在她私心里看来,多考两次的收益远比轻易放弃做个秀才好多了。
这也算她家里人对她的一种投资,如果她考中了她的亲眷便不需要交那沉重的赋税,甚至县衙里会给她发银钱和宅邸,她阿爹阿母乃至几个兄长都会收益。
如果她不想继续往上考,可以先做个小官,一步一步积累功绩再慢慢往上升。
“我家中的哥哥都嫁了人,他们供我读书都是我阿爹以死相逼,我大兄上月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都知道是因为我这个事儿。”
说到兄长她更是退缩之意更浓,她上次抄赵显玉的策论就是因为那几日跟夫子告了假。
家里的二兄被阿爹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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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家要钱,还是村里的王阿爹特地赶过来告诉她的。
她只能匆匆忙忙往家里赶,好不容易处理好这个事儿焦头烂额的再回来时却得知明日就要交上策论。
她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下那等错事。
“我几个兄长对我付出良多,我心里过意不去,若是这回能考上回乡做个小官,能照拂照拂我几个哥哥。”
“我原本想就做个秀才算了,我阿爹不甘心……其实她们说的不对,我哪里算的上是金凤凰,金蚂蟥还差不多。”
金华润苦笑出声。
不知怎么的,赵显玉觉得面前的女子就像是她幼时最讨厌的苦瓜,明明很讨厌,阿爹却会逼着她吃。
“不会的,你若是考不上你来找我吧,你做我的门生。”
赵显玉想也不想也开口,可能是星星太亮,也可能是月亮太暗,竟然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
她周围打量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来才放下心来,后知后觉得臊的面皮发红。
她想开口解释,却见金华润微笑地望着她,仿佛她给了她无限的勇气似的。
赵显玉收回要解释的话,继续道:“我若是考上了举人,你尽管来我家寻我,若是我没考上我给你五十两银,算我失诺的罚金。”
她说的那样认真,金华润想不信都难了,她重重的点头。
“静一静,静一静。”
这是院长苍劲浑厚的声音,虽然年过七十却依旧有力。
她一手创办了鹤善书院,在这吴阳县里开了四十年,很受敬重。
话音刚落,原本闹哄哄的学子纷纷安静下来,在她们心里院长的分量与她们母夫无异。
赵显玉盯着台上的几位夫子和院长,数来数去也没见多出来一个,不禁疑惑,不是说有来讲课的夫子么?怎么还不见踪影?
小马扎坐的有些累,再加上她本身也长得高,坐久了膝盖和背弓有些酸痛。
想动一动脚脖子,又觉得同窗们都正襟危坐,未免有些不雅,不想到这个时候还如此显眼,便强忍着。
又等了半刻钟有余才从那大树背后走出来一个人影。
看起来六十左右,头发花白却神采奕奕,特别是那走路的步伐,要说是五十出头也有人信。
赵显玉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儿有块黑布。
她收回眼,专心去看那闻名的老太傅。
院长急忙谄媚的迎上去,对,是谄媚,赵显玉无比确信。
原来孤傲的院长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那样的神态,微弓着背的角度,说话的语气。
“欢迎您大驾光临”
欢迎女郎大驾光临。
“这是我们书院请来的临时夫子 ,也是我们告老还乡的太傅大人。”
这是我们请来的小夫子,是个读书人,还是我们主家的女郎,屈尊降贵的来为我们解惑。。
“这是我们整个书院的荣幸。”
这是我们整个庄子的荣幸。
“来,让我们热烈欢迎她”
让我们热烈欢迎女郎。
砰!
赵显玉眼前一黑,竟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耳边的惊呼声,喧闹声,还有那巨大翠绿的树冠,亮闪闪的星星,黯淡的月亮。
最后印在眼里的面孔与当年重合,她再也坚持不住闭上眼。
好像又搞砸了。
8.Y8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淡青色的纱帐,帐顶镶嵌着的明珠在夜色里泛出柔和的光,尽管如此,眼睛还是生理性的泛出泪水来。
赵显玉挣扎着起身,发现身上穿着的是她在家中时常穿的寝衣,身下柔软熟悉的触感。
她掀开纱帐,果不其然是熟悉的房间和那清淡的寒香味儿。
她赤着脚下床,踩上柔软的羊毛地毯,越过那升着袅袅的云雾香炉,她来到茶桌边,却发现茶水都是温的,似乎是有人刚换过。
屋内四角都镶嵌上了巨大的明珠,屋子里亮堂堂的恍如白日。
赵显玉想应该是家中遣人将她接了回来,只可惜那大儒的讲的课是一句也没听见,这让她有些遗憾。
隔扇门处出现了道人影,伴随着月光为浴门被打开。
“玉娘,你可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那人见她站在桌旁,快步过来将手上的黑糊糊的药放在桌上,又去拿衣裳给她披上。
不是宁檀玉还能是谁?
只是有些出乎意料,她目光微微越过他,宁檀玉身后站的的一个玉面郎君,她只看了一眼,微妙的目光交错。
他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担忧,看起来恭敬又柔顺。
赵显玉面无表情的扫过,却错过那张脸猛地沉下去的神色,看起来骇人的像吃人的艳鬼。
“无事。”
她低下头,细长乌黑的发丝微微往下垂,露出洁白的耳根来。
盯着桌上印着金丝暗纹的桌布,她忽的出了神。
“秦夫子?您身边的小雀儿说您叫我有事儿。”
她敲了敲门,却见秦夫子抬头一脸迷茫,她急忙解释。
下一秒秦夫子敲了敲脑袋“是,我忘了!快进来吧!”
夫子脸上的笑很和蔼却带着一丝紧张,秦夫子向来很喜欢她,所以赵显玉便没多想。
两人围着方桌就着一本诗词会讲了半天,几乎越讲越入迷,秦夫子却突然惊呼一声。
“呀!我忘了给我女儿送餐食了,玉娘,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成不成?”
秦夫子面上焦急,这位夫子年过四十才得了一个老来女有多宝贝她是知道的,她连连点头。
待秦夫子出了门,约莫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她便站在桌边看秦夫子的教案。
那一叠每一页上头密密麻麻的,每个学子都做了标注。
最上面的就是她那一页。
无非是说些她性格温和,又觉得太过温和又显得软弱。
资性聪颖,然决断稍欠。
她将将看上一眼,门忽的被推开。
身后是沉沉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暗衬秦夫子怎么这样快。
紧接着,又是一道很轻的步子,还有腰上的环佩因为动作叮叮作响。
来的不是秦夫子,是沈秀之,后头还跟着个陌生郎君。
她只看了一眼便别开眼无意识的盯着桌上的蓝皮书,非礼勿视。
赵显玉有意疏离,恨不得把自己当做透明人。
沈秀之却鼓起勇气。
“显玉,啊,好巧,这是我……我弟弟,良之……你也来找秦夫子?”
明明来之前还练习过了,却还是结结巴巴,她心里一阵发虚,惹了沈良之的一个眼刀。
她向来对这个弟弟无可奈何,只好装作巧合的样子向前去。
赵显玉见她上前来,急忙往后退,她这几天避沈秀之如蛇蝎,却不想现在被堵在秦夫子的备课室里,这倒真是退无可退了。
“秀之,秦夫子出门去了,得要一会儿才回来,你若是有事,不妨待会儿再来。”
怕沈秀之说些不该说的话,她急忙开口,额头上都要急出汗珠子来。
“不是我有事,是我阿弟……”沈秀之眼里带着微妙的同情,她这个阿弟想要做什么事向来没有做不成的。
话没说完,赵显玉却是听懂了,她心里一阵发寒,却还是站直身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阿爹要为她娶的小侍找上门来了。
她很想堆起笑,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扯了两下还是很僵硬,干脆面无表情地缩在角落,却不知道在沈良之看来是窝窝囊囊的。
“阿姐,你出去吧,让我与……赵娘子单独说两句。”主人公沈良之开口。
说起称呼来他斟酌半秒,不想因为称呼让赵显玉对他产生抗拒心理。
沈秀之犹犹豫豫,想说未出嫁的郎君与女郎待在一起于礼不合,却见弟弟眼底暗含威胁,她无可奈何,轻叹一口气后便转身离去。
赵显玉在心里哀求她不要走,明明上午还避如蛇蝎的人现在反倒是不愿意让她走了。
可沈秀之听不见她的心里话,挥一挥衣袖,什么也没留下。
她现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敢看对面的人,心里一阵发虚。
她此时还觉得沈良之与她一样,都是这场诡异婚事的受害者,却没想沈良之一开口就将她砸了个稀碎。
“赵娘子,你为何不愿娶我?”他微微歪着头直言,看起来似乎真的很疑惑。
来之前特地打扮过,他长相偏柔美,穿着一身浅金色的大袍,还有腰间的金铛,更衬他的风华。
这一番动作做下来显得无害又美丽,如果是个平常女郎早早便对他一见倾心,再不济也是颇有好感。
可赵显玉哪里敢看他,直到这句话出口才直愣愣地盯着他。
眼里满是惊讶,慌张,彷徨,却独独没有他想要的惊艳。
他长得好这件事他从小就知道,凭借着这张脸他无往不利,这时候却感到挫败起来,又勾起他无言的好胜心。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家中已有夫郎,你不知道么?”赵显玉哆哆嗦嗦开口。
语气却掷地有声,似乎是想以此来唤回他的理智。
“我予你做小都不愿?”他上前一步。
“你阿爹聘礼都抬到我家了,你这会子说不娶我,你让我如何自处?”
忽的眼角又渗出几滴晶莹来,鼻尖也微微泛红,实在是好看的紧。
赵显玉捏了捏手心,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那我阿爹的意思,我从未答应过……”她低声辩解。
况且聘礼的事她是半点不知情,原以为那一次争吵过后给她送的一盘桃花糕是妥协的意思。
原来是她多心了,若是她知道必定会想法设法的阻止阿爹。
见面前的郎君摇摇欲坠的模样,赵显玉一时有些不忍。
她开口解释:“这事儿不足以为外人道,只有你我两家知晓,退婚之后半点风声也传不出去的,你莫要担心”。
男儿家名声是最重要的,若是传出他要与她做小的传闻,以后便不好再许人家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如今入了你家的门,你难不成要将我赶走?”沈良之泪眼朦胧,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
她不过离家半日,怎么就入了她家的门?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入了我家的门?”赵显玉愣愣追问,似乎还没理解他的意思。
直觉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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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阿爹瞒着她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儿。
“公爹昨夜就让人一顶小轿将我抬入了赵家,就住宝珠阁旁的玉兰阁……还有你的花儿很漂亮。”
沈良之一脸柔和,仿佛对于一顶小轿匆匆忙忙将他抬入的赵府的行为没有半分不满。
可若是真的不在意,也不会如此急切的要见她一面了。
想起昨夜的屈辱和周源的高高在上,连带着这个罪魁祸首他也恨得牙痒痒,刚一晨起就鼓动周淮南让他早日与赵显玉见上一面。
这才有了这一出好戏。
赵显玉呆若木鸡,她的好阿爹见她实在是不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给抬进来了?
若不是昨晚的雨太大,她也不至于半分动静也听不到。
她凝了凝神,面色严肃道:“此事我是完全不知情的,郎君若不趁这消息没传出去早些归家,玉愿以金千两来补偿郎君。”
沈良之上扬的嘴角顿住,原以为此行能让赵显玉对他心动,再不济也恋慕他的美色好将她握在手中,以报她阿爹的羞辱之仇,却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金千两?
好大一笔钱呐,他阿母一辈子的俸禄都够不上个零头的。
“良之不是贪慕钱财之人,只是从前接阿姐归家之时对女郎你一见倾心,便哀求阿母为你我牵线搭桥,如今正如了我的愿,我怎会轻易归家?”
金千两虽多,可她轻易就能许诺,看来这赵府的家底要比他想象的多的多。
他怎么会为了芝麻丢了西瓜呢?
赵显玉猛地后退一步,脑子猝不及防磕上那堵泛黄的墙。
沉闷而结实的声响让沈良之下意识地想笑出声,等反应过来后急忙上前。
结果赵显玉像见了鬼似的,一下从这头跑到那头。
“慎言!”
来不及顾及头上的闷痛,她大声喝道。
果然沈良之停下了步子。
守在外头的沈秀之见里头动静大,坐立不安的想进去看看,却又顾及着弟弟的话。
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口不让人靠近。
“你这话可不能说,我早已对我夫郎保证,我只他一人。”她急忙说。
赵显玉神色认真,满脸抗拒。
他这下是真的忍不住轻笑出声,他这位妻主还不知道他早上就在她阿爹的见证下拜见了她口中的夫郎。
他那好夫郎笑眯眯的接了他的茶,和气得很,还送了他一把精致的扇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两情相悦的模样啊。
而她所谓的夫郎,虽有名却无份,他可是听的清清楚楚,那一大家子仆从都只唤他郎君。
甚至她的好家爹当着宁檀玉的面直言,他不需要看宁檀玉的脸色,他二人也不分大小,那男人却依旧面不改色。
赵显玉莫不是单方面的恋慕?
“女郎这么说我心里实在难受,可良之只愿陪伴在女郎左右,再不多求。”
他虽是笑着,但说出的话极为认真。
赵显玉如同金银,有谁不愿伴在金银左右呢。
“女郎,让我留在赵府吧。”见赵显玉神色坚定,他放缓的语气,一双眼里的泪要落不落,美极了。
虽已经得了周淮南的首肯,但最重要的还是赵显玉的态度,若她一直不愿,他没有依靠怎么能将赵府握在手中?
见赵显玉态度依旧坚定,一副对他爱理不理的模样,他狠下心来。
“女郎,若您执意要赶我走,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儿,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愿!”
9.Y9
啊,他真撞啊!
赵显玉看着躺在沈秀之怀里的男人,她默默移开眼。
额头上的血肉模糊,还有鲜红得血印着眼落下,他本就生的白,再与红的交印更加渗人,就连沈良之的袖子上都印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却不显狼狈,还颇有书中讲的美人泣血的美感。
“女郎……”见她毫不动容,沈良之要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阿姐摁了下来。
赵显玉毫不怀疑他若是还有劲这下该死死抓着她的裙摆流泪,再用一双欲语还羞的眼睛望着她,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
他的声音介于青年与少年间的磁性,尾音上扬时格外勾人。
她微微顿住,却不打算回应。
毕竟如果给了他希望,只有更加难办。
这事儿还得从半刻钟以前说起。
当一个男人说不能嫁给你她就撞墙去死,如果换做别的女人可能会觉得他痴心可鉴从而对他产生怜爱,有些心软的直接开口承诺要娶他回家。
可赵显玉不是旁的女人,她依旧记得十二岁那一年阿母回来后说的一句话:“男人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生物,尤其是后…院的男人。”
阿爹说阿母很厉害,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所以显儿啊,你得讨阿母的欢心。
她深以为然。
那一年阿母给她带回很多奇珍异宝,她开始时还会时不时把玩,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那些东西不知道被丢在库房哪个角落生灰。
可只有这句话她时时并将它奉为圭宝。
她坚持自己的底线,阿爹不是没往她床上塞过男人,就算是脱光了她也只会客客气气地让他们把衣裳穿上再请他们离开。
所以现在这一切还得从半刻钟前说起。
自那沈良之说了那一句话后她就大惊失色,她环视一圈,在这密闭的屋子里出了什么事儿她就是第一嫌疑人。
沉思片刻,沈良之还以为她在好好考虑,却不想她是在找退路。
阿母说的果然没错,后院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
等到沈良之慢慢悠悠地坐到属于秦夫子的位置,那一双漂亮的琥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时,几乎是拔腿就跑。
刚打开门,与守在门口的沈秀之面面相觑,随即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听起来比她刚刚那一下还要重。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沈秀之推了个踉跄,她转过身就看见了这一幕。
“我阿弟与你说话呢!”沈秀之放大声音,用帕子捂住留学的伤口,随着动作,手上的力气也不自觉的加重。
沈秀之急忙去看,怕他身上除了额头这一处还有别的伤口。
“你轻一些吧。”赵显玉实在看不过去,她怕她再不开口他就疼死了。
沈秀之闻言急忙松开帕子,才见怀中的弟弟放松的身子,只是那脸色依旧苍白。
“女郎,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他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瞬就要魂归阎王殿。
赵显玉只看一眼便别过眼去,惹得沈秀之怒火中烧,恨不得起身要与她理论,教训教训这个弟妻,却被沈良之拉住了袖子。
力气虽不大,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按下心中的火气。
“我已入了赵家的门,女郎若是不要我,便将我的尸首送回去吧。”
沈良之见她态度还不软化,再下一剂猛药。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发过誓,此生只娶一人,你可别难为我了。”
赵显玉苦着脸,这一个两个的都逼她,还差点儿闹出人命来。
若是有块豆腐她撞死就是了,何必搞出这么大一出戏来。
她再心狠一些,直言让他去死就是了,为什么非得逼她?
沈良之正是利用了她这一点,赵显玉性格良善,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她眼前。
“我只愿伴在赵娘子身侧,娘子连这点儿小心愿都不愿意满足良之么?”
赵显玉一愣,却见那沈秀之听了这话双眼通红,心疼自己弟弟给人做小还如此低声下气。
“赵显玉,我弟弟昨儿个就抬进你家了,你现在说这样的话还算个女人么?”
沈秀之猛地站起身来,按捺不住心头的火就要撸起袖子教训她,却没注意失去支撑的弟弟摔倒地上。
赵显玉急忙往后退,她从小到大都没跟人打过架,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要打她,她不知作何反应。
“秀之,秀之!”
赵显玉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背上传来坚硬冰凉的触感,退无可退。
她大声呼喊,想以此来唤回沈秀之的理智。
“你说!我弟弟到底算不算你们赵家人?”
沈秀之双眼通红,恶狠狠的盯着她。
别说是赵显玉了,沈良之都满脸惊慌,身上的新袍子沾了泥灰也顾不上了。
他是想让他阿姐来为他撑腰,要让那赵显玉看在同窗的面子上给他几分好颜色,却不想让他阿姐去打她呀。
“秀之,秀之,你弟弟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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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家室还是容貌样样出挑,何必为难我呢!”
赵显玉胸前的衣领被揪起,她本身就长得高,她还得微微弓着身子配合沈秀之的动作,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见她这样说,沈秀之更加气愤,随手抓起桌上的砚台就要往她头上砸。
“你这样做让我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赵显玉急急的推开她,试图与她讲道理,可沈秀之现在哪里还愿意听,今天势必要她给出个答案来。
她先是冷笑一声,袖口上的竹也已被血染成暗红,渗入到每一根青线。
“你说?你家遣人来上门求娶,是也不是?”
“是……”可那是她阿爹自己的主意,她完全都不知情。
“我阿弟进你家门时你在不在家?”
“在……”
可那时雨下的正大,她完全不知道府里头发生了这档子事儿。
“我阿弟身上还配着你阿爹送的见面礼,你认是不认?”
“认……”她阿爹送的东西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那正夫喝了我阿弟的敬茶,这还不算你家的人?”
“算……不……”这是她没想到的,她早已向宁檀玉承诺,她只会有他一人,莫不是阿爹逼迫他的?
想到此处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若是真的被逼迫的,她安排的侍女为何还不来报信?
“今日也算你与我阿弟新婚第一日,他好心来看你,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伤他的心,你简直混账。”
沈秀之怒斥道。
原本还想老老实实地与这赵显玉做一对好姐妹,却不想她如此侮辱他沈家。
赵显玉有些无措,她怎么都没做,为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是她的错。
“我阿弟的出身,才情,与你做小是便宜你了,一个商户人家,若不是我弟弟……”
沈秀之打心眼里觉得赵显玉配不上她阿弟,除了家里有些钱财,她上上下下打量这人,没有半分出挑的样子。
“好了,阿姐,我头疼的很……”
沈良之却急忙道,生怕阿姐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心中再怎么恼怒面上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表情。
沈秀之瞪她一眼,拂袖去扶阿弟,却被阿弟死死捏住了胳膊,她吃痛。
一时不解,抬头却看见阿弟暗含警告的眼神,她心中一凉。
糟了,阿母与阿弟的交代她一时情急忘的一干二净,该不会得罪那赵显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