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孙闯都市》 01 我是山村小魔王 夏天的龙灵村,能把人晒脱皮!毒日头悬着,烤得泥地都呲啦作响,蝉鸣聒噪,山泉滚烫。可这点动静,愣是被我“龙虾”掀起的鸡飞狗跳给盖得死死的! 我龙虾名字土?呸!俺祖宗是扛刀南下、血性彪悍的龙种!骨子里就烙着“拳头最大”四个字! 可惜传到我爹这辈儿,穷得家徒四壁,祖宗牌位都供不起了。爹常年在外“大战钢铁”,窝棚破得四面透风,全靠我娘那风吹就倒的身板,拖着俩走路都打摆的弟妹硬撑。 万幸,我有护犊子护到骨子里的奶奶!整个龙灵村,谁不知道“龙老太”的威名?那是个炮仗点引信就能炸平半个山头的主儿!甭管老子捅了多大窟窿,只要往她身后一缩,她立马撸袖子开腔,那大嗓门,屋顶的瓦片都得抖三抖!管你是队长还是流氓,敢来呲牙?她抄起烧火棍就能追着你翻两座山梁子!这,就是俺横行无忌的底气! 可亲爷爷?看我的眼神比茅坑的石头还冷。叔伯们不是埋了就是溜了,家里能顶事的,就剩一老一弱。 龙灵村也不是吃素的!几十个寨子依八卦阵势盘踞深山,中央龙塘幽深,老龙树虬结成丘,连老屋排布都是祖宗防匪的兵阵!这里只认三个理儿:拳头硬!讲情义!不能怂!龙家人的血,天生就是滚烫带火星子的! 老子龙虾!就是这深山窝里,娃崽堆里的混世小魔王!小龙妖?二流子?都是被老子踩脚底下的货! 一头刺棱黑发跟刷了漆似的油亮,眼珠子一转就是个鬼主意,浑身透着一股子要把天捅破的野劲儿!调皮?那是俺给死水般的穷日子添的盐花!领导力?天生自带! 啥?闷得慌?那就闹!菜地的苞米、二婶的毛桃、生产队的黄豆,祸祸完了,烤烟棚里野味一烤,香飘十里!管他事后骂娘声绕梁三日,老子图的就是快活! 可今天,俺这快活栽在了学堂里! 最娇气的“花骨朵”王小草,今儿不知撞了啥邪,拧着身子往我边上蹭。结果——“卟——!!!” 石破天惊!裤裆里像塞了串点着的摔炮!直接轰塌了半个教室的魂! 死寂一秒,哄笑声几乎把房梁掀飞! 那小娘皮杏核眼滴溜溜一转,小葱似的手指头直戳我鼻梁: “龙虾!你放的!臭死啦!” 几十道火辣辣的目光唰地钉死我脸,鄙夷、嘲笑、幸灾乐祸,烧得老子脸皮冒烟!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操!”脑子嗡地一声,反手就是一记“五雷轰顶掌”!啪!清脆炸耳,比年三十最响的麻雷子还带劲儿! 世界瞬间死寂。 小娘皮捂着肿成发面馒头的脸,眼泪跟黄豆似的滚落,瞅我的眼神活像要吃人。呜哇一声干嚎,她旋风般冲了出去。得,这梁子,结下天大的了! 果然,没等天黑,她家那对“门神”爹妈就杀气腾腾堵在了我家破门槛前。她爹铁塔似的杵着,铁棍似的手指差点戳瞎我眼: “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敢打老子闺女?行!今天这事儿没完!老子闺女就是你的人了!娶她!养一辈子!少一个子儿,老子剁你手!” 我勒个大去!碰瓷碰到祖宗头上了?这哪是结亲,分明是绑票! 就在那铁棍似的手指几乎戳进我眼珠子的千钧一发— “嗷呜——!”一声堪比母狮咆哮的怒喝炸响! 俺那神兽奶奶,如同护犊的苍鹰般,猛地冲了出来,横在我身前,指着对方鼻子就骂: “放你娘的罗圈螺旋屁!你闺女自己裤裆里放炮仗,栽赃陷害,想讹我孙子娶你家赔钱货?门儿都没有!窗户缝都给你钉死! 再敢放个屁?老婆子我跟你全家上演武场!” 那气势!那嗓门!平地起惊雷!硬生生把那对“门神”吼得脸色发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我娘在一旁赔尽笑脸,磨破了嘴皮子,才勉强把这“亲事”糊弄过去。奶奶还不解气,叉腰堵门口骂了半宿,硬是把对方祖宗三代的黑料掀了个底朝天才罢休! 这窝囊气还没散尽,更大的麻烦找上门了! 打架?对俺龙虾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血脉里的东西,遇着对手就沸腾!二哥就是俺的铁杆血盟!比我大一岁,壮得跟小牤牛犊子似的。村里长舌婆嚼舌根说两家不和?呸!俺俩穿一条裤衩都嫌宽!是铁打的兄弟!他那拳头,硬起来能开山裂石。有他在,没人敢动我一根指头! 这天日头毒辣,谷场麦秸堆金光闪闪。珍珍这小妮子,不知咋的忽然对我炸毛了。她长得比村里丫头都鲜亮,身段早就抽条了,个头还压我一头。 “龙虾!你就是个坏得流脓的混账东西!” “呵?眼红?凤妹就爱跟老子玩!” 话音刚落,一股狠劲儿推得我后仰!嘿?敢先动手?老子龙虾的字典里就没“怂”!一个饿虎扑食就冲了上去! 这丫头手劲儿竟不小!我俩扭成一团,虎钳子般的手互掐着,在滚烫的麦秸堆里翻滚、撕扯! 砰! 尘土飞扬中,俺像座铁塔似的,结结实实把她死死压在了麦秸垛上!时间仿佛定格了。 她不挣扎了,仰躺着,乌黑的头发散在金色麦秸上,小脸红得能滴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死死瞪着我,像烧着一蓬烈火,又像凝着一层寒冰!羞愤!委屈!不甘心!还有……还有更深的东西,我看不懂,像龙潭最深的水,又像最烫的烙铁! 操!真他妈玩脱了! 脑子瞬间比被雷劈了还懵!身体像触电一样弹开,头也不敢回,撒丫子疯跑!只留下珍珍孤零零地躺在刺眼的金色里……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老子心里直发颤——羞愤后面,怎么还藏了点像被抛弃小兽似的委屈? 傻子都看明白了!珍珍这丫头,怕是早就……可老子整日围着凤妹转,何曾正眼瞧过她?这场架,哪是打架?分明是火药桶憋炸了! 一连几天,珍珍那眼里的火跟冰,就像焊在了老子脑子里,搅得六神无主。 这龙灵村的麻烦,从来都是成双成对的!正烦着呢,背后那股子阴魂不散的毒蛇盯梢感又爬了上来——是黄锋!俺刻进骨子里的死对头! 矮老子半头,像根被抽干了水分的枯竹竿。尤其是他那张黑猴儿脸,细缝眼里淌出来的恶毒,恨不得把俺的心剜了!名字叫“锋”?想扎死老子?呸!俺龙虾混着龙种血和金刚砂,烧出来的就是块能砸死人的板砖! 村里看着平静,底下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暗流!俺两家的血海深仇,早在一九六六年六月六那个鬼火森森的黑夜,就血淋淋地砸在老龙灵村人面前! 公房火把噼啪乱爆,空气黏稠得像凝固的血。 “你能!你能干!你富!你不是能耐吗?!” 一声炸雷似的咆哮震落房梁积灰。 惊愕抬眼——只见我那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亲爷爷,须发倒竖,眼珠血红如疯癫雄狮,抡着小孩儿胳膊粗的实心棍子,照着地上蜷缩的人影往死里砸! “呜哇——噗!咔嚓!” 棍棒砸皮肉,碎骨头的声音清晰刺耳!被打的是黄锋的亲爷爷黄老蔫儿,瘫着只剩挨揍的份!黄奶奶跪在一旁哭嚎,抖如筛糠,绝望刺耳。 老人都知道,爷爷当年和黄老蔫儿亲表兄弟,却为一个“小白菜”争得眼红。小白菜选了富足的黄老蔫儿,这笔烂账烂在我爷心尖上几十年,终于在那个“斗地主”的夜里,裹着血沫子和疯狂的火焰炸开了! 爷爷砸下去的每一棍,那刻骨的狠,那喷溅的仇,像冰锥扎透了小小年纪的俺——祖宗的血债,真他妈会像跗骨之蛆,一代代传下来,砸在孙子头上! 果然,从八岁起,黄锋那蛇似的阴冷眼神就黏上了我!骨子里的恨意藏都藏不住! 更操蛋的是——他家比我家强! 他爹是挣手艺钱的,娘舅曹林是村里人物,堂叔黄似仁做饼子买卖,还有个副队长黄老邪撑腰! 俺家?穷得叮当响,屋漏偏逢连夜雨! 可老子字典里没有“孬种”!没势?老子就用拳头打出一片势!憋屈?那就把这龙灵村搅个天翻地覆!让整个村寨都给我龙虾的名号唱赞歌! 最不能忍的是——黄锋这阴货,眼珠子也他娘的总黏在一个人身上:凤妹妹! 操!撬老子墙角?!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上一辈的血没流干,这一辈又来抢俺的心尖肉! 黄锋!你爹你爷干不过我爷,就想踩着老子翻本?还妄想夺走凤妹妹? 来啊!老子龙虾伸着脖子等着!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俺背后的底牌有多硬: 炮仗护犊奶奶张老太——人形自走威慑炮! 偏帮讲理的小队长大爹——体制内强援! 铁拳血盟二哥——永不背叛的战斗机器! 硬朗直率家福哥——莽夫开路王! 百晓生龙忠——情报专家! 还有那两个响当当的堂哥: 多智近乎妖的龙灵文——智囊诡策! 仪表堂堂、能勾魂摄魄的“龙妖”龙阳荣——! 这哪是亲友团?这是俺一统龙灵村的“龙潭虎穴天团”! 黄锋,咱们这盘横跨两代血仇、纠缠争女情怨的大戏,锣鼓,这才刚敲响! 看老子这混世魔王,怎么带这群“狠茬子”,在龙灵村,闹他个风雷涌动!玩他个轰轰烈烈!走、着、瞧! 02 知青老师是灯塔,山村顽童顿觉醒 七十年代初的龙灵村,土坯墙沾着晨露,田埂上飘着牛粪味,粗粝得像村口老榕树的皮。 我叫龙虾,打娘胎里带了股野劲,村头湖沟是我的地盘,摸鱼抓虾、捅黄蜂窝、追着野兔跑,哪样不比课本上的“蝌蚪文”过瘾? 可那年秋日,老娘的大巴掌直接扇碎了我的逍遥日子——她揪着我耳朵,像拎只张牙舞爪的螃蟹,硬生生把我拽进了村小那座摇摇欲坠的破庙学堂。 “读屁书!有这功夫,我能摸半桶鲫鱼!”我摔开油墨味呛人的课本,心里直骂娘。鱼竿还藏在老槐树下,水桶里的虾苗说不定还等着我喂食,那些方格子字,看着就膈应! 一抬眼,我差点火冒三丈——黄蜂那小子居然也在!这货打小就跟我犯冲,我上树掏鸟窝他告密,我下河摸鱼他搅浑水,活脱脱一个阴魂不散的跟屁虫,居然还敢跟我同班? 好在邻座是梳着羊角辫的凤妹,软乎乎的像块糯米糕,我书包里偷偷藏的烤红薯、炒花生,总算有了好去处。 “凤妹,你看外头日头多毒,河沟里的鲫鱼正肥!跟哥走,摸两条回来烤着吃,再给你摘一捧野花,比课本好看百倍!”我压低声音,手已经攥住了她温软的小手。 凤妹紧张得揪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龙虾哥,老师要来了……放学再去好不好?” “放狗屁!天高皇帝远,老师算个球!”我拽着她就往后门钻,身后传来一阵哄笑,黄蜂那小子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罚站?揍屁股?老子皮糙肉厚,怕这个?我可是龙王爷罩着的龙孙,这破庙学堂,谁能管得住我? 就这么混了三年,课本上的字没认全,成绩单上的“不及格”倒攒了一大摞,凤妹倒是年年考第一,像条机灵的小锦鲤。至于黄蜂?呸!那怂货连逃学的胆子都没有,整天窝在教室里,眼珠子滴溜溜转,就知道打小报告,成绩还不是跟我半斤八两! 一、二、三年级,老师换了一茬又一茬,不是绷着脸的老先生,就是拿竹鞭的悍妇,对付我无非是吼骂加“温柔敲打”。可老子机灵啊,泥鳅似的一滑就能溜出去,那些被生活磨垮了腰的老师,连我的影子都抓不着。可日子久了,心里却空落落的,这破庙像个闷罐子,连春风都吹不进来。 这种灰暗日子,直到1974年的四年级,才被一声急促的上课钟敲碎! “当!当!当!”钟声刚落,那扇歪歪扭扭的破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闯了进来,裹挟着山外的清冽气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沉闷的阴云! 全班瞬间鸦雀无声! 来人是个极俊的年轻人,洗得发白的藏青色中山装熨得笔挺,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如松。一双眼睛黑亮得像山涧清泉洗过的黑曜石,扫过我们这群脏兮兮的野猴子,唇角忽然扬起一抹笑,暖得像春日朝阳。 “同学们,我叫沈清和,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教语文和算术。” 这声音!沉稳清越,带着股奇异的磁性,像磁铁似的吸住了我的耳朵!那一刻,我浑身一震,残留的睡意瞬间跑光,弓着的背脊下意识挺直,跳蛤蟆似的坐姿居然变得板板正正,眼珠子像被粘住似的,再也挪不开了! 他讲课的样子,简直是神迹! 声音抑扬顿挫,读诗文时如龙吟清越,算算术时如溪水潺潺;指尖的粉笔像活了过来,在粗糙的黑板上跳跃舞蹈,写下的字力透黑板,比年画还好看。他讲“床前明月光”,我仿佛真看见了月亮洒在地上的银霜;他讲加减乘除,那些枯燥的数字居然变成了河沟里的鱼虾,一眼就能数清! 我忽然注意到,他的解放鞋沾着新鲜泥浆,裤脚还有星星点点的水渍——想必是刚从秧田里被大队长龙金寿硬请过来的!可他眼里没有半分鄙夷,只有温柔的鼓励,那笑容比晒谷场的阳光还暖。 就在他讲到“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时,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道温润的暖流从头顶灌下,四肢百骸都舒爽无比,之前看不懂的字、算不清的题,忽然变得通透无比,就像摸鱼时一眼看穿水底的石头! 这是……龙灵村老人们说的“开窍”?还是这位知青老师有什么通天本事? 一堂课下来,我居然没走神、没犯困,连黄蜂那小子都听得直愣愣的,忘了打小报告。放学时,沈老师叫住我,递给我一块水果糖:“龙虾,你很聪明,就是没把心思用在正途上,以后跟着我好好学,将来能走出大山。” 水果糖的甜味在嘴里化开,我心里热乎乎的——长这么大,除了爹娘和凤妹,还没人这么夸过我! 没过几天,我就从老教师们的议论里听出了门道:沈老师是大城市来的知青,学问高得很,是大队长顶着压力,亲自从秧田里请回来的文化人! “知识青年!”这四个字像一团火,烧得我心口发烫。广播里天天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露天电影里的知青个个英姿飒爽,原来沈老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上天派来点醒我这条混世小龙的贵人! 奇迹真的发生了! 自从沈老师接手班级,我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一看课本就头疼,现在抱着书不肯撒手;以前写作业磨磨蹭蹭,现在熬到半夜也要写得工工整整。那些曾经难倒我的题,现在一眼就能看出答案;那些认不全的字,现在张口就能读出声。 凤妹也开窍了,我俩的成绩像初春的竹笋,节节拔高!期中考试,成绩单下来,全班都炸了——曾经的倒数第一龙虾,居然考了双百!红通通的“100分”旁边,还画着一朵小红花,比野果还鲜艳! 黄蜂那小子傻眼了,拿着他的及格成绩单,脸都绿了,再也不敢跟我横。 现在的我,走路带风,浑身是劲!沈老师总爱在课堂上走到我课桌旁,对着全班讲解难题,那低沉的声音像鞭策,更像鼓励。我知道,他看出了我这野苗底下的韧劲。 曾经装满鱼虾鸟虫的胸膛,如今盛满了墨香;曾经沉闷压抑的破庙学堂,如今成了我的世外桃源。 我龙虾,不再是只会摸鱼抓虾的野猴子,我要跟着沈老师好好读书,走出龙灵村,去看看他说过的大山外面的世界!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位带来春风雨露的知青老师——沈清和! 03 龙血觉醒破困境 1977年秋,秋风卷着落叶,把我和凤妹、黄蜂送进了“小学戴帽初中”的校门。揣着对知青老师的念想和对未来的憧憬,我以为日子会顺着读书的道儿一路往前奔,可没等脚步站稳,一盆冰水就兜头浇下—— 沈老师被调走了!毫无征兆! 那天他站在破教室门口,中山装依旧笔挺,只是眼底藏着不舍。 “同学们,我要去县城任教了,你们要好好读书,将来走出大山。”短短几句话,像重锤砸在我心上,几个女同学当场哭出了声。 我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老师别走”四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死死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的灯灭了,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第一次尝到了离别撕心裂肺的疼,还有种被抛弃的无助。 可更狠的打击还在后面! 接任的是个叫王富贵的代课老师,据说是公社干部的远房亲戚。这货一脸油滑,三角眼滴溜乱转,说话唾沫横飞,身上那股算计的味儿,跟沈老师的温润正直比起来,简直是污泥比皓月! 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烧得我怒火中烧! “下面宣布班委名单!”王富贵尖着嗓子喊,手指划过台下,“龙虾,第二组小组长!” 我愣了愣,心里刚有点滋味,就听见他接着喊:“黄蜂,担任班长!” 轰!我脑子像炸了个响雷! 黄蜂?那个只会打小报告、耍阴招的怂货?他当班长,我当小组长?这他妈不是明着羞辱我吗?! 我猛地扭头,只见黄蜂那小子装模作样地站起来鞠躬,脸上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还故意朝我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那嘴脸,欠揍到了极点! “凭什么?!”我“腾”地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吱响,“他成绩不如我,凭什么当班长?” 王富贵三角眼一沉,拍着桌子吼:“反了你了!这是学校的决定,轮得到你质疑?不想干就滚蛋!” 我气得浑身发抖,凤妹在旁边悄悄拉我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担忧。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老子不跟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一般见识! 可后来我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我的阴谋! 沈老师走后没多久,龙灵村变天了!生产大队改成了办事处,大队长龙金寿因又老又病退下,接任的居然是黄蜂的亲舅舅曹林! 难怪王富贵敢这么嚣张,难怪黄蜂能一步登天!原来这俩人早就串通好了,就是想借着曹林的势,打压我这个曾经的“优等生”!班里的班委,清一色是家里有门路、能给曹林送礼的学生,学习成绩反倒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黄蜂仗着舅舅的权势,更是把班长的架子摆得十足。上课故意找我茬,说我小动作多;收作业时,明明我交了,他偏说我没交,让王富贵罚我站;甚至偷偷把我的课本藏起来,害我上课只能看凤妹的书。 我心里的火越积越旺,上课看着王富贵的三角眼就烦,看着黄蜂的小人得志就恶心,学习劲头一落千丈。月考成绩下来,我直接从前三跌到了中游,红通通的分数刺眼得很! “妈的!我龙虾是龙家子孙,岂能栽在这种小人手里?!”夜深人静时,我盯着成绩单,拳头捏得发白,不甘和愤怒在血脉里咆哮。 为了沈老师的嘱托,为了凤妹期盼的眼神,更为了争一口气,我不能认怂! 就在这时,一个惊天消息传来——全国恢复高考了! 这消息像一道春雷,炸响在闭塞的乡村,也炸醒了我!考上大学,就能彻底摆脱这肮脏的算计,就能走出大山,就能见到沈老师! 我把沈老师临走时送我的钢笔攥在手里,笔身冰凉,却仿佛带着一股暖流,注入我的四肢百骸。我重新拾起课本,不管黄蜂怎么使绊子,我都视而不见,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 两年后,1979年秋,十八岁的我,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考上了县城中学!凤妹也跟我一起考上了,可让我惊讶的是,黄蜂那小子居然也靠着他舅舅的关系,走了后门进了同一所学校,还跟我分到了同一个班! 真是阴魂不散! 县城中学比村里的破庙学堂气派多了,红砖瓦房,宽敞的教室,还有实验室、图书馆。可这里的一切,对我这个山村少年来说,既陌生又压抑。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口音五花八门,不少人穿着时髦的的确良衬衫,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毕竟我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鞋子上还沾着泥土。 更让我头疼的是课程!物理、化学、英语,这些新鲜玩意儿像天书一样,那些抽象的公式、拗口的单词,怎么学都记不住。开学没多久,老师居然让我当宿舍舍长、生活委员,又是管卫生又是分发物品,占了我大半的学习时间。 不知不觉间,我变了。山村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猴子,在陌生的环境里变得内敛、沉默,眉宇间多了几分拘谨。我想融入这里,想当好班干部,想搞好学习,可越是着急,越是适得其反。 高一上学期结束,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我看着排名榜,脑袋“嗡”的一声——我居然跌到了班级中游! 曾经在村里稳坐第一、初中稳居前三的我,现在居然成了平庸之辈?!那些曾经被我甩在身后的同学,一个个都超过了我,尤其是班里那个叫唐华的女生,成绩一路飙升,成了年级闻名的学霸,每次考试都稳居第一。 黄蜂更是天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龙虾,不行就早点滚回村里种地,别在这儿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攥着沈老师送我的钢笔,指甲都快嵌进肉里。挫败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可心底那股不服输的龙气,却在绝境中猛地爆发! “我不能输!” 就在我盯着物理课本上的力学公式,烦躁得想把书撕掉时,手里的钢笔突然发烫,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涌入脑海!紧接着,那些原本晦涩难懂的公式,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像河沟里的鱼虾一样,一目了然!课本上的知识点,仿佛有了生命,自动在我脑子里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知识网! 我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试着翻到化学课本,那些复杂的化学反应方程式,居然一眼就看懂了原理;再看英语单词,过目不忘,张口就能流利朗读! 难道是沈老师的钢笔有灵性?还是我体内的龙家血脉彻底觉醒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知道,我的金手指回来了,而且比以前更厉害! 从那天起,我像开了挂一样! 别人熬夜刷题还搞不懂的难题,我扫一眼就知道解题思路;别人背几天都记不住的单词,我十分钟就能倒背如流;物理课上,老师抛出一道全班都解不出来的思考题,我站起来一口气说出三种解法,惊呆了所有人! 黄蜂还想像以前那样找我茬,趁我不在宿舍,偷偷把我的作业本藏起来。结果期中考试,我直接考了全班第一,物理、化学、英语全是满分,甩了唐华(后来反追求龙虾的女学霸)整整二十分! 发成绩单那天,王校长亲自在全校大会上表扬我:“龙虾同学从山村来,却凭着努力和天赋,逆袭成为年级第一,值得所有人学习!” 台下掌声雷动,我看向黄蜂,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再也不敢看我一眼。龙灵也朝我投来赞许的目光,眼底带着一丝好奇。 我握紧了沈老师送我的钢笔,心里无比畅快——小人的算计,环境的压力,都没能打垮我!我龙虾,终究是龙的子孙,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逆风翻盘! 可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县城中学藏龙卧虎,高考的竞争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黄蜂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在盯着我。 但我不怕! 我在笔记本扉页写下:“龙潜于渊,待时而飞!” 现在,属于我的逆袭之路,才刚刚拉开序幕! 04 命运突转,都市召唤 高二的教室像个闷罐,窗外的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龙虾盯着物理课本上的力学公式,脑仁疼得像被黄蜂蛰了千百下。 “妈的!这破题到底是人做的?”他狠狠把笔拍在桌上,纸页被震得哗哗响。旁边的同学吓得一哆嗦,没人敢接话——谁都知道,曾经的“山村学霸”龙虾,如今正陷在分科的死胡同里,愁得头发都快薅秃了。 恢复高考的春风吹遍全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贴满了教室墙壁,连校长讲话都三句不离“理科招生多、出路广”。可龙虾偏科得厉害:语文、历史、政治背得滚瓜烂熟,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念;可一碰到物理化学,那些公式、反应方程式就像天书,怎么学都摸不着门道。 “分科再不选,高三就彻底跟不上了!”班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凝重,“理科考中专都容易,文科招生名额少得可怜,你可想好了!” 中专?商品粮?铁饭碗?这些词像重锤敲在龙虾心上。他不是不想走出大山,可一想到要放弃擅长的文科,放弃那朦胧的大学梦,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更让他纠结的是凤妹——那丫头总说“龙虾哥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大学”,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满满的期待。 深夜,宿舍里的同学都睡熟了,龙虾偷偷摸出沈老师送的钢笔,借着窗外的月光摩挲着。笔身微凉,仿佛带着老师的温度。“沈老师,我该怎么办?”他在心里默念,“难道我的大学梦,真的要碎了?” 就在这时,钢笔突然发烫,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涌入脑海!紧接着,物理课本上那些晦涩的公式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像河沟里的鱼虾一样一目了然;曾经看不懂的实验原理,瞬间在脑子里形成了完整的逻辑链,甚至连解题的捷径都自动浮现出来! “我靠!”龙虾差点喊出声。他赶紧翻出一道之前卡了半天的物理题,笔尖落下,思路畅通无阻,几分钟就解了出来,步骤比参考答案还简洁! 金手指居然在这时候升级了!不仅能帮他理解文科知识,连理科难题都能轻松破解! 龙虾又惊又喜,连夜把物理、化学课本翻了个遍。不管是复杂的电路分析,还是难记的化学方程式,只要钢笔一烫,他立马就能融会贯通,过目不忘! “老子的大学梦,有戏了!”他攥着钢笔,激动得浑身发抖。之前的犹豫和忧郁一扫而空,他决定选理科——有金手指加持,别说中专,大学都不在话下! 可命运的齿轮,偏要在他看到希望时,拐一个意想不到的弯。 那天午休,阳光正好,龙虾正埋头刷题,突然听见教室门口一阵骚动。他抬头一看,瞬间愣住了——父亲居然来了,还带着笑容满面的外婆! 父亲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在满是补丁的学生堆里格外扎眼,神情却有些复杂。外婆一进门就拉着他的手,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龙虾啊!不用再熬了!你爸给你办了顶职,去省城钢厂当工人,吃商品粮!” “顶职?当工人?”龙虾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钢笔差点掉在地上。 他知道,父亲在省城国营钢厂干了三十年,是技术骨干。那个年代的“顶替政策”,意味着他能直接跳出农门,捧上铁饭碗,一辈子衣食无忧。可这也意味着,他的中学时代,他的大学梦,要戛然而止了! “爸,你还年轻,怎么突然要退休?”龙虾喉咙干涩,声音都在发颤。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政策难得!我托了多少关系,让了多少福利才办下来的!钢厂工资高、福利好,比你考上大学还靠谱——厂里的大学生,工资还没老工人高呢!” 外婆在一旁帮腔:“好孙子,听你爸的!当工人多体面,城里的姑娘多水灵,以后在城里安家,比啥都强!”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校园。校长亲自找来,拍着他的肩膀羡慕道:“龙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打破头都抢不到!” 同学们的眼神里,满是赤裸裸的嫉妒——尤其是黄蜂,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死死盯着龙虾,拳头捏得咯吱响。之前他还总嘲笑龙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考大学”,如今龙虾直接一步登天,捧上了铁饭碗,这让他怎么能忍? 而凤妹站在人群外,脸蛋绯红,眼神复杂地看着龙虾,欲言又止。她手里攥着一个绣着小鲤鱼的荷包,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红了眼眶,轻轻咬着嘴唇。 龙虾的心像被揪成了一团。喜悦、茫然、不舍、失落……五味杂陈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他看着手里的钢笔,想起了深夜刷题的辛苦,想起了沈老师的嘱托,想起了凤妹期待的眼神——他的大学梦,才刚刚看到希望,就要碎了吗? 可父亲的强势、外婆的期盼、周围人羡慕的目光,还有那实实在在的铁饭碗、商品粮,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牢牢困住。在那个年代,父亲的决定就是天,他没有反驳的余地。 “凤妹……”龙虾想冲过去跟她说句话,想告诉她自己的不舍,想把钢笔塞给她作纪念。可父亲已经拽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他一步三回头,看着教室里熟悉的桌椅,看着人群中红着眼眶的凤妹,看着黄蜂那张阴鸷的脸,眼眶不自觉地红了。钢笔还在掌心发烫,像是在为他惋惜,又像是在为他指引方向。 手续办得飞快,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当他最后一次走出中学大门,阳光刺眼,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凤妹偷偷塞给他的那个小鲤鱼荷包,揣在怀里,温热的触感让他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大学梦没了,可凤妹的期盼,我记在心里。”龙虾擦了擦眼泪,攥紧了荷包和钢笔,“城里又怎样?钢厂又怎样?我龙虾是龙的子孙,就算当工人,也要闯出一片天!” 北去的列车轰隆作响,窗外的山峦快速倒退,像他逝去的中学时代。龙虾望着窗外变幻的云层,心里默念:“凤妹,等着我!沈老师,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荣耀回来,圆了我们的梦!” 掌心的钢笔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他的誓言。新的战场在等着他,钢厂的轰鸣声、城市的霓虹、未知的挑战,都在前方招手。 他龙虾,终究是要腾飞的! 05 梦碎钢厂。当工人,怎么是这样 八十年代初的春风,吹皱了山村平静的稻田,也吹动了无数少年郎奔向工厂大门的梦。 “城里工人”,这个词在农民心中重若千斤。它意味着旱涝保收的钱粮票,意味着笔挺的工装、锃亮的翻毛皮鞋,意味着彻底告别泥腿子,挺起腰板做“人上人”。那按月滴答作响、汇入家中的票子,是田埂上顶着毒日头挥镰割禾的汉子们,做梦都舔舐不到的甜腻甘泉。 可是,他们只看得见城里工人指缝间漏出的体面,却看不见钢厂大门内——熔炉烟囱喷吐的黑龙,是工人们日夜承受的火刑;那飞溅的铁花,是汗水与油污熬炼成的盐晶。 八十年代的春城寒冬,雾霾像块脏抹布捂得人喘不过气。龙虾跟着父亲踏进钢厂大门时,那点对城市的憧憬,瞬间被现实砸得粉碎—— 哪有什么窗明几净的厂房?上空黑烟滚滚,像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呛得他直咳嗽;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比村里炸山开矿还吓人,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一条条烧得通红的钢条在轨道上飞驰,活脱脱喷着火的火龙,空气被烤得发烫,刚吸一口就燎得嗓子疼。 龙虾像被抛进神话里的妖魔洞府,头皮发麻,脚底板冒汗: “屌他娘嘞,这黑烟比山里的野猪王还凶!” 龙虾攥着口袋里凤妹绣的小鲤鱼荷包,手心沁出冷汗。他以为顶替父亲的班,就能捧上金灿灿的铁饭碗,穿干净工装,离城市的“鲜花”近一点,可眼前这场景,比山里刨地还苦十倍! 父亲领着他办完手续,拍着胸脯说:“三百号轧机是好岗位,一个月能挣六十块,比大学生还多!你小子有福了!” 可等龙虾真正站在轧机旁,才知道这“福”是用命换的。钢钳沉得能压断胳膊,他瘦小的身子扛着,每走一步都打晃;高温炙烤得皮肤发红,汗水刚流出来就蒸发成白雾,工装湿了又干,结满了白色的盐渍;钢条时不时跑偏、卡顿,稍不留神就可能被飞来钢条烫伤,砸伤,老工人们个个满脸油污,眼神冷得像冰, 新发的帆布工装没穿热,龙虾就被推到轧机旁。 “怕?老子在村里偷张寡妇家的苞谷都没怂过!还怕这铁疙瘩?” 心里发着狠,喉咙却在发干。组长一声炸雷: “龙虾!钳住!推进去!” 他奋力抄起那柄比自己还重的钢钳,死命夹住那条通红的巨蟒—— “嘶——!”火星子像鬼针,瞬间扎满他脸膛! 理想像肥皂泡,“噗”一声碎了。 高炉的辐射是火鞭,抽打他露在工装外的皮肤;轧机的咆哮像磨盘,碾压着他脑中最后一丝“工人高贵”的幻想。 钢钳重如山! 他妈的,比刨地的锄头沉一百倍!那铁钩冰冷扎手!叉鱼的木钩跟它比,轻得像个屁! 从恬静蛙鸣的山坳,摔进这人肉搅拌机的熔炉,龙虾只剩下一种生理本能:活着撑下去。 “妈呀,老子要变成烤龙虾串了!” 他瘦削的身子骨,本就不耐山田的重活,在这更似一把扔进钢水的草。每一次拖拽、翻滚、推送那条火龙,臂骨咔咔作响,虎口像被野猪撕咬,密布的血泡是无声的控诉。脚下的劳保翻毛鞋,鞋底烤得焦糊冒烟,散发出蛋白质燃烧的诡异焦香。 城市鲜花的梦?在汗水、油污与灼痛的包围中,碎成一地玻璃碴子。 “工人?金饭碗?屌!比地里刨食还他妈的累!老子…老子不信,打不着老虎还斗不过泥鳅?”惊骇退潮,憋屈的狠劲儿涌上来, “火龙?老子也叫‘龙’虾!谁烤谁还不一定!” 梦惊,无处可逃的囚牢! 下工后的春城,寒雾粘滞如胶。龙虾拖着灌铅的腿爬回八人通铺。 冰冷的双层铁架床上,他蜷成一只蒸过头的虾米,骨头缝里渗出的酸痛提醒着明天的酷刑。湿漉漉的工服搭在床头,滴答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水。 “金饭碗?捧在手心烫嘴!向往的生活?是锅炉里烤着的烧饼!”枕头里传来压抑的呜咽。 梦里,赤红的钢条活化成群魔乱舞的恶龙,将他死死摁在通红的砧板上。老工人们围拢过来,油腻的指头戳向他额头: “龙虾!废物点心!吃屎都抢不上热乎的!这么笨,干脆烤了给老子下酒!” “火——龙虾!” 咒骂像烧红的铁锥,扎得他在窒息中惊醒。脸上冰凉一片,是汗?是泪?还是洗不掉的恐惧? 天未亮透。 他又披上父辈留下的、浸透陈年汗碱油污的“盔甲”,蹬上那双烫得黢黑变形、散发焦糊味的劳保鞋。头盔沉重得像是枷锁。拎着磕瘪的搪瓷缸和饭盒,缩着脖子,踽踽独行于空荡阴冷的厂区林荫路——每一步都踩在通往刑场的绝望里。 “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他摸出凤妹的荷包,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小鲤鱼,心里又酸又涩, “凤妹,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该放弃读书,不该来这鬼地方……” 迷茫、焦虑、失落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过逃跑,想回村里继续读书,可一想到父亲为了给他来顶职,让了福利、少拿了退职金,想到村里人羡慕的眼神,他又咬牙忍了——他是龙孙,不能怂! 可日子越来越难熬。老工人们变着法地刁难他,脏活累活都推给他,加班加点是常事,工资却一分没多给;车间里的噪音、高温、粉尘,让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瘦了一圈,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想挤时间看书,可每天累得倒头就睡,根本撑不开眼皮。 “妈的!难道我龙虾这辈子,就只能在这钢炉边被烤成死虾?”深夜,他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拳头捏得咯吱响,心里满是不甘。 一个声音在骨髓里尖叫: “逃!爬也要爬出去!死也不能真变成铁板上那盘‘油焖大虾’!” 食堂的米线索然无味。三百号轧机的轰鸣,在他耳中已扭曲成挣脱囚笼的战鼓。 当再次握紧那烫手的钢钳,汗水模糊的视野里,龙虾看见的不再是无边绝望。 偶然一次全厂大会。 绿茵茵的足球场上,攒动的工装蓝里,一抹晃眼的亮色击中了他! 纤细婀娜的身影,白得晃眼的的确良衬衫扎进米黄色喇叭裤。小鹿般清澈的眼睛,阳光下笼着绒绒的光晕。 那优雅的脖颈,微风吹拂起的鬓发…她像个误入工地的电影明星!把周围所有粗粝的人脸和油渍的工装,衬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龙虾的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脏污的心,狂蹦得像要破膛而出! “屌…屌他娘!这才是城里该有的鲜花!老子…要摘她!” 可当他看清围绕在她身旁那群苍蝇似的青工——穿皮夹克梳三七油头的“技术员”,手腕上戴着明晃晃金属带的“厂长公子”——龙虾发热的脑子被狠狠浇了盆冰水。 她是厂区的凤凰。而他,是滚在油污里的烂虾! 但嫉妒与不甘,混合着一股更原始的野性,在他血管里沸腾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抹倩影,牙齿咬得咯咯响: “考!大学!老子要扒了这身臭工装,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配得上鲜花的,只能是大学生,不是油焖虾!” 这一刻,钢厂铁蹄的碾压,高考课本的艰涩,都成了抵达她的阶梯!那株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成了他熬在滚烫轧机旁、深埋题海夜里,最强劲的核动力! 06 钢火里的春城虾 轰!!! 五百号和三百号轧机这两头钢铁巨兽,发出撼动地壳的咆哮,同时苏醒!巨大的齿轮开始绞动,冰冷的轨道隆隆滚动,庞大的通风扇发出震耳的嘶鸣,沉重的行车在车间大梁上缓缓滑动,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巨人的叹息。 战斗再次打响! 所有工人都动了! 调整工徐师傅,老道的眼神如同尺子,谨慎地校准着轧辊的间隙,确保滚烫的钢坯能准确无误地喂进“巨兽”的喉咙。地轨工李姐,这个不起眼的矮瘦女人,此刻眼神却像猎人般专注,精准操控着复杂的按钮,前进、后退、微调……节奏快得像在跳舞,操纵着钢坯在死亡边缘的高速穿梭!大黑师刘二柱,光着膀子露出岩石般的肌肉,硕大的铁锤被他抡得像风车!锤头砸在钢销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铛铛”巨响,每一次都拼尽全力! 在这些人面前,新兵龙虾笨拙得像个小丑。 他被命令检查轧辊间纵横交错的冷却水管。这是相对“安全”的活,但在高速旋转的巨大轧辊间穿行,如同在老虎嘴里掏牙缝! “左边五号管子松了!铁丝!快扎紧!”师父的吼声伴随着砸铁声刺入耳膜。 龙虾慌忙转身去找铁丝和钳子,脚下却被一根铁管绊了个趔趄。冰冷的高压冷却水瞬间从松脱的接口喷涌而出,兜头浇了他一身!刺骨的寒冷激得他一哆嗦,水流像瀑布一样顺着头盔帽檐往下淌,淹了眼睛,灌进领口。整个人顷刻成了落汤鸡。 “废物!手比脚笨!看看你那怂样!瘟鸡崽子!”师父的怒骂夹杂着其他工友零星的哄笑。 龙虾狼狈不堪,咬紧牙关,用冰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笨拙地用铁丝缠绕绑紧漏水的管子。冰冷的水汽和他额头上滚烫的汗水混杂在一起。 他没空理会嘲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弄好,躲开这些要命的管子,节省每一丝力气去做更累的活——拖钢! 粗轧好的条状钢材,带着五百多度的余温,如一道狂暴的赤色激流,沿着长长的滑槽直冲到三百号轧机跟前!这是最终的冲刺,也是精轧的起点,更是最消耗体力的环节! 龙虾已经等在那里。他瘦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弓!沉重的钢钳就是他唯一的长矛!他必须用尽全身力量,像屠龙勇士一样,在红龙咆哮而至的瞬间,将滚烫的钢条前端夹住!然后! 吼——!腰部发力,死命往回拽!力量不够,身体被带着前冲!不行!稳住! 脚掌狠狠跺进地面混杂着油污和铁屑的淤泥里,脚趾在湿滑的翻毛鞋中死死抠住!腰腹力量压榨到极限!身体后倾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拖!拖回! 翻!双手手腕猛然发力,沉重的钢钳夹着火红的钢条划过一道火红的圆弧! 对准滚轮!推!送! 轰隆隆!巨兽的獠牙吞噬了猎物! 一套动作,电光火石!每一次成功,都能换来零点几秒的喘息。但失败更是常态。 汗水早已模糊视线。脸颊被高温烤得发烫、发痛,蒙上厚厚的粉尘油污,活像刷了一层黑漆。工作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硬邦邦地贴在身上。脚底的翻毛鞋边缘又在冒烟,脚趾隔着鞋底被地上的传导热烫得生疼。手上那几颗硕大的血泡早已在无数次强力摩擦下破皮,和钢钳木柄粗糙的表面摩擦着,带出阵阵钻心的刺痛。新的水泡又在形成。 但他心中那个声音无比清晰: “熬下去!把这铁疙瘩当龙斗!老子是龙孙!龙对龙!谁怕谁!” 他对着咆哮的轧机无声怒吼。 “熬过它!才能去抱我的真龙(大学)!” 呼——!!身后巨大的工业风机鼓足了劲,吹来一丝带着机油味的凉风,暂时抚慰了一下濒临爆炸的肺叶。但这短暂的凉意,在面前永恒燃烧的钢流面前,杯水车薪。 “休息!”如同天籁之音。 半小时的折磨终于结束,龙虾像烂泥一样被人换了下来。 车间冰冷的水泥墙脚,铺着一块破烂的草席。他直接瘫倒上去,身体像一堆散了架的骨头,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抗议。喉咙干得冒烟,肌肉如同被扯碎般酸痛。 冰冷的硬地,反而让他滚烫的肢体稍微舒服了一些。 头顶是厂房侧窗切割出的一片逼仄灰天。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他看着那片灰,眼神却穿过了钢铁的牢笼,看到了村里伙伴们劳作的田野,看到了煤油灯下母亲缝补的身影,看到了…… 龙虾的目光,被一抹独特的色彩紧紧攫住。 那是一位仿佛从晨曦画卷中走出的少女。阳光亲吻着她柔顺的发丝,勾勒出宁静优美的侧影。仅仅是一瞥,周遭的喧嚣人声骤然模糊退去,唯有她的身影清晰地烙印在他眼中。 这惊鸿一瞬,犹如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日复一日的沉闷天地,将无尽的灰霾驱散,只留下悸动与清明。 她周身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既非刻意,也非疏离,却自然地带着一种让人心折的优雅与纯净。 她的美不仅仅是脸庞的精致,更是眼神流转间的清澈,举止投足间流露的安宁自持。 龙虾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猛然击中,随即擂起前所未有、既陌生又灼热的鼓点。 幻想的羽翼瞬间张开:若能相识,若能交谈,若能走进她目光一隅…… 他用力掐了下自己,才确认这不是梦。 “老天!” 心底一个声音在呐喊, “这才是城里最美的花儿!我一定要走近她,让她知道我的心意!” 然而,眼前的景象迅速将他拉回现实。少女并非孤立于他的目光中,她的身边笑语嫣然,环绕着不少热情的青年。她像一颗众人瞩目的星星,散发着柔和却遥不可及的光芒。 看着那些围绕她的身影,龙虾心中泛起酸涩的涟漪:“原来是厂花啊……难怪了。”他暗暗苦笑,如同看到蜜蜂蝴蝶眷恋着最馥郁的花朵,“名花有主之地,从来都热闹。” 但退却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胸腔里那份因她而燃起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失落与距离感的催化下,熔炼、压缩、转化,最终生成一股前所未有的热力——那是一种向更高处攀爬的原始渴望。一个清晰无比、非实现不可的目标在心中铿锵作响: “想要配得上她,想要有资格站在她面前, 我就得变! 我必须改变现状! 我就得——考上大学!” 这个念头像一块烧红的烙印,深深地刻入他对未来的蓝图。从这一刻起,那惊鸿一瞥的少女倩影,不再仅仅是心动的对象,而是化作了他青春征途上最明亮、最温柔也最固执的一盏心灯。 当翻动书页的手臂沉重如铅,当熬夜苦读的困倦如潮水般一次次涌来试图将他淹没,当挫败感和对前路的茫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住手脚时,龙虾只需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那草地上的惊鸿一瞥便会在黑暗中重现:阳光下她柔和的身影,林间偶遇时那腼腆清澈的笑意,甚至仅仅是掠过脑海的一个模糊轮廓…… 这一切足以将他从懈怠的泥潭中拽出,重新点燃熄灭的火苗。这无形的力量,是他支撑过每一个枯燥寒夜、每一次筋疲力尽的精神燃料。 他深知这条路布满荆棘,通向未知之地。但龙虾步履不停,从未回头。他心中笃定,唯有拼尽全力握紧书笔,唯有最彻底的蜕变和不懈的跋涉,才能为自己砸开命运那看似坚硬的门锁,真正拥有追求心中所想的底气。而那盏心灯,已悄然升华,成为他对更好自己的向往,对知识世界的渴望,对改变生命轨迹的坚定信仰。 一股澎湃而持久的力量在血脉中奔涌。为了触及那神圣的大学殿堂,在这被工作和环境挤压得极其稀少的时光缝隙里,龙虾用尽所有能抓住的光阴燃烧。 在机器轰鸣、机油味浓重的车间休息角落,他倚着冰凉的铁架,摊开早已被汗水浸透、指印斑驳的书页,旁若无人地念念有词;厂区后山荒草丛生的寂静林间,他独自一人站定,对着空旷的山谷和盘旋的飞鸟,一遍遍诵读,让字句铿锵的声音在林风里倔强地回响;深夜简陋的集体宿舍里,当最后一丝嬉闹归于沉寂,唯一亮着的昏黄灯泡下,是他伏案苦读凝固成墙上的孤影,他如饥似渴地沉浮在浩瀚的知识海洋。 青春的火焰燃烧得太急,焦灼与渴望让他无法等待到所谓的“万全时刻”。在高中知识尚存疏漏、基础仍不十分稳固的情况下,带着满腔希冀和一丝忐忑的侥幸,龙虾踏入了1982年高考的战场。 结果在意料与遗憾之间:他以几分之差,与梦想的录取线失之交臂。 “唉……就差那么一点点。” 落榜的消息如同一盆冷水浇下。但短暂的阴翳过后,一股更强的火焰从眼底腾起。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因用力而泛白:“龙家的子孙骨子里就没有‘认输’两个字!等着看吧,明年,榜首必有我的名号!” 这次失败,成为了一次深刻而残酷的磨砺与检验。它像一块明镜,清晰地映照出他知识的薄弱环节,也忠实地记录了他日夜苦读积攒下的点滴进步。这“试水”之旅非但没有浇灭希望,反而像打铁淬火,让他的意志更加坚硬、目标更加清晰。他的决心坚如磐石: 下一年,大学之门,必将为他轰然洞开! “咬碎钢牙也要把每个知识点啃透!不留一个死角!再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他在心里立下誓言,目光穿透现实的迷雾,坚定地投向那道象征希望的光明,“登天的梯子,我一定亲手搭到脚边!” 世事的神奇之处,常常就在于它在你最专注的征途旁,悄然播下另一颗种子。 龙虾不曾预料到,在这场奋力追逐心灯、改变命运的搏斗中,命运回赠了他一份特别的礼物—— 在高考那紧张肃穆的考场里,在与笔尖和纸张沙沙摩擦的奋斗间隙,也许是抬首缓解酸涩脖颈时不经意的目光交汇,也许是走出考场后人群中那份相似的坚持与疲惫感相互吸引…… 另一株同样来自城市的清丽身影,悄然走进了他的视野。 命运的经纬在特定的时刻悄悄编织,一段懵懂又炽热纯粹的情愫,竟在高考的余烬中悄然萌生、悄然抽枝展叶,为他滚烫而执着的青春,添上了一页始料未及却心跳加速的初恋序章…… 07 钢火恋歌 1988年夏末,阳光跟熔化的铁水似的,泼在春城二十四中考场的水泥地上。 高考最后一门英语,铃儿声刚响过一半,龙虾就攥着被汗水浸透的准考证,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冲去教室。 钢厂的工装穿在身上,又闷又沉,后背已经被汗渍洇出一大片深色,粗糙的布料磨得脖颈发疼。龙虾甩着胳膊往前冲,满脑子都是“赶紧跑”,却没注意到,考场门口那棵老槐树下,一道红影正盯着他的背影,眼波流转,带着几分狡黠。 “同学,等一下!” 声音甜得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野草莓,裹着点城里姑娘特有的清亮,还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一下子就钻进了龙虾的耳朵里。 他猛地刹住脚,惯性让他往前踉跄了两步,回头的瞬间,眼睛“唰”地一下就直了—— 红衣黑裙,红得像钢厂炼钢时喷溅的火星,黑得像深夜的天幕,裙摆被风掀起好看的弧度,带着股鲜活的劲儿。姑娘的黑发顺溜溜地披在肩头,阳光洒在发梢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泽,皮肤白得晃眼,比供销社里卖的雪花膏还要细腻,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俩酒窝跟盛了蜜似的,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 最勾人的是她的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星,又像山涧里的清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玩味,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事。 龙虾活了十八年,除了龙灵村的姑娘,就只见过钢厂里那些皮肤被钢火烤得黝黑、说话大嗓门的女工。凤妹妹是俏,可那是带着土气的俏,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像刚摘的苹果;山茶花姐姐是美,也只是乡野里的美,少了眼前这姑娘的灵动和洋气。 他看得发怔,喉咙发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姑娘主动走上前来,脚步轻快,红色的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阵清清爽爽的香味——既不是村里妇人用的廉价花露水味,也不是供销社卖的雪花膏味,带着点草木的清新,又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馥郁,像山里雨后的野花,又比野花更精致,好闻得让他脑子发晕。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张薄薄的信封就塞进了他手心。 指尖刚碰到信封的刹那,龙虾像被钢厂的锻锤烫了一下似的,又麻又热,电流顺着指尖窜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信封是米白色的,带着细腻的纹路,透着股城里人的精致。 “考完再看哦~” 姑娘的声音软乎乎的,尾音带着点上扬的调子,像羽毛搔在心尖上,痒得他浑身发麻。她说完,转身就走,红裙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很快就消失在考场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龙虾攥着信封,心脏“咚咚咚”地擂着,跟钢厂里日夜不停的锻锤似的,震得他胸口发疼。他低头看着那封小小的信封,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钢坯,烫得他手心冒汗。 “她是谁?” “信里写的啥?” “城里的姑娘这么大胆直接吗?” 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乱撞,他甚至忘了自己还要上考场,就那么站在考场门口,攥着信封,傻愣愣地看着姑娘消失的方向,直到身后传来招呼声,才猛地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考场。 考场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还有窗外知了没完没了的聒噪。风扇在天花板上慢悠悠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带着粉笔灰的味道。 龙虾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英语试卷,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像一群调皮的蝌蚪,越看越模糊。他的手心全是汗,把试卷的边角都浸湿了,而那封揣在裤兜里的信封,却像一块烙铁,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烫得他心尖发痒,坐立难安。 他偷偷瞥了一眼监考老师,那是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男人,正低着头翻看报纸,注意力根本不在考生身上。旁边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脸上带着紧张又兴奋的神情,只有他,魂儿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不行,他必须看看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龙虾趁着监考老师转身的功夫,飞快地从裤兜里掏出信封,用课本挡住,指尖颤抖着撕开了封口。 信纸刚展开,一股淡淡的墨香就飘了出来,和姑娘身上的香味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字真好看,娟秀又有劲儿,每个字都跟活过来似的,在纸上跳舞。 可等他看清内容,脑子“嗡”的一声,跟被钢水浇了似的,瞬间一片空白! “聂耳故里的山风,吹不散你心里藏的柴可夫斯基;你写在废炉温计盒上的《炉火赞歌》,是铁水都浇不灭的野心;玉米地里仰望星空的少年,早就想冲破山沟沟……对不对? 龙灵村人,本名龙灵海,“龙虾”是村里人给起的外号……考大学,要逃离鬼地方。高考复习资料,用一个月的工资从书店买来,高中课程都是自学……” 龙虾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信纸在他手里晃来晃去,上面的字迹也跟着晃动,像一群嘲笑他的鬼脸。他感觉自己像个没穿衣服的人,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所有的秘密都被扒得一干二净,无处遁形。 冷汗“唰”地一下从后背冒出来,浸湿了工装的后背,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他赶紧把信纸折起来,塞进信封里,又小心翼翼地揣回裤兜,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接下来的考试,龙虾彻底心不在焉。英语试卷上的题目他一个也看不进去,那些熟悉的单词此刻变得无比陌生,连最简单的阅读理解都读不懂。他满脑子都是信上的文字和那个红衣姑娘的笑脸,一会儿是对未知的恐惧,一会儿是对梦想的渴望,两种情绪像钢炉里翻滚的铁水,在他心里激烈地碰撞着。 好不容易熬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龙虾几乎是第一个冲出考场的。 钢厂的大笨钟“铛铛铛”地敲了八下,夜幕彻底拉了下来,像一块大黑布把整个钢厂都罩住了。炼钢高炉还在“轰隆”作响,赤红的铁水映红了半边天,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轧机隆隆震响,钢条切割的尖锐声似声声嚎叫,在空旷的厂区里回荡,让人心里发慌。 龙虾回到宿舍,那是一间挤满了八张铁架床的小屋,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铁锈味。工友们都还没下班,宿舍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和衣躺在硬邦邦的钢铁床上,从裤兜里掏出那封神秘的信,还有另一封被他揉得皱巴巴的信。 另一封信是中学那位女学霸唐华寄来的。唐华考上了省城的医学院,是全村人的骄傲。这封信,龙虾已经偷偷翻看上百遍,信笺上不仅张扬着汗的渍迹,还烙印着泪水的印记。 “龙虾同学,先告诉你好消息吧,我被心仪的医学院录取了,我终于可以做一个白衣天使! 我们班的同学,好几个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考进大学。考进中专的十几个同学,都有灿烂的前景…… 龙虾,如果你不离开中学,我相信,你一定会敲开大学之门,因为,你是那么有天赋,又那么勤奋…… 悄悄告诉你,你的凤妹,她与那个性格阴沉的黄蜂,竟然上演了一场让同学惊讶的校园早恋…… 这次高考,他们双双落榜……” 凤妹的名字像一根针,刺痛了龙虾的心。那个扎着羊角辫、跟着他在溪水里摸鱼、在他去钢厂的时候哭着追了一路的小姑娘,那个总是怯生生地叫他“龙虾哥”的小丫头,竟然跟黄蜂在一起了。 黄蜂是村里的无赖,游手好闲,好吃懒做,龙虾一直不喜欢他,他是龙虾的阴魂与宿敌。凤妹那么单纯,怎么会看上他?龙虾心里一阵酸涩,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担心。 他把唐华的信扔到一边,又拿起那封神秘的信。信笺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姑娘身上的香味,闪烁着妖惑的光芒,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月下花园,不见不散。”信的末尾,只有这么六个字。 钢厂百米之外的山岗后面有个所谓的“花园”,其实就是几棵歪脖子银槐,几丛蔫巴巴的月季花,围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阅报栏,平时除了几个退休的老人在这儿下棋,根本没人来。 去,还是不去? 龙虾躺在床上,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不去吧,心里的疑问解不开,那股好奇像猫爪子似的挠着他,让他坐立难安;去吧,又怕这是个陷阱,万一那个姑娘是“特务”,或者是别有用心的人,他一个农村来的轧钢工,没权没势,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他想起了车间主任那张刻薄的脸,想起了工友们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眼神,想起了龙灵村人对他的期望——好好在钢厂干活,娶个媳妇,生个娃,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可他不甘心! 他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闷热的车间里,不想一辈子都跟钢铁打交道,不想让自己的梦想永远埋在心底! “妈的,死就死,大不了被人笑话,总比憋死强!” 龙虾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神变得坚定。他把两封信都塞进枕头底下,换上一件相对干净的工装,趿拉着解放鞋,悄悄地溜出了宿舍。 夜露已经打湿了地面,踩上去湿漉漉的,带着几分凉意。厂区的路灯昏黄,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歪歪扭扭地映在地上。他一路小跑,朝着那个荒凉的“花园”跑去,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像要挣脱胸膛的束缚。 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钢厂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几棵歪脖子银槐的树枝交错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整个花园都罩在里面。月季花早就谢了,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萧瑟。 龙虾站在阅报栏的阴影里,跟根电线杆似的笔直地站着,手心全是汗,把工装的袖口都浸湿了。他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生怕有人突然跳出来。 一股强烈的自卑感涌上心头,像冷水似的浇在他头上,让他浑身发冷。 他跟那个红衣姑娘,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那么精致,那么洋气,像画里走出来的人;而他,只是一个浑身沾满铁锈和汗水的轧钢工,土气又粗鄙。 她为什么要找他?为什么要知道他的秘密? 08 血色之夜,朦胧约会 “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像小石子掉在冰面上,打破了死寂的夜。 紧接着,一个甜丝丝、带着点慵懒和玩味的声音,从他背后的槐树林里飘了出来:“唷,小龙虾同志,胆子不小啊,真敢来啃这口‘毒苹果’?” 那声音软乎乎的,像羽毛搔在心尖上,痒得龙虾浑身一麻! 他猛地转过身,关节“嘎吱”响,跟生锈的机器似的。 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一束朦胧的光,正好照在那个倚靠在树干上的身影上。 是她! 还是那件火红的上衣,墨黑的长发披在肩头,像缎子似的顺滑,被夜露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更添了几分妩媚。月光落在她脸上,皮肤白得像刚炼出来的纯铁,细腻得看不见毛孔,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星星,又像带着钩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角还噙着一丝坏笑。 龙虾的脑子瞬间炸成了烟花! 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钢厂里的女工,皮肤被炉火烤得黝黑,说话大嗓门;龙灵村的姑娘,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带着股土气;就算是凤妹,也只是清秀而已,根本比不上眼前这姑娘的万分之一。 她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在这荒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瞬间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 龙虾看得有些失神,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连耳朵尖都热得快要冒烟了。 姑娘往前迈了一步,红色的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一声都像踩在龙虾的心脏上,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身上的香味飘了过来,比白天更浓郁了些,清清爽爽的,带着点甜,好闻得让他有些晕乎,差点忘了呼吸。 “怎么,不认识我了?”姑娘笑得更甜了,眼睛里的狡黠藏都藏不住,“白天在考场门口,我可是亲手把信塞到你手里的。” 龙虾这才回过神,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似的,说话结结巴巴,乡音不自觉地冒了出来:“是你?是你!” 姑娘往前又走了两步,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他甚至能看清她眼角的泪痣,像一颗小小的黑宝石,“我还知道,你叫龙虾,本名龙灵海,龙灵村人,现在在钢厂当轧钢工,高考想逃离,对不对?” 她每说一句话,龙虾的心跳就快一分,到最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炸了! 这些信息,除了他自己,根本没人知道! “你、你到底是谁?”龙虾的声音都在发抖,带着一丝哀求,“你为啥知道我的事?是不是、是不是厂里派你来调查我的?” 他想起了车间里最近流传的谣言,说厂里要整顿“不安分”的工人,凡是有“不切实际想法”的,都要被开除。难道她是厂里的眼线? 姑娘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月光下,她的笑容美得让龙虾有些失神。“调查你?你一个小轧钢工,有啥好调查的?” 她的笑容里带着点嘲讽,却又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让龙虾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可笑。 “那、那你为啥知道我的事?”龙虾还是不甘心,追问道。 姑娘眨了眨眼,故意卖了个关子:“秘密~” 她转身往槐树林深处走,红色的身影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想知道?跟我来啊。” 龙虾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好奇和恐惧搅在一起,像钢炉里翻滚的铁水。他犹豫了一秒,还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槐树林里的月光更暗了,树枝交错,形成一道道黑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夜露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带来一阵凉意,可他的心却像火烧似的,越来越热。 他跟在姑娘身后,小心翼翼地踩着她的脚印,鼻子里全是她身上的香味,还有夜露和泥土的气息。他能看到她乌黑的长发在夜色中飘动,能看到她红色的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诱惑,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你高考考得咋样?”姑娘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还行吧。”龙虾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乡音更重了,“英语有点难,好多题没看懂。”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都怪你这个都市妖女,突然冒出来,还送了封莫名其妙的信,害得老子考试的时候心不在焉,连最简单的题目都没答好。 “哦?”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就是那几道时态题?我看你考试的时候皱着眉头,跟谁欠了你钱似的。” 龙虾一愣,眼睛瞪得溜圆:“你、你也在考场?” “不然我怎么给你送信呀?”姑娘笑得眉眼弯弯,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就在你斜前方,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龙虾仔细回想了一下,考试的时候,斜前方确实坐着一个穿红衣的姑娘,只是那时候他光顾着紧张,没敢多看,没想到竟然就是她! “聂耳故里出来的娃,不该这么怂吧?这点难题就难住你了?”姑娘的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提到聂耳,龙虾的眼睛亮了一下。聂耳是他们家乡的骄傲,村里的老人常说,聂耳当年就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才走出了山沟沟,成了大音乐家。他小时候,就经常听堂哥龙灵文唱聂耳的《义勇军进行曲》,每次唱到激昂处,都忍不住跟着哼唱。 “我才不怂!”龙虾挺了挺胸膛,语气也硬气了点,常年抡大锤练出的肌肉线条在工装下隐隐显现,“我就是想考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想,从来没跟别人说过,现在却对着一个陌生的姑娘说了出来。他怕她笑话他,怕她觉得他异想天开。 可姑娘却没笑话他,反而点了点头,眼里带着一丝欣赏:“这才对嘛,年轻人就该有股冲劲。守着钢厂这一炉铁水,守着这山沟沟,有啥意思?”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钢厂的方向,那里的铁水还在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你写的《炉火赞歌》里说,‘铁水奔流,是灵魂在嘶吼’,既然灵魂都在嘶吼,为啥不出去闯一闯?” 龙虾彻底惊呆了! 她竟然连他写的诗都知道! 那首《炉火赞歌》,是他去年冬天写的,当时他刚下夜班,看着车间里奔流的铁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就随手写在了一个废弃的炉温计盒上。 “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龙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姑娘转过身,深深地看着他,月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显得格外认真:“因为,我知道你心里的火。那种想冲破束缚、想看看外面世界的火,跟我当年一模一样。”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让龙虾心里的防备少了几分。 “那、那你是来帮我的?”龙虾试探着问。 她笑了,笑得像个小狐狸:“算是吧。不过,我有个条件。” “啥条件?”龙虾立刻警惕起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她往前凑了凑,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夜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香味,让他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浑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 “等你考上大学,跟我去上海。”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神秘,却像一颗炸雷,在龙虾的脑子里炸开了! “上海?”龙虾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唇都在发抖,“你、你说的是真的?” 上海,那是他做梦都想去的地方!他在旧报纸上看到过上海的照片,有高耸的大楼,有繁华的街道,有全国最好的学院,有他梦寐以求的交响乐演出。 “当然是真的。”她点点头,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龙虾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个不真实的美梦。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梦想竟然有实现的可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这双手能抡大锤,能种庄稼,也能…… “我、我能考上吗?”龙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渴望。 “你能。”她的语气很肯定,“我看过你的自学笔记,你的悟性很高,只要发挥正常,考上上海的师范大学应该没问题。” 她竟然连他的自学笔记都看过! 龙虾彻底服了,这个姑娘,简直就是个“百事通”,他的老底都被她扒光了。可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反感,反而充满了感激和兴奋。 “好,我答应你!”龙虾几乎是脱口而出,眼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只要我能考上大学,我就跟你去上海!” 她笑了,笑得格外灿烂,像月光下盛开的花朵:“这才对嘛。” 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呢,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说完,转身就往花园外走。 龙虾愣在原地,脑子里乱糟糟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哎!” 姑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点疑惑:“还有事?” 龙虾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在喉咙里打了好几个转——他想问她是怎么知道他的一切的,想问她去上海做什么的,想问她以后怎么联系她,可话到嘴边,却只挤出了一句:“你、你明天还来吗?” 她笑了,眉眼弯弯:“等你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自然会来找你。” 她说完,转身走进了夜色中,红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龙虾站在原地,盯着姑娘消失的方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啥滋味都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滚烫的,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不真实的梦,让他有些恍惚。 一场突如其来的相遇,一封神秘的信,一个像火焰一样的姑娘,一个去上海的约定…… 这一切,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厂区的高炉又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震得地面都在发抖。龙虾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远处钢厂里跳动的火光,心里的渴望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转身往宿舍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夜露依旧冰冷,可他的心却像被火焰点燃了似的,滚烫滚烫的。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的人生,将会彻底不一样。 09 爱情波澜 春城的夜风吹进钢厂宿舍的破窗,带着车间残留的煤烟味,却吹不散龙虾心头的滚烫。他攥着枕头下那封字迹娟秀的约会信,指尖都沁出了汗——信纸上的香水味还没散尽,和车间里永远洗不掉的油污味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像一根细针,扎得他既甜蜜又惶恐。 “龙虾,发什么呆呢?脸跟红钢坯似的!”上铺的工友阿常探下头,打趣地拍了拍床板,“昨晚约会去了?瞧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被城里姑娘迷晕了?” 龙虾猛地回过神,慌忙把信塞进褥子底下,耳根红得能滴血。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含糊地笑了笑。脑海里全是都市少女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铁屑——这是一双拖拽过无数滚烫钢条的手,和都市少女那双白皙纤细的手、简直是两个世界。 “人家是城里姑娘,你一个轧钢小工,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龙虾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可闭上眼睛,都市少女巧笑倩兮的模样又清晰得像在眼前。 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天刚蒙蒙亮,闹钟还没响,龙虾就一骨碌爬了起来。他摸出那套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灰色工作服,套在身上时,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一股熟悉的沉重感。竹编安全帽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脚下的翻毛皮鞋早已被钢水烤得焦黑,走起路来“咯吱”作响。 他拎着铁饭盒和水壶,沿着弯曲的小路往车间走。路边的野草挂着晨霜,寒气透过单薄的工作服钻进骨头里,可他心里却揣着一团火。 路过厂区花园旁的食堂,他花两毛钱买了一碗米线,呼噜呼噜几口吃完,便快步跨过钢铁大门,走进了那个熟悉的“炼狱”。 轧钢车间里,炉火熊熊燃烧,把空气烤得灼热。钢坯迸溅的火花像流星雨,落在地上滋滋作响,车间里的噪音震得人耳膜发疼。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都带着疲惫,只有谈论起工资和家里的琐事时,才会露出一点笑容。 龙虾刚换好工作鞋,就听见有人喊他:“龙虾,过来一下!” 他抬头一看,只见车间的陈师正站在过道上,脸上带着少见的灿烂笑容。 陈师是车间里为数不多的女干部,四十多岁,一口浓重的上海口音,平时对工人们都很和善,尤其是对龙虾这个年纪小、肯吃苦的农村小伙子,格外照顾。 “陈师好!”龙虾快步走过去,恭敬地喊了一声,心里有些忐忑——平时陈师很少主动找他。 “龙虾,高考考得怎么样啊?”陈师笑眯眯地问,眼神里满是关切。 提到高考,龙虾的头微微低了下去,语气有些失落:“谢谢陈师关心,差了五分,没考上。我准备得不太充分,英语和地理都拖了后腿。” “才十八岁,急什么?明年再考嘛!”陈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你这孩子肯用功,以后肯定有出息。” 龙虾心里一暖,正想道谢,却见陈师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对了,龙虾,昨晚跟你约会的姑娘,你们谈得怎么样啊?” 龙虾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刚从加热炉里滚出来的钢坯,连脖子都红了。他支支吾吾地说:“陈师,您……您怎么知道?” “傻小子,”陈师笑得更开心了,“她是我女儿啊!在厂子弟小学当老师,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龙虾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心脏“砰砰砰”地狂跳,仿佛要跳出胸膛。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城市少女,竟然是陈师的女儿!难怪陈师平时对他那么照顾,难怪约会时少女那么了解他…… 周围几个工友听到了,纷纷围过来打趣:“哟,龙虾可以啊!居然勾搭上陈师的女儿了,这是要当上门女婿啊!” “陈师的女儿可是咱们厂的一枝花,龙虾你艳福不浅啊!” 龙虾被说得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脸上的红晕久久不散。 “好了好了,别逗他了!”陈师笑着挥了挥手,对龙虾说,“快去报到吧,不然要迟到了。好好工作,也好好跟我女儿相处,我看好你!” “谢谢陈师!”龙虾连忙鞠了一躬,逃也似的钻进了车间。 今天的车间依旧闷热嘈杂,拖拽钢条时依旧沉重得让他咬牙,但龙虾却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手掌被钢条磨得生疼,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可他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都市少女是陈师的女儿,陈师还看好他们,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她之间,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让他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可憧憬归憧憬,自卑的情绪还是像潮水般时不时涌上心头。下班后,他回到宿舍,把自己关在屋里,翻出那个小小的收录机——这是他省吃俭用三个月买的宝贝。按下播放键,邓丽君甜美的歌声缓缓流淌出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歌声温柔得能化掉人心头的坚冰,龙虾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都市少女的身影。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走路时轻盈的步伐,都和歌声交织在一起,让他沉醉不已。 他想去找她,想再看看她的笑容,想听听她说话。可走到陈师家所在的家属区门口,他又退缩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又摸了摸脸上的灰尘,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是上海人,是老师,干干净净的,而我只是个满身煤烟味的轧钢工……”龙虾在心里默念着,转身默默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龙虾陷入了甜蜜又痛苦的煎熬中。上班时,他拼命干活,想让自己累得没时间胡思乱想;下班后,他就躲在宿舍里看书,备战明年的高考,可翻开课本,眼里看到的全是少女的倩影。 他会在上班的路上刻意放慢脚步,希望能偶遇她;会在食堂里四处张望,盼着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倩影;会在宿舍门口徘徊,想象着少女突然出现的场景。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收录机里的邓丽君歌曲被他听了一遍又一遍,《我只在乎你》《月亮代表我的心》,每一首歌都像是在诉说着他的心事。他把都市少女的约会信小心翼翼地夹在课本里,没事就拿出来看看,信上的每一个字都被他翻来覆去地揣摩,仿佛能从字里行间看出都市少女的心思。 春城的冬天来得很早,寒风凛冽,霜雾弥漫。宿舍里没有暖气,冷得像冰窖。龙虾裹着薄薄的被子,缩在被窝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里的思念愈发强烈。他又拿出少女的信,借着微弱的灯光,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打湿了信纸。 “她会不会已经忘了我?”“她是不是觉得我太胆小,不想再理我了?”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彻夜难眠。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宿舍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 10 敲门大学,炽热爱情 “咚咚咚——” 龙虾猛地坐起来,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谁啊?” “是我,陈红玫。” 熟悉又温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龙虾像是被雷击了一样,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慌忙爬下床,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快步冲到门口,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都市美少女。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脸颊冻得通红,却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她看到龙虾,脸上立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龙虾心头的寒冷。 “最近实在太忙了,学生们都在考试,没来看你。”陈红玫笑着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我买了两张电影票,《屠夫状元》,听说很好看。” 龙虾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说话。他怎么也没想到,都市少女会主动来找他,还约他看电影。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不愿意吗?”陈红玫见他不说话,歪着头问,眼里带着一丝狡黠。 “愿意!愿意!”龙虾连忙点头,声音都有些颤抖。他顺手拿起外套,就跟着陈红玫往外走。 电影院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电影《屠夫状元》的剧情引人入胜,才子佳人的故事让观众看得津津有味。龙虾却没怎么看进去,他的注意力全在身边的陈红玫身上。 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香,能感受到她肩膀的温度,心里痒痒的,想要靠近她,想要牵她的手,可每次伸出手,又都怯生生地缩了回来。 陈红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两个小时的电影很快就结束了,两人并肩走在回厂的路上。夜色温柔,路灯昏黄,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龙虾,听我妈说,这次高考你差了五分?”陈红玫先开了口,声音清脆动听。 “嗯。”龙虾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英语和地理没考好,数学也只学了一部分,考了六十多分,不过历史考了九十分。” “已经很棒了!”陈红玫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里满是赞赏,“在职职工的录取分数线本来就高,你能考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明年再考,肯定能考上!” 龙虾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心里暖暖的。他正想说话,突然感到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浑身一僵,低头看去,陈红玫的手白皙纤细,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心跳瞬间加速,仿佛要炸开一样。 “你真是个胆小鬼!”陈红玫娇嗔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红晕,“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怎么不来找我?我妈对你印象可好了,说你踏实肯干,还爱学习。我两个妹妹也总念叨你,说想再听你讲农村的故事呢。” “我……我怕你嫌弃我……”龙虾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样一个农村来的轧钢工,竟然能得到陈红玫和她家人的认可。 “傻瓜,我怎么会嫌弃你?”陈红玫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喜欢你的踏实,喜欢你的努力,也喜欢你的真诚。”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龙虾的全身。多日来的愁苦和郁闷一扫而空,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和甜蜜。他鼓起勇气,反握住陈红玫的手,紧紧地,生怕一松手,这份幸福就会消失。 一路无话,两人并肩走到陈师家门口。 “我到了。”陈红玫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龙虾,眼里满是不舍。 “红玫……”龙虾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 “傻瓜,跟我客气什么。”陈红玫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这是我家的地址,想我的时候,就来找我。” 龙虾小心翼翼地接过纸条,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他看着陈红玫走进家门,直到灯光亮起,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龙虾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一夜无眠。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陈红玫,像她的人一样,红玫瑰娇艳而动人。 接下来的日子,龙虾依旧在车间里辛勤工作,依旧在宿舍里刻苦学习,但他不再孤独,不再迷茫。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他,有一份爱情在支撑着他。 他会在下班后,鼓起勇气给陈红玫写诗,写情书(写了不敢给她);他会在休息时,跑到陈师家对面的山坡上,远远地看着她家的灯光,远远地看着陈红玫;他会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变得更优秀,一定要给陈红玫幸福。 冬去春来,春城处处花团锦簇,温暖的春风吹拂着大地,也吹拂着龙虾的心。 这天,龙虾正在车间里干活,突然听到好朋友阿常喊他:“龙虾,教育科的李科长找你!” 龙虾心里一愣,放下手里的活,快步走出车间。李科长正站在车间门口,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龙虾,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激动地说,“广播电视大学要招生了,总公司办了分校,第一届招经济类学员。你成绩好,又爱学习,赶快写申请,争取考上!” “电大?”龙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早就听说过广播电视大学,不用放弃工作,还能圆大学梦,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机会! “对!”李科长点了点头,“你上次高考差五分,太可惜了。这次电大招生,对你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好好准备,肯定能考上!” “谢谢李科长!谢谢李科长!”龙虾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眶都红了。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他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 他立刻写了申请,车间主任看了,毫不犹豫地签了字:“龙虾,好好考,考上了给咱们车间争光!” 厂长看了申请,也笑着说:“这小伙子农家孩儿,踏实肯干,又爱学习,是块好料。批准了!” 申请一路绿灯,龙虾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他更加刻苦地学习,白天在车间里拼命干活,晚上就躲在宿舍里,对着收音机听辅导课程,做练习题。陈红玫也经常鼓励他,给她送复习资料,陪他一起看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龙虾收到了广播电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他拿着录取通知书,看着“经济类会计专业”几个字时,激动得手都在抖,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终于圆了大学梦!终于可以摆脱这个高温嘈杂、充满危险的轧钢车间了!终于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龙虾第一时间跑到陈师家,找到了陈红玫。 “红玫,我考上了!我考上电大了!”龙虾举起录取通知书,声音激动地喊道。 陈红玫看到录取通知书,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快步走上前,给了龙虾一个温柔的拥抱:“龙虾,恭喜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温暖的怀抱让龙虾浑身一僵,随即紧紧地抱住了她。他能感受到她的喜悦,能感受到她的支持,心里充满了幸福。 “我妈已经告诉我了,总公司的电大分校在五十公里之外的钢城,你以后就要去那里上学了。”陈红玫松开他,眼里满是不舍,“你安心去上学,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一幅画,递给龙虾:“这是我画的,送给你。” 龙虾接过画,展开一看,画的是嫦娥奔月。月光皎洁,嫦娥衣袂飘飘,栩栩如生。画的右下角,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谢谢你,红玫。”龙虾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知道,这幅画承载着陈红玫的思念和期盼。 “傻瓜,跟我客气什么。”陈红玫笑了笑,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好好读书,我等你。” 脸颊上的触感柔软而温暖,龙虾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看着陈红玫娇羞的模样,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会的!红玫!” 一九八三年春天,龙虾告别了轧钢车间,告别了朝夕相处的工友,带着陈红玫的祝福和期盼,带薪前往钢厂总公司的广播电视大学分校报到。 走进电大的校园,看着临时安排的校舍及陈旧的教室、没有图书馆、没有一块活动场地,龙虾的心一晾。这就是电视大学?这就是让他狂喜,让他改变命运的大学? 11 龙虾的大学梦魇 这个时候就不应该再管他什么武林规矩,偷袭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初入江湖的少年郎,正是对大侠梦无限憧憬的时候。又是如此的行侠仗义的时刻,又怎么肯弱了名头。 RB有八万多座神社,无论是设计人员还是建筑公司,都有十足的经验。 听着各种各样的议论声音,刚才中途退出的苍云国战天宗弟子袁勋,此时和几位手躲在一个角落里,全身瑟瑟发抖。 他刚准备一巴掌把丸子拍到地板上,就见宫本楠子膝行上前了几步,用牙签挑起一块水晶糕片,轻轻放入了丸子的嘴巴里。 另外,今天晚上有人包场,客人几乎都是全场免费,不少人都直接开始呼朋唤友了起来。 自己不就是那晚上有些过了吗?她不是也把自己不能人事的事情捅了出去吗?自己的名声可是被毁得彻底,两人也是半斤八,这么久了,她还气什么? 而更坏的结果是,如果妲己或者是不死宗,利用这一点,将各个世界的大佬都拉过去,那才是最为致命的打击,可阎十一对于这件事,却是无能为力,凭他现在的能力还无法直接和这些大佬对话。 所以,科技的进步毫无疑义给人类带来了幸福美好的生活,甚至消除了人世间的一切不平和痛苦。 虽然平时跟飞爷并没有多少接触,但是,飞爷的传说,却传满了燕京城,飞爷不但出手狠辣,而且据说好像还跟某些不为人知的神秘势力有瓜葛。 虽然丸子口口声声说李如海做下了好大的事业,但毕竟百闻不如一见。听一百遍也没有亲眼看一眼来得震撼人心。 “砰”一只空中的五级亚圣兽被诺亚一击重伤,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恰巧惊动了这边正在收服亚圣兽的马特。 祖龙眼中九彩霞光一闪而没,丢下五行麒麟,直接攻向凤凰。凤凰不敢让他近身,身形闪烁,不断移动位置。诡笑一声,祖龙屈指一弹,五色毫光自冲而去。 吕姨妈虽然答应过来照看,家中的事务肯定丢不开。每天都是关了店铺,把儿子们晚饭也收拾完了才过来,现在都到睡觉时间了,吕石海突然找过来,那肯定是有大事。 “沒必要这么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你尽管说吧。”温旭对顾安悦说道,顾安悦的口气一时变得这么紧张,温旭的心里倒有些不适应了。 “还真是难为大家了,因为我的事情操了那么多的心。”林颖很难想像志强找人打架的样子,在她的记忆中,她连志强发火的样子都未曾捕捉过。 可是,这副场景不仅仅会刺激外人,对于杨凡和夏雪欣这两个当事人来讲,同样具有无比的刺激性。 “陛下,我也沒想到马特竟然会突然之间便消失了”凯斯基亚辩解道。 笑声中,林间浮现出一幅巨大的血色头像,阴冷的诅咒气息迎面扑来。 尹毅一刀横砍,直奔杨凡脖子大动脉,杨凡竖起开山刀挡住,“铛”的一声响发出,尹毅空着的那只手再次挥出一拳,直奔杨凡胸口。 “温先生,旁边的客人请你过去一趟。”一个服务员从门外走了进來,先看了经理一眼,然后恭敬地对温旭说道。 看了看技能的冷却时间,洛羽没有躲避,而是直接向着战兽冲去,阿佐格关注着洛羽。 回到永晖殿,把情况跟毛乐言说了,毛乐言虽有心理准备,但是当知道玉佩真被人偷换了,心中还是一阵震惊,毕竟,能近刘渐身的人不多,都是对他死忠的人,到底是谁偷换的? “咳咳!”杨戬嗓子不舒服,后悔没带哮天犬,那样还能放狗咬死沈伦。 这个年代,人们在平行世界的穿梭已成常事,任何生活中的偶然,都有可能触发一次多维空间的旅行。 沈伦也想,谁会嫌弃自己屁股下面的位子大呢?可他不敢,他的顾忌太多了,他心思太重了,他活的远没有现在的孙悟空纯粹。 其实早在三天以前,周言便已经在噬血魔宗那些余孽所需要的灵草药材当中,掺杂上了一道与药材本身相互克制的五行属性。 陶瀚平早就已经命属下返回中平陶家,去调集了四名真气境界的武道高手,只待家族里面支援的高手一到,陶瀚平便准备去追杀周言。 众人默然,其实打不打,不完全是他们说了算,还得看EDG怎么选。 同样的一幕出现在不同地方,玄镜门所有出任务的人接收到信号的瞬间全部收手撤退。 姬无镜却是不知道顾见骊并不喜人前落泪,偏偏她总是因为总总原因在他面前落泪。 明夷对着她格外用心地一笑:“胤娘有心了,我很喜欢。”说罢,拿起银勺细品这牛乳银耳羹,做得很细腻,银耳是剪碎了满满熬成,应当至少费了一两个时辰,还得常看着,不能有糊味。 12 初恋如霜,美丽缥缈如幻 夜深了,宿舍里传来知青们的鼾声。龙虾躺在硬板床上,身上的湿疹又开始痒了,钻心的疼,可他不敢抓,怕抓破了感染。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自卑、失落、孤单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紧紧包裹。他想起龙灵村的田野,想起母亲做的玉米饼,想起在工厂时和阿常一起干活的日子——那时候虽然辛苦,但身边都是和他一样的农村青年,有共同的话题,互相照应,可在这里,他像个异类,格格不入。 母亲的来信是他唯一的慰藉。信里说家里庄稼收成不错,她的胃病也好多了,让他安心读书,不用惦记家里。可龙虾知道,母亲是怕他担心,故意报喜不报忧。他想给家里寄点钱,翻遍口袋,却发现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连买一支治湿疹的药膏都不够。 黑暗中,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他想家,想那些在村里做小魔王的快活日子,可他不能回去——一旦回去,就意味着认输,意味着这辈子都只能困在山村,永远无法改变命运。 更让他煎熬的是爱情。来电大之前,他和陈红玫在轧钢车间后的老槐树下约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在城里扎根,组建一个小家。 陈红玫是钢厂里漂亮的姑娘,时尚又迷人,笑起来像春日里的阳光。来校后的第一个月,他每周都给她写信,省吃俭用买了邮票,把校园里的生活、对她的思念都写在纸上。陈红玫的回信总是很及时,字迹娟秀,言语温柔:“龙虾,我好想你,过几天就来看你。“ 可她,没来! 可每次他赶五十里去钢厂领工资,满怀期待地跑到陈红玫家,却总是见不到她。第一次,家里没人;第二次,只有她妹妹在家,说她出去了;第三次,还是没见到她…… 转眼到了暑假,他提前一周写信,邀请她一起回龙灵村,信里写满了憧憬: “红玫,我带你去龙湖畔散步,那里的荷花都开了,还有好吃的莲蓬......“ 放假那天,他换上唯一一件洗得发白的西装,提前半小时就站在陈红玫家楼下的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象着陈红玫出来时的惊喜表情,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可等了很久,出来的却是陈红玫的两个妹妹。大妹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小妹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说: “龙虾哥,姐姐去北京学习了,走得特别急,妈妈陪她去的。她让我们告诉你,下次再与你去龙灵村。“ 龙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他接过小妹递来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 “龙虾,我急匆匆去北京了,以后你会懂的,爱你的红玫。“字迹依旧娟秀,却透着一股缥缈的幻影。他捏着纸条,手指用力,直到纸条被揉成一团,纸屑从指缝间滑落。 钢城的街道熙熙攘攘,人们脸上都带着节日的笑容,只有他形单影只,满心失落。那些温柔的话语、美好的约定,可能都是假的。他想起信里她写的“思念如同滇池岸边的睡美人般永恒而执着“,只觉得无比讽刺。 回到龙灵村,父母的笑容和热腾腾的饭菜稍稍抚慰了他受伤的心灵。 可每当夜深人静,陈红玫的虚幻、同学的轻视、城市的冰冷就会涌上心头,像针扎一样疼。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那些同学说的那样,带着“农民习气“,永远也融入不了城市?是不是自己选错了路,不该来读这个电大?不该老闯什么都市? 假期过半的一天中午,他正在屋里午睡,突然听到妹妹高声呼唤: “哥,快起来,有同学找你!“ 他猛地坐起来,以为是陈红玫来了,来不及穿鞋就跑下楼。可院子里站着的,是几个穿着连衣裙的姑娘——都是他高中时的同学。 说话的是唐华,像昙花一样美丽,同学都叫她“昙花”高中时的数学科代表,如今考上了医学院。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一头漆黑长发,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像夏日里的一缕清风: “龙虾,好久不见!“ 龙虾愣住了,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他万万没想到,这些考上正统大学的同学,会来看望他这个读电大的山村青年。高中时,他因为性格突变,内向文静,很少和女同学说话,他提前离开中学,与同学很少联系。 “快进屋坐!“他搓着手,手足无措,赶紧让妹妹倒茶。 院子里的石榴树开满了红花,阳光暖洋洋的,几个女同学围坐在石桌旁,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大学生活。 唐华兴奋地说起医学院的荷花池、藏书丰富的图书馆,说起同学们一起熬夜复习、讨论专业知识的日子: “解剖课虽然吓人,但想到以后能救死扶伤,就觉得特别有意义。“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其他同学也纷纷说起自己的大学:财院的神奇股票、师院的图书馆,食堂包子、周末和同学去公园划船......她们的话语里,满是青春的活力和对大学生活的热爱。 龙虾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羡慕她们能进入正统的大学,拥有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羡慕她们身边有志同道合的同学,有聊不完的话题。他简单说了说电大的情况,没提那些轻视的目光,没说内心的孤独,只说了自己的努力和对未来的打算。 “龙虾,你真厉害!能考上电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唐华由衷地赞叹,“不管是哪种大学,只要好好学,都能有出息。“ 夕阳西下时,他送她们到村口的田埂上。田野里一片金黄,稻穗沉甸甸地低着头,散发着浓郁的稻香。微风拂过,掀起金色的波浪,女同学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回荡在田埂上。广播里传来熟悉的歌声:“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 龙虾站在田埂上,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里豁然开朗了些许。那些失落、孤独和自卑,仿佛被这金色的田野和欢快的笑声吹散了一些。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稻田里。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稻香和泥土的芬芳。 可他知道,假期结束后,他还要回到那个简陋的电大校园,还要面对那些困难和挑战——难懂的功课、同学的歧视、破碎的爱情。但他的心里,多了一丝力量。他攥紧拳头,在心里对自己说: “龙虾,不能放弃。再苦再难,也要坚持下去。“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煎熬,还要持续多久。那条通往都市的求学路,布满了荆棘,而他,只能咬着牙,在黑暗中独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13 电大风云,绝境显锋芒 暑假结束,龙虾背着母亲新烙的玉米饼,炒蚕豆,和一罐咸菜,再次踏上前往钢城的火车。 车厢里拥挤不堪,汗味、烟味混杂着劣质方便面的味道,他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本被翻得卷边的《会计原理》,心里既有对校园困境的恐惧,也有一丝不甘的倔强。 回到电大宿舍,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的床铺被堆上了知青老周的杂物,枕头套上沾着油渍,掉漆木桌上还留着没擦干净的牌局痕迹。 “哟,农村娃回来了?”老周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嗑着瓜子,瓜子壳吐了一地,“还以为你受不了,直接卷铺盖回乡下了呢。” 刁着香烟的小李跟着起哄:“就是,反正也不是读书的料,留在这也是浪费粮食。” 龙虾没说话,默默把老周的杂物搬到地上,拿起抹布擦拭床铺。他不想再争辩,也不想再忍耐,可现实的落差还是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头。 这个假期,唐华他们描述的正统大学生活,像一道光,让他看到了差距,也点燃了他不服输的火苗——他偏要证明,农村来的孩子,也能把书读好。 可返校后的第一堂专业课,就给了他当头一棒。辅导老师拿着上次的期末预测试卷,当着全班的面把他的卷子扔在桌上: “龙虾,你这考的什么东西?全班倒数第一,连最基础的借贷平衡都搞不懂!我看你根本就没把学习放在心上,纯粹是来混日子的!” 卷子上的红叉密密麻麻,分数栏里的“32”分刺眼得很。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有嘲笑,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老周他们更是在底下窃笑:“我就说他不行吧,浪费名额。” 龙虾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想解释,想告诉老师他每天熬夜复习,想告诉所有人他真的拼尽了全力,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了。他低着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得他浑身难受。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不见了。那本记满了知识点注解、演算过程和疑问的笔记本,是他熬了无数个通宵才整理出来的,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翻遍了书包、床铺,甚至整个宿舍,都找不到踪影。 “你们看到我的笔记本了吗?”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老周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谁会看你那破本子?说不定是你自己弄丢了,或者被收废品的捡走了吧。”小李和另一个知青也跟着附和,眼神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龙虾心里清楚,一定是他们藏起来了。可他没有证据,只能把这口气咽进肚子里。没有了笔记本,他的学习更是雪上加霜。那些难懂的公式、复杂的分录,只能重新一点点琢磨,熬夜到更晚。宿舍的灯熄了,他就跑到走廊的应急灯下,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敢挪窝,眼睛熬得布满血丝,视线都开始模糊。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次工业会计的随堂测验,老师要求当场完成一套成本核算题,限时两小时。龙虾看着题目,脑子一片空白,那些公式在脑子里绕来绕去,就是理不清头绪。他急得满头大汗,笔尖都快把草稿纸戳破了,可还是毫无进展。 就在这时,老周故意把自己的卷子往他这边挪了挪,压低声音嘲讽:“怎么样?不会做吧?早告诉你,农村人的脑子根本学不会这些,还硬撑着干什么?” 龙虾的心里像被泼了一盆热油,愤怒和委屈瞬间爆发。他猛地抬起头,瞪着老周,手指紧紧攥着笔,指节泛白。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小时候在龙灵村,他跟着龙灵文堂哥记账,村里的收支、庄稼的收成,堂哥只教过他一次,他就能精准地算出来;后来在钢厂,仓库里的物料进出,他看一眼就能算出大概的数量,比会计算得还快。 他天生对数字就有着一种敏锐的直觉,尤其他的记忆力过人,这天赋,使他在中学时奋起直追,成绩迅速提升。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盯着那些复杂的公式,而是凭着对数字的敏感,凭着他积累资料的记忆,一点点梳理题目中的逻辑关系。 奇怪的是,那些原本晦涩难懂的成本核算步骤,此刻竟然变得清晰起来,数据在他脑海里自动排列、组合,演算过程流畅得不可思议。 他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沙沙作响。周围的议论声、老周的嘲讽声,仿佛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题目。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坚定,之前的迷茫和自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两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老师宣布收卷。老周看着龙虾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嗤笑一声:“写得倒挺满,恐怕都是错的吧。” 龙虾没理他,平静地把卷子交了上去。他心里清楚,这一次,他一定能考好。 三天后,老师拿着批改好的卷子走进教室,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容:“这次测验,大部分同学都考得不错,但有一位同学,让我刮目相看——龙虾,满分!” 全班哗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刷刷地看向龙虾,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老周更是猛地站起来,指着龙虾大喊:“不可能!他肯定作弊了!他一个农村来的,怎么可能考满分?” 其他几个曾经嘲笑过龙虾的城市学员也跟着附和:“就是,肯定是抄的!老师,您再查查!” 龙虾坐在座位上,身体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地看着老周:“我没有作弊。这道题的成本核算,我用了三种方法验证,每一步都有依据,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当场再算一遍。” 老师也皱起了眉头,看向老周:“测验的时候我全程盯着,没人作弊。龙虾的卷子思路清晰,步骤完整,答案完全正确,比很多同学都做得好。”说着,他把龙虾的卷子投影在黑板上,“大家可以看看,这道题的难点在于间接费用的分配,龙虾用了最简洁的交互分配法,比我讲的方法还要高效。” 黑板上的字迹虽然算不上工整,却密密麻麻、条理清晰,每一步演算都准确无误。全班同学都沉默了,之前的嘲笑和鄙夷,此刻都变成了难以置信,更有几个年轻的同学对龙虾投来微笑与敬佩。老周的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狠狠地坐下,把桌子撞得砰砰响。 龙虾看着黑板上自己的卷子,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这是他来到电大后,第一次得到老师的肯定,第一次让那些歧视他的人哑口无言。 下课铃响后,老师走到龙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不错!有天赋,也肯努力。以后有不懂的,随时来找我,别自己憋着。” 唐华也托人给她寄来了一封信,信里说:“龙虾,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坚持下去,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看着老师鼓励的眼神,握着唐华的信,龙虾的眼眶湿润了。他想起了母亲的叮嘱,想起了龙灵村乡亲们的期望,想起了自己在黑暗中独行的日日夜夜。那些委屈、孤独、迷茫,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前进的动力。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电大的求学路依然充满荆棘,同学的歧视可能还会存在,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他。但他不再是那个只能默默忍受的农村青年了,他找到了自己的优势,找到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很快,龙虾成为了班级里的共青团员,他在电大有了几个情投义和的同学,甚至有女同学悄悄暗恋他,当然,同学告诉时,他不敢相信。 夕阳透过教室的窗户照进来,洒在龙虾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攥紧拳头,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他要凭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在这座城市里站稳脚跟,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刮目相看,让母亲和乡亲们为他骄傲! 14 爱情的站台,爱情的抉择 钢城的盛夏空气滞重,图书馆老旧吊扇的嗡鸣,是龙虾世界里唯一的背景音。他刚在专业竞赛中拔得头筹的通知还贴在布告栏上未冷,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骄傲的弧度,便被突如其来的邮戳戳中了心脏。 一封来医学院的信。 唐华娟秀的字迹,却像带着家乡灼人的热风,瞬间燎遍了龙虾捧着书页的指尖。 “……龙虾,我想你,不止是同学情谊。假期里的每一句倾谈,分开后每一次书信,都像柴火,越烧越旺。我控制不住了,我爱你!我是认真的,龙虾!” 信纸从龙虾微微发抖的手中滑落,纸页落在旧书桌上,轻飘飘的,却如同沉重的铁块。 懵了。彻底的懵。 脑海里像被强行切换了画面。前一秒还满溢着在陈红玫那双亮若星辰的城市眼眸前笨拙的自己——那份求而不得的倾慕,夹杂着浓得化不开的自怜伤感和一丝丝可笑的幻想。 红玫,那个在艺术院校学表演的精灵,在钢厂子弟小说任教的老师,轧钢车间最关心他的领导的大女儿,钢厂里让许多青年人梦想的都市美少女,美丽得遥远又不真实,是他这个“凤凰男”心底最隐秘也最执着的梦。 她的信件还在抽屉底层,带着香水味,像她的人一样捉摸不定。 后一秒,却被唐华滚烫的告白烧得措手不及。 “爱我?”龙虾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怎么一个两个都跑来‘爱’我?”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把桌上的书页拨弄得哗哗作响。 红玫的情书让他疯狂又苦涩,像饮鸩止渴;而唐华的真诚,此刻却像一股猝不及防的热浪,撞得他心慌意乱。他不是没想过未来,但从未想过和唐华是这种方向!他们是并肩的战友,是家乡泥土里爬出来的同盟,是能一起吃苦分享卑微快乐、无需伪装的知己! 就在他脑子一团乱麻,对着唐华的信不知如何回笔时,一个更爆炸的消息砸了过来——电话里带着龙灵村特有的乡音告诉他:唐华已经坐上火车,朝着他所在的钢城来了! 几天后的傍晚,龙虾在弥漫着机油和煤烟味道的钢城火车站月台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唐华穿着朴素的白衬衫和蓝裤子,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风尘仆仆。她不像红玫那样光彩照人,却带着家乡泥土般实实在在的温度和决心。看到龙虾,她的脸腾地红了,眼睛却异常明亮,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灼伤龙虾。 “龙虾!”唐华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勇气, “我……我在信里说的都是真的!我来了,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从很早就开始了。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你的执着、你的那份拼劲,你哪怕跌倒了也要咬牙爬起来的样子,都让我心疼……又着迷!我们是同一个地方爬出来的,我懂你的骨头,懂你的血泪!我们才是最合适的人,龙虾!给我个机会,好吗?” 唐华的情绪激动,眼眶迅速泛红,声音带着哽咽,每一个字都像鼓槌重重敲在龙虾心上。 龙虾看着她期待而倔强的眼神,内心翻江倒海,充满无力感。 这份情意太重,太真,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到了红玫,那个虚幻又难以割舍的城市梦想——她最近的来信还说着排练多忙,慰问演出多累,言语间似乎透着遥远又无法确定的柔情。那份如同镜花水月、带着锋利花刺的爱,他居然还在傻傻渴望着、痛苦着、幻想着,甚至幻想自己总有一天能真正折下那朵“带刺的都市妖花”,像挑衅命运一样。 两股力量在他心里疯狂撕扯。 他何尝不知唐华的好?她是安稳的现实,是触手可及、能够相互取暖的温暖。可红玫……红玫是照亮他贫瘠世界的幻想火光,哪怕会烫伤自己。 “唐华……”龙虾深深吸了一口充满铁锈味的空气,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发出,带着深深的歉意和痛苦, “你……你特别好。我知道你的真心……我也珍惜我们像兄妹一样的感情。可是……”他几乎不敢看唐华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心像是被冰冷的铁钳狠狠夹住了, “我的心……装不下第二个人了。有人……已经先到了,尽管那看起来很不靠谱,像个笑话,可我……拔不出来。对不起,唐华!真的对不起!” 巨大的失望如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唐华脸上的红晕和眼中的火焰。她的肩膀垮了下去,泪水瞬间决堤,无声地滑落。 “所以……都是我一厢情愿吗?”声音破碎不堪。她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抖动,仿佛所有的勇气和支撑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气氛凝固在月台昏黄的灯光下,只有远处机车沉重的喘息声和空气中钢铁的冷硬气息。 那一晚,唐华独自住在钢大简陋的招待所里,龙虾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唐华执意离开。送她去车站的路上,两人沉默得可怕,只剩下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回响。 月台上,绿色的铁皮火车缓缓进站,粗重的蒸汽白烟弥漫开来。 “照顾好自己,唐华。”龙虾干涩地开口,递给她买好的火车票和一小袋路上吃的干粮。 唐华接过,抬起头看他,红肿的眼睛里一片死寂,再没了昨天的火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哀伤和绝望。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绝望地看了龙虾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然后,她猛地转身,决绝地踏上了车厢。 “呜——!” 汽笛长鸣,撕心裂肺般地骤然响起,穿透了钢城喧嚣的空气,也像一声凄厉的悲鸣,重重撞在两个人的心上。像是对这段猝然而至又戛然而止的情感的最终宣判,更像是对他们被残酷现实撕裂的青春的无情嘲笑。 车门缓缓关闭。火车沉重地喘息着,拉动车身,碾过冰凉的铁轨,朝着远方的地平线驶去。 龙虾僵硬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列载着唐华和她滚烫爱意与绝望心碎的火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站台上人群流动,声音嘈杂,却好像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的心,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一面是决绝离去的、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真诚爱恋,一面是遥不可及、却让他痴心妄想的都市梦影。 汽笛的余音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钢城钢铁厂方向巨大的烟囱,正将赤红的钢水映在他的瞳孔里,也映红了他苍白迷茫的脸颊。 前路何方? 他究竟该怎么走? 15 爱的悲鸣,暴雨中的伤痛 龙虾从紧张的期末备考中暂时抽离,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教室回到宿舍。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墙角,头发凌乱,眼眶深陷,正是昨天才忧伤地离去的唐华。 她怎么又来了? 龙虾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唐华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布满了红血丝,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绝望,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龙虾,我……我实在放不下,我还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 她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我知道你喜欢陈红玫,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现在追求的生活。可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十几年的喜欢,就这么打水漂。 我不是来逼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陈红玫的世界太复杂,她对你的感情,可能只是一时新鲜,只是觉得你特别。可我对你,是真心的,是不管你将来有钱没钱,成功失败,都愿意跟着你一生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哀求: “龙虾,再考虑考虑,好不好?我可以等你,等你想清楚,多久都可以。” 龙虾看着她憔悴不堪的模样,心里像被千万根针在扎。他知道唐华说的是对的,陈红玫的爱情确实像镜花水月,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已经对那份都市幻想执念太深,根本无法回头。 更重要的是,期末考试在即,他不能分心,不能被感情的事打乱节奏。这是他看重的考试,不能考差了,不能考落了,他必须顺利毕业,追求美好的前途。 “唐华,”他闭了闭眼,硬起心肠,声音冷得像钢城的寒冬, “你回去吧。我已经想清楚了,我和你之间,不可能了。我现在只想备考,不想再谈论感情的事。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更好的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唐华。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好久,她才缓缓地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我懂了。龙虾,祝你……祝你和陈红玫幸福。” 说完,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冰冷的雨点骤然砸下,像无数尖锐的碎石,将寂静的世界瞬间敲打得一片狼藉。风裹挟着尘土和枯叶,在昏黄的路灯下狂乱地旋转。 唐华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单薄而决绝。她冲出小塘花园的水泥小路,像一只被命运射中的惊鸟,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头发早已散开,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雨水冲刷着她的眼泪,早已分不清是雨更冷,还是心更寒。 “唐华!你等等——” 龙虾嘶哑的喊声被风声撕裂。雨水灌进他的衣领、钻进他的球鞋,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泥泞的沼泽里,沉重而冰冷。他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却又充满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无力感——他连挽留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虚伪。 不值得爱?烂虾?臭虾? 他脑中回荡着自己刚刚的话,那些试图用自贬来划清界限的字眼,此刻变成最锋利的回旋镖,扎进他自己的良心。他知道自己怯懦、自私,困在对一个遥不可及之人的卑微幻想里,也深知唐华这份来自故土的、带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真挚情意有多可贵。可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染缸,浸泡得他连回望故乡的勇气都染上了怯懦的色彩。 风更大了,刮在脸上生疼。唐华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湿滑的水泥地上。膝盖蹭破了皮,刺目的血色在雨水中晕开。她没有立刻爬起来,就那么单膝跪地,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濒死的鱼,承受着窒息般的痛苦。雨点无情地鞭打着她的后背。 龙虾的心猛地一抽,几步冲到近前,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了手: “唐华……对不起,先起来……” 他的手悬在半空,雨水顺着手腕往下淌。 唐华没有回头。她猛地推开那只想要搀扶她的手,动作决绝而充满厌弃。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雨水泡透了的、彻底的冰凉,穿透雨幕,清晰地刺入龙虾耳中: “别碰我!龙虾!” 她抬起头,脸上是雨水也无法冲刷掉的麻木与绝望。那双曾经如溪水般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碾碎的死灰。 “你在追我?后悔了?还是怕人看见了说闲话?”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尖锐的嘲讽, “放心!我再也不会来搅你的清梦!不会再搅乱你考试,追你的陈大小姐的大好前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 远处,那列悠长而哀婉的火车汽笛声再次响起,仿佛是对这场狼狈爱情的无声祭奠。汽笛声穿透厚重的雨幕,回荡在空旷的马路、冰冷的高楼和这对被命运戏耍的年轻人心头。巨大的黑影伴随着铁轨的轰鸣由远及近,车灯刺目的光芒划破雨夜,短暂地照亮了唐华惨白的脸和龙虾写满狼狈与错愕的身影。 一辆急速驶过的公交车溅起巨大的水花,浑浊的泥水泼了他们一身。路边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成扭曲的光怪陆离。几个刚下晚班的城市务工者,骑着破旧的电瓶车与他们擦身而过,好奇地瞥了一眼这对在深夜大雨中、浑身湿透、一个跪地一个呆立的男女,便匆匆消失在雨帘里,留下冰冷的引擎声。这是城市的常态,冷漠的注视,无人会真正驻足关心两个外来孩子的内心风暴。 唐华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膝盖上的伤口渗着血,混着雨水向下淌。她看也没看身后那个曾是她心中“龙孙小阎王”如今却无比陌生的男人,她的眼神越过他,望向那列闪烁着冰冷亮光、承载着无数离人愁绪远去的火车。 那列正驶向龙城车站的火车,或许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离开的途径。这里没有她的位置,城市的灯光再璀璨,也照不亮她此刻心中的黑暗。 她转过身,不再奔跑,而是一瘸一拐地、沉默而固执地,一步步朝着与学校宿舍区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向那未知的雨夜深处,走向那冰冷的铁轨、冰冷的车站,走向与这个曾让她燃起所有希望、如今却碾碎她所有幻想的地方、彻底割裂的方向。背影孤独而倔强,像一颗被暴风雨强行打落枝头、即将碾入泥泞的小草。 龙虾僵硬地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在冰冷的空气里,雨水顺着他的头发、睫毛、下巴,汇成一条条冰冷的小溪。 唐华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控诉,那决绝推开他的冰冷,还有那被血染红的膝盖和在暴雨中踽踽独行的背影,像是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陈红玫……” 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这个名字。那个像星星一样在他夜空里时明时暗、牵引他所有心神的女孩子,那份虚幻飘渺的憧憬,在唐华真实到刺骨的绝望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虚伪和可笑。原来一直折磨着自己、又被自己折磨着的最炽热、最不堪的情感,从来都不是所谓崇高的理想爱情,而是两个在钢筋水泥森林里挣扎求生、试图抓住彼此取暖却互相割得遍体鳞伤的可怜灵魂发出的、最沉重、最无望的悲鸣。 城市的灯光在滂沱大雨中晕染成一片迷离的混沌。冰冷的雨水如同永不枯竭的泪水,冲刷着冰冷的地面,冲刷着年轻躯体上的血污与泥泞,却怎么也冲刷不掉心底那层越积越厚的、名为现实与愧疚的寒冰。这雨,仿佛要将他们从农村带来的所有幻想与温情,彻底浇灭在这个庞大都市的冰冷夜色中。 风更骤,雨更疾。这都市的舞台,从不因小人物的悲欢而有片刻停歇。龙虾的准考证在湿透的口袋里渐渐模糊了字迹,而唐华口袋里那张单程车票,正在被雨水浸泡,指向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远方。 16 美丽的谎言(1) 钢城的盛夏,像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板,连空气都扭曲着,蒸腾着灼人的热浪。 我(龙虾)站在马宗塘水库的堤坝上,脚下的水泥地烫得鞋底发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燎燎的焦灼感。 远处,那个让我朝思暮想、魂牵梦萦了三年的身影,正沿着堤坝,一步步向我走来。 陈红玫。她穿着那条标志性的、如同火焰般灼目的红裙,纤细的高跟鞋踩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又遥远的声响。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挣脱束缚,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冰凉。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轮廓。她的皮肤白得晃眼,仿佛上好的瓷器,笑起来时,嘴角漾开两个浅浅的梨涡,甜美得如同我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的幻影。一模一样。 然而,当那熟悉的身影终于真切地站在我面前,当那曾经令我沉醉的香水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时——我心头那团憋闷了整整三年、滚烫炽热的期待,却像是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嗤啦”一声,瞬间凉透,只余下刺骨的麻木和空洞。 “龙虾,好久不见,”陈红玫的声音依旧甜美,带着一丝刻意的娇嗲,像超市货架上最廉价的水果糖,初尝诱人,细品却齁得发腻,直冲脑门,“你好像瘦了点?” 我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像样点的笑容回应。可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像冻住了,无论如何也松弛不下来,只牵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刚考完试,可能……有点累。”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连我自己都觉得敷衍得可笑。 多么讽刺。曾经的信纸上,我能洋洋洒洒写满八页,倾诉无尽的思念——从钢城破晓时分的朝霞,写到水库深夜静谧的月光;从课堂上鸡毛蒜皮的趣事,写到对未来携手并肩的憧憬。每一个字都饱蘸着滚烫的赤诚。 可如今,她就站在咫尺之遥,那些在心底翻腾了千百遍的话语,却像被硬生生塞进喉咙里的湿棉花,堵得死死的,沉甸甸地坠在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沉默,在灼热的空气里无声蔓延。 我们并肩,沿着堤坝沉默地走着。水库的水面在烈日下波光粼粼,碎金般跳跃,刺得人眼睛生疼。远处的白云慵懒地浮在湛蓝的天空,一切美得像一幅不真实的画。 可我的眼睛却像蒙了层雾,什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喧嚣的疑问,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为什么她的神情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那些信纸上力透纸背的“我好想你”、“想你想到心口疼”,字字句句,难道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对我所谓的“感情”,究竟有几分真心?是否像我一样,是掏心掏肺、毫无保留的赤诚? “对了,”陈红玫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你那个同学,叫唐华是吧?听你提过两次,她……还好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果然。还是来了。 当初唐华红着眼眶,鼓足勇气两次向我表白时,我拒绝得那么干脆利落,心里没有半分犹豫,满心满眼装的都是眼前这个如红玫瑰般耀眼的女人。可此刻,陈红玫主动提起唐华,眼神里没有一丝好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试探。这微妙的信号,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心底那点摇摇欲坠的、卑微的期待,让它彻底沉入冰窟。 “她……挺好的。”我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就只是同学,又是老乡,平时……也就偶尔聊几句。”每一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带着刻意的疏远。 “哦?”陈红玫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像淬了毒的针尖,“可我听别人说,她好像……很喜欢你?还跟你表白了?” 这话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扎进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我猛地转头看向她,试图从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痕迹——是嫉妒?是醋意?哪怕是一点点在意的涟漪?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还带着点饶有兴致的、看戏般的疏离。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没有的事,”我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声音陡然硬冷了几分,像在极力掩饰着什么,“谣言而已。” 我不想谈唐华!我只想谈我们!谈她在大城市光鲜亮丽的生活是否如信中所言?谈她那些信誓旦旦的“海枯石烂”是否还作数?谈我们之间渺茫的未来是否还有一线可能? 可陈红玫像是完全没接收到我的信号,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她极其自然地将话题又绕回了自己身上,眉飞色舞地讲起她去前线慰问英雄的“光辉事迹”。她说那些战士如何英勇无畏,说她的歌声如何给予他们“巨大的精神力量”。她讲得绘声绘色,眼神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脸上洋溢着一种自以为动人的圣洁感。可那些话语落在我耳中,却变得格外刺耳,虚伪得令人作呕。 她的世界,是镁光灯下的舞台,是鲜花掌声围绕的英雄赞歌,是浮华都市的喧嚣光影。而我的世界,只有钢城飞扬的煤灰尘土,只有课本上密密麻麻的铅字,只有日复一日对遥不可及的她那份卑微入骨的思念。原来,这厚重的堤坝,隔开的不仅是水面,还有两个从一开始就泾渭分明的世界。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不知不觉,堤坝尽头连接着一片广阔的农田。正是盛夏农忙时节,毒辣的日头下,男女老少都在齐膝深的水田里忙碌。汗水浸透了他们简陋的衣衫,紧贴在黝黑的脊背上。弯腰插秧的汉子,筋骨虬结;在一旁递水、擦汗的妇人,动作娴熟而自然。没有缠绵的情话,没有热烈的拥抱,只有日复一日的劳碌中沉淀下来的默契和相依为命的踏实感。这朴实无华的一幕,竟让我看得挪不开眼,一股莫名的酸涩与羡慕涌上心头。 这……或许才是我这种出身的人,真正能触碰到的、能握在手里的真实温度?不需要惊天动地的海誓山盟,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刻骨铭心,只是两个人,两颗心,在生活的泥泞里相互扶持,平淡相守,足矣。 “你看什么呢?”陈红玫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鄙夷。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后小退了一步,精致的眉头紧蹙,仿佛生怕被田里飞溅的泥点玷污了那身昂贵的红裙,“脏兮兮的,灰头土脸的,有什么好看的。” 17 美丽的谎言(2) 她的话语,像最后一记重锤,冰冷、无情,彻底砸碎了我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也浇灭了我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温热,只剩下彻骨的寒。 一股近乎绝望的冲动涌上心头。我要试试她!撕开那层美丽的伪装,看看这张精致面孔下,是否对我这个“农民的儿子”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真情,是否能容忍半分这她所鄙夷的“泥泞”! “走,我带你去田埂上看看!”我没等她应允,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拉着她就往田埂的土路上走。 她的手腕很细,皮肤细腻光滑,触感微凉。可此时此刻握住,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心动,只感到一种刺骨的、金属般的冰冷,直透心底。 “哎!你干什么!”陈红玫猝不及防,惊叫起来,奋力挣扎。高跟鞋在坑洼不平、满是碎石和泥块的田埂上踉跄崴脚,狼狈不堪。精心打理的红裙下摆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蹭上了泥污;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汗水晕花,额头上黏着几缕汗湿的头发。方才的优雅从容和光鲜亮丽荡然无存,只剩下气急败坏的狼狈。 “龙虾!你放开我!疯了吗!这里太脏了!我穿的是高跟鞋!名牌!你赔得起吗?!” 看着她这副惊惶失措、满眼怨愤的模样,一股扭曲的快意竟在我心底骤然升起,像毒蛇般噬咬着神经——仿佛这样,就能报复这三年被精心愚弄的屈辱。然而,这快感转瞬即逝,顷刻间便被更汹涌、更深沉的失望所淹没,冰冷刺骨。 我松开了手。她如同躲避瘟疫般猛地后退好几步,迅速从包里抽出纸巾,用力地、一遍遍地擦拭着被我触碰过的手腕,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可怕的病菌。随后,她低头看着鞋尖溅上的几点泥斑,嫌恶地皱紧了眉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恼怒和轻蔑: “你是不是有病啊?带我来这种鬼地方!我本来念着旧情还想多陪你一会儿,现在看来,算了吧!” 算了吧。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从她涂着艳丽唇膏的嘴里吐出,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化作一把冰冷沉重的铁锤,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砸碎了所有残存的幻想,砸得我灵魂都在震颤! 原来如此。她所谓的“来看我”,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施舍,是都市丽人偶然想起“乡下玩具”的消遣。她口中曾让我沉迷的“爱情”,竟连一点点的委屈、一点点的迁就都吝啬给予。 原来,我整整三年的牵肠挂肚、魂不守舍,那些在深夜里一笔一划写下的炽热思念和虔诚期待,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供她取乐的笑话!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你……早就想走了,对吧?”我死死地盯着她,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砾在喉管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陈红玫似乎没料到我如此直白,微微怔了一下。但旋即,那张美丽的脸上迅速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甚至扬起了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如同刀刃般锋利: “龙虾,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说清楚,免得你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以前那些信里的甜言蜜语,就当是我年纪小不懂事,随口说着玩的。你也……别太当真了。”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旧物。 “随口说说?!”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猛地从胸腔炸开,直冲头顶!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昏沉的头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绝望, “那些信纸上的海誓山盟!那些说要跟我一辈子在一起的话!那些你写得情真意切、让我捧在手里视若珍宝的字句……都只是你‘随口说说’的玩笑?!” 我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破碎感。 “但原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嫦娥奔月,陈红玫赠画,此刻在龙虾眼里像魔影。 “不然呢?”陈红玫摊开白皙的双手,姿态优雅,脸上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近乎残忍的冷漠, “呵,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嫁给你?一个农民的儿子?一辈子窝在钢城这种灰扑扑的小地方?龙虾,你太天真了!太幼稚了!”她嗤笑一声,红唇吐出更冰冷刻薄的话语,“我身边追求我的人多了去了,条件比你好的?比比皆是!高干子弟,富商独子,哪个不比你强百倍?我怎么可能选你?别做梦了!” 她的话语,一句句,一字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利刃,精准而狠辣地捅进我最脆弱、最自卑的地方,然后将那颗早已破碎的心,彻底搅烂!体无完肤! 唐华……那个名字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我想起她两次鼓起勇气、红着脸颊向我表白时,那双清澈眼眸里闪烁的毫无保留的真诚与小心翼翼。想起她羞涩的笑容,想起她默默递来的关心。我当初是多么残忍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只因为她平凡朴实,因为她“配不上”我心中那轮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的“白月光”。可现在……此刻……我站在这里,被自己奉若神明的“白月光”踩进泥泞里肆意羞辱嘲讽,才猛然惊觉——我才是那个最可笑、最可悲、最瞎眼的跳梁小丑! 我竟然把一个虚情假意、玩弄感情的骗子,当成了此生不渝的挚爱!多么荒谬!多么讽刺!多么痛的领悟!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我的声音低得如同濒死的野兽,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怒火和屈辱,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的血腥味。 陈红玫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否认。她只是轻轻拂了下裙摆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依旧从容优雅,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信念的恶毒话语,不过是随意丢弃的垃圾。 “算是吧。”她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的弧度, “不过,也谢谢你。这三年,多亏了你写的那么多信,让我在无聊的时候,还能有个解闷儿的乐子。”她抬手看了看腕上精致的手表,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解脱的不耐烦,“好了,我该走了。以后……就别再联系了。”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踩着那双沾了泥点却依旧昂贵的高跟鞋,沿着来时的堤坝,姿态优雅地离去。鞋跟敲击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哒”声,一声声,如同冰冷的丧钟,敲打在我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上,更像是对我愚蠢痴情最无情的嘲笑! 我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刺目的红,在视野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胸腔里积压的愤怒、委屈、不甘、被愚弄的屈辱,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陈红玫——!!!”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嘶吼,声音撕裂了喉咙,带着血沫的腥甜,“你这个骗子!你卑鄙!无耻——!!” 吼声在空旷的水库上空回荡,带着绝望的悲鸣。 仿佛连老天爷也在回应我的悲愤。吼声刚落,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骤然阴沉!狂风毫无预兆地平地而起,卷起漫天尘土,发出凄厉的呜咽。浓重如墨汁般的乌云,瞬间吞噬了整个天空,天地间一片昏暗。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冰冷的愤怒,如同密集的子弹,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落下来!砸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上,冰冷刺骨,瞬间湿透。 我没有躲。也没有力气躲。任由这倾盆的暴雨疯狂地冲刷着我的身体,冲刷着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狼狈,冲刷着心底那被彻底撕开、暴露在冰冷现实中的、血淋淋的不甘和绝望。 三年。整整三年的爱恋,三年的痴心妄想,三年的虔诚等待……就这样,被一场精心策划、冷酷无情的欺骗,彻底击得粉碎!化为齑粉!连一点残渣都不曾留下! 唐华……那个被我轻易推开、深深伤害的女孩。她的好,她的真诚,她送我的那本写满少女心事的日记,她在我失意落寞时笨拙却温暖的鼓励,还有我拒绝她时,她那双瞬间黯淡、泪水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的眼睛……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刻,伴随着冰冷的雨水,无比清晰地、带着尖锐的刺痛,疯狂涌入我的脑海! 这一刻,我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剧痛狠狠攫住!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无知地沉溺在所谓都市爱情的虚幻泡影里,追逐着陈红玫用甜言蜜语编织的、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却亲手推开了身边最真实、最温暖的微光!我辜负了唐华……辜负了那份最质朴、最珍贵的真心! 暴雨如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大地,也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液体——是雨水?是泪水?还是混杂着血与泥的屈辱?已经分不清了。但就在这极致的冰冷和痛楚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残酷的清醒,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沌的脑海。 陈红玫的欺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我的心脏,带来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也正是这剧痛,彻底撕碎了蒙蔽我双眼的华丽幻象,让我看清了这冰冷现实赤裸裸的残酷面目!让我对这浮华虚伪的都市,对这充满算计与欺骗的人生,感到了彻骨的绝望与冰冷…… 我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在滂沱的暴雨中,踽踽独行。雨水无情地浇灌着,湿透的早已不只是单薄的衣衫。冰冷的雨水,正一寸寸地浸透我的皮肤,我的骨髓,最终……彻底淹没了我的整个世界。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绝望的汪洋。 18 心之悲鸣,龙虾自伤 一九八七年的春城,下了场能埋到膝盖的大雪。 钢城老巷被白雪封得严严实实,屋檐下的冰棱子足有巴掌长,砸在冻土上“哐当”作响,像谁在敲丧钟。巷口挤满了拍雪景的人,孩子们举着雪球疯跑,笑声裹着相机的“咔嚓”声撞在雪墙上,把整座城的热闹都堆得溢出来。 可我,龙虾,正踉跄在平顶山的山岗泥路上,寒雪像针一样往骨缝里钻。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单衣,连风都挡不住,更别说这能冻裂石头的严寒。雪花落在额头上,融化的冰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凉得像一记记耳光,抽得我眼眶发疼。我死死盯着山岗上穿红戴绿的人影,陈红玫那张虚伪的脸突然就撞进脑海,牙齿咬得咯咯响,心里的恨和疼像漫天飞雪,铺天盖地压下来,几乎要把我溺死。 谁能想到,我一个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农民娃,闯进梦寐以求的都市,想拼出个未来,最后却栽在一场精心编织的“爱情”骗局里! 陈红玫,那个被钢城霓虹灯熏得发臭的女人,当初拉着我的手时,眼里的“真诚”差点让我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龙虾,我才不嫌弃你是农民出身呢,”她笑盈盈地往我手里塞奶油面包,面包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廉价香水味,“我妈都说你踏实肯干,我们努力,好好过日子。” 她会在我最渴望时突然出现,给我的甜言蜜语像一颗颗蜜糖“我爱你”;在我为学业拼搏得头晕目弦时,她的一封封来信“我来看望你……” 可这一切,全是假的! 上周她终于到钢城,可不是什么看我,而是我们的绝交…… “龙虾,认清现实吧,你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这种农民娃,配不上我,也配不上钢城的繁华。” 配不上? 我恨!恨陈红玫的虚伪歹毒,恨自己的天真愚蠢,更恨这吃人的都市!它让我见识了高楼大厦,让我以为只要拼命就能站稳脚跟,却又狠狠把我踩在泥里,告诉我农民的儿子连追求爱情的资格都没有! 从此,我的世界彻底黑了。 我每天缩在宿舍里喝廉价散装白酒。酒精烧得喉咙火辣辣地疼,却能让我暂时忘记那些背叛和屈辱。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对着空荡荡的酒瓶咆哮,把唯一的搪瓷碗摔得粉碎,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往手臂上划,看着鲜血渗出来,心里的疼才稍微减轻一点——肉体的剧痛,总能盖过心里的千疮百孔。 我以为这已经是地狱了,可命运这狗娘养的,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就在我沉溺在酒精和自我伤害里无法自拔时,一封来自医学院的信,像一把重锤,把我砸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牛皮纸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唐华的同学刘莎丽写的。我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信纸被捏得皱成一团,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头晕目眩: “龙虾,唐华疯了。” “她得了情感性精神分裂症,已经休学住进了精神病院。发病那天,她在宿舍里又哭又笑,手里攥着你给她写的信,一遍遍喊你的名字,说‘龙虾肯定很伤心,我对不起他’。医生说,她的病是长期抑郁、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她总说自己没用,帮不了你……” “龙虾,唐华一直喜欢你啊。她知道你跟陈红玫在一起后,偷偷哭了好多次,好几次想去找你,又怕你不高兴。现在她这样,我们都快急死了,你要是有空,能不能来看看她?” 信纸从我手里滑落,飘在满是烟头和酒瓶的地上。我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唐华疯了”这四个字在反复回响,像魔咒一样缠绕着我,勒得我喘不过气。 唐华……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却有着一股子韧劲的姑娘。 中学时,我们是同班同学,她是学习尖子,我是生活委员。我整天忙着帮老师收发作业、打扫教室,成绩一落千丈,是唐华悄悄塞给我水果糖,牺牲晚自习的时间帮我补课,说“龙虾,你很聪明,只要用心,肯定能考上大学”。 那时候她成绩拔尖,却比谁都努力,天不亮***场背书,深夜还在教室做题,硬生生考上了医学院,成了他们村第一个女大学生。她给我写过信,信里说“龙虾,我们都是农民的孩子,只要肯拼,一定能在城里站稳脚跟”。 可我呢?我满心都是陈红玫画的大饼,觉得唐华的关心是多余的,甚至在她提醒我“陈红玫那个人不简单”时,还不耐烦地打断她,说“你想多了,红玫不是那样的人”。 现在想来,她那时候一定早就看穿了陈红玫的虚伪,可她怕我伤心,一直没敢明说。她自己要扛着医学院如山的学业压力——她在信里说过,一科不及格就拿不到毕业证,还要偷偷担心我这个“执迷不悟”的蠢货,长期的抑郁和焦虑,才把她逼疯了! 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当初能听她的劝,如果我失恋后没有自暴自弃,能主动联系她,关心她,如果我没有闯进她的生活,让她为我操心……她是不是现在还在医学院里认真学习,以后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过着本该属于她的好日子? 悔恨像一条毒蛇,疯狂啃噬着我的心脏,疼得我浑身抽搐。我猛地抓起地上的酒瓶,狠狠砸在墙上,玻璃碎片四溅,划伤了我的手背,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唐华!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嘶吼,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眼泪混合着血水往下淌,“是我害了你!是我这个混蛋害了你!” 我想起那个暑假的中午,我们几个中学同学走在家乡的田埂上。唐华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扎着马尾辫,阳光洒在她脸上,笑容比向日葵还灿烂。她听我吹嘘在钢城的“成就”,眼里满是真诚的祝福。临走时,她悄悄拉着我的衣角,说“龙虾,要是受了委屈,记得告诉我,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那时候我还觉得她小题大做,甚至有点不耐烦,现在想来,那竟是她对我最后的救赎。 而我,却把她的关心当成了耳旁风。 雪还在下,宿舍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冷得像冰窖。我蜷缩在墙角,看着手背上的伤口,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疯狂的毁灭念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些农民的孩子,想要在城里活下去就这么难? 陈红玫的背叛,不就是因为我是农民出身吗?唐华的重病,不就是因为她承受了太多底层人的压力吗?我拼了命地搬砖、上夜校,想要摆脱命运的枷锁,可最后呢?连一场纯粹的爱情都得不到,连一个真心关心我的朋友都保护不了! 这该死的社会!这该死的不公! 我开始疯狂地怨恨,怨恨陈红玫的嫌贫爱富,怨恨命运的无情,怨恨这个让底层人挣扎求生的都市,更怨恨我自己——怨恨自己的天真,怨恨自己的无能,怨恨自己连保护身边人的力气都没有! 我从床底下翻出一把生锈的水果刀,刀锋对着自己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可心里的绝望却让我失去了理智。 死了算了,死了就不用再承受这些痛苦了。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皮肤的那一刻,唐华的笑容突然闪现在脑海里——田埂上的笑容,信里的笑容,那个一直对我充满期待的笑容。 “龙虾,只要肯拼,一定能在城里站稳脚跟。” “龙虾,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她还在精神病院里等着我,等着我去看她,等着我好好活下去。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谁来照顾她?谁来弥补我对她的亏欠? 水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抱着头,失声痛哭。 哭声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回荡,夹杂着窗外的风雪声,显得格外凄凉。我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冲动,可心里的愤懑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涌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抓起地上的酒瓶,一瓶接一瓶地灌着,酒精灼烧着我的喉咙,也麻痹着我的神经。不知道喝了多久,我晕乎乎地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的雪还在下,钢城的灯火在雪雾中显得格外朦胧,那些繁华,那些欢乐,都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猛地一拳砸在窗户上,玻璃应声而碎,碎片划破了我的拳头,鲜血溅在雪地上,像一朵朵刺眼的红梅。 “我不服!”我对着窗外嘶吼,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凭什么我们农民的孩子,就要受这些苦?凭什么!” 嘶吼过后,是更深的无力感。我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流血的拳头和手臂上的伤疤,心里的毁灭念头再次疯狂滋生。 也许,只有彻底毁掉自己,才能摆脱这无尽的痛苦。 我开始疯狂地摔东西,出租屋里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几下就被我砸得稀烂。我用头撞墙,额头撞出了血,也感觉不到疼;我用脚踹门,直到脚踝红肿,依旧停不下来。直到浑身脱力,我才瘫倒在冰冷的地上。 雪还在下,寒意越来越浓,冻得我四肢发麻。我躺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眼前闪过陈红玫决绝的脸,闪过唐华灿烂的笑容,闪过父母在老家田埂上期盼的眼神。 悔恨、内疚、怨恨、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困住,越收越紧。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对生活充满期待、想在城里拼出一片天的龙虾,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和绝望包裹的躯壳,一个只想毁灭自己,也想毁灭一切的疯子。 一九八七年的这场大雪,不仅冻住了钢城的街道,也冻住了我的心。我的人生,从这场爱情的欺骗开始,在唐华的重病中彻底崩塌,最终走向了一条布满荆棘的毁灭之路。 而我,除了沉沦,别无选择。 19 灾祸来临,猝不及防 俗话说天作有雨,人作有祸。 我龙虾拼尽全力从泥地里爬出来,以为能握住命运的缰绳,却没想一场接一场的重击,终究把我拽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灾祸来临的那天,钢城的乌云压得低低的,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根鞭子,抽打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曾经,我以为幸运女神真的垂青我。从大山里的山村娃,到钢厂的工人,再到挤进球电视大学的课堂,我攥着每一个机会,拼得头破血流,就是想在繁华都市里站稳脚跟。 可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去得太急。陈红玫的背叛像一把淬毒的刀,捅穿了我对爱情的所有幻想;唐华的重病像一块巨石,压垮了我对未来的最后期许。 我开始变得浑浑噩噩,课堂上听不进一个字,宿舍里对着墙壁发呆,夜里抱着酒瓶灌得酩酊大醉。酒精麻痹了神经,却麻痹不了心底的疼痛和不甘。我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在黑暗里四处碰壁,分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路。 那时的我,早已没了往日的清醒和坚韧。内心的仇恨与绝望扭曲了我的认知,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敌意,也让我在大是大非面前,彻底迷失了自己。我甚至觉得,反正已经活得这么惨了,再多一次荒唐又何妨? 就是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下,阿常找到了我。 阿常是我在钢厂轧钢车间的兄弟,我们一起顶班进厂,一起在集体宿舍的硬板床上聊家乡的田埂,一起在车间里挥汗如雨。他比我成熟,比我机灵,一米七五的个子,不大的眼睛里总透着股讲义气的狠劲。他家在筇竹寺大山下的小山村,母亲患有癫狂病,还有个年幼的妹妹要养,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当初我离开分厂去总公司上学时,阿常拍着我的肩膀说:“龙虾,你小子有出息,好好读书,以后在城里混好了,可别忘了兄弟。”我当时笑着答应,说等我毕业,一定帮他想办法调去轻松点的岗位。 可我没想到,再次见面时,他会是那副模样——头发乱糟糟地粘在额头上,西装外套沾满了灰尘,平日里有神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像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 “龙虾,我闯大祸了……”他一见到我,就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犯了案子,得赶紧逃去国外,今天来,是想跟你告个别。” 我脑子“嗡”的一声,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拽着他的手腕,急切地追问。 阿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其实,我早该察觉到他的变化。 过去这一年,我每月回分厂领工资时,都会和他聚一聚。每次见面,他都和以前判若两人。昔日那个穿着朴素、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汉子,开始蓄起了长发,穿起了喇叭裤和花衬衫,脖子上还挂着条劣质项链。他不再跟我聊工作和家乡,嘴里全是舞厅、酒局和那些“有门路”的朋友。 我亲眼见过他和厂里几个名声狼藉的工人混在一起,甚至把社会上的“阿飞”带回宿舍过夜。我劝过他,说那些人不靠谱,让他踏踏实实过日子。可他总是笑着摆手,说:“龙虾,你太死板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活,这样才叫有意思。” 我知道他心里苦,家里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或许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逃避现实。可我那时自己也深陷泥潭,满心都是背叛和悔恨,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拉他一把。现在想来,那时候的他,早已在堕落的边缘徘徊,只是我没意识到,这场灾难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 “我……我和他们一起偷了厂里的钢材,卖了不少钱,现在要被查出来了……”阿常终于吐露实情,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龙虾,我不能被抓,我妈和我妹还等着我养呢!你一定要帮我!” 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想起我们在车间里互相照应的日子,想起他当初为了护着我,跟欺负我的老工人大打出手的场景,我心里的义气瞬间压倒了理智。那时的我,早已对这个不公的世界充满了怨恨,觉得所谓的规则、所谓的对错,不过是用来束缚我们这些底层人的枷锁。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问。 “我要连夜跑路,可我放心不下我妈和我妹。”阿常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龙虾,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你帮我照看着她们,等我在国外站稳脚跟,一定回来报答你!” 我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走吧,婶子和妹妹我会照顾好的。”我拍着胸脯保证,全然忘了这是在包庇一个罪犯,忘了这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后果。 那天晚上,我请阿常吃了一顿饭,把我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都塞给了他。他临走时,把一块戴了多年的上海牌手表摘下来递给我:“龙虾,这个你拿着,就当是个念想。” 我收下手表,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我以为这只是帮兄弟一个忙,却没想,这一举动,为我埋下了灭顶之灾的隐患。 送走阿常后,我回到学校,还鬼使神差地给车间领导打了个电话,谎称阿常家里出了急事,需要请假一段时间。领导信了我的话,爽快地答应了。 那时的我,沉浸在“讲义气”的自我感动中,完全没意识到,命运的罗网已经悄悄向我收紧。我更没想到,这场灾祸只是一个开始,紧随其后的,是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将我彻底卷入了犯罪的泥潭。 阿常跑路后的第三天,警察就找到了学校。 那天下午,我正在宿舍里对着唐华的照片发呆,宿舍门突然被推开,两个穿着警服、身材高大的警察走了进来。他们面色严肃,眼神锐利,扫了我一眼,沉声道:“龙虾,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照片“啪”地掉在地上。我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被警察带走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却远不及我心里的恐惧。我想起了阿常的嘱托,想起了我给领导撒的谎,想起了唐华在精神病院里的样子,想起了陈红玫的背叛……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交织,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被带到了春城西郊外的一处警局,直接被关进了楼梯下的一个铁笼里。铁笼冰冷坚硬,空间狭小,只能勉强容下一个人蜷缩着。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夹杂着警察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每一个声音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龙虾,你在这里好好想想,我们为什么找你。”一个警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你还是个大学生,怎么就这么糊涂?”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铁笼里,被恐惧和悔恨包围着。 我蜷缩在铁笼里,浑身发抖。冷汗浸湿了衣服,黏在身上,又冷又难受。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自己的义气用事,后悔没有听唐华的话,没有认清这个世界的险恶。 如果当初我没有帮阿常跑路,如果当初我能及时报警,如果当初我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想起了远在老家的父母,他们还在田埂上辛勤劳作,盼着我能在城里出人头地,给他们争光。如果他们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了包庇犯,他们会有多伤心? 我想起了唐华,那个总是对我充满期待的姑娘。她在精神病院里还等着我去看她,等着我好好活下去。可我现在,却身陷囹圄,连自己都保不住,又怎么能去照顾她? 悔恨像毒蛇一样,疯狂地啃噬着我的心脏。我用力捶打着铁笼,嘶吼着,哭喊着,可回应我的,只有冰冷的铁栏杆和无尽的黑暗。 我知道,从踏入这个铁笼的那一刻起,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都彻底完了。我的大学梦,我的都市梦,我对未来的所有憧憬,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中,碎得面目全非。 而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20 祸不单行,命运作弄 铁笼里的一夜,比我二十几个春秋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 冰冷的铁栏杆硌得我骨头生疼,恐惧和悔恨像潮水一样,一次次将我淹没。 我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和阿常相处的点点滴滴,回放着我做出的那些愚蠢的决定。直到天快亮时,我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可梦里全是父母失望的眼神和唐华哭泣的脸庞。 第二天一早,我被警察带到了审讯室。刺眼的灯光照在我脸上,让我睁不开眼睛。对面的警察坐在桌子后面,神情严肃地看着我,手里拿着笔和本子,准备记录。 “龙虾,说说吧,阿常为什么会找你?你又帮他做了什么?”警察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阿常找我哭诉,到我帮他跑路,再到我给领导撒谎请假,没有丝毫隐瞒。 我说得声泪俱下,心里的悔恨和恐惧再也抑制不住。“警察,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帮他跑路,不该撒谎骗人,求求你们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警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等我说完,他沉默了片刻,递给我一张纸巾:“别哭了,知道错了就好。你能主动坦白,也算有立功表现。”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警察,我还能继续上学吗?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 警察看了我一眼,语气缓和了一些:“放心吧,鉴于你是初犯,而且主动坦白,我们会从轻处理。今天太晚了,先给你找个地方住下,明天送你回学校。” 听到这话,我激动得差点哭出来。我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判刑入狱,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回到学校,继续完成学业。那一刻,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做人,再也不犯这种糊涂事。 警察给我买了早饭,然后把我送到了一家旅社。躺在旅社柔软的床上,我却毫无睡意。我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从被陈红玫背叛,到唐华生病,再到现在的包庇罪,仿佛一场噩梦。 可我没想到,这场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回到学校后,我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可同学们看我的眼神,却充满了异样。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人故意避开我,甚至还有人直接嘲讽我:“哟,这不是咱们的‘通缉犯’回来了吗?” 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我只能低着头,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我想解释,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我确实做错了事情,那些嘲讽和议论,都是我应得的。 更让我崩溃的是,警察并没有因为我坦白就放过我。他们几乎每天都会来学校找我,询问我关于阿常的更多线索,有时候还会把我带到警局去问话。每次被警察带走,同学们的目光都会像刀子一样割在我身上,让我无地自容。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我不再去教室,不再和同学们交流,每天都窝在宿舍里,要么对着墙壁发呆,要么抱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觉得自己像个怪物,被所有人孤立,被这个世界抛弃。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小鱼出现了。 小鱼和我同是经济类的学生,不同班,但住在同一个宿舍楼道。他出身干部家庭,父亲是总公司管文教的***,我们学校都归他父亲管。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搭理我这个从农村来的、还犯过事的学生。 以前,他确实很少和我说话,总是和那些家庭条件好的同学混在一起,对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可自从我出事后,他却突然对我热情起来。 他会主动来找我聊天,安慰我说:“龙虾,别往心里去,谁还没犯过错误?知错能改就行。”他会把我带到他的朋友圈里,让我见识那些纨绔子弟的阔绰生活——在高级餐厅吃饭,在舞厅里跳舞,出手阔绰,花钱如流水。 在那段被所有人孤立的日子里,小鱼的关心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灰暗的生活。我对他充满了感激,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朋友。我甚至觉得,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至少还有小鱼愿意相信我,愿意和我做朋友。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另一个陷阱的开始。 一天晚上,小鱼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我,在宿舍楼道的角落里对我说:“龙虾,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看着他神秘的样子,心里有些好奇:“什么事啊?” 小鱼凑近我,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狰狞的笑容:“学校里那几台新购进的彩色电视机,是我偷的。” “什么?!”我吓得差点跳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敢做这种事?彩色电视机那么贵,要是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怕什么?”小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就是要让我爸丢面子,谁让他整天对我指手画脚的。” 我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凉。我想劝他去自首,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我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想起了那些嘲讽和议论,我不敢再惹麻烦。 “龙虾,我把你当兄弟才告诉你的。”小鱼盯着我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这件事你知我知,要是传出去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连忙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从那天起,我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我知道小鱼做了犯法的事,可我却不敢说出去。我怕被小鱼报复,更怕再次被警察找上门,彻底毁掉自己的前途。 可我没想到,小鱼根本没有打算放过我。 几天后,他又找到了我,脸上带着一丝阴狠:“龙虾,我信你不会出卖我,可我的朋友们不信。他们觉得你不可靠,想杀你灭口。” 我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小鱼哥,我真的不会出卖你,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小鱼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为了让他们放心,你得跟我做一件事。只要你做了,他们就不会再怀疑你,也不会再想杀你灭口了。” 我看着他阴沉沉的脸,心里充满了恐惧。我知道这件事肯定不简单,可我别无选择。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我所有的理智都消失了。 “你……你要我做什么?”我声音颤抖地问。 “很简单。”小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跟我去我原单位的办公室,偷几件绘图仪器回来。” 偷东西?!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拒绝。可一想到他说的“杀你灭口”,我就吓得不敢说话了。我知道,只要我拒绝,等待我的可能就是死亡。 那天深夜,在小鱼的带领下,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跟着他翻窗爬进了他原单位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隐约能看到里面的摆设。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紧张得浑身冒汗。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手脚都在发抖。小鱼熟练地在办公室里翻找着,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装着绘图仪器的盒子。 “快,拿着!”他把盒子塞给我,压低声音说。 我颤抖着接过盒子,感觉手里的盒子有千斤重。我知道,从接过盒子的那一刻起,我就彻底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我再也不是那个想靠努力改变命运的农民娃,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罪犯。 我们快速地翻窗离开,一路狂奔回到学校。回到宿舍后,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里的绘图仪器盒子放在地上,像一个烫手的山芋。 小鱼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满意地笑了:“龙虾,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放心,以后我会罩着你的。” 说完,他拿起盒子,转身离开了我的宿舍。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再也忍不住,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我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贪生怕死,恨自己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深渊。 我以为自己做的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可我没想到,命运早就为我准备好了更残酷的惩罚。 1985年,全国展开了一场严厉的打击刑事犯罪活动。这场严打来得迅猛而猛烈,无数罪犯被抓获,无数案件被侦破。 我和小鱼偷绘图仪器的事情,很快就被发现了。警察通过现场留下的线索,很快就锁定了我们。 当警察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任何反抗。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我被警察带走,再次关进了那个熟悉的铁笼里。 这一次,我没有了上次的侥幸,也没有了上次的悔恨。我心里只剩下绝望。 审讯室里,我把自己和小鱼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不久后,我被带上了宣判大会的现场。那一天,人山人海,几十辆大卡车上装满了被武警押解的罪犯,每个人都被五花大绑着,脸上带着绝望的表情。 我也在其中,只是我属于被宽大处理的类型。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同学和同乡,我的心里充满了屈辱和悔恨。他们有的对着我指指点点,有的露出同情的目光,还有的对着我招手呼叫。 可我却像个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卡车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我知道,从今天起,我所有的尊严都被践踏殆尽,我所有的希望都化为泡影。 宣判大会上,不少罪犯被当场宣判死刑,还有很多人被判处了重刑。而我,因为是初犯,且有坦白和立功表现,被判处了两年缓刑。 当听到“两年缓刑”这四个字时,我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我知道,缓刑虽然不用坐牢,但我的人生已经彻底毁了。 游街结束后,几个老乡把我接了回去。他们看着我憔悴的样子,不停地安慰我,还为我买了酒,让我借酒消愁。 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让我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我对着天空嘶吼着:“我龙虾,从此好好做人!我一定要吸取教训,重新开始!” 可我心里清楚,有些事情,一旦做错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钢厂的老党委书记,现在的钢城保卫处处长,念在我往日工作勤奋的份上,一次次地为我担保。大学里的老校长,也十分同情我这个农民儿子的遭遇,多次向有关部门为我说情,担保我会改过自新。 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得以继续留在学校完成学业。我主动写检查,主动现身说法,向同学们忏悔自己的罪行。我拼尽全力学习各门功课,只想用优异的成绩证明自己的悔改之心。 三年的大学生活终于结束了,我的成绩优良。可当同学们都拿着毕业证,兴高采烈地奔赴各个办公室岗位时,老校长却告诉我,我的毕业证要等缓刑期满后才能发给我。 看着同学们一张张欢喜的笑脸,我心里充满了羡慕和苦涩。我知道,就算我拿到了毕业证,我的人生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龙虾,没被关进监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对着天空长叹一声,心里却充满了绝望。 我以为缓刑期满后,我就能重新开始。可我没想到,现实比监狱更加残酷。 毕业后,我又回到原来的钢厂,原来的轧钢车间,原来的三百号轧机上,每天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三十元的生活费。曾经的同学都成了国家干部、企业骨干,而我,却成了人人唾弃的罪犯。 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只有无尽的屈辱和痛苦。我常常在深夜里对着月亮嘶吼,质问命运为何对我如此不公。 可回应我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风。 我知道,从陈红玫背叛我的那一刻起,从唐华生病的那一刻起,从我帮助阿常跑路的那一刻起,从我校偷绘图仪器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已经彻底毁了。 我依然活着,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钢城的繁华依旧,霓虹灯依旧闪烁,可这一切,都再也与我无关了。我就像一只被命运抛弃的龙虾,在泥泞的深渊里苦苦挣扎,却永远也爬不出来。 21 煎熬的心,逆境虐龙 磨难,既是心的煎熬,又是灵魂的升华——可这话落在我龙虾身上,只剩无边无际的炼狱。 从电视大学出来的那天,天空是灰蒙蒙的,像蒙着一层洗不干净的油污。老校长拍着我的肩膀,语气沉重: “龙虾,好好改造,两年缓刑期满,我亲自把毕业证送到你手上。”我点点头,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说不出一个字。我知道,这只是他的安慰,就算拿到毕业证,一个有犯罪记录的人,在这个年代,又能有什么出路? 果然,等待我的不是办公室的桌椅,而是轧钢车间那台熟悉的、嘶吼了十几年的苏联老轧机。 “自从你这个大学生犯事后,厂里立了规矩,往后不管是大学生还是技校生,一律先到生产一线锻炼!”厂领导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碎了我最后一丝幻想,也顺带解释了为何车间里会突然来一批稚气未脱的年轻人——我成了那个“反面教材”,连累了所有后来者。 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进那间弥漫着铁屑味、热浪滚滚的车间。三年前,我就是从这里走出去,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走进大学校园;三年后,我又以一个“劳改犯”的身份,灰溜溜地回到了原点。 车间里的一切都没变。高耸的加热炉依旧吞吐着熊熊烈火,通红的钢条像一条条火龙,在轧机间穿梭奔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空气中混杂着钢铁的灼热、机油的刺鼻和汗水的酸腐,熟悉得让我一阵窒息。 变的是人们看我的眼神。 我一踏进车间,原本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了几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有嘲讽,有鄙夷,有幸灾乐祸,还有麻木的冷漠,唯独没有一丝往日的熟稔和尊重。 “哟,这不是咱们的‘模范’大学生龙虾吗?怎么不在办公室吹空调,跑到这儿来吃灰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是青工里的刺头王二麻子。他靠在轧机旁,双手抱胸,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听说你犯事被缓刑了?果然是读书读傻了,连犯法的事都敢做,现在好了,连累我们这些正经人也得陪着你在一线遭罪!” 他的话像一颗火星,点燃了周围青工的笑点。“就是啊,白读了三年书,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搬钢条?”“我看他是心术不正,以为上了大学就能高人一等,结果栽了吧!”“这种罪犯就该进监狱,凭什么还来车间祸害我们?” 污言秽语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我告诉自己,不能冲动,不能再犯错。我深吸一口气,装作没听见,低着头走向曾经熟悉的工位。 “龙虾,过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是小组长刘老黑。他是昭通人,嗓门大,性子烈,以前对我还算客气。 我快步走过去,恭敬地叫了一声:“刘师傅。” 刘老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撇了撇,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俗话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既然还能回来,就老老实实干活,别耍你那大学生的小聪明。在这里,只有力气才是硬道理,好好用汗水洗干净你身上的罪!” 我点点头,没说话。 这时,大班领导张富贵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以前是车间的老工人,因为犯了作风问题被劳教过,出来后不知怎么托关系当了大班领导。我本以为,同是有“污点”的人,他会对我多一丝理解,可他脸上的表情,比谁都刻薄。 “龙虾,你可真给咱们车间长脸啊!”张富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声音阴阳怪气,“大学生犯罪,这可是新鲜事。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改造,别想着偷懒耍滑。要是敢出一点差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话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我最后的侥幸。我终于明白,在这些人眼里,我已经不是那个勤奋好学的青年工人,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一个可以随意羞辱、随意打压的对象,甚至成了他们宣泄不满的靶子。 开工铃响了,我拿起沉重的钢钳,走向那根通红的钢条。三年没干过这种重活,我的手臂有些生疏,刚一用力,钢钳就差点从手里滑落。滚烫的钢条散发着灼人的热浪,烤得我皮肤生疼,汗水瞬间浸湿了工装,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瞬间蒸发成一团白雾。 “没用的东西!连钢钳都握不稳,还敢当大学生?”王二麻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故意凑到我身边,撞了我一下,“小心点,别把钢条弄掉了,到时候你可赔不起!” 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钢条上。灼热的温度烤得我后背发麻,我强忍着怒火,稳住身形,死死攥住钢钳,一点点将钢条拖进轧机。轧机的轰鸣声震得我耳膜生疼,可我却觉得,这声音比周围的嘲讽和羞辱要好受得多。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一场无休止的煎熬。 每天,我都要干着比别人多一倍的活。刘老黑总是把最累、最危险的活交给我,别人搬三根钢条,我就要搬五根;别人休息的时候,我还要清理轧机旁的铁屑。车间里的温度高达四十多度,我每天都像泡在汗水里,工装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满了白色的盐渍。 更难熬的是精神上的折磨。王二麻子和几个青工,总是变着法地刁难我。他们会故意把我的工具藏起来,让我找不到;会在我操作的时候突然大喊一声,吓我一跳;会在我吃饭的时候,把我的饭盒打翻,看着我满地捡饭粒,哈哈大笑。 有一次,因为加热炉温度没控制好,一根钢条出了点瑕疵。明明不是我的责任,张富贵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骂了一顿,还扣了我半个月的生活费。“你这个罪犯,就是故意破坏生产!”他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这个月的奖金也别想拿了,好好反省!” 因为是缓刑犯,我每个月只得三十块钱的生活费,扣了一半,只剩下十五块。这点钱,连吃饭都不够,更别说买其他东西了。那段时间,我每天只能啃干馒头、喝白开水,人越来越瘦,眼窝也陷了下去。 下班后,我回到厂里分配的小平房。那间屋子又小又暗,墙壁上布满了裂缝,下雨天还会漏雨。我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充满绝望。 多少次,我都想一死了之。死了,就不用再承受这些羞辱和痛苦了;死了,就不用再面对别人鄙夷的目光了;死了,就不用再让父母担心了。 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母亲慈祥的笑容,浮现出老校长语重心长的叮嘱,浮现出唐华在田埂上灿烂的笑脸。 “龙虾,只要肯拼,一定能在城里站稳脚跟。”唐华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漆黑的世界。 我不能死!我不能就这样认输! 我咬着牙,从床底下翻出藏起来的专业书。那是我从大学带回来的,虽然日子过得苦,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学习。每天晚上,我都会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直到深夜。我坚信,只要我不放弃,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我能摆脱困境,重新站起来。 有一次,车间的轧机突然出了故障,不管怎么调试都无法正常运转。张富贵急得满头大汗,几个老工人围着轧机转了半天,也没找到问题所在。眼看着生产就要停滞,损失越来越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张领导,让我试试吧。”我轻声说。 张富贵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你?一个罪犯,还懂修机器?别在这里添乱了!” “让他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刘老黑在一旁说道,他也看出了我的不甘心。 张富贵半信半疑地让开了位置。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轧机旁,仔细检查起来。凭借着大学自学到的机械知识和以前在车间积累的经验,我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是齿轮咬合处出了偏差。 我拿起工具,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齿轮的位置。汗水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淌,滴在机器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我。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站起身来:“可以试试了。” 张富贵示意工人启动轧机。随着一声轰鸣,轧机顺利地运转起来,通红的钢条再次欢快地穿梭起来。 车间里一片寂静,过了几秒钟,刘老黑率先鼓起了掌:“好样的,龙虾!” 其他工人也纷纷鼓掌,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佩,少了一丝鄙夷。张富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转身走了。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但它让我看到了希望。只要我不放弃,只要我有能力,总有一天,人们会重新认识我,会忘记我的过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一年,我在车间里的处境渐渐好了一些。虽然王二麻子他们还会时不时地刁难我,但其他工人对我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有人会主动跟我打招呼,有人会在我干活累的时候搭把手,甚至有几个老工人,还会在休息的时候跟我探讨技术问题。 我知道,我的煎熬还没有结束,两年的缓刑期还有很长。但我不再绝望,不再迷茫。我像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野草,在逆境中顽强地生长着。我坚信,磨难是强者的垫脚石,只要我能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未来一定会一片光明。 深夜,我站在小平房的窗前,看着远处钢城的灯火。那些灯火闪烁着,像无数双眼睛,见证着我的苦难,也见证着我的坚持。我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龙虾,你一定要坚持住,春天总会来的! 22 寒冬里的暖风,挡不住的爱情 春回大地,钢城的空气里都带着一丝暖意。树梢抽出了嫩绿的新芽,街道两旁的迎春花竞相开放,金灿灿的一片,给这座工业城市增添了几分生机。 可这份春意,却迟迟照不进我龙虾的心里。我依旧每天在轧钢车间里挥汗如雨,依旧承受着王二麻子等人的刁难,依旧过着省吃俭用的日子。只是,随着那次修好轧机,车间里的人对我客气了许多,至少,不再有人明目张胆地羞辱我了。 这天早上,车间里突然来了一批新职工,都是刚从各类学校毕业分配来的。领头的人事科干事拿着名单喊名字,当念到“林晓燕”时,一个身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个看着就和车间格格不入的姑娘。中等身材,皮肤是干净的象牙白,和我们这些常年被钢火熏得黝黑的工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梳着一条乌黑的马尾辫,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含着一汪清泉。最让人意外的是,她穿着崭新的工装,却难掩一身文静的气质,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翻旧了的诗集,和周围喧闹粗粝的环境显得格外违和。 “林晓燕,幼师专业毕业,按规定先到一线锻炼。”人事科干事的话让大家都愣住了,连张富贵都皱起了眉头,“幼师?怎么分到钢厂来了?” “厂里新办了子弟幼儿园,后续要调过去,但现在得先在一线熟悉情况。”人事科干事解释了一句,便把她交给了刘老黑,“刘组长,你安排一下,让她跟着老工人学学基础操作。” 刘老黑看了看林晓燕细皮嫩肉的样子,又看了看滚烫的钢条,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她领到我身边:“龙虾,你是大学生,文化水平高,就带着她吧,教教她安全规范就行,重活不用让她干。”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我一个有犯罪记录的人,怎么配带这样干净单纯的姑娘?可看着刘老黑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林晓燕眼里带着一丝怯意和好奇的目光,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你跟我来吧。” 接下来的几天,林晓燕就跟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操作。她不像其他青工那样咋咋呼呼,也不像王二麻子他们那样对我带着偏见,只是偶尔会轻声问我一些关于设备、关于安全的问题,声音清脆,态度谦逊。 我能看得出来,她对车间的环境很不适应。每天被钢铁烈火烤得脸颊通红,手上也很快磨出了水泡,可她从来没抱怨过一句,只是默默地忍着,认真地记着我教她的每一个要点。休息的时候,别人都在聊天打牌,她就坐在角落里,拿出那本诗集静静地读着,阳光透过车间的窗户洒在她身上,像镀上了一层金边,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我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自从陈红玫背叛、唐华生病后,我就再也没敢奢望过爱情,可看着林晓燕这样干净、单纯的姑娘,我冰封已久的心,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但我很快就掐灭了这个念头——我是个有案底的人,配不上她这样清白的姑娘,不能耽误了她的前程。 所以,我对她始终保持着距离,除了教她操作和安全知识,很少和她多说别的话。有时候她想跟我聊聊天,问问我的过去,我也会刻意岔开话题,或者干脆沉默不语。 可我越是回避,林晓燕似乎对我越好奇。她会注意到我吃饭时总是啃干馒头,第二天就悄悄给我带一个热乎乎的鸡蛋;会看到我晚上在小平房里看书,特意从家里带来一盏台灯送给我;会在王二麻子他们嘲讽我时,悄悄皱起眉头,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真正让感情发生质变的,是一次公开的羞辱。 那天下午,车间里的生产任务完成得早,大家都在休息区等着下班。王二麻子闲得无聊,又开始找我的麻烦,这次还带上了两个跟班,故意在林晓燕面前大声嘲讽我。 “龙虾,听说你以前还追过陈主任的大小姐,人家可是钢厂之花,学校老师,哈哈,被甩了吧!还追过正牌大学的大学生?”王二麻子唾沫横飞地说着,故意提高了音量,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就你这样的罪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大学生能看得上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个跟班附和道:“就是!我听说那女大学生还被他逼疯了,真是个灾星!” 另一个跟班更是过分,指着林晓燕笑道:“晓燕师妹,你可离他远点,小心被他带坏了!他这种人,骨子里就是坏的,连自己的朋友是盗贼都能包庇,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些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我的心上。我可以忍受他们羞辱我,但我不能忍受他们污蔑唐华,更不能忍受他们在林晓燕面前诋毁我,让她也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 我猛地站起身,眼神冰冷地盯着王二麻子:“你再说一遍?” 王二麻子没想到我敢反抗,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嚣张地大声说道:“怎么?我说错了?你就是个包庇罪犯的混蛋,是个逼疯女人的灾星!” 话音刚落,我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以前我一直忍着,是不想再惹事,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手臂用力,直接将他提了起来。王二麻子身材高大,可在我爆发的怒火面前,竟然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双脚离地,惊恐地看着我。 “我警告你,”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不准你污蔑我,更不准你提唐华!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打断你的腿!” 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平时逆来顺受的我,竟然会爆发出这么可怕的力量。两个跟班想上来帮忙,被我眼神一瞪,吓得不敢动弹。 我盯着王二麻子,直到他吓得脸色苍白,连连点头:“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我才松开手,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王二麻子狼狈地爬起来,不敢再看我一眼,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跑了。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怒火,转身准备回工位,却看到林晓燕站在不远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崇拜。 那一刻,我看到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呼吸也有些急促,眼神里像是有火苗在跳动。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避开她的目光,快步走回了工位。 从那天起,林晓燕对我的态度明显变了。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东西,有崇拜,有好奇,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爱慕。她不再仅仅是向我请教问题,还会主动找各种借口和我说话,下班的时候也会故意等我,和我一起走一段路。 “龙虾师傅,你刚才太厉害了!”一次下班路上,林晓燕忍不住开口说道,眼神里满是兴奋,“王二麻子他们太过分了,就该好好教训一下!” “我不该那么冲动的。”我低着头,声音有些沉闷,“我是个有案底的人,不该在你面前做这种事。” “这不是冲动,这是勇敢!”林晓燕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你的过去,可我觉得,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你隐忍、坚韧,还很有才华,上次你修好轧机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厉害。刚才你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名誉挺身而出,我更是……” 她的话说到一半,脸颊变得更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声音也小了下去:“我觉得,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我抬起头,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个姑娘,是真的对我动心了。 我何尝不渴望这份温暖?何尝不希望能有一个人不在乎我的过去,真心实意地对我好?林晓燕的出现,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灰暗的人生。可我不能自私,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渴望,就把她拉进我这泥潭一样的生活里。 “林晓燕,你别这样想。”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意用冷淡的语气说道,“我是个罪犯,配不上你。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找一个清白、优秀的人,过安稳幸福的日子,而不是跟着我受苦,被别人指指点点。”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快步往前走,不敢再回头。我能感觉到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能想象到她脸上失落的表情,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可我知道,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可我没想到,林晓燕并没有放弃。 第二天,她依旧像往常一样给我带了鸡蛋,依旧在休息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看书,只是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倔强。她没有再提起那天的话题,却用行动一点点靠近我。 她会在我干活累的时候,悄悄递上一瓶凉白开;会在我被张富贵批评的时候,偷偷给我使个鼓励的眼神;会在晚上我看书的时候,借口问问题,陪我坐一会儿。 她的坚持像春雨一样,一点点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田。我开始动摇,开始忍不住回应她的好意,开始在休息的时候和她聊聊天,聊她的幼师专业,聊她喜欢的诗集,聊我在龙灵村的快乐时光,聊我在大学时苦闷的生活。 我们的感情,就在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靠近中,一点点升温。我知道,我们未来的路一定不会好走,王二麻子的报复、厂里人的议论、她家人的反对,还有我那不堪的过去,都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鸿沟。 可看着林晓燕那双充满信任和爱意的眼睛,我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勇气。或许,我真的可以试着相信一次爱情,试着为了她,再拼一次。 只是,这份爱来得太沉重,我依旧不敢轻易接受。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再等等,等我缓刑期满,等我洗刷掉身上的污点,等我有能力给她幸福的时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份属于我的爱情。 春天真的来了,不仅是自然界的春天,更是我人生的春天。而这份挡不住的爱情,就像春天里最顽强的嫩芽,在风雨中悄然生长,等待着绽放的那一天。 23 冬天的阳光最温暖,苦难中的爱情最甜蜜 钢城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寒流过后,气温骤降,车间外寒风呼啸,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车间里的炉火再旺,也驱不散骨子里的凉意。可龙虾的心,却因为林晓燕的存在,渐渐暖了起来,那暖意顺着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四十多度的热浪都没那么难熬了。 自从上次公开教训了王二麻子,那人老实了好一阵子,没再敢当面找事,却总在背地里搞小动作——要么偷偷把龙虾的工具藏起来,让他干活时手忙脚乱;要么在张富贵面前说他坏话,添油加醋地告黑状。张富贵本就看龙虾不顺眼,被王二麻子一撺掇,更是变着法地刁难,动不动就扣他的绩效,还总把最累最危险的活派给他。 龙虾都忍了,只要不牵扯到林晓燕,再多的委屈他都能咽下去。可他没想到,王二麻子贼心不死,不敢惹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林晓燕身上。 那天上午,林晓燕按照龙虾教的方法清理设备旁的铁屑,刚蹲下身,王二麻子就带着跟班悄悄走了过去,故意一脚踢翻了旁边的铁桶,铁屑洒了一地,溅了林晓燕一身,还有不少溅到了她的脸上,疼得她猛地捂住脸,眼眶瞬间红了。 “哎呀,不好意思啊师妹,手滑了。”王二麻子假惺惺地道歉,眼里满是戏谑,“你这细皮嫩肉的,哪能干这种活?还是别在这遭罪了,早点回家歇着吧。” 林晓燕咬着唇,忍着眼泪,没说话,只是蹲下身默默收拾散落的铁屑。王二麻子见她不反抗,愈发嚣张,伸手就要去抢她手里的铁铲:“别干了别干了,跟哥几个聊会儿天,比在这累死累活强。” 他的手还没碰到铁铲,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攥住了。龙虾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眼神冷得像冰,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疼得王二麻子龇牙咧嘴,连连喊疼:“龙虾,你放开我!疼疼疼!” “我警告过你,别惹她。”龙虾的声音低沉,满是戾气,“上次没废你腿,是给你留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说完,他手一甩,王二麻子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跟班想上来帮忙,被龙虾冷冷一扫,吓得缩了回去。王二麻子看着龙虾眼里的狠劲,心里发怵,却还是嘴硬:“你别嚣张,我告诉张领导去!” “尽管去。”龙虾冷哼一声,“今天你要是敢再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让你横着出这个车间。” 王二麻子被他的气势吓住了,不敢再多说一句,灰溜溜地跑了。龙虾转过身,看着林晓燕脸上的划痕,心里一阵心疼,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铁屑,声音放柔了许多:“疼不疼?我带你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林晓燕摇摇头,眼里闪着泪光,却笑着说:“不疼,没事的。龙虾师傅,谢谢你。” 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样子,龙虾心里更疼了,拉着她的手腕就往医务室走:“别硬撑,铁屑划到脸容易感染,必须处理。” 医务室里,医生用酒精给林晓燕清理伤口,她疼得轻轻蹙眉,却没吭一声。龙虾站在一旁,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从医务室出来,林晓燕看着龙虾紧绷的侧脸,轻轻拉了拉他的手:“龙虾师傅,你别为了我跟他们起冲突,我不怕吃苦,也不怕被欺负,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龙虾的心猛地一颤,停下脚步,转过身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很温暖,那温度顺着指尖传递过来,驱散了他所有的自卑和顾虑。他看着她眼里的坚定,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晓燕,以后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我以前总怕耽误你,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会努力,会好好改造,等缓刑期满,我一定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 林晓燕眼睛一亮,脸颊泛红,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扬起甜甜的笑容,那笑容比车间外的阳光还要温暖。 从那天起,两人不再刻意回避彼此的感情,休息时会一起聊天,下班时会一起走出车间,沿着厂区的小路慢慢走。龙虾会用他那辆旧的春花牌自行车载着林晓燕,穿过钢城的柏油路,去祥云街吃她爱吃的小吃,去书店给她买诗集。春风吹过,带着街边小吃的香气,林晓燕坐在后座上,轻轻搂着龙虾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心里满是甜蜜。 厂里的流言蜚语依旧存在,有人说林晓燕傻,放着好好的姑娘不当,非要跟个劳改犯在一起;有人说龙虾配不上林晓燕,迟早会耽误她。可林晓燕从不在乎,每次听到这些话,都会紧紧牵着龙虾的手,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她认定了他。 张富贵因为王二麻子的告状,找过龙虾好几次麻烦,故意挑他工作上的错,扣他的工资。有一次,车间的加热炉出了点小故障,张富贵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龙虾骂了一顿,说他故意破坏生产,要扣他一个月的奖金。龙虾没有辩解,只是仔细检查了加热炉,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不到半个小时就修好了。看着正常运转的加热炉,张富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借口,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周围的工人看在眼里,对龙虾愈发敬佩,流言蜚语也少了许多。 周末的时候,林晓燕带着她的朋友来见龙虾。她的朋友叫宜芬,是个性格爽朗的姑娘,一开始听说龙虾有案底,还带着几分顾虑,可跟龙虾聊了一会儿,就被他的才华和真诚打动了,她笑着对林晓燕说:“晓燕,你没看错人,龙虾是个靠谱的人。” 宜芬的父母是龙虾故乡龙溪县人,她就缠着他问龙溪的古楼、塔山,龙虾耐心地一一解答,讲得生动有趣,宜芬听得津津有味,林晓燕坐在一旁,看着龙虾认真的样子,眼里满是爱意。 更让龙虾感动的是,林晓燕竟然带着他去了她的家。 那天是周日,林晓燕拉着龙虾的手,笑着说:“龙虾师傅,我带你去我家吃饭吧,我爸妈想见见你。” 龙虾心里一阵紧张,手心都冒出了汗:“你爸妈……知道我的情况吗?他们会不会不同意?” “知道,我都跟他们说了。”林晓燕握着他的手,安慰道,“我爸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知道你不是坏人,也支持我们在一起。” 龙虾心里暖暖的,跟着林晓燕回了家。她家住在春城东郊的牛街庄,离厂区不远,是铁路段分配的房子,不大却很温馨。林晓燕的父母很热情,看到龙虾就笑着打招呼,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林晓燕的弟弟在客厅里唱着费翔的《故乡的云》,歌声欢快,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那是龙虾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吃饭的时候,林晓燕的父亲看着龙虾,认真地说:“龙虾,你的情况晓燕都跟我们说了,人这一辈子难免会犯错,知错能改就好。你是个有才华、有担当的年轻人,好好努力,以后好好对晓燕,我们就放心了。” 龙虾心里一阵感动,眼眶泛红,重重地点了点头:“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好好对晓燕,绝不辜负她。” 林晓燕坐在一旁,看着龙虾认真的样子,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饭后,林晓燕的父亲跟龙虾聊了很久,聊人生,聊未来,还给了他很多建议,那些话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又有力量,让龙虾更加坚定了好好生活的决心。 从林晓燕家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风微凉,却吹不散两人心里的暖意。龙虾骑着自行车,林晓燕坐在后座上,紧紧搂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轻声说:“龙虾师傅,我真幸福。” 龙虾笑着说:“我也幸福,有你在,我就什么都有了。” 自行车行驶在夜色里,月光洒在身上,温柔又美好。龙虾知道,他的人生曾经跌入谷底,满是黑暗和绝望,可林晓燕的出现,像冬日里的阳光,照亮了他的世界,温暖了他的心房。那些曾经的苦难和煎熬,都成了他成长的垫脚石,让他更加懂得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和幸福。 冬天的阳光或许微弱,却足以驱散所有的寒冷;困境中的爱情或许艰难,却足以支撑人走过所有的风雨。龙虾看着前方的路,心里满是希望,他知道,只要他和林晓燕一起努力,一起面对,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那些曾经的黑暗,再也不会遮住他前行的光。 24 情也幽幽,爱也幽幽 清晨的薄雾裹着初春的凉,没彻底褪透,80年代的柏油马路沾着层薄霜露,踩上去润乎乎发黏,刚冒头的太阳斜斜洒下光,霜珠映着亮,碎碎晃人眼。 龙虾推着二八大杠走出林晓燕家的巷子,车铃偶尔“叮铃”响一声,惊飞墙根下啄食的麻雀,后座姑娘攥紧车座边缘,胳膊轻轻贴在他后腰的粗布工装上,暖意顺着布料渗进来,熨得人心头发热——兜里揣着晓燕爸妈塞的煮鸡蛋,圆滚滚硌着肚皮,暖烘烘的热意往四肢窜,他蹬起车来格外有劲,车链“咔嗒咔嗒”转得欢,载着两人往钢厂赶,风里都裹着点藏不住的甜。 风扫过脸颊,裹着初春的清冽,还混着路边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道旁桉树抽了嫩黄绿芽,叶子被风拂得沙沙响,阳光钻过枝叶缝隙,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光影,随着车轮滚动慢慢往后退。龙虾浑身透着使不完的劲,神清气爽,后腰贴着林晓燕温热的身子,软乎乎的暖意缠上来,心里又甜又烫。这一刻他才算真切摸到,这姑娘的爱从不是虚头巴脑的情话,是能攥在手里、暖透骨头缝的真心;晓燕一家子的实在热络,更戳中了他这些年空落落的软肋,打小没享过多少温情,日子糙得像砂纸,苦水咽了一肚子,这会儿总算盼着点实打实的暖。 他这辈子尝够底层的苦,感情上更栽过狠坑,脑子里忍不住翻起过往烂事——陈红玫的娇俏里藏着算计,唐华的温柔裹着期盼,再对比后腰上林晓燕的踏实温暖,三个女人的影子在心头撞来撞去,堵得胸口发闷发沉。他太缺一份真心的爱了,可陈红玫那回的伤太疼,疼得他后来碰感情都怕,怕再被当傻子耍,怕满心热意落个一场空。但他性子实,要么不爱,要爱就敞敞亮亮掏真心,绝不藏着掖着耽误人家,也不委屈自己。 “晓燕,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多心。”龙虾喉结狠狠滚了滚,声音沉得发厚,没了之前的轻快,脚下慢慢收劲,自行车速度缓下来,车链的“咔嗒”声也轻了些。 林晓燕胳膊往他腰上搂得更紧,脸颊轻轻蹭了蹭他后背,风卷着脆生生的笑声飘来:“你说呗,我信你。龙虾哥这么能干实诚,就算有过往也正常,肯定是旁人瞎了眼,不懂珍惜你的好。” “我之前谈过一次,算是初恋,可那回是真栽了大跟头,碰着个狐狸精似的女人。”龙虾咬着牙,腮帮子绷得发紧,眼里瞬间涌满红血丝,压在心底的委屈、愤懑顺着话头往外冒,攥着车把的手用了劲,指节泛白。 林晓燕愣了愣,随即轻笑,手轻轻捏了捏他后腰安抚:“狐狸精?还能把你这硬汉子伤着?是哪儿的姑娘,这么厉害。” “是我们轧钢车间陈主任的大女儿陈红玫,长得俏,眼尾往上挑着,说话软乎乎黏人,哄得我那时候晕头转向。”龙虾声音沉得发哑,眼角慢慢红了,“我刚进钢厂那阵,满脑子就想好好干活攒钱过日子,以为捡着真幸福,掏心掏肺对她好——三个月工资买的珍珠发卡,省吃俭用攒的细粮票、布票全塞给她,自己顿顿啃窝头就咸菜。结果呢?她转头嫌我农村来的没出息,立马跟城里干部子弟勾搭上,把我当傻子耍,全车间的人都看我笑话……”他脚下力道忽轻忽重,眼泪没忍住往下掉,砸在车把上溅起小湿痕,声音裹着咽不下去的疼,一字一句都扎心。 风还在吹,自行车慢慢往前挪,龙虾把心底的烂事全倒出来,胸口堵得慌的闷劲散了大半,心里松快不少。林晓燕没说话,只把胳膊收得更紧,脸颊紧紧贴在他后背上,温热气息透过粗布工装渗进来,顺着脊背往上爬,慢慢安抚着他翻涌的情绪。 走了段路,龙虾稳了稳心神,又开口:“晓燕,还有件事,我也得跟你说清楚,别回头你觉得我藏着掖着不实在。” 林晓燕搂他的手松了下又立马攥紧,声音带着踏实的笑:“说呗,我听着。你肯把过往都告诉我,就够实在了,我信你。” “是我同村同学唐华,后来考上医学院成了高材生,人特别善良,对我是真上心。”龙虾声音软得发沉,满是无奈,“我中学退学进钢厂那两年,她总给我寄励志本子,放假绕路来厂里看我,还带家里腌的咸菜。后来我考电大,她都成高材生了,俩人慢慢走得近,处得跟亲兄妹似的,可她突然说喜欢我,想跟我处对象。” “那时候我正被陈红玫缠得晕头转向,没敢答应;后来跟她黄了,我也试着想对唐华好,可感情真勉强不来——我对她只有感激心疼,半点男女心动都没有。”龙虾叹口气,语气满是愧疚,“她后来生重病住院,我天天往医院跑,陪她说话、买糖糕酸梅汤,就想弥补点什么,可越处越明白,我俩只有兄妹情,没半点男女念想。她看我的眼神总带着盼头,我心里急得慌,可胸口那团爱火就是烧不起来,总不能耽误人家好姑娘。” 林晓燕认真听着,心里跟着揪得慌,抬手轻轻拍他后背,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心疼:“唐华姐太可怜了,这么好的姑娘咋没好缘分。龙虾哥你没做错,感情勉强不来,往后咱多帮她就好,改天带我去看看她,我给她带家里腌的酱菜,陪她宽宽心。” 龙虾点点头,眼里泛着酸泪,心里又酸又暖——酸的是唐华痴情错付,暖的是林晓燕通透善良,不斤斤计较还这般体谅人。 过了几天,龙虾抽休去看唐华,俩人约着去电影院看《小花》。影院里黑沉沉的坐满了人,荧幕配乐悲戚戚的,听得人心头发酸,周围不时传来低低抽泣。龙虾攥着唐华的手,那手凉得像冰,冻得他手心发疼,使劲往她手里哈气传暖,心里却半点波澜没有,只剩满心愧疚堵得慌。 唐华抬眼看他,眼里满是疑惑,那眼神直直戳进他心里,疼得他抬手往头上狠狠捶了两下,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砸在手背上凉冰冰的,声音哑得发紧。“你咋了?是不是有心事?”唐华声音轻得像风,带着颤音,伸手想碰他的脸,指尖快碰到时又悄悄缩回去,眼里满是失落。 龙虾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憋了半天:“唐华,对不住,我辜负你了。厂里来个姑娘叫林晓燕,她不嫌弃我过往,真心想跟我处对象,我……我答应了。” 唐华愣了愣,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声音平得没起伏,尾音却藏着掩不住的失落,眼眶慢慢红了:“咱都不小了,能碰到真心对你好的人不容易,你好好处,别辜负人家。我就是想看看她,见一面就放心了。” 龙虾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愧疚得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俩人坐着没心思看电影,满肚子堵得慌。散场后沿着马路慢慢走,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路没说一句话,最后就这么幽幽分了手,各走各的路。 龙虾心里清楚,这么做对唐华太残忍,可他实在没辙——这辈子苦够了,被人戳过脊梁骨,受了太多委屈,太需要一份实实在在的温暖,太需要有人真心拉他一把,陪他熬难捱的日子。他知道唐华真心待他,是这辈子少有的掏心掏肺的人,可感情不是努力就能凑出来的,没心动强撑着只会耽误俩人。 又到星期天,一大早龙虾就跟林晓燕挤上七路公交。车里人挤人,汗味、肥皂味混着劣质烟草味飘在闷热空气里,让人喘不过气。林晓燕攥着他的手,手心全是汗,圆脸盘憋得通红,温柔里多了几分紧张,坐立不安往窗外看。龙虾心里也乱得像麻,越往医院走越后悔,总觉得这趟来是添乱,只会让三个人都难受。 到黄土坡站,车门刚开,龙虾立马拽着林晓燕挤下去,声音低沉发哑:“晓燕,要不咱回去吧,别去了,省得大家都难受。”林晓燕摇摇头,咬着唇没说话,额头上渗着细汗,攥他的手没松,指节都泛了白。俩人在路边站了会儿,冷风一吹心里更乱,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慢慢挪上黄土坡。就在这时,又一辆七路车开过来,林晓燕猛地拽着他往车门冲,挤上去的瞬间车门“哐当”关上,俩人并肩站在角落没说话,只剩车轱辘碾路的“咕噜”声,还有彼此急促的心跳,“咚咚”撞着胸口。 到了延安医院,顺着走廊往里走,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发闷,医护人员穿着白大褂脚步匆匆。找到唐华实习的病房,龙虾迟疑着喊了声“唐华”,穿白大褂的姑娘立马走出来——她瘦得像根细芦苇,宽大的白大褂套在身上晃荡荡,脸色透着病态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里却强撑着平静,没露太多情绪。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像凝固了,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唐华的目光落在林晓燕身上,直直看了几秒,林晓燕也望着她,眼里满是复杂,有好奇、有心疼,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酸涩,俩人都没说话,气氛沉得发闷。 龙虾张了张嘴刚想介绍,唐华就往后退一步,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带点发颤:“我还要上手术,你们去别处转转吧,别在这等我了。”说完转身往病房里走,白大褂衣角扫过墙角,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自始至终没回头看一眼。 龙虾站在原地,心里又酸又涩半天没缓过神。林晓燕拉了拉他的手,带着哭腔说:“唐华姐太可怜了……”俩人默默走出医院,融进春城熙攘的人群里,风一吹,林晓燕的叹息声飘得老远,轻得像羽毛,落在龙虾心里却沉甸甸的。 从那以后,唐华的身影慢慢淡出龙虾的生活,他心里的挣扎与愧疚渐渐落地,一门心思揣着林晓燕的真心,在满是坎坷的日子里,紧紧攥着这份实打实的温暖。 这场逆境里冒出来的爱情,没有花里胡哨的套路,没有虚头巴脑的情话,全是真心换真心的踏实。往后日子不管再难,想起此刻后腰的暖意,想起林晓燕的温柔通透,龙虾就浑身有劲,脚下的路也能走得更稳。这份情刻进骨子里,疼过也甜过,成了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牵挂,陪着他熬过往后所有风雨。 25 青春的旋律,爱情的甜蜜 腊月的春城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路边枯草裹着薄冰硬邦邦戳在地上,钢厂的烟囱突突冒着灰雾,混在寒里沉在半空散不开。风刮过来带了刃似的,刮得脸生疼,出门的人裹着厚棉袄缩着脖子往暖处钻,连树杈上的麻雀都蜷成一团不敢动弹,钢铁厂区的冷意里,满是实打实的苍凉。 龙虾抄着袖子在钢厂围墙根来回磨脚,粗布棉袄裹得严实,寒气还是顺着领口袖口往里头钻,冻得他指尖发僵。比天冷更熬人的是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愧疚,堵得胸口发闷,喘口气都沉——跟唐华分开后,夜里翻来覆去全是她含泪的眼、单薄的背影,越想越骂自己自私,可他这日子太苦了,背着过往的烂包袱,被厂里人背后戳脊梁骨,前途摸黑,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活活得熬在泥沼里。 直到林晓燕撞进来,像束滚烫的光,带着实打实的暖意裹住他的冷日子。不嫌弃他摔过的跟头,不图他有啥本事,天天给送热饭,安安静静听他吐苦水,用温柔一点点焐热他冻透的日子。他没敢松手,死死攥着这束光,哪怕愧疚翻涌,也清楚知道,这辈子再也遇不上这么真心待他的人,错不起,更耗不起。 “龙虾哥,冻坏了吧?咋在这儿吹冷风!”林晓燕提着布包快步走来,布包缝里冒着凉气里的热气,刚凑过来就闻着白面馒头的香,递到他手里烫得指尖一缩,暖意顺着指缝往心里钻。她抬手帮他拢紧棉袄领口,指尖带着温热,轻轻揉着他冻得通红发僵的脖子,力道软乎乎的,眼里的心疼快溢出来。 龙虾攥着热馒头,看着眼前的姑娘——圆脸盘被冻得红扑扑的,眉眼弯着全是温柔,愧疚反倒更烈,声音哑得发沉:“晓燕,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唐华那么好,我还是辜负了她。” 林晓燕抬手擦去他眼角没忍住掉的泪,指尖软乎乎的,说话却带着股笃定的韧劲:“人都往暖处走,你没做错。感情最勉强不来,真为了愧疚跟她凑活,才是真坑她。她是好人,往后咱日子过顺了,多帮衬她就好,别跟自己较劲——你要是还想对她好,我不介意。” 龙虾猛地把林晓燕搂进怀里,怀里丰满的身子烫得惊人,淡淡的皂角香顺着鼻子钻进来,熨得翻涌的愧疚慢慢沉下去。这温度实打实的,比任何安慰都管用,他闭着眼蹭了蹭她的发顶,心里彻底透亮:他跟唐华,终究是没那个缘分,强求不来。 他这辈子尝够了感情的苦:跟唐华在一块儿,只剩互相体谅的煎熬,手碰着手都是凉的,半分心动的火苗都燃不起来;陈红玫那丫头精得成了精,嫌他是农村来的穷小子,嫌他没背景没出息,他掏心掏肺的实诚,在她眼里全是不值钱的傻气,从头到尾被耍得像猴,成了全厂的笑柄;也就林晓燕,不图名不图利,就想着跟他好好过日子,热饭暖炕头的踏实,是他这辈子头回摸着的真甜,这暖意,死都不能放。 “晓燕,有你在,真好。”龙虾搂得更紧,怀里的暖意顺着骨头缝往四肢百骸窜,浑身热烘烘的,之前压在心里的绝望委屈,全被这股热意冲得烟消云散。 林晓燕往他怀里缩了缩,嘴角弯着甜甜的笑,声音软乎乎却满是盼头:“以后我天天陪着你,好好干活,好好过日子,日子肯定能越过越红火。” 开春后暖意慢慢漫上来,钢厂后头的乡间小路冒出成片的嫩绿,野草嫩得能掐出水,踩上去软乎乎裹着泥土潮气,风一吹就卷着稻田的清香味儿往鼻子里钻。傍晚下班,龙虾蹬着二八大杠载着林晓燕往郊外去,车链咔嗒响得轻快,林晓燕搂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后背,风里全是俩人的笑声。路边桉树长得高大挺拔,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跟着凑热闹;下班的工友骑着车擦肩而过,说说笑笑聊厂里的事,可这份热闹里,总藏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龙虾停下车,牵着林晓燕往田埂走,青草没过脚踝,痒乎乎的蹭着皮肤,混着泥土的潮意格外舒服。田埂旁的稻穗长得饱满,风一吹就晃悠悠的,稻香裹着晚风飘过来,清清爽爽的让人心里敞亮。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俩人挨着坐下,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四周静悄悄的,只剩晚风拂稻穗的轻响,还有彼此“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得撞着心口。 月亮慢慢从东边爬起来,银辉洒在稻田里,稻秧安安静静的,连田蛙都收了声,像是怕惊扰了这满院的温柔。林晓燕靠在龙虾肩膀上,圆脸盘被月光映得泛着粉,呼吸渐渐急促,身上皂角香混着少女独有的清甜,飘得他心里直发痒,浑身热烘烘的烧起来。“你真坏”,她软乎乎推了他一下,声音黏得像蜜糖,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娇羞,下一秒就顺着力道软软倒进他怀里。 龙虾胳膊一收,紧紧搂着怀里软乎乎的身子,暖得发烫,低头就吻了上去——动作笨拙得很,却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热烈,唇齿间的甜顺着心口往四肢窜,浑身像烧起一团火,血液在血管里突突跳得厉害。这是他头回这么亲近一个姑娘,头回尝到爱情的真甜,不是陈红玫虚情假意的哄骗,不是对唐华满心愧疚的怜惜,是实打实的心动,是攥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珍宝。 林晓燕的胳膊紧紧勾着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滚烫的胸口,能清晰听见他急促的心跳,俩人就这么紧紧拥着、吻着,过往的苦难、委屈全被抛到脑后。晚风轻轻吹过,裹着稻田的清香绕在俩人身边,月光洒在身上,温柔得能淌出水来,满是藏不住的浪漫。 打那以后,龙虾像换了个魂似的,上班抡钢钎、扛钢板,浑身使不完的劲,工效次次拔尖,比谁都卖力。可这份踏实甜蜜,没藏住多久就引来了扎人的闲话:厂里的长舌妇背地里嚼舌根,酸林晓燕瞎了眼跟个没背景的穷小子,暗戳戳传他俩的谣言,说龙虾忘恩负义甩了唐华、靠女人攀高枝;还有些嫉妒他干劲的工友,见他日子有了盼头,故意在背后使绊子,冷嘲热讽没断过,那些恶意像藏在暗处的刀子,悄悄朝着这份纯粹的爱情递了过来。 他没把这些糟心事告诉林晓燕,只攥着她的手更紧,拼了命想护好这份暖。可他心里清楚,这钢厂的日子本就浸着世俗的凉,他和晓燕这份没背景没依靠的爱情,往后要扛的风雨,远比此刻的甜蜜多得多,眼前的亮堂里,早已飘起了藏不住的阴霾,等着将俩人的温情一点点碾碎。 26 寒潮浸心,恶语填胸 人冻到骨子里时,指尖攥住的半点暖意都带着血痂的疼;在暗夜里跌撞得久了,星子大的微光都能当成救命的盼头,死死嵌进掌纹里不肯放。 龙虾这辈子就没沾过多少暖,过去的浑事像洗不净的泥垢,裹得他透不过气,进了钢厂更是抬不起头。车间里的钢铁味混着铁锈尘灰,呛得人嗓子发紧,滚烫的钢材从轧机里滚出来时,热浪能烤得皮肤发疼,他套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工装,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浸透的布料贴在背上,又沉又黏,每动一下都要跟轰鸣的机器较劲,胳膊酸得打颤也不敢歇。他是厂里挂了号的失足青年,走到哪都能撞见旁人眼里的嫌恶,像针似的扎在身上,直到林海燕撞进他的日子,这份藏在苦日子里的爱情,才成了他溺水里攥紧的最后一根稻草,拼了命也不肯松。 林海燕在冷精整做炉号工,过磅、涂漆、编编号,活儿轻省些,余下的功夫总忍不住往轧机这边望。看龙虾汗流浃背咬着牙干活的模样,她心里揪得发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笃信,凭他的能耐,总有熬出头的那天。 爱情给了龙虾撑下去的劲,从前受了委屈就闷着,被人挑刺就忍着,可自从有了林海燕,他拼了命把活儿干到最好,轧机的火候、钢材的精度,摸得比谁都透,那些爱找茬的老师傅盯着他干的活瞅半天,挑不出半点毛病,到了嘴边的嘲讽也只能硬生生咽回去。他不想让林海燕失望,更想凭着这股劲,挣个能配得上她的将来,哪怕慢一点,苦一点。 下班铃一响,龙虾总往单身宿舍赶,那间十来平米的小平房,摆张铁架床、一张破木桌就没了空地,墙皮掉了好几块,漏风的窗户糊着旧报纸,却是他俩唯一的暖窝。他从老家带来的调料派上了用场,炒几道家常小菜,油香漫满屋子;林海燕也不含糊,做的家常菜喷香入味,俩人围着小桌吃饭,你给我夹一筷子菜,我给你盛半碗热汤,粗茶淡饭里藏着细碎的甜,日子清苦,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 吃完晚饭,俩人就凑在昏黄的灯下看书,冯梦龙的《三言二拍》翻得卷了边,字里行间的悲欢离合,勾得他俩跟着掉眼泪,也跟着盼,盼着善有善报,盼着苦尽甘来。 龙虾闲了就给林海燕讲巴尔扎克的故事,讲司汤达笔下的执着,讲到累了,就轻声念普希金的诗,沙哑的声音裹着暖意,漫在安静的小屋里。林海燕靠在他身边,听得入神,眼里满是崇拜,那一刻,车间的劳累、旁人的白眼,全被这片刻的安稳冲得烟消云散。 他俩也敢趁着天黑出去散散心,厂区外的田野长满了野草,风刮过的时候沙沙响,像藏着说不尽的心事,俩人攥着手慢慢走,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不敢走太快,也不敢靠太近,怕撞见巡逻的纠察队,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守规矩。 附近的水库边,他俩光着脚踩进凉水里,水花溅起来,笑声刚落就赶紧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谁;偶尔舍得花几毛钱,在街角买份豆花米线,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连烟火气里都掺着小心翼翼的甜。 那时候的龙虾,真觉得自己像个像样的男子汉,再苦再累,受了多少委屈,在林海燕面前都藏得严严实实,她的工装沾了油渍,他抢着拿去洗,宿舍的卫生、打水买饭,大小事都扛在肩上,就想让她少受点罪。 可八十年代的天,沉得压人,人心比车间里的钢铁还硬,那些带着**遗风的僵化思想,像寒雾似的裹着整个厂区,容不下失足青年半点好。龙虾脸上刚有几分笑模样,跟模样周正、性子温婉的林海燕走得近了些,藏在暗处的恶意就全冒了出来,像阴风似的,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凉。 车间的王二麻子最是市侩,仗着在厂里混得久,专挑软柿子捏,见龙虾有了盼头,更是处处为难。明明是他自己记错了料单,却转头就告到班长那,说龙虾故意弄错钢材规格,害他白忙活;龙虾值夜班时,他悄悄把轧机的零件拧松些,等机器出了小故障,就扯着嗓子喊,说龙虾干活不仔细,没把机器检查好,引来一群人围观,眼里全是看笑话的鄙夷。龙虾想辩解,王二麻子就拍着大腿嚷嚷:“犯过事的人,手脚能干净?心思能正?出了错不是他的问题还能是别人的?”旁边的人跟着附和,没一个人肯听他说半句,连厂里号称正直的老工人师傅,也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眼神冷漠得像冰,半点公道话都不肯说。 车间班长更是落井下石,专门找林海燕谈话,脸上挂着假惺惺的关切,话里却全是刀子:“海燕啊,你年纪轻,不懂人心险恶,龙虾那是有污点的人,这辈子都洗不清,你跟他好,将来评先进、调工作,哪样不受影响?别糊涂,耽误了自己一辈子。”科室里的小干事也跟着掺合,见了林海燕就阴阳怪气:“好好的姑娘,偏要往泥坑里跳,跟那种人凑一起,早晚被带坏,到时候厂里都容不下你。” 那些没追到林海燕的年轻工人,酸得眼睛发红,见着他俩就嚼舌根,话里话外全是恶意:“眼光真差,放着根红苗正的不找,偏找个烂人,将来有你哭的那天。”更有人凑到林海燕跟前,压低声音挑拨:“你不知道吧,领导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等着找机会把他赶出厂,你跟他走太近,小心被连累。” 一句句恶语像冰针似的,扎进林海燕心里,也扎进龙虾的耳朵里。他常躲在墙角,听着那些伤人的话,胸口像被重锤砸着,疼得喘不过气。他不过是想好好干活,好好爱一个人,想把过去的烂事抛开,好好过日子,可这世道偏不允许,那些僵化的偏见、市侩的恶意,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和林海燕裹在里面,一点点抽走日子里的暖意。 林海燕的压力越来越大,厂里的人看她的眼神也变了,从前的和善全没了,只剩鄙夷和嘲讽。她夜里总偷偷掉眼泪,枕巾湿了一大片,却从不在龙虾面前露半分委屈,只是攥着他的手,轻声说:“我不怕,咱们好好熬,总会好的。”龙虾抱着她,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心里又疼又酸,满是无力。他拼命干活,想靠本事挣口气,可不管做得多好,在别人眼里,他永远是那个犯过事的失足青年,那些努力,那些挣扎,全被过往的污点盖得严严实实。 他身边没个能说公道话的人,没人懂他想改过自新的心思,没人肯给他一次机会,所有人都盯着他的过去,想方设法地踩他、毁他。 乌云慢慢压满了天,寒风裹着寒意吹进车间,吹进漏风的宿舍,吹得他和林海燕的爱情满是凄凉。那些甜蜜像易碎的琉璃,被一次次的恶意撞得粉碎,剩下的只有揪心的疼、茫然的苦,还有在寒夜里苦苦挣扎的绝望。 泪水顺着龙虾的脸颊往下淌,砸在粗糙的手背上,又凉又涩。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满是不甘,又满是无力,他就想守着一份爱,好好过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世道,这裹着偏见的寒潮,到底要把他俩逼到哪一步才肯罢休。 27 世情淡,人心恶,尘霜摧爱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龙虾蹲在小平房门口的墙根下,嗓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反复咀嚼着这句词,苦意顺着喉咙往下爬,浸得五脏六腑都发涩发疼。 八十年代的日头看着烈,晒在身上却暖不透骨头。厂区里的风裹着铁锈和煤烟味刮过来,带着股钻缝的凉。他缩了缩脖子,后背紧贴冰凉的砖墙,不敢抬头。 路过的工人三三两两擦身而过,没人肯正眼瞧他。有人故意往他脚边啐了口唾沫,脚步声踩得重重的,嘴里还嘟囔着“败类”“丧门星”。那声音不大,却像针似的精准扎进他耳朵里。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血珠渗出来都没察觉——他明明拼了命在改过,车间里最苦最累的活全抢着干,轧机旁的热浪烤得他后背起了一层燎泡,手上磨破的茧子叠了一层又一层。可在这些人眼里,他永远是那个犯过事的失足青年。过去的污点像烙铁,焊在他身上,怎么洗都洗不掉。 林海燕的日子比他更难熬。四面八方的压力像潮水似的涌来,没给她半分喘气的余地。车间里的闲言碎语就没断过,女同事见了她,要么扭头躲开,要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里全是鄙夷。连打水时都故意把水溅到她的工装上,嘴里还阴阳怪气地说:“近墨者黑,小心沾了晦气!” 那些先前追过她的年轻工人,更是没了往日的伪装,天天堵在她下班的路上,话里藏着刀子:“林海燕,你脑子是不是坏了?放着我们这些根红苗正的不选,偏要黏着个烂人!我们拿铁饭碗,家里成分好,他有啥?就一身洗不清的污点,跟着他,早晚喝西北风!” 王二麻子见挑唆没用,就变着法儿使坏。知道林海燕是临时到车间锻炼,早晚要回幼师岗位,竟偷偷跑到学校那边递小话,添油加醋说她作风不正,跟失足青年勾勾搭搭,不守本分。学校的领导立刻找她谈话,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你是共青团员,是组织重点培养的对象,怎么能跟这种有劣迹的人来往?要是再不清醒,不光转不了正,团员身份都得撤销,往后别想在教育系统立足!” 车间里的打压更是变本加厉。王二麻子仗着跟班长沾点亲戚关系,天天找龙虾的茬。明明是他自己漏记了生产指标,转头就跑去班长那告状,说龙虾故意瞒报产量,拖了车间后腿。龙虾加班赶工,熬了两个通宵把积压的钢材轧完,他却偷偷改了考勤表,说龙虾脱岗偷懒,害得龙虾当月的工分被扣了大半,工资少了整整一半。龙虾找班长辩解,班长连眼皮都没抬,冷笑一声:“他说你错,你就是错。犯过事的人,嘴里能有真话?别在这狡辩,再闹就把你撵出厂!” 旁边围着一群工人,号称厂里最正直的老工人李师傅就站在最前面。他天天挂着“公平公正”的名头,见龙虾被冤枉,却只是抱着胳膊,眼神冷得像冰,慢悠悠地补了句:“年轻人,做错事就要认,别总想着推卸责任。你这样的,就该多受点教训才长记性。”没人肯听龙虾说半句解释,所有人都默认他是错的,好像他生下来就该被踩在脚下,连喘口气都是罪过。 龙虾没日没夜地干活,想靠汗水证明自己,想洗涮身上的污点,想护着身边的林海燕,可现实偏要把他往死里逼。 他累得倒在车间就能睡着,手上的伤口结了痂又被磨破,渗出来的血沾在工装上,干了就成了一片片黑印。可就算这样,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他——小干事没事就来车间晃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鸡蛋里挑骨头;领导开会时,总把他当反面典型,指着鼻子骂他“无可救药”“败坏风气”。那些难听话,像重锤似的砸在他心上,砸得他快要撑不住。 那天晚上,林海燕冲进宿舍,一头扑进龙虾怀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他的工装,也烫透了他的皮肤。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你明明在好好干,你那么努力,为什么就没人肯信你?为什么就不肯给你一次机会?”她攥着他的衣服,肩膀抖得厉害,声音里满是绝望和心疼,“我快撑不住了,学校逼我,厂里的人都孤立我,可我舍不得你,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龙虾紧紧抱着她,后背绷得笔直,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她的头发上。他能感觉到怀里人的脆弱,能听见她心里的委屈,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权没势,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说护着她。他想跟那些人拼命,想吼出心里的不甘,可他不敢,他怕自己出事,林海燕就真的没人管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他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哑得发颤,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割在心上。 林海燕猛地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准说对不起!我不怪你,我就跟你在一起,就算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不离开你。”她的眼神很亮,带着股执拗的劲,可眼底的恐惧和疲惫藏不住。龙虾看着她日渐憔悴的脸,颧骨都凸了出来,眼底满是红血丝,心里的内疚像潮水似的翻涌——他想给她幸福,却让她跟着自己受这么多苦。这样的坚持,到底是对是错? 夜里,龙虾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林海燕因为他遭遇不公,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悄悄起身,摸黑走出宿舍,心里堵得发慌,只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他在医学院找到了唐华。俩人都是命苦的人,一个被世俗嫌弃,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两道孤凄的身影在路灯下晃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没说几句话,却能懂彼此心里的苦。 后来他实在撑不住,就偷偷跑去了昆洋大娘家里。大娘是少数真心对他好的人,见他瘦得脱了形,眼眶通红,心疼得直掉眼泪,忙下厨做了满满一桌他爱吃的菜。表姐表妹拉着他说话,怕他心里难受,特意拉着他去滇池划船散心。 滇池的水浩浩荡荡,蓝得晃眼。天上的白云慢悠悠飘着,海鸟展开翅膀在水面上盘旋。风一吹,带着湖水的凉意,舒服得让人想醉。表姐表妹和同行的朋友说说笑笑,笑声清脆,还唱起了邓丽君的歌:“我能为你,再做一些什么,那是我的快乐,我只希望,你不要离开我……”歌声顺着风飘过来,温柔得像棉花,却狠狠砸在龙虾心上。 他坐在船边,手伸进凉丝丝的湖水里,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又狼狈的倒影。身边的人笑得越开心,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苦涩在舌根蔓延,连呼吸都带着疼。他想过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不用再受那些白眼,不用再看那些丑恶的嘴脸。可一想到林海燕,心里就软了——她还在等他,还在陪着他受苦,他要是走了,她该怎么办? 风渐渐大了,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凉了他的心。他收回手,看着远处的天际线,沉沉的乌云慢慢压过来,像要把这片湖水都盖住。 他知道,自己拼尽全力抓着的爱情,就像湖面上的浮萍,风一吹就摇摇晃晃。那些世俗的丑恶、人性的阴暗,像一把把钝刀,一点点割着这份感情。他和林海燕的坚守,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渺小又可怜,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快要被耗尽了。 他望着粼粼的湖水,眼泪又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难道用汗水真的洗不掉过去的污点?难道他这辈子,就注定只能被踩在脚下?难道他连好好爱一个人,好好活一次的资格,都没有吗?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世道,到底要把他们逼到绝境,才肯罢休? 28 歧视如刀伤无血,风雨交加煎熬心 八七年的中秋,钢厂区被一层灰蒙蒙的雾裹着,天阴得发沉,连风刮过都带着轧机残留的灼热气,却暖不透人心底的寒。中秋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龙虾却被硬留着加班,车间里的机器轰鸣比往常更刺耳,滚烫的钢材从轧机里滚出来,火星溅在他磨破的工装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他却浑然不觉,满手的茧子叠了一层又一层,掌心旧伤没好又添新伤,渗着血丝混着油污,看着触目惊心。 他不是没努力过,进厂这些日子,最苦最累的活他全扛着,值夜班熬通宵是常事,王二麻子故意刁难改考勤、藏料单,他都咬着牙扛过去,只想用汗水洗掉过去的污点,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守着身边的林晓燕好好过日子。可这世道偏不饶他,领导见了他就皱眉头,工人见了他就躲着走,连呼吸都像犯了错,连一份安安稳稳的爱情,都要被生生撕扯。 林晓燕也没回家,她揣着满心的委屈和牵挂,悄悄守在车间外,等龙虾下班。夜色渐深,车间的灯亮得刺眼,她看着龙虾拖着疲惫的身影走出来,后背的工装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显露出单薄又倔强的轮廓,心里揪得钻心的疼。俩人并肩走回那间漏风的单身宿舍,屋里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就一张破木桌,摆上两碟咸菜、几个白面馒头,还有一瓶攒了好久钱才买来的红酒,酒液猩红,映着俩人眼底的红。 酒瓶拧开,酸涩的酒气散在屋里,林晓燕倒了两杯,端起来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呛得她咳嗽,眼泪却跟着涌了上来。她盯着龙虾布满血丝的眼睛,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憋了太久的委屈、压力和不甘,在这一刻全翻了上来。没等龙虾开口,她突然扑过去,双臂死死搂着他的腰,脸埋在他满是汗味的工装里,肩膀抖得厉害,似醉非醉地呢喃:“龙虾,我心爱的龙虾,别分开,咱们别分开好不好?我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哪怕苦一辈子,我也认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呐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混着汗水,又凉又涩:“我要跟你一醉方休,就醉在梦里,梦里就没人骂我们,没人逼我们了……”龙虾紧紧回抱住她,心里像被刀割似的疼,他能感觉到怀里人的脆弱,能懂她心里的煎熬,可他除了紧紧抱着她,什么都做不了。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辛辣的酒气烧得喉咙发疼,却压不住心底的绝望,俩人疯狂地亲吻,用尽全身力气拥抱,像是要把彼此揉进骨血里,留住这片刻的温暖。 屋外的天越来越沉,乌云压得低低的,像是要塌下来。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屋里俩人心碎的模样,紧接着雷声隆隆炸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倾盆大雨瞬间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和窗户上,像是老天爷在嘶吼,又像是在为他们哭泣。 龙虾猛地推开林晓燕,红着眼眶冲到门口,对着漫天风雨疯狂咆哮,酒劲上头,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全喷了出来:“下!给老子往死里下!把这肮脏的世界全淹了才好!雷!劈!往死里劈那些狗娘养的!劈那些不让我好好活、不让我好好爱的杂碎!要么劈死他们,要么劈死我!老子活得太苦了!太憋屈了!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连累她跟着我受委屈,我活着有个屁用!有个屁用!” 他一边吼一边狂笑,笑声嘶哑又凄厉,混着雨声、雷声,在空旷的厂区里回荡,听得人骨头缝都发寒。他抬手狠狠捶打自己的胸口,每一拳都用尽全力,像是要把心里的不甘和绝望全捶出来。林晓燕斜靠在墙角,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流,她痴痴地看着龙虾发疯的模样,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他吼的、他骂的,全是她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全是这世道强加给他们的恶气,就让他好好发泄一场,就让这大雨掩盖他们所有的痛苦。 到最后,林晓燕也忍不住了,跟着他一起吼,一起哭,俩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在暴雨里宣泄着满心的绝望。雨渐渐小了,俩人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龙虾走过去,紧紧抱着林晓燕,她靠在他怀里,小声啜泣,俩人就这么抱着,亲吻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舍不得松开。 龙虾看着怀里憔悴的林晓燕,心里猛地冒出一股劲,他咬着牙,眼神坚定地说:“晓燕,为了你,为了咱们俩的爱情,我再去找领导,一个个找,一遍遍检讨,我好好认错,求他们给我一次机会,求他们别再为难你了。”他知道这或许没用,知道那些领导眼里根本容不下他这个失足青年,可他不想放弃,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活下去的念想,他必须拼一把。 可现实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往后的日子,林晓燕的压力不仅没减,反而越来越大。车间里的闲言碎语像苍蝇似的围着她转,王二麻子见龙虾找了领导,更是变本加厉地在背后使坏,到处散播她作风不正的谣言,说她为了男人不顾脸面,连共青团员的身份都不配。厂里的小干事也总找她谈话,话里话外全是威胁,说再跟龙虾来往,就别想转成正式幼师,一辈子都在车间里干苦力。 林晓燕心里爱着龙虾,也信任他,知道他在好好改过,可那些谗言、那些压迫,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她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调走,离开又苦又累的车间,去学校做了轻松体面的幼师,心里难免会失落,会惶恐。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为了龙虾,一切都值得,她愿意陪他吃苦,陪他熬日子,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的凄凉和委屈还是会冒出来,让她辗转难眠。 俩人开始刻意逃避彼此,有时候几天不见面,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分开的时候满是不舍和痛苦。林晓燕心里憋得慌,就跟着同学在宿舍里跳舞,放点流行的曲子,借着热闹驱散心里的愁苦,还有两个一直倾慕她的青年也在,陪着她们一起跳,想逗她开心。 龙虾见不到林晓燕,心里像少了点什么,坐立不安,像丢了魂似的,走到哪都觉得烦躁。他在厂区里四处找,突然听到一阵音乐声,顺着声音找过去,从宿舍门缝里一看,林晓燕正被一个高壮的男人搂着跳舞,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那一刻,嫉妒和愤怒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猛地一脚踹开宿舍门,冲上去对着那个男人的脸就狠狠一拳,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沉闷又响亮。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赶紧把龙虾拉开,那个被打的男人捂着脸,气得骂骂咧咧,却被同学拦住了。林晓燕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幽幽地走过去,拉着龙虾的胳膊,对着屋里的人说了句“对不起”,就带着他转身走出了宿舍。一路上,俩人都没说话,只有林晓燕脸上的泪水不停地流,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 没走多远,刚才屋里的两个朋友就追了上来,拉着他们去自己家喝酒,说想帮他们解解误会,散散心。到了朋友家,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还开了一瓶金奖白兰地,朋友不停劝他们喝酒,说着宽慰的话,希望他们别因为这点小事闹别扭。 龙虾端起酒杯,抿了三口白兰地,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流,突然浑身一麻,像是有一股电流窜遍全身,积压在心里多年的苦、多年的伤、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流。他捂住脸,放声痛哭起来,哭声嘶哑又哀鸣,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听得人心里发酸。 “晓燕,我知道,我都知道……”龙虾一边哭一边说,声音断断续续,满是愧疚,“你为了我,被人嘲笑,被人欺负,被人打压,连工作都被他们刁难……你离开我吧,真的,离开我,你就不用受这些苦了,你的日子就会好起来了……”他越说越激动,眼泪流得更凶,“今天当着朋友们的面,我把话说明白,往后,林晓燕跟龙虾,再无任何关系,我酿的苦酒,我自己喝,跟你没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狂笑,笑里全是绝望,拿起酒瓶往嘴里灌,喝得太急,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接着就开始不停呕吐,吐得一塌糊涂,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心酸、愤恨全吐出来。林晓燕站在角落里,像个木偶似的,呆呆地看着他,眼泪也不停地流,她想上前劝他,却迈不开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折磨自己——她知道,他心里比谁都苦,就让他好好哭一场,好好醉一场吧,或许醉了,就不那么疼了。 29 挚爱尽碎,心魔觉醒 挚爱熬到尽头,终究还是抵不过世俗的碾压,龙虾和林晓燕,还是分了。 那股子悲愁像漫天乌云,死死压在龙虾心上,卸不掉,散不去。他像丢了灵魂的木偶,又像行尸走肉,每天木然地穿梭在钢厂的车间里,混在一群满身农民习气的老工人中间。这些人干了一辈子苦力,浑身都是疲惫和麻木,闲下来就聚在一起喝酒,喝多了就吵吵闹闹,要么发泄对生活的怨气,要么说些粗俗不堪的脏话,一个个魂魄无归,活得浑浑噩噩。 龙虾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寒——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的模样,一辈子困在这满是铁锈和煤烟味的车间里,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微薄的工资,最后变得和他们一样麻木、颓废,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心里狠狠责怪父亲:为什么你干了一辈子这样的活还不满足,非要把我也拉进这泥潭里来?命运又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好不容易逃出去,为什么又要被硬生生打回原形?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宁死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悔恨像潮水似的涌上来,疼得他肠子都快青了。 哪怕失恋的疼揪得他喘不过气,哪怕一次次被打击得快要崩溃,龙虾还是咬着牙拼命工作。他病过,病得浑身无力,站都站不稳,却还是撑着去上班;他累过,累得倒在车间就能睡着,手上的伤口结了痂又被磨破,渗出血来也只是随便用布裹一下,接着干。他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靠自己的努力挽救前途,想证明自己能改过自新,能做个有用的人。可那些人,那些厂里的小官,从来都没打算原谅他,不仅不原谅,还变着法儿为难他,连爱着他的林晓燕,都要因为他被牵连、被打压,这世道,怎么就这么狠? 夜里,龙虾躲在昏暗的小屋里,捧着路遥的《人生》翻来覆去地读,一遍又一遍,每读一次,心里就更疼一分。他觉得自己跟高加林太像了,一样的不甘平庸,一样的被命运捉弄,一样的在现实里苦苦挣扎,满肚子的委屈和愤怒,却无处发泄。以前的他,懦弱又善良,没什么人生阅历,遇事只会忍耐、承受,可现在,他不想忍了。他想改变,想像高加林那样,勇敢地跟命运对抗;又想像《红与黑》里的于连那样,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拼出一条路来。就算最后会失败,会粉身碎骨,也比现在这样被人踩在脚下、任人欺凌强,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他现在活着,也跟死了没区别。 两年,他在钢厂熬了整整两年,缓刑考验期满了,处分也解除了,大学文凭也补回来了,工资也调成了大学毕业生的标准,可这些,又有什么用?钢厂还是不肯给他安排专业对口的工作,他依旧在最苦最累的一线岗位上出力流汗,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还是满是鄙夷和嫌弃。处分解了,他的心却一点都不快乐,甚至连谋前途的心思都没了——他要么干脆扔掉这个所谓的金饭碗,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要么,就彻底绝望,干脆毁了自己,一了百了。心里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天中午,林晓燕的密友突然找到龙虾,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小声说:“龙虾,晓燕因为你的事,被领导警告了,要是再跟你有牵扯,她调动工作的事就彻底黄了,她的前途,就全毁了。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要是真的爱她,就替她想想,理解她的难处。” 龙虾听完,半天没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心里翻江倒海,满是愤怒和无力。他知道,那些领导就是故意的,故意拿林晓燕的前途要挟她,就是要逼他们分开。他没说什么,转身就往那位领导家走,心里憋着一肚子话,想跟领导求求情,想让他们别再为难林晓燕。 敲开领导家的门,看到领导那张虚伪的脸,龙虾刚说了几句求情的话,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流,声音哽咽着,满是哀鸣:“领导,晓燕是个好姑娘,她当初同情我,想帮我改过自新,她善良又正直,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她。我们现在已经彻底分手了,以后再也不会来往了,求您,求组织,别因为我影响她的工作,给她一次机会吧,她不容易……” 领导坐在沙发上,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语气虚伪又敷衍:“龙虾,你想多了,组织上一直很重视人才,你好好改过,将来也会有前途的。晓燕的工作,我们正在考虑,会妥善安排的。”龙虾看着他虚伪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心,这就是所谓的领导,这就是所谓的组织,眼里只有权力和利益,根本没有半点人情味,这社会,真是残酷又无奈。 那天深夜,龙虾下了中班,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林晓燕,怕她想不开,怕她出什么事,就绕到她的宿舍楼下,敲开了她的门。他想跟她好好道个别,想劝劝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等着调动工作的机会,好好过日子。 门开了,看到林晓燕的那一刻,龙虾愣住了。才几个月不见,她像是老了好几岁,脸上满是疲倦和憔悴,眼神里全是忧怨,没有了以前的活泼和阳光,整个人阴沉得厉害,哪里还有半点少女的模样?这还是那个曾经靓丽活泼、眼里有光的技校女生吗?还是那个满心期待、即将成为幼师的阳光少女吗?还是那个带着四川姑娘豪放劲儿的健美少女吗?都不是了,她被这世道,被这苦难,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林晓燕看到龙虾,瞬间就爆发了,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眼泪哗哗往下流,猛地扑上来,对着他又抓又打:“龙虾!你这个该死的龙虾!你这个害人精!你读了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都是因为你,我的前途全毁了!我被人嘲笑,被人打压,都是因为你!” 龙虾看着她疯狂的样子,心里一阵惊诧,目光呆滞,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她抓、任凭她咬、任凭她打、任凭她哭叫。他知道,她心里苦,她心里恨,这些苦和恨,都是他带给她的,他欠她的,就让她好好发泄一场吧。 打了一会儿,林晓燕累了,龙虾趁机转身就走,可她突然追上来,猛地抱住他,眼泪不停地流,嘴里呢喃着乱七八糟的话,像是精神失常了一样。她把龙虾猛地推到床上,又哭又笑,眼神迷离:“龙虾,你这个烂虾,我心爱的烂虾子,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我把我的心给你,把我的身体给你,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龙虾看着她反常的样子,心里又疼又绝望。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一直清清白白,彼此珍惜,可现在,因为他,因为这该死的世道,她彻底崩溃了。苦难这个厉鬼,终究还是把她也拖进了深渊。龙虾紧紧盯着林晓燕,牙齿咬得咯咯响,双眼通红,像是要喷火似的,哀声咆哮:“命运如此,我们终究还是敌不过!我自己去毁,你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他猛地推开她,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摔门就走,再也没有回头。这一走,就是一生,这一别,就成了永诀。 从他摔门而出的那一刻起,那个心地纯洁、满心期待改过自新的龙虾,就死了。 从此,世间再无那个懦弱善良的失足青年,只有一只被世俗逼疯、被仇恨填满的狼,一尊被绝望吞噬、不择手段的魔。 往后的路,他不再忍,不再让,谁欠他的,谁害过他的,他都会一一讨回来,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30 玉碎葬初心,悲声绝痴念 铁锈混着劣质机油的刺鼻气味,像浸了毒的蛛网,缠了龙虾整整三年,缠得他喘不过气。轧钢车间里,巨大的机器轰鸣震得耳膜发疼,滚烫的热浪裹着金属碎屑扑面而来,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涩意,日复一日磨蚀着他那颗满是裂痕的心。 刚从林晓燕宿舍摔门而出的余痛还在胸腔里翻涌,脸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抓挠的刺痛,耳边全是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骂,混着机器的轰鸣,搅得他脑子嗡嗡作响,连眼前滚烫的钢锭都变得模糊。 他攥着沉重的钢钳,机械地将烧得通红的钢料送进轧辊,汗水混着脸上的油污,顺着年轻却爬满风霜的脸颊滑落,砸在滚烫的金属地板上,“滋啦”一声就蒸发殆尽,连半点痕迹都留不下。就像他拼尽全力攒下的希望,像他对林晓燕掏心掏肺的真情,像他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念想,全被这冰冷的现实碾得粉碎,连回响都没有一丝。 古乡龙溪城的模样,此刻在脑海里模糊得像张褪了色的旧年画。那片养他长大的坝子,那被老乡们挂在嘴边的五山六寺,还有他当年作为尖子生、被邻里围着夸赞“将来准能飞黄腾达”的时光,早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当年他拼了命从山村出来,顶替父亲进了国营钢厂,在乡亲眼里是捧上金饭碗的金凤凰,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碗里装的不是安稳日子,是滚烫的铁水,是压得人直不起腰的钢锭,是满车间甩过来的鄙夷眼神,是这辈子都甩不掉的“失足青年”标签。 “老子早改了!流的汗能浇透半个车间,却洗不掉一句‘失足犯’!”心底的咆哮翻江倒海,却全被机器的轰鸣吞得一干二净,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那撕心裂肺的绝望。 几年来,他不敢有半点懈怠,别人躲着嫌烫的重活他抢着干,别人下班歇着,他就缩在漏风的工棚里啃书本,熬了无数个通宵,眼睛熬得布满血丝,总算考上广播电视大学,攥到了那本红灿灿的文凭。工资从刚进厂的三十三块涨到六十六块,可又能怎么样?在钢厂这群人眼里,他还是那个偷过东西、蹲过号子的烂货,是个永远洗不清污点的渣滓。 之前领导说处份解除,补发文凭,让他做专业工作,全是屁话…… 车间角落传来几声低笑,龙虾眼角余光扫去,见王二麻子带着两个工友靠在机器旁抽烟,眼神直往他这边瞟,嘴里嚼着的难听话像针似的扎过来: “看那怂样,再怎么卖命干,也是个有案底的,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 “之前还敢缠林海燕,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劳改犯,也配碰好姑娘?” 那些话戳得他心口生疼,攥着钢钳的手不住发抖,指节泛白。他想冲过去揍他们一顿,想嘶吼着告诉所有人他已经改好了,可脚步像灌了铅,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他试过忍,试过低头,试过用汗水证明自己,可这世上的人,从来只认他过去的污点,没人愿意看他如今的付出。 大学的文凭被他压在床板下,边角都磨卷了,上面的红印子褪了色,就像他渐渐凉透的心。上次评先进,他干活最多、出错最少,领导却当着全车间的面跳过他,轻飘飘一句“有案底的人,不符合标准”,就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 汗水能洗掉钢铁上的污渍,却洗不掉他身上的烙印。他以为只要拼命努力,总能换来一点尊重,总能被这个世界接纳,可他错了,错得离谱。这世上的偏见,比车间里的钢铁还硬,比寒冬的冰水还冷,死死压着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最让他熬不住的,是那份被生生掐断的爱情,是林晓燕最后疯癫崩溃的模样——那个曾经眼里有光、温柔善良的姑娘,被他连累得前途尽毁,被世俗逼得没了人样,最后对着他又抓又打,骂他是害人精。 他曾把林晓燕当成黑暗人生里唯一的光,拼尽全力想抓住这份救赎。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干净的工装,笑着递给他一瓶凉水;记得他加班到深夜,她悄悄在车间门口等他,手里揣着热乎乎的馒头;记得她把那块洁白的玉佩塞给他,小声说“戴着,保平安”。那玉佩温润细腻,他天天揣在怀里,连干活都小心翼翼护着,那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他觉得自己能重新做人的证明。可最后,这束光还是灭了,被世俗的流言蜚语、被领导的威逼利诱、被现实的残酷无情,彻底掐灭了。他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了副厂长的儿子,那个仗着老子权势横行霸道的家伙,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还有陈红玫,大城市少女,灵动活泼,曾让他心里泛起涟漪,一场幽梦,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唐华,那个他亏欠过的姑娘,温柔善良,藏在他心底最软的地方,她也嫁了县城的工程师,日子过得安稳体面。就连他从小的仇敌黄蜂,都抱着他当年心心念念的凤妹,在龙溪县城街头出双入对,活得春风得意。他生命里仅有的几抹暖色,全被现实这只无情的手,一片片撕扯下来,丢进轧机里碾得粉碎。那些真诚的付出,那些纯粹的念想,那些对未来的期待,全成了天大的笑话。 下班铃响时,天已经擦黑了,铅灰色的云压得更低,像是要下雨。龙虾拖着灌铅的双腿走出车间,晚风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心里的燥热和绝望。他没回小平房,径直走到厂区外的小卖部,摸出兜里仅剩的几块钱,买了一瓶劣质白酒,拧开瓶盖就往嘴里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顺着食道往下滑,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冰寒,反而让那股绝望更加强烈,眼泪忍不住混着酒液往下流,又苦又涩。 他蹲在路边的老槐树下,树影斑驳,遮住了他眼底的痛苦。酒瓶很快就空了,他随手扔在地上,酒瓶摔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摸出怀里的玉佩,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能看到玉佩上细腻的纹路,还是当年林晓燕递给他时的模样,温润依旧,却凉得刺骨。这玉佩,藏着他最后的痴念,藏着他对“重新做人”的所有期待,藏着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善意。他曾以为,只要守着这份念想,总能熬出头,总能被接纳,可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梦。这世界从来就没对他温柔过,从来就没打算给他机会。 “改过自新?做个好人?谁他妈稀罕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哭腔,眼泪越掉越凶, “我拼了命变好,流的汗比血还多,他们还是把我当烂虾,连爱一个人的资格都不给,连活下去的希望都要掐断…… 凭什么?凭什么啊!” 哭声越来越大,从压抑的呜咽变成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满是悲凄和不甘,引得路过的人远远避开,眼神里满是嫌弃。 他紧紧攥着玉佩,指节泛白,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那点关于文雅书生的幻梦,那点逆来顺受的隐忍,那点安于命运的妥协,全在这一刻碎得干干净净。 “去他妈的忍辱负重!去他妈的安于命运!去他妈的好人!” 他猛地扬起手臂,将那块视若珍宝的玉佩狠狠掼在水泥地上。“啪嚓”一声脆响,在夜里格外刺耳,玉佩碎成了好几片,晶莹的玉屑溅在地上,像他破碎的心,再也拼不完整。 龙虾盯着地上的玉碎片,眼泪越掉越凶,脸上却没了半点表情,只剩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死寂。他蹲下身,捡起一片锋利的玉茬,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扎进皮肉,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玉碎片上,红得刺眼。 疼痛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让他瞬间清醒了——逆来顺受换不来尊重,踏实本分换不来希望,这世上没人会可怜他,没人会给他机会,想要活下去,想要活成人样,只能靠自己,只能抛开所有的善意和隐忍,像狼一样去抢,去争! 他缓缓站起身,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和油污,眼底的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狠戾。 曾经那双藏着书卷气、带着怯懦的眼睛,此刻燃着幽暗的火焰,像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满是凶光。 “我不是烂虾,我是龙孙!” 他咬着牙,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世上不给我活路,那我就自己闯!钢厂待不下去,我就跳商海,哪怕是走地下暗道,哪怕是做违法的生意,哪怕是刀口舔血,我也要活下去,要活成人样!” 他一脚踩在地上的玉碎片上,“咯吱”一声,像是在亲手埋葬过去的自己。那个曾一心想洗清污点、做个好人的龙虾,那个曾怀揣书生梦、逆来顺受的龙虾,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晚风更凉了,吹得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逝去的痴念哀悼。龙虾攥着带血的手,转身望向钢厂的方向,眼底没有了半分留恋,只剩彻骨的寒意和熊熊燃烧的野心——那些曾经看不起他、打压他、夺走他一切的人,迟早有一天,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31 龙性觉醒踏暗途,一腔爆发破牢笼 夜色渐深,钢厂的巷道只剩零星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线下,路面坑坑洼洼,积着雨后的泥水,倒映着斑驳的树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瑟。 龙虾沿着路边慢慢走着,手心的伤口还在流血,疼得钻心,可他半点都不在意,心里翻涌的戾气和野心,早已盖过了皮肉的疼痛。刚从老槐树下离开时的决绝还在心头激荡,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切割,脚下的泥土沾在裤脚上,沉甸甸的,却远不及心里的恨意重。 职工宿舍里的灯还亮着,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工友们的说笑声,还有劣质烟草的味道飘过来,刺得他皱了皱眉。 他那间狭小的平房,他挤了三年,每天听着工友们对他的嘲讽和排挤,看着他们浑浑噩噩过日子的模样,以前还会羡慕他们能被世界接纳,现在只剩无尽的厌恶。他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望着那扇透着光的窗户,眼底满是冰冷的嘲讽——他曾以为这里是安身立命的地方,现在才知道,这里不过是囚禁他的牢笼,是消磨他意志的坟墓。 他转身走进那昏暗的小平房,这里堆着他的所有东西,一个破旧的木箱,几件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还有那本磨卷了的成人大学文凭。他打开木箱,把文凭拿出来,看了一眼那红灿灿的封面,封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就像他曾经的梦想,早已没了模样。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那破文凭,换不来尊重,换不来机会,换不来爱情,留着也没用,只会提醒他曾经有多傻,有多天真。 他把几件换洗衣裳塞进背包,又摸出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五百多块钱,紧紧攥在手里。这是他三年来流尽汗水换来的全部积蓄,是他闯商海的本钱,也是他活下去的最后希望。指尖触到钱的粗糙质感,心里的不安渐渐被野心取代,他知道,这五百块钱不算多,可足够他迈出第一步,足够他逃离这个吃人的钢厂,逃离这个容不下他的地方。收拾好东西,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待了三年的地方,车间的轰鸣声还在隐隐传来,那曾让他以为能安稳度日的声响,此刻只剩无尽的排斥,他转身就走,脚步坚定,没有半点回头。 走出钢厂大门的那一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晚风里没有了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却带着几分市井的烟火气,还有一丝藏在暗处的危险气息。路边的小饭馆里传来划拳喝酒的声音,杂货铺的老板打着哈欠收拾摊位,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叼着烟走过,眼神桀骜不驯——那是钢厂里的混混,平时靠倒腾东西、敲诈勒索过日子,在旁人眼里是过街老鼠,可此刻在龙虾看来,他们活得比自己痛快,至少不用忍气吞声,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背负着“失足青年”的标签苟延残喘。 “呵,混日子又怎么样,至少活成了自己的样子。”他低声嘀咕了一句,转身离开。他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也要走上这样的路,甚至比他们更狠,更险,可他别无选择。这世上没人给她留生路,他只能在黑暗里挣扎,哪怕沾满一身污泥,哪怕背负一身骂名,哪怕将来会栽跟头、会坐牢,他也认了——至少那样,他活得像个人,活得有骨气,不像现在这样,连条狗都不如。 走到春城的老桥边,桥下的河水潺潺流淌,夜色里泛着幽暗的光,风吹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映着天上微弱的星光,透着几分凄凉。他靠在桥栏杆上,望着河水发呆,脑海里闪过这些年的经历:年少时的风光,失足后的落魄,进厂后的隐忍,爱情里的煎熬,还有林晓燕最后崩溃的模样,工友的嘲讽,领导的冷漠,一点点在脑海里回放,心里的恨意和不甘越来越浓,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曾以为,只要踏实干活,就能洗掉过去的污点,就能被这个社会接纳。他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用汗水证明自己的诚意,可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打压和抛弃。他努力读书,努力学习轧钢技术,想靠知识改变命运,可在别人眼里,他还是那个有案底的烂货。他渴望爱情,渴望一份温暖,可连最基本的爱一个人的资格都被剥夺,连真心都被肆意践踏。他犯了多大的错啊,他只是想重新做个好人,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可这个世界,连这点机会都不肯给。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能光鲜亮丽地活着,我就要被踩在脚下?凭什么我拼命改好,你们却连一点机会都不给?” 他对着河水嘶吼,声音在夜里回荡,满是悲凄和不甘,眼泪再次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桥栏杆上,顺着冰冷的金属滑落,融进桥下的河水里,消失不见。河水静静流淌,没有任何回应,就像这个冰冷的世界,从来不会在意他的委屈和痛苦,从来不会可怜他的挣扎和煎熬。 风越来越大,吹得他浑身发冷,也吹醒了他的理智。他慢慢冷静下来,眼底的悲凄渐渐褪去,只剩彻骨的冰冷和狠戾。他明白,眼泪没用,委屈没用,软弱更没用,这世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你越是退让,别人就越是欺负你,你越是隐忍,别人就越是看不起你。想要不被欺负,想要被人尊重,想要活成人样,就只能让自己变强,强到没人敢惹,强到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强到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跪在他面前求饶。 他想起小时候在龙灵村的山里,他曾被一群野狗围攻,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没有退缩,捡起石头狠狠砸过去,哪怕被野狗咬伤,流了好多血,也要拼尽全力反抗,最后终于吓退了野狗。那时候的他,骨子里就带着一股狠劲,带着一股不服输的血性,只是后来经历了太多挫折,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变得隐忍,变得怯懦,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可现在,他被逼到了绝境,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那份藏在骨子里的狠劲,那份属于龙孙的血性,终于彻底爆发了。 “从今天起,我龙虾,不再忍,不再让,谁惹我,我就废谁,谁挡我的路,我就杀谁!” 龙虾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手心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桥栏杆上,红得刺眼, “我要赚钱,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要有权,要有势,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看,我龙虾不是烂虾,我能活成人上人!要让那些夺走我一切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要让他们后悔当初对我的所作所为!” 他站直身体,望着春城的方向,眼底满是野心和狠戾。钢城太小,容不下他的野心,钢厂的牢笼困不住他的血性,他要去更大的地方,要去闯,要去拼,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哪怕是万丈深渊,他也绝不回头。他要跳商海,哪怕是地下暗道,哪怕是违法生意,哪怕是刀口舔血,他也心甘情愿——为了活下去,为了活成人样,为了报仇雪恨,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他转身离开老桥,沿着街头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坚定。路过一家五金店,他停了下来,推开门走进去。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见他浑身油污,眼神凶狠,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买什么?” “给我来一把最锋利的匕首。”龙虾声音沙哑,语气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眼底的狠戾让老板不敢多问,赶紧从柜台里拿出一把匕首递给他。匕首很锋利,刀刃泛着寒光,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指尖触到冰冷的刀刃,心里的躁动渐渐平复了几分,也让他的眼神更加坚定。 他付了钱,把匕首藏在怀里,转身走出五金店。夜色更浓了,街头的行人越来越少,只有零星的路灯亮着,照亮他前行的路。 龙虾知道,从他拿起匕首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告别了过去的自己,告别了那个懦弱善良、逆来顺受的失足青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条路上,充满了危险和荆棘,充满了黑暗和罪恶,可他别无选择,只能一往无前,只能靠着骨子里的狠劲,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 他走到春城的汽车站,买了一张去故乡的车票。凌晨的汽车,破旧不堪,里面满是汗臭味和烟草味,坐着各种各样的人,有外出打工的农民,有做小生意的商贩,还有像他一样,在黑暗里挣扎的人。 龙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里没有了任何留恋,只剩对未来的野心和决绝。汽车缓缓开动,离开了龙溪县城,看着熟悉的县城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龙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那个曾让他充满希望,又让他彻底绝望的地方,终于被他抛在了身后。 从今天起,世间再无那个任人欺辱的失足青年龙虾,只有一只被世俗逼疯、被仇恨填满的狼,一尊被绝望吞噬、不择手段的魔。 龙虾的龙性已经觉醒,他的獠牙已经露出,从今往后,他要在这混沌的商海里驰骋,要在黑暗里掀起风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龙虾不好惹,龙孙的血性,不容践踏! 汽车在黑暗里前行,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可龙虾的眼底,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野心的火焰,是复仇的火焰,是活下去的火焰,照亮了他前行的黑暗之路,也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的开始。属于他的时代,即将到来。 32 九十年代风云涌, 初涉商海露獠牙 1990年的春城,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钢铁厂的围墙外,另一个时代正如野火般燎原。 喇叭裤扫过大街,靡靡之音从双卡录音机里肆无忌惮地倾泻而出: “冬天里的一把火”、“甜蜜蜜”……红男绿女招摇过市,仿佛要把压抑了太久的欲望一次性点燃。 上海表、瑞士表;红塔山香烟、大重九香烟;春花自行车、日产彩电……所有能换钱的玩意儿都在疯狂流动,形成了巨大的、充满诱惑的漩涡。这是“全民皆倒”、“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丛林时代。 龙虾的身影出现在故乡龙溪县城的老五街上。他是回来“看望亲人”的,实则是心中的愤懑无处排遣,想从熟悉又陌生的故土找寻一丝渺茫的慰藉,或者说,确认自己告别过去的决心。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心惊,随即心头骤然一跳! 曾经熟悉的青石板街,此刻被密密麻麻的人流和烟摊彻底淹没。男女老少,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挤在狭窄的街巷两侧,不大的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香烟盒——红的、白的、绿的、黄的,最多的,是那印着红塔的——红塔山! 空气中不再是庙会的香火味,而是浓郁的、令人眩晕的烤烟气息和金钱的味道。讨价还价声、叫卖声、争执声汇成一片喧腾的海浪,冲击着这座高原小城古老的宁静。 “哥,要红塔吗?烟厂里刚出来的!”一个小伙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拉开黑布包一角,露出里面白盒包装的香烟。“白包?厂里的内供?” “保证是真货!比正式包装便宜不少,拿出去翻个包装,转手就是钱!”小伙子压低声音,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翻包”?龙虾咀嚼着这个词,看着他手中那简陋的白盒烟。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进他混沌的脑海!他想起自己拿回钢厂的几条红塔山,被车间小官和工友像饿狼一样瞬间抢购一空的场景。那点微不足道的利润,曾让他觉得意外之喜。但和眼前这整个县城都在疯狂倒腾的景象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金钱的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那刚刚破碎、又被戾气填满的心底轰然点燃!他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 钱是力量,是尊严,是复仇的弹药,是将那些曾经轻贱他的人踩在脚下的资本!这烟海,就是一片满是金子的海域!他要下海,哪怕这海是黑的,底下藏着吃人的鲨鱼! 最初的计划还算“正经”。他找到了在电视大学时就认识、与他关系好,人面广路子野的“学生会**”昆生。描绘了卖香烟的暴利前景。两人一拍即合。龙虾倾尽所有——那1000元,是林晓燕分手时留下的最后的、带着羞辱气息的“施舍”,如今成了他撕碎过往的启动资金。昆生东拼西凑了2000元。区区3000块,竟被他们玩出了花。 靠龙虾患难几年练完就的机灵硬是在钢厂附近、车流不小的黑林铺公路边,赊账租下了两个小门脸:一个单车配件店,一个土杂店。 货物?全是赊来的!靠着昆生那点“人脉”和龙虾的巧舌如簧。雇了个邻村来的、丰满艳丽的姑娘小芳看店。两人利用倒班轮休的间隙,像嗅到血腥的鬣狗,疯狂扑在生意上。 仿佛老天爷为了弥补此前对他所有的亏欠,生意顺利得令人发指! 昆生靠亲戚关系,单车配件卖得风生水起。龙虾则一头扎进了香烟的倒腾。他像重新激活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嗅着龙溪县城烟草市场的每一点信息。拿着回龙溪“看望”时赊来的几十箱白包香烟,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旧春花自行车,像个幽灵般穿梭在春城的大街小巷,向那些愁眉苦脸没烟卖的杂货店、小卖部推销。 “真货!龙溪烟厂里直接出来的!价格比糖烟酒公司的便宜!”他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儿,动作却干脆利落。店主们看着这便宜的“真烟”,再看看他风雨无阻送货上门的麻利,很快认可了这个“路子野”的年轻人。 第一批投入的本钱像滚雪球一样回笼,不仅还清了房租和货款,还分到了第一笔红利。 几个月的日夜煎熬换来真金白银的回报,龙虾被油污和汗水磨砺得粗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鲜亮的色彩。他闻着纸币上特有的油墨味,胸腔里那口憋了太久的气,松动了一点。 这钱,是生路!是刀刃!是撕破这操蛋命运的第一层皮! 然而,商海诡谲,人生如戏。暴利带来的不仅是金钱,更是膨胀的欲望和致命的松懈。 昆生——这个昔日的“学生会**”,本质就是个贪图享乐的花架子。守着店,守着妖娆丰腴的小芳,再加上口袋里有了点票子,他那好酒贪色的本性彻底暴露。两人很快就在那小小的土杂店里厮混在一起,眉来眼去,全然忘了这是在刀尖上跳舞。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句老话简直是给昆生量身定做的。 某个雨夜的凌晨,昆生被几个新认识的“朋友”灌得烂醉如泥。次日龙虾拖着一夜倒腾香烟的疲惫身体推开店门时,只看到一片狼藉——货架空空如也!连那台让他们听着流行歌曲装点门面的双卡录音机都消失了!地板冰冷,比钢厂轧机的温度还低。 “草!!” 龙虾的咆哮声让隔壁店都惊动了。他第一时间报了案。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慢悠悠地晃过来,皱着眉打量这混乱的现场,嫌弃地踢了踢地上的空纸箱。 “钢厂的工人?有正式工作?不好好在车间挣工分,学人家开什么店?社会上的事情是这么好搞的?” 领头的警察斜睨了龙虾一眼,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责备,“斗米恩,担米仇!自己把家贼引来了吧?行了行了,登记一下,等着吧!” 笔录做得潦草敷衍,透着不耐烦。那眼神,龙虾太熟悉了——和厂里那些人看他这“失足青年”的眼神,一模一样!仿佛他天生就该被坑、被骗、被抢,活该!谁让他“不安分”? 指望这些“青天大老爷”?笑话!望着警车扬长而去带起的尘土,龙虾的心沉到了最黑暗的冰窖。 这结局,比被轧机压断了手指还要痛!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憧憬,连同这段时间没日没夜付出的一切,都被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和不了了之的结局碾得渣都不剩! 愤怒、绝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感,再次像毒藤一样将他死死缠绕。他看到醉醺醺赶来的昆生,脸上还带着宿醉的萎靡和女人的胭脂气。 “给老子滚!”龙虾的声音低沉嘶哑,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眼神猩红,再没有任何迟疑,一把揪住昆生的衣领,狠狠掼出门外。“你他妈的好色,你他妈的不着调,害得老子血本无归!滚!从今往后,老子与你,恩断义绝!” 昆生被摔在泥地上,还想说什么。龙虾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听着,这债,我会记住!你不配做老子的合伙人!以后的路,老子一个人趟!是死是活,是赚是亏,是老子的命!你要再敢出现在老子面前,老子弄死你!” 那话语里的狠绝和杀气,让昆生浑身一哆嗦,酒彻底醒了,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街角。 “轰隆隆——!” 远处钢厂巨大的轧机还在不知疲倦地轰鸣,像一头巨兽的喘息。龙虾转过头,望向那浓烟滚滚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巨大痛苦、决绝和凶狠的狞笑。那笑容,在晨曦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诡异,宛如一头被彻底激怒、即将露出森森獠牙的孤狼。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老子信你个鬼!!” 他对着钢厂的方向,从喉咙深处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我龙虾发誓,从今往后,我只信这个!” 他举起拳头,狠狠捶在自己淌血的胸口上! “力量!钱!就是老子唯一的路!” “独狼,才能活下来!” 断掉所有退路,斩断所有情谊,龙虾这条被现实逼下海的“烂虾”,终于彻底蜕掉了最后一丝人情味。他眼中的世界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和冰冷的丛林法则。他尝到了倒腾香烟的暴利滋味,如今小店被洗劫一空,唯一的“合伙人”成了废物,他反而没有了任何顾忌和拖累!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用最快的速度,搞到最多的钱!管他黑白,管他规矩! 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散货,那点利润太慢!他盯上了龙溪县城最核心的秘密——那庞大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香烟“翻包”产业。 他骑着那辆破春花自行车,像个寻找猎物的狼,疯狂穿梭在龙溪的烟摊和乡间。他利用乡土关系,找到源头。那些拿到烟叶公司“配给”白包烟的农民,就是他廉价稳定货源的基础。他学会了看货色,谈价格,以极低的成本批量收走这些“白包货”。接着,他找到了核心的环节——那些隐藏在村镇简陋作坊里的“包装工”。 在一个低矮、闷热、弥漫着劣质胶水味道的院子里,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点石成金”的过程: 简陋的桌上,散乱地堆着白纸盒包装的红塔山香烟。 熟练的工人,手脚麻利地拆开白纸盒包装,取出里面的烟支。 旁边堆叠着崭新的、印刷精美的红塔山硬盒包装。这些包装盒,有的是通过各种渠道弄来的真品空盒,有的则是印刷得足以乱真的高仿品。 工人仔细地将烟支20支一组,重新装入精美的硬盒中。 封口机“咔哒”一声,一个崭新的、可以拿到市面上当正品高价出售的“红塔山”就诞生了! 更狠的,是把“阿诗玛”、“红梅”这些二线烟的烟支,直接塞进“红塔山”的硬盒里!这种“升级”,利润翻几倍不止! 龙虾看得心惊肉跳,但更多的是狂热的兴奋!这哪里是作坊?这分明是印钞厂!这其中的暴利差,比他在外面零售零购强百倍千倍! “搞!必须搞大!” 龙虾心中狂吼。他迅速融入其中。凭借在钢厂锻炼出的搬运力气(沉甸甸的烟箱他扛起来就走),以及一种比钢水还要灼热的狠劲和不要命的拼劲,他很快成了几股“翻包”势力中一个可靠且高效的运输节点。他不怕苦累,不要命地跑。中班夜班之间的间隙?那就是他往返龙溪春城的黄金时间!他不再骑破自行车,为了速度和效率,他直接跟跑长途的货车司机搭伙,靠着递过去的“红塔山”开路,很快打通了几条可靠的运输线。 带来的货量成倍增加。他在春城也不再是骑着自行车零敲碎打。他利用前几个月积累的经验和人脉,开始直接向那些有实力吃下“整件货”的烟酒店、百货铺送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干净利落,绝不多话。他脸上那带着狠劲的认真和守时,反而赢得了少数精明商人的“信任”。 而真正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暴富”眩晕感的,是来自龙溪“朋友”的海外渠道——走私进来的“良友”、“555”、“箭牌”。这些印着洋文的过滤嘴香烟,在崇洋热席卷的年代,是身份和面子的象征,价格更是高得离谱!一个晚上,只要他能安全送出一件(50条)“良友”,他就能从中分走近千元的利润!这相当于他在钢厂累死累活一年多的工资! 贫穷的烙印,在金钱的狂潮下被迅速冲刷。龙虾终于扬眉吐气!他再不是那个为了几十块生活费斤斤计较、被工友嘲笑的烂虾。 他换了新的喇叭裤,戴了块上海表,身上的工装裤早就扔了,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笔直。没人再敢当面喊他劳改犯,街边的老板见了他都笑着打招呼,就连之前歧视他的老工人,见他有钱了,也凑上来想套近乎,被他冷冷瞥了一眼,转身就走。 风里的烟味依旧浓郁,可此刻闻在他鼻子里,全是胜利的味道。 龙虾站在春城正义路的街头,看着来往的人群,眼里没有了过去的卑微和委屈,只剩冰冷的狠劲和对金钱的执念。他这条被世俗抛弃的烂虾,终于在商海里蜕了壳,成了一头嗜血的狼,往后的路,他要靠着自己的狠劲,在这混沌的世道里,杀出一条血路。 33 春城唐子巷地下烟道砺锋芒 九十年代的春城,晚风裹着尘土与烟草的燥意漫过城郊土路,白日街头的喧嚣沉落夜色,只剩货车车灯劈开浓黑,在坑洼路面碾出两道深辙,风卷着砂砾砸在车身上,刺耳又磨人。龙虾蜷在货车副驾,半截红塔山夹在指间,烟蒂烫到指尖也没察觉,指节攥得泛白,眼底映着晃动的车灯,冷得像淬了冰,没半点活气。 严打的风声早吹遍街巷,戴红袖章的巡查队晃来晃去,倒烟这碗刀尖舔血的饭越来越难咽,可他退无可退。兜里的钞票越厚,心口的沉郁越重,他不怕蹲大牢,就怕跌回从前任人踩碾的日子——没钱时,喝口井水都要看人脸色;挣了钱,旁人脸上堆着笑,眼底的鄙夷却藏不住,像针似的扎得他疼。 货车停在城郊废弃仓库外,断壁残垣挡着夜色,本是隐蔽的交货点,麻烦却来得猝不及防。刚卸两箱走私良友烟,黑暗里突然窜出七八条人影,钢管木棍攥得咯咯响,领头的光头满脸横肉,正是唐子巷倒烟圈的老油条黑三,之前生意被龙虾抢了大半,早就憋足了火气。 “哟,这不是乡巴佬龙虾吗?翅膀硬了,敢抢老子的地盘?”黑三吐口浓痰砸在地上,眼神扫过龙虾,跟看烂泥似的嫌恶,身后小弟跟着哄笑,“就你这小县城来的破货,也配吃这碗饭?货留下,给老子磕三个响头滚出春城,不然打断你两条腿,扔去江里喂鱼!” “乡巴佬”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龙虾最痛的地方。钢厂工友的嘲讽、都市女人的玩弄、大学同学的鄙夷,一桩桩过往涌到胸口,烧得他浑身发烫,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怕,是怒到了极致。眼底猩红一点点漫开,嘴角扯出抹狰狞的笑,他缓缓放下烟箱,指节捏得发白。 “我的货,你也配碰?”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裹着嗜血的狠劲。没等黑三反应,他抄起脚边的木棒,狠狠砸向黑三额头。黑三压根没料到他敢动手,踉跄后退撞在货车车厢上,额头瞬间肿起大包,疼得龇牙咧嘴直骂娘。 “妈的,给老子往死里打!”黑三嘶吼着挥手,小弟们举着钢管蜂拥而上。龙虾没躲,迎着拳头就冲上去,这些年憋的委屈、受的羞辱全翻涌上来,攥住对方手腕狠狠一拧,“咔嚓”一声脆响,那人惨叫着瘫在地上,骨头断裂的声响混着哀嚎刺耳至极。钢管砸在他背上,疼得眼前发黑,他却半点没停,反手夺过钢管,朝着人群狠狠抡去,每一下都用尽全力,溅起的尘土里全是怒火。 夜色里满是钢管碰撞声、惨叫声,血腥味慢慢散开,混着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龙虾浑身是伤,脸上淌着血,额角的伤口渗出血珠,滴在衣服上晕开暗红,可他眼里的狠劲半点没减,像头杀红了眼的野兽,死死盯着黑三。 黑三看着小弟们一个个倒下,嚣张早没了踪影,腿软得直打晃,往后缩着喊:“你别过来!我认识派出所的人,你动我一下,没你好果子吃!” “派出所?”龙虾一步步走近,钢管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我被偷时他们在哪?被人欺负时他们咋不出来?现在跟我提靠山?”他抬手一钢管砸在黑三脚边,碎石溅起,“我的货,我的地盘,谁也别想碰!再找事,下次躺这的就是你!” 黑三吓得魂都飞了,连滚带爬带着剩下的人逃得没影。龙虾拄着钢管站在原地,浑身疼得直哆嗦,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滴,风一吹,伤口钻心的疼,可他却笑了,笑得嘶哑又悲凉,这世道,果然只有够狠,才能不被欺负。 他咬着牙把烟箱重新装上车,后背伤口蹭到车厢,疼得倒吸凉气,可严打的风声越来越近,晚一分钟就多一分风险。刚装完货,远处警车鸣笛声越来越近,他心里一紧,立马让司机开车,自己抄小路往城里跑,慌不择路摔在泥坑里,浑身沾满污泥,伤口被泥水一泡,疼得他直冒冷汗,却不敢多歇,爬起来继续往前冲,直到鸣笛声渐渐远去,才瘫在路边大口喘气。 看着满身的伤和泥,他忽然想起那间破钢厂,曾经他也想好好干活做人,可这世道从没给过他机会。犯过错他改了,拼了命挣钱,却还是被当成垃圾,直到走上这条黑路,用命换钱,用狠护自己,才算能抬起头做人。 回到钢厂的小平房,他没开灯,月光从窗缝钻进来,昏暗暗的看不清东西。找块干净的布蘸着凉水擦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没哼一声。桌上的钞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盯着看了好久,指尖摸着纸币的粗糙触感,这都是他用伤、用狠、用尊严换来的命。 夜里睡得不安稳,梦里全是过往的画面,陈红玫的虚伪、唐华的忧伤、林海燕失望的眼神,还有工友的嘲笑、警察的轻蔑、黑三的嚣张,一帧帧闪过,吓得他猛地坐起来,浑身是汗。摸出烟点上,烟雾在昏暗屋里弥漫,遮住眼底的迷茫,只剩冰冷的坚定。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伤去送货,烟酒店老板见他满身是伤,眼里满是忌惮,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压价,痛快付了钱。到了唐子巷地下烟市,认识的倒爷见他被黑三找茬还能全身而退,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往后没人再敢为难他,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他清楚,这只是开始,往后的路只会更险,同行打压、官方巡查、人心叵测,每一步都可能踩坑,可他没的选。去药店买了药膏自己涂,伤口疼得钻心,他咬着牙忍着,疼得越狠,心里的劲越足。涂完药就去了故乡龙溪,找作坊老板扩货量,老板见他势头正盛,又怕他的狠劲,立马答应,还主动降了成本。 回程路上,碰到之前钢厂的熟人,那人见他穿得光鲜,手里拎着好烟,眼里满是嫉妒,阴阳怪气地说:“龙虾发财了?怕不是又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吧?你这种人,也就配干这个。” 换以前他或许会忍,可现在,他转头冷冷盯着对方,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我干什么跟你没关系,再瞎逼逼,我废了你。” 那人被他的狠劲吓得不敢说话,灰溜溜走了。龙虾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冷笑,世俗的偏见从没消失,他能做的,就是变得更强,强到没人敢随便羞辱,强到把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日子一天天过,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光倒烟,还倒腾紧俏的电子表、磁带,都是利润高、风险也高的货。找了两个跟他一样被世俗抛弃、走投无路的年轻人跟着干活,都是不怕死、够狠的主,他带着两人跑运输、应对麻烦,慢慢有了自己的小队伍。 严打越抓越严,城里不少倒爷被抓判刑,剩下的也慌得四处躲,人心惶惶。黑三贼心不死,联合另一个势力,想趁机把他赶出唐子巷。那天他带着兄弟送货,刚到半路,就被十几个人拦住,手里拿着钢管砍刀,来势汹汹。 “龙虾,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黑三站在人群后嚣张大喊。 龙虾没慌,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兄弟,沉声道:“怕吗?” 两人摇头,眼里满是狠劲:“虾哥,跟他们拼了!” 龙虾笑了,笑得狠戾,抄起钢管率先冲上去:“让他们知道,这碗饭,不是谁都能吃的!” 钢管碰撞声、惨叫声再次响起,阳光刺眼,尘土飞扬,龙虾像头不知疲倦的野兽,在人群里厮杀,身上添了新伤,可他的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冷。他不能输,输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能回到那个任人践踏的地狱。 黑三的人很快被打跑,他自己也被龙虾打断了腿,躺在地上惨叫。龙虾走到他面前,一脚踩在他腿上狠狠碾了碾:“记住,挡我路的,死!” 黑三疼得哭爹喊娘,连连求饶,龙虾没再理他,带着兄弟和货转身就走。阳光照在他满身是血的身上,却没半点暖意,只剩刺骨的狠劲。 站在路边看着来往车辆,他腰杆挺得笔直,伤口还在疼,心里却无比痛快。这混沌世道容不下老实人,他这条被世俗抛弃的烂虾,只能靠自己的狠劲,在黑灰交织的商道上一步步往前爬,哪怕浑身是伤、众叛亲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活成真正的人样。 34 烂虾仔?不,是狼(1) 烟市的硝烟尚未散尽,钞票的油墨味却已深深沁入龙虾的骨髓。短短数月,商海的惊涛骇浪将这个曾被踩在钢厂污泥里的“烂虾仔”,冲刷、重塑,焕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锋芒。腰包鼓了,眼界开了,曾经那个在轧机轰鸣中卑微祈求一丝光明的龙虾,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在金钱与算计的浊流中,嗅到血腥味、开始展露獠牙的——狼! 不,是压抑太久,终要破渊而出的——龙孙! 冰冷的现实像淬了火的钢钎,狠狠捅穿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什么脱胎换骨?什么汗水和诚心?什么悔过自新?在钢厂那潭死水般的体制和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统统都是狗屁!他龙虾,无论怎么挣扎,在那些人的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可以随意践踏的“烂虾仔”。办公室的体面?专业会计的抱负?城市梦的美好蓝图?都成了被现实无情碾碎的泡影。 希望破灭,心便成铁。做人无望,那就做狼! 一个深夜,龙虾独自站在钢厂最高的废弃水塔上,俯瞰着脚下那片曾让他窒息、屈辱的土地。夜风猎猎,吹动他价值不菲的皮夹克。他猛地仰头,对着墨色苍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野兽般的嘶吼: “你们不要老子!老子自己要自己!” “我龙虾——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混到让你们所有人,都他妈得仰着头看我!” 这声咆哮,撕裂了钢厂的死寂,也彻底撕碎了他骨子里最后一点温良恭俭让。 他变了。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嘴角时常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讥诮。 朴实的真诚?善良的本性?那都是弱者的枷锁!他从书中学到的厚黑权谋,那些曾经嗤之以鼻的“伎俩”,如今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金钱开道,酒色为媒。今天请小组长去新开的粤菜馆“叙旧”,茅台管够;明天给大班长塞两条软中华,轻描淡写一句“尝尝鲜”;周末更是直接包了市里最顶级的“金碧辉煌”夜总会包厢,把车间里几个有点实权的小头目拉进去,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看着那些平日里端着架子的人,在震耳的音乐和妖娆的舞女环绕下丑态百出。龙虾冷眼旁观,嘴角噙着冷笑,一杯接一杯地灌着洋酒,心里翻腾的却是冰冷的算计。 良心?道义?去他妈的!只要能撬动这铁板一块的钢厂关系网,只要能让自己在这片曾埋葬他尊严的土地上,重新获得“呼吸”的权力,他什么都敢做! 效果立竿见影。周围那些曾经对他指指点点、不屑一顾的工友们,眼神瞬间变了。惊愕、羡慕、甚至带着一丝巴结。 “啧,瞧瞧人家龙虾!到底是念过书的,脑子就是活泛!” “敢闯敢干!这才几个月,就鸟枪换炮了,瞧那身行头,那派头…啧啧,真本事啊!” “听说人家在烟市那边混得风生水起,赚海了!咱们累死累活一个月,抵不上人家一天吧?” 听着这些议论,龙虾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荒漠。他确实“有本事”了,但这“本事”是用什么换来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钢厂的工作?他早已厌弃到骨子里。灰尘、噪音、灼热、还有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歧视目光。心情好,去点个卯,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晃一圈;心情不好,直接甩几张票子,自然有人抢着替他顶班。他的心,他的魂,早已飞离了这片“鬼地方”,在更广阔的商海疆场上肆意冲杀。 一个尖锐的问题,如同毒刺,日夜啃噬着他: “龙虾!既然这里让你如此痛苦,既然这里一片灰暗毫无希望,既然商海才是你真正的天空!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抬脚走人?为什么不一走了之?!” 幸运女神早已向他招手,商道的广阔天地才是他这条潜龙该驰骋的疆场!难道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被户口、被“铁饭碗”吓破胆的憨厚农民儿子?非要等到被这吃人的钢厂彻底榨干、碾碎,才肯罢休? 非也! 他无数次想过走,立刻、马上!但…去哪里?怎么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交代?尤其是那个视“铁饭碗”如命、严厉得近乎苛刻的父亲? 一句“好好的工人不当,去搞投机倒把?”就能把他所有的“成就”打入地狱。他的心与灵魂早已挣脱牢笼,但他的肉身,却被无形的户口、世俗的枷锁、还有那点可悲的“孝道”,死死钉在这片邪域! 灵魂在商海翱翔,肉身却在钢厂煎熬。撕裂的痛苦,日夜灼烧。 一天清晨,下了中班的龙虾,沿着厂区后山那条熟悉的、布满煤灰的羊肠小道往下走。晨雾弥漫,带着钢厂特有的铁锈和硫磺味。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雾霭中迎面走来——是林晓燕!那个曾让他掏心掏肺、最终却在他最落魄时转身投入他人怀抱、如今新婚燕尔的林晓燕! 她显然也看到了他,脚步微顿,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惊讶,有羞怯,似乎还带着一丝…欲言又止? 看到林晓燕的瞬间,龙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锥心的痛楚瞬间弥漫全身。但下一秒,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下,脸上如同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毫无表情。他挺直了腰背,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眼前只是一团空气,无视她脸上那抹刺眼的红晕,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股冷冽的风,与她擦肩而过! 身体交错而过的刹那,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汩汩流血。毛阿敏那悲凉哀婉的歌声,不合时宜地在心肺间轰然炸响: “大世界,小舞台。人世间,多少爱, 多少人苦苦追求爱情的幸福,却深深地堕入了苦海……” 世界太小!小到让他无处可逃这剜心之痛!他本该对她点头一笑,或者虚伪地道一声“新婚快乐”。但他做不到!因爱生出的恨,早已深入骨髓,毒液般浸透每一寸神经。 林晓燕,终于成了光鲜的幼师。 林晓燕,成了别人的新娘。 是命运的嘲弄?还是他龙虾活该的报应? 他连一句祝福,一个虚伪的微笑,都吝于给予。满腔的怨毒和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奔涌咆哮!他恨这操蛋的世道!更恨眼前这个曾将他真心踩在脚下的女人! 一个冰冷而暴戾的誓言,在他心底无声地咆哮: “林晓燕…等着!等老子真正站上云端,辉煌万丈的那一天!老子一定要回来,好好‘看看’你!” “此生,老子定要让你——悔!让你悔!让你悔得肝肠寸断!” 从此,龙虾与林晓燕,形同陌路,再无交集。 爱?呵,不过如此!所谓真爱,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也许这世间,只剩下赤裸裸的兽欲与冰冷的算计! 龙虾,开始主动拥抱自己的“兽性”!他不再压抑,他要做一头择人而噬的——狼!一条睚眦必报的——龙! 下了中班,龙虾在钢厂那永远弥漫着廉价肥皂味和汗臭的大澡堂里,把自己狠狠泡在滚烫的热水里,仿佛要洗去一身沾染的“钢厂味”。回到他那间堆满各种书籍(从《厚黑学》到《资本论》,从《孙子兵法》到《安格尔画册》)的单身宿舍,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随手翻开那本精美的《安格尔画集》,目光落在《泉》中少女纯净无瑕的胴体上,一丝复杂而冰冷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试探性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神思。 龙虾皱眉,起身开门。门刚开一条缝,一个身影带着浓郁的廉价香水味,像条滑溜的鱼,猛地闪了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是艳梅!车间里那个以几分姿色在男人堆里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地轨操作工。往日里,这女人对龙虾这种“烂虾仔”,眼角都懒得扫一下,远远看见,眼神里就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鄙夷,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她的眼。在龙虾看来,这就是个庸俗浅薄、市侩到极致的蠢女人,令人作呕。 她居然会深夜独自来访?龙虾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冷笑,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眼神如同打量一件廉价商品,准备欣赏她的“表演”。 艳梅一进门,目光就锁定在龙虾手中的画册上。她夸张地“哎呀”一声,像阵风似的冲到床边,一把抢过画册,瞥了一眼《泉》,脸上立刻浮起两团做作的红晕,把画册往旁边桌子上随手一摔,嗔怪道: “哟!流氓!一个人躲屋里看这种画儿,想女人想疯了吧?” 话音未落,她一屁股就坐到了龙虾的床上,甚至故意往里挪了挪,紧挨着他刚坐的位置。她抬起头,用一种自以为风情万种的眼神看着龙虾,声音捏得又娇又媚: “龙虾哥~其实吧…人家心里头…一直可稀罕你了。就是…就是觉着你文化高,怕你瞧不上我这种粗人。” 她故意顿了一下,观察着龙虾的反应,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暧昧:“听说…你跟那个林晓燕,彻底掰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浓郁的香水味,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龙虾:“我是真喜欢你这样的…有本事,有男人味!” 说着,她竟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搂住龙虾的胳膊,身体也贴了上来。 35 烂虾仔?不,是狼(2) 女人!温热!柔软!带着侵略性的、廉价的诱惑! 多年被压抑的、属于雄性的原始本能和欲望,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烈火,“轰”地一声在龙虾体内炸开!青春期的煎熬,对女神(陈红玫)可望不可即的痴狂,对爱情幻灭的愤怒,以及被侮辱、被歧视积累的滔天怨气……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曾对他不屑一顾的“猎物”彻底引爆! 什么理智?什么克制?统统见鬼去吧! 一股暴戾的龙性,夹杂着无边的恨意,直冲头顶!龙虾双眸瞬间变得赤红,仿佛有龙影在瞳孔深处一闪而过。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兽类的咆哮,猛地转身,将猝不及防的艳梅粗暴地、狠狠地摁倒在狭窄的床铺上! 没有温情,没有前奏!只有积蓄已久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原始力量和无边的怨恨!他像一头终于挣脱锁链的凶兽,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去征服、去发泄、去践踏!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不公、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求而不得,都在这具象征着昔日“蔑视”的、温热的躯体上,彻底发泄出来! 粗暴!狂野!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雨歇。宿舍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浓郁的石楠花气息。 龙虾瘫坐在床边,大脑一片空白,内心却是一片更深沉的、冰冷的荒芜。他做了什么?他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和衣物,一股巨大的空虚和恶心感涌上心头。 艳梅慢吞吞地整理着自己,脸上带着一种满足又幽怨的复杂神情,瞥了一眼沉默如石雕的龙虾,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没什么真心的埋怨: “你…你可真够狠的…像头狼似的…不过,劲儿真大…” 她的话语,像根针,再次狠狠刺进龙虾的心脏。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一股巨大的悲怆突然席卷而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不是为了艳梅,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这肮脏又悲哀的“第一次”!为了他像条野狗一样发泄欲望的丑陋模样!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陈红玫那张高傲美丽、带着鄙夷的脸,闪过林晓燕那幽怨又决绝的眼神,闪过唐华(阿萍)曾经纯真羞涩的笑容… 他曾经多么珍视的“第一次”,多么渴望留给心爱之人的美好…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在这个他鄙视的女人身上,以一种暴虐泄愤的姿态,被彻底玷污了! 看到龙虾这副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样子,艳梅脸上的得意和满足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诧异和慌乱。她似乎也觉得没趣,飞快地整理好自己,像只受惊的兔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龙虾一人,和他满身的狼藉与内心的荒凉。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冷水龙头下,狠狠地把冰冷刺骨的水泼在自己脸上、头上,试图浇灭那熊熊燃烧的羞耻感和空虚感。 肉体上的“征服”带来的是更深的灵魂撕裂。 最终,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跨上他那辆承载着希望也承载着屈辱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再次冲入城市的车水马龙。后座捆着一箱箱香烟,那是他战斗的武器,是他逃离炼狱的船票。他在喧嚣的街道、狭窄的小巷中穿梭,将他的“财富”送到一个个或诚信、或狡诈的店主手中。 偶尔遇到几个满脸横肉、眼神不善的地痞,找着蹩脚的借口想要赖账。要在过去,龙虾可能会忍气吞声。但现在?他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眼神里不再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带着一丝残忍意味的平静。他甚至懒得争辩,直接转身走人。 “这点小钱?拿去吧,当老子赏你们买棺材!” 他心中冷笑。他不在乎这点损失了。他有种强烈的自信,一种被烟市成功浇灌出来的、属于“龙”的傲然:他能挣更多!他要挣到让这些人连仰视都不配的地步!被剥夺?被强夺?呵,这些曾经让他痛苦的习惯,如今成了他内心变得冰冷的证明。 钢厂的屈辱,用烟票洗刷!女人的背叛,用金钱和力量去碾压!这就是他龙虾的新法则! 一个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的中午,龙虾刚从外面谈完一笔生意,骑着车回钢厂换班。在厂区主干道上,一个熟悉到刻骨、又恨之入骨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视线——陈红玫! 那个将他自尊和爱情彻底碾碎、推向深渊的始作俑者!那个大城市里来的、让他自惭形秽、又爱恨交织的初恋妖精!她竟然在这里! 尽管已经成为一个一岁多孩子的母亲,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她依然身段窈窕,面容精致,穿着得体的连衣裙,眉眼间那股都市丽人的练达与精明丝毫未减,甚至更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她显然也看到了他,脚步明显加快,径直向龙虾走来。脸上挂着一种…龙虾从未在她对自己展现过的、堪称温柔的笑容! 陈红玫走到龙虾面前,在他惊愕、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杀意的目光注视下,竟然无比自然地伸出手,用她那双曾经让龙虾神魂颠倒的、纤细白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帮他拉直了因为骑车而歪斜的衣领。 动作亲昵,姿态自然,仿佛他们还是最亲密的情侣。 她的脸上,更是堆满了久别重逢般的柔情蜜意,声音甜得发腻: “龙虾…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龙虾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美丽依旧、却曾经吐出最恶毒言语的面孔,胸腔里的怒火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他紧握着车把的手,骨节泛白,青筋暴起。他沉默着,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试图穿透她那层虚伪的面具。 陈红玫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冰冷,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流淌着盈盈秋水,她微微凑近,吐气如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晚上…等我好吗?我去你那儿看看你。” 说完,她不给龙虾任何反应的时间,像一阵香风,带着她招牌式的、优雅而虚伪的微笑,转身飘然而去。 龙虾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又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周围喧嚣的车流、人流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的大脑一片轰鸣,乱麻般塞满了震惊、狂怒、以及一丝被那久违的“柔情”撩拨起的、该死的、令他无比痛恨的悸动! 这个女人!她还想干什么?!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几颗孤星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窗外高大的桉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呜咽,如同情人痛苦的啜泣。草丛里,几点萤火虫的幽光忽明忽灭,像鬼魅的眼睛。几只野猫在暗影里窜动,发出凄厉诡异的叫声,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 龙虾的小屋里烟雾弥漫。他没有开大灯,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台灯。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 陈红玫!这个毁掉他纯粹爱恋、粉碎他的梦幻都市的城市女妖,她又心怀何意? 夜色浓得化不开,几粒星子畏畏缩缩藏在稀薄的云层后。窗外,大桉树的黑影里,知了叫得撕心裂肺,几只萤火虫鬼火似地飘,夜猫子闪着幽绿的眼珠子,在暗影里蹿动、嚎叫,渗得人头皮发麻。 龙虾在小屋里绷得死紧,像根拉满的弓弦。脑子里轰隆隆翻腾着俩字儿:陈红玫!这个把他伤得体无完肤,差点给他整废了的女人!她TM今晚到底来干啥? 演戏?找补?还是又来往他心窝子上捅刀? 一股邪火噌噌烧上了天灵盖! 龙虾正魔怔着,陈红玫抱着个顶多一岁多点的小奶娃,悄没声儿就摸进来了。 操!她还是那样儿——人模狗样儿的精致,眉眼间透着股拿捏人的味儿,浑身那股子“精英范儿”…… 操了!龙虾心里那点儿死透的爱意,像被这热风一吹,特么居然又冒了点酸水儿! 可目光一落到那小小的娃身上,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又酸又涩又恨的劲儿,猛地把他心肝肺都拧巴成了一团! 龙虾死死咬着后槽牙,硬生生把这口要炸开的恶气给咽了回去!喉咙里腥甜一片。 不行!绝不能在她面前再栽一次!尤其是看见那娃娃无辜的大眼睛…… 陈红玫动作那叫一个优雅从容,说话也贼有深度,不知不觉间,龙虾那根绷紧的弦儿还真被她磨软了那么一丝丝。她表现得温柔又亲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对上龙虾的眼睛,关于过去那差点要了他命的伤害,她一个字儿没提!丁点儿悔意都没有!一句道歉的影子都找不到! 龙虾心里的火山TM就要喷了!岩浆在血管里突突奔涌! 她却放软了声调,甜腻得能拉出丝儿来: “龙虾…这些年,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偷偷看着你呢,惦记着你呢…” “我知道你当时伤得重…打击大,煎熬多…你的苦…你的痛…我都懂…” “龙虾啊…好想跟你去龙溪城走走啊,好想去看看你老家的亲人们…” “明天…能抽空带我去看看吗?嗯?” “呵。”龙虾喉咙里挤出个干涩又嘲讽的调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你在逗我?”。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脑子:撕!撕开这女人脸上虚伪的画皮!看看她这温柔面具下面,到底藏了多少张脸?看看她骨子里是个什么货色?她演这出,说这甜掉牙的话,背后打的什么鬼算盘? 妈的,机会送到眼前了!了结这桩心头恨的时候到了! “行。”敲定了。临出门,她伸出那保养得跟葱管似的手,带着点刻意又黏糊的劲儿,轻轻刮过龙虾冰凉的脸颊,在耳边吐着热气: “乖~好好睡一觉…” “明天…车站等你。” 她扭身,晃进了那片浓得打转的夜色里。 远处,幽幽荡荡,飘过来几句听不真切的歌子: 当初何必遇着? 烟也迷眼,雨也瓢泼。 细琢磨,死也要遇着, 烟也迷眼,雨也瓢泼。 问苍天,情是个啥玩意儿? 爱是瞬间,恨是万年…… 36 狼狐共起舞,惊心亦动魄(1) 龙溪县城的晨曦,带着初醒的慵懒与躁动。凉风,吹不散钢城的烟尘,却裹挟着大都市的微凉气息,撩拨着县城里蠢蠢欲动的野心。朝阳的金辉刺破天际,映照在龙虾棱角分明的脸庞上。 他不再是钢厂那个满身油污、任人唾弃的“废柴”龙虾。 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太子西服,包裹着他日渐精悍的身躯。头发打理得根根精神,向上竖起,带着一丝不驯的张扬。曾经的懦弱和迷茫,已被商海搏杀磨砺成一种坚冰般的冷峻和锐利。那双眼睛,像淬了火的钢珠,深不见底,此刻正燃烧着复杂的火焰——仇恨、欲望、一丝即将喷薄的、属于龙的血性。 他站在龙溪县城略显陈旧的客运站门口,指尖夹着一支硬壳红塔山。烟雾升腾,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让他的神经更加清晰。他等的人,即将到来。 这次,不是赴战场,却比战场更残酷。他要撕碎的是他自己过去的影子,和一个女人精心编织的画皮。 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 是她。 陈红玫。 那个曾经将他践踏进尘埃,又在他近乎毁灭后,在他眼前开出“恶之花”的都市女妖。一件艳丽的梦特娇上衣,紧裹着曲线玲珑的上身,下身是一条极短的黑色皮裙,勾勒出浑圆的臀线与修长笔直的双腿。亮银色的高跟鞋,每一步都踩得人心头发颤。乌黑长发在精心修饰过的、雪白细腻的鹅蛋脸旁飞扬,带着都市特有的浮华气息。 她不是仙女,是妖精。一个用甜蜜谎言和冰冷现实将他灵魂活剐的妖精。 她嫣然含笑,带着熟稔的、近乎妖媚的姿态,自然地挽上了龙虾的手臂。肌肤相触的瞬间,龙虾身体有刹那的僵硬,随即被一股刻骨的冰冷覆盖。她的眼神柔媚如春水,荡漾着虚假的情意。 “走吧,龙虾。”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娇嗲。 两人挤上了开往龙溪县城的客车,那是龙虾的商业“王国”,是他仅有的尊严所在。车厢内充斥着劣质汽油味和汗味,颠簸摇晃。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如同一条冰冷的河。 龙虾的思绪,早已被强行拉回那布满荆棘的过往。 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傻乎乎的钢厂小工,怀揣着滚烫的真心,跋涉几十里路,傻傻地坐在她家附近的小山坡上,只为偷听她窗内飘出的歌声。那首《知音》——“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情意意……”——曾是那么动听、那么甜蜜,像毒药一样灌入他的灵魂。他竟然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像个卑微的乞丐,在远处贪婪地汲取着虚假的施舍。 他想起自己床头上那张她画的“嫦娥奔月”图。哪里是嫦娥,分明是他心中渴望的、她塑造的幻影!旁边那些娟秀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曾是他熬过钢城冰冷长夜唯一的慰藉。他一遍遍抚摸、凝视,痴傻地沉溺在那些虚幻的承诺里。 还有那一封封情书!字字句句的海誓山盟,编织着关于未来的美丽图景,描绘着坚贞不渝的爱情……都是谎言!都是为将他牢牢钉死在卑微位置上的毒饵! “陈红玫啊陈红玫……”龙虾的胸腔里,困兽在疯狂咆哮,“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你这毒蛇缠上!当年那点可怜的爱慕,换来的竟是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你不让我成妖成魔,怎对得起你这些年的精心算计?!” 一股灼热的血气直冲头顶,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他猛地收紧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 也许是龙虾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过于刺骨,靠在他肩上假寐的陈红玫,像是被冷醒般,轻轻蹙眉,低语道:“有些晕车,借你肩膀靠会儿,没关系吧?”她的身体更加贴近,温软而带着诱惑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龙虾的鼻腔。 过去几年的迷恋,连手指尖都未曾真正触碰过。此刻,这具曾让他朝思暮想、如今却恨之入骨的妖娆身体,就毫无防备地依偎着他。龙虾表面的肌肉绷得像钢板,内心却如同火山熔岩在翻腾奔涌。 一个疯狂而暴戾的念头死死攫住了他: 扒光她!现在就扒光这层画皮!看看这副精心保养的皮囊下,那颗心到底黑成了什么样子?是淤血般的暗红,还是早已烂透的漆黑? 掐死她!用这双刚从轧机上卸下力道的手,狠狠掐住那白皙柔软的脖颈!听她带着虚假悔意的哀求,看她眼中最后的光彩熄灭!这是她欠他的! 揪住她瀑布般的长发,强迫那张姣好的脸孔直视自己,用眼神狠狠刺穿她!问问她,问那具美丽的躯壳里栖息着的魔鬼: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把我踩进泥里还要拧上几脚?! 为什么在我终于爬出一点样子的时候,你又像闻到腥味的狐狸一样凑上来?! 我的灵魂,我的尊严,在你眼里就那么轻贱,可以随意践踏、随时捡起玩弄吗?!!!” 无声的呐喊在他脑海中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灼热的液体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溢出眼眶,滚烫地砸落在怀中女人的头顶、脸颊上。一滴,两滴…… 是屈辱?是不甘?还是迟来的、被彻底碾碎的悲鸣? 她毫无反应,仿佛真的沉沉睡去。也许在装睡,也许心中正得意于她的魔力依旧?也许……那泪水让她有片刻的触动?谁在乎! 在女人体温的诱惑与内心撕裂的剧痛交织中,客车将这对各怀鬼胎的男女,送到了相对繁华、有着龙虾“商业版图”的龙溪县城。 刚下车,早已等候在此,知晓龙虾如今已是“龙哥”的当地亲友立刻热情地围了上来。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们直奔新修的聶耳公园。 春日的公园暖意融融,花团锦簇。与钢厂的冰冷和烟市的喧嚣不同,这里是另一个精心粉饰的舞台。龙虾,则是这场戏中最别扭的提线木偶。 陈红玫仿佛天生属于聚光灯。在姹紫嫣红的映衬下,在名人雕塑的烘托下,她笑得明媚而灿烂,举止得体大方,宛如纯洁无瑕的仙子。她对龙虾的亲昵,自然得无懈可击——她大方地牵起他的手,在蜿蜒的小径上蹦跳,引来众人艳羡的目光;她柔情蜜意地依偎在他身旁,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喁喁私语,仿佛在重温旧情;她主动要求摄影师拍下他们一张张“甜蜜”的合影,笑容定格在胶片上,也刻在龙虾的耻辱柱上。 荡舟、攀爬、乘坐刺激的过山车……公园里处处留下他们“欢乐”的足迹和陈红玫银铃般的笑声。 “演啊,你继续演啊!”龙虾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内心冰封的海面下,是汹涌的暗流。他看着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演员,在众人面前完美地扮演着“天使”。 这虚伪的盛景,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伤痕累累的神经。他感到一种荒谬的愤怒,这女人,竟能如此轻易地在毁灭他之后,再若无其事地扮演深爱! “龙哥,好福气啊!” “嫂子真漂亮!” 亲友的恭维,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他只能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笑容背后,是龙性的暴戾在咆哮,疯狂地在他心底嘶吼: “看好了!这就是你们曾经奉若神明的女人!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脸!她的心,比钢厂的轧辊还冷,还硬! 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要撕下这副面具!让所有人都看看,这里面藏着的,是多么恶臭的贪婪!” 37 狼狐共起舞,惊心也动魄(2) 傍晚,在朋友的盛情邀请下,一行人转战县城最有名的地下舞厅“金蔷薇”。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浑浊而滚烫。震耳的音乐、迷离闪烁的灯光、疯狂扭动的身体,共同构成一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这里是县城里“时髦”男女的聚集地,也是展示欲望和身份的斗兽场。 本地小有名气的歌手模仿着当红明星,嘶吼着一曲《朋友》:“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得我……” 歌声嘹亮却略显单薄,却足以点燃舞池的狂热。 一曲终了,舞曲再起。陈红玫像一朵盛开的罂粟花,带着大都市浸染过的风韵和自信,不由分说,拉起略显僵硬的龙虾滑入舞池。 一进入她的领域,她仿佛变了一个人。灵活的腰肢,流畅的舞步,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虽然龙虾作为钢厂出苦力的轧钢工,身体协调性和力量本就不差,但是这段时间在烟市应酬磨炼,此刻竟也能跟上她的节奏,两人的配合意外地赢得周围阵阵口哨和掌声。 但这光芒,注定只属于陈红玫一人。她的舞姿卓尔不群,那种源自大都市的、骨子里透出的优越感和落落大方,迅速让她成为整个舞池的焦点。一群年轻的男女兴奋地围拢过来,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这位突然降临的“舞厅皇后”。她浅笑嫣然,应对自如,在闪烁的灯球下翩翩旋转,尽情展示着自己的魅力与对这份崇拜的享受。 龙虾悄然退场,隐没在角落的卡座阴影里。 他面前,一杯琥珀色的洋酒,一支点燃的“万宝路”。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孤狼,透过迷蒙的烟雾,冷冷地注视着舞池中央那个光芒四射、如鱼得水的女人。 灯光在她曼妙的身体上跳跃,晃动的身影如同群魔乱舞。龙虾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繁华落尽?这才刚刚开始。这女人,这舞厅,这虚伪的一切,都不过是猎物最后的狂欢。他,龙之血脉的觉醒者,终将吞噬这片虚假的光明! 就在这时,那妖艳的身影翩然踏上了中央小小的演唱台。她接过话筒,甜美的、带着蛊惑的声音在嘈杂的音乐间隙响起,目光却精准地锁定角落里的龙虾: “龙虾,”她的声音通过音响放大,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千言万语,在此刻只想对你说……” 喧嚣的舞池竟然出现了片刻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我对你的爱,像雾,像风,又像雨……飘渺不定,却又无处不在。”她的声音带着深情,眼神却像钩子,直直刺向龙虾。 “我对你的情,像梦,像幻,又像诗……醉人沉沦,却终将梦醒成空……” 她轻轻舞动着手臂,姿态曼妙,如同低吟的诱惑。 “我对你的心,像云,像虹,又像霞……美丽绚烂,却转瞬消散在天际……” 她的话语如同魔咒,在昏暗的灯光下弥漫开来。 歌声停了,但她制造的幻象仍在空气中飘荡。她媚眼如丝,笑容如罂粟绽放。龙虾感到心底那冰冷坚硬的复仇堡垒,似乎被这妖异的魅音腐蚀出了一丝裂痕。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瞬,沸腾的恨意,像被一股无形的阴风吹过,竟然真的……有那么一丝丝的……烟消? 不!不是消散!是麻痹!是毒药!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底那瞬间的恍惚。那双注视着她的狼一般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绝对不行!这妖女的咒语,休想再迷惑老子!当年的羞辱,今日的虚伪,每一笔账,老子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陈红玫风情万种地走下台,回到龙虾身边。她优雅地抽出一支细长的“摩尔牌”香烟,点燃。幽蓝的烟雾自红唇缓缓吐出,带着异香。她端起一杯满满的酒,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龙虾,眼神里充满了侵略性的挑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天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龙虾,今夜……”她的声音低哑而蛊惑,“我要你陪我醉!醉到忘掉那些该死的界限!然后……我要为你唱一首歌,《酒醉的探戈》……” 她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艳丽得近乎妖异,狐媚的眼神里,竟真的闪现出晶莹的泪光? 龙虾凝视着这张脸,脑中一片混乱。这个女人,她身上叠加着太多矛盾的身份标签:曾经钢厂里清纯的小学老师、后来几千人大厂里春风得意的团委书记、在英雄报告会上深情歌唱的“好青年”……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或者,所有都是表演?包括此刻眼中的泪光?这精湛的演技,让他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彻骨的寒冷。 纸醉金迷终有散场时。 回到宾馆,两人分别进入相邻的房间。龙虾和衣半躺在床上,被酒精、舞厅的喧闹和陈红玫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折磨得身心俱疲。他试图集中精神梳理明天烟市的生意,大脑却像一团浆糊。 门被无声地推开,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和一股浓郁的香气。 陈红玫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蕾丝睡裙,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在昏黄暧昧的壁灯下,她美得惊心动魄,宛如聊斋里走出来的画皮女妖,带着致命的诱惑和深不见底的陷阱。 “龙虾,”她走到床边,声音软糯得像能滴出水来,眼神直勾勾地锁住他的眼睛, “今夜,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只有你和我。” 这姿态,这语气,这暗示……龙虾心底警铃大作。 谈?这显然不是正经谈话的架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本能的躁动和大脑的混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拉开与她的距离,眼神瞬间恢复如刀锋般的锐利,声音低沉而冷淡: “谈?好。你说,我听。” 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波澜,如同在谈一笔冰冷的生意。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红玫似乎没料到龙虾如此直接的拒绝和冷漠,但她很快调整过来,顺势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姿态依然优雅。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堕入一场迷离的梦境。她低语着,声音婉转如莺啼,诉说着过往的“无奈”、现实的“选择”、对他如何的“欣赏”与“后悔”。语气时而幽怨,时而怅然,时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逗。 龙虾沉默地听着,身体里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激烈撕扯:一个是被她香气和话语诱惑的本能;另一个是清醒到冰冷、如同看穿一切的灵魂。后者牢牢地压制着前者,让他像一尊石像,岿然不动。 直到她说出那段直达核心的“肺腑之言”: “龙虾,我对你……不能说没动过真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真诚感, “但这个世界,有比‘爱情’更强大、更让我无法抗拒的力量在召唤。” “我伤害你,我没指望你能原谅。或许有一天,当你站在更高的地方,你会理解……” “你善良,单纯,上进,像一面镜子,照出我曾经可能的样子。但我已经变了,龙虾,我比你想象的复杂。” “我们都曾是过去那个年代里挣扎着爬出来的‘好学生’,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冷静,甚至透出一丝冷酷的野心, “我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向上爬!不惜任何代价的……个人奋斗! 感情?太奢侈了……” “够了!” 一直沉默的龙虾猛地爆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炸鳞的狂龙!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冷静得可怕的“前女友”、“仇人”。 “这番话……”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血肉和铁锈的味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在当年,在我像条狗一样围着你的脚边摇尾乞怜的时候说?! 为什么不在你写那些恶心情书的时候说?!为什么不在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了你一点虚假的笑意就赴汤蹈火的时候说?!!” 他一步步逼近,巨大的压迫感让陈红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中的冷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你可知道!你给老子的,何止是什么狗屁‘爱情的创伤’?!” 龙虾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红玫脸上,他指着自己的胸膛,那里正剧烈地起伏,仿佛随时会炸开, “你他妈灌进我心肺里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是我龙虾这辈子都洗不掉的耻辱烙印!” “你让老子心肺流血!你让老子头脑发昏!你让老子把最后一点做人的尊严都踩在脚底下,只是为了你他妈一句轻飘飘的‘心情不好’?!” “是你!是你亲手推着老子走向深渊!是你让老子差点变成一滩烂泥!如果不是老子还留着一点龙性,靠着一股恶气爬出来,老子现在坟头草都他妈的快三尺高了!” 极致的愤怒和悲怆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滚烫的泪——不是哀伤,是屈辱混合着毁灭欲的血泪——再次汹涌而出,沿着他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颊滑落。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陈红玫身上。她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暴怒龙神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第一次感到了真实的、冰冷的恐惧。 这个男人,似乎不再是那个她印象中可以随意拿捏的“泥巴人”了。他身上有一种东西,正从废墟中破土而出。 龙虾满腔的愤懑,满腔的怒火在胸腔里燃烧。他痛苦地闭上眼,脑海里疯狂地搜寻着古往今来、书里书外的形象,试图为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定位: 她是那杀伐决断、为权力不择手段的武则天?是《昙花梦》里身不由己、命运多舛的女侠?是莫泊桑笔下善良却饱受摧残的羊脂球?还是果戈里笔下那虚荣轻浮、永远在追逐的“跳来跳去的女人”?不…… 她更像巴尔扎克笔下那些在巴黎名利场中,用尽手段、踩着他人向上攀爬的妇人! 难怪……她能从一个小小的老师,一路风云际会,登上大厂团委书记的位子!这背后,是怎样的算计与付出? 龙虾的心被巨大的悲伤淹没。他悲哀地想:即使你泥巴不是这憨厚朴实的农民之子,即使你有更显赫的出身,遇到她这样的女人,恐怕也难逃——这惨绝的命运!除非……除非你也和她一样,在这欲望的天秤上游戏人生,变得同样冷酷,同样不择手段。 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混合着绝望后的清醒,在龙虾心底升腾。他暗下决心:要再细细品读司汤达的《红与黑》,要参透于连·索黑尔那孤狼般的生存法则!要深化骨子里的狼性!他要勇敢地,向这不公的命运,向这吃人的世界,宣战! 陈红玫看着他脸上纵横的泪痕,听着他胸腔里压抑的呜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她俯下身,含情脉脉地、近乎虔诚地吻去他脸上的泪水,那温软的唇带着安抚的力量,轻轻触碰着他滚烫的皮肤。她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他的胸膛,仿佛要抚平他心肺间那正在溢血的、累累的伤口………… 在这奇异的抚慰与绝望的顿悟交织中,龙虾感到一身的疲惫竟如潮水般退去,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下来。那些刻骨的痛恨,仿佛也在这深吻和抚触中,被奇异地荡涤、消融了。 他终于……似乎穿透了那层美丽而危险的迷雾,透视了她的灵魂。那灵魂深处燃烧着与他截然不同的火焰。一种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平静攫住了他。 他不再抗拒,不再挣扎。他选择……随她成魔。 窗外,天际已透出微光。新一天的阳光终将驱散黑暗,灿烂地普照大地。而这片大地上,行动着的,是无数为利奔忙的身影。 人群涌动,熙熙攘攘,各自奔赴着属于自己的前程或深渊…… 38 不择手段,贩卖卷烟商标(1) 龙溪之行,仿佛搬掉了压在龙虾心底许久许久的沉重巨石。他消除了心中的懊恼,内心涌起丝丝病态的满足。他得到了陈红玫的身体,更透视了这个都市妖女内心深处的算计与空虚。这次交锋,不仅是一次报复,更是一剂猛烈的催化剂,促使他的人生观发生彻底的扭曲与蜕变,深埋的狼性被彻底唤醒、释放。 从此,龙虾再也没见过,也不想见到那个强势而智谋的陈红玫。他只是从偶尔的流言蜚语或荧屏的浮光掠影中捕捉到她的踪迹。 奇妙的是,曾经刻骨铭心的怨怼与心尖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顽石,竟在这次疯狂的交锋后烟消云散了。占有她,剖析她,似乎满足了他作为男人那扭曲的尊严,释放了积郁已久的屈辱与不甘。 她,终于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流云,在他心里彻底消散……然而,她陈红玫对他一生的影响,那烙印在骨子里对都市、对权势、对金钱的病态渴望,却已深深刻印,成为他堕落的原动力。 此刻,龙虾的身心已完全沉入烟市的泥潭。再无顾虑,再无不安,良心的最后一丝羁绊也被他亲手斩断。他心中只剩下一个燃烧的念头: 不顾一切地奋起,不择手段地攫取财富,变得富有、强大,让所有曾经歧视他、抛弃他、伤害他的人,尤其是钢厂那群人,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龙溪烟厂每年会向社会投放大量廉价的“便装”白壳烟。这成了许多精明人的财路——低价收购,手工翻包成精美的盒装,转手就能获取暴利。这种翻包的香烟,在圈子里有个体面的名字:“自包烟”。 一天中午,龙虾叼着烟在老五街烟市逡巡,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一个长期向他供货的烟贩子凑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龙哥,有桩买卖,比倒腾这些‘自包烟’来钱快多了,暴利!就看你……敢不敢做?” 龙虾的瞳孔瞬间收缩,兴趣被彻底点燃:“什么买卖?说!我龙虾,专做别人不敢做的!只要能搞到钱,天王老子的买卖我也敢碰!”他脸上堆起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烟贩子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街角最僻静的暗影里,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烟盒!红塔山,黄红梅的烟盒!还有铝箔纸、玻璃纸……只要是包烟用的玩意儿,现在都他妈是金子!抢疯了!暴利中的暴利!就一点……你在省城,有路子搞到这些东西吗?有本事弄到这些材料吗?能做到?敢做吗?” 烟贩子的话像一道闪电劈进龙虾混沌的脑海。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强压住狂跳的心,脸上不动声色:“路子?路子都是人趟出来的!你细说说,现在什么行情?” 接下来的日子,龙虾化身成最精明的猎犬。他不再满足于倒买倒卖成品烟,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包装材料市场的疯狂调查中。他混迹于各个烟摊,与各种各样的烟贩子、熟客攀谈,递烟,套话,用金钱开路,用江湖义气伪装。深入调查的结果让他血液沸腾:市场对高档卷烟包装材料的需求如同饥渴的巨兽,而供应却少得可怜!现有的货源,要么是烟厂或印刷厂职工像老鼠一样一点一点偷带出来的,要么是作为“废料”处理给造纸厂时被截留的边角料。杯水车薪,供不应求,价格自然水涨船高,黑市上炒得比黄金还贵!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住龙虾的心: 我为什么不去印?直接印制这些卷烟的商标!这简直是座未开发的金矿!市场需求巨大,利润高得吓人!至于印刷难度?龙虾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这世上,只要有钱,还有办不成的事?还有不敢干的人? 决心已定,龙虾立刻动身,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扑向省城春城。他穿梭于大大小小的印刷厂,表面上是询价、谈业务,暗地里却在疯狂评估着“合作”的可能性。大型国营印刷厂设备精良,能印出足以乱真的烟标,但管理森严,制度严密,像铜墙铁壁,龙虾试探了几次,连门都摸不着,更别说撬动。他碰了一鼻子灰,却更加坚定了走“旁门左道”的决心。 大型厂无计可施,龙虾把目光转向了那些设备陈旧、管理混乱的小型私营印刷厂。这些小厂倒是敢想敢干,为了钱什么都敢接,可惜设备和技术太差,印出来的东西粗糙不堪,连糊弄乡下人都勉强,更别说进入要求更高的地下烟市流通。龙虾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红塔山”字样,气得差点把样品撕碎。就在他焦头烂额,几乎要放弃这条“捷径”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一位在印刷行业摸爬滚打多年、路子极“野”的“高手”。几杯烈酒下肚,龙虾的“雄心壮志”和“不差钱”的暗示打动了对方。这位“高手”眯着浑浊的眼睛,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像钥匙一样交到了龙虾手中——省城郊区,社大印刷厂,副厂长是他的“拜把兄弟”。 希望,如同地狱的业火,在龙虾眼中熊熊燃烧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铺满钞票、通向“成功”的捷径,尽管这条捷径的尽头,是无尽的深渊。 八十年代末的神洲大地,是一个欲望如野草般疯长、道德底线被金钱肆意践踏的时代。人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涌向春城、涌向龙溪。空气中弥漫着浮躁与贪婪的气息,“搞到钱”成了最高信仰,“有钱有势”就是终极目标。良心?道德?法律?在暴富的幻梦面前,轻如鸿毛。龙虾,这个早已将心卖给魔鬼的“狼”,这个在都市丛林中蜕变的“化身博士”,又怎么会有丝毫的犹豫? 39 不择手段,贩卖卷烟商标(2) 1988年,一个阳光刺眼的下午。龙虾一身笔挺的“梦特娇”T恤,锃亮的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昂首阔步,以一种睥睨的姿态走进了社大印刷厂的大门。他此刻的身份,是“龙溪卷烟厂服务公司总经理的公子”。 这个不大不小的印刷厂,设备还算齐全,但透着一股陈腐的气息。厂长是个五十岁上下、面色疲惫、眼神麻木的中年男人,显然厂里效益不佳,愁云惨淡。这正是龙虾需要的——饥饿的鱼,才容易上钩。更让他心中暗喜的是,厂里的实际业务,正是由那位“高手”的兄弟——副厂长一手把持。 当龙虾用带着明显“官腔”的语调,简明扼要地“传达”了“龙烟”需要“加急印制一批特殊包装材料”的“任务”,并“不经意”地亮出那份盖着鲜红“龙溪卷烟厂”大印(实则是他花重金找人精心伪造)的介绍信时,麻木的厂长眼睛瞬间亮了。他激动地转向身边的副厂长(那位“拜把兄弟”):“老张,这活儿……我们能接吗?能保证质量按时完成吗?” 副厂长“张副厂长”立刻拍着胸脯,一脸笃定:“厂长放心!我认识大印刷厂退休的高级技师,调色、制版都是顶尖的!绝对没问题,保证印得跟真的一模一样!马上就能开工!” 他看向龙虾的眼神,充满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在双方“各取所需”的表演中顺利开场。当晚,在一桌觥筹交错的盛宴上,龙虾豪爽地甩出几万元现金作为定金。很快,几十万张黄壳“红梅”的内外包烟标,就在社大印刷厂的机器上轰隆隆地开印了。 印刷过程中,龙虾更是将“官家做派”演得淋漓尽致。他故作神秘,一脸严肃地要求厂方“绝对保密”:“张副厂长,王厂长,这事儿非同小可!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告诉所有工人,管好自己的嘴,废品一张都不能流出去,必须当场销毁!要是让其他部门知道了,捅到上面去,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王厂长被他唬得连连点头,额头冒汗,立刻下令加强管理,严防死守。殊不知,这一切,从“公子”的身份到“保密”的要求,都是那位“高手”和“张副厂长”事先设计好的剧本,龙虾只是按照剧本在表演。印制烟标的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金钱和“权势”的伪装,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成了无往不利的通行证。龙虾很快与“张副厂长”以及他请来的几位“退休高级技师”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他看透了这些人的本质:只要亮出金晃晃的票子,打着响亮唬人的旗号,穿着体面,出手阔绰,哪怕你内心再龌龊,行为再卑劣,也能在这片被欲望烧灼的土地上畅通无阻。利欲熏心,趋炎附势,是那个时代最真实的底色。 几十万张足以乱真的“红梅”烟标,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地下烟市炸开了锅。龙虾的名字一夜之间在龙溪、春城的烟贩子圈子里声名鹊起。惊羡、贪婪、巴结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烟标转手即空,价格一翻再翻。龙虾首次尝到了“几万块”巨款的滋味,在那个“万元户”还足以让人眼红心跳的年代,他瞬间跻身“有钱人”的行列。 暴富的狂喜和扭曲的自信充斥着他的胸膛。他像暴发户一样冲进春城各大书店,疯狂扫货,把他曾经渴望而不可及的名著、禁书、商业书籍、甚至厚黑学、权谋术,统统买下。上万册书籍堆满了他的小屋,像一个巨大的、畸形的知识坟墓。深夜,他不再是那个在钢厂受人欺辱的乡下小子,而是沉迷在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中葛朗台的贪婪里,在司汤达《红与黑》中于连的野心与伤痛中找到共鸣。他尤其痴迷日本作家森川诚一的《人性的证明》,对书中揭示的人性阴暗面感同身受,如饥似渴地吸取着那些反派角色的“生存智慧”和“成功手段”。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他要武装自己,用彻底的狼性,用不择手段的狠辣,走出一条“个人奋斗”的强者之路!他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匍匐在他的脚下! 为了“答谢”社大印刷厂的王厂长、张副厂长以及那几位“技术精湛”的技师,龙虾开始频繁地带着他们出入春城最奢靡的销金窟。他的“报恩”方式,就是带他们体验最极致的堕落。 市中心,矗立着当时春城最负盛名的“白天鹅舞厅”。入夜,霓虹闪烁,将这座现代建筑映照得如同梦幻魔宫。门前宽阔的场地上停满了当时罕见的进口轿车,几十级台阶上,站满了衣着暴露、身姿曼妙的“伴舞女郎”,她们的目光像钩子一样,搜寻着每一个潜在的“金主”。 当龙虾一伙人踏上“白天鹅”的台阶,那些“美媚”们立刻像闻到蜜糖的苍蝇般围拢过来。娇嗲的呼唤,妩媚的笑容,大胆的肢体接触,瞬间将他们淹没。龙虾享受着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他狂笑着,从鼓胀的皮夹里抽出一大沓“大团结”,像撒纸钱一样,肆意地向空中抛洒!钞票如雨点般落下,引起一片尖叫和疯狂的争抢。舞池里,灯光迷离,乐声震耳欲聋。各种各样的人在酒精和欲望的催化下,卸下了所有伪装。有人是舞林高手,有人是急色恶鬼,有人狂歌,有人假哭……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欲望之海里,龙虾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他可以对着一个刚认识的舞女倾吐“心声”(当然是精心编造的“奋斗史”),也可以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身上,粗暴地发泄着内心积压的所有怨恨、屈辱和扭曲的快感。 走出舞厅,夜风一吹,龙虾或许只有一半清醒。但身边的“兄弟”和那些意犹未尽的“美媚”们半推半拉,簇拥着他,又呼啸着杀向春城顶级的“春城酒楼”。豪华的包间里,充斥着暴发户的喧哗和权贵的低语。他们用夸张的动作和粗俗的炫耀来掩饰内心的空虚,或彰显着自以为是的“成功”。 龙虾坐在主位,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环视着身边谄媚的“兄弟”和浓妆艳抹的女人,一种病态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心中在无声地呐喊: 看啊!春城!你们都给我看好了!我,龙虾!一个从龙溪泥巴地里爬出来的农民的儿子!现在就在这里!天天在这里!他享受着帅哥的奉承,美女的投怀送抱,珍馐美酒的刺激……这一切,都是用他贩卖的、那些印着虚假商标的烟盒换来的!他感到一种毁灭般的快意,仿佛每一次挥霍,都是在向那些曾经践踏过他尊严的人和这个冷漠的城市,狠狠地抽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正沿着这条用谎言和犯罪铺就的道路,向着那金光闪闪却又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路狂奔,义无反顾。堕落的感觉,竟如此令人迷醉。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得意、疯狂与彻底沉沦的笑容,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这杯酒,又苦又辣,却像毒药一样,让他甘之如饴。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头了,也不想回头了。这深渊,他下定了! 40 灾祸前夜的柔情(1) 烟市的钞票像刚从炼钢炉里舀出的铁水,烫得能灼穿手掌,却让龙虾攥得越来越紧。 1992年的春城唐子巷,空气中弥漫着烟草与油墨的混合气味,混杂着汗水、野心和廉价香水的味道。龙虾穿着刚从广州进货的皮尔·卡丹西装,腕上的梅花表秒针走动声清脆刺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眼神扫过之处,原本喧闹的摊贩都下意识收了声。曾经在钢厂被车间主任当着全班人踹屁股、骂“烂泥扶不上墙”的“小泥虾”,如今是这片地下烟市说一不二的“龙哥”——谁能想到,半年前还在废品站捡烟盒的穷小子,靠着私印名牌烟标,硬生生在这龙蛇混杂之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龙哥,这批‘红塔山’的标子刚印好,城南的张老板等着提货,说要加三成价!”小弟阿虎颠颠跑过来,手里攥着一叠崭新的烟标,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龙虾接过烟标,指尖划过烫金的纹路,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告诉姓张的,三成不够,要加五成。他要是敢啰嗦,就让他知道唐子巷是谁的地盘。” 阿虎连声应着,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那男人正是以前钢厂的技术员,当年曾指着龙虾的鼻子说“你这辈子也就配捡破烂”,此刻见到龙虾这身行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讷讷地想绕道走。 “站住。”龙虾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 技术员浑身一僵,转过身勉强挤出笑容:“龙…龙哥,好久不见。” “听说你儿子要结婚了?”龙虾踱步过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了一下,“彩礼凑够了吗?我这儿刚好有闲钱,要不先借你点?” 技术员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周围的摊贩都看了过来,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戏谑。龙虾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曾经践踏他的人,如今在他面前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轻笑一声,从皮包里抽出一沓钞票扔在对方脸上:“拿着,就当是我给老同事的贺礼。” 钞票散落一地,技术员僵在原地,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龙虾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停在巷口的嘉陵摩托车,发动机轰鸣着绝尘而去,留下身后一片窃窃私语。 这种掌控一切的快感,比任何烈酒都让他上头。可每当夜深人静,钢厂小平房的灯光亮起时,林晓燕离去的背影就会像钢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那个在他最落魄时,偷偷把家里的白面馒头塞给他、说“你一定会有出息”的姑娘,最终还是被她家人逼着嫁给了县城的煤老板。那天他在雨里追了三公里,只看到婚车扬起的尘土,和林晓燕贴在车窗上、满是泪水的脸。 从那天起,龙虾的世界就只剩下黑与红——黑的是人心,红的是钞票和鲜血。 他开始放纵自己。电影院门口,用一块上海牌手表就能勾走渴望进城的乡下姑娘,在黑暗的放映厅里肆意宣泄;烧烤摊上,几杯劣质白酒下肚,就编造“被奸人所害、家破人亡”的故事,骗得年轻服务员同情心泛滥,最后拖进出租屋满足他扭曲的欲望。他知道自己变成了禽兽,可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底那片被掏空的窟窿。 直到他走进钢厂附近那家小小的服装加工店。 小玲正在熨烫一件的确良衬衫,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乌发如瀑,侧脸的轮廓柔和得像江南水墨画。她身高一米七,穿一件碎花连衣裙,熨衣服时手腕轻轻用力,动作娴雅得和这满是油污的钢厂街区格格不入。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颊边漾起浅浅的梨涡:“先生,要做衣服还是修改?” 声音轻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瞬间抚平了龙虾心头的躁郁。他愣了愣,随口说:“熨件西装。” 那天之后,龙虾成了这家店的常客。他知道了小玲是杭州人,跟着父亲和姐姐来春城讨生活,二十一岁的年纪,心思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她会记得他喜欢的熨烫温度,会在他来的时候提前泡好一杯温热的清茶,会在他抱怨烟市的麻烦时,安安静静地听着,然后轻声说“龙哥,别太累了”。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和烟市的烟草味、夜场的香水味截然不同,干净得让龙虾自惭形秽。有一次,一个身材高大的同乡来追求小玲,手里提着水果和点心,话没说几句就被小玲婉拒了:“对不起,我心里有人了。” 她说这话时,眼神直直地看向龙虾,脸颊绯红,像熟透的苹果。龙虾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手里捏着茶杯,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小玲的姐姐们打趣他:“龙哥,你可真有本事,我们家小玲可是眼光高得很,多少小伙子追都看不上呢!” 龙虾扯着嘴角笑,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这份纯粹。他的钱是黑的,手是脏的,灵魂早已被贪婪和仇恨腐蚀得千疮百孔。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一有空就往店里跑,哪怕只是坐着看小玲熨衣服,都觉得心里踏实。 “龙哥,你哪天休息呀?”这天,小玲熨完西装,鼓足勇气问道,眼里闪着期待的光,“我听人说龙门很壮观,还有翠湖的夜景特别美,我想……想让你带我们去逛逛。” 龙虾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喉咙发紧,几乎是脱口而出:“行!这周末,我带你们玩个痛快!” 小玲笑得像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去告诉姐姐们。龙虾看着她的背影,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呛得他喉咙发痒。他想起林晓燕,想起陈红玫——那个在龙溪县城和他“狼狐共舞”、最后卷走他一批货的女人,眼底的复杂与算计,和小玲的纯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天爷,你他妈就是个混蛋!”深夜,龙虾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吼。镜子里的男人西装革履,眼神却阴鸷暴戾,眼角的疤痕是当年在钢厂打架留下的,此刻显得格外狰狞。“老子想做好人的时候,你把我往泥坑里推;现在老子烂透了,你又送个仙女过来,是想看着我笑话吗?” 他一拳砸在镜子上,玻璃碎片四溅,划破了他的手背,鲜血顺着指尖滴落。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可对小玲的贪恋,却像毒品一样让他无法自拔。 41 灾祸前夜的柔情(2) 周末这天,龙虾骑着嘉陵摩托车,载着小玲和她的两个姐姐去了龙门。站在悬崖边,俯瞰着滇池的波光粼粼,小玲兴奋地张开双臂,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飞扬起来。“龙哥,你看,真漂亮!”她回头冲他笑,阳光洒在她脸上,美得让龙虾移不开眼。 下午去翠湖公园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霓虹灯倒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晚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小玲挽着他的胳膊,轻声讲着家乡西湖的传说,声音清丽婉转,像夜莺在歌唱。“西湖的三潭印月,晚上看特别美,还有苏堤春晓,春天的时候桃花都开了……” 龙虾静静地听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能放下烟市的生意,带着小玲回杭州,过着平淡的日子,该多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他已经回不去了,私印烟标的生意牵扯甚广,得罪的人不计其数,一旦抽身,等待他的只会是灭顶之灾。他就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狼,只能往前冲,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湖边的露天舞池里,传来悠扬的迪斯科舞曲。龙虾鬼使神差地牵起小玲的手:“走,跳舞去。” 小玲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温顺地跟着他走进舞池。她的手很小,很软,带着温热的体温。龙虾搂着她的腰,能感受到她纤细的腰肢和急促的呼吸。灯光下,她的侧脸柔美动人,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带着羞涩的笑意。 “龙哥,我……我以前没跳过舞。”小玲小声说,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跟着我的节奏就好。”龙虾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握着她的手轻轻转动。舞步旋转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种人生——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尔虞我诈,只有小桥流水和身边人的温柔相伴。可这幻象转瞬即逝,烟市的喧嚣、机器的轰鸣、兄弟们的呼喊,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小玲搂得更紧。小玲惊呼一声,抬头看向他,眼里满是疑惑。龙虾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小玲,”他沙哑着嗓子说,“你值得更好的人,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人。” 小玲愣住了,随即摇了摇头,眼神坚定:“龙哥,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喜欢。” 这句话像一把温柔的刀,精准地刺中了龙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别过脸,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真相,怕自己会毁掉这份难得的美好。 晚上送小玲回去时,龙虾借着酒意,半哄半求地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小平房。门一关,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起来。龙虾看着小玲娇羞的模样,压抑已久的欲望如野火燎原,他急切地搂住她,手不安分地游走在她的身上。 “哥,别这样……”小玲用力推开他,脸颊绯红,眼神却异常坚定,“等我们结婚那天,我……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她的眼神干净而纯粹,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爱情的忠贞。龙虾的动作瞬间僵住,像被一盆冰水浇头,所有的欲望都烟消云散。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感到了无地自容的羞愧。 小玲没有责怪他,只是默默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在他身边,轻声说:“龙哥,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但我相信你,你不是坏人。” 那天晚上,小玲在沙发上睡着了,龙虾坐在床边,看了她一夜。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恬静而美好。他心里清楚,这份温柔是他偷来的,是命运在将他推入深渊前,施舍的最后一点慈悲。 接下来的日子,龙虾的生意越来越“顺”。印刷厂的机器日夜轰鸣,一车车印着名牌烟标的“金纸”被秘密运出,换回成捆的现金。他的兄弟们越来越嚣张,在烟市横行霸道,甚至开始和其他帮派争抢地盘。那个昏聩无能的厂长,被他们用金钱喂饱,对私印烟标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悬在龙虾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龙虾沉浸在暴富的快感中,却没发现,危险正在悄然逼近。烟市的异常繁荣引起了工商和公安的注意,有人匿名举报了印刷厂的非法行为,调查人员已经开始秘密调查。而他的兄弟们,为了多分一杯羹,早已心怀鬼胎,有人甚至私下联系了其他帮派,准备出卖他。 只有小玲,还像以前一样,默默地为他整理房间,熨烫西装,在他回来时递上一杯温热的清茶。她从不问他生意上的事,只是偶尔会说:“龙哥,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每次听到这话,龙虾都会心头一暖,随即又被更深的不安笼罩。他开始失眠,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梦见自己被警察抓走,梦见小玲失望的眼神,梦见林晓燕在雨里哭泣的模样。 他知道,灾祸迟早会来。他就像一个坐在火山口上的赌徒,赢了一时的风光,却注定要输掉一切。可他舍不得放弃眼前的一切,舍不得那些唾手可得的财富,更舍不得小玲带来的这份温柔。 那天晚上,龙虾从夜场回来,醉醺醺地走进服装加工店。小玲还在加班,正在缝补一件衬衫。看到他进来,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上前扶住他:“龙哥,你又喝多了。” 龙虾看着她担忧的眼神,突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子里。“小玲,”他哽咽着说,“如果……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会不会嫁给我?” 小玲愣住了,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说:“龙哥,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愿意。” 龙虾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和淡淡的皂角香,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这是他黑化以来,第一次流泪。他知道,这份柔情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可这光,很快就要被即将到来的黑暗彻底吞噬。 印刷厂的机器还在轰鸣,烟市的钞票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可龙虾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看到了警车的灯光,听到了警笛的呼啸。 他知道,灾祸的前夜,这最后的温柔,终究是镜花水月。他这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狼,终究要为自己的贪婪和暴戾,付出最沉重的代价。而小玲这束纯净的光,也终将被他拖入无边的黑暗,或者,被这场灾祸彻底碾碎。 他低下头,在小玲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沙哑:“小玲,对不起。” 小玲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只是温顺地靠在他怀里,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她不知道,这温柔缠绵的夜晚过后,等待她和龙虾的,将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灭顶之灾。 春城的夜色越来越浓,黑暗像一张巨大的网,悄然笼罩了唐子巷,笼罩了那家小小的服装加工店,也笼罩了龙虾那颗在欲望与良知之间挣扎的心脏。灾祸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而这最后的柔情,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短暂的平静。 42 炼狱初章,K收审所 冰冷的铁笼,像巨兽的獠牙,将龙虾死死咬在烟草大厦的楼梯阴影里。三天三夜,寒风如刀,饥饿噬骨。他蜷缩着,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钉,穿透黑暗,钉在虚空。那句“你,纵使有造核武器的本领,都不会用你……”的诅咒,如同毒蛇,在耳边反复嘶鸣,却再也无法让他颤抖。 他,龙虾,龙树村农民的儿子,顶了父亲的班,捧上了钢铁厂的“金饭碗”。可这碗饭,噎得他喉咙生疼,烫得他灵魂焦灼。僵化的体制,无望的前途,像沉重的枷锁,将他锁死在轧钢机的轰鸣与汗水中。他不甘!他不愿像父辈一样,在炉火旁耗尽一生!他要闯,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在这座名为“都市”的丛林里,撕开一条生路! 贩卖烟标,是他铤而走险的第一步。错了吗?他认!但这份“认”,不是屈服,是坦荡。当满脸漆黑、军人形态的反贪局长用施舍般的口吻说:“交清罚款,放你一条生路”时,龙虾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希望?他早就不信了。可当那丝微光真的出现,他还是忍不住问:“真的?” 然而,犹豫的瞬间,便是深渊的入口。他被粗暴地塞进警车,押往K收审所——那个传说中比地狱更磨砺人性的地方——K收审所 厚重的铁门轰然洞开,一股混杂着霉味、汗臭和绝望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高墙耸立,隔绝天日,墙头电网在惨淡天光下泛着死亡的寒芒。一棵虬枝盘曲的千年古树,如同扭曲的鬼影,枝桠上残留的绳索痕迹,无声诉说着过往的惨烈。 狱警的冷笑,像一把冰锥,扎进龙虾的脊梁。他被推进13号囚室,铁门在身后“哐当”锁死,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亮。 狭小的空间,塞满了形形各种各样的“人渣”:眼神阴鸷的狱霸,盘踞在唯一的“首席”窗边;精瘦如猴的“军师”,目光如毒蛇般扫视;几个满身狰狞纹身的壮汉,肌肉贲张,像择人而噬的野兽,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空气凝固,恶意如同实质的粘液,包裹住他。 “新来的?懂规矩吗?”军师的声音尖利刺耳。 龙虾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恐惧?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狠戾。他径直走到贴满监规的墙壁下,站得笔直,声音平静得可怕:“按你们的规矩来。”同时,动作利落地将身上藏匿的几包好烟和仅剩的钞票掏出,放在地上。 狱霸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笑意,叼着用棉花搓出的火点着的劣质烟:“呵,上道。不过,规矩不能破。看你细皮嫩肉,兄弟们一人五拳,意思意思。” 话音未落,砂钵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砸来!第一拳狠狠捣在胃部,龙虾闷哼一声,身体弓起,却硬生生挺住,没倒下。第二拳、第三拳……雨点般落在身上。他咬紧牙关,牙龈渗血,数着:“一、二、三…”,每一拳落下,他眼中的火焰就燃烧得更加炽烈一分。那不是求饶的火焰,是淬炼的钢花!当打到二十多拳时,一个满脸虬髯、眼神深邃的新疆大汉猛地站起,粗声喝道:“行了!停手!人家是读书人,骨头够硬!” 狱霸也挥挥手:“行了!唱个歌,以后晚上给兄弟们讲讲故事,抵了!” 龙虾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沫,嘶哑着嗓子吼出一首粗犷的西北民歌,声音在囚室里回荡,带着不屈的野性。 K收审所,是人性最黑暗的显微镜,是达尔文“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最赤裸的展示台。这里,法律的光辉被高墙阻隔,只剩下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狱霸曾是春城道上赫赫有名的“黑狐”,军师是他的“智囊”,一帮打手爪牙在小小的囚室里横行无忌。他们玩弄新来的弱者为乐:“抓金鱼”——逼人用手在马桶里掏粪便;“灌唱片”——按头对着马桶口嘶吼……人性的尊严在这里被碾碎成泥。 龙虾冷眼旁观。他看到了社会的另一面,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滋生的霉菌。他强忍着愤怒与恶心,用知识和故事为自己筑起一道护身符。他讲《鹿鼎记》韦小宝的市井智慧,讲《红与黑》于连的野心挣扎,吟诵“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豪迈。他成了囚室里的“韦小宝”,与新疆人、几个同样心怀不甘的囚徒结下微弱的同盟。他不再文弱,沉默中透出令人心悸的锐气,浮肿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慑人。 提审时,警察换了副温和的面孔:“写信给你父亲,再交五千罚款,放你走,我们说话算数。”希望的火苗再次被点燃,如此诱惑,如此虚假。他信了,或者说,他必须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父亲从龙树村匆匆赶来,交上血汗钱,一脸愁苦,却无太多责备。走出K收审所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自由的气息让他窒息。他以为,噩梦结束了。 钢厂领导们虚伪的“安慰”,工友们复杂的目光(同情、敬佩、幸灾乐祸),他都默默承受。他试图收敛锋芒,做回那个安分的工人,像父亲期望的那样。他甚至与那些最底层的工友喝酒聊天,身上那股从炼狱带出来的坚韧和狠劲,让一些人侧目。 然而,命运从不放过试图爬出深渊的人。仅仅三个月后,当他满身油污、汗流浃背地在轧机旁挥汗如雨时,几个警察如鬼魅般出现: “龙虾,检察院以投机倒把罪批捕你!签字!” 晴天霹雳!龙虾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充血,愤怒像火山般喷发: “骗子!你们他妈的都是骗子!收了钱就不认账?!”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嘶吼声在车间里回荡。围观的人群噤若寒蝉。他挺直脊梁,带着满身汗臭和油污,像走向另一个战场的战士,在警察的押解下,大步走向更深的炼狱——A看守所。 心中最后一丝对体制的幻想,彻底粉碎,只剩下刻骨的恨和求生的本能: “不死,就得狠!必须狠! 43 狱练淬火,A收审所 A看守所,一个在K收审所囚徒口中如同鬼域的名字。当押送车停在那道阴森厚重、布满铁锈的巨大铁门前时,龙虾的心沉到了冰点。高耸的石墙,碉堡般的岗楼,荷枪实弹、目光冰冷的武警在墙头来回巡视,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压迫画面。 “报告大军!556龙虾到!” 他嘶哑着嗓子,用尽力气吼出规定的话语。铁门开启的沉重摩擦声,如同地狱的叹息。他被粗暴地推进13号囚室。 这里比K所更拥挤,更污浊,更凶险。二十多双眼睛,像饿狼般盯住新来的“猎物”。死囚脚镣拖地的刺耳声响,地痞流氓不怀好意的讪笑,毒枭阴鸷的审视……空气里弥漫着暴戾与死亡的气息。 “水手”(负责搜身、欺凌新人的打手)一拥而上,瞬间抢光他仅有的物品。狱霸——一个脸上带疤、眼神凶残的壮汉,咧开嘴: “新货?给他好好‘洗洗’!” 刺骨的寒风里,龙虾被剥光衣服。冰冷的水瓢、水桶,劈头盖脸地浇下!他咬紧牙关,浑身肌肉绷紧如铁,牙齿咯咯作响,却一声不吭,任由冰水冲刷。这不仅是身体的折磨,更是意志的淬炼!他强迫自己把这当作一种“洗礼”,一种磨去软弱外壳的酷刑。 “行了,是块硬骨头。”疤脸狱霸挥挥手。回到囚室,龙虾主动走到监规墙下,挺直腰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床铺上的狱霸团伙: “来吧,按你们的规矩!”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打手们狞笑着上前,拳头、脚踢如雨点般落下。每一击都沉重无比,打得他内脏翻腾,嘴角鲜血不断溢出。他死死盯着打他的人,眼神凶狠,心中默数,身体摇晃却绝不倒下!打到二十多人时,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鲜血染红了胸前衣襟。 “停!”疤脸狱霸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够种!腾个铺,让他睡边上!” 用硬气和鲜血,龙虾在A看守所争得了一席之地,但也彻底融入了这黑暗的生态。 A看守所的日子,是真正的度日如年。几平米的囚笼,是人性扭曲的温床。饥饿像钝刀,缓慢切割着意志;恐惧如跗骨之蛆,啃噬着神经;每日上演的斗殴、欺凌、伤残甚至死亡,不断冲击着心理承受的底线。 龙虾亲眼目睹一个平日嚣张跋扈的死囚,听到判决后瞬间瘫软如泥,屎尿齐流,哀嚎着“我不想死”的丑态;也见过看似硬汉的家伙,在武警来提人时哭得像个孩子。这里,极少有视死如归的英雄,多的是原形毕露的懦夫与虫豸。最可怕的是那些自知必死之人,在最后的时光里,将人性所有的恶毒、变态、丑陋,肆无忌惮地倾泻在更弱者身上。 他被羁押了整整半年!远超法定期限。绝望像沉重的铅水,灌满他的胸腔。最初的愤怒与不甘,被漫长的等待和无尽的折磨消磨着。 “让我死吧!快判我!就是死也认了!” 这种念头无数次在心底绝望地嘶吼。死亡,竟成了一种奢侈的解脱。他变得麻木,甚至开始像狱霸一样,冷漠地看着新来的囚犯被折磨,心中偶尔泛起一丝扭曲的快感——一种同化于深渊的悲哀。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一声“龙虾,收东西!”如惊雷炸响。 放人?绝无可能。管教冰冷的声音宣告:“人满为患,案子审不下,转省看守所!” 龙虾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多大的罪?要拖这么久?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拖着疲惫不堪、浮肿虚弱的身体,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押上另一辆车。命运像在玩弄他,从一个地狱,送往更深、更绝望的地狱。 省看守所,位于巨大的监狱围墙之内,是重刑犯的集中营。铜墙铁壁,层层岗哨,连飞鸟都绝望。这里的囚室巨大而空旷,没有床铺,六十多号人像沙丁鱼般挤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仅靠霉味冲天的灰毡和破烂草席御寒。所谓的春城啊,冬天,寒气钻心刺骨,饥饿与绝望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六十多个亡命徒,分成了几股势力:春城本地帮、外地县霸、重刑犯团伙。为了争一口饭、一片铺位、甚至一个眼神,随时可能爆发血腥冲突。马桶成了武器,磨尖的牙刷是匕首,裹上毡子就是杀人凶器——“黄焖”是这里的特色死法。狱警的呵斥从高墙外传来,往往只是隔靴搔痒。 伤残、死亡,在这里是常事。霸主掌控着食物分配、劳动指派,弱者的口粮和肉食被公然抢夺,成为永无止境的苦役对象。 龙虾的身体更加虚弱,浮肿严重,神经像绷到极限的弦。但他依然靠着脑子里的那点“墨水”求生。 他给死刑犯吟诵陆游的悲词,在暗夜里高唱李白的《将进酒》,用绘声绘色甚至带点颜色的《鹿鼎记》故事、外国名著《红与黑》的桥段,换取一丝喘息的空间。他依然是囚徒们口中的“韦小宝”,这份特殊的“价值”,成了他在这人间地狱里最后的护身符。 当十一个月漫长如世纪的监禁即将榨干他最后一点生命力时,判决终于来临:以投机倒把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听到判决的那一刻,龙虾没有哭,没有闹。他摸着因浮肿而变形的脸,摸着肋骨间依稀的疼痛印记,突然发出一阵低沉、喑哑、如同夜枭般的怪笑。 “哈哈哈…坏人?我他妈现在是真正的坏人了!两年?关押我十一个月零七天的账,该怎么算?!”笑声在囚室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刻骨的讽刺。他没有前科?若非被逼入绝境,谁愿走向深渊?若非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出尔反尔,他怎会陷得如此之深? 这炼狱般的经历,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他的灵魂。他明白了狱中为何弱肉强食,为何要争霸,为何要互咬——那不是人性本恶,是在极端剥夺下,为了生存而扭曲、异化的畸变!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至少在当下,强烈的求生欲和仇恨支撑着他),他只恨命运不公,恨那些将他推入深渊的手。 支撑着他没有崩溃的,是心底那点始终不曾熄灭的火种: 他不甘!他还有未见的小玲姑娘(那位曾给他温暖的城市少女),他还有远在龙树村的牵挂。他发誓,若能活着出去,他受过的罪,看清的黑暗,必须让世人知道! 这不是控诉,是血淋淋的教训!他对着心中那片可能存在的净土,也对着无尽的黑暗嘶吼: “记住!不是走投无路,不是被逼上绝崖,千万别他妈往邪路上踏!走错了,跌倒了,受罚,活该!但那些折磨,那些欺骗,那些‘合法’的酷刑……这账,老子记下了!等我出去……等着!” 冰冷的铁窗映着他浮肿却异常坚毅的脸庞。绝望的深渊底部,那名为“复仇”与“新生”的种子,在仇恨与不甘的浇灌下,悄然萌发。炼狱的篇章结束了,但属于龙虾的都市传奇,才刚刚拉开更残酷、也更波澜壮阔的序幕。 44 绝地反击,狼啸囚笼 铁窗之内,暗无天日。 龙虾蜷缩在省看守所的角落,浑身骨头缝都在疼。皮包骨头的身子裹着发臭的毯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霉味,可比起身体的煎熬,人心的险恶更让他如坠冰窟。 这里是人间炼狱。 关押超过半年的囚徒早已成了困兽,即便戴着铁链脚镣,狱霸们的折磨手段也残忍到令人发指。抢饭、殴打、羞辱是家常便饭,弱小者要么忍气吞声苟活,要么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龙虾体质本就虚弱,意志在日复一日的摧残中几近崩溃,可他死死咬着牙——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窝囊地死。 唯一的温暖,来自同县老乡阿浩。 阿浩人高马大,浑身腱子肉,摔跤的本事在监室里无人能敌,可偏偏脑子直,被几个狱霸当枪使。平日里替狱霸打架,打赢了能混口饱饭,打输了便是一顿毒打,饭菜也被抢得一干二净。或许是同乡的情谊,或许是龙虾每次都把仅有的饭菜分他一半,阿浩总在关键时刻护着龙虾,用宽厚的肩膀替他挡住不少拳头。 “龙虾,忍着点,熬到判刑就好了。”阿浩抹着嘴角的血,憨厚地笑,露出一口黄牙。 龙虾点点头,心里却燃起一簇火。他受辱可以忍,可看着真心对自己的人被肆意践踏,那份隐忍快要撑不住了。 灾难终究还是来了。 几个被阿浩得罪过的狱霸联了手,趁着深夜查房过后,带着十几个打手围了过来。没有任何预兆,马桶、拳头、甚至带着尖刺的牙刷,密密麻麻落在阿浩身上。阿浩再能打,也架不住人多势众,很快就被打倒在地,额头撞在水泥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打断他的腿!让他再敢逞能!”领头的狱霸狞笑着手脚并用地踹着。 阿浩闷哼着,一条腿已经明显变形,却还想挣扎着护住身边的龙虾。龙虾看着他在血泊中抽搐,看着狱霸们狰狞的嘴脸,看着周围囚徒麻木的眼神,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我操!” 一声怒吼冲破喉咙,龙虾猛地扑了上去。他没有阿浩的力气,却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领头狱霸的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牙齿嵌入肉里的剧痛让狱霸惨叫出声,混乱中,龙虾被一脚踹飞,撞在墙上吐出一口血,可他像疯了一样再次冲上去,抓起地上的牙刷尖柄,眼神里满是同归于尽的狠厉。 “这小子疯了!” “弄死他!” 一场恶战爆发,龙虾和阿浩背靠着背,在几十人的围攻中浴血奋战。铁磁碗片划破了龙虾的胳膊,棍棒砸伤了他的肋骨,可他眼里的光越来越亮——那是被压抑到极致的野性,是龙困浅滩后的绝地反击! 不知打了多久,管教的警棍声响彻监室,打斗才被制止。龙虾和阿浩倒在血泊中,浑身是伤,却死死盯着那些狱霸,眼神里的恨意让对方不寒而栗。 经此一战,龙虾彻底明白,隐忍换不来生机,只有狠,才能活下去。 他开始暗中观察,收集狱霸们的罪证。这些人不仅虐待囚徒,还私藏烟酒、搞黑市交易,甚至勾结看守传递违禁品。龙虾忍着伤痛,把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待一个致命一击的机会。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几天后的清晨,趁放风的间隙,领头狱霸正和一个叫大军的看守偷偷交易——一条香烟换一千元。龙虾瞅准时机,猛地冲出人群,朝着远处的管教大喊:“报告!他们私藏凶器,非法交易!”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在看守所炸开。 管教冲过来时,证据确凿。狱霸和大军被当场拿下,等待他们的是严厉的惩处。可龙虾也彻底捅了马蜂窝,剩下的狱霸余党恨他入骨,一个个眼神阴鸷,摩拳擦掌,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这小子活不过今晚!” “等着瞧,老子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威胁的话语像毒蛇一样缠绕着龙虾,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管教虽有保护,可架不住这些人暗下黑手,睡觉时的枕头下、吃饭的碗里、甚至放风的角落里,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危险。 夜深了,龙虾靠在墙上,睁着眼睛不敢睡。周围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夹杂着几声阴恻恻的冷笑,他能感觉到无数道邪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针一样扎人。 “我龙虾,难道真要栽在这里?” 他闭上眼睛,一声长叹,脑海里闪过故乡的青山绿水,闪过知青老师讲课的身影,闪过钢城的火红钢水,还有那个笑靥如花的凤妹妹。不甘!无尽的不甘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铁门突然被打开,一道手电光扫了进来。 “龙虾,出来!”管教的声音响起。 龙虾一愣,以为是狱霸们动手了,握紧了藏在身下的铁碗片,缓缓起身。可走出监室,看到的却是看守所所长和一个面带慈祥的大娘——是他的大娘! “泥巴(龙虾原名)!我的儿啊!”大娘一把抱住他,哭得撕心裂肺。 原来,大娘为了救他,四处托关系,终于找到了一个远房亲戚,正是这看守所的所长。所长感念亲情,又听闻龙虾在里面的遭遇,当即决定出手相助。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他。”所长拍着胸脯保证。 当天下午,龙虾就被转移到了一个单独的小监号,里面的老大是个即将刑满释放的老江湖,得了所长的嘱咐,对龙虾格外关照。那一刻,龙虾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浑身的伤痛仿佛都减轻了不少。 他在阴暗的监室里待了近一年,从未见过完整的太阳。直到这天,大娘来探望,他才知道自己的判决下来了——两年刑期,罪名是投机倒把。 拿着皱巴巴的判决书,龙虾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他揉了揉判决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可看守所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那些狱霸余党仍在虎视眈眈。就在龙虾以为还要继续煎熬时,转机再次出现。 N监狱来看守所挑选有特长的囚犯,整个看守所只有两个名额。或许是所长的暗中运作,或许是龙虾曾是大学生的履历起了作用,他竟然被选中了! “收拾东西,现在就走!”管教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 龙虾愣了愣,随即狂喜!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了! 走出看守所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眼,微风拂面,清新的空气涌入鼻腔,让他忍不住张开双臂,放声嘶吼:“啊——我龙虾还活着!我见到太阳了!” 近一年的羁押,他瘦得脱了形,头发枯黄,脸上满是伤痕,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警车载着他驶向N监狱,沿途的风景飞速掠过。奔驰的汽车、匆忙的人群、繁华的街道,这一切都让龙虾无比羡慕。他想起了十八岁到二十六岁的青春,想起了钢城的炼钢炉,想起了广播电视大学的书山学海,想起了那些酸甜苦辣的日子。 “春城,钢城,我还会回来的。”龙虾攥紧拳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 警车在安宁停下,警察带着他们在路边饭店吃了一顿饭。龙虾饿坏了,抓起大块的肥肉、鸡腿、牛蹄,狼吞虎咽地啃着,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这是他近一年来吃得最饱、最香的一顿饭。 饭后,警车继续前行,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下车!到了!”警察大喊一声。 龙虾推开车门,抬头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愣住了。 这,是监狱? 45 桃花盛放的监区 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的高墙电网、碉堡哨楼,而是一道通透的钢材大门,门楣上挂着两块牌子——“云监N中队”、“逢春学校”。 大门两侧,是一排排开满金灿灿花朵的树木,微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像在欢迎他的到来。水泥路旁绿草如茵,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远处是连绵的青山,天空湛蓝如洗,白云悠悠。 这哪里是阴森恐怖的监狱,分明是一处世外桃源! 龙虾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在看守所里见识了太多黑暗和残酷,早已对“监狱”二字充满了恐惧,可眼前的一切,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别看了,这里就是你接下来改造的地方。”送他来的看守所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你在看守所表现不错,又有文化,所以把你分到了这里。这是整个监狱条件最好的中队,也是唯一一所学习与劳动兼顾的监区,专门接收罪刑较轻、愿意改造的少年犯和有特长的囚犯。” 所长的话让龙虾心头一暖,他对着所长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所长,谢谢您的关照,我一定好好改造,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去吧,有人带你进去。”所长笑着点点头。 一个身材壮实、眼神锐利的监狱警察走了过来,表情严肃却不凶戾:“跟我来。” 龙虾紧随其后,走进了监区。 一进大门,一幅更美的画卷展开在眼前。西侧的空地上,几十棵桃树正值花期,姹紫嫣红的桃花开得热烈奔放,蜂飞蝶舞,春意盎然。北侧是一排整齐的平房,是少年犯的宿舍;南侧是教室和阅览室;东侧靠近大门的地方,是食堂和活动室。整个监区不大,却打理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没有一点监狱的压抑感。 “这里……真的是监狱?”龙虾忍不住低声自语。 就在这时,一声洪亮的号令响彻监区:“全体集合!” 话音刚落,只见几十个穿着蓝色囚服的少年从各个房间里跑了出来,动作迅速,很快就在操场上站成了一列整齐的队伍。他们的年龄大多在十六七岁,虽然剃着光头,穿着囚服,却难掩青春的气息,眼神里没有看守所里那种麻木和凶狠,反而带着一丝青涩。 队伍前方,一个身材挺拔、面容英俊的少年出列,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一声口令铿锵有力:“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一!二!三!四!……” 报数声整齐划一,洪亮高亢,充满了力量感。少年的动作标准利落,一看就是训练有素。报数完毕,他小跑至一位穿着警服、身姿笔挺的中年人身前,立正敬礼:“报告中队长,集合完毕,请指示!” 这位中队长是军人出身,一身正气,眼神威严,他扫视了一眼队伍,最后目光落在龙虾身上,沉声道:“今天,我们中队来了一位新学员,也是你们今后的文化教员和一组大组长——龙虾。大家欢迎!” 掌声瞬间响起,热烈而真诚。 龙虾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刚到监区,就被委以重任。看守所里的遭遇还历历在目,这里的待遇却天差地别,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龙虾,过来。”中队长招手示意。 龙虾快步上前,立正站好:“报告中队长,62号犯人龙虾到!” “不用这么拘谨。”中队长的表情缓和了些,“我知道你的情况,看守所所长对你评价很高。你是大学生,有文化,这里的少年犯大多是文盲,你要好好教他们识字读书。作为大组长,也要以身作则,配合干部做好改造工作。” “是!我一定做到!”龙虾郑重地回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自从步入社会,他遭遇的大多是算计和打压,从未有人如此信任他、重用他。哪怕是在监狱里,这份知遇之恩,也让他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中队长交代完事情后,就让那个发号施令的少年带龙虾熟悉环境。少年名叫俊威,是这里的劳积主任,也是春城一位大老板的儿子,因为一时冲动犯下大错,被判了七年。 “龙虾哥,跟我来,我带你去宿舍。”俊威脸上带着笑容,语气亲切,没有一点架子。 少年犯们对龙虾也十分热情,纷纷围上来打招呼,把宿舍里最好的床铺让给了他,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他们得知龙虾是大学生,当过工人,还读过广播电视大学,都露出了崇拜的眼神。 “龙虾哥,你真厉害,还上过大学!” “龙虾哥,你给我们讲讲外面的世界呗!” “龙虾哥,以后我们就跟着你混了!” 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龙虾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想起了知青老师,想起了那些为了梦想拼搏的日子。或许,在这里,他不仅能改造自己,还能帮助这些走错路的少年重返正途。 俊威把龙虾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文件柜。“龙虾哥,以后你就跟我在这儿办公,有什么事随时找我,我帮你搞定。”俊威递过来一杯水,笑容真诚。 龙虾接过水杯,心里感慨万千。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被如此器重,竟然是在监狱里;第一次交到真心相待的朋友,竟然是一群少年犯。 他看着窗外盛放的桃花,看着操场上嬉戏打闹的少年,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突然觉得,这里或许真的是他的“桃花源”。 “俊威,谢谢你。”龙虾真诚地说。 “客气啥,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俊威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咱们一起把这里的学习搞起来,让兄弟们都多学些东西,出去以后能有个好前程!” 龙虾重重地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的新生,从这一刻,真正开始了。 那些被压抑的才华,那些被磨灭的斗志,那些被践踏的尊严,都将在这桃花盛放的监区里,一点点找回来。他要在这里洗心革面,重塑自我,等到出狱的那一天,他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算计他的人知道,龙虾,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龙性已醒,必将腾渊! 46 漫步监区春意暖 清晨的阳光透过桃花枝桠,洒在监区的操场上,斑驳的光影随风晃动,温暖而惬意。 龙虾早早地起了床,这是他近一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没有了看守所的尔虞我诈,没有了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这里的宁静和安稳,让他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他走出宿舍,沿着操场漫步。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清香和青草的芬芳,吸一口沁人心脾。操场上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桃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粉色的花瓣簌簌飘落,像下了一场桃花雨。几只画眉鸟在墙头上跳跃,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声音悦耳动听。 远处的青山郁郁葱葱,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龙虾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暖,感受着微风的轻抚,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宁静。 青春的血液,在这一刻,重新沸腾起来。 “龙虾!” 一声洪亮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龙虾睁开眼睛,看到中队长站在办公室门口向他招手。 “报告中队长!”龙虾快步走过去,立正站好。 “进来坐。”中队长笑着示意他进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昨晚睡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谢谢中队长,睡得很好,很习惯。”龙虾坐下来说道,心里暖暖的。 “习惯就好。”中队长点点头,语气温和,“看守所所长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你是个有文化、有想法的人,只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在这里,你不用有太大的压力,好好教孩子们读书,配合我们做好改造工作就行。” “我明白,中队长。”龙虾郑重地说,“我一定会尽心尽力教他们,也会严格要求自己,争取早日回归社会。” “很好。”中队长满意地点点头,“你的刑期是两年,在看守所已经羁押了近一年,剩下的刑期不长,按规定减不了刑。但只要你表现好,我会向上级申请,让你提前释放。这里虽是监狱,但也是一个人生的舞台,就看你怎么唱好这出戏了。” 中队长的话,像一股暖流涌入龙虾的心田。他没想到,自己一个罪犯,竟然能得到如此信任和关照。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辜负中队长的期望,也不辜负自己。 从办公室出来,龙虾的心情格外舒畅。他回到宿舍,少年犯们已经起床,正在操场上操练。看着他们整齐的步伐、洪亮的口号,龙虾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学校武术队的自己,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操练结束后,劳积主任俊威开始分配工作。N中队主要是为附近的酱油厂提供劳动力,负责搬运、装卸等体力活。俊威看到龙虾面色还有些苍白,身体也比较虚弱,便说道:“龙虾哥,你初来乍到,身体还没恢复好,今天就不用出工了,留在监区休息,顺便准备一下文化课的教案。” “谢谢俊威。”龙虾感激地说。 少年犯们出工后,监区里变得安静起来。龙虾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一觉,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故乡龙树村的小河边,和凤妹妹一起捉鱼摸虾。凤妹妹穿着花裙子,笑得像桃花一样灿烂,把亲手摘的野花插在他的头上。然后,他们又一起回到了小学的武术场,知青老师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练习武术,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接着,他们走进了中学的教室,一起读书,一起做题,为了考上大学的梦想而努力奋斗。 突然,父亲高大的身影出现了,他一把拽住龙虾,把他从凤妹妹身边拉开。天空瞬间变得阴沉,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龙虾拼命地挣扎,想要回到凤妹妹身边,可父亲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地抓着他,让他动弹不得。他看着凤妹妹的身影越来越远,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咣当!” 铁门打开的声音把龙虾从梦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少年犯们已经收工回来了,正在操场上报数。龙虾连忙起床,走出宿舍,和少年犯们打着招呼。 “龙虾哥,你醒啦!” “龙虾哥,睡得怎么样?” 少年犯们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龙虾心里暖暖的,和他们一起走向露天洗澡场。 几十个少年光着上身,在水龙头下冲洗着汗水和灰尘。清澈的水流哗哗地流淌,溅起雪白的水花。阳光洒在他们健壮的身体上,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像一座座年轻的雕塑。他们互相打闹着、嬉笑着,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看着眼前的景象,龙虾心里感慨万千。这些少年,虽然因为一时的冲动或糊涂犯下了错误,但他们的本质并不坏。他们和普通的少年一样,天真烂漫,朝气蓬勃,只是缺少了正确的引导。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教他们读书识字,让他们明白是非对错,帮助他们走上正途。 洗漱完毕后,少年犯们有的去阅览室看书,有的去篮球场打球,有的回宿舍休息。龙虾和俊威一起,在监区里四处走动,熟悉环境。 阅览室里,不少少年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书报。书架上的书籍虽然不多,也有些陈旧,但种类还算丰富。龙虾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发现里面有不少错别字,纸张也很粗糙。他皱了皱眉,对俊威说:“俊威,我家里还有一些书,等下次我家人来探望,让他们给我带过来,捐给阅览室吧,也好让兄弟们多学点知识。” “真的吗?太好了!”俊威高兴地说,“龙虾哥,太谢谢你了!兄弟们肯定会很开心的!” 从阅览室出来,他们又来到了教室。教室里摆放着几十张桌椅,虽然简陋,但很干净整洁。黑板上还留着上节课的板书,是一些简单的汉字和算术题。 “这里就是兄弟们上课的地方。”俊威介绍道,“以前也有过文化教员,但要么没耐心,要么没文化,教得不好。龙虾哥,以后就靠你了!” “放心吧,我会尽力的。”龙虾点点头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来到了食堂。食堂也是电视房,晚饭过后,少年犯们可以在这里看电视。这时,一个光着上身的少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身材消瘦,但手臂上纹着两条龙,肌肉线条十分明显,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 “龙虾哥,我给你介绍一下。”俊威指着那个少年说,“这是阿贵,负责食堂的伙食,做菜特别好吃!” 阿贵走到龙虾面前,伸出手,用一口地道的春城话说道:“哦,你就是新来的龙虾老师吧!久仰大名!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了,有啥事儿尽管说!” 他的手很有力,握得龙虾微微生疼。龙虾能感觉到,这个阿贵看似随意,实则心思缜密,而且身手肯定不简单。 “阿贵兄弟,以后请多关照。”龙虾微笑着说。 “好说好说!”阿贵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龙虾老师是文化人,以后可得多教教我们这些大老粗!” 看着眼前的俊威和阿贵,龙虾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他知道,在这个小小的监区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监区里的桃花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娇艳动人。龙虾站在操场上,望着远方的天空,心里充满了希望。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曾经跌入过谷底,经历过黑暗和绝望。但现在,他找到了新的方向,新的希望。在这个桃花盛放的监区里,他要洗心革面,重塑自我,用汗水和努力,书写一段新的人生篇章。 他相信,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走出黑暗,迎来光明。 而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算计过他的人,他也不会忘记。等他重获自由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回到春城,回到钢城,讨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龙孙归来,必将搅动风云! 47 初露锋芒,特殊犯人的崛起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却关不住龙虾心中翻腾的热浪。 特殊犯人!这四个字像滚烫的烙印,让他初入监牢的忐忑瞬间化为一股难以言喻的亢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的味道,但龙虾深吸一口,竟品出了一丝……机遇的甜腥? “龙虾兄,这边!”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亲和力。说话的是俊威,监区里公认的“话事人”之一,身材挺拔,国字脸上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此刻却盛满了笑意。他身边跟着的阿贵,肌肉虬结,眼神凶狠如饿狼,此刻也咧着嘴,露出一个不算好看但绝对真诚的笑容。 龙虾心头一热。这待遇,哪像蹲大狱?简直是进了自家兄弟开的“会所”!干警的“特殊关照”,加上这两位重量级人物的主动示好,瞬间让龙虾的腰杆挺得笔直。三人勾肩搭背,天南海北一通神侃,仿佛多年老友重逢,监狱冰冷的铁壁仿佛都融化在热烈的气氛里。 “开饭了!吃肉!” 食堂方向传来一声吆喝,如同点燃了引信。整个监区瞬间沸腾!少犯们眼冒绿光,抄起硕大的铁碗,排成蜿蜒的长龙,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一周一次的荤腥,是这里最硬的通货! 俊威一把揽住龙虾的肩膀,朗声笑道:“走,龙虾兄!咱们的饭,不在这儿挤!” 在无数道羡慕、敬畏的目光注视下,龙虾被带进了积委会——这个普通犯人连靠近都腿肚子转筋的“禁区”。这里是犯人的权力中心,记功、考核、打小报告,全在这儿,没有召唤,擅入者伤! 铁椅上坐定,俊威随手甩出两支高档香烟,烟雾缭绕中,自有手脚麻利的小弟把饭菜从食堂“特供”过来。 大块油亮的红烧肉!更绝的是,俊威变戏法似的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精装云腿罐头,“啪”地打开,浓郁霸道的肉香瞬间炸开!龙虾的肠胃发出雷鸣般的抗议,一年多没沾油腥的他,哪还顾得上什么形象?抓起筷子就风卷残云,吃得满嘴流油,酣畅淋漓! 俊威眯着眼,欣赏着龙虾这副“饿虎扑食”的狠劲,阿贵则识趣地端着碗溜达到门口放风。积委会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绝对的权力,带来绝对的“舒适”。 “龙虾兄,敞开了吃!” 阿贵的大嗓门又响起来,他亲自端来一大碗堆尖的肉,还有一碗……白酒!“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哥仨得好好喝一个!” 肉山酒海,推杯换盏。龙虾的胃被填满,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兄弟情”烘得滚烫。三言两语间,龙虾迅速摸清了监区的格局: 俊威是实权派,阿贵是金牌打手,负责生产的组长低调合作,唯独那个叫李彬的“知识分子”大组长,仗着有点墨水,又负责教学和文化宣传,整天端着城里人的架子,鼻孔朝天,连俊威和阿贵都不放在眼里。 “呸!李彬那四眼狗,装什么大尾巴狼!” 阿贵啐了一口,满脸戾气,“仗着会写几个字,在队长面前卖乖,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老子看见他那副鬼咪日眼的酸样就烦!” 俊威弹了弹烟灰,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锐利的目光锁定龙虾: “龙虾兄,你也是文化人!今晚李彬那家伙上课,你去听听。有没有兴趣……把他比下去?他那位置,我看你坐更合适!” 那眼神,分明在问:敢不敢?能不能? 龙虾心头一跳,迎着俊威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灿然一笑,眼底却燃起一丝好胜的火焰。他看出来了,俊威聪明、好斗、极要面子;阿贵勇猛但莽撞。而那个李彬,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既是考验,也是他“特殊犯人”站稳脚跟的绝佳机会! 打脸,就从今晚开始! 八街的春夜,月光清冷,薄雾弥漫,带着料峭寒意。操场上口号声震天,十九点铃声一响,所有犯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涌入教室。 李彬迈着方步走上讲台,金丝眼镜后是掩饰不住的倨傲。他扫视全场,目光在龙虾身上刻意停顿了一下,带着审视与不屑。简单地介绍完“新来的龙虾老师”,李彬便开始了他的“示范教学”——讲“攀”字。 刻板,枯燥,毫无生气!他絮絮叨叨着笔顺、释义,像在念一本发霉的字典。下面的犯人听得昏昏欲睡,俊威和阿贵更是明目张胆地吞云吐雾,低声嗤笑。 龙虾的思绪却飘回了小学课堂,知青老师讲“攀”字的画面鲜活起来。就在李彬准备翻篇时—— “李老师!” 龙虾突然举手,声音清亮,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这个字,我有点不同的理解,能补充一下吗?” 李彬一愣,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错愕和愠怒,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装大度:“哦?新来的龙虾老师有见解?好啊,上来讲讲!” 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感。 龙虾大步上台,无视李彬僵硬的表情,抓起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几笔!不是写字,是画画!几棵歪脖子树,一群叽喳的小鸟,还有……两个身姿曼妙、线条夸张的古装美女! “哄——!” 教室里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连板着脸的干警嘴角都抽动了一下。 龙虾指着画,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市井的狡黠和幽默:“各位兄弟看好了!这‘攀’字怎么来的?两边树林多(木字旁),中间雀理窝(爻字头,像不像鸟窝?),大姐张开胯(大字),二姐用手摸(下面的手)! 记住了没?” “哈哈哈哈!妙啊!龙虾哥牛逼!” 笑声、口哨声、掌声几乎掀翻屋顶!李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 满堂轰笑震落墙灰。俊威弹飞烟头:“李老师,您那套该进棺材了。” 龙虾趁热打铁,把“攀”字写得斗大,结合画面,深入浅出地讲解含义,又点名几个活跃分子上台组词造句,课堂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下课铃响,少犯们意犹未尽地离开,看向龙虾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亲近。 俊威最后一个走过龙虾身边,没说话,只是抽出一支烟,轻轻塞进他上衣口袋,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那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满意!非常满意! 曙光刺破夜幕。 起床铃如同惊雷。龙虾一个鲤鱼打挺,动作麻利得不像新人。整理内务,一丝不苟,“豆腐块”棱角分明。俊威带着龙虾和几个组长巡视监舍,所到之处,犯人无不屏息凝神,敬畏有加。龙虾的名字,一夜之间响彻监区! 出工前,龙虾提出想看看监区环境。俊威欣然应允。 走出监区大门,视野豁然开朗。八街坝子狭长而富饶,虽无险峰,但丘岭连绵,绿树成荫。近处水库波光粼粼,滋养着数千亩良田。道路两旁,桃花、梨花竞相怒放,如云似霞,美不胜收。这里盛产的砀山梨、水蜜桃、葡萄,声名远播,是真正的鱼米花果之乡! 俊威带着龙虾巡视他的“领地”。酱油厂里,金马牌酱油滴滴香浓,但龙虾一眼看出其原始作坊式生产的低效,若非近乎免费的劳力,难以为继。养殖场的肥猪膘肥体壮,菜地里的蔬菜青翠欲滴,井井有条。最后,他们来到山坳深处的小水库。 守水库的少犯小伟机灵地递上鱼竿。三人临水垂钓,春风拂面,水波荡漾。南面桃花灼灼,西面茶园碧绿,隐隐传来女犯采茶嬉戏的清脆笑声,给这铁窗生涯平添了一抹奇异的亮色。 短短数日,从“特殊犯人”到站稳脚跟,得到实权人物认可,甚至在犯人群体中建立了威信!失去的是自由,但得到的,是这片小天地里难得的阳光、空气,以及……勃勃的野心和掌控一切的快感! 探视的日子接踵而至。大娘、亲友、春城的兄弟、大学的同窗……一拨接一拨。亲情、鼓励、还有成箱的物资,尤其是那几千本他心心念念的书籍,将他的囚室堆成了知识的堡垒。龙虾的生活,从未如此“充实”而“忙碌”。 半年时光,弹指而过。监狱的磨砺非但没有压垮他,反而将他淬炼得更加精壮强悍!充沛的精力,横溢的才华,在这方寸之地找到了肆意挥洒的舞台。 “龙虾”之名,已不再是一个代号,而是一个正在崛起的传奇! 他的目光,越过铁窗,投向更远的地方……这小小的监狱,不过是他潜龙腾渊的第一块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