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破疑案》 第201章 风起微末 广元府的春天总是短,几场雨一过,天就热起来了。 林峰的布庄重新开张半个月,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老主顾听说他出来了,都来看看。有些人眼神里带着探究,有些人言语间藏着试探,但林峰都坦然面对——该赔礼的赔礼,该解释的解释,不躲不闪。 “少东家变了不少。”老吴私下里跟林润说。 林润点点头,没说话。他看着儿子在柜台后忙碌的身影,心里既欣慰又酸楚。欣慰的是,林峰真的改了;酸楚的是,这改变的代价太大了。 这天下午,布庄里没什么客人。林峰正在整理新到的布料,门口进来一个人。 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粗布短打,脸色蜡黄,走路有点喘。他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来。 “掌柜的,”他开口,声音很虚,“有……有青布吗?” 林峰抬起头,看见来人,愣了一下。这人他好像见过,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有。”他起身,“要多少?” “三尺……不,五尺。”年轻人说着,咳嗽起来。 林峰赶紧给他倒了杯水:“你先坐。” 年轻人在凳子上坐下,接过水,道了声谢。他喝水的时候,林峰仔细打量他——瘦得厉害,眼窝深陷,一看就是久病之人。 “做衣裳?”林峰问。 “嗯。”年轻人点点头,“做件长衫。” 林峰量了布,剪好,包起来。年轻人付了钱,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看着林峰,欲言又止。 “还有事?”林峰问。 “掌柜的……”年轻人迟疑着,“您……您是林掌柜吧?” “是。” “我听说……三年前,您和安记鞋铺的安掌柜,是好朋友?” 林峰的脸色变了。他盯着年轻人:“你是谁?” “我叫德子,周德。”年轻人说,“我娘……在安掌柜那儿改过鞋。” 林峰松了口气,但心里的警惕没减:“你问这个做什么?” 德子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我就是想知道……安掌柜他……他是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厉害,脸都涨红了。林峰赶紧给他拍背,等他缓过来,才发现他手里攥着的手帕上,有血迹。 “你……”林峰的心一沉,“你这病……” “肺痨。”德子苦笑,“治不好了。” 林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这个病入膏肓的年轻人,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同情,警惕,还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问。 德子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我听说……三年前,安掌柜的妻子……被人杀了。” 林峰的背脊僵了一下:“是。” “凶手……抓住了?” “抓住了。”林峰的声音很轻,“已经正法了。” 德子沉默了很久。他看着手里的布,又看看林峰,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林掌柜……您相信……天理报应吗?” 林峰的心跳加快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德子摇摇头,站起身,“我就是随口一问。谢谢您的布,我走了。” 他抱着布,慢慢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回过头:“林掌柜,您说……如果一个人做了坏事,但一直没被发现,他……他会心安吗?” 林峰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德子笑了,那笑容很惨淡:“没什么。我就是……快要死了,胡思乱想。” 他说完,掀开门帘出去了。 林峰站在原地,看着晃动的门帘,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这个德子,话里有话。他到底知道什么? 三年前的案子,难道还有隐情? 不可能。冯烨认了罪,徐小震也认了罪,案子已经结了。宋慈大人亲自审的,不会出错。 可德子那番话…… 林峰坐回柜台后,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德子那张病恹恹的脸,想起他问“天理报应”,想起他说“快要死了,胡思乱想”…… 一个将死之人,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 他一定知道什么。 林峰猛地站起身。他得去找安程,把这事告诉他。 可走到门口,他又停下了。 他有什么脸去见安程?三年前那件事,他欠安程的,一辈子也还不清。现在再去说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不是又给安程添堵吗? 而且……万一德子只是病糊涂了,胡说八道呢? 林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坐了回去。他决定先查查这个德子。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再告诉安程不迟。 * * * 安程这几天总觉得心神不宁。 那天从周氏家回来,他就一直在想德子那句话——“我好像见过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这天晚上,他哄睡了小安,一个人坐在铺子里,看着马氏的牌位发呆。 牌位很简单,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爱妻马氏之位”。这是他亲手刻的,字不好看,但一笔一划都很用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三年了。 马氏走了三年了。 可有些事,好像永远也过不去。 比如这份愧疚,这份悔恨,这份永远也无法弥补的过错。 “掌柜的,还没睡?” 阿福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安程回过头,看见阿福端着碗热水过来。 “睡不着。”安程接过水,“你呢?” “我也睡不着。”阿福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掌柜的,我今天……去城北了。” “城北?” “嗯,去看我姑。”阿福顿了顿,“回来的时候,路过三眼井胡同,看见……看见周大娘了。” 安程的心一紧:“她怎么了?” “她在哭。”阿福的声音很低,“蹲在门口,抱着她儿子的衣裳,哭得很伤心。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说她儿子快不行了。” 安程的手抖了一下,碗里的水洒出来一些。 “德子……不行了?” “嗯。”阿福点头,“周大娘说,郎中来看过了,说就这几天的事了。” 安程沉默了。他想起了德子那张蜡黄的脸,想起了他穿着新鞋时掉眼泪的样子,想起了他说“我好像见过您”时迷茫的眼神…… 那孩子,才二十出头。 “掌柜的,”阿福小心翼翼地问,“咱们……能不能帮帮他们?” 安程看着手里的碗,很久,才开口:“明天一早,你去请刘郎中。钱我来出。” “哎!”阿福眼睛一亮,“我这就去!” “等等。”安程叫住他,“别声张。就说是……就说是街坊邻居凑的。” “我明白。”阿福点点头,转身走了。 安程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马氏的牌位,心里那股不安更重了。 德子快死了。 一个将死之人,说的话,会不会是真的? 他真的见过自己?在哪里见过? 安程想不起来。三年前那段时间,他像行尸走肉一样,每天往衙门跑,见了很多人,说了很多话,可都不记得了。 也许……他该再去见见德子。 问问他,到底在哪里见过自己。 问问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程站起身,走到门口。夜已经很深了,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几盏灯笼在风里摇晃。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二更天了。 安程关上门,回到屋里。他躺在小安身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心里那股不安,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一件他无法控制,也无法预料的事情。 就像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样。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可梦里,全是德子那张蜡黄的脸,还有那句不断重复的话——“我好像见过您……我好像见过您……” * * * 第二天一早,阿福去请刘郎中。安程则去了三眼井胡同。 周氏家的门虚掩着。安程敲了敲门,没人应。他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很暗,药味更浓了。德子躺在炕上,眼睛闭着,胸口微弱地起伏。周氏坐在炕沿,握着他的手,眼睛红肿,显然哭了一夜。 “周大娘。”安程轻声唤道。 周氏抬起头,看见他,愣了一下:“安掌柜?您怎么……” “我来看看德子。”安程走过去,“刘郎中等会儿就来。” 周氏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安掌柜……您……您真是好人……可……可德子他……他恐怕……” 她说不下去了。 安程在炕边坐下,看着德子。德子的脸色比前几天更差了,嘴唇发紫,呼吸很浅。看样子,真的不行了。 “德子,”安程轻声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德子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他看见安程,眼神聚焦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安……安掌柜……”他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哼。 “我在。”安程握住他的手,“刘郎中就来了,你再坚持坚持。” 德子摇摇头:“没用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行了……” 他喘了口气,看着安程,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安掌柜……我……我有话想跟您说。” “你说。” “三年前……”德子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三年前……七月……十三……晚上……” 安程的心跳停了。 七月十三。马氏被杀的那天晚上。 “你……你怎么知道?”安程的声音发颤。 “我看见了……”德子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力气,“我看见……有个人……从你家出来……” 安程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抓住德子的手:“谁?你看见谁了?” 德子睁开眼,眼神开始涣散。他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 “不……是……他……” “不是谁?”安程急问,“你看见的不是谁?” 可德子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眼睛望着屋顶,眼神空洞,呼吸越来越弱。 “德子!德子!”周氏扑上来,摇晃着儿子。 安程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是他? 不是谁? 德子看见了什么?三年前那个晚上,他从自己家出来的时候,德子看见了什么? 他为什么说“不是他”? 那个“他”,指的是谁?林峰?冯烨?还是……别人? 安程觉得浑身发冷。他忽然意识到,三年前那个案子,也许……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德子快死了。 他带着那个秘密,就要永远地闭上眼睛了。 而那个秘密,可能关系到一个无辜的人,也可能关系到一个隐藏得更深的凶手。 安程看着德子渐渐失去生气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必须知道真相。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必须知道,三年前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德子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德子,”他俯下身,在德子耳边轻声说,“你把话说清楚。告诉我,你看见了谁?” 德子的嘴唇又动了动。安程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三个字: “肉……铺……钩……” 然后,他的呼吸停了。 眼睛还睁着,望着屋顶,像在诉说什么未完的话。 安程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三个字。 肉铺钩。 徐小震的肉铺钩。 马氏的人头,就是挂在那里的。 德子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安程站起身,走出屋子。阳光很刺眼,可他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他好像站在一个悬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德子临死前的那几句话,像是一阵风,把他往悬崖边又推了一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子。 周氏的哭声传出来,凄厉绝望。 又一个悲剧。 又一个秘密。 这个春天,注定不会平静了。 安程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他得去找宋慈。 这个案子,必须重新查。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2章 未竟之言 德子的葬礼很简单。一口薄棺,几铲黄土,一块木牌。周氏哭晕过去好几次,都是街坊邻居帮着料理的后事。 安程出了十两银子——那是他攒了半年准备修铺子的钱。周氏不肯收,安程硬塞给她:“给孩子买块好点的墓地,再给自己留点过日子的钱。” 周氏哭着接了。安程心里却明白,十两银子换不回一条命,也弥补不了什么。 从坟山回来,安程直接去了衙门。 宋慈正在审一桩盗窃案,听说安程有急事求见,便让宋安带他到后堂等。半个时辰后,宋慈进来,看见安程魂不守舍的样子,眉头微皱。 “安程,出什么事了?” 安程站起身,声音发颤:“大人……三年前马氏的案子……可能有隐情。” 宋慈的心一沉。他示意安程坐下:“慢慢说。” 安程把德子临死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从“我看见有人从你家出来”,到“不是他”,到最后的“肉铺钩”。 宋慈听完,沉默了很久。 德子的这几句话,确实蹊跷。 “不是他”——这个“他”,指的是谁?冯烨?徐小震?还是林峰? “肉铺钩”——马氏的人头确实挂在徐小震的肉铺钩上,这是冯烨供认的。德子提这个做什么? “这个德子,”宋慈开口,“你确定他神志清醒?” “清醒。”安程点头,“他虽然病重,但说话条理清楚。而且……而且他说他三年前见过我,就在衙门门口。这说明他记得三年前的事。” 宋慈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三年前马氏的案子,是他亲自审的。冯烨认了罪,供词清楚,证据链完整。徐小震的案子虽然是个意外,但和冯烨的案子没有直接关系。 可现在,突然冒出个德子,临死前说了这么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大人,”安程的声音带着哀求,“能不能……能不能重新查查?万一……万一真有什么隐情呢?” 宋慈看着他。这个三年前失去了妻子的男人,眼睛里又燃起了希望——或者说,是执念。他不甘心,不相信案子就这么结了。他想知道真相,想知道妻子到底为什么而死。 可有时候,真相并不如人愿。 “安程,”宋慈缓缓开口,“你可知道,重查旧案意味着什么?” 安程愣了一下。 “意味着要把三年前的证据、证词、证人,全部重新梳理一遍。”宋慈说,“意味着要重新审问冯烨——虽然他死了,但他的家人、徒弟、邻居,都要重新问。意味着要重新开棺验尸——如果必要的话。” 他顿了顿,看着安程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意味着你要重新经历一次三年前的痛苦。你确定……你能承受吗?” 安程的脸色白了。他想起马氏下葬那天,想起开棺看见她尸骨时的样子,想起那些日夜以泪洗面的日子…… 那些痛苦,他好不容易才熬过来。 可现在,他要亲手把它们挖出来吗? “大人,”安程的声音发抖,“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马氏……她死得不明不白。如果……如果真有什么隐情,我不能让她……让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宋慈叹了口气。他能理解安程的心情。可作为提刑官,他不能凭几句临死之言就重查旧案。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安程,你先回去。”宋慈说,“本官会派人去查德子的底细,看他三年前到底在做什么,和这个案子有没有关联。至于重查旧案……等有了眉目再说。” 安程还想说什么,可看见宋慈的眼神,知道再说也无益。他站起身,行了个礼,默默退下了。 宋慈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他叫来宋安:“去查周德,也就是德子。查他三年前的行踪,查他和马氏、冯烨、徐小震有没有关系,查他那天晚上到底看见了什么。” “是。”宋安迟疑了一下,“大人,您真觉得……这案子有隐情?” 宋慈摇摇头:“不知道。但德子临死前的话太蹊跷,不能不查。” “可冯烨已经认罪了……” “认罪不代表一定是真凶。”宋慈打断他,“本官审案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屈打成招的,也见过太多顶罪认罪的。冯烨认罪的时候,确实痛快,可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会认罪?是因为证据确凿,还是因为……他知道不认罪会死得更惨?” 宋安愣住了。 “去查吧。”宋慈摆摆手,“小心些,别打草惊蛇。” 宋安领命去了。宋慈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树叶绿得发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三年了。 他以为这个案子早就结了。可现在,一具新死的尸体,几句临死之言,又把一切拉回了原点。 命运,真是讽刺。 * * * 安程回到鞋铺,小安正在后院和阿福学写字。看见他回来,小安跑过来:“爹,你去哪儿了?” 安程摸摸他的头:“去衙门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衙门?”小安歪着头,“是不是又出案子了?” 安程的心一痛。孩子还小,不该知道这些。他勉强笑了笑:“没有,就是去问问以前的事。” 小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去写字了。 安程坐在铺子里,看着马氏的牌位,心里乱成一团。宋慈的话在他脑子里回响——重查旧案,意味着重新经历痛苦。 他害怕。 可他又不甘心。 如果德子真的看见了什么,如果马氏的死真的另有隐情……那他这三年来的愧疚和悔恨,算什么?他对林峰的恨,对冯烨的恨,又算什么? “掌柜的,”阿福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您没事吧?” 安程摇摇头:“没事。阿福,你跟我说实话——三年前,马氏出事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阿福愣了一下。他是马氏出事后第二年才来当学徒的,对三年前的事并不清楚。 “掌柜的,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就是觉得不对劲。”安程的声音很低,“德子临死前说的话,让我……让我觉得,那晚的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阿福沉默了一会儿,说:“掌柜的,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您现在有小安,有铺子,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何必……” “我知道。”安程打断他,“可我做不到。马氏……她死得太冤了。如果……如果真有什么隐情,我却不去查,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阿福叹了口气,不再劝了。 傍晚,林峰来了。 他是听说了德子的事,特意过来的。三眼井胡同离布庄不远,街坊都在议论,说安掌柜出了十两银子给德子办后事,说德子临死前跟安掌柜说了什么秘密。 林峰心里那股不安又涌了上来。他必须见见安程,问清楚德子到底说了什么。 “安哥。”他站在铺子门口,声音很轻。 安程抬起头,看见他,脸色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林峰走进去,关上门:“我听说……德子临死前,跟你说了一些话。” 安程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街坊都在传。”林峰说,“安哥,他到底说了什么?” “跟你没关系。” “跟我有关系。”林峰的声音提高了,“如果……如果他的死,跟三年前的事有关,那就跟我有关系。安哥,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什么,可我……我想知道真相。” 安程看着他。三年了,林峰变了。不再是那个油头粉面、说话轻浮的布庄掌柜,而是一个脸色苍白、眼神沉静的男人。那三十杖和一年的牢狱,在他身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德子说,”安程缓缓开口,“三年前七月十三晚上,他看见有人从我家出来。” 林峰的心跳停了。 “他还说,”安程盯着林峰的眼睛,“不是他。” 林峰的脸色白了。他明白安程的意思——德子看见的那个人,不是冯烨。 那会是谁? “安哥,”林峰的声音发抖,“你怀疑……怀疑我?” “我不知道。”安程摇摇头,“但德子看见了,他说不是冯烨。那除了冯烨,那天晚上还有谁会从我家出来?” “可我真的没去!”林峰急道,“我发誓!那天晚上我吃了药就睡了,一步都没踏出过铺子!” “谁能证明?” 林峰答不上来。三年前审案的时候,他就拿不出不在场证明。现在三年过去了,更不可能有。 “安哥,你相信我……”林峰的眼圈红了,“我再混蛋,也不可能杀人。马氏……马氏是我嫂子啊……” 安程看着他的眼泪,心里那股恨意又涌了上来。可恨意里,又夹杂着一丝疑惑。 如果林峰说的是真的,那德子看见的人是谁? 如果不是林峰,也不是冯烨,那会是谁? 总不会是马氏自己走出来吧? “安哥,”林峰擦了擦眼泪,“德子……还说了什么?” “他说了三个字,”安程一字一句地说,“肉铺钩。” 林峰愣住了。肉铺钩?徐小震的肉铺钩?马氏的人头就是挂在那里的。 “什么意思?”他问。 “我也不知道。”安程苦笑,“可能就是胡话吧。一个快死的人,能说出什么明白话?” 可林峰不这么想。他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些片段——冯烨认罪时的痛快,徐小震认罪时的崩溃,德子临死前的眼神…… 这些碎片,好像能拼出点什么。 “安哥,”他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冯烨可能不是凶手?” 安程的心一紧:“什么意思?” “冯烨认罪太痛快了。”林峰说,“他一个皮匠,胆子再大,杀了人也不该那么镇定。而且……而且他为什么要割下马氏的头?如果只是想灭口,一刀捅死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安程的背脊发凉。这些问题,三年前他也想过,可当时案子结了,他也就没再深究。 现在被林峰这么一说,确实蹊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林峰摇摇头,“我就是觉得……这个案子,可能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两人陷入了沉默。铺子里很暗,只有一盏油灯跳动着微弱的光。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悠长而凄凉。 安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迷宫里。走了三年,以为走出去了,却发现又回到了起点。 而且这次,连路标都没有了。 “林峰,”他开口,“如果……如果重查这个案子,你愿意作证吗?” 林峰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头:“愿意。只要能查清真相,我做什么都愿意。” 安程看着他,心里那股恨意,又淡了一些。 也许,林峰真的改了。 也许,他真的知道错了。 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真相。 “你先回去吧。”安程说,“等宋大人的消息。” 林峰点点头,起身要走。走到门口,他回过头:“安哥,不管结果如何,我……我对不起你。” 安程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林峰走了。安程一个人坐在铺子里,看着马氏的牌位,看了很久。 “马氏,”他轻声说,“你等着。我一定……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不管多难,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都要知道真相。 窗外的风吹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摇晃不定。 像人心,也像命运。 永远在变,永远捉摸不透。 可总有人,想要抓住那一丝光亮。 哪怕最后,抓住的只是一把灰烬。 安程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小安身边。 儿子睡得很熟,小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详。 安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力量。 为了马氏,也为了小安。 他必须走下去。 不管前面是深渊,还是火海。 他都得走下去。 因为这是他的命。 也是他的债。 他欠马氏的,欠这个家的,欠自己的。 必须还。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旧痕新迹 宋安的调查进行得比预想中顺利。 德子,本名周德,城北三眼井胡同人,父亲早逝,与母亲周氏相依为命。三年前,他在城西的“陈记木匠铺”做学徒。七月十三那天晚上,木匠铺接了个急活,给城南李员外家赶制一批家具,德子和几个师兄弟一起,忙到二更天才收工。 “也就是说,”宋慈听完汇报,手指轻叩桌面,“马氏被杀那晚,德子确实在城南一带活动。从李员外家到安程家,走路不过一刻钟。” 宋安点头:“属下问了当时和德子一起干活的师兄弟,他们说那天晚上月亮很亮,路上看得清楚。德子还跟师兄弟说,他抄近路回去,要经过柳树巷。” 柳树巷。安程家所在的巷子。 宋慈的心沉了下去。如果德子说的是真的,那他很可能真的看见了什么。 “李员外家那边确认了吗?” “确认了。”宋安拿出几张纸,“这是当时李员外家管事的证词,还有工钱记录。德子他们确实干到二更天,每人得了二十文工钱。” 宋慈看着那些记录,眉头越皱越紧。时间、地点、人证,都对得上。德子没有撒谎。 那他说“看见有人从安家出来”,就是真的。 “大人,”宋安压低声音,“属下还查到一件事。” “说。” “德子……三年前报过案。” 宋慈猛地抬起头:“报过案?报的什么案?” “说是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在安家附近转悠。”宋安翻开另一张纸,“这是当时的报案记录。值班的衙役姓王,现在已经调走了。他记录的是——‘周德报,夜见可疑人影于柳树巷,未追及,特报’。后面批了四个字:‘查无实证’。” 宋慈接过那张纸。纸已经发黄了,墨迹也有些模糊,但字迹还能辨认。报案时间是“七月十四巳时”——也就是马氏被杀后的第二天上午。 德子报过案,但没人重视。 因为那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峰身上。安程指认林峰是凶手,林峰又拿不出不在场证明,案子看起来板上钉钉。 没人会在意一个木匠学徒的话。 “那个王衙役,”宋慈问,“现在在哪儿?” “调去邻县了。”宋安说,“属下已经派人去问了,过两天就有消息。” 宋慈点点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快速梳理着这些新线索。 德子看见有人从安家出来——时间对得上,地点对得上。 德子报过案——但没人理。 德子临死前说“不是他”——这个“他”,应该指的是冯烨。因为冯烨已经认罪了,德子却说不是他。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从安家出来的不是冯烨,那是谁? 德子说“肉铺钩”——马氏的人头挂在肉铺钩上,这是冯烨供认的。德子提这个做什么?是想说,人头不是冯烨挂的?还是想说,他看见了挂人头的真凶? 太多的疑问,太少的答案。 “大人,”宋安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重新开棺验尸?” 宋慈睁开眼:“验谁的尸?” “马氏的。”宋安说,“冯烨的供词里说,他用的是自己磨的刀。可咱们当时只找到了马氏的尸体,没找到凶器。如果……如果凶器不是冯烨的刀呢?” 这个想法太大胆,连宋慈都愣了一下。 如果凶器不是冯烨的刀,那冯烨为什么要认罪?他认了杀人,认了割头,连凶器的特征都说得清清楚楚——宽一寸半的短刀,皮匠常用。 可如果那把刀根本不是他的…… “开棺验尸,动静太大。”宋慈缓缓摇头,“而且三年了,尸骨早就烂了,能验出什么?” “可以验刀口。”宋安说,“陈仵作说过,不同的刀,留下的刀口不一样。如果马氏身上的刀口,和冯烨常用的刀对不上……” “那就说明冯烨在撒谎。”宋慈接道。 可冯烨为什么要撒谎?他一个皮匠,跟安程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替别人顶罪? 除非……除非真正的凶手,是他不能得罪的人。 或者,是他想保护的人。 宋慈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徐小震。 冯烨和徐小震是邻居,关系不错。冯烨认罪的时候,徐小震还没被抓。后来徐小震的案子曝出来,冯烨已经在牢里了。 如果……如果杀马氏的真凶是徐小震,冯烨替他顶罪,也不是不可能。 可动机呢?徐小震为什么要杀马氏? “大人,”宋安又说,“还有一件事。” “说。” “属下查了冯烨的家人。他有个老娘,今年六十二了,住在城郊。冯烨死后,他娘就病倒了,一直是……一直是徐小震的媳妇在照顾。” 宋慈的眼睛眯了起来:“徐小震的媳妇?” “对。徐小震的媳妇姓张,是个老实巴交的妇人。徐小震被斩后,她没改嫁,一个人在肉铺住着。冯烨的娘病了,她就常去照看,送饭送药。” 这就有意思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徐小震和冯烨,两个杀人犯,死后他们的家人却互相照应。是巧合,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继续查。”宋慈站起身,“查冯烨和徐小震的关系,查他们两家这些年的往来,查……查徐小震死前有没有见过冯烨。” “是。” 宋安退下了。宋慈一个人在书房里踱步。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暮色四合,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 这个案子,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越理越乱。 可越乱,越说明有问题。 宋慈走到书桌前,翻开三年前马氏案的卷宗。一页一页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 冯烨的供词很详细,详细得有些不自然。他是怎么进安家的,怎么调戏马氏的,马氏怎么骂他的,他怎么恼羞成怒的,怎么捅刀的,怎么割头的,怎么挂到肉铺钩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可问题就在这里。 一个在慌乱中杀人的人,能记得这么清楚吗? 而且冯烨认罪太痛快了。从被抓到认罪,不过一天时间。一般杀人犯,哪怕证据确凿,也会狡辩几句。可冯烨没有,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认了罪。 为什么? 除非……除非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宋慈合上卷宗,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走到院子里,看着那棵老槐树。三年了,树又长粗了一圈,枝叶更茂盛了。可树下埋着的秘密,却好像永远也挖不完。 “大人。” 宋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慈转过身,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封信。 “王衙役的回信。” 宋慈接过来,拆开看。信写得很简单,王衙役说他记得三年前确实有个年轻人来报案,说看见可疑人影。他当时要去处理另一起斗殴案,就让那年轻人留下姓名住址,说回头去查。可后来马氏的案子破了,凶手抓住了,他就把这事忘了。 “忘了。”宋慈冷笑,“一条人命,就这么忘了。” 宋安低下头,不敢说话。 “去准备一下。”宋慈把信扔在桌上,“明天一早,开棺验尸。” “大人?”宋安吃了一惊,“您不是说……” “本官改主意了。”宋慈的眼神很冷,“德子临死前的话,加上这份报案记录,足以证明这个案子有疑点。既然有疑点,就得查清楚。” “可……可安程那边……” “本官亲自去说。” * * * 安程听到要开棺验尸的消息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坐在铺子里,看着宋慈,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安程,”宋慈的声音很温和,“本官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可德子的话,加上新发现的证据,都说明三年前的案子可能有问题。如果马氏的死真有隐情,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我想……”安程的声音发抖,“可是大人……马氏已经入土三年了……现在又要……又要挖出来……” “本官会小心行事。”宋慈说,“只是验尸,验完就重新下葬。不会惊扰她太久。” 安程低下头,眼泪掉下来了。他想起马氏下葬那天,想起自己亲手埋土,想起这三年来每次去上坟,都要在坟前坐很久…… 现在,却要把她的尸骨再挖出来。 “大人,”他抬起头,眼睛通红,“您……您确定有必要吗?” “不确定。”宋慈实话实说,“但如果不验,就永远无法确定。” 安程沉默了。他看着马氏的牌位,看了很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 宋慈拍拍他的肩膀:“明天辰时,坟山见。” 说完,他转身走了。安程一个人坐在铺子里,看着马氏的牌位,眼泪止不住地流。 小安从后院跑进来,看见他在哭,愣了一下:“爹,你怎么了?” 安程赶紧擦擦眼泪,把儿子抱在怀里:“没事……爹就是……就是想你娘了。” 小安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爹不哭,娘在天上看着呢。” 安程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把脸埋在儿子肩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这一夜,安程没睡。他坐在铺子里,看着马氏的牌位,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他站起身,换了身干净衣裳,梳了头,洗了脸。 然后他走到马氏牌位前,上了三炷香。 “马氏,”他轻声说,“对不住。又要打扰你了。可……可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你别怪我。” 香火袅袅升起,在昏暗的铺子里盘旋,像一缕幽魂。 安程看着那缕青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好像马氏就在身边,在看着他,在听他说。 “你放心,”他继续说,“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会承受。我只求……只求你能安息。” 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出门。 天刚蒙蒙亮,街上还没什么人。安程一个人往坟山走,脚步沉重,像绑了铁块。 走到半路,他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路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林峰。 “安哥。”林峰走过来,“我……我陪你去。” 安程看着他,没说话。 “我知道我没资格,”林峰低下头,“可……可我想去。我想……送送嫂子。” 安程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往坟山走。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到坟山的时候,宋慈已经在了。还有陈仵作和几个衙役,工具都准备好了。 马氏的坟前,站着一个妇人——是周氏。她听说要开棺验尸,一定要来。 “安掌柜,”她走过来,眼睛红肿,“我对不起您……德子那孩子……他那晚要是追上去看看,说不定……说不定……” “不怪你。”安程摇摇头,“要怪……就怪这世道。” 周氏哭了。 宋慈示意可以开始了。几个衙役拿起工具,开始挖土。 安程站在旁边,看着那一铲铲黄土被挖出来,心像被撕裂了一样。他想起三年前下葬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黄土,也是这样的一铲一铲。 只不过那时是埋,现在是挖。 土挖开了,露出黑色的棺木。棺木已经有些腐朽了,散发出浓烈的霉味。 衙役们小心地把棺材抬上来,放在平地上。 陈仵作走上前,准备开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安程闭上眼睛,不敢看。 可他还是听见了棺盖被撬开的声音,听见了陈仵作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大人……”陈仵作的声音在颤抖,“这……这不对……” 安程猛地睁开眼。 他看见陈仵作指着棺材里,脸色惨白。 他走过去,往里看。 马氏的尸骨还在,已经烂得只剩骨头了。 可骨头的旁边,多了一样东西。 一把刀。 一把宽一寸半的短刀,刀身锈迹斑斑,但还能看出原来的形状。 刀柄上,刻着一个字。 一个“徐”字。 安程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看向宋慈。 宋慈的脸色也变了。 这把刀……不是冯烨的。 是徐小震的。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4章 棺中刀 那把刀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刀身锈得厉害,但刀柄上那个“徐”字却清晰可见——是阴刻的,笔画粗犷,一看就是屠夫常用的标记。 陈仵作小心地把刀拿出来,用布包好,递给宋慈。宋慈接过,仔细端详。刀长七寸,宽一寸半,刃口有明显的缺口,像是砍过硬物。 “这是……徐小震的刀?”安程的声音在抖。 宋慈没回答。他看向陈仵作:“能确定吗?” 陈仵作凑近看了看,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屠夫用的刀和皮匠用的刀不一样——屠夫刀厚重,为了剁骨;皮匠刀轻薄,为了割皮。这把刀,一看就是剁骨刀。” 林峰站在旁边,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着那把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徐小震的刀,怎么会出现在马氏的棺材里? 三年前下葬的时候,棺材里只有马氏的尸体。这把刀,一定是后来放进去的。 谁放的?什么时候放的? “大人,”林峰忽然开口,“徐小震……他是什么时候被斩的?” 宋慈看了他一眼:“去年秋天。” “也就是说,”林峰的声音发颤,“徐小震死后,这把刀才被放进棺材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徐小震已经死了,谁会把他的刀放进马氏的棺材? “除非……”宋慈缓缓开口,“除非这把刀,本来就在徐小震手里。他死后,有人替他处理了这把刀——放进了马氏的棺材,想让它永远不见天日。” 可为什么要放进马氏的棺材?为什么不直接扔了? “因为……”安程喃喃道,“因为这把刀……是凶器?”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每个人心上。 如果这把刀是凶器,那杀马氏的人就不是冯烨,是徐小震。 冯烨是替徐小震顶罪。 可为什么?徐小震为什么要杀马氏?冯烨又为什么要替他顶罪? “大人,”陈仵作说,“可以验刀口。如果马氏骨头上的刀口,和这把刀的尺寸对得上……” 宋慈点点头:“验。” 陈仵作重新回到棺材旁,小心地检查马氏的骸骨。胸口的肋骨上有一道明显的砍痕,颈骨上也有切割的痕迹。 他拿出尺子,量了量刀口的宽度,又量了量那把刀的宽度。 然后,他抬起头,脸色凝重:“大人,对得上。马氏颈骨上的刀口,宽度正是一寸半。而且……刀口的形状,和这把刀的刃口也吻合。” 死一般的寂静。 风吹过坟山,卷起地上的黄土,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安程呆呆地看着那把刀,看着马氏的骸骨,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年来,他恨错了人。 马氏不是被冯烨杀的,是被徐小震杀的。 可徐小震为什么要杀马氏?他们无冤无仇。 “德子……”安程忽然想起,“德子临死前说‘不是他’……他说的是真的。不是冯烨……是徐小震。” 可德子怎么知道? 他看见了。三年前那个晚上,他从安家出来,看见徐小震从安家出来——或者,看见徐小震在安家附近。 所以他报案,说看见可疑人影。 可他没敢说出徐小震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不确定。 直到临死前,他才说出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肉铺钩……”林峰喃喃道,“德子说‘肉铺钩’,是想告诉我们……人头是徐小震挂的。因为那是他的肉铺,他的钩子。” 一切都对上了。 冯烨认罪,是因为要替徐小震顶罪。他认罪那么痛快,是因为他早就和徐小震串通好了。 可动机呢?徐小震为什么要杀马氏?冯烨又为什么要替他顶罪? “回衙门。”宋慈的声音很冷,“开堂,审冯烨的家人,审徐小震的家人。这个案子,必须重新审。” * * * 衙门公堂上,冯烨的老娘张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今年六十二了,头发全白,背佝偻着,眼睛浑浊。 “张氏,”宋慈开口,“你儿子冯烨,三年前认罪杀人,你可知道?” 张氏点点头,眼泪掉下来了:“知道……那个孽障……他该死……” “可他认的罪,可能不是真的。”宋慈盯着她,“马氏可能不是他杀的。” 张氏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大……大人……您说什么?” “本官说,冯烨可能是在替人顶罪。”宋慈一字一句地说,“替徐小震顶罪。” 张氏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发不出声音。 “张氏,”宋慈的声音缓和了些,“你儿子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可真相不能永远埋在地下。如果你知道什么,说出来,也算给你儿子一个交代。” 张氏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过了很久,她才嘶哑着开口:“大人……小烨他……他是被逼的……” 公堂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三年前……那天晚上……”张氏断断续续地说,“小烨他……他确实去了安家。他……他看上了马氏,想……想占便宜……可马氏不从,骂了他……他就……就动了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杀了马氏?” “没有!”张氏猛地摇头,“他没杀人!他只是……只是打了马氏一巴掌,马氏就……就摔倒了,头撞在桌角上……流血了……小烨吓坏了,就跑出来了……” 安程的心揪紧了。马氏是撞死的?不是被刀捅死的? “然后呢?”宋慈追问。 “小烨跑回家,吓得一夜没睡。”张氏哭着说,“第二天,听说马氏死了,头还被割了……他更害怕了……这时候,徐小震来了……” “徐小震?” “嗯。”张氏点头,“徐小震说……说他看见了。看见小烨从安家出来……他说,如果小烨不认罪,他就去报官,说小烨杀了人……到时候,小烨肯定被判死刑……” “所以冯烨就认了?” “小烨不肯……”张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说他没杀人……可徐小震说,人证物证俱在,他不认也得认……还说……还说如果小烨认了,他会照顾我,给我养老送终……” 宋慈的心沉了下去。徐小震这是在威胁冯烨,逼他顶罪。 “徐小震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 张氏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烨认罪那天,徐小震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说……说是安家费……” 一百两银子。买一条命。 “那把刀呢?”宋慈拿出从棺材里找到的刀,“这把刀,是徐小震的吧?” 张氏看了一眼,身子一颤:“是……是徐屠夫的刀……小烨认罪后,徐屠夫把刀拿走了……说……说不能留证据……” 一切都清楚了。 马氏是意外死亡——被冯烨推倒,头撞桌角而死。冯烨吓跑了,徐小震发现了尸体,就起了歹念——割下马氏的头,挂在自家肉铺钩上,制造恐怖气氛,同时也转移视线。 然后他威胁冯烨,逼冯烨认罪。冯烨为了保命,也为了老娘,只好认了。 可徐小震为什么要割马氏的头?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怖? “带徐张氏。”宋慈下令。 徐小震的媳妇张氏被带上来了。她比张氏年轻些,四十出头,但头发也白了不少,脸色憔悴。 “张氏,”宋慈问,“你丈夫徐小震,三年前做过什么事,你可知道?” 徐张氏低着头,声音很小:“大人……民妇……民妇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宋慈冷笑,“你丈夫杀了付志,藏尸枯井,你不知道?你丈夫逼冯烨顶罪,你不知道?你丈夫把杀人的刀藏在马氏的棺材里,你也不知道?” 徐张氏的身子开始发抖。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张氏,”宋慈的声音严厉起来,“你丈夫已经死了,可真相不能死。如果你隐瞒,就是同谋。到时候,本官可以判你包庇之罪,流放三千里。你好好想想。” 徐张氏的眼泪掉下来了。她抬起头,看着宋慈,又看看旁边的张氏,最后看向安程。 “安掌柜……”她哭着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马氏……” 安程的心像被揪住了一样。他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三年前……”徐张氏断断续续地说,“那天晚上……我男人他……他喝多了……回家的时候,路过安家,看见门开着……就……就进去了……” 公堂上更静了。 “他看见马氏倒在地上,头上流血……已经……已经没气了……”徐张氏的声音发抖,“他吓坏了,想跑……可又怕被人发现……就……就想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宋慈问。 “他……他把马氏的头割了……”徐张氏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力气,“他说……这样官府就查不出来了……然后……然后他把头挂在肉铺钩上……想……想吓唬人,也……也想转移视线……” 安程的拳头攥紧了。他看着这个女人,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马氏已经死了,徐小震还要割她的头。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后来呢?” “后来……他看见冯烨从安家跑出来……就知道……知道冯烨是凶手……”徐张氏说,“他就去找冯烨,威胁他……说如果冯烨不认罪,他就去报官……冯烨怕了,就……就认了……” “徐小震给了冯烨一百两银子?” “嗯……”徐张氏点头,“那是……那是杀付志得来的钱……” 安程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付志的三十两银子,徐小震没花,一直藏着。后来逼冯烨顶罪,就用这钱收买冯烨。 一石二鸟。既处理了马氏的尸体,又找了个替罪羊。 好狠的心,好毒的计。 “那把刀呢?”宋慈举起刀,“为什么放在马氏的棺材里?” “是我……”徐张氏的声音更小了,“我男人死后……我……我害怕……想把刀扔了……可又怕被人发现……就……就趁马氏下葬那天,偷偷放进棺材里……我想……想让这把刀永远不见天日……” 她说完,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公堂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女人,看着这个包庇丈夫、隐瞒真相的女人。 她可怜,也可恨。 宋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张氏,你包庇丈夫,隐瞒真相,本该重罚。但念在你主动交代,本官从轻发落。判你杖责二十,监禁一年。你可服?” 徐张氏磕头:“民妇服……民妇服……” 衙役把她带下去了。公堂上只剩下张氏还跪着,哭得撕心裂肺。 “张氏,”宋慈看着她,“你儿子冯烨,虽然不是杀人凶手,但调戏妇女,致人死亡,也有罪。好在他已经伏法,本官不再追究。你回去吧。” 张氏磕了个头,颤巍巍地站起来,走了。 公堂上,只剩下安程和林峰还站着。 安程看着宋慈,声音嘶哑:“大人……马氏……马氏真的是意外死的?” 宋慈点点头:“根据徐张氏的供词,应该是。冯烨推了她一下,她撞到桌角,不幸身亡。虽然不是故意杀人,但也是因冯烨而死。” 安程的眼泪掉下来了。三年了,他以为马氏是被刀捅死的,死得痛苦,死得冤枉。 可现在才知道,她是撞死的。死得突然,死得意外。 可这有什么区别呢?人还是死了。 “徐小震……”安程咬着牙,“他割了马氏的头……就为了……就为了找个替罪羊?” “是。”宋慈叹了口气,“人心之恶,莫过于此。” 林峰走过来,跪在安程面前:“安哥……对不起……虽然马氏不是我杀的,可……可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提出那个荒唐的要求,马氏也不会……不会……” 安程看着他,心里的恨意慢慢淡了。恨了三年,恨错了人。现在才知道,马氏的死,是个意外。冯烨有错,徐小震有罪,可林峰……林峰只是起了个荒唐的念头。 而这个念头,引发了一连串的悲剧。 “你起来吧。”安程的声音很疲惫,“我不恨你了。恨不动了。” 林峰抬起头,眼泪流了满脸:“安哥……” “回去吧。”安程转过身,往堂外走,“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走出衙门,走在阳光下。阳光很刺眼,可他觉得浑身发冷。 三年了。 他恨错了人,怨错了人。 马氏不是被刀捅死的,是撞死的。 徐小震不是只杀了付志,还割了马氏的头。 冯烨不是杀人凶手,只是个被威胁的可怜虫。 这真相,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安程走到马氏的坟前。坟已经重新填好了,土还是新的。 他跪下来,轻轻摸着墓碑。 “马氏,”他轻声说,“真相……我找到了。你不是被刀捅死的,是意外……可这有什么区别呢?你还是死了……”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黄土,落在他的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 “你放心,”他继续说,“徐小震已经死了,冯烨也死了。害你的人,都死了。你可以……可以安息了。” 他跪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才慢慢站起身。 往回走的路上,他看见林峰站在不远处,等着他。 “安哥,”林峰走过来,“我……我想替冯烨……给马氏烧点纸。虽然……虽然他不是故意的,可……可马氏毕竟因他而死……” 安程看着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买了纸钱,回到马氏坟前。林峰跪下,点燃纸钱,磕了三个头。 “嫂子,”他哑着嗓子说,“对不起……虽然这话迟了三年……可……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纸钱烧完了,灰烬在风里打着旋,飘向远方。 安程看着那些灰烬,心里那股沉重的负担,好像轻了一些。 也许,这就是真相的意义。 不是为了报复,不是为了仇恨。 只是为了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了给死者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走吧。”安程说。 两人一起往回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像这三年来的路,漫长而艰难。 可总算,走到头了。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5章 尘归尘 广元府的秋天来得早,九月初,梧桐叶就开始落了。 安程的鞋铺里,小安正趴在桌上写字。孩子八岁了,眉眼越来越像马氏,尤其是那双杏眼,清澈明亮。他今天学的《论语》,抄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时,笔顿了一下。 “爹,”他抬起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安程正在纳鞋底,闻言抬起头:“就是自己不想做的事,也不要强加给别人。” 小安歪着头想了想:“就像林叔叔不想别人欺负他,所以他也不该欺负别人,对吗?” 安程的手顿了一下。三年了,小安长大了,也懂事了。有些事情,他不再刻意隐瞒,而是慢慢地告诉孩子——用孩子能懂的方式。 “对。”他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小安继续写字,一笔一划,很认真。 安程看着儿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这三年,他一个人带孩子,又要管铺子,又要教孩子做人,很累,可看着小安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峰掀开门帘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 “小安,看林叔叔给你带什么来了?”他笑着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刚出炉的桂花糕,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小安眼睛一亮:“谢谢林叔叔!” 林峰摸摸他的头,把食盒递给他。小安拿着糕,跑到后院和阿福阿贵分享去了。 铺子里只剩下安程和林峰。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林峰先开口:“安哥,铺子……还好吧?” “还好。”安程放下手里的活,“你呢?” “也还好。”林峰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布庄的生意慢慢恢复了,老主顾都回来了。” 安程点点头,没说话。这三年来,林峰变了很多。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油头滑舌的布庄掌柜,而是变得沉默寡言,做事踏实。他常来鞋铺,送些吃的用的,帮些忙,却从不提从前的事。 安程知道,他是在赎罪。虽然马氏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可那荒唐的念头,确实是悲剧的起点。 “安哥,”林峰忽然说,“我……我下个月要成亲了。” 安程愣了一下:“成亲?” “嗯。”林峰低下头,“我爹给我说的亲,城西王家的闺女,十八岁,性子温和,会持家。” 安程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林峰要成亲了,要开始新生活了。这本来是好事,可安程却觉得……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马氏不在了,林峰却要成亲了。 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恭喜。”安程听见自己说。 林峰抬起头,眼圈有点红:“安哥,我知道我没资格……可……可我还是想请你来。你是我唯一的兄弟,我……” “我会去的。”安程打断他,“带着小安一起去。” 林峰的眼泪掉下来了:“谢谢……谢谢安哥……” 安程拍拍他的肩,没再说什么。 有些事,不需要说太多。时间会慢慢冲淡一切,也会慢慢教会人原谅。 林峰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安程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久久不能平息。 * * * 城西坟山,马氏的坟前多了几束野菊花。秋天了,野菊花开得正盛,黄灿灿的一片。 安程带着小安来上坟。孩子已经懂事了,知道娘在这里长眠,每次来都很安静。 “爹,”小安把一束野菊花放在坟前,“娘会喜欢吗?” “会的。”安程摸摸他的头,“娘最喜欢野菊花了。” 他说的是真的。马氏生前,每年秋天都要采些野菊花,晒干了泡茶喝。她说菊花茶清火,对身子好。 可现在,她喝不到了。 “爹,”小安又问,“娘在那边……会冷吗?” “不会。”安程说,“娘在那边,有外公外婆陪着,不会冷。” “那……那娘会想我们吗?” 安程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蹲下身,抱住儿子:“会的。娘会想我们,我们也会想娘。” 小安点点头,伸出小手,轻轻摸着墓碑:“娘,我和爹来看你了。我在学堂很听话,先生夸我了。爹也很好,就是……就是想你的时候会哭……” 安程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他把脸埋在儿子肩上,肩膀轻轻颤抖。 三年了,他还是会哭。 也许,这辈子都会这样。 有些伤痛,时间能淡化,却不能治愈。 就像这坟前的野菊花,年年开,年年谢,可根还在那里。 永远不会消失。 上完坟,安程带着小安往回走。路过另一座坟时,他停了一下。 那是付志的坟。赵氏去年也走了,和儿子葬在一起。母子俩在另一个世界团圆了,也许,也是一种安慰。 安程在坟前站了一会儿,心里默默说:付兄弟,害你的人已经伏法了。你和娘在那边,好好过。 风吹过,坟前的野草轻轻摇晃,像是在回应。 安程牵着小安的手,继续往前走。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小安蹦蹦跳跳的,嘴里哼着学堂里教的童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 * * * 衙门后堂,宋慈正在整理卷宗。 马氏的案子重新审结了,新的卷宗比旧的多了一倍。从德子的临终之言,到开棺验刀,到徐张氏的供词,到真相大白……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宋安站在旁边,帮忙封存。 “大人,”他问,“这个案子……总算是彻底了了吧?” 宋慈点点头:“了了。” “那……那冯烨呢?他虽然不是杀人凶手,可马氏毕竟因他而死。他的名声……” “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名声?”宋慈叹了口气,“冯烨有错,但罪不至死。他是被徐小震逼死的,也是个可怜人。” 宋安沉默了一下:“那徐小震……可真够毒的。” “是啊。”宋慈合上卷宗,“为了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人。马氏,付志,冯烨……三条人命,都毁在他手里。” “还有安程。”宋安补充道,“他虽然没死,可这三年,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宋慈没说话。他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树叶已经开始黄了,风一吹,簌簌地落。 三年了。 这个案子,像一场噩梦,纠缠了所有人三年。 现在,梦终于醒了。 可醒来之后呢? 安程要继续一个人带孩子,林峰要开始新生活,张氏和徐张氏要在牢里度过余生,而那些死去的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这就是真相的代价。 残酷,却必须面对。 “大人,”宋安又问,“您说……这世上真有报应吗?” 宋慈转过身,看着他:“你说呢?” 宋安想了想:“应该有吧。徐小震做了那么多坏事,最后不还是被发现了?虽然他已经死了,可真相大白,他的罪行公之于众,这……这就是报应吧?” 宋慈点点头:“也许吧。但报应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真相不能埋没,公道不能缺席。这就是我们做提刑官的意义。” 宋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宋慈拍拍他的肩:“去忙吧。还有很多案子要审。” “是。” 宋安退下了。宋慈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叠厚厚的卷宗,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个案子,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关于人性,关于欲望,关于正义,也关于宽恕。 他想起安程。那个失去了妻子的男人,这三年过得有多难,只有他自己知道。可现在,真相大白了,他却选择了原谅——原谅林峰,也原谅了命运。 这种宽恕,不是软弱,而是坚强。 因为只有真正坚强的人,才能在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之后,依然选择向前看。 宋慈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天空。 像那些逝去的生命,飘向了另一个世界。 也像那些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前行。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桂花的香气,甜甜的,暖暖的。 秋天,真是个让人伤感的季节。 可也是个收获的季节。 收获真相,收获公道,也收获成长。 宋慈转身回屋,拿起笔,开始写下一个案子的卷宗。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 像风声,也像时间流逝的声音。 一去不返。 但有些人,有些事,会一直留在记忆里。 成为历史,成为教训,也成为前行的力量。 就像这个案子。 虽然结束了,却永远不会被忘记。 因为它告诉所有人:真相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而宽恕,不是忘记,而是选择放下。 选择向前看。 选择活下去。 这才是生命的意义。 也是这个案子,最后的答案。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6章 暮色截杀 冬日的黄昏来得早,刚过申时,天色就已昏沉如墨。 广元城外五十里,密林深处的大路上,一支队伍正艰难前行。二十余名官差押解着三十多个戴枷的犯人,脚镣拖过冻土的声音沉闷而刺耳,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在暮色中回荡。 “快些走!”捕王王光策马在队伍侧方,声音嘶哑,“天黑前要过这片林子!” 他年过四旬,国字脸上留着短髯,左颊一道旧疤从眉骨斜至下颌,那是十年前缉拿江洋大盗时留下的。此刻他紧握缰绳,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侧——这片林子太密,树影在渐暗的天光中张牙舞爪,让人心悸。 “头儿,弟兄们撑不住了。”副手赵七凑近低声道,“从早走到现在,水米未进,犯人里已有三个晕倒……” “晕倒就抬着走!”王光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这批犯人非同小可,府台大人特意交代,绝不能出差错。” 赵七还想说什么,却见王光眼神陡然锐利。 “噤声。” 风停了。 林子里静得诡异,连鸟鸣虫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脚镣拖地的声音和自己人的呼吸。王光缓缓将手按在腰刀上,他的直觉在嘶吼——有埋伏。 “戒备!” 话音未落,箭矢已至。 第一支箭穿透了最前方差役的喉咙,他甚至来不及惨叫就仰面倒下。紧接着,箭雨如蝗,从道路两侧的密林中倾泻而出。 “敌袭!护住犯人!”王光纵身下马,刀已出鞘,劈飞三支迎面而来的箭矢。训练有素的捕快们迅速结阵,将犯人围在中间,盾牌举起,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但这只是开始。 黑衣人从林中涌出,像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蔓延开来。他们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双眼,手中兵器各异——刀、剑、短弩,甚至有两人持着军中制式长矛。动作整齐划一,显然不是寻常山贼。 “杀!” 没有废话,没有交涉,只有杀戮。 王光一刀劈翻冲在最前的黑衣人,热血溅在脸上,腥气扑鼻。他眼角余光瞥见队伍后方已被冲破,三个差役倒地,犯人开始四散奔逃。 “别让他们跑了!”他怒吼,却分身乏术。 黑衣人的目标很明确——不是劫囚,而是灭口。他们冲向戴枷的犯人,刀剑直取要害,惨叫声瞬间响彻林间。 一个年轻犯人挣脱了枷锁,刚要往林中跑,就被黑衣人从背后一刀穿胸。他踉跄几步,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刀尖,眼中尽是不解,然后软软倒下。 “混账!”王光目眦欲裂,他认出那犯人——李二狗,只是偷了邻村三只鸡的毛贼,罪不至死,更不该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但他无力救援。 黑衣人太多了,至少三十之数,且个个身手不凡。王光带的人虽也是精锐捕快,但连日押解早已疲惫,此刻又遭突袭,转眼已倒下近半。 “结圆阵!死守!”王光砍倒又一个黑衣人,肩头却中了一箭,箭头入肉三分,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副手赵七冲到他身边,挥刀格开劈来的长剑:“头儿!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得撑!”王光咬牙折断箭杆,血从指缝渗出,“援兵……” 哪来的援兵?此地距广元府五十里,距最近的驿站也有二十里。他们本就是孤军。 一个黑衣首领模样的人出现在战场边缘,他未蒙面——或者说,戴着一张铁面具,只露双眼。那双眼睛冷如寒潭,静静扫视战场,最后落在囚犯群中某处。 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五个黑衣人立即扑向那里。王光顺着方向看去,心头一凛——那是过山,囚犯中唯一戴着重枷重镣的人。 过山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面黄无须,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此刻,面对扑来的黑衣人,他眼中闪过一丝异光,竟不退反进,拖着四十斤重镣侧身避过第一刀,反手一肘击在黑衣人喉结上。 咔嚓一声,那人倒地抽搐。 “好身手!”王光心中暗惊。这绝非普通囚犯该有的本事。 但双拳难敌四手,过山毕竟戴着重枷,动作受限,很快肩头中刀,鲜血染红囚衣。另外两个黑衣人已绕到他身后,刀锋直劈后颈——“铛!” 王光及时赶到,一刀架住双刀,火星四溅。他震开两人,一脚踹翻第三个,拽着过山往阵中退:“不想死就老实待着!” 过山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却真的不再反抗。 战局越发惨烈。 捕快只剩七八人还能站立,黑衣人亦伤亡过半,但剩下的都是精锐。铁面首领终于动了,他缓步走向王光,手中长剑垂地,拖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让开。”声音沙哑,似金石摩擦。 “朝廷要犯,岂容尔等劫杀!”王光横刀在前,尽管肩头的血已浸透半身衣裳。 “要犯?”铁面人轻笑一声,“王捕头,你可知你押的是什么人?” 王光一怔。 这批犯人是三天前从利州大牢移交的,文书上只说“重犯若干,押送广元候审”,具体案情、罪名,连他这个捕王都无权细查。知府张毅只交代了一句:“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在看来,张大人或许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劫。 “我不管他们是谁,”王光压下心头疑云,“既在我押送之下,便不能任人宰割!” “愚忠。”铁面人吐出两字,剑已刺出。 快,太快了。 王光举刀格挡,却只觉虎口剧震,刀几乎脱手。他连退三步,每步都在冻土上踩出深深脚印。铁面人剑势如潮,一招接一招,全是杀招,不留余地。 十招过后,王光胸前添了一道血口,深可见骨。 “头儿!”赵七想冲过来,却被两个黑衣人死死缠住。 铁面人剑尖指向王光咽喉:“最后一遍,让开。” 王光咧嘴笑了,血从嘴角溢出:“捕快可以死,不能退。” 剑光再起。 这一次,王光没有格挡,而是弃刀前扑——以伤换命。铁面人显然没料到这一着,剑锋刺入王光右腹的同时,王光的左手已扣住他咽喉。 “一起死。”王光五指收紧。 铁面人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惊惶,他猛地后撤,剑从王光腹中抽出,带出一蓬血雨。王光踉跄跪地,却仍死死抓着他衣襟。 “放手!” “不放。” 铁面人抬脚踹在王光胸口,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王光喷出一口血,手却未松。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一声尖锐哨响。 铁面人动作一顿,不甘地看了一眼囚犯方向——过山已被还活着的捕快护在中间,其他犯人则已逃散大半,消失在密林深处。 “撤。”他哑声道。 黑衣人如潮水般退去,带着伤亡同伴的尸体,转眼没入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一地狼藉。 王光瘫倒在地,眼前发黑。他听见赵七的呼喊,听见伤者的呻吟,听见寒风穿过林梢的呜咽。 “头儿!撑住!”赵七撕下衣襟按在他腹部的伤口上,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犯人……”王光艰难开口,“逃了多少?” “二十……二十三个,”赵七声音发颤,“死了九个,咱们弟兄……只剩五个能站着了。” 三十多个犯人,只剩过山和另外两人还在控制中。二十多个训练有素的捕快,只剩五人还有战力。而黑衣人留下了十一具尸体。 两败俱伤。 王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些许清明:“收拾现场,清点伤亡。李四——” 一个腿上中箭的年轻捕快爬过来:“头儿。” “你骑我的马,”王光一字一句,“去广元府,找张知州……求救。” “可是您的伤……” “快去!”王光低吼,又咳出一口血,“再晚……一个都活不成。” 李四咬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找到王光的马,翻身上鞍,绝尘而去。 天色彻底黑了。 幸存者点燃火把,昏黄的光照亮尸横遍野的道路。王光靠在树干上,赵七给他草草包扎了伤口,血暂时止住了,但内伤如何,谁也不知道。 “那头儿,这些人怎么办?”赵七指了指黑衣人的尸体。 王光示意扶他过去。 十一具尸体整齐摆放,赵七已搜过身——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衣物是最普通的粗布,兵器无铭文,连鞋底都是新磨的,显然是事先准备。 “专业。”王光喃喃道。 他走到铁面人最后站立的位置,蹲下身——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眼前发黑——在冻土上摸索。忽然,指尖触到一物。 一枚铜钱。 不是寻常铜钱,而是特制的压胜钱,正面是北斗七星图,背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字,像是“癸”。王光瞳孔微缩,迅速将铜钱攥入手心。 “头儿?”赵七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事。”王光摇头,挣扎起身,“看好还活着的犯人,尤其是过山。等援兵。” 他走回过山身边。这个精瘦的囚犯坐在火堆旁,重枷未除,肩上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仿佛刚才那场血腥厮杀与他无关。 “你到底是什么人?”王光盯着他。 过山抬眼,眼神深不见底:“一个该死未死之人。” “那些人要杀你。” “是。” “为什么?” 过山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王捕头,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王光还要再问,却见过山看向林中黑暗处,低声道:“他们不会罢休的。今夜,还会有第二波。” 寒意爬上王光的脊背。 他回头望去,密林如墨,火光之外尽是黑暗。寒风呼啸,吹得火把明明灭灭,那些树影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随时准备吞噬残存的活人。 远处传来狼嚎,悠长凄厉。 赵七打了个寒颤:“头儿……” “轮值守夜,两人一班。”王光沉声道,“天亮之前,谁都不许合眼。” 他重新坐下,握紧手中的刀——也握紧了那枚铜钱。铜钱边缘刺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北斗七星,癸字。 他在记忆中搜寻。三年前,京城曾破获一起私铸案,查获的压胜钱上便有类似图案,据说与某个隐秘组织有关。但那案子后来不了了之,卷宗被封存,经办官员相继调离或“意外”身亡。 如果真是那个组织…… 王光看向过山,后者已闭目养神,仿佛睡去。但他紧握的双拳暴露了内心的紧绷。 这个囚犯知道什么?那些黑衣人为何非要灭口?张知州知道多少?朝廷知道多少? 太多疑问,没有答案。 夜还长,寒风刺骨。王光靠坐在树下,望着跳动的篝火,听着伤者的呻吟,等待不知何时会来的第二波袭击,也等待不知何时能到的援兵。 而五十里外的广元府,此刻还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夜色中。知府衙门后堂,知州张毅刚用完晚膳,正与师爷对弈,全然不知一场风暴已从城外密林开始酝酿,即将席卷整个广元。 棋盘上,黑子白子纠缠厮杀。 张毅落下一子,忽然道:“算日子,王光他们该到何处了?” 师爷捻须:“若行程顺利,应已过黑松林。” “黑松林啊……”张毅看着棋盘,良久,轻叹一声,“那地方,可不太平。”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枯叶漫天飞舞。 冬夜漫长,杀戮才刚刚开始。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府衙暗流 广元府的冬夜向来寂静,但这一夜,知府衙门后堂的灯火却亮到了三更。 知州张毅披着狐裘坐在书案后,手中茶盏已凉透,他却浑然未觉。案上摊开着一封密信,纸是上好的宣纸,字迹工整如印刷,内容却让他心惊肉跳。 “丑时三刻,黑松林。一个不留。” 没有落款,只有一枚朱红印章——北斗七星环绕着一个“癸”字。 张毅盯着那印章,手指微微发抖。这封信是一个时辰前送来的,送信的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放下信就消失在街角。张毅立刻派人去追,却一无所获,仿佛那人从未存在过。 “大人。”师爷陈文推门进来,带来一股寒气,他身后跟着捕头刘威。 “如何?”张毅抬头。 陈文摇头:“查不到。城门守卫说今夜无陌生人进出,街面巡查也说未见异常。” “那这信难道是鬼送来的不成?”张毅将信纸重重拍在案上。 刘威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黑松林那边……王光押解的队伍今日午后应当经过那里。” 张毅瞳孔一缩。 他当然记得。三天前,利州大牢移交这批犯人时,押送文书上盖的是刑部侍郎的私印,附言只有八个字:“稳妥押送,静候上命。”而侍郎大人的亲笔密函中说得更直白:“犯人中有要犯,务必全数押至广元,不得有失,亦不得深究。” 不得深究。 张毅为官二十载,自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能让刑部侍郎亲自过问,又要求“不得深究”的案子,背后牵扯的绝非寻常。 “刘威,”张毅缓缓道,“你带一队人,现在出发去黑松林。” “现在?”刘威一愣,“大人,子时已过,黑松林距此五十里,就是现在出发,赶到也是寅时末了……” “所以要快。”张毅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若是无事最好,若真有事……” 他没说完,但刘威懂了。 “卑职领命。”刘威抱拳,转身匆匆离去。 陈文这才走近,声音压得更低:“大人怀疑王光他们……” “不是怀疑,”张毅打断他,“是确定。” 他走回书案,拿起那封信,在烛火上点燃。火苗蹿起,映亮他阴晴不定的脸:“这封信是警告,也是试探。警告我不要多事,试探我站哪边。” “站哪边?”陈文不解。 张毅看着信纸烧成灰烬,才缓缓道:“陈文,你跟我多久了?” “十一年了,大人。” “十一年,”张毅苦笑,“你可知道,这十一年里,我经手过多少‘不得深究’的案子?” 陈文摇头。 “七件。”张毅竖起手指,“平均不到两年就有一件。每一次,都是重犯移交,每一次,都是密令押送,每一次,都要求‘不得深究’。而每一次押解之后,相关卷宗都会在三个月内消失——不是遗失,是消失,从归档记录到经办人员,统统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陈文倒吸一口凉气。 “这次是第八件。”张毅坐回椅中,显得疲惫不堪,“你知道前七件的结果吗?” “卑职不知。” “我也不知道。”张毅闭上眼,“因为知道的人,后来都‘意外’身亡了。三年前的利州通判李大人,酒后坠湖;两年前的渝州推官孙大人,家中失火;去年,连刑部一位主事都在回乡途中遇了山匪……” 陈文脸色发白:“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张毅睁开眼,眼中尽是血丝,“这次王光若真在黑松林遇袭,那么袭击者绝不是寻常山贼。而无论袭击成功与否,我这个广元知州,都已卷进去了。” 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张毅和陈文同时起身。马蹄声在衙门外停住,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嘶喊声。 “来了。”张毅喃喃道。 堂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身血污、腿上缠着破布的年轻人踉跄冲进来,扑通跪倒在地:“大人!黑松林……遇袭!” 正是王光派来求援的李四。 *** 寅时三刻,广元府衙灯火通明。 张毅坐在正堂上首,堂下站着府衙大小官员——通判、推官、经历、照磨,以及刚刚赶回来的捕头刘威。李四已被扶去治伤,但带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十一具黑衣人尸体,无身份标识;我方阵亡十五人,重伤六人;囚犯死亡九人,逃脱二十三人,仅三人被控制。”张毅念着刘威带回来的初步呈报,声音冷得像冰,“而袭击者,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主动撤退。各位,谁能告诉本官,这究竟是劫囚,还是灭口?” 堂下鸦雀无声。 通判周明硬着头皮开口:“大人,无论劫囚还是灭口,当务之急是追捕逃犯。二十三个戴枷囚犯,在这寒冬腊月跑不远,应立即发下海捕文书,各县协查……” “协查?”推官吴志打断他,“周通判,你可知道这批犯人的来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周明一怔:“利州大牢移交,文书上写着……” “文书上什么都没写!”吴志提高声音,“只有刑部批文和一串名单!罪名呢?案情呢?卷宗呢?一概没有!你让下面各县怎么协查?说‘抓逃犯’,犯什么事不说,长什么样也只有一份三年前的画像,这怎么抓?” “那按吴推官的意思,就不抓了?”周明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够了。”张毅一拍惊堂木。 堂下安静下来。 张毅扫视众人,缓缓道:“追捕逃犯是自然要做的,但在这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查清楚:黑松林袭击,是谁干的?为什么?” 他又看向刘威:“现场可有线索?” 刘威抱拳:“回大人,卑职仔细查验了黑衣人尸体。衣物无标识,兵器无铭文,但有两处蹊跷。” “说。” “其一,所有黑衣人的右手虎口都有厚茧,是常年握刀所致,但茧的位置整齐划一,像是统一训练出来的;其二,其中三人的靴底有磨损,磨损位置相同,似乎是某种特定步法训练留下的。” 张毅和陈文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有,”刘威补充道,“王捕头在昏迷前交给卑职一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枚铜钱。 压胜钱,北斗七星,癸字。 堂中几位老官员的脸色瞬间变了。 张毅接过铜钱,指尖摩挲着冰冷的铜面,良久才道:“刘威,你先带人去追捕逃犯,以黑松林为中心,方圆三十里内仔细搜山。周通判,你拟一份海捕文书,暂不写罪名,只写体貌特征,发往各县。吴推官,你负责审讯那三个被控制的囚犯,尤其是那个过山——我要知道,他为什么会被特殊对待。” 众人领命散去。 堂中只剩下张毅和陈文。 “北斗癸字,”陈文低声道,“大人,这莫非是……” “暗查司。”张毅吐出三个字。 陈文倒吸一口凉气。 暗查司,直隶于枢密院的秘密机构,名义上负责敌国情报,实际上职权模糊,可查百官,可调兵马,行事诡秘,朝野闻之色变。三年前李通判坠湖、两年前孙推官家中失火,背后都有暗查司的影子。 “可暗查司为何要袭击官差?”陈文不解,“就算要灭口囚犯,也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因为他们要灭的口,不止囚犯。”张毅声音发涩,“还包括所有知道这批囚犯存在的人——王光、他的手下、甚至可能包括我。” 陈文脸色惨白。 “那……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张毅沉默良久,忽然道:“陈文,你觉得宋慈这个人怎么样?” “宋提刑?”陈文一愣,“他……铁面无私,断案如神,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三年前从临安调任广元府的利州任提刑官,说是平调,实为贬谪。大人怎么突然提起他?” “因为此案,需要一个‘铁面无私,断案如神’的人来查。”张毅缓缓道,“而且,需要一个不怕得罪人、甚至不怕死的人。” 陈文明白了:“大人想荐宋慈来查黑松林案?” “不是我想,是必须。”张毅走到堂前,望着渐渐泛白的天色,“暗查司既然出手,就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这次失手,下次必会更狠。而广元府衙这些人,”他回头,眼中尽是讥诮,“周通判只想安稳致仕,吴推官只想明哲保身,刘威虽勇却无谋——谁能顶得住暗查司的压力?” “可宋慈会答应吗?”陈文忧虑,“他向来不爱掺和这种浑水……” “他会答应的。”张毅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因为三年前李通判坠湖案,宋慈曾暗中调查过,最后卷宗被刑部强行封存。而李通判,是宋慈的同年。” 陈文接过信,展开一看,是宋慈的笔迹,内容是对李通判死因的几点疑议,最后一句是:“此案不查,律法何存?” “这信怎么在大人手中?” “李通判死前托人带给我的,”张毅道,“他一直怀疑自己会被灭口,所以留了后手。现在,该用上了。” 陈文看着信,忽然觉得手中的纸重如千钧。 窗外传来鸡鸣,天要亮了。 张毅重新坐回案后,铺开纸,提笔蘸墨:“我这就写荐书,你亲自跑一趟利州。记住,要快,要在暗查司反应过来之前,把宋慈请来。” “那……以什么名义?” “就以广元府衙的名义,请提刑官协查劫囚要案。”张毅笔下不停,“至于暗查司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宋慈那么聪明,到了现场,自然能看出来。” 陈文点头,却又犹豫:“大人,如果暗查司知道我们请了宋慈……” “那就让他们知道。”张毅写完最后一笔,吹干墨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们既然敢在我的地界上杀人,就要做好被查的准备。宋慈这块硬骨头,够他们啃一阵子了。” 他把荐书装进信封,火漆封好,递给陈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去吧。” 陈文接过信,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张毅独自坐在渐渐亮起的晨光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那枚北斗癸字压胜钱就放在案上,铜面反着冷光,像一只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知道自己走了一步险棋。 荐宋慈来查案,等于公开和暗查司叫板。暗查司会如何反应?更大的压力?更狠的报复?还是直接让他这个知州也“意外”身亡? 但若不荐宋慈,这案子谁来查?让周通判他们糊弄过去?然后等着暗查司把所有人都灭口? 进退都是死路。 张毅苦笑,拿起那枚铜钱,举到眼前。 “北斗主死,癸为天干之末,终尽之意。”他喃喃自语,“这是告诉我,此路走到头了吗?”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衙役送早膳来了。 张毅收起铜钱,恢复了一府之尊的从容:“进来。” 热粥小菜摆上案头,热气腾腾。张毅端起碗,却忽然没了胃口。 他想起了王光。那个脸上有疤、性格刚直的捕王,此刻正躺在医馆里,生死未卜。他想起了那十五个死去的差役,他们都有家小,也许此刻家中正等着他们回去吃早饭。 还想起了那些囚犯。二十三个逃脱的人,在这寒冬里能活几天?而那九个已经死了的,又到底犯了什么罪,该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大人?”衙役小心翼翼地问,“粥不合口味?” 张毅摇摇头,放下碗:“撤了吧。”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寒风灌入,吹得案上纸张哗哗作响。 天色已大亮,街道上开始有了行人,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吱呀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成一片市井的喧嚣。 这是广元府普通的一个冬日早晨。 但张毅知道,从昨夜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黑松林的鲜血已经渗入冻土,而更多的血,或许正在来的路上。 他关上了窗。 *** 同一时辰,五十里外的黑松林。 刘威带着二十余名衙役正在搜山。一夜风雪,大部分血迹和脚印已被掩盖,只能凭感觉在林间搜寻。 “头儿!这里有发现!”一个衙役喊道。 刘威快步过去。那是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雪地上有拖拽的痕迹,延伸到一块大石后。石头后面,蜷缩着两个人。 不,是两具尸体。 都是囚犯打扮,戴着重枷,但枷锁已经被砸开。两人背靠着背,胸前各有一个血洞,一击毙命。奇怪的是,他们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这两人……”刘威蹲下身检查,“手上没有茧,不是练家子。伤口是从背后刺入,剑锋精准穿过心脏——杀他们的人,是个高手。” “为什么要杀逃犯?”一个年轻衙役不解,“不是说黑衣人是来灭口的吗?那逃了不是正好?” 刘威没回答。 他盯着那两具尸体,忽然想起王光昏迷前说的话:“过山……小心过山……” 过山是唯一活着的囚犯,也是唯一被黑衣人重点攻击的目标。而这两个死去的囚犯,枷锁被砸开了——是谁砸开的?为什么砸开后又要杀他们? “继续搜。”刘威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重点找活口,尤其是伤者。这冰天雪地,受伤的人跑不远。” 衙役们散开。 刘威独自站在山坳里,望着茫茫雪林。晨光穿过树梢,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美得不真实。 但他知道,这美景之下,藏着血腥、阴谋和无数未解的谜。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提刑官登场 腊月十七,利州提刑司。 宋慈将最后一份验尸格目放入卷宗匣,合上盖子。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屋檐,又要下雪了。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起身走到炭盆边,俯身烤火。 炭火是昨夜的余烬,早已没了温度。宋慈也不叫人添炭——提刑司的炭钱已经欠了三个月,衙役们的冬衣都还是单衣,他这个提刑官,实在没脸独自取暖。 “大人。”门被推开,宋安端着热水进来,见状皱眉,“炭又没了?我这就去领……” “不必。”宋慈直起身,“库房也没炭了。张通判上个月就说过,朝廷的冬用银子还没拨下来。” 宋安是宋慈的远房侄儿,也是提刑司的书吏兼护卫,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间有股不服输的锐气。他把热水放在案上,低声道:“那也不能让大人冻着。我屋里还有半筐炭,分您一半。” “你留着吧。”宋慈摇头,“年轻人更要紧。” 他端起热水抿了一口,水温刚好。宋安办事总是这么妥帖,可惜这孩子的天赋不在刑名上,否则早该有番作为了。 “大人,”宋安犹豫了一下,“刚才驿馆送来一封信,广元府来的。” 宋慈动作一顿。 广元府?张毅? 他和张毅同年中举,有过几面之缘,但谈不上深交。张毅为人圆滑,善于经营,这些年官运亨通,从知县一路做到知府;而宋慈性子太直,得罪了太多人,虽断案如神,却始终在提刑官这个位子上打转。 “信呢?” 宋安从怀中取出信,火漆封口,印着广元府衙的章。宋慈拆开,扫了几眼,眉头渐渐皱起。 黑松林劫囚。十五名官差身亡。二十三名囚犯逃脱。现场发现北斗癸字压胜钱。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宋慈眼里。 “宋安,”他放下信,“收拾行装,我们去广元。” “现在?”宋安一愣,“大人,利州这边还有三桩命案未结,而且按规制,跨州办案需刑部批文……” “这是协查请函,合乎规制。”宋慈将信推过去,“至于利州的案子,你留下处理。王五跟了我五年,验尸记录他都清楚,你多问他。” “我跟您去!”宋安急道,“广元那边情况不明,您一个人太危险。” “不是一个人。”宋慈从书案下取出一个长条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柄乌鞘长剑,“张毅既然请我,自然安排妥当。你留在利州,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取出纸笔,飞快写下一行字,折好递给宋安:“去城西‘回春堂’找李大夫,把这封信给他。记住,要亲手交到他手里,不得经第二人之手。” 宋安接过信,虽满腹疑问,还是点头:“是。” “去吧。”宋慈摆摆手。 待宋安离去,宋慈重新拿起那封信,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次,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段: “……现场惨烈,疑点甚多。王光重伤昏迷,余者皆言黑衣人训练有素、目标明确。弟才疏学浅,难辨真伪,唯有请年兄出山,还枉死者一个公道……” 公道。 宋慈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为官二十年,他听过太多人提这两个字,可真正想要的,又有几个? 但他还是要去。 因为张毅在信里夹了一样东西——半枚压胜钱。不是北斗癸字,而是另一枚,正面是南斗六星,背面是一个“丙”字。 这是三年前,李通判“坠湖”前托人带给宋慈的。当时宋慈暗中调查,这半枚钱是唯一线索,可没等查清,卷宗就被刑部封存,李通判的家眷也被“妥善安置”到了外地。 现在,另外半枚出现在广元。 宋慈将两半钱币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南斗主生,丙为天干之三,生发之意。与北斗癸字正好相对。 生与死,始与终。 他将拼好的钱币收入怀中,开始收拾行装。验尸刀具、笔录册、几件换洗衣物,最后将那柄长剑系在腰间。剑名“秋水”,是父亲留下的遗物,他很少佩带,但这次,他预感需要它。 门外传来马蹄声。 宋慈推门出去,院子里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广元府师爷陈文,后面跟着两个衙役,牵着四匹马。 “宋大人。”陈文拱手,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张大人命卑职来接您。” “有劳。”宋慈点头,翻身上马,“路上说。” 四骑出了提刑司,穿城而过。利州城比广元繁华,虽是冬日,街市上依旧人来人往。宋慈看着那些面孔,商贩、农夫、书生、妇人,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计忙碌,浑然不知百里之外发生的血腥。 “宋大人,”陈文策马与他并行,低声道,“张大人交代,有些话信里不便写。” “说。” “黑松林的事,可能牵扯到暗查司。” 宋慈眼神微动,但脸上没什么表情:“证据?” “现场发现的北斗癸字压胜钱,是暗查司的标记。三年前李通判案、两年前孙推官案,现场都出现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张毅怎么知道?” 陈文迟疑了一下:“李通判死前,曾给张大人写过一封信。” 宋慈明白了。李通判这是给自己留了双重保险——一份线索给宋慈,一份给张毅。无论谁出事,另一个人都能继续查。 聪明,但也悲哀。为官到了需要这样互相托付后事的地步,这朝廷,这世道…… “继续说。” 陈文将王光的伤势、黑衣人的特征、囚犯的情况一一说了,最后道:“现在最棘手的是那个过山。他伤得不重,但什么都不肯说。张大人亲自审了两次,他只重复一句话:‘我要见宋提刑。’” 宋慈勒住马缰。 “他要见我?” “是。他说,只有见了您,他才开口。” 宋慈沉默片刻,重新催马前行:“他还说了什么?” “还说……”陈文压低声音,“‘三年前的账,该清了。’” 寒风呼啸,卷起路上的积雪。宋慈望着前方苍茫的官道,忽然觉得,这趟广元之行,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 两个时辰后,黑松林。 雪已经停了,但风更大。林中树木被积雪压弯了枝条,偶尔有不堪重负的“咔嚓”断裂声。现场还保持着原样——张毅下令不得破坏,等宋慈来看。 宋慈下马,踩着及踝的积雪走向那片战场。 即使过了两天,血腥味仍未散尽,混合着冻土的腥气和死亡特有的甜腻,在寒风中飘散。地上血迹已变成深褐色的冰,尸体虽已移走,但人形的轮廓还在雪地上清晰可见。 宋慈蹲下身,仔细观察。 “这里是最初接战的地方。”陈文指着前方一片凌乱的足迹,“箭矢从两侧射来,黑衣人从林中冲出。王捕头他们结圆阵抵抗,但被冲散了。” 宋慈点头,沿着足迹慢慢走。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处细节:树干上的刀痕深浅、雪地上拖拽的血迹长度、散落的箭矢方向…… “奇怪。”他忽然停下。 “大人发现什么?” “箭矢。”宋慈指着地上几支未被收走的箭,“你们看箭头。” 陈文凑近看,箭是普通的狼牙箭,并无特别。 “箭头入土的角度,”宋慈拔出其中一支,“几乎垂直。说明射箭的人,是在高处——树上?” 他抬头看向周围的树。松树高大,枝叶茂密,确实适合藏人。但如果是埋伏,为何选择从树上先射箭,再下地厮杀?直接地面突袭不是更有效? 除非…… “他们不是在埋伏,”宋慈缓缓道,“是在演练。” “演练?” “对。”宋慈走到一棵树下,指着树干上的几处新鲜擦痕,“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痕迹高度相同,间隔规律——是有人反复练习蹬树上跃留下的。而且不止一个人。” 他环视四周,又发现了几处类似痕迹。 “黑衣人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他们在演练突袭战术,演练如何从树上快速下地、如何配合进攻。然后,等押解队伍经过,直接动手。” 陈文脸色发白:“他们怎么知道队伍会经过这里?押解路线是保密的,只有府衙核心几人知道。” 宋慈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他来到囚犯被围的地方。这里的血迹最多,雪地被踩得一片狼藉,可以想象当时的惨烈。 “囚犯死了九个,”宋慈数着地上的血泊,“都是被一刀毙命,伤口多在胸腹。但有一个例外——” 他走到一处较小的血泊边,蹲下,用手指捻起一点血冰,凑到鼻尖闻了闻。 “这个囚犯,是死后被补刀的。” “死后?” “血的颜色、凝结状态不一样。”宋慈起身,“而且伤口方向——从右肩斜劈至左腹,这是正面攻击。但其他死者都是背后中刀。为什么唯独他是正面?” 陈文摇头。 宋慈继续前行,来到了王光和铁面人最后交手的地方。这里的打斗痕迹最明显,地面被踩出深深脚印,树干上有一道凌厉的剑痕,离地五尺。 “用剑的人,身高约五尺七寸,右手持剑,剑法刚猛但不够灵动。”宋慈手指抚过剑痕,“这一剑本可以更刁钻,但他选择了直劈——要么是习惯,要么是……” “是什么?” “要么是左手有伤。”宋慈看向不远处的另一棵树,那里有一片被撞落的积雪,“王捕头最后那一扑,撞到了他左肩。” 他走到那棵树下,在积雪中翻找。片刻后,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又是一枚压胜钱。 但这枚不一样——正面不是北斗,也不是南斗,而是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一只鸟;背面没有字,只有一个数字:七。 “第七号。”宋慈喃喃道。 他将钱币收起,走向最后一个地方:过山被攻击的位置。 这里的血迹很少,只有几滴,而且分布很奇怪——不是喷溅状,而是滴落状,间隔均匀,像是有人一边走一边流血。 “过山受伤后,是自己走到王光身边的。”宋慈判断,“他肩上有伤,但能走,说明伤不重。可为什么黑衣人没继续追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看向四周。从这个位置到王光结阵的地方,中间有十几步距离,完全暴露在黑衣人的攻击范围内。以黑衣人的身手,要杀一个受伤戴枷的人易如反掌。 可他们没杀。 不仅没杀,在铁面人下令撤退时,他们还刻意避开了这个方向。 “他们不想杀过山,”宋慈得出结论,“至少,不想当场杀死。” 陈文愣住了:“可他们明明……” “明明攻击了他,但留了余地。”宋慈指着地上的血迹,“你看,血迹只有三处,都在左肩——第一刀砍下,第二刀补上,第三刀……是挑开了枷锁。” 他蹲下身,果然在血迹旁找到了半截断裂的木枷。 枷是硬木所制,用铁栓锁死,要打开需要钥匙。但眼前这半截枷,断口整齐,是利器劈开的——而且是一刀劈开。 “好刀法。”宋慈轻声道。 能一刀劈开硬木枷锁,却只伤到皮肉,这需要精准的控制力。黑衣人不是要杀过山,是要放他走。 但过山没走。 他选择了回到王光身边,选择了被控制,选择了等。 等什么? 等我来。宋慈心里清楚。 他起身,拍掉手上的雪:“回广元。我要见过山。” “现在?” “现在。” 两人往回走。经过那片战场时,宋慈忽然停下,望向密林深处。 “陈师爷。” “卑职在。” “三年前李通判坠湖,你们广元府也派人去查过吧?” 陈文脸色一变:“是……是查过,但没查出什么。” “卷宗还在吗?” “在府衙库房,但……但张大人下令封存了。” “回去后,拿来给我。”宋慈顿了顿,“还有孙推官案的卷宗,一并。” 陈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是。” 他们上马,离开黑松林。宋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西下,将雪林染成一片血色。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那些枉死者在低语。 宋慈转回头,策马前行。 他知道,从踏入这片林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暗查司、北斗癸字、南斗丙字、神秘的“第七号”、还有那个指名要见他的过山…… 每一个都是谜。 而谜底,或许比他想象的更黑暗。 马匹踏过雪地,留下深深蹄印。宋慈摸了摸怀中的长剑,剑鞘冰凉,但剑柄上的纹路早已被他摩挲得温润。 父亲曾说:“持此剑者,当斩世间不公。” 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不公,也不知道自己能斩多少。 但他知道,既然来了,就要查到底。 无论对手是谁。 无论代价多大。 因为他是宋慈。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9章 逃犯之名 广元府大牢位于城西,背靠一段废弃的旧城墙。牢墙高耸,青砖上长满深绿色的苔藓,即使在这寒冬腊月,也透着一股洗不掉的阴湿气。 宋慈站在牢门前,仰头看了看天色——酉时正,天色将暗未暗,正是牢里最昏暗的时候。陈文已先一步进去打点,两个狱卒守在门口,见到宋慈腰间的提刑官腰牌,默默让开路。 “宋大人,”陈文从里面迎出来,压低声音,“张大人交代过,审问过山要单独进行,不留记录。” 宋慈点头,不置可否。张毅的谨慎他理解,暗查司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于他而言,审问必须记录——不是为了呈堂,而是为了梳理思绪。 “带路。” 穿过两道铁门,走下十几级台阶,空气变得浑浊而沉重。汗味、霉味、排泄物的恶臭,混合着劣质灯油的烟气,让人几欲作呕。两旁是木栅牢房,关着三三两两的囚犯,大多蜷在角落,见到有人来,也只是麻木地抬眼,又低下。 宋慈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这些是寻常囚犯,盗窃、斗殴、欠债不还,罪不至死,却也逃不过这牢狱之灾。而黑松林逃走的那些,显然不属于这里。 “到了。”陈文在一间石室前停下。 这间牢房与众不同——没有木栅,只有一道厚重的铁门,门上有个巴掌大的小窗。陈文示意狱卒开门,铁锁“咔嚓”作响,门被缓缓拉开。 里面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过山坐在石床上,手脚都锁着铁链,但枷锁已除,肩上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他低着头,似乎在打盹。 “过山,”陈文开口,“宋提刑来了。” 过山缓缓抬头。 宋慈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四十岁上下,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眼白泛黄,瞳孔却极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你们都出去。”宋慈道。 陈文犹豫:“大人,这恐怕……” “出去。” 陈文看了看过山,又看了看宋慈,终于点头,带着狱卒退了出去。铁门没有关死,留了一条缝。 宋慈走到石床前,拉过唯一一张凳子坐下。两人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牢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远处牢房隐约的咳嗽声。 “你要见我。”宋慈终于道。 过山嘴角扯了扯,像是一个笑,但眼神里没有笑意:“宋提刑,久仰大名。” “客套免了。”宋慈从怀中取出那枚拼合的南斗丙字压胜钱,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认得这个吗?” 过山盯着钱币,瞳孔微微一缩。 “认得。”他声音沙哑,“李通判的东西。” “他怎么得到的?” “我给他的。” 宋慈不动声色:“什么时候?” “三年前,腊月初七。”过山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冬至,他押我去利州。路上,我把这半枚钱塞进他手里。” “为什么?” “因为我预感自己要死了。”过山抬起头,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暗查司要清理旧人,像我这样的,知道太多,活得够久,该死了。” 宋慈盯着他:“你是暗查司的人?” “曾经是。”过山闭上眼,“金国奸细,双面细作,暗查司第七号——随便你怎么叫。我给暗查司卖了十五年命,帮他们刺探金国军情,也帮他们处理‘脏事’。” “脏事?” “火器走私,私盐贩卖,还有……”过山顿了顿,“杀一些碍事的人。” “比如?” “比如利州转运使赵大人,两年前‘病故’那位。比如渝州通判孙大人,家中‘失火’那位。还有……”他睁开眼,看向宋慈,“你的同年,李通判。” 油灯猛地一跳。 宋慈的手放在膝上,指节微微发白,但脸上依旧平静:“说下去。” “李通判查私盐案,查到了暗查司头上。”过山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上面让我处理。我本可以做得干净些,但那天……他女儿来了。才八岁,抱着他的腿哭,说爹爹早点回家。”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宋慈以为他不会再说了。 “我把毒药换成了蒙汗药。”过山终于继续,“然后伪造了坠湖现场,把他‘淹死’。他醒来后,我给了他这半枚钱,告诉他,拿着这个去找宋慈,或许能活。” “他为什么没来找我?” “因为他信不过我。”过山苦笑,“他觉得这是我设的圈套。所以他去找了张毅——他以为张毅和他一样,是清流。但他错了。张毅收了钱,却压下了案子。” 宋慈想起那封被张毅烧掉的密信,想起那枚北斗癸字压胜钱。 张毅果然早就知道。 “黑松林袭击,是怎么回事?” “灭口。”过山说得干脆,“暗查司要清理所有知道我存在的人——押解的官差、同行的囚犯,甚至可能包括你们这些查案的。但他们没想到,王光那么扎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些黑衣人,是暗查司的人?” “部分是。”过山道,“戴铁面具的那个,是暗查司在川陕一带的指挥使,代号‘癸三’。其他有些是雇来的杀手,有些是地方上养的私兵。暗查司办事,很少全用自己的脸。” 宋慈从怀中又取出那枚“第七号”压胜钱:“这是你的?” 过山看了一眼,点头:“是。每个暗查司的外派细作都有一个编号,我排第七。” “为什么是鸟的图案?” “那是‘燕’。”过山道,“暗查司给细作分的类。燕、雀、鹰、隼——燕负责潜伏刺探,雀负责传递消息,鹰负责武力行动,隼负责清理善后。我是燕。” 宋慈将钱币收起:“为什么要逃?既然暗查司要杀你,为何不在押解途中就动手,非要等到广元地界?” 这个问题让过山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他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链,良久才道:“因为我要来广元,见一个人。” “谁?” “方媛。” 宋慈没听过这个名字。 “暗查司的女细作,燕字第九号。”过山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些,“也是……我的未婚妻子。” 牢里又陷入沉默。油灯光晕在石墙上晃动,映出两人扭曲的影子。 “她知道你来?”宋慈问。 “知道。”过山点头,“我们约定好,如果有一天我被清理,她会来救我。黑松林袭击,本该是她带人来的,但来的却是癸三。” “所以袭击不是她的安排?” “不是。”过山摇头,“癸三亲自出马,说明上面已经不相信她了。也许……她已经暴露了。” 宋慈起身,走到铁门边,透过门缝看向外面昏暗的走廊。远处有狱卒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像是某种警告。 “过山,”他背对着囚犯,“你告诉我这些,想要什么?” “活命。”过山回答得毫不掩饰,“也想要她活命。” “我怎么信你?” “我可以给你证据。”过山道,“暗查司在广元有一个秘密据点,在城南‘永丰’当铺的地下。那里有他们这些年的账册、密信、还有……杀人的记录。” 宋慈转身:“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之前我不敢。”过山直视着他,“张毅我不敢信,王光我不敢信,那些官差我都不敢信。但宋慈,我敢信——因为李通判死前说过,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查到底,那就是你。” 宋慈走回凳边,重新坐下。 “账册里有什么?” “火器走私的买卖记录,私盐的流向,还有……”过山压低声音,“朝中几位大人物的名字。暗查司这些年做的每一件脏事,背后都有人指使。那些大人物需要钱,需要权力,需要清除异己——暗查司就是他们的刀。” “名单给我。” “不在我脑子里。”过山道,“在账册里。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救出方媛。”过山眼中第一次露出恳求,“带她离开暗查司,给她一个新身份,让她活下去。” “那你呢?” “我?”过山笑了,笑得悲凉,“我这样的人,活够了。能见她一面,把该说的说了,就够了。” 宋慈看着这个精瘦的男人。十五年的细作生涯,双面人生,手上沾满鲜血,却也放过不该死的人。他是恶人吗?是。他是好人吗?也不是。 他只是一个在泥沼里挣扎了太久,终于想抓住点什么的人。 “我答应你。”宋慈道,“但你要配合我。” “怎么配合?” “继续关在这里,什么都不要说。张毅再来审你,就说要等我查清才开口。暗查司的人如果来灭口……”宋慈顿了顿,“我会安排人保护你。” “保护我?”过山摇头,“没用的。暗查司要杀的人,没有杀不成的。” “那就让他们来。”宋慈站起身,“我也想知道,是他们刀快,还是我的法重。” 他走到门边,又回头:“过山,最后一个问题。” “您问。” “那些逃走的囚犯,都是什么人?” 过山沉默了一下,才道:“大部分是替罪羊。私盐案抓的苦力、火器案抓的工匠,还有几个是得罪了地方官的读书人。暗查司需要他们顶罪,所以把他们和我混在一起押送。” “但里面有一两个……不太一样。”他补充道,“比如那个叫‘老吴’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他不是普通人,我怀疑他也是细作,可能是金国那边的。” 宋慈记下了这个名字。 “还有,”过山忽然想起什么,“逃犯里有个年轻人,姓陈,脸上有块胎记。他……他是李通判的外甥。” 宋慈猛地转身。 “你说什么?” “李通判的外甥,陈平。”过山确认道,“三年前李通判‘死’后,他一直在查真相,结果被安了个盗窃官银的罪名。这次押解,他也在列。” 宋慈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通判的外甥,和过山一起被押解,又在黑松林逃脱。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应该不知道。”过山道,“但也许……他猜到了什么。” 宋慈推门出去。陈文等在门外,见他出来,迎上来:“大人,问完了?” “暂时。”宋慈大步往外走,“陈师爷,你立刻去查两件事。” “您说。” “第一,逃犯名单里有没有一个叫陈平的,脸上有胎记,是利州人。” 陈文想了想:“有。名单上有这么个人,二十五岁,罪名是盗窃官银。” “找到他。”宋慈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第二件呢?” “第二,”宋慈停下脚步,看向陈文,“城南‘永丰’当铺,背后的东家是谁,什么时候开的,掌柜的叫什么——我要所有信息,今晚就要。” 陈文脸色微变:“大人,那当铺……有什么问题吗?” “可能有。”宋慈没多说,“去吧。另外,加派人手看守过山,除了我和张大人,任何人不得接近。” “包括府衙的人?” “尤其是府衙的人。” 陈文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两人走出大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宋慈抬头,看着广元城稀疏的灯火,忽然觉得这座城像个巨大的牢笼。 每个人都在牢里——张毅在官场的牢里,过山在铁窗的牢里,方媛在细作的牢里,那些逃犯在荒野的牢里。 而他自己呢? 在真相的牢里。一旦踏入,就再也出不去。 “宋大人,”一个衙役跑过来,“张大人请您去府衙,说是有要事。” 宋慈点头,跟着衙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大牢。 铁门紧闭,像一张沉默的嘴。 他知道,今晚过山说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暗查司、火器走私、朝中大人物、李通判的死……这一切织成一张大网,而他刚刚摸到了第一根线。 接下来,是要顺着线找到网的中心,还是要被网缠住,窒息而死?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必须走下去。 因为李通判的外甥还在逃,因为那些枉死的人还没瞑目,因为过山眼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一个细作,居然还相信这世上有人会为公道坚持。 宋慈紧了紧衣领,走进寒风里。 远处,府衙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一只等待的眼睛。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0章 暗查司现身 广元府衙后堂,张毅背着手在屋里踱步。炭火烧得正旺,屋里暖意融融,但他额头上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桌上摊着两份公文。一份是刑部刚到的急递,催问黑松林案进展;另一份是枢密院签发的协查文书,落款处那个鲜红的“密”字格外刺眼。 “大人,宋提刑到了。”陈文在门外禀报。 “快请。”张毅连忙整理衣冠。 宋慈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他没落座,直接走到炭盆边烤手,眼睛却盯着桌上那两份公文。 “刑部催了?”他问。 “催了。”张毅苦笑,“枢密院也来了文书,说要‘协查’。” “协查是假,监视是真。”宋慈一语道破,“暗查司隶属枢密院,他们这是正式介入了。” 张毅屏退左右,只留陈文。待门关好,他才压低声音:“宋年兄,今日审过山,可有所获?” 宋慈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张大人,三年前李通判那半枚压胜钱,你为何一直留着?” 张毅脸色一变。 “你……你怎么知道……” “过山告诉我的。”宋慈转过身,目光如炬,“他还告诉我,李通判死前托人带信给你,你却压下了案子。为什么?” 屋里静得可怕。炭火噼啪作响,窗外的风声像是呜咽。 张毅颓然坐下,双手捂着脸,良久才道:“我不是不想查,是不敢查。那封信……不只是信,还有一份名单。”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手微微颤抖:“你看吧。” 宋慈接过。信是李通判的笔迹,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仓促的情况下写的: “毅兄台鉴:弟查私盐案,已触及枢要。今获名单一份,牵涉朝中三品以上七人,暗查司为其爪牙。弟恐命不久矣,若有不测,望将此名单转交宋慈……” 后面是一串名字。 宋慈扫了一眼,心往下沉。名单上的人,有两位是现任尚书,一位是节度使,还有几个是地方大员。每一个名字,都足以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 “名单我誊抄了一份,原信烧了。”张毅声音沙哑,“我不敢交给任何人,包括你。因为我不知道,交给谁才是安全的——刑部?御史台?还是直接面圣?可宫里的宦官,又有多少是暗查司的眼线?”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做?” “我做了!”张毅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我暗中查了三年!可每查一步,就死一个人。证人暴毙,卷宗失踪,连去京城送信的亲随都‘意外’坠崖。宋年兄,我不是你,我没有你那身硬骨头,我……我怕死,也怕家人死。”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带哽咽。 宋慈沉默地看着这位同年。张毅老了,鬓角已全白,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为官二十年,从满腔热血的少年郎,变成如今谨小慎微的知府大人,这中间经历了多少挣扎、多少妥协? “名单上的人,过山证实了几个。”宋慈缓缓道,“他说暗查司这些年做的脏事,背后都有指使。火器走私的钱,七成进了这些人的口袋。” 张毅闭上眼:“果然……”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宋慈将信折好,推回给张毅,“暗查司已经正式介入,他们一定会找借口接管此案,或者……直接灭口。”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 张毅和宋慈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外走。 府衙前院,灯火通明。 二十余名黑衣武士分列两旁,个个腰佩长刀,面无表情。他们身后停着三辆马车,车身漆黑,无任何标识。最前面的马车车帘掀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下来。 他身着墨绿色锦袍,外罩玄色大氅,面容白净,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俊雅。但那双眼睛——细长,微眯,看人时像毒蛇在打量猎物。 “张大人。”他拱手,声音温和,“深夜打扰,还望见谅。” 张毅强作镇定:“阁下是……” “枢密院承旨,徐真。”男人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黄金镶边,正面刻“枢密”二字,背面是北斗七星图案,“奉枢密院令,前来协查黑松林劫囚要案。” 张毅接过令牌,手微微一抖——是真的。 “原来是徐承旨。”他勉强笑道,“请,里面请。” 徐真却不动,目光落在宋慈身上:“这位是……” “利州提刑官,宋慈。”宋慈淡淡道。 “哦?”徐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久仰宋提刑大名。正好,此案有宋提刑在,想必能早日水落石出。” 话虽客气,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敬意。 一行人进了正堂。徐真毫不客气地坐了主位,张毅和宋慈分坐两侧。黑衣武士守在门外,将府衙的衙役都挡在了外面。 “徐承旨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张毅试探道,“不知枢密院对此案有何指示?” “指示谈不上。”徐真端起茶盏,却不喝,只是用盖子轻轻拨弄着茶叶,“只是此案牵涉敌国奸细,事关重大,枢密院担心地方办案有所疏漏,特命我来‘协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特意加重了“协助”二字。 “敌国奸细?”宋慈开口,“徐承旨指的是过山?” 徐真看了他一眼,笑了:“宋提刑果然敏锐。不错,过山,本名萧让,金国潜伏我朝十五年的细作。三年前被暗查司发现,一直秘密关押,此次押解本是移交刑部审讯,不料途中遭遇劫杀。” 谎话说得滴水不漏。 “可现场死者多为囚犯,”宋慈道,“若只是劫囚,为何要杀无关之人?” “宋提刑有所不知。”徐真放下茶盏,“那些囚犯并非‘无关’。他们都是过山这些年在各地发展的暗线,此次一并押解,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劫囚者很可能是金国派来的接应人员,为了灭口,才将那些暗线一并杀了。” 宋慈心中冷笑。好一个倒打一耙,将暗查司的灭口行为说成是金国的灭口。 “原来如此。”他不动声色,“那徐承旨准备如何查案?” “简单。”徐真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第一,所有案卷、证物移交枢密院;第二,犯人过山由我接管,押送京城;第三,逃犯追捕由暗查司全权负责,地方官府配合即可。” 这是要彻底夺权。 张毅脸色发白:“徐承旨,这……这不合规制。地方命案,理应由地方审理,枢密院虽有协查之权,但直接接管……” “张大人。”徐真打断他,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寒意,“过山是敌国细作,此案涉及军国机密,已非普通命案。枢密院接管,合乎《军机密要律》第三条。还是说,张大人想抗命?” 抗命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如千钧。 张毅不敢说话了。 宋慈却道:“徐承旨,案卷证物可以移交,犯人也可以移交。但我有一个条件。” “哦?宋提刑请讲。” “我要参与审讯。”宋慈直视徐真,“过山是我审的,他最可能向我开口。而且,黑松林现场是我勘查的,有些细节,只有我知道。” 徐真眯起眼,打量宋慈。两人对视,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徐真笑了:“可以。宋提刑铁面无私,断案如神,有您协助,再好不过。” 他站起身:“那就这么定了。明日辰时,我来提人。张大人,宋提刑,告辞。” 他一拱手,转身就走。黑衣武士如潮水般退去,转眼间,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张毅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冷汗。 “完了……”他喃喃道,“一旦过山落到他们手里,必死无疑。那些证据……那些名单……” “他死不了。”宋慈忽然道。 张毅抬头:“什么?” “徐真不会让他马上死。”宋慈走到窗前,望着徐真马车离去的方向,“过山知道太多,徐真要问出来。而且……过山说过,暗查司里有人想反抗徐真。” “你是说……” “过山的未婚妻,方媛。”宋慈转身,“她本该在黑松林救人,但去的却是徐真的人。这说明,徐真已经不相信她,甚至可能在利用她做饵。” 张毅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徐真在钓鱼?钓方媛?” “也钓我们。”宋慈道,“他想看看,谁会去救过山,谁会去接触方媛。然后,一网打尽。” 窗外,夜色如墨。 宋慈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张大人,名单你收好。从今天起,你我都要当自己已经死了。” “什么?” “只有死人,才不怕再死。”宋慈推开窗,寒风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徐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暗查司在广元的力量,恐怕远超我们想象。” 他想起过山说的那个当铺据点。 永丰当铺。 那是唯一的突破口。 “陈师爷。”宋慈唤道。 陈文从门外进来,脸色苍白:“大人。” “你立刻去办一件事。”宋慈压低声音,“找几个信得过的乞丐,从明天起,轮流在永丰当铺对面乞讨。记住,要生面孔,每天换人,只做一件事——记住进出当铺的每一个人。” 陈文重重点头:“是。” “还有,”宋慈补充,“找王光来。他的伤如何了?” “能下床了,但行动还不便。” “让他来见我。”宋慈道,“现在。” 陈文匆匆离去。张毅看着他背影,苦笑:“宋年兄,你这是要……和暗查司正面开战?” “不是开战。”宋慈纠正道,“是查案。提刑官的职责,是查明真相,追拿真凶。暗查司若真是清白的,就不怕我查;若不清白……” 他没说完,但张毅懂了。 “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宋慈竖起手指,“第一,明日徐真来提人时,你想办法拖住他半个时辰。第二,把府衙里所有暗查司的眼线找出来——别动他们,记下名字,告诉我。” “眼线?”张毅一惊,“府衙里有暗查司的人?” “一定有。”宋慈肯定道,“否则徐真不会来得这么及时,也不会对案情这么了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张毅沉默了。他想起这些年府衙里那些若有若无的异常:一些卷宗的失踪,一些证人的突然改口,一些案件的不了了之…… 原来,他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我会查。” 宋慈点头,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王光拄着拐杖,在陈文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他脸色苍白,腹部裹着厚厚的绷带,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宋提刑。”他抱拳,因为牵动伤口而皱了皱眉。 “王捕头,伤怎么样?” “死不了。”王光咧嘴,露出一个带血气的笑,“听说暗查司来人了?” “来了。”宋慈示意他坐下,“你对暗查司了解多少?” 王光坐下,喘了口气:“不多。三年前查过一个案子,涉及到他们,上面直接压下来了。但我知道一点——暗查司在各地都有据点,表面上可能是当铺、酒楼、甚至青楼。他们的人从不单独行动,至少两人一组,有明有暗。” “广元呢?” 王光想了想:“城南永丰当铺,我怀疑过。三年前那案子,一个证人去过那里,第二天就‘自尽’了。但没证据,而且……当时张大人下令不要深查。” 他看了张毅一眼。张毅低下头,无言以对。 “王捕头,”宋慈道,“我要你带几个人,暗中监视永丰当铺。不要靠近,只在远处观察,记下出入的人、时间、特征。能做到吗?” 王光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能!老子早就想查他们了!” “但要小心。”宋慈严肃道,“暗查司的人都是高手,一旦被发现,你们活不过当晚。” “我知道。”王光点头,“我带赵七去,那小子机灵,功夫也不错。” “好。”宋慈看向窗外,夜色正浓,“从今夜开始。” 众人散去后,宋慈独自留在后堂。 他走到案前,铺开纸,提笔蘸墨,开始记录今天的所有信息——过山的供述、徐真的到来、永丰当铺的疑点、李通判的名单……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食叶。 写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从怀中取出那枚拼合的南斗丙字压胜钱。 南斗主生。 但李通判死了,孙推官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 这枚象征“生”的钱币,没能救他们的命。 宋慈将钱币握在手心,金属的冰凉透过皮肤渗入骨髓。 他知道,从明天起,这场较量将进入最危险的阶段。徐真不会给他太多时间,暗查司的网正在收紧,而他必须在网合拢之前,找到破绽。 窗外传来梆子声。 三更了。 宋慈吹灭蜡烛,在黑暗中静坐。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还有更夫沙哑的报更声。 这座城睡了,但有些人醒着。 在当铺的地下密室里,在府衙的阴暗角落,在逃亡的山林中,在重伤的囚牢里。 所有人都醒着,等待着。 等待天亮。 等待杀戮。 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 宋慈睁开眼,眼中映着窗外微弱的雪光。 他站起身,系好长剑,推门走了出去。 夜还长。 他不能睡。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1章 雪中缉凶 腊月十八,寅时三刻。 广元城还在沉睡,但城南的“永丰当铺”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 王光躲在对面巷口的柴垛后,屏住呼吸。他身上盖着破麻袋,与周围的杂物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双眼睛。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咬紧了牙关——宋提刑交代的事,必须办好。 后门里走出两个人。先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穿着厚棉袍,手里提着灯笼;后面跟着个瘦高个,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两人在门口张望片刻,迅速没入黎明前的黑暗。 王光没动。 果然,半盏茶后,后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个女子,身形窈窕,披着带兜帽的斗篷,看不清脸。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什么,然后转身往东边走去。 “跟上她。”王光压低声音。 身后的赵七点头,像影子一样滑出巷口,悄无声息地缀在那女子身后。 王光继续盯着当铺。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再无人出入。他正要起身,忽然听见轻微的“咯吱”声——当铺二楼的一扇窗户开了条缝,一个人影站在窗后,似乎在观察街面。 那人影站了很久,久到王光觉得自己的脚都要冻僵了。 终于,窗户关上。王光这才缓缓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从柴垛后爬出来,走到赵七刚才藏身的位置。 雪地上有一串浅浅的脚印,向东延伸。脚印间距均匀,步幅适中,显然走路的人很从容,不慌不忙。赵七在墙角的雪地上留了个记号——三道划痕,表示“继续跟踪”。 王光顺着脚印跟下去。 天快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街道两旁的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在微光中泛着淡淡的蓝色。偶尔有早起的店家开门,哗啦啦的卸门板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脚印在“福来客栈”后门消失了。 王光在巷口停住,打量这家客栈。两层小楼,门面普通,客房的窗户大多黑着,只有二楼最东边的一间亮着灯。 那女子进去了。 王光在对面找了个隐蔽处蹲下。不一会儿,客栈的门开了,一个伙计打着哈欠出来,开始扫门前的雪。扫到一半,他忽然停住,左右看看,然后迅速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团,扔进了墙角的雪堆。 纸团刚落,一只野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叼起纸团就跑。 王光眼神一凛——这不是巧合。 他立刻起身,假装路过,走到雪堆边时“不小心”绊了一下,手撑地时迅速将那纸团握在手心。起身后,他继续往前走,直到拐进另一条巷子,才展开纸团。 纸是普通的草纸,上面用炭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辰时三刻,城隍庙后巷。燕九。” 燕九。 王光心头一跳。过山说过,暗查司的细作分燕、雀、鹰、隼四类,燕字第九号——是方媛。 这个在客栈的女人,就是方媛。 她约人见面?约谁?是敌是友? 王光将纸团重新捏紧,快步往回走。他要立刻告诉宋慈。 *** 同一时辰,府衙大牢。 宋慈站在过山的牢房外,隔着小窗往里看。过山正在吃早饭——一碗稀粥,两个窝头,他吃得很慢,每口都要嚼很久。 “昨晚有人来过吗?”宋慈问旁边的狱卒。 “没有。”狱卒摇头,“按您的吩咐,除了送饭的,谁都不让进。” 宋慈点头,推门进去。 过山抬头看他,眼神平静:“徐真来了?” “来了。” “什么时候提我走?” “辰时。” 过山放下窝头,擦了擦手:“宋提刑,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一旦我离开这个牢房,就活不过今天。徐真不会让我活着到京城。” “我知道。”宋慈在他对面坐下,“所以我要问你,方媛在哪里?” 过山眼神一凝:“你找她做什么?” “救你。”宋慈直截了当,“你说她想反抗徐真,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她的。” 过山沉默了很久。牢房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她在福来客栈。”他终于开口,“二楼东边第一间。但宋提刑,如果这是徐真的陷阱……” “我知道是陷阱。”宋慈打断他,“但陷阱也能反过来用。” 他起身,走到门边又回头:“过山,辰时之前,我会再来。如果那时你愿意赌一把,告诉我。” 过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宋慈走出大牢时,天已经亮了。雪后初晴,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看见王光匆匆赶来。 “宋提刑!”王光气喘吁吁,“有发现!” 他将纸团交给宋慈,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宋慈展开纸团,看着那行字:“燕九……她约人见面,却把纸条藏在那种地方,说明她知道有人在监视客栈。” “那我们还去吗?” “去。”宋慈将纸团收好,“但要换个方式。” 他招手叫来陈文,低语几句。陈文脸色变了变,但还是点头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光疑惑:“您这是……” “徐真想看谁会去接触方媛。”宋慈道,“那就让他看。” *** 辰时初,城隍庙后巷。 这是一条死胡同,堆满了杂物和积雪,平时少有人来。此刻,一个卖炭翁坐在巷口,守着两筐黑炭,缩着脖子打盹。 方媛站在巷子深处,背靠着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短刃。她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裙,头发用木簪绾起,看起来像个寻常人家的少妇。但她的眼睛一直在观察四周——墙头的积雪、巷口的影子、甚至远处屋顶上的乌鸦。 她在等人。 等的不是纸条上约的人——那纸条本就是故意留下的饵——而是徐真派来监视她的人。 她知道徐真不信她了。从黑松林行动临时换人开始,她就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弃子。但她不甘心,她还想救过山,还想……活着离开。 巷口传来脚步声。 方媛立刻警惕,手按在短刃上。 进来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穿着衙役的服装,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请问……是方姑娘吗?” 方媛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我是陈师爷派来的。”年轻人压低声音,“宋提刑想见您,关于过山的事。” 方媛瞳孔微缩。 宋慈?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还是说……这又是徐真的试探? “宋提刑在哪儿?” “就在附近。”年轻人道,“您跟我来。” 方媛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她别无选择——如果宋慈真的愿意帮过山,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是陷阱,她也认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卖炭翁抬起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福来客栈对面的茶楼,二楼雅间。 徐真坐在窗边,品着茶,目光落在客栈门口。他身后站着两个黑衣武士,一动不动,像两尊雕像。 “大人,”一个武士低声道,“人出来了。” 徐真放下茶盏,看着方媛跟着那个“衙役”走向城西,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鱼儿上钩了。”他轻声道,“宋慈果然忍不住。传令,所有人跟上,等他们见面,一网打尽。” “是。” 武士刚要退下,徐真又道:“等等。那个衙役……是广元府的人?” “是,叫李四,黑松林案幸存的那个。” 徐真眼神一凝:“李四不是应该在养伤吗?” “属下不知。” “不对劲。”徐真站起身,“去查,李四今天当值吗?谁派他来的?” 武士匆匆离去。徐真重新坐下,手指敲着桌面,眉头微皱。 太顺利了。 宋慈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派一个刚受过伤、明显不适合执行秘密任务的人来接方媛? 除非…… 徐真猛地抬头:“通知所有人,停止行动!” 但已经晚了。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陈文的声音:“徐承旨!徐承旨!” 徐真推门出去,只见陈文气喘吁吁地跑上楼:“不好了!大牢……大牢出事了!” “什么?” “有人劫狱!”陈文脸色煞白,“刚刚来了十几个人,冲进大牢要抢过山!王捕头带人正在抵挡,但对方武功高强,快撑不住了!” 徐真脑中“嗡”的一声。 中计了! 宋慈根本没想接触方媛,那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调虎离山,趁自己注意力都在方媛这边时,对过山下手! “走!”徐真抓起佩剑,冲下楼。 一行人疾奔向大牢。街道上已经乱了,百姓惊慌躲避,衙役们正往大牢方向跑。 徐真赶到时,大牢门口已经躺了七八个人,有衙役,也有黑衣人。里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他冲进去,只见牢房通道里,王光带着五六个衙役正和七八个蒙面人厮杀。那些人穿着黑衣,蒙着面,招式狠辣,显然是职业杀手。 “徐承旨来了!”有人喊。 蒙面人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开始后退。 “别让他们跑了!”徐真喝道。 但他的黑衣武士刚追出去,那些蒙面人就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扔—— “轰!” 浓烟炸开,瞬间弥漫了整个通道。众人都被呛得咳嗽流泪,等烟雾稍散,蒙面人已经不见了。 “追!”徐真咬牙。 “大人!”一个狱卒跑过来,“过山……过山不见了!” 徐真冲进牢房。铁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剩地上断裂的铁链。 过山被劫走了。 “谁干的?”徐真声音冰冷。 “不……不知道。”狱卒颤抖,“那些人冲进来,直接奔这里,打晕了看守,砸开锁,把人带走了。” 徐真握紧了剑柄,指节发白。 他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王光、陈文、衙役、狱卒。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惊慌、恐惧、茫然。 但一定有一个人,在暗中冷笑。 宋慈。 “宋提刑呢?”徐真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文连忙道:“宋提刑一早就出城了,说要去黑松林重新勘查现场。” “出城了?”徐真眯起眼,“什么时候?” “卯时三刻。” 卯时三刻,正是劫狱发生的时候。宋慈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但徐真知道,这恰恰说明,劫狱就是宋慈策划的。只有他,才能如此精准地把握时机,调动人手,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徐承旨,”王光捂着肩上的伤口走过来,血从指缝渗出,“现在怎么办?” 徐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 “传我命令,”他一字一句道,“全城戒严,关闭城门,挨家挨户搜捕过山。还有,立刻找到宋慈——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是。” 众人散去。徐真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牢房里,看着地上的铁链。 铁链是被利器砍断的,断口整齐,是高手所为。而且,锁是被钥匙打开的——劫狱的人有钥匙。 大牢的钥匙只有三把,一把在狱卒长那里,一把在张毅那里,还有一把…… 在宋慈那里。昨天张毅以“方便查案”为由,给了宋慈一把。 徐真捡起半截铁链,在手中掂了掂。 宋慈啊宋慈,你果然是个对手。 但游戏才刚刚开始。 *** 城外十里,黑松林。 宋慈站在那棵有剑痕的树下,伸手触摸着树皮上的刻痕。在他身后,过山披着厚厚的斗篷,脸上涂了泥灰,看起来像个老农。 “你猜徐真现在是什么表情?”宋慈忽然问。 过山苦笑:“想杀人的表情。” “他想杀我,但没证据。”宋慈转身,“而且,他很快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要让他相信,你逃了。”宋慈道,“只有他相信你真的逃了,才会把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去追查那个‘逃走的过山’。而真正的你,才能安全。” 过山愣住了:“你是说……劫狱是假的?那些人……” “是我请来的。”宋慈坦白,“利州的一帮江湖朋友,欠我个人情。他们假装劫狱,把你‘救’走,但实际上,你根本没离开牢房——你只是换了身衣服,混在衙役里出来了。” 过山这才想起,今天早晨送饭的狱卒多了一个生面孔,那人把饭递给他时,低声说了一句:“吃快点,换衣服。” 原来那就是接应。 “那现在……” “现在你要消失。”宋慈递给他一个包袱,“里面有干粮、银两、还有一份路引。往南走,去大理,那里有我的朋友,会安顿你。” 过山接过包袱,却没动。 “方媛呢?” “我会找她。”宋慈道,“但你不能再露面。徐真已经怀疑她,如果你去找她,只会害死她。” 过山低下头,攥紧了包袱。 “宋提刑,”他声音沙哑,“你为什么帮我们?” 宋慈望向林外,那里是广元城的方向。 “因为李通判。”他轻声道,“因为那些枉死的人。也因为……我相信,这世上的公道,不该只靠刀剑来维持。” 他转回头,看着过山:“走吧。趁徐真还没反应过来。” 过山深深一揖,转身没入密林。 宋慈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直到完全消失。 阳光透过树梢,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穿过林间,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场较量进入了新的阶段。 徐真不会善罢甘休,暗查司的网会收得更紧。而他要做的,是在网收紧之前,找到那张网的编织者,然后—— 一剑斩断。 宋慈摸了摸腰间的剑,转身往回走。 雪地上,只有一行孤独的脚印,延伸向远方。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2章 往事暗涌 腊月十九,未时三刻。 广元府衙的气氛凝重得像要结冰。徐真坐在正堂上首,一言不发地翻看着这几日的卷宗记录。堂下站着张毅、陈文,以及一干府衙官吏,个个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三天了。”徐真合上卷宗,声音平淡,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城门关闭,全城搜捕,连耗子洞都翻了一遍——人呢?” 张毅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徐承旨,过山是细作出身,精通藏匿之术,只怕……只怕已经逃出城了。” “逃出城?”徐真抬眼,“城门关闭之前,所有出城记录都查过了吗?” “查过了,无一疏漏。” “那他是飞出去的?”徐真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还是说,张大人觉得,我暗查司连个人都看不住?” 张毅冷汗直流:“卑职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徐真站起身,踱到堂中,“黑松林案发,你不立刻上报枢密院,却先请了宋慈;过山关在你大牢里,钥匙你给了宋慈一把;劫狱发生时,宋慈‘正好’出城勘查现场——张大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让我怎么想?” “徐承旨明鉴!”张毅扑通跪地,“宋提刑是刑名高手,请他协查合乎规制;钥匙是为方便查案所给;劫狱之时宋提刑确实不在场,有守城官兵作证!卑职若有半分不轨之心,天打雷劈!” 堂上一片死寂。 徐真盯着张毅看了很久,忽然抬手:“起来吧。张大人为官多年,我自然是信你的。” 张毅战战兢兢地起身。 “不过,”徐真话锋一转,“宋慈这个人,我很感兴趣。陈师爷,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文被点到名,浑身一抖:“回……回承旨,宋提刑为人刚正,断案如神,但……但性子太直,不善交际,所以在官场并不得意。” “刚正?”徐真咀嚼着这两个字,“那他为何要帮一个金国细作逃走?” “这……卑职不知。” “我看他不是帮细作逃走,”徐真慢悠悠道,“他是想查清一件事——三年前,李通判是怎么死的。” 张毅脸色惨白。 徐真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却不说破,只是挥挥手:“都下去吧。张大人留下。” 众人如蒙大赦,匆匆退去。堂上只剩下徐真和张毅两人。 “张大人,”徐真重新坐下,“现在没别人了,咱们说点实在的。李通判那半枚压胜钱,是不是在你这儿?” 张毅脑中“轰”的一声。 “徐承旨……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徐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扔在桌上,“看看。” 张毅颤抖着拿起信。信是李通判的笔迹,正是三年前那封遗书。但不同的是,这封信的末尾多了一行字: “若弟有不测,证据已交张毅,内有压胜钱为凭。” “这……这是伪造的!”张毅失声道。 “是吗?”徐真盯着他,“那真正的信在哪里?真正的压胜钱又在哪里?” 张毅张口结舌。 “张大人,”徐真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广元知府,看着风光,实则处处受制。暗查司在你地界上办事,你不敢问;朝中大员的手伸过来,你不敢拦。李通判把证据交给你,你不敢用,也不敢丢,像抱着个火炭,日夜煎熬——我说得对吗?” 张毅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对……”他声音嘶哑,“徐承旨说得都对。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个知府,上面有巡抚、有布政使、有六部九卿!暗查司要杀人,我拦得住吗?那些大人物要钱,我敢不给吗?” “所以你就装不知道?”徐真冷笑,“所以你就看着李通判死,看着孙推官死,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意外’身亡?” “我没办法!”张毅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徐承旨,你身在枢密院,不知道地方官的难处!我若强出头,死的就不止我一个,还有我全家老小!李通判死后,他妻儿‘回原籍安置’,可你知道吗?他们根本就没回到原籍!在路上就‘遭遇山匪’,全家死绝了!” 徐真眼神微动。 这件事,他不知道。 “谁干的?” “我不知道。”张毅惨笑,“也许是暗查司,也许是那些大人物派的人。但结果都一样——死了,都死了。所以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他瘫坐在地上,像个被抽空力气的布袋。 徐真看着他,久久不语。 堂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黑衣武士匆匆进来,在徐真耳边低语几句。徐真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张大人,”徐真忽然道,“起来吧。我们做个交易。” 张毅茫然抬头。 “你把李通判的证据给我,我保你全家平安。”徐真俯身,盯着他的眼睛,“不但保你平安,我还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扳倒那些大人物的机会。” “为……为什么?”张毅不解,“徐承旨你也是暗查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暗查司和暗查司不一样。”徐真直起身,望向堂外阴沉的天空,“有些人只想捞钱,有些人只想保命,但也有人……是想做点事的。” 他回头,眼神复杂:“张大人,你以为暗查司是什么?一群杀人越货的土匪?错了。暗查司成立之初,是为监察百官,肃清朝纲。只是后来……变了味道。” 张毅怔住了。 “过山是我要清理的人,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也因为他手里有太多脏事的证据。”徐真继续道,“但清理他不代表我要掩盖那些脏事。相反,我要用他手里的证据,去清理更脏的人。” “可你……” “可我之前为什么那样做?”徐真替他说完,“因为我要确认,谁是可以信任的。宋慈算一个,你……现在也算一个。” 张毅缓缓站起身,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证据在我书房暗格里。徐承旨稍候,我这就去取。” “不急。”徐真叫住他,“还有一件事——方媛在哪里?” 张毅一愣:“方媛?” “暗查司燕字第九号,过山的未婚妻。”徐真道,“劫狱那天,她本该在城隍庙后巷等人,但人没等到,自己也不见了。现在,她失踪了。” 张毅摇头:“卑职不知。” “那就去找。”徐真道,“找到她,带她来见我。记住,要活的。” “是。” 张毅退下后,徐真独自站在堂中,手指轻轻敲着桌沿。 刚才黑衣武士带来的消息是:宋慈回城了,但没回府衙,而是直接去了医馆——王光的伤恶化,高烧不退。 这倒是合情合理。王光是宋慈查案的重要帮手,他不能有事。 但徐真总觉得,宋慈这趟医馆之行,没那么简单。 *** 同一时辰,城西“济世堂”医馆。 王光躺在病榻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肩上的伤口化脓,散发着恶臭。老大夫正在为他清创,每剜一刀,王光就抽搐一下,却咬着布巾,一声不吭。 宋慈站在门外,隔着帘子看着。 “宋提刑,”陈文低声说,“王捕头这伤,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能活下来就好。”宋慈道,“黑松林那晚,他本可以自己逃的,却选择死守。这样的汉子,不该死在这里。” 陈文点头,又犹豫道:“徐承旨那边……今日在堂上,逼问张大人的样子,看着吓人。” “张毅顶得住吗?” “不好说。”陈文叹气,“张大人这些年……不容易。” 宋慈没接话。他转身走到医馆后门,推开一条缝,向外看了看。 后巷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野猫在雪堆里翻找食物。 他关上门,回到王光床边。老大夫已经包扎完毕,正在写药方。 “大夫,他何时能醒?” “今晚若能退烧,明日就能醒。”老大夫摇头,“若不能……就难说了。” 宋慈掏出一锭银子:“用最好的药。” 老大夫接过银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道:“宋提刑,您自己也当心些。这几日医馆周围,多了些生面孔。” 宋慈点头:“多谢提醒。” 待老大夫离去,宋慈在床边坐下,看着昏迷的王光。 这个脸上有疤、性子粗豪的捕王,此刻脆弱得像片枯叶。宋慈想起黑松林那晚,王光挡在过山身前,说“朝廷要犯,岂容尔等劫杀”的样子。 有些人,天生就是当英雄的料。 可惜,这世道往往不待见英雄。 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三长两短。 宋慈起身开门。一个戴着斗笠的人闪身进来,摘下斗笠——是方媛。 她比宋慈想象中年轻,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清秀,但眼中尽是疲惫和警惕。 “宋提刑。”她声音很轻,“过山呢?” “安全。”宋慈示意她坐下,“但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 “因为徐真在找你。”宋慈看着她,“城隍庙后巷那天,你约的人是谁?” 方媛沉默了一下:“一个可以帮我的人。但那天来的不是他,是你的人。” “你知道那是陷阱?” “知道。”方媛苦笑,“但我想赌一把——赌徐真不会当场杀我,赌我能见到你。” “你见到了。”宋慈道,“现在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救过山,也救我自己。”方媛直视宋慈,“徐真已经不信我了。他下一个要清理的就是我。但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暗查司这些年在川陕一带所有行动的记录。” 宋慈眼神一凝:“在哪里?” “不在我身上。”方媛道,“但我可以带你去取。前提是,你要保证过山的安全。” “我保证。” “口说无凭。” 宋慈从怀中取出那枚拼合的南斗丙字压胜钱:“这是李通判的遗物。我答应过他,要查清真相。现在,我答应你,要保住过山——以这枚钱为誓。” 方媛看着那枚钱币,眼圈忽然红了。 “李通判……”她声音哽咽,“他是个好人。当年……当年是我奉命去监视他,可看他每日勤政爱民,看他教女儿读书写字,我……我下不去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你把毒药换成了蒙汗药?” 方媛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过山告诉我的。”宋慈道,“他说,那天你去了。” 方媛低下头,泪水滑落:“是,我去了。我本该看着他死,可我做不到。我换了药,伪造了现场,以为能救他一命。可后来……他还是死了。” “怎么死的?” “徐真发现了。”方媛抹去眼泪,“他派了第二波人,补了一刀。那时我才知道,暗查司办事,从来都是双保险——明一套,暗一套。” 宋慈握紧了拳。 这就是暗查司。这就是那些大人物们的行事风格。一条人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步棋,一张纸,一抹可以随时擦去的污迹。 “方媛,”他沉声道,“把记录给我。我向你保证,用这些证据,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方媛看着他,看了很久,终于点头。 “记录在永丰当铺的地下密室,但密室有三道锁,钥匙分别在三个人手里——徐真有一把,当铺掌柜有一把,还有一把……” 她顿了顿:“在张毅那里。” 宋慈一愣。 “张毅?” “对。”方媛肯定道,“三年前,徐真为了拉拢他,也为了控制他,给了他那把钥匙。名义上是‘共同保管机密’,实则是绑他上船。张毅不敢用那把钥匙,但也不敢丢,一直藏在书房里。” 原来如此。 怪不得徐真对张毅的态度那么奇怪——既逼问,又拉拢。因为他知道,张毅手里有钥匙,也有李通判的证据。 张毅是关键的棋子。 “徐真现在也在找张毅要东西。”宋慈道,“李通判的证据,他应该已经拿到了。接下来,他一定会去取密室里的记录。” “那我们得赶在他前面。” “不。”宋慈摇头,“让他取。” 方媛不解。 “那些记录,徐真拿到后,一定会销毁一部分,篡改一部分,只留下对他有利的。”宋慈缓缓道,“我们要做的,不是阻止他取,而是看他怎么取,取走什么,留下什么。” “然后呢?” “然后,”宋慈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们再去取——取他留下的,也取他没想到的。”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申时了。 天色又开始阴沉,又要下雪了。 宋慈站起身:“方媛,你先留在这里,照顾王光。济世堂的大夫是我的人,安全。等我的消息。” “你去哪儿?” “去见张毅。”宋慈系好斗篷,“在他把钥匙交给徐真之前,我得和他谈谈。” 他推门出去,消失在渐暗的天色中。 方媛走到窗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和她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一样。他不贪财,不好色,不结党,甚至不怕死。他就像一把剑,出鞘就要见血,不见血不回鞘。 可这样一个人,能在这潭浑水里活多久?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跟着宋慈,杀出一条生路;要么被徐真清理,死得不明不白。 方媛转身,走到王光床边,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窗外,雪花开始飘落。 一场更大的风雪,正在酝酿。 喜欢宋慈破疑案请大家收藏:()宋慈破疑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