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关进合欢门啊啊啊!》 1、冤家路窄 过不了多久,林淮舟便会进入一个极其荒谬绝伦的梦。 梦中,他正和死对头祝珩之……做一件任谁也无法置信的事。 “我真不是故意的,师哥,我特别想帮你,可是这荒郊野岭的,风有点大,火势跑偏了,也不奇怪吧?吼?” 祝珩之明明在解释,可语气轻佻,气定神闲摇着一把折扇,态度极其敷衍。 约莫一刻钟前,林淮舟正与作恶多端的白狐妖打得如火如荼,天地倒转,就在收服之关键,祝珩之莫名其妙跳了出来,朝妖怪扔出一团灵火。 可好巧不巧,不知哪里刮来一阵大风,那火反而被吹回来,轰一声,涨到三丈高,形成一道火墙,又好巧不巧,严严实实挡住了林淮舟视野。 然后,就让狐妖趁机侥幸跑了。 林淮舟握紧剑柄,指节泛白,将剑尖直勾勾定在祝珩之眉心前毫厘之处:“我为了追这狐妖,足足七天七夜未合眼。” “师哥,剑可不兴指着自己人啊。”祝珩之一收折扇,点了点映着黄昏红霞的白刃,双目浸着与生俱来的笑意,一弯,便邪魅横生。 林淮舟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我如今皆是金丹中期,倘若我收了这六阶狐妖,便有时机再上一乘,快过你。” “也只是有时机罢了,又不一定能成,难道在师哥心里,我就这么不堪?”对方折扇横抵着他的心口,轻轻挠挠,眸中含情。 林淮舟瞥向一旁,手腕一翻,打掉那把轻浮的折扇,冷冰冰警告:“祝珩之,你若再故意阻挠,我定不饶你。” “多好啊,你们俩站在一起,简直天生一对呢。” 二人齐齐闻声望去,见那白狐妖忽然失而复返,狐头人身,犬坐于高树顶上,笑得阴阳怪气。 林淮舟眉心一蹙,右脚退半步,足尖点地,银发飞舞,宽袖如蛾,挥剑刺去! 却见狐妖没有窜逃,只缓缓阖眼,嘴唇频繁蠕动,咦咦呜呜,像在召唤什么。 林淮舟脸色一凛:“不好!” 可已经太迟了,虚空之中,突然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拽回去,林淮舟当即从空中摔落! 电光火石之际,后腰缠上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他着陆。 “师哥,你的腰好细。” 舒尔,腰间一酸,似被什么捏了一下。 林淮舟当即色变,重重推开这个卑鄙小人,一个刀眼飞过去:“滚。” 此时,夕阳下沉,大地昏暗,狐妖低喃如古老的钟声,荡漾远扬,清晰可闻:“天地玄黄,阴阳相引,魅血为盟,合欢为门,开!” 顷刻间,狐妖留在地上的那滩血像变成八爪鱼,触角纷纷围着林祝二人迅速蔓延,将其困在阵法中,红光成巨罩,亮如白昼。 冰光千影,火符连飞,林祝二人使劲浑身解数,亦劈不开那一层薄至微透的光罩。 祝珩之难得大汗淋漓:“他娘的怎么破不开!” “蠢货,这是上古禁制!神仙来了也闯不出去!”林淮舟相对比较冷静,但鼻尖也冒出毛汗。 大地陡然一晃,急急抖动,轰隆隆——一扇蒙尘的参天之门乌泱泱破土而出! 门漆为红,上有奇奇怪怪的线条图案,无不诉说古老,其中,一黑色门匾悬于顶端,金色行书,三个辉煌墨字 ——合欢门。 门轧轧而开,里面一望无际的黑暗,如同无底洞,骤然,一阵强大的风涡像一只无形大手吸住他们! 衣袍猎猎而飞,长发凌乱,林祝二人立即气沉丹田,负隅顽抗,愣是如此,脚下也被拖曳出又长又深的泥印。 光罩外,狐妖气定神闲,负手黠笑:“别挣扎了,没用的,这合欢门只有一个破解之法,是吧?清也君?” 清也,林淮舟的字。 彼时,二人已经被拽到门边,身后黑暗无垠,如血盆大口的饕餮。 林淮舟一手撑剑,银发如霜,眼尾怒红,一字一句从牙缝挤出:“卑鄙无耻。” “既知晓,那我就不送了,静候你们的好戏啦。”话音未落,狐妖捏了一个诀,风涡瞬间速转,林祝二人不敌,眨眼间犹如无根浮萍,飘进黑暗长河。 砰的一声,合欢门紧紧闭上! 咚——祝珩之好似从高空跌落,直直摔在地上,头晕至极,浑身散架,才晃了晃头,一个如蝶展翅的黑影垂直降临,像块巨石精准砸于他胸口。 先是一阵淡淡的芙蓉冷香袭来,痛感才至,他又疼又暗喜,轻佻道:“美人儿,你可砸死我咯。” 说着,他笑眯眯抬手抱住身上人,结果手感并无想象中柔软,睁眼一瞧,却是一只毫无褶皱的干净白靴。 “……你踩我作甚?” 林淮舟居高临下把鞋底印在他脸上,银发垂落颊侧,面容秀丽,下颌俊冷,淡蓝眸子微眯,道:“若非你从中作梗,我岂会落得这般田地?” 祝珩之的俊脸已经被踩出断断续续的鞋印,他不怒反笑:“师哥莫气,咱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应当同心同德,想办法出去才是嘛。” 林淮舟冷哼一声,收回脚之前又重重踩了一下他胸口,后者嗷一声,左右滚了滚,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林淮舟早已习以为常,不予置理。 祝珩之蹭的坐起来,忽而闻到别的香味,甜腻的,浓郁的,宛若置身花街柳巷,乍一看,深蓝苍穹下开满粉色的花,花形怪异,闪着幽幽荧光,如梦似幻。 “二位道长,羡情花可好闻啊?”狐妖不怀好意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羡情花?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祝珩之思忖片刻,倏而睁大双目。 破解合欢门之法,难道是……!!! “笨蛋,还不快封住嗅觉!”一旁在花丛中阖眼打坐的林淮舟提醒道。 祝珩之难得没有跟死对头唱反调,当即盘腿运转灵力,可他精神愣是没法实打实集中,花香还是若隐若现。 只听狐妖沾沾自喜道:“孰不知,二位道长乃天留双壁,人中龙凤,整个妖界都对你们闻风丧胆,谁能想到,今日,修真界数一数二之人,悉数落入我手中呢。” 林祝二人并肩而坐,屏息凝神,不曾理会。 狐妖似乎能看到门内,道:“别挣扎了,没用的,清也君博览群书,想必也知,除了那个方法,其余皆是徒劳。” “我被关了几百年,好不容易出来,人的精气实在是太美味了,转念一想,何不把目标转到你们两个,一旦你们在门里双修,必然会各自削减至少五成灵力,而我,便能获得十成修为,连跳四阶哈哈哈。” 不知怎得,花香渐浓,好似一群美人围着他,使劲儿摆弄魅惑的腰肢。 须臾,祝珩之鬓角覆汗,薄唇紧抿。 耳尖不自觉微烫,身体不寻常地升起燥热。 糟,糕。 祝珩之速速结印,硬是把心头的无名火压下去。 可那玩意儿就像浮浮沉沉的汪洋海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他,则若岸边细沙,融化、晒干、晒干、融化,循环往复,被折腾得愈发潮热。 “白痴。”端坐莲花灵光之中的林淮舟忽而开口,骂的还有谁? 祝珩之心口很躁动,好似有一头野兽胡乱冲撞,欲破笼而出,这一听,就更不舒服了:“还不是因为你一开始不告知我?” “师父讲学时,曾提过这合欢门。”林淮舟义正言辞道。 “你……”奈何,祝珩之从不认真听学,要么逗鸟玩虫刻桌子,要么瞌睡发呆开小差,也怪不着谁。 “所谓长兄如父,你作为大师哥,理应对我这个二师弟饱含慈父之心,谆谆教导才是,义父?”祝珩之吃了哑巴亏,油嘴滑舌硬扯歪理,自成一派的伦理纲常张口就来。 “……混账。”林淮舟嘴角抽搐。 风头盖过对方,祝珩之大乐。 这一乐,本就混乱的气息就更乱了,四冲八撞,结了好几个法印还是镇不住,他以手俯胸,微微喘息。 浑身如被挖空的浮木,任由虫蚁攀爬。 不知是不是意识迷乱,他居然看见林淮舟胸脯起伏不齐,不多时,从一丝不苟的衣领往上,脖子到耳根,都铺上一层红霞。 祝珩之喉结滑动,靠过去,弯唇道:“师哥,可要双修?”《 》 2、梦境如实 此话一出,他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恨不得咬断舌头。 他又不喜欢男的! 不对,就算他喜欢男的,也绝无可能和死对头双修! 这绝对不是他说的话,绝对不是! 他心虚觑了一眼,幸好,林淮舟静如佛子,没有反应,许是不曾听见。 然,祝珩之这一瞧去,灼灼目光便再也收不回来。 妖艳花海之中,但见林淮舟被莲花灵光所罩,出尘如仙,银发如瀑,一身月白长袍,素净沉敛,腰带绣莲纹,宽窄恰好,细腰收束,一掌可握。 往上看,衣领齐整塞不进一张纸片,他肤白如雪,脖子修长,弧度姣好,好似不蔓不枝的素净白莲。 视线续移,不免呼吸一滞。 唇色如含着一颗樱桃,唇线优柔,鼻梁挺直而细,中间缀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小灰痣,宛若一座立于万里冰雪之上的黛山,令人不禁神驰。 祝珩之喉结一上一下,也好不到哪里去,索性坐于他对面,扯了扯领口,一手支颌,歪头挑眉道:“师哥……莫非不敢?” 林淮舟冷目扫去:“什么?” “与我,双修。”祝珩之眼里含笑道。 “……”他噎了一下。 林淮舟知晓此人脸皮极厚,却不想,此人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公众邀欢,片刻,他撇开目光,耳朵全红,嗔道:“……不知廉耻。” 任谁被这般多次直白厌恶,脸色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祝珩之撇撇嘴,凉凉道:“这是出门的唯一方式,我还不愿意呢,我可没有龙阳之好啊,再说了,你也就一般,好看,而已。” “瘦得连阵风都能刮跑,每天板着个脸,所有人都得罪你似的,每天不是练剑、打坐,就是看书、下棋,就爱吃白菜豆腐萝卜丝,无趣至极,无聊透顶,无可救药,若非火烧眉毛,我才不稀罕。” 祝珩之拉长声音,细细数来,嘴角吊儿郎当叼着一根草,丰神俊朗的脸庞上写着两个字“欠揍”。 “我如何,轮不到你这个小辈来评头论足,烦请离我远点,多谢,你若是想找死,我很乐意成全你。”林淮舟不冷不热道。 祝珩之嘶了一声,还较起劲儿了,一边说一边挪过去:“凭什么要听你的?这地儿是你家的吗?我爱坐哪坐哪。” 对方一脸嫌弃往旁仰,不耐烦蹙眉。 这个表情,祝珩之熟到闭眼都能画出来的,从五年前他们做同门开始,便为了争夺界内第一,无时无刻不斗得日月失辉,天地失色。 先前,关于派谁参加今年仙门大会之事,就闹得轰轰烈烈,鸡飞狗跳,整片神岳大陆无不笑话。 论资排辈,出战者,理应由能力最强者担任,林淮舟是也。 然而,祝珩之横插了一脚,扬言:“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师哥历年第一,但今年,可未必第一,到时可别丢了天留山脸面。” 此话一出,惊涛骇起。 祝珩之如此大言不惭,也不是没有缘由。 他出身富商之家,十八岁才上山拜师,仅仅修炼了五年光景,便在去年的仙门大会上打败了千年老二容山堂弟子,排名仅次于打牙牙学语便开始修炼了二十多年的林淮舟。 自此,一战成名,甚至人间有人把他们两个并称为“天留双壁”。 而后,天留山赤霄阁自成一派,力挺祝珩之,于是乎,天留山寒水涧弟子也不甘示弱,一气呵成,拥护林淮舟。 水火两派,日吵夜吵,见面就打,后来,掌门妄静仙尊实在被吵得头疼,便随流举办一场赛事。 谁想,这场赛事,居然打破了修真界以来所有比赛的时长记录。 当时,银光闪目,火光冲天,无不令人眼花缭乱,林祝二人足足斗了十天十夜,亦没分出胜负。 妄静仙尊以及受邀相评的长老们都一把老骨头了,眼冒金星,精力匮乏,实在熬不住,不知谁,提议抓草棍的民间法子。 不知怎得,两人的草棍居然长短一致,粗细相同。 若非妄静仙尊好言调解,才把事情拖延下去,否则,那二人即便斗个你死我活,也要把仙门大会的名额抢到手。 如今,天公不作美,阴差阳错下,他和林淮舟居然被关进这杀千刀的合欢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停,没人会低下头认输,祝珩之更是出了名手脚多,嘴巴巴拉一句,就挪近一寸。 对方如何能让他碰到一点?便也往旁边移,二人一起一落,像两只怒目圆睁的青蛙在为你死我活博弈。 蓦地,花香入骨的祝珩之眼前一阵发晕,不知绊到什么,低呼一声,同时整个人不可控地压向林淮舟! 祝珩之只觉他的唇已经贴上一片软凉的肌肤,眼皮似有羽毛轻轻扫过,他脑子唰的一下空白。 可这合欢门之中,除了林淮舟,还有谁? “……” 祝珩之愣了一会儿,蓦然往后一闪,跌坐于地,一抬眼,便撞上林淮舟呆滞发空的眼睛。 花香成河,哗哗啦啦。 约莫羡情花作祟,林淮舟反应有些迟钝,这才瞳孔骤缩,不可置信抬手摸着鼻梁上还有唇温的痣,颅冒怒火,一拳打去:“混蛋!” “我我我……” 祝珩之下意识做好迎战姿势,可那自带冷梅香的拳头迟迟没落下,反而见他往后退了几步,眼神没了清明,有些使不上劲儿。 祝珩之眨眨眼,须臾,不管不顾捧腹大笑道:“哈哈师哥,这滋味不好受吧?我就说,真不怪我,你看你,也中招了呀。” “……我没有,你要是敢碰我,我就一剑捅死你。”林淮舟浑身燥热,眼神依然冷冰冰。 他绝不可能在死对头面前示弱半句,立马就地打坐运功,调整气息,可脸色愈发潮红,好像一朵素洁白兰掉入牡丹丛。 只见他密长的睫毛像染炭般浓黑,又像蝶翼,两弯眉毛似蹙不蹙,仿佛在隐忍着什么痛苦。 可觑着霞姿月韵的林淮舟,此时却一副双眸含雾、嘴唇微张、脸色坨红、压抑不住颤抖的柔弱模样,祝珩之心尖被什么轻轻捏了一下,麻麻的,酥酥的。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单手揽过林淮舟软趴趴的细腰:“师哥,反正出了这道门,我横竖都会被你打得半死,不如趁现在做得舒服点。” “这种关头了,还谈什么礼义廉耻信?师哥,你要知晓,我们被关在合欢门里,不双修,便无法出去,你也无法为天下百姓降妖除魔,更无法修成正果,圆满登仙。” 对方抿唇不语。 祝珩之了然一笑。 他这个师哥,生来便是千载一出的天生圣体,还在襁褓之中就跟了修真界泰斗妄静仙尊。 从小到大,林淮舟集所有长老的希冀于一身,肩负维护天下太平的重要职责。 严谨治学,听尽教导,历经苦练,为民除害,心无旁骛,一意入大乘境界,渡劫成仙,造福一方,这就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与信仰。 祝珩之连他头发丝有几根都了如指掌,又怎会不知道他沉吟之下的心思? 他继续一脸无辜道:“难不成,师哥有更好的法子?” 稍稍凑近,一股淡淡的芙蓉冷香袭来,不知为何,那往日令人讨厌的香气,此时像极一根根勾人的小羽毛,挠得他心喜心狂。 林淮舟闭了闭眼。 “既无,那师哥想与我一起同年同月同日死在这儿?以天地为棺,躯体合葬,骨血相融?” “不。” 他的语气有些飘忽,眉心微颤,越发红润的脸颊带着不堪忍受的屈辱。 祝珩之只觉喉咙越发干燥,体内似有猛兽冲撞,意识浑噩下继续死皮赖脸道:“那只剩一条路可走,师哥不会是……不敢吧~” “闭嘴。” 他握拳瞠目道,可那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旖旎的水汽,正在一点点挑断他的防线,铁一般的骨节也开始染上粉红。 “师哥难道觉得身材没我好?害怕脱了衣裳,被我比下去?”祝珩之眼神迷离,显然已被羡情花蒙住了清明,不知所云。 “还是害怕,力量不如我,被我压在身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勾起邪气的唇角,幽幽道。 不知谁哪一句起效,但见林淮舟面如冰雪,目若利刃,视死如归,咬牙果断道:“谁怕谁,来就来。” 话音未落,林淮舟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砰的一声,后脑勺枕在一个宽厚柔软之物上。 下一刻,双腿被迫分离,黑影压来,身体动弹不得,顷刻间,手腕交叉,越过头顶……《 》 3、上下之分 “你……放开!” 林淮舟挣扎未果,恼羞成怒,刀眼飞去,但见祝珩之目光灼灼,眼神似火,墨瞳如渊。 嘴唇被对方左手指腹有下没下摩挲,略糙的表皮磨得有点疼,接着,那手缓缓沿着他的腰线游移。 林淮舟生来心高气傲,怎受得住这般打压与欺辱?他立即抬腿向上精准一踢,祝珩之吃痛一声。 趁机,他像游鱼似的挣脱桎梏,反身压住,揪着对方衣领,银发如帘,眯眼道:“想占我便宜,没门。” 羡情花随风摇摆,香味溢满,流淌一地。 祝珩之不气反笑,大手鬼魅似的缠住他软成水的腰,往身前一带,视线为笔,徐徐描摹对方精致的五官:“师哥,你这张如此好看的脸,不身下承欢,咦咦吟吟,实在暴殄天物,天理难容啊。” 顷刻间,林淮舟又被压在下面,还不等他反击,祝珩之手指成影,速速点了他的要穴。 “祝……”倏尔,林淮舟只觉浑身流动的灵力瞬间静止,躯体犹如压了一座泰山,根本无法动弹,他咬牙切齿道:“天留山第四十三条规定,不得以下犯上,你找死!” “是吗?有吗?我怎么不记得啊?”被花香熏得天昏地暗的祝珩之满脑子想着床第之欢,此刻露出捕到猎物的黠笑,“别挣扎了,师哥,我可是用尽了全部灵力的。” 日常而言,他与祝珩之实力相当,后者绝无可能点两个穴位就轻易制住他,然而,此乃合欢门内,羡情花毒素早已打散了他的灵力。 加之,祝珩之将可控的灵力悉数凝于指尖,一下子锁住了他的运转口,好比一扇千钧闸门挡住奔腾水流,一滴水也渗不出严丝合缝的门隙。 “卑鄙!” “兵不厌诈嘛,赢的人,还是我。”话罢,他俯身,像标记猎物似的,在林淮舟气红的耳朵轻吹了一口温气。 “嗯……”尾音很细,像猫尾巴微微上扬。 几乎一刹那,林淮舟瞳孔皱缩,神情格外不可思议,难得露出一片空白。 同时,祝珩之显然一愣,眼里的雾散了点,须臾,难以置信眨了眨眼:“刚刚……什么声音?” “你耳朵有问题。”林淮舟索性咬紧嘴唇,脸庞烧得火辣辣。 “我不是聋子。” “你是。” “我不是。” “你就是。” “……”祝珩之突然不犟嘴了,一动不动,安静得可怕。 趁此期间,林淮舟暗暗运转灵力,试图掀开那扇千钧大门,忽而,一股很轻微的暖流开始徜徉,流至手指、手腕,紧绷的肌肉变得松软,双腿也可以慢慢挪动。 “别动。”祝珩之一手按住顶在他大腿根的膝盖。 林淮舟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冷切一声,毋庸置疑,那个膝盖胡乱晃动,企图支撑起僵硬沉重的上半身。 舒尔,林淮舟也静如处子。 与此同时,祝珩之特别享受扬长嘶了一声,神志不清地揶揄道:“师哥,都说了,别动,你瞧,它又大了,是不是比你大?” 林淮舟:“……” 羡情花的浓香几乎要灭顶,林淮舟平日定力就惊人,还没祝珩之那么中毒至深,换言之,后者的意识已经被花香吞没,已经同醉鬼没两样了。 “厚颜无耻,从我身上,滚下去。”明明很凶很威严的语气,林淮舟却说得有气无力,倒有几分欲拒还迎的调情把戏。 “我就不信了,你能好到哪里去?”祝珩之眸里雾浓得拨不开,不知哪来的力气,转眼间,再次死死禁锢林淮舟四肢,右手快速解开腰带,狠狠摸他一把。 “祝珩之!你……混蛋……停下!” 林淮舟恼羞成怒,气息急促,本来一直控制好的呼吸顷刻间乱成麻线,大口大口吸入花香,犹如猛灌了一大坛最烈的酒,一头扎进酒池,眩晕、迷乱、颠倒。 含苞待放的羡情花宛若被什么灌溉,陆陆续续绽放,颜色娇艳,胜于从前。 不一会儿,祝珩之手心映着透明微白的水光,神志不清地笑了笑,还恶作剧般弯曲手指,黏在掌心,亵玩出几缕浓丝,低哑道:“我的好师哥,你可真是个尤物,喘起来,可真好听。” 但见林淮舟半露的胸脯染上一层浅粉,起起伏伏,他银发披散如藻,嘴唇微张,凤眸斜睨,眼尾怒红,向来镇定清晰的声音难得挟着娇横:“祝珩之,出去之后,我一定会杀了你!” 祝珩之漫不经心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得先出了这个门,不对吗?” 兴许是花香过于侵入脑子,他一时语塞,须臾,骨子里的胜负欲本能作祟,迷迷糊糊道:“……那也是我在上面,你下来。” “凭什么?凭你年纪比我大?再说了,要做,就做个够,做个爽,师哥这么快,万一没有让我爽到怎么办?” “你……”林淮舟薄薄的脸皮下血色涌动。 腮含新荔,堪比花娇。 祝珩之再次紧紧贴上去,丝毫不给怀中人一丁点喘息的缝隙,没脸没皮道:“我保证让师哥,回味无穷。” …… 光亮,刺目,鸟声空灵,鼻间草木芬芳。 林淮舟下意识抬手遮眼,艰难掀开焊死的眼皮,晃晃沉重的脑袋,撑起疲乏酸痛的身子,凌乱的衣领顺势掉下肩膀,从脖子一路开叉到小腹,肌肤胜雪。 他茫然四顾,草地辽阔,林木繁茂,曲径通幽,地上剑痕交错,软草被压得歪七扭八,像铺了一张厚绿的双人床。 不远处,一滩迸射形的干涸血迹,其上粘着大大小小的白狐皮毛,仔细看,还有铺满炸得稀碎的肉块。 那黏在肉块上的,是稀碎的黄符,谁也不能比他更熟悉那符纸上的笔锋,肆意张扬而力透纸背。 林淮舟微微眯眼,原是,昨夜祝珩之笑眯眯解开他冰封之术的同时,也在其上附了致死的招式,看似放走了白狐妖,实则,先给一甜头,再不知不觉将其打入鬼门关。 往旁边看去,那里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数丈沟壑,边缘泥石杂乱,好似曾有什么东西从中拔地而起。 那些是什么?他怎么会在这儿? 昨夜他追击一只白狐妖,却被祝珩之一路讨嫌作梗,然后,狐妖莫名其妙打开了上古禁制——合欢门,他与祝珩之就被关进去,接着中了羡情花之毒,后来…… 后来发生什么了? 该死,竟一时想不起来。 几乎同时,他蹙眉长嘶一声,手掌扶上酸胀的地方,又动了一下,他居然疼得叫出声响。 撕裂般的疼直直逼来。 倏然,脑子激灵一下,死去的记忆奔涌而出。 “做梦,你肯定比我快。”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翻身,企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奈何,力量早已被羡情花化去,软绵绵的,压根使不上劲。 祝珩之笑了一声。 “不许笑!” 他说话轻飘飘的,大概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身前何人,身下何物,只觉那声音格外烦人,冷不丁恼羞成怒,索性咬咬牙,摘花戳去…… 林淮舟赫然瞳孔皱缩,脸色煞白。 适时,有毛绒绒的东西来回蹭了蹭他腹皮,低头一看,竟是衣不蔽体的死对头。 没错,就是那位什么都要和他抢来抢去的死对头,祝珩之。 真的,他与死对头在合欢门里……双修了。 林淮舟见鬼似的难得神情大动,一举揪住对方头发甩了出去。 对方眉头一蹙,似乎想睁眼。 林淮舟猝然给了他一记响彻天际的耳光,但见他头一歪,又沉沉昏睡过去。 林淮舟才放开气息,胸脯起伏,大口大口呼吸,浅蓝眸子如晴天湖镜,映入男人爬满大红大紫抓痕的精悍后背,丰神俊朗的左右脸清晰镶嵌着鲜红凌乱的手指印。 红艳艳的皮肤,仿佛一面镜子,一晃,耳边好似有人在痛哭哀求。 “啊……” “……别……太……” “混蛋……” 恍惚间,还闪过祝珩之低喘愉悦的声音:“师哥,乖,别挤出来,狐妖吸收的力量已经大满,只要我们来多几次,他就会爆体而亡,再忍忍,听话。”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林淮舟怔怔定在原地,外焦里嫩。 微风拂面,草木嬉笑,身上的衣袍满是褶皱,兀自鼓鼓而飞。 浑浑噩噩,稀里糊涂,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忍痛站起来的,抖得厉害,不得不扶着一旁的树干。 陡然间,他脸色大变,一点点低头,看着衣料逐渐被流出的温热打湿,一会儿多,一会儿少,完全止不住,宛若哗哗溪流。 粘腻。 一如棍子重重敲醒他,脚下如灌铅,他再也走不动。 分明故意留下赢者胜利的欢呼,戏弄他,嘲笑他,恶心他。 泛白的手指深深嵌入树皮,一拉,刮出三道模糊血痕。 不可原宥。 如若他此刻的眼神可化作利刃,还在睡梦中傻笑的祝珩之早已被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林淮舟闭了闭眼,紧握饮霜剑剑柄,把天留山几百条门规正念倒念各五遍。 尤其是那两条“不得残害同门”“不得虐杀猪狗”。 不多时,腰间玉牌荧光大亮,急急闪烁。 这是天留山之人专用的传讯法器,光芒越匆忙,事态越紧急。 林淮舟神色一凛,心念口诀,刹那,指尖蓝光成团,掌心虚空一抹。 四个碎金大字凌空浮现,同时,妄静仙尊的声音从玉牌里传出:二人速归。 林淮舟是妄静仙尊一手教大的,敬他如父如母,从未忤逆过,只好把个人恩怨暂时作罢。 他冷脸走至祝珩之身侧,目光满是憎恶,缓缓虚握后者右臂,只见那垂下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均匀,一想到它们昨夜在自己体内肆无忌惮地进出,林淮舟怒火更旺,抽了抽眼角,手腕一翻,猛然反向一折。 清脆咔嚓一声。 “啊——”祝珩之高亢破音的惨叫声惊散林中禽鸟。《 》 4、大难临头 天留山,云光殿。 林淮舟衣冠楚楚立于殿中央,躬身抱拳,声线冷冽如潺潺雪泉:“弟子拜见师尊。” 但见殿上宝座的妄静仙尊抚须颌首,犹如云中仙鹤,风姿非凡,他慈爱问道:“淮舟啊,你嗓子怎么有点哑?” 林淮舟身形微滞,他分明已经用内力调整了一番,在来的路上亦和几位师弟打过招呼,没人发现异样。 他清了清喉咙,面不改色回道:“许是清晨喝水太少。” 林淮舟打小格外自律自觉,严格遵循天留山弟子一日常规,亥时入睡,卯时起床,晨起喝一杯水,食不言寝不语等,乃妄静座下几千弟子中最令人骄傲的榜样,因此,妄静并未多心,只淡淡嗯了一声,问:“珩之何在?” 林淮舟不动声色道:“死了。” 妄静眉宇不惊,笑着摇摇头,食指虚空点了点:“你们又打架啦?” 他沉吟不语,片刻,正色道:“师尊召我,所为天劫一事?” “不错,”妄静负手行下台阶,不急不徐,“淮舟啊,你一向聪明过人,不过兹事体大,还需珩之助你。” “师尊尽管吩咐,我定然全力配合师哥,”说曹操曹操就到,祝珩之大步流星而来,停在林淮舟身旁,满脸嬉笑,弓腰道:“拜见师尊,拜见师哥。” 妄静满意点点头,目光疑惑地停留在祝珩之那条以格外怪异扭曲的角度变形的右臂:“你这是……” “哦,无碍,师尊无需挂心,”祝珩之大大咧咧一笑,还荡秋千似的晃着玩儿,“好像昨夜……” 一旁林淮舟难得目光咬紧他,手中饮霜剑已经拉出半指长的雪白剑刃,好似对方一旦泄露昨夜不齿之事,他便当场一剑毙了祝珩之的命。 “嘶……我也想不起来,头疼得很,一大早起床就这样了。” 祝珩之也很苦恼,不知哪位有那么带劲儿的力气,居然一招就生生折断他的右臂,而且,轻功还非常了得,一睁眼就没人了。 “哎呀,珩之,你的脸好像红肿得厉害啊。”妄静惊呼道。 “啊?是吗?很严重吗?”他一醒来就收到了师尊的传唤,立即马不停蹄赶过来,照镜子的功夫都没有。 妄静暗暗觑了若无其事的林淮舟一眼:“嗯,确实有点严重。” 此话一出,祝珩之大惊,赶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妄静轻轻按住他的手,煞有介事道:“欸,不急,为师还是先把天劫之事交代给你们吧。” 所谓的天劫,即妖神现世。 妖分九阶,阶级越高,力量越强,而妖神,乃最高阶者,依附人界恶欲而生,神格加身,万妖朝拜,不死不灭,拥有毁天灭地之力。 这片神岳大陆有三千余年历史,在修真界的保护下,人们一向过着太平日子,直至二十多年前,九幽莲池突然爆发出一团强大的黑雾,而后,在某个契机之下,妖神成形,伊始为非作歹。 当时,仙门百家一万七千余人,合力铸就地渊结界,方将妖神成功镇压于紫邪山下,事后,生还者不足三千人。 妄静肃然道:“淮舟近日追捕的那只白狐妖,便是从结界缝隙逃出来的。” 林祝二人双双凝住脸色。 地渊结界是最强大的阵法,绝对没有之一,光凭一只修炼几百年的狐妖,如何能闯出来? 林淮舟似乎猜到什么,额角一跳,冷峻的神色难得荡起一丝涟漪,沉声道:“妖神。” 此时,向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祝珩之,罕见地缄默了。 突然,地动山摇,瓦灰簌簌掉落,宛若天崩。 “师尊小心!”林淮舟一手扶稳妄静,一手蓝光莹莹,悬空形成一道雨帘,挡住落瓦石块。 林淮舟脸色更沉了,因为,这波震荡隐隐冲来一股浓烈的妖气,绝非一般妖物所有。 他警铃大作,指尖蓝光成团,欲捏诀传讯其余弟子摆阵防御,然而,妄静却气定神闲拍了拍他的手,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大地稳如磐石,一切皆恢复如常。 林淮舟:“师尊,方才是……” 妄静黯然点头,叹道:“不错,是他,他在试图挣脱结界,今早也有一次,所以,我才速唤你们归来。” 林祝二人难得齐齐愕然。 妖神苏醒之日,便是人间覆灭之时。 妖神乃万妖之主,其混沌之力深不可测,他一旦现世,天下妖物皆会以不可估量的速度增强妖力,犹如烧不尽的野草,至于修真界能否打赢这场仗,谁也不敢保证。 届时,只有地渊结界才能困住这个万恶之源。 可是,集结了一万多位修士的灵力才筑成的地渊结界,如今想要修复裂缝或重筑一个,又谈何容易? 妄静冷静分析道:“不过,据方才的妖气,为师能感受到,他此时只是恢复了一些意识,还未真正苏醒,我们还有时间。” 须臾,林淮舟若有所思道:“适才那一阵震波,其实一种信号,妖神在向三妖王发号施令,准备以梵珠集结万妖之力,助他冲破结界。” “伯、仲、叔。”祝珩之眯了眯眼道。 此三字一出,三人色变,纷纷沉吟。 伯仲叔者,即取自三大妖王之名首字,蛇妖伯孟、石妖仲绝、鲲妖叔灭。 当年,紫邪山一战,仙门百家将所有妖物同妖神一起打入地渊结界,千钧一发之际,妖神自碎内丹,化成三颗梵珠,植入三妖王体内,梵珠化作灵网护送他们冲出重围。 至于藏在哪里,无人知晓。 妖神与万妖之力根脉相通,一增俱增,此长彼长,而增强妖力的最快渠道,便是吸取魂魄与精气,白狐妖便是如此。 照这样看来,三妖王已接收到妖神之令,很快便会利用梵珠发动众妖,不惜一切代价,为祸人间,助妖神一臂之力冲破结界,到时,万妖倾巢而出,人间将会炼狱一片。 须臾,妄静目光庄重道:“林淮舟听令。” “弟子在。” 但见妄静变出一块荧光闪烁的圆物,郑重其事对林淮舟道:“这是星罗盘,当年,为师将三妖王的少量妖气封存于此,一旦他们有动静,罗盘便会化出星辰,指引你前去,务必拿到三颗梵珠,阻止他们号令众妖危害世人。” 林淮舟双手虔诚接下:“弟子遵令,定不辱师命。” 妄静闭目握住他右腕,林淮舟只觉一股一股温流不停传入,感觉浑身的力量集中于滚烫的右手,须臾,他五指不由得握紧,刹那间青光闪烁。 “师尊,这是……” “梵珠护体的人金刚不催,普通招式根本无法近身,更不用说掏出梵珠,而为师传你的虚空爪,即可一招获取,关键时刻,你要会用。” “弟子一定勤加练习,多谢师尊相授。” “那我呢我呢?我也有礼物吗?”祝珩之迫不及待缠着问道。 “淮舟罚你抄的《清心经》抄完了吗?抄了几页?每一个字有无写工整?拿来给为师过目。”妄静肃然道。 话音还回荡在空气中,祝珩之早已闪电般溜之大吉。 “站住,回来,说正事。” 嗖的一下,祝珩之又来到面前,老不着调道:“只要不检查罚抄,一切都好说。” “自今日起,天留山便交予你们二人打理,为师将同诸仙门长老闭关修补结界,尽可能为你们争取时日。” “三妖王实力不可小觑,总之,放眼整个修真界,降伏三妖王,还得靠你们二人并肩作战啊。” 若是平常,二人定会齐口而出“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然,此事关乎天下存亡,非同小可,林淮舟不会不识大体,况且,师尊已经开这个玉口,他抿了抿唇,只能道:“弟子遵令。” “还请师哥多多指教啦,如果师哥不小心遇难,就算是刀山火海,天涯海角,我也马不停蹄飞奔过去,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不得不说,祝珩之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但他那双桃花眼一染上别有深意的笑意,林淮舟拳头就梆硬,空拳砸百筐核桃也不在话下。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云光殿,身后的门缓缓关上。 林淮舟当即冷冷撇嘴道:“你能干什么?喝酒吃肉打牌逗姑娘还算差不多。” 祝珩之眉毛一挑:“师哥,你这就不对了,这人啊,是有多面的,那些只是我取悦自己的方式,并不代表我无比高尚的人格。” 林淮舟:“呵。” 天留山是世上唯一具有水火双福脉之地,水静火动,水润火狂,这是基本特点,同样,依附与其的术法与心法亦是各有异处。 譬如,寒水涧的水灵根弟子主张修身养性,清心寡欲,用祝珩之的话来说,是一群头上长毛的和尚。 而赤霄阁则不同,修炼火系术法无需克己忘欲,该吃该喝该玩,跟普通人没两样,只要不干没良心的事,便不算违背门规。 然,祝珩之十八岁才修炼,在此之前,他就是一个不务正业吃喝玩乐夜不归宿风流无度花言巧语的纨绔子弟,在林淮舟眼里,他身上沾染的不良习气俯拾皆是,属实不入眼。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也是林祝二人互不对付的主要渊源。 林淮舟道:“你凭什么同我争?手下败将。” 祝珩之双手撑腰,昂然道:“我什么时候败给过你了?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肆无忌惮胡说八道。” “不论如何,在仙家百名榜上,我第一,你第二。” 此话犹如一把锐刀,嚓的一声狠狠戳进祝珩之心窝,后者当场耐不住了:“好啊,林淮舟,你说起话来真不把人当人看,来来来,我们比一场,谁怕谁啊。” “比就比,剑不长眼。”话音未落,他已挥剑刺向对方双目。《 》 5、旧仇新怨 幸亏祝珩之反应速度惊人,腰身往后仰去,足尖一点,整个人跃于殿外,拍着胸口,呼出长气:“差点瞎了,师哥,还没喊开始呢,你就出这么狠的招。” 但见林淮舟浑身寒气逼人,连三米外的祝珩之都仿佛如坠冰窖,情不自禁哆嗦了两下:“看了不该看的,瞎了甚好。” 话罢,他执剑追来,剑风凌厉,势如破竹,招招致命,毫不留情,使得祝珩之节节后退,额间冒汗,略显吃力。 后者本来就断了一只手臂,更来不及发出攻势,只得防御为主,可林淮舟见招拆招,寒气森森,豁出命也要拿他小命似的,祝珩之不爽道:“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你接着装。”林淮舟一想到昨夜之事,恨不得当场卸了他的头,再剁成肉酱喂狗。 祝珩之已经被剑逼到围墙上翻来覆去,摊煎饼似的,心中又气又急,无奈踩墙上树,遮蔽一时,向下喊道:“我真的不记得了!真没骗你!等等,我们这算比赛开始了吗?” 林淮舟二话不说,面若冰霜,指尖聚集莹莹光团,低喝:“去!” 咻的一声,饮霜剑听令如箭飞出,同时旋转成影,携着呼呼风声,同时不断甩出锋利冰锥,个个朝着祝珩之要害打去,杀气腾腾。 祝珩之一手执五火七禽扇,扫出三个火球,逐个精准击破,然而,毕竟只有一只手能用,他的防御速度根本跟不上,大多时候还是灰溜溜地左躲右闪,保命要紧。 须臾,但见林淮舟神色决绝,指尖翻飞,不停加快剑速。 祝珩之一边满院子躲一边碎碎念:“比赛讲究公正,还没喊开始,你就抢先一步,这不公平!况且,我比你少一只手,这合理吗?胜之不武非君子所为,我说和你比赛,并没有说现在啊,起码要等我把手养好了再说吧!” 接着,顿时化作百把冰光剑影,刺、劈、撩、扫,每一招都携着霜雪之味,爆破力巨大。 冰火两重天,偌大的动静撼动了整座天留山,此刻正在膳堂排队等饭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有人奇道:“他们怎么又打起来了?这一次动静好生厉害,该不会要斗个你死我活吧?”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祝珩之呗,我们大师哥出尘如仙,一心修道,从不惹是生非。”一白袍男子语含讥讽,若有所指。 “什么意思啊宋敬?”一旁的黑衣男子蹭的站起来,剑眉倒竖,“哦,你们寒水涧潜心修炼无欲无求,就把所有的错都归到我们赤霄阁身上?要不要脸啊寒水涧?”说着,男子握紧拳头,上前一步撸起袖子准备开干。 宋敬怒喝:“霍帆!你可以说我们,但绝不可以说大师哥!” 话音未落,周围的寒水涧弟子通通围了上来,齐齐拔出腰间佩剑,剑拔弩张。 中间长阶就似楚河汉界,左边,白衣飘飘,右边,黑衣飒飒。 舒尔,轰隆一声巨响,众人悉数看去云光殿方向,一棵冒出屋檐的百年大树应声倒下。 与此同时,红蓝双色缠绕,光柱冲向天际,强大的灵波卷起阵阵狂风。 可见,那边已经到了分出胜负的关键时节。 遑论谁先占理,只要打赢了,谁就是理。这是寒水涧和赤霄阁历年争斗无数次以来内定的规矩。 几乎同时,所有弟子不约而同倾巢出动,白影如泉水,黑影如乌云,泾渭分明。 不多时,霍帆甫一落在云光殿内,耳边就传来祝珩之的惨叫混着叮的一声。 但见祝珩之浑身被冰封住,单臂展开,长腿打开,呈大字形后背贴门,雪亮长剑径自穿过他裆部,连同布料稳稳钉在殿门上。 霍帆表情一言难尽,不动声色夹了一下腿。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结,祝珩之动弹不得,也不敢乱动。 身下剑光莹莹,好像只要他一动或说些什么,他和亲爱的小祝就会立马天、人、相、隔。 适时,膳堂那边传来悠悠钟声,示意早饭时间到。 几乎同时,饮霜剑突然颤动,白光大作,似要往上切去,祝珩之立马闭眼,轰一声从底到头燃起火,瞬间化去冰霜,可一睁眼,剑却消失了。 祝珩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着头顶掠过的一缕月白衣角喊:“耍我!” “是赢了你。”林淮舟嘴角微勾,飘若谪仙,往饭香四溢的膳堂方向去了。 “这算什么?林淮舟,比赛开始了我都不知道,为了赢也不带这么羞辱人的吧!等我手好了再比一场!” 说着,祝珩之脚下突然一软。 霍帆见状,迎上去扶他:“老大,你的手怎么回事?” “别谈了。”祝珩之不想多聊。 霍帆满脸怜悯,小心翼翼瞥了瞥下面,问道:“还在吗?” “什么?” “那个啊。”霍帆眼珠子移到那被剑刺破的裆部布料。 “……”祝珩之拿折扇敲了一下他脑袋,“这么想看我成太监?” 霍帆松了一口气,望着那笔直如松的白色背影,悄悄问道:“老大,你不会是……喜欢那个的吧?” “哪个哪个,话能不能明着说?”当着赤霄阁兄弟的面,祝珩之被死对头当靶子似的钉在门上,脸丢大发,本来心情就极差。 霍帆啧了一声:“喜欢男的呀。” 祝珩之正下阶梯,险些没站稳:“什么?你别给我乱说,若是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娶漂亮老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说话怪怪的?” “不是我,是他。”霍帆朝林淮舟韧瘦的背影扬了扬下巴。 祝珩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又用折扇敲了一下霍帆:“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连他朱砂痣长在右侧腰窝我都一清二楚,你知道个屁。” “不是,老大,我真觉得怪,你想想啊,你们之前打架要么打心口,要么打脸,哪有这般……的啊?况且,林淮舟清心寡欲,上一回,看见一对小猫舔嘴,都脸红半天,他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用他最心爱的饮霜剑对准你……那里呢?多不害臊。” 祝珩之脚步一顿,沉吟片刻,折扇一拍掌心:“也对啊,霍帆,没想到,你脑子不错啊。” 霍帆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不对啊,我不喜欢男的,更不可能喜欢他,他平白无故对我下如此狠手作甚?”祝珩之转念一想,这个理更讲不通了。 片刻,霍帆疑道,“对了,老大,你怎么知道他右侧腰窝有颗朱砂痣?”《 》 6、打入冷宫 “不对不对,男人怎么可能有腰窝?”这会子,霍帆反而上下打量祝珩之。 “这你就不了解吧……”祝珩之刚要把前因后果脱口而出,可脑子只闪过细细碎碎的香艳画面,至于何时何地何事,一片空白,如梦似幻。 霍帆问:“老大,你脸怎么红了?” “胡说!” 祝珩之思索半日,未得其果,喃喃自语奇道:“对啊,男人怎么会有腰窝?更何况,咳咳,就算林淮舟有,我又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那里有一颗朱砂痣?” 总感觉脑子空了一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之事。 “就是……”祝珩之再次戛然而止。 他昨夜多次阻拦林淮舟捉拿狐妖,途中被一脚踹飞挂上树梢,然后……就想不起来了,反正一觉醒来,他后背和手臂满是小猫儿挠的抓痕。 “是什么?老大你发什么呆呢?” 祝珩之折扇掩唇,清咳两声。 虽说他当时只是想逗林淮舟玩,并非来真的,但这事说出来,显得有些猥琐,反倒觉得自己像个调戏男人的跟踪狂。 祝珩之又露出那一副轻佻的神色,用折扇敲了一下霍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我?” 霍帆嘿嘿两句,凑近小声道:“老大,听说倚香楼近日开了几坛五十年的女儿红,老大,要不今晚……带兄弟们去长长见识?” “不去,烦着呢。”不曾想,向来喜好寻欢作乐的祝珩之一口回绝,挥袖而去。 正在霍帆不知如何劝说之际,祝珩之脚步戛然而止,转身往返,勾肩搭背:“走,出去玩儿个七天七夜,费用小爷全包了,一天天看着那张臭脸,动不动就哑巴似的发脾气,小爷还不伺候呢,简直莫名其妙。" 说也奇怪,接下来将近一个月,祝珩之和林淮舟照常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却再无交谈过一句话。 妄静仙尊等长老闭关修补地渊结界,将天留山交由林淮舟坐镇,一如代理掌门,一切事务按金规玉律行事,有条不紊,一切如常,在入关之前,妄静还担忧赤霄阁不愿听从林淮舟,可后来证明,他的忧虑形同多余。 没让祝珩之代理,赤霄阁弟子自然心里憋屈,觉得师尊偏心,便在林淮舟上任第一日就发起反抗,譬如故意晚到集会,譬如每日挥剑两千下的时候少数几百下,譬如亥时熄灯后集众打牌,譬如逃早课偷偷下山快活…… 每每寒水涧弟子向林淮舟举报死对头种种令人发指的事迹时,林淮舟几乎是微微颌首,答一个字“嗯”,神色犹如一滩死水。 实则,他治人的手段,雷厉风行,绝非常人所及。 因为,不听话的,都被他随地揍了一顿,然后鼻青脸肿断手断脚地灰溜溜求饶。 刚从倚香楼回来的霍帆一身酒气,捂着红肿如含蛋的脸道:“老大,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那林淮舟一脚把我牙都踹飞了。” 祝珩之歪躺于树枝上晒太阳晃悠那双大长腿,折扇盖脸,双手枕后脑,:“你就知足吧,他已经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你脚下留情了。” “我还得感谢他不成?!” “去吧孩子,认个错,没什么大不了的,脸皮不能当饭吃,否则,再有下回,你失去的,可不仅仅是一颗牙哟。” 霍帆还是气不过:“双腿长在我身上,他能奈我何?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折扇翘起一角,露出祝珩之那笑吟吟的眼尾。 霍帆立即后背发麻:“难不成……他……他要断了我的腿?不行啊老大,老大快帮帮我。” 祝珩之懒洋洋翻了个身,仿佛置身事外的游仙:“他有你们一起玩儿,早就不理我了,我何必自讨没趣呢。” 说来也是,自打林淮舟代理事务以来,忙前忙后,就再也没有和祝珩之吵架打架了,整个天留山安静了特别多。 就连膳堂,也不似从前热闹,林淮舟在一旁食不言,就没人敢食有言。 膳堂宽敞明亮,左右两边分别摆着白菜豆腐萝卜丝、炸鱼辣鸡红烧肉等,尽头有一排及膝高的木桶,里面装着高低不一的白米饭和汤汤水水,中央拉开一条三四人宽的走道。 明明没有划清界限,明明皆是天留山子弟,左边却清一色白袍,右边一律黑衣。 这也是很让妄静头疼的一点,师出一门,分明应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却什么都要分清楚你的我的,弄得像不死不休的冤家。 祝珩之打好饭菜汤,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抬眼,便看见林淮舟 他周围三米内的长桌空无一人,遗世独立于靠窗处,慢条斯理地喝汤。 他手持调羹,以拇指、食指和中指轻捏匙柄中部,无名指与小指自然收拢,姿势格外标准,舀汤时,从碗边侧方而入,只舀七分满,略略低头,无声小咽。 这基本礼仪,祝珩之三岁时就有老管家教过,可他从来都是左耳听右耳出,喜欢怎么方便怎么来。 “矫情做作。”他嫌弃地嘀咕着,拿开调羹,抠住汤碗边缘,仰头骨碌骨碌,两口便见底。 囫囵擦了擦嘴,祝珩之眼尾一挑,端起饭菜,在众人诧异而静止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坐在林淮舟对面,再礼貌热情问道:“这里没人吧?” 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桌见鬼似的端起盘子就逃,有的嘴边还叼着一块滴油的红烧肉。 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不出五句话,绝对会掀桌。 林淮舟眼皮掀也不掀,讲究地拿起一个白净的包子,左右掰开,豆沙馅饱满香甜。 祝珩之见他兀自咬向最中间的部位,一口下去,豆沙馅凹进去一小处,平口边缘变成月牙。 祝珩之看了林淮舟半天,后者就吃了一个包子,包子皮都没吃,喝了四勺白菜汤,忍着恶心夹了五小口白米饭,最后一口甚至还没咽下去,吐回了碗里,便开始抽出帕子擦嘴。 “午饭你就吃这么点?”祝珩之实在太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对食物这般冷漠? 林淮舟终于施舍般抬眼看他,淡蓝眸子一如既往结满冰霜:“你管太多。” 阳光柔软,只见林淮舟肤色和纯色更苍白如纸,原本恰到好处的腮肉此时微微凹陷,骨感更强,病气奄奄。 “到底谁管太多了?林淮舟,也不看看你自己累成什么鬼样了?” “你烦不烦?”林淮舟端起饭托起身,不曾想,眼前一黑,身子竟然摇晃起来。 祝珩之眼疾手快大步向前扶住他:“喂?” 鼻间忽而扑来一股子男人身上难以言喻的雄性气味,林淮舟下意识皱眉:“滚……” 手刚触到祝珩之胸口欲推开对方,可胃里翻江倒海,浪涛滚滚,林淮舟再也忍不住,埋进祝珩领口:“呕——”《 》 7、喜得一子 顿时,哐哐当当的膳堂寂静如深夜,所有人难得齐齐瞪大眼睛望向祝林二人,堂外,鸟叫了两声,膳堂又哐哐当当响起来 ——绝大部分人躲避即将爆发的灭世大战似的,刷一下躲外边了,只剩东倒西歪的桌椅和倒扣散落的碗盆筷。 不曾想,祝珩之丝毫未闪,而是握紧拳头,神色难以言喻地道:“……我有,这么令你恶心吗?” 却见林淮舟缓缓抬起头,脸色惨白几乎透明,干裂的嘴唇动了一下,几乎同时眼皮一盖,整个身子软了下去。 “大师哥!你怎么了?”宋敬疾步而来,及时扶住。 霍帆见祝珩之伸出去一半的手略显尴尬,手指曲了曲,顺势若无其事绕了一圈放在后脑勺。 祝珩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宋敬抢先一步指着鼻子:“祝珩之!你对大师哥做了什么?” 此话一出,四周白袍弟子齐齐拥了上来,气势汹汹像要吃人。 只听他无奈又无辜地摊开手:“我能做什么?他自己晕过去的,还吐了我一身,我找谁说理去?莫名其妙。你们寒水涧别老是抱团含血喷人,那要是他怀孕了,还得一口咬定说孩子他爹是我吗?” 宋敬绝不允许有人在他耳边说林淮舟任何不是,当下火从中来,喝道:“辱我辈者,不可饶恕,寒水涧弟子听令!” “不可……”此时,林淮舟施施然掀开眼,虚弱道:“去,去叫木青来一趟。” 木青谓谁?乃天留山医修,林淮舟从小到大的好友。 宋敬不明白林淮舟为何蓦然要叫木青,通常而言,修炼者有灵力调理身体,寻常病痛如呕吐头晕等可自治自愈,但宋敬并未多问,只点头应承:“是,大师兄。” 未多时,天际传来男人高高低低的尖叫:“啊啊啊啊嗷嗷嗷嗷——慢点慢点!我要摔死啦啊啊!” 咻——一抹亮白光芒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穿梭云间,宋敬如松稳稳立于剑上,双手展开,眉头紧蹙:“木青前辈请抓稳,大师哥情况不太妙,得罪了。” 话音未落,剑身忽而直直骤降,擦过一片茂密翠绿的竹林。 “啊啊啊哦哦吼吼娘啊娘——” 待回过神来,木青已经踩着踏实的土地,一身青衫与四周绿竹融为一体,抬头前方,便是林淮舟远离人声而独居的竹苑。 “快快快,救人要紧,救人要紧。”木青以为林淮舟受了什么重伤才会这般焦灼万分,不顾鼻梁上掉了一半的琉璃镜,晕头转向,竟往门外疾步而去。 好在宋敬临走之前扳着他肩膀转过来,他才走对了方向,结果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你还是这么毛毛躁躁。”完好无损的林淮舟倚在床头捧着一杯清茶,呷了一口。 被这么一啐,木青眼神倒是清明了几分,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琉璃镜,三步并两步上前仔细检查所谓情况不妙的林淮舟,片刻,双手抱胸往床沿一坐:“好你个林清也,耍我呢?” “咳咳,我近来……身体确实抱恙。”林淮舟放下茶杯,一向成仙似的毫无波澜的脸庞难得浮现寻常人的苦闷。 任谁看了他都不像病人,木青不以为意,抖着腿,格外随意回道:“你又没下山捉妖,也没和祝珩之打架,身体能出什么岔子?” 林淮舟突然沉默。 “不说是吧?那我走了。”说着,木青起身即去。 “等等。” “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冒着心脏骤停的风险坐上宋敬的剑来给林淮舟看病,结果病人却支支吾吾,说一句藏一句,换做别的医修,早就骂骂咧咧了。 “我……有点犯恶心,这几天。” “你天生圣体,百毒不侵,百病不害,还饮食清淡,作息规律,好端端的怎么会恶心?”木青显然一万个不信。 不知什么触到了林淮舟,却见他神色越发复杂,半日不言。 “你又冷落我。”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犹如围观群众低声细语。 林淮舟抿了抿唇,道:“……还吐了。” “那一天能吐几回啊?你又不是孕妇。”木青不以为意,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林淮舟脸色越发沉下去,欲言不言,手指无意间拽住被子,抓出条条皱痕:“少则,三四回,多则……九、十回,不止。” “噗——”木青含在嘴里的茶喷出三米远,还呛了几口,“什么?” 林淮舟心神不宁道:“而且,我灵力有些运转不起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和我对抗,甚至,好像在试图把我的灵脉引向……这里。” 木青顺着他伸出的手指看去,那是他腹部往下的位置。 众所周知,修道者之灵脉,乃灵力之源,一般走势往上,瞬息可调,怎么可能会往反方向走? 除非……有灵气之物寄生。 一阵微风灌入,分明是温暖的初夏,木青却生生打了个寒颤。 “手给我。”木青拨走林淮舟袖口的衣料,三指搭脉,敛思沉吟。 林淮舟脸色本就苍白,此时眉宇间添了点惨灰色,可依旧气定神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凌厉之气丝毫不减。 须臾,木青搭脉的手指瞬间弹开,好似林淮舟的皮肤堪比火焰山般滚烫。 “如何?” 震惊过后,木青先是质疑地打量他一番,而后陷入深深的迷惑,喃喃道:“不可能啊,怎么可能?” “若得了不治之症,也无妨,好给我多点时间安排后事,尽量不影响师尊闭关。”林淮舟往后仰,闭了闭眼。 “说什么呢你?”木青瞪了他一样,搓搓手,控制不住颤巍巍,再次搭脉,片刻,两个黑眼珠子险些没掉下来:“不会吧,清也,你……你怀孕了!?” 林淮舟登时睁眼,木刻般的五官瞬间突破阻力拧在一起:“怀?孕?” 木青也陷入自我怀疑,抓抓头发:“对啊,脉象说的,可这也太离谱了吧!男人怎么会怀孕?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 相对而言,林淮舟淡定许多:“你从不会误诊。” “可……你是男人啊……”木青如今思绪很乱,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难道,你是姑娘身?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还光着屁股抓鱼,一起嘘嘘,我还掏过你的……” 林淮舟很难不剜他一眼:“笨,我自然是男子。” “不对,你跟男人睡了?!”木青忽而扬声,片刻,他瞳孔直接地震:“你被男人睡了!” “闭嘴。” 刹那间,竹院气温骤降,木青手中杯子的温茶顷刻结冰,杯身裂缝蔓延,啪啦一声炸出冰花。 木青只觉嘴角有一点冰凉的刺痛,一直蔓延到中间,然后便感觉不到唇瓣的存在,跟冻僵似的,上手一摸,原来唇瓣之间被冰丝毫无间隙缝上了。 “唔——”木青缩着脖子欲哭无泪,目光却似小偷般,大胆扫过林淮舟布料下的右侧腰窝。 那里有一颗鲜红圆润的朱砂痣。 以前,他听林淮舟提及过,修习水系术法须得清心寡欲,保持洁净的童子之身,因此,寒水涧每一个弟子皆有一颗朱砂痣,至于位置在何处,因人而异。 但凡经历了人事,朱砂痣就会自然淡去一部分,另一部分则会以无法预料的位置和形状出现在双修对象身上。 林淮舟后牙槽绷紧,眼神冰冷:“此事不可声张。” 木青立即乖乖点头如捣蒜。 只见对方宽袖一挥,蓝光带过,木青才找回了嘴唇的存在,可是,他心里存疑太多,还是没忍住道:“凭咱俩的关系,你应该不会杀了我吧?” 淡蓝眸子自眼尾含冰睨来,木青后知后觉立马打了两下嘴巴:“我闭嘴,我闭嘴,嘿嘿。” 安静了没一会儿,木青凑近用气声问道:“孩子他爹,是谁啊?” 林淮舟掀了掀眼皮,深呼吸一口气:“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对不起。” 须臾,林淮舟似乎想到了什么,皱到眼角的眉毛往回捋平,面沉如水:“应该是那道门。” “啥?” “合欢门。” 事已至此,林淮舟也不满了,将那日和别人一起被白狐妖关进合欢门之事一并说来,自然略过了某些细节。 木青脑子嗡嗡听完后,眼睛瞪如铜铃,嘴巴自始至终张得比烧饼还大:“你是说,他爹是你那个斗生斗死的死对头,姓祝名珩之,天留山千年老二,整日骚里骚气拽得二五八万的赤霄阁那位?祝珩之?” “嗯。”林淮舟明明在回顾自身惨况,口吻却沉稳至极,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进合欢门者,双修破死局,遑论男女,必有孕者。 后两句也是林淮舟适才想起来的,否则,即便当时祝珩之怎么挑衅他,激怒他,他也绝不会那般沉不住气。 真真一时大意,后患无穷。 木青蹭的站起来:“不行,清也,那臭男人他必须负责到底,放一炮就拍屁股走人?简直是没心没肺的狗玩意儿!” “不必多此一举,纯属意外罢了,你帮我拿掉这个胎儿,就当没发生过吧。” “确实,这也是个办法,”木青嘶了一声,略显为难道:“不过,清也,要拿掉他,有点难办。” “为何?”《 》 8、王要见王 “你也发现了,如今,你的灵脉已经开始往腹部盘生,其实就是胎儿在吸取你的灵力,倘若强行剥去,你不仅会灵脉受损,还极有可能扯断你的灵根,你知道,灵根一断,你多年的修炼会全部白费。” 木青继续道:“大概三个月后,便是七月十四,中元节,鬼妖出没横行,而你是圣体之身,自带的至纯至净之气却在这日最为旺盛,灵脉最为强壮,将其与胎儿剥离,可保伤损最小,灵根足以毫发无伤。” 林淮舟眼睫轻颤,仿佛看到了希望。 “不过嘛,还差一个人,”木青顿了顿,道:“一个能在你流胎之时护法的人。” 林淮舟并不感到惊奇,流胎一事会引起灵气波动,中元节妖鬼猖狂,定然会顺着气息寻来,滋生事端,木青是医修,法术本就薄弱,还需替他引胎,更不能一心不能二用,他又如同躺在砧板上的鱼肉,此时,便需要第三个人相助,最好是能以一挡万的法力高强者。 “放眼整个修真界,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了,就是……”木青一边觑着林淮舟,一边欲言又止。 “祝珩之,对吗?”他不咸不淡道。 木青没想到林淮舟居然能如此冷静说出这个名字,总觉得他现在沉静得可怕,好似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渊,木青只敢打量着那张如暴风雨来临前无比平静的美貌,点头不敢,摇头也不敢。 须臾,他嘴巴还是没有刹住车:“清也,要不,把这事儿跟他说了?这个孩子他有一半的责任啊,抛妻弃子,甩手掌柜,真不是男人。” 林淮舟沉吟不语。 木青连忙扶了扶鼻梁上的琉璃镜,僵笑道:“我我我这也是建议,随口说的,别当真哈哈哈。” 孰料,林淮舟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居然点了点头:“嗯。” 仙家百名榜上,除了久居第一的林淮舟,那便轮到崭露头角的新秀——祝珩之。 说实话,祝珩之与他师出同门,为了天留山名声,总不至于会把他怀孕之事抖露得天下皆知,顶多信誓旦旦掌握了死对头的把柄,时不时在他耳边贱兮兮风凉两句,或是邀功领赏、摇着尾巴求夸夸这些稚儿行为,只要他左耳进右耳出,随口敷衍一下,其实没什么损失。 此事如同人类返祖天地颠倒般不可思议,又如海啸似的迅猛而至,打得林淮舟有些措手不及,他惯于三思而后行,可此时脑子乱如麻线,不知从哪头抓起才最好,只能摁着沉重如铁的额角。 “不过话说回来,清也,你打算何时与祝珩之坦白?” 竹苑清静,叶落无声。 “容我再思量思量吧。” 林淮舟往后仰去,枕头压出一道道交错的布褶,恍惚中,似柔水般漾开波纹,飘荡酒气。 “这五十年的女儿红就是不一样啊!”霍帆仰头一饮而尽,餍足喟叹道。 倚香楼顶层金碧辉煌的包厢内,几位赤霄阁弟子也喝得双眼微眯,啧啧称赞,纷纷感激一旁埋头扒拉一大碟鲜红油亮的红烧肉。 霍帆与他人对了一下眼神。 自从中午在膳堂被林淮舟吐了一身后,霍帆便觉得祝珩之有些怪异。 说是和兄弟们来倚香楼吃酒快活,赏乐舒心,实则手边的酒杯空空,壁沿干燥,也不似以前那般尽情点曲,没心没肺地揶揄姑娘。 霍帆试图开解道:“老大,等我们回去,就去寒水涧替你讨个理儿,吐了人一身,就拍拍屁股走人?当他是师尊亲点的大师哥就可以平等无视所有人了?我呸!” “谁要你去找他?”祝珩之终于从碗里抬起脸。 “不是,老大,你不是向来仇不过夜以牙还牙吗?什么时候这么能忍了?您……家里出事儿啦?”霍帆小心翼翼问道。 祝珩之一脸晦气拍了他脑袋:“喝你的酒去,别在这儿烦我。” 须臾,祝珩之把脸凑过去,无端端问在场的人:“我是不是变丑了?”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齐齐摇头。 “没理由啊,他早不吐晚不吐,偏偏看到我的时候就吐,肯定是我的问题。”祝珩之摸着下巴嘀咕道。 霍帆险些没把口中的酒喷出来:“老大,您才是受害者,问题怎么可能出现在你身上?” 祝珩之煞有介事反问:“那他为什么一看见我就吐?” 修道之人不会同常人那般会生病呕吐,更遑论道行高深的林淮舟,霍帆指甲都挠出了一层头皮屑,破罐子破摔道:“他要是怀孕呢?对吧?吐就很正常啊,我们赤霄阁那些经历了双修的女修,怀孕都是这样的,嗯,没错,就是这样。” 祝珩之嘴角抽搐:“你也知道那些是女修。” 霍帆完全给自己逼上无法解释的死路,干脆道:“老大,都出来玩了,就别想着那林淮舟了,高兴一点,要不要叫个姑娘来给您弹首曲子助助兴?” 祝珩之一撂筷子:“也成,不想了,去他娘的。” “嗡——嗡——”适时,祝珩之腰间玉牌轻微震动,发出莹莹蓝光。 玉牌,通身透明如泉,以笔锋如水的“天”字为形,是天留山弟子互相通讯的法器,一人一个,随身佩于腰间。 每人的拜师仪式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将自身丁点灵波注入玉牌,自命口令,若想联系对方,捏诀默念那人特定的口令即可传达讯息。 当下众人齐齐征然——感知到了一股疏冷寒清的雪意,独属某人的灵波。 “戌时,竹苑。”林淮舟冷峻透骨的声音从玉牌中传出,似乎在咬牙握拳地压住某种冲天的怒火。 祝珩之顿了顿,掏了掏耳朵,狐疑地指指自己腰间,问霍帆:“这是我的玉牌?” 霍帆呆呆点头:“啊。” 祝珩之墨瞳微闪,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拍腿狂笑:“林淮舟啊林淮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 霍帆及周围的人:“?” “你们不知道,我特意啊,给林淮舟设定了一个非常好念的口令。”祝珩之笑得捂住抽痛的腹部。 修为高者,可以在玉牌上针对不同的人命定不同的口令。 可此时,霍帆一行人却丝毫没有想要追问的欲望,而是一脸忧虑:“老大,这月黑风高的,他独独约你去他屋舍,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祝珩之笑声戛然而止:“什么意思?” “啧,老大你也不想想,他修为这么高,脾气又傲,却突然像个柔弱不堪的孕妇在你面前出丑,他肯定会认为,你以后会不停拿这件事取笑他,他便转念一想,与其被你牵着鼻子走让自己下不来台,倒不如,趁早秘密地把你……”霍帆神色诡异地以手作刃抹上祝珩之脖子。 祝珩之一把推开他:“去去去,我哪有这么贱?我是那样的人吗?” 周围的人以“你就是这种人“的眼神沉默看着他。 祝珩之眼神飘忽呷了一口酒,刚长好的肋骨隐隐发痛。 上个月的清谈会,林淮舟入座时,不小心被椅子腿绊了一下,雅正的身姿稍稍歪了一点,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没看出来,自然,除了自打死对头入场就像盯猎物似的的祝珩之。 他实在没见过那种表情的林淮舟,简直无法形容,一不小心笑得喷出嘴里的茶水,因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以至于看见了腰背微斜耳尖染红的林淮舟。 清谈会期间,他多次起身敬茶,有意无意学着林淮舟被绊倒的姿态,每模仿一次,便要挑衅般觑向以喝茶掩盖杀人眼神的林淮舟,孰不知,那含着胭脂红的清冷眉眼,更教他舒爽大乐。 结束后,林淮舟以请教问题为由,在众人面前言笑晏晏不失礼仪,请他移步至一旁密林,结果,一阵树摇地动,他被一腿子踢飞,生生断了三条肋骨,像狗一样趴地不起。 记忆不堪回首,祝珩之没好气地摘了玉牌,扔在一旁,道:“他让我去就去,他谁啊?这么大面子,寻人见面,也没点诚意,天天就知道使唤人,来来来,斟酒,今晚不醉不归。” 霍帆举杯应和道:“就是,吐了老大一身的事儿还没算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当我们老大是他的狗吗?” 祝珩之:“……” 酒过三巡,夜色微凉,眼看着戌时将至。 霍帆正喝得起兴,微醺的余光中,祝珩之骤然起身,喝茶漱口,又含了两颗清甜的梅饯。 “老大你去哪儿?”霍帆眼神迷离问。 祝珩之转身即走,抬手挥挥,懒洋洋道:“上个茅房。” 银月如盾,碎银敲地,一颀长身影飒飒穿梭半明半暗的竹林间,足底着地,衣袂翻飞,悄无声息。 竹苑灯火通明,正门大敞。 来者抬头望月,纹丝不动,待月梢挂枝,才屈尊降贵抬步迈槛,正好,林淮舟书案前的沙漏刚流毕,戌时堪至。 祝珩之伸伸懒腰打哈欠,大马金刀坐在案前藤椅,眼皮往下遮住过半墨瞳:“师哥若要为今日之事道歉,奉杯热茶,我自当大度不谈。” 对面,林淮舟气定神闲,眉宇冷秀,脸颊透着淡淡的苍白,正执笔书写《清心经》,落笔稳中生风,清丽典雅。 祝珩之见他埋头苦默,久久不言,忽而又想到霍帆说他就像林淮舟一只呼来唤去的狗,顿时莫名火起:“你到底想干什么?林淮舟,我在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 笔杆骤停,成团的墨水在宣纸上失控晕开,林淮舟抬起冰封湖水般的蓝眸,后牙槽绷紧:“到底谁该对谁道歉?祝珩之,你要点脸吗?”《 》 9、1v1座谈 祝珩之气笑道:“林淮舟,你别老是一副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的样子,是,你确实挺漂亮的,有时候我色欲熏心眼瞎了将就你几次,把你这么个臭脸捧上天去,也挺贱的,但这一次,我可决不让步,你一日不道歉,我便一日不让你安生,走着瞧吧,看谁熬得过谁。” 祝珩之说着,双手撑在书案上,宽厚的背部微拱,俯视着同样毫不畏怯迎视的林淮舟。 竹叶簌簌,从窗外飘进,清新的草木芬芳混合着屋内淡雅高洁的芙蓉冷香。 一叶落案,林淮舟遽然起身,绕出书案,站在离祝珩之半米外之处,微微挑起的凤目直直勾住对方,脚步缓缓靠近,同时修长洁净的手指一点一点扯开腰带,外衣堆地,薄薄的里衣虚虚挂在瘦薄挺拔的肩膀上。 凄白的月光从他身后透出,犹如一把利刃,雕琢出一条姣好的黑色弧线,从胸部起伏至胯骨,一如诱不自知的连绵山峦。 不知是什么促动祝珩之咽了咽口水,实在靠得太近了,冷梅香不断戏弄他鼻子,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林淮舟你堕落了啊,别以为搞这一套就可以免罪,我这个人意志力格外坚强,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林淮舟挑挑眉,素白的手指搭上里衣的扣子,泛粉的指甲朝内一抠。 祝珩之立马捂住眼睛,胸口莫名其妙烧起一团熊熊大火。 “睁开。” “不要。” “我不想说第二遍。” 祝珩之在男人胜负欲的深潭中挣扎着,还是屈从了好色之心,他先是岔开指缝,窥见了一个雪白反光的优美蝴蝶骨,呼吸陡然一滞,然后便不受控般放下两只手,瞪大眼睛眨也不眨。 与此同时,脑子像挨了一顿毒打,隐约闪过一道电光,从前某个香艳美梦再次稀零八碎如现眼前,雪白透红的肌肤、姣好的背线、浑圆的臀部、腰窝处那颗性感红痣……仿佛与眼前美画合二为一。 “看清楚了吗?” 待他缓过疼,再次睁眼时,林淮舟已经在慢条斯理系好腰带,长衣宽袖,风雅端庄。 “什么?”祝珩之晃晃沉重的脑袋,宛若大梦一场,眼睛还未聚焦。 “啪——” 祝珩之的头被狠狠扇歪,这一响亮的巴掌来得太猝不及防,他完全没有准备,整个人被那股劲儿推回藤椅上转圈圈 “你怎么又打人?还讲不讲理了你?莫名其妙。”祝珩之的脸像眼睛泡进辣椒水似的火辣辣疼,任由脾气再好之人也受不了。 林淮舟神色更冷,毫不犹豫抬手朝另一边脸又扇了一巴掌,一把揪住他衣领,一手咔嚓一声翻折他右手食指,冰眸逼近:“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从我身上拿走的这半颗朱砂痣,到底算什么?” 但见被林淮舟狠狠掐白的食指中节侧方,不知何时浮起一个绿豆大小的殷红印记,似痣,边缘却不规则,深浅不一,犹如被乌云随意咬了几口的圆月。 祝珩之锁眉纳闷:“这是……你的朱砂痣?” 毋庸置疑,无人不知寒水涧弟子身上的朱砂痣转移到另一个男人身上意味着什么. 要么,睡了别人,要么,被别人睡了。 片刻,祝珩之似乎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自言自语:“那个梦居然是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林淮舟脸色从未晴过:“若非因为你,我早就将白狐收入囊下,又怎会一时大意被关进合欢门?又怎会……一切都是因为你,祝珩之!” 说着,啪——林淮舟扬手一耳光扇过去,他不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但他能明显感受到,胸腔里淤堵的怨气怒气几乎消散一大半。 而祝珩之整个人被扇到三米之外,半个身子扶着桌子,脚下还撞翻了两张椅子,嘴角丝滑流出一行鲜血。 “抱歉师哥,我真不知道那狐妖居然还会开启上古禁制,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你公平竞争而已,真不是故意图你身子的,而且门里面的羡情花,一下子就扰乱了我的心智……” “我有了,”林淮舟平静而清晰截道,“你的。” 竹苑忽而静可闻针,燕子扑朔翅膀立于窗下,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盯着原地石化后嘎查一声裂成粉末的祝珩之。 还未等祝珩之用水把自己的躯干黏和起来,打结的舌头更是还没捋直,林淮舟已绕回书案,继续执笔,专注默写《清心经》,朗朗如月,从容淡定。 “怎么可能?你是男人,怎么会怀孕?”祝珩之空白的脑子嗡嗡叫,这这那那憋了半天,才发出抖如筛子的声音。 林淮舟白了他一眼:“白痴,说你读书少吧,那是合欢门,必会有人怀孕。” 祝珩之抓抓头发:“什么鬼玩意儿啊?这么邪门。” “事已至此,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我愿意。”祝珩之虽说得郑重其事,但那天生含笑的眉眼却总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气质。 林淮舟扶额,喝了一口清茶:“你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 祝珩之视线若有若无在对方平坦如往的腹部逡巡,神色难得正经:“你喝惯了浓茶,却改喝淡茶,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林淮舟抿唇不语。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不是?” “我有留下他的必要吗?”林淮舟反问道。 也对,水系术法的修士讲究清静灭欲,一旦怀孕,乃修真界大忌,如若事情败露,轻则逐出师门,重则废除修为,永世不得修炼。 林淮舟毕生追求人剑合一,登仙造极,怎会因为阴差阳错之下怀了死对头的孩子而放弃一生信仰?辜负妄静仙尊呕心沥血培养他数十载的苦心?又怎对得起黎民百姓奉他为人间正义的表率? “好,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我都可以负责。”祝珩之道。 祝珩之难得没有伶牙俐齿地抬杠,冷不丁让林淮舟愣了一下,不过也就那么浮光片影而已。 而后,林淮舟便将木青所说的流胎法子言简意赅地解说了一遍:“就是这样,中元节是我唯一的机会,绝不容许有任何差池,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听起来,你会很危险,真的没有稍微妥当的办法吗?或许,我可以找找……” 林淮舟冷嗤截道:“祝珩之,要是我死了,你就如愿成为天下第一了,应该高兴才对吧?怎么现在一副悲天悯人的恶心嘴脸?还搁这儿演呢?” 浓郁的夜色如潮水般涌来,月光跳上祝珩之捶在衣侧的右手食指,大拇指若有若无摩挲着那半块朱砂痣,他低着头,五官没入阴影:“如果我以这种方式赢了你,那我宁可不要,你必须给我活下去,否则我一定会大闹冥界,扰你生魂,势必让你投胎不得。” 林淮舟笔下尾峰骤然没收住,撇了出去,他默写的《清心经》不下千首,有史以来第一次写错字。 然,向来注意力皆在他身上的祝珩之却完全没发现,林淮舟便佯装无事发生,继续沾墨写下去,用平时互怼的语气道:“放心,照你那般酒池肉林的饮食和日夜颠倒的作息以及左拥右抱的恶习,我一定比你活得长久。” 祝珩之自从得知他怀孕的真相后,便格外稀罕地收起那些贱兮兮的话语和动不动就邪魅一笑的嘴角,取而代之的,是微微蹙起的剑眉同略显深沉的墨瞳。 “对不起,师哥,此事我一定会全力相助,绝不计较过往恩怨,护你周全。”祝珩之诚恳道。 林淮舟低垂的眉眼微微颤动。 莫名地,他突然不想继续嘴上沾毒,似乎表露得越不在意这个孩子,对方的神色会越发异常,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奇怪,他们明明是死对头,巴不得互相厮杀互相贬低,对方愈不痛快,自己愈痛快。 其实,在竹苑等待戌时到来之前,林淮舟一边默《清心经》克制自己,一边又实在忍不住地想象过无数个祝珩之的反应,大笑、蔑笑、嘲讽、挖苦……同时他已经在脑海里编织好了无数句精准淬毒的话术,即便自己吃亏怀孕了,也要保证在场面上赢过对方,心里才会稍稍平衡。 可此时此刻,好像并非如此。 他们本是平行的两条路,毫无交叉,互不干涉,因为这个共同的孩子,他们以后的路,便要一起走,五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林淮舟闭了闭眼,他从来是个规划清晰的人,今日要做什么,明日要做什么,甚至精细到一炷香一盏茶的功夫,他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内,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和死对头居然会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是祸躲不过。 他很讨厌现在格外微妙的气氛,也很讨厌眼前这个变得很陌生的死对头,讨厌看不见未来的路,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笼罩着无法驱散的茫茫大雾,变得模糊起来。 这已经超脱林淮舟掌控之外的变化,他摁了摁额角,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祝珩之甫一抬步,又收了回来,唇瓣蠕动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你……那个,身体好点了吗?” “别在这里虚情假意,这一切全都拜你所赐,滚。”林淮舟毫不留情道。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也得给人一个弥补的机会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都说了我会竭尽全力保你和孩子,你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近人情,不思人理,好,既然你不领情,那我滚,我滚得远远的,还不成吗?” 窗下燕子被忽而扬起的语调惊飞,扑腾扑腾刚飞两下,便略过宋竟满头大汗的额顶。 “大师哥!大师哥不好了!出事了!” -《 》 10、祸乱之端 林淮舟和祝珩之下意识对视,视线刚一撞上就又默契地立即拉开,后者拿出主人架势般不问自答:“吵吵嚷嚷的作甚?师哥平时怎么教你们的?” 与此同时,林淮舟左袖袋急剧震动——星罗盘有动静了! 原来,镇妖塔周围的地面忽然裂开了三五条深沟,全都蔓延至塔底,如今塔底已经开始坍塌,塔身也出现了许多裂缝,不少恶妖已经逃出塔外,天留山弟子们正全力用捆妖索制住。 与此同时,寒水涧赤霄阁弟子正分列两半圆,全力包围塔身,一人十指延申数不清的捆妖索,灵力不断沿着绳子传至塔身,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荧光闪烁,如蜘蛛铺天盖地织网。 恶妖已将那参天金塔包围得水泄不通,如无数奇形怪状的蝙蝠的黑影,它们在阵法中疯狂撞击、尖叫、怒吼、咒骂,甚至露出血牙撕咬索绳。 霍帆率先笑道:“咬吧,使劲儿咬,咬得越大口,死得越快。” 周围的人一脸信誓旦旦,纷纷露出看蠢货撞南墙的模样。 然而,那仙绳被咬了几口后,灵光却开始逐渐泯灭,而那黑影反而毫发无伤,兴奋至极,变得更加庞大。 众人齐齐震惊,霍帆瞠目道:“怎么可能?它们关在镇妖塔这么久,理应妖力大减,居然还能与捆妖索对抗?” 同时塔内千奇百怪的恶妖不断从裂缝钻出,很快,数以千计的捆妖索开始明明灭灭,灵力将滞。 恶妖伊始狂笑不止,犹如背靠一座能量源源不断的大山,更加卖力撕咬,越发强壮。 霍帆皱眉道:“不好,阵法要被破了!” “太奇怪了!它们怎么可能这么强?” 另一人焦急道:“这可怎么办?绝对不可以让他们出去危害人间!” 说时迟那时快,塔身外一圈又一圈的捆妖索变得无比暗淡,遑论众人如何加强灵力亦如盆水救火,啪啪啪,从塔尖往下的索绳,依次崩开一根又一根,数以万计的恶妖趁机咿咿呀呀哦吼吼吼窜天逃离。 千钧一发之际,浓黑天际飞来一道圣洁蓝色的剑光,同时照亮所有仰视的眼眸,那光源当空急速旋转,铮的一声,直挺挺钉在镇妖塔塔尖上融为一体。 “快看,是饮霜剑!” “大师哥来了!太好啦,大师哥来了!” 紧接着,一道颀长苍白的身影从天而降,衣袂与银发随风翻飞,只见他单脚立于剑柄捏诀念咒,忽而敛眉睁眼:“收!” 轰—— 强大的光芒瞬间开出一朵是白非白的巨型莲花,随着光线变亮,花瓣愈发宽阔,如无数只大手伸向妖影。 顷刻间,挣扎的恶妖被频频拢入花中,收进塔内,莲叶作墙,冰霜为浆,严丝合缝贴住镇妖塔所有的皲裂。 乌泱泱的苍穹逐渐晕染回正常的天光。 林淮舟自塔尖斜降,饮霜不召自入鞘,众人劫后余生,拥之而欢呼,祝珩之和霍帆被一下子挤在最外围。 霍帆见自家老大直勾勾看着被人群包围的林淮舟,眉宇浮着散不开的情绪,便夸张地一拍大腿,安慰道:“老大出手,肯定更厉害!” 换做平时,祝珩之定然一扬下巴,一展折扇,自信满满答道:“那是自然,小爷让给他表现而已,啧,就是那张脸太过招摇显眼,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 可此时,祝珩之置若罔闻,并未理会。 待林淮舟吩咐众人四下检查镇妖塔,他方上前几步,隔着林淮舟曾经命令他保持的三米距离,亦能看见那惨白的唇纹和颤颤巍巍的手指,他握住拳头,松开,又握住,问道:“你……还好吗?” 林淮舟不知听没听见,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便挺拔地走向镇妖塔,同众人一起视察,一言一语的发力,一行一走的稳定,一点也不像孕吐得格外厉害的孕妇。 说起来,林淮舟着实是个稀罕的狠人。 孕吐了这么些天,东西一点都没吃进去,按理来说,力气早已被掏空,可祝珩之直到今天之前,依然看见他卯时檐下练剑、辰时冷瀑打坐、巳时练场看操、午时书房抄经、未时后山巡值、申时云海悟道、酉时擂台对战、戌时坐床周天。 可人毕竟不是神仙,方才他镇塔收妖的那一大招,可谓将他身上游丝的力气抽走了绝大部分。 虽然他藏起了发抖的手,试图多抿几下唇使其红润些,但祝珩之见他不留痕迹地绕过身前一个巴掌高的石头,可见,这个空壳已经虚弱到没力气跨步的程度了。 祝珩之不以为然,拉长声音风凉道:“犟成这种地步,感动的只有自己,甭以为你有多大能耐,终究还是凡胎,是个人,就得休息,除非啊,不是人咯。” 林淮舟忽而驻足。 一阵初夏的风非常应景地刮过,众人忽而如坠冰窖,忽而又如陷火山。 他们互相大眼瞪小眼,个个缩着脖子不约而同假装很忙,同时又不约而同往旁边安全区退去,格外自然地留下一大片足以过上百招的空地。 那里面,只有林淮舟和祝珩之对立而站,以各自脚底为始点,前者,厚重的冰霜嗞啦杀出一条粗壮冰蟒,后者,明艳的火苗尖啸飞出一只浴火鹰隼! 天地顿时变色,蓝红胶着,旁人眼珠子瞪得直掉地上。 这俩人还未着手调查镇妖塔裂缝根源,一身老天爷赏饭吃的本事,光顾着对付自己人了!? 只见那展翅鹰隼背水一战,冲向蜿蜒巨蟒,众弟子的心当即狠狠揪在一起。 当即将撞上的万分之一之际,那鹰隼急速上升又俯冲,捆住巨蟒,一瞬间,鹰翅大展,后者蜷缩又延申,愣是挣脱不掉,被绑架着并肩同撞去一块巨大的岩石。 灵光大亮超过眼睛承受范围,耳边炸开轰隆一声——地动山摇,灰土弥漫,那巨岩生生被炸得粉碎,漫天石屑。 眼花耳鸣缓了好一会儿,宋竞模模糊糊看见祝珩之从碎石堆里单手拎出一个吱吱呀呀的灰棕色——老鼠?! “哈,原来是个臭地鼠啊,早知道拿个锤子跟你玩就好了。”祝珩之挑眉道。 那巴掌大的地鼠滋滋哇哇一通乱叫乱抓,竟然开口是个稚嫩的姑娘声:“姑奶奶一点都不臭!你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子,快松手!” 祝珩之耸耸肩,手举高,五指一松,那地鼠一落地便转眼钻入土里,哼哧哼哧,刨出一道弯弯曲曲的裂缝卖命逃开。 林淮舟平静道:“她不是。” “不是吗?”祝珩之反问。 “嗯。”林淮舟握着静如湖面的星罗盘道。 小小鼠妖中了这么重的一击,居然还能活蹦乱跳除非,这鼠妖背后,修为极高的妖王护着。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方才塔内的恶妖忽而妖力大涨之事,便解释得通了,但凡妖王级以上者,皆可将妖力传至目标者身上,随取随收。 这般看来,地鼠妖便是承载者,他钻出裂缝的同时,把妖力附着在塔内,滋养恶妖,助力破塔。 但见那地洞翻起的新土越拱越长,宋竞忙追上去:“别跑!站住!抓住她!” 锁妖塔的阵法已经被林淮舟恢复,那地鼠妖跑也跑不远,只能在这一圈范围内遁来遁去试图撞出条生路。 因为她实在太灵活了,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众弟子们刺都刺不中,气急败坏,干脆撸起袖子,握住剑鞘守住每一个洞口,一上一下嘿嘿吼吼面朝黄土背朝天打起地鼠来。 林淮舟在一旁看着他们白忙活,面无表情:“废物。去。” 祝珩之:“……?” “谁让你放走她的?”林淮舟道。 “你也没说不让放啊?” 林淮舟皮笑肉不笑道:“祝公子,你是个十八岁以上的成年男子了,当有自己的判断力与思考能力,非要我开口说才不放吗?没用的东西。” “你都没阻止我,不相当于说了吗?”祝珩之一脸无辜。 “我只是想看你能蠢到什么地步。” 祝珩之:“我要是像他们那么蠢,适才我就猜不出你的策略,我就应该当面和你的法相杠上,就不会发现这个与妖王狼狈为奸的臭地鼠了,这么说,我可是帮了大忙的功臣!” 他转而捂着心脏痛苦皱眉,一脸委屈泪涔涔道:“亏人家还冒死护住你的法相,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还侮辱我高尚的人格与机智的脑子,呜呜呜,我弱小的心灵全被你玷污了!我以后可怎么活啊?你要对我负责呜呜呜嘤嘤嘤。” “是你自己主动舔上来的,我有说让你帮忙吗?‘大、功、臣’?” 林淮舟脸色本就苍白,如今可以说是像白纸一样白到病态,他微微一笑时,要合不合的眼皮似乎都在弱到发颤。 可他话语依然如一把锋芒四射的刀,狠狠剜进死对头心口,仿佛看见对方鲜血直流,自己就可以兴奋得多活一点似的。 就好像濒死之人在合上眼的最后一瞬间,灵机一动吻了吻死对头,看着获胜的对方呆滞、愕然、疑惑、求而不得的宛如手下败将的慌乱表情,当作祭祀自己的死亡之舞。 祝珩之:“……” “行,反正你看我哪哪都不顺眼,我走还不行吗?这些破事我也不想管了,你爱咋地咋地,你就算现在当场晕倒,就算活活累死了,我也不会搭一根手指头!不,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你!” 祝珩之就像一只被满脸轻笑的主人戏弄后气急败坏的傲犬,说走转身就走。 然而,他刚抬步迈出一步,身后好似有什么重物直直摔倒,几乎同时他耳梢立马一动。《 》 11、我肚子疼 祝珩之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恨铁不成钢啧了一声,啪啪扇了自己两大嘴巴子,脚步毫不犹豫往回折,吼道:“都起开!” 声音宛若洪钟震天,脸色如同阎罗索命,吓得连人群中最敢同他杠上的宋竞也情不自禁面露恐慌闪退一步。 他轻而易举横抱起柔弱无骨残败凋零的林淮舟,狠狠往旁边啐了一口,不知骂自己还是谁:“你真他娘的贱!啊!!!” 适时,怀里的人缓缓睁眼,眼底清明,唇角微勾:“是啊,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贱的人。” 祝珩之一脸吃了狗屎的表情:“……” 天留山,审戒堂。 “我劝你们还是尽快放了我,否则我上面的人一来,你们啊,就全都死光光,到时候喊姑奶奶饶命,可就来不及咯。” 林祝二人刚迈进门槛,便听见小姑娘大言不惭吓唬一左一右看管他的弟子。 此时,地鼠妖被闪着灵光的捆妖索绑在一张椅子上,她已经显出人身,翩翩少女,毛茸茸的棕色衣裳,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着精光,精巧的下巴高高翘起,俏皮可爱。 “大师哥,二师哥。”那弟子恭敬唤道。 林淮舟脚步一顿:“这里不需要你。” “哈,小嘴巴还挺硬,你脸色白得跟僵尸似的,八成那臭地鼠放个屁都能把你嘣倒,岂不是丢尽我的脸?” “……” 林淮舟确实没有什么气力和这个逻辑怪争辩,直接当他是一只不分日夜跟在主人屁股后的狗算了。 “你过来。” 林淮舟声音不大,祝珩之远远守在门口,就是鬼使神差般很清晰地听见了。 “怎么?你……你又有事儿了?”祝珩之认为直接问“你哪里不舒服吗”这话太亲密了,说起来舌头打结,便转而换了句差不多意思的话。 林淮舟毫不犹豫剜了他一眼。 “你让我过去就过去,岂不是很没面子?”祝珩之双手抱胸道。 林淮舟就定定站在那里,眼睫微垂之态,敛去了他一身坚硬如冰的寒意,更多了几分柔媚似水之感,风卷起他浓密的银色头发,像严冬银霜铺成的一张软毯。 “我肚子疼。” 林淮舟音色清冷,说话声不大不小,便显得没有什么起伏,可他这几个字,带着点微弱的气声和稍低的尾调,加之那让人一眼难忘的美貌和苍穹之下显得弱不经风的孤影,但凡是个人,心里皆会不由自主泛起浓烈的保护欲。 “……” 右食指上的那半颗朱砂痣略微滚烫,仿佛无时无刻不提醒他已经是孩子他爹,祝珩之抓抓头发,清咳两声,望天望地晃到林淮舟身旁。 他还是没忍住老大爷似的叨两句:“那还审什么?不要命了?走吧,看大夫去。谁让你没休息好就乱跑的,现在好了吧,都不知道是不是病根,麻烦。” 林淮舟垂眉不语。 “行行行,听你的总行了吧?审完后就给我去看大夫,知道没?” 他走到小姑娘跟前,在她背后贴了一张符,速度快得没人反应过来。 他笑吟吟一眯眼,瞳色骤然变红,声音低沉微哑:“小美人儿,说,谁派你来的?” 身上的黄符闪了闪,她整个人的表情变得呆滞而空白,可一句话也没说,就像睁眼睡着似的。 祝珩之脸色闪过一丝疑虑,和林淮舟对视一眼,很快,他又掏出一张符,凌空画线,闭眼喝道:“入!” 再度睁眼,他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继续问同一个问题,可没有任何回复,他神色更加古怪。 按理来说,首先,以他的功法练就的真言符,本就不应该失效,其次,即便真有非常特殊的情况失效了,可通过控制灵识来窃取真话这一块,是断断不会失败的。 他从未见过没有任何回应的灵识。 除非,对方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做,并且熟稔地设置了连他都感知不到的预防术,抑或是,这个躯体非人非妖,只是个傀儡似的空壳。 祝珩之碰一鼻子灰钻了出来,耸肩摇头,示意毫无收获。 须臾,黄符灵力已尽,破碎如火星,厚厚如梦初醒一个激灵,还未来得及开口,浑身动弹不得,丹田之处像被冰川淌过,寒意的麻痹感直窜天灵盖。 “等等!”祝珩之阻道。 “如果你想在这个时候英雄救美的话,我一定会先拍死你。” 祝珩之又惊又怒:“你刚才……居然撒谎了!你根本没有肚子疼,你骗我!!” 林淮舟不以为意,淡淡道:“有问题吗?不用白不用。” 祝珩之还在纠缠不休:“林淮舟啊林淮舟,这招你跟谁学的?好的不学学坏的?你……你堕落了!” 林淮舟面色如冰,沉吟不语,不想跟此人纠缠些有的没的,他五指成爪,灵光运转。 不一会儿,一圈深蓝色浓雾从厚厚的丹田处升起,不知他又怎么一晃,那浓雾被迫脱离出来,圈在他掌心上空。 一股深海的腥味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林淮舟另一手里的星罗盘大震,他手腕一转,浓雾一靠近罗盘,就像遇到老熟人似的被吸了进去。 登时,盘中折射出一条金光,虚空之中展开一张囊括天南海北的极其宏阔的地图,犹如整个世间就浓缩在眼前。 其中,最亮的,是由无数个星辰组成的一条发光小径,从天留山朝萨渡海方向弯弯绕绕,越过海岸线,最终定在海中一个小圆黑点。 林淮舟如镜的蓝眸倒映出“湄清岛”三个字,他缓缓道:“找到你了。” 适时,腰间玉牌抖动,传出宋竞急切的声音:“大师哥,大门口有个自称来自湄清岛的老伯,他好像快不行了,您快来看看。” 林淮舟面色一动,随手把浑身冰霜冷到翻白眼吐舌头的厚厚丢给祝珩之:“把她扔进锁妖塔。” 祝珩之:“人家小美人儿没做什么坏事,进去肯定会被那些妖欺负的,你懂不懂得怜香惜玉?” 林淮舟头也不回:“妖就是妖,生来即定,再温顺也有妖性,待她妖性大发,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之时,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些话。” 正门外,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半死不活瘫在宋竞怀里,白发蓬乱,身上的衣裳又破又脏像经年风餐露宿的乞丐。 他枯枝般的四肢像被什么榨干,骨骼的纹理清晰可见,他面容枯黑焦黄,双眼发青凹陷,直愣愣望着某处虚空,像是魂魄已经有一半离开了躯体。 林淮舟一上前,他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紧紧嵌着林淮舟的衣袖,泛黄的眼珠失焦般看过来,也不知道看没看清来者。 他从手边的包袱里,颤颤巍巍翻出三五瓶晒干的海货、十几个袋小鱼干,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干裂到流血的白唇断断续续发出破风箱的哑声:“有……有好厉害……的妖怪,道长,帮帮……我们,帮帮……,村民都……” 话音未落,他的头一歪,眼睛依然大睁,手一点未松。 林淮舟探了探他鼻息,须臾,抬手一抚,男人干涸的眼皮便盖住了血丝爆裂的眼珠,就在这一刻,男人的手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袖,烂到结痂的嘴角似乎往上扬了扬。 宋竞哀悼片刻,问:“大师哥,这是妖怪所伤吗?” 林淮舟摇头:“不是,萨渡海湄清岛距离这里天高路远,他大概在一个半月前,活生生走过来求助的。” 老人家一大把年纪,横跨千山万水,还背着这么多东西,怎能吃得消? 约莫半个时辰后,林淮舟将一坛骨灰和老人带来的海货银两悉数收入乾坤袖,将天留山事务无微不至交代与宋竞等人。 “大师哥,你一人前往,会不会太危险?”宋竞担忧道。 “是啊,清也,”木青递给他一些保胎的瓶瓶罐罐,嘀嘀咕咕说一大堆哪瓶要在何时吃几颗,然后小声道:“你现在有孕在身,不宜大动干戈,每日按时吃药,中元节之前,胎儿一定不能有事,否则,我就算是神仙转世,大的小的我都保不住。” 林淮舟嗯了一声,收下药。 木清往四周看了看,继续压低声音:“欸,孩儿他爹怎么不跟你一起去?” 林淮舟道:“他不来更好,省得给我添乱。” 木青突然一拍桌子:“这可不行,他必须去!” 林淮舟:“?” “不好意思,回去冲了个澡,来晚了。” 话音先至,祝珩之摇着折扇笑眯眯孔雀开屏,走路带过来的风是香的,发根微湿,连指甲盖都是光鲜亮丽的。 他转而对林淮舟道:“顺路送送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大喊一声‘哥哥救我’我绝对会帮你实现愿望哦。” 林淮舟好似想起了上一回叫他来竹苑摊牌时所喊的玉牌口令,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真是多谢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俩,借一步说话?关于……”木青眨眨眼,看了看林淮舟的肚子。 二人只有在这件事情上才会大发慈悲暂时熄火,要不,就算给木青一百个脑袋,他也不敢掺和进去。 三人移步后堂。 木青有点难为情踱来踱去:“有件事情,我还是讲一下,就是……额,那个嘛,你的灵脉不是被那玩意儿缠住了嘛,现在又要出远门降妖,还是个妖王,恐怕灵力会不足以支撑。” 林淮舟淡淡道:“嗯,你说过,还有吗?” “如果,嘶,我是说如果哈,不一定会发生,那个,如果你灵力不够用,可以暂时用外力打通一下,就好啦。” 祝珩之挑眉:“外力?什么意思?” “就是……唔,渡一渡真气,哈哈。” 林淮舟皱眉:“渡?” 木青眨眨眼:“啊,渡。” 祝珩之摸摸下巴:“嗯。渡。” 林淮舟和祝珩之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须臾,纷纷顶着一脸吃了很多屎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面部扭曲,一左一右离开了。《 》 12、奇人奇事 到达湄清岛,已是傍晚。 按照陌路人的指示,他们找到了死去老伯的家,原来,那老人家是这里的村长。 那是一个很小很旧的茅草屋,大概传了三五代人,倘若刮个风下场雨,这破屋子怕是连根拔起抛到九霄云外。 祝珩之敲敲发白生霉的木门:“请问有人在家吗?” 久之,吱呀一声,门往里打开,但只开了一条狭窄的缝,可见门后挂着一沓厚厚的锁链,一个含着哭腔的女人正举着一把刀,颤抖而倔强的声音从里传来:“我丈夫还没从天留山回来,求求你们别再来了,他真没有卷走你们的钱。” 林祝二人奇怪地互看一眼,祝珩之上前一步道:“请问您是村长夫人吗?我们受村长相邀,自天留山而来,我姓祝,他姓林。” “天留山?” 须臾,那沓锁链吭啷落地,木门大开,那四十左右光景的女人忙扔下刀,破涕为笑,眼睛布满红血丝:“是的是的,祝道长,林道长,快请进。” 他们一进去,村长夫人急切左顾右盼,里三层外三层把门牢牢锁回去。 院子明亮,整齐铺晒着海带、鱼干、虾干等,一如村长临死前递给林淮舟的那些海货,咸腥味溢满空气。 村长夫人热情地倒了两杯热茶,烫到手也不理,急中带喜问:“二位道长,我丈夫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他一大把年纪身体不好,我本来不想让他出远门的,可他死活要去我也没办法。我儿子昨夜出海未归,怕是凶多吉少,我只剩他一个人了。” 说罢,村长夫人眼泪掉个不停,哭得很凶,薄白的嘴唇抖个不停。 面对这种生离死别,祝珩之一张巧嘴都不知该如何提起,只能惋惜道:“夫人,请节哀。” “什么?”村长夫人一愣。 林淮舟默然,从乾坤袖中化出一坛骨灰、一个装着二十两银子和一些海鲜干货的蒙尘包袱,道:“我们看到他时,他身体已经没有一处是好的了,五脏六腑皆衰竭,几乎是强忍疼痛靠着意志挺到最后,我们……实在无力回天。” 村长夫人颤颤巍巍摸着她亲手在包袱上缝制的“平安”二字,泪如雨下,捶胸顿足:“我就叫你不要去,不要去,怎么就不听呢!就会考虑别人家上有老下有小,出不了远门,那我呢?儿子呢?我们自己家呢?” 话音未落,她两眼一翻,唇色发白,当场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像是睡了一觉醒来,胸腔没那么疼,摸着那冰凉的骨灰坛,她心里现在只有淡淡的平静,眼泪却还是不住往下流。 门外,祝珩之坐在小板凳上拿根稻草逗蚂蚁,林淮舟就地打坐静修,他们敏锐地听见屋里低低的啜泣,齐齐抬眼。 祝珩之刚起身,村长夫人便赤脚冲了出来,抱着骨灰跪在他面前,砰砰磕头:“恳请二位道长收服海妖,还我们安宁,让我丈夫在黄泉之下安息!” 林淮舟扶起她:“夫人快快请起,我们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祝珩之突然想到什么:“在这之前,我们想先把令郎找回来,给您做伴,您看行吗?” 村长夫人连连点头:“好,好,太感谢了,我只剩他一人了,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林淮舟不动声色看了祝珩之一眼,那眼里不是一如既往的嫌弃与烦厌,而是夹杂着某种比较柔和的触动。 接着,村长夫人把岛上发生的怪事娓娓道来。 一个多月前,岛民们发现一片黑色海水的海域,也就是“黑水湾”。 那里鱼虾极其丰富,网一撒下去,捞上来的数目,比其他海域打捞得要多好几倍,去一次,半个月都不用愁,大家都抢着去了,可谁知,竟然冒犯了那里的海妖,都死好几百人了。 凡是去那片黑水湾打鱼的男人,几乎有去无回,出海的第二天,被榨干的尸体会被冲回海岸。 村长请了四五个道士来驱妖,可一点用都没有,折腾下来,倒是花了十几两银子,本来祖上就靠海吃海,这都一个多月不敢出海了,大家伙哪来的收入? 所以,后来村长提议再凑二十两,去天留山请远近闻名的天留双壁下山。 在这段时间里,大多数渔民没法按时给店家供新鲜货,他们便直接雇了打手上门催着要货,没货赔钱,没钱索命,要命就强抢妻儿。 村长又不在,个个你推我我推你,吵个不停,就是没人敢去跟商家谈判。 昨天又来了一批打手,不少人被打得躺床不起,村长儿子杨力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和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全副武装结伴出海捕鱼,为乡亲们尽量减少困难。 然而,去了六个,只回来了一个。 “杨力他娘!你儿子找到啦!” 村长夫人登时站起来,跑得太急绊掉了一个鞋子,她的手控制不住抖动,压根拿不稳开锁连的钥匙,她咬牙狠狠打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捅进去,却怎么也拧不开。 “杨力他娘,快开门,你儿子快不行了!”门外的人催促道。 “快了快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钥匙用反了,她咬牙涨红了脸,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顷刻间,一道蓝光闪过,千层万叠的锁链嘣的一下全断成条状,木门自然大开,村长夫人忍着软了一半的双腿,扶门框爬出去。 紧接着,四人抬着一个担架进来,其上躺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粘着沙石的清秀男子,浑身血肉模糊,双目紧闭,脸色青紫,不知死活。 “我的儿啊!!!” 村长夫人撕喉嚎啕,几乎又要昏厥过去,祝珩之上前一个箭步扶稳她。 就在此时,林淮舟看见那男子眼皮微动,沉声道:“他没死!” 村长夫人翻上去的眼仁立即落了下来,便见林淮舟指尖闪烁一种神秘的蓝白光,快速在她儿子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后者立即喷出一地海水,咳嗽不止,脸色渐渐红润。 “到了黑水湾,一开始还顺风顺水,我们还以为没什么事,就开始撒渔网,可没多久,突然来了一阵狂风,天也变暗了,那风越来越大,我们完全没法掉头,整艘船几乎要翻了,天越来越黑,像浓雾一样,看不清楚方向。”杨力倚靠在床头,慢慢回忆道。 “我和朋友从小在这一片海域长大,我四岁就跟爹出海,没有一个人见过那种鬼地方,然后……” 杨力虚弱地看着天花板回忆,他忽而细想到什么,睁大眼睛,抓紧被子身体发抖:“那个妖怪轰的一下从海底冒出来,很大,很大,它像一条鱼,不,又像一只黑色大鸟!会飞!太可怕了,你们知道吗?它……” 林淮舟忽而点了点他额心,他当即昏睡过去。 村长夫人疑惑:“道长,这是……” “他受了刺激,不宜情绪过于激动,说到这里,便足够了。”林淮舟道。 “多谢林道长,多谢。” 林淮舟颌首,便走了出去,祝珩之跟上去,难得没说一些让他忍不住挥巴掌的话。 不过,两人走在院子里,却安静得很,有点不习惯,林淮舟蓦然停下,居然主动打开话匣子:“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你觉得,那个叔灭,是条什么鱼呢?鲫鱼鲈鱼墨鱼鲤鱼鳗鱼?” 林淮舟:“……” “要是鲈鱼的话,就好了。” “为什么?” 话一出,林淮舟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怎么和这个白痴一起探讨这种比莲塘淤泥还烂百倍的问题。 祝珩之一脸认真:“鲈鱼不用挑小刺啊,肉质鲜美滑口,多汁清甜,很适合你这个对食物很懒的孕妇,应该很补,再弄点茯苓、天麻、川芎一起清蒸,大补!听说这里的五色鱼脍很有名,有机会咱俩去尝尝。” “……”他的思维跳跃得让人匪夷所思。 适时,门外一阵骚动,顷刻间,一群男女气势汹汹,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渔具,像马蜂一样涌了进来。 为首的光头佬恶狠狠道:“杨力!还我儿子的命来!杨力,给老子滚出来!” “还有我儿子的命,也一并还来!”光头佬身边的一个赤脚大娘也嚷嚷起来。 林淮舟一眼便认出了他们大多数是方才送花轿的人,上前道:“如果没错的话,各位的儿子是自愿出海的吧?” 光头佬颐指气使道:“你是谁?跟你有关系吗?” 赤脚娘凶神恶煞道:“要不是那该死的杨力多次劝说我儿子,他就不会被妖怪榨成人干,都是因为他,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他凭什么?!” 祝珩之挡在林淮舟身前,脾气很好地劝道:“这位大娘,你要讲话就讲话,靠这么近干嘛呢?这么想让别人知道你有口臭吗?来来来,退,退,退。” 那赤脚娘被祝珩之非常有礼貌地请到距离林淮舟三米以外的地方,她看着面前男人笑眯眯的英俊眉眼,喉咙却像被浆糊黏住了,嘴巴张得再大,也只能发出蚊子般的声音。 “杨力,你个王八羔子,不敢出来是吧?信不信老子拆了你家!” 话罢,那光头佬挥着镰刀就往窗棂砍去,奇怪的是,他一身蛮力,却砍得不深,更怪的是,明明那么浅的坑,他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拔不出来。 无人知晓的宽袖之下,林淮舟指尖灵光闪烁。 这时,人群有个小鼠眼猜,尖声尖气道:“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海妖什么人都吃,偏偏就放了杨力,凭什么?难不成他跟妖怪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易?” 一个酒糟鼻上前一步,接话道:“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譬如,他答应海妖送人给他吃,然后让海妖留他一命,这也说得通啊!难怪其他五个人都死了!” “对对对!” “说不定啊,这个杨力,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海妖!妖肯定是不会死的。” 那些村民你一言我一语,越猜越离谱,忽然,砰的一声,屋内一阵好大的动静。 “啊啊啊啊啊啊!妖怪,妖怪来了!” 不少人瞪大眼睛,纷纷惊魂落魄撒腿就跑,剩下的人见到他们跑了,不知所以然也跟着一起跑光了。 而光头佬还在原地,手脚并用哼哧哼哧拔镰刀。 林淮舟施施然走过去:“你不走吗?”《 》 13、我大你大 “哼,老子的儿子都没了,有什么好怕的?” “这样啊。” 林淮舟指尖一转,他的镰刀登时飞出手心,似有一个无形的巨人高高抬臂劈下。 光头佬大惊失色,摔坐在地,张嘴大叫,连连蹬了好几次腿才找到踩地的感觉:“你……你是妖……妖……有妖怪啊啊啊啊啊啊!!!” 林淮舟手腕一转,那镰刀一直跟在光头佬身后,咻咻咻咻,刃光交横,没几下,就把他衣服撕成羽毛般的碎片。 一块帕子大小的烂布黏在他脸上,像粘了胶水似的挥之不去,然而,那光头佬吓得一直闭着眼睛,浑然不知自己一路光着身子往外跑。 祝珩之抱胸而立,看着那长白条一晃而过,吹了一声口哨,揶揄道:“没想到,师哥有这癖好。” 林淮舟面无表情道:“过奖了,你不觉得,这样才更配他吗?不、要、脸。” 祝珩之兀自拍腿大笑:“林淮舟,没想到,你还挺好玩的。” 他板着脸,一个眼神飞过去:“好玩的是他们,不是我。” 祝珩之立即识相闭嘴,右手大拇指不经意摩挲食指上的半颗朱砂痣,耳尖莫名微微发烫。 房门轧轧而开,村长夫人有些局促站在那儿:“不好意思,我没忍住掀了桌子,二位道长,失礼了。” 林淮舟轻声道:“夫人请放心,他们最近不会再来找麻烦的,好好休息吧。” “好,多谢,我去做饭,还请二位道长替我照看一下力儿。” 赶了一天,也有些饿乏,村长夫人体贴周到,很快就做好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紫菜冬瓜汤、虾干炒韭菜、生蚝干煎蛋、海带苗炖豆腐,色香味俱全。 饭后,天色已黑,由于这个老屋过于逼仄,房间不够,村长夫人打算收拾自己的卧房给他们休息一晚。 “这……”林淮舟想婉拒,可是她动作麻利,已经格外热情地铺上新被褥。 祝珩之吃了饭之后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但林淮舟肯定他就在附近,便扬声一喊:“祝珩之!” 咻的一声,一道黑红色影子速速而至,祝珩之耐心道:“师哥,我不是教你暗号了吗?忘啦?要不要我再教你一遍?来,跟我念……” “闭嘴,”林淮舟抬了抬下巴:“村长夫人说要把她的房间让给我们住。” “这可使不得。” 林淮舟见他满脸堆笑地帮村长夫人拿下柜子最上面的枕头,便出去转转。 月亮如一个银盾高高挂起,薄薄的月光洒下来,卧房里,灯火通明,一个男人背对他在执笔写些什么。 林淮舟眯了眯眼,那不是杨力吗? 他的手伤得不轻,按道理来说,还不能握笔,可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很轻松地唰唰唰写字? 屋里突然传来村长夫人的笑声,杨力警惕看向窗外,好在林淮舟反应快身子单薄,直接躲进檐下柱子后,而后探出头去看时,他已经藏好纸笔躺回床上,又变成一尊病体。 另一头,祝珩之殷勤地送村长夫人出来,不知又说了什么,后者心情愉悦道:“好吧,二位道长,那我去把杂物间收拾出来给你们啊,那间房我平时一直都有打扫。” 祝珩之一手抵在门框,一手叉腰,抛了个媚眼给阴影处的林淮舟:“怎么样?佩服吧?还不叫一声?” “切。” “……” 杂物间本来会比卧室小,放不下两张床,就在床角下打了个地铺。 林淮舟和祝珩之皆为八尺男儿,光是站在门口,便几乎顶到门,祝珩之会更高一点,额头上方与门框齐高。 “你看,我进不去。”祝珩之挑衅地看着直直进入房间的林淮舟,待后者看过来,他才微微弯腰:“你看,我是这样进来的。” “最快进来的人睡床。”林淮舟眉毛一挑,已经坐在床上。 “……这不公平!” “很公平啊,我睡床,你睡铺,一人一边。” 林淮舟用手比划了一下床与铺之间的中轴线,还真的把房间不偏不倚地一分为二,犹如天枰左右两个均匀的秤砣。 祝珩之:“……” 湄清岛的晚上格外宁静,细细听,还能听到海水的波浪声,一起一伏,缓缓的,令人不经意间放松下来。 祝珩之边脱衣边随口问:“你是不是要吃药了?” “你才要吃药。”林淮舟正闭眼打坐静修,随口应道。 祝珩之觉得对方的回答不太对味,片刻,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哪个意思?” “……” “我是说,木青给你的……保胎药,吃了没?”祝珩之耐着性子道。 “哦,吃不吃都行。”林淮舟答道。 “那你到底吃了没?” “很重要吗?” 祝珩之一下子噎住:“……” 须臾,他好像想明白什么,食指虚空点了点:“我就知道。” 他径自走向林淮舟,坐在床沿,解开的衣领松松垮垮,胸前的肌肉线条在明灭烛火中层峦起伏,如野兽般极具爆发力。 林淮舟顺带瞄一眼就撇开视线,指了指中间:“你越线了,这才叫不公平。” 祝珩之没跟他探讨这个不知从哪里开始冒出来的问题,而是指尖跃上一团红光,兀自化出林淮舟乾坤袋里的十几个瓶瓶罐罐。 他随手拿来一个空杯,拿着药瓶就往里倒,絮絮叨叨:“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吃不吃药也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他一天在你肚子里,我就一天是他爹。” 一提到孩子,不知为何,两人双双沉默,气氛就很诡异。 “你自己都过得一塌糊涂,别祸害人了。”林淮舟冷冷道。 “我那叫无拘无束,一人吃饱喝足全家不愁,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可某些人啊,蠢到家了,连什么时候吃药吃什么药和吃多少颗都记不住。咱俩孩子都已经有了,我不多上点心,难道提起裤子不认人做负心汉?你都认识我这么久了,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吗?” “不是吗?” “……” “不跟你计较,总之,咳咳,中元节之前,你和孩子都不能出事,就这么定了。” 林淮舟道:“我不需要。” “你省省吧,那我考你一个问题,只要你答上来了,我就撒手不管,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林淮舟沉默了一会儿。 “呐,这都不敢,倒有臭脾气跟我在这倔,都是给谁惯的。” “谁说不敢?放马过来。” 祝珩之贱兮兮一笑,问道:“请问,我的大,还是你的大?” 林淮舟了然一笑,答道:“这有何难?同是八月,我初六,你初九。” “错!师哥,我问的是‘我的’和‘你的’,注意哦,别跑题了。”祝珩之狡黠一笑,眼神示意某处。 林淮舟登时涨红了脸:“不知羞耻,这什么问题?祝珩之,你耍赖!” “你也没说不能问这种问题啊,这下答不上来了吧,你输了,师哥,还是乖乖听话,吃药吧啊。” “……” “怎么?怕我害死你啊?”见林淮舟不接,估摸着吃药时间快过了,祝珩之便如实道:“好了,算我输,刚刚吃完饭后,我上了茅房,联系木青确认过了,这些药就是这么吃的。我以人头担保,如果你吃进去后有什么异常,你就把我当场扇个稀巴烂,我决不还手,若是还手一丁点,就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你的狗,行不行?” 说到最后,对方温热的吐息像猫尾巴似的挠着林淮舟鼻子,太近了,近到林淮舟都能看到他熠熠生辉的墨瞳,以及眼仁下的一颗灵动的小黑痣。 “我要一壶水。” 未多时,一壶水喝完,药还剩一大半,因为,林淮舟是一颗药丸一大口水配着的,有时候一口水都搞不定,要两三口。 祝珩之光是看着他吃药都看困了,他撑着沉重的眼皮又给他倒了一大壶水,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支颌:“你喉咙也太小了吧,跟绣花针似的,怪不得。” “什么?”林淮舟终于吞下最后一颗药丸,咕噜咕噜把剩下的水全喝光才涮干净嘴里的苦臭味。 “怪不得你从不吃红烧肉。” 林淮舟:“……” 烛火比先前昏黄一些,祝珩之大概是迷糊晕了,眼睛不自觉盯着林淮舟那泛着水光的嘴唇,因为他吃药会习惯性抿抿唇,加深了唇色,像刚绽放的嫩红花朵,显得唇形优美饱满。 “就你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现在肚子还揣了一个,回去之后,你一个人怎么行?胎心停了大概都不知道,要不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有我在,你们就绝对不会出一点差漏,信不信?”祝珩之不动声色观察着对方的脸色道。 “不可能。”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知变通?你好歹作为一个母亲,连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吃吃多少颗都记不住,而且,就你那精细到每一刻都在练功的臭习惯,除了早饭按时吃,午饭和晚饭都经常不吃,就那些汤汤水水白菜豆腐哪有营养喂孩子?” 林淮舟微愠道:“我吃什么,怎么吃,是我的自由,这个孩子本来就是意外,我为什么要为了这个不该来到世上的生命而改变我自己?他不该来,我也不会让他来,我的人生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明白了吗?” 祝珩之本来莫名火起,可一对上林淮舟那双水灵漂亮又带着点幽怨哀伤的淡蓝眸子,他突然感觉对方其实挺可怜的:“……那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总行了吧!” “再说。” “……这不行那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娇气这么难伺候?我都让你了这么多了!别以为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老子想把你留在身边还不容易?有的是你想不到的办法!” “嘶!”林淮舟忽然捂着肚子叫了一声。 祝珩之心下一咯噔,可一想到自己方才血气方刚的男子汉模样,这时突然嘤嘤嘤地关心别人,实在有毁英明神武的高大形象,便躺回去,硬着头皮道:“你看,不听他爹的话,孩子都有意见了。” “嘶……哎哟!”林淮舟神色有点不对。 好像还真的有事。 祝珩之蹭的一下飞过来,双手在空中划拉要碰又不敢碰:“爷爷!奶奶!祖宗!媳妇儿……呸,林淮舟你怎么了?肚子疼?我放错药了?没道理啊,我确认很多遍了,不会出错的,你还好吗?不行不行,你是不是灵力不够运转,要不我给你渡渡气?” “等等,”林淮舟一把卡住他撅起来的狗嘴,“不必,我……我出去一趟。” “你真没事儿?” 林淮舟摇摇头,下床走出杂物间,不一会儿,他折返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是很疼吗?还是渡气吧!来来来。” 林淮舟还是摇摇头。 晚风风凉,祝珩之愣是额头一层惨兮兮的毛汗:“祖宗,你倒是说啊,到底怎么了?你可千万别出事儿啊。” 林淮舟好似再也忍不住了,身子越发弯曲,手指紧紧抠着门框,玉白的脸颊在橙黄的烛火下微微泛红,他咬咬唇,问道:“茅房在何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祝珩之笑得喘不过气。 林淮舟瞪他一眼:“祝珩之!” “出门右拐,最里边那间,哈哈哈哈!”祝珩之朝着那急匆匆的背影喊道,“慢点儿,灯有点黑,别侧漏了,要不要我替你把着啊?” 适时一个石头软绵绵地扔了过来。 祝珩之扑哧一声,笑得直躺地。 翌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正是出海的好日子。 村长夫人把自家的渔船给了林祝二人,还在船上准备了不少干粮和水,细心提醒道:“海上时有海盗出没,敛财杀人,猖狂至极,二位道长要小心。” 船只下水过程中,村长夫人奇怪地咦了一声。 祝珩之快步上前:“夫人,可是需要帮忙的?” “哦,不用,多谢祝道长,这船大抵许久没用了,吃水比以前多了点。” 林祝二人视线撞在一起,双双不言。 目送孤帆远影,村长夫人一个劲儿地跪在沙石上念念叨叨地朝他们叩头:“大慈大悲的神仙一定要保佑二位道长斩除妖孽,平安归来……” 碧空尽头,船只平静行驶在蔚蓝的海面上,船帆顺风自得。 祝珩之躺在甲板上翘着腿晒太阳,嘴里叼着不知从哪来的一根草,悠悠道:“出来吧。”《 》 14、夹带私货 林淮舟在一旁打坐静修,不动声色。 须臾,船舱里细细簌簌,脚步声靠近,一个清秀端正的男子映在阳光下,不正是昨天刚从海妖嘴下唯一拿回小命的杨力? 他不安地摩擦着手,低头愧怍道:“对不起,二位道长,是我擅作主张。” 林淮舟眼皮掀也不掀:“为何?” 杨力紧紧握拳,郑重其事道:“我想给我的朋友们报仇,他们全都因我而死,我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祝珩之晃着腿,漫不经心道:“你要是想以死自证清白,这里海水深度很合适,你直接跳下去就好,一了百了,以命抵命。” 杨力咬了咬唇,道:“我想出一份力,哪怕在危险的时候帮道长们拖延一点点时间也好,而且,我见过海妖,我还知道他的地盘里有很多陷阱,我可以帮到你们的。” 林淮舟缓缓睁眼,淡蓝色的眸子与海水交相辉映:“说来听听。” “不,除非你们让我留下来。”他执拗道。 片刻,祝珩之起身勾住他肩膀,虚虚握拳捶了一下他胸口,随意亲和道:“行啊,看不出来,小伙子,小小年纪,你还挺有胆量的。” 杨力不好意思笑了笑:“那林道长……” 林淮舟闭上眼睛,沉默不应。 祝珩之摆摆手道:“无所谓,我同意他就同意,我俩从来不分谁跟谁。” “那就好,多谢多谢,我一定不会拖你们后退的。” 海风拂面,舒适清爽,白鸥低翔。 迎着风,杨力徐徐回忆道:“当时,我们都被卷入了一片黑色海域,鱼妖骤然从海面飞出,我们的船一下子就翻了,我被一块船板砸晕后,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和朋友吊在了很大很大的树上。” “我们手都被树藤死死缠住,挣脱不掉,我旁边的一个朋友他习惯鞋里藏刀片,他就把自己荡起来,把刀片递给我,我就割断树藤掉了下去,就在我准备解救我朋友时,海妖却回来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先逃,然后再想办法回来救他们。” 说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神色哀伤,眼角泪花闪烁。 “我当时真的很害怕,不知道海妖追没追来,一直跑一直跑,看到路就拼命跑,那里像个迷宫一样,有好多条分岔路,我几乎都跑遍了,最后得老天保佑,我才瞎猫碰上死耗子,一个人,逃了出来。” 林淮舟缓缓问:“你还记得哪条路是出口?” “记得,我肯定记得,只有出口才是没有一点危险的,所以我才才能很顺利,你们不知道,其他的路都有非常非常可怕的东西,真的,我看到过,你们要信我。” 祝珩之笑眯眯道:“老兄,没有不信你,你何必一直强调呢?对吧?” 杨力抓抓头发道:“对不起,我……我怕你们走错路,碰上那些东西,很难缠的,我当时差点没死在那里。” 就在此时,浓雾般的乌云从海平线迅速包围过来,眨眼间遮天蔽日,平静的海面突翻大浪,一波接一波,渔船剧烈摇晃,嘎吱嘎吱响,似乎随时会被冲散。 杨力吃力地扶着船板,满面恐惧:“要来了!他要来了!” 紧接着,一阵阵诡异的狂风呼啸而至,粗大的桅杆咔嚓一声折断,渔船完全失去了重心,像个不倒翁似的东倒西歪。 杨力一不小心脚下失重,半个身子探出海面,船又一晃,他整个人面朝海水背朝天被狠狠抛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脖颈忽而一紧,惊呼转眼,原是祝珩之捞住他,那力气大得着实没话说,杨力只觉自己一个成年男人在他手里就像浮萍一样轻。 他被顺势一把拎起,整个人像香蕉皮似的在空中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 与此同时,船身极具晃荡之际,林淮舟平衡如故,色淡如水,猛然俯腰单跪,当—— 饮霜剑直直钉在甲板上,海风拂起他如瀑如锻的银发,他眼皮一掀,双手结印,一个灵光熠熠如水波纹的阵法,瞬息笼罩住整艘船。 砰的一声,杨力落在泛着灵波的甲板上,只觉脚下如履平地,耳根清净,然,阵法之外,祝珩之凌空而立,掌心燃烧着奇异的火苗,面前风浪滔天,黑云压城。 此时一个惊天巨浪如擎天猛兽的舌头般,骇然兴起千丈,朝犹如一粒黑豆大小的祝珩之吼啸而去! “祝道长!”杨力撕嗓吼叫,仿佛大声点就能吓退卷浪似的。 但见林淮舟又结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法印,手快得重影,团聚灵光的手掌猛然贴住甲板,顷刻间,一道腾蛇般的冰柱蜿蜒而出! 瞬间分叉成无数根透蓝的琉璃般的冰柱,延至黑空,顺着巨浪,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攀岩,一路劈里啪啦冻个彻底。 “祝珩之!破!”林淮舟令道。 “明白。” 祝珩之微微一笑,右手化出一把百斤重的火焰黑刀,足尖轻轻一点,挥刀而下! 犀利的刀风瞬间化作一只壮观的烈焰凤凰,仰头嘶鸣,响彻天际,同时展开两个庞大美丽的羽翼,一左一右,砰——不费吹灰之力拍碎那座高耸入云的冰山。 而后,祝珩之完美的下颌线动了动,嘴里的草换成另一侧,掌心随意团起火球,放到脚边,后退几米,又奔回去,右脚一后一前,那火球就像蹴鞠似的被一脚踢飞,钻入碎冰之中。 轰的一声,火光赫然炸开,炽热的光芒如烟花绚烂。 大大小小的冰块——巨浪的前身,纷纷化作一滴滴阴凉的水,下阵雨似的,滴滴答答打在杨立仰起的脸庞。 他还傻睁着眼,一动不动。 海面再度恢复平静。 好一阵雨后,海面涌起茫茫大雾,如吹不散的厚厚一沓陈年积灰,久久看不见前方,更不知身在何处。 忽而,林淮舟警惕道:“有妖气。” 不知过了多久,水雾悄然散去,又是一片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你们看,海水……”杨力瞪大眼睛指着船下。 顺着看去,海水呈一片浓郁的黑色,暗流波涌,深不见底。 晒了一路太阳的祝珩之反而打起十足精神,活动手脚:“可算到了,躺得我快石化了都。” 然而,黑水湾似乎无边无际,船又漂了很久很久,海面依旧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杨力口中所说的会飞的鱼妖。 祝珩之无聊地蹲在船栏上啃着一块村长夫人给的海菜饼:“老兄,你不是说那鸟鱼就在这里吗?” 杨力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那天不一样,或许,他就在海底,睡着了?游去别的地方吃人了?” 林淮舟站在甲板最前方,银发飞舞,极目远眺,片刻,来到祝珩之背后,指尖碰了碰他:“下去看看。” “啊!”祝珩之尖叫一声,猝不及防掉进水里,居然胡乱扑腾扑腾起来,水花四溅,时而露出头,时而沉下去:“咕噜咕噜……我……咕噜咕噜……我不会……咕噜……游泳……咕噜咕噜……” 林淮舟:“……” 杨力赶忙脱鞋:“祝道长,我来救你!” 扑通——杨力跳水姿势格外标准,游得很快,可祝珩之不知怎么蹦跶的,越飘越远,杨力干脆屏住呼吸潜入水里,没多久,祝珩之也沉下去了。 林淮舟摁着突突跳的额角:“废物。” 海底的水很清澈,林淮舟一眼便看见被破烂的沉船勾住衣角的杨力,他一边蹬脚,一边吃力地拉着几乎没有意识的祝珩之。 衣角撕拉掉了一块,杨力带着祝珩之游了过来,指着另一边,林淮舟顺势看去,那是一个亮如白昼的海底洞。 杨力嘴巴张不开,拼命打手势,林淮舟了然点头,一起扶着祝珩之进入洞口,越往里游,水越少,空气越多,不知多深,到底后,脚上的地面居然是干燥的,空气格外新鲜。 杨力忧虑道:“林道长,他呼吸快没了!” “把他放平。”林淮舟道。 随后林淮舟跪坐在他旁边,双手按在他胸口,微微俯身,杨力似乎猜到什么,赶忙红着脸捂住眼睛。 指缝间,林淮舟高抬手臂,双手握拳,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砰砰砰地打在祝珩之胸前,紧接着后者像喷泉似的不断吐水,一边吐一边呛得咳嗽。 不知是不是杨力的错觉,他看到祝珩之最后吐出那几口水,好像还是红的。 “好了。”林淮舟拍拍手。 祝珩之捂着痛到麻痹的胸口大叫:“林淮舟,你……你……我要去师尊那里投诉你公报私仇!” 林淮舟脚步一顿,微微回头一笑:“你觉得,他是信我,还是信你?” 祝珩之前一刻还颐指气使,后一刻就搂住杨力,一把鼻涕一把泪蹭着:“……我不活了呜呜呜,老兄,你现在知道我有多难了吧?我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天就莫名其妙咽气了,我还没娶媳妇儿,实在没脸去见祝家的列祖列宗啊,毕竟我是家里唯一带把的呜呜呜。” “……”杨力突然觉得,这两个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正常。 沿着光线的方向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洞口尽头,那里满眼深绿,一呼一吸沁人心脾,这里的草木品种不详,怪异地扭曲与茁壮,像是一片经历了很长历史的无人踏足的古树林。 杨力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东西:“没错,就是这里了,我和朋友当时就是被海妖吊在这些树下!” 林淮舟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 祝珩之眼泪鼻涕说收就收,撕开喉咙混着回声喊道:“海妖!你给老子滚出来!来——来——来——” 杨力一惊,压低声音道:“祝道长,你这做什么?” “我饿了,想早点回家吃饭。” 杨力:“……” 林淮舟腰后忽然有温热的东西靠近,他猝然抓到一只鬼鬼祟祟的手,冷冰冰的眼眸对上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 “师哥,我们做一下准备吧。” “?” 啪的一下,祝珩之迅速在杨立头上贴了一张封识符,后者五感皆无,仿佛遁入虚空。 林淮舟抬手按出压过来的胸膛:“我不需要你的气。” “母子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我英勇献出自己香吻,牺牲很大的好不好?快点,你以为我真想亲你?我又不喜欢男的。” 林淮舟看着眼前死对头越来越大的脸,实在没忍住—— 呕。《 》 15、群魔乱舞 林淮舟忽而耳梢一动:“有东西来了!” 他们即刻闪身躲在密不透风的灌木丛,俄而,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些密集,不像一个人。 树林深处,五个高低宽瘦的阴影慢慢走出来。 “奇怪,声音明明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为首一位长着一双猥琐的小鼠眼。 “对啊,我也听见了,声音难听要死,肯定是那海妖。”一个光头男人手执镰刀道。 “他们怎么来的?”林淮舟疑道。 去村长家闹事的光头佬、赤脚娘、小鼠眼、酒糟鼻。 祝珩之道:“这下妖怪有的吃咯。” “谁在那里!出来!”光头佬低声一吼,一张黄符陡然飞出。 两根修长的手指从丛中伸出,轻而易举夹住那劣质的黄符,祝珩之像玩蒲公英似的,随意吹一口气,那黄符登时化成齑粉,随风消散。 赤脚娘惊吓道:“他们不是杨家的那两个妖怪吗?” 这时,杨力走出来解释:“乡亲们,他们是我爹从天留山来请来的道长,不是妖怪。” 小鼠眼后退一步:“杨力,你自己是妖怪,肯定帮着妖怪说话!黄道长,他们肯定是一伙的,是他们合力害死了我们的儿子,害死了岛上那么多人!” “对,就是他们!”其他人起哄道。 林淮舟扶额,好意提醒:“这里很危险,你们怎么来就怎么回,此事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光头神气地双指一点:“妖怪!休得胡言,我看啊,你们就是和海妖一伙儿的,乡亲们,为我们儿子报仇!” 杨力喊道:“住手!这里不能打架!鱼妖会发怒的!” 可太迟了。 祝珩之刚挡下光头的镰刀,一阵阵猛兽嘶吼响彻天空! 顷刻间,地动山摇,平地起狂风,地面突然轧轧倾斜,大片大片古树吱吱呀呀连根拔起,轰然倒塌。 大地几乎斜成一个站不稳的陡坡,高处不断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头,朝他们滚来,像启动什么陷阱似的。 山坡尽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村民们摇摇欲坠,惊慌无措。 “大家快远离树下,去空旷的地方找个东西扶稳!”林淮舟喊道。 铮的一声,饮霜剑出鞘! 他御剑起飞,或俯或侧,腰部极其灵活,在一颗颗陆续崩塌的古树间穿梭,咻的一下,来到哧溜溜下滑的赤脚娘身边,一把抓住她手臂,准备往上扔给正在一拳砸碎数尺宽岩石的祝珩之。 电光火石之际,光头佬在旁边大喊:“他是妖怪不能信!” 那赤脚娘不知哪来的气力挣脱林淮舟,可这一动作让她完全脱离重心,风一刮,比泥鳅还丝滑地掉进悬崖:“啊——” 混乱之中,视线极易错位,在他人看来,赤脚娘像是被林淮舟推下去的,见林祝二人如见吃人禽兽,一点都不配合,结果被风越吹越远,离悬崖越来越近,纷纷大声求助几乎自身难保的光头。 那全村的希望——光头佬正抱着一棵树迎风翩翩起舞,被沙石吹得眼睛睁不开:“就是他们几个搞的鬼!大家挺住,千万别信!我们可以用意念对抗邪恶,想想我们被害死的儿子,坚持才能看见胜利!” “说得对,我们不能屈服!” “就是,与妖怪势不两立!” …… 话音未落,又卷来一阵狂风,四个意志坚定的人又往下滚了一滚,有两个人的小腿几乎掉出悬崖。 只骂过不认真练功的弟子和祝珩之的林淮舟,此时真的忍无可忍骂了句:“你们一个个白痴吗?!” 适时,地面变得更加陡峭,狂风呼呼,三人再也抓不住了,齐齐如飘叶,和赤脚娘作伴去。 林淮舟欲飞去救人,可却被身边的杨力拉住了:“林道长,那下面有非常可怕的东西!下去了很有可能会回不来!” 不知怎么这么邪,那四个人刚掉下去,整个大地就轰的一下躺了回去,平整如初,那些东倒西歪的古树也诡异地回立起来,落石归于原位。 好像时光倒流般做了一场关于未来的梦。 倘若不是面前稀稀散散晾着一些陈旧的渔具和一把磨得锋利的镰刀,林淮舟甚至怀疑方才的一切皆是幻影。 “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林淮舟问杨力。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会吃人的,很可怕,也是妖怪吧,但不是我们要找的鱼妖。” 林淮舟没应答,须臾,转身一跃而下。 “林道长!!” “小孩子就在这里等,别乱跑啊。”祝珩之拍拍他肩膀。 杨力眼睁睁望着祝珩之毫无顾忌跳下黑黢黢的悬崖,只能奋力喊道:“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声音随着祝珩之下落如鹰的身影,从崖顶一路破开崖边的层层云雾, 眼看着快到崖底,一块大石头率先掉下,却是扑通一声如落深水,祝珩之眉头一簇,定睛一看,那尽头哪里是正常的平地? 登时一阵怪味渐浓袭来,祝珩之见方才那块大石头浮在一片泥黄色水浆上,顷刻间融化成烟! “什么鬼!”他眼疾手快刹住速度,翻身一转,稳稳落在峭壁上的一颗腕粗的松树。 “什么东西这么恶心?” 距离松树四五米的崖底,不是结实的平地,而是一波一波的类似沼泽地的青黄色泥浆,黏糊糊的,缓缓流动,波纹飘荡起伏。 仔细看,那其实是一张张人脸,像被揍扁似的,五官扭曲,嘴巴和眼睛勾在一起,奇形怪状,他们密不可分,统一张开大嘴,呜咽地嚼着烂木、碎布、鞋子、绳索、头骨、石头等杂七杂八的死物,不停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把脚给我挪开!” “谁在说话?谁在装神弄鬼?” “三,二……” 脚下搁着几根白皙纤细的手指,像白骨爪,有点发红,祝珩之脑子一激灵,下意识抬起脚往后退,像蜘蛛一样背贴石壁。 回头一看,一个白衣男子荡了上来,与站在同一棵歪脖子松树上,掏出手帕,面无表情擦手。 胸膛与后背之间堪堪能塞进一个手掌,祝珩之稍微呼吸急促些,对方便能一下子被温热到,他无意扫了一眼林淮舟细腰前的小腹,还是很平坦。 可这么近距离一看,便能发现,那向来平整熨帖的素色腰带,微微陷进柔软的衣料里,勒起一层层褶子,宛若腹中孩子迫不及待想来到世间而伸出的稚嫩小手。 继续往下看,盈盈可握的腰往前凹进,脊尾突然扬起一个柔和而不失弧度的线条,如两颗饱满的秋日蜜果,又如平静的海面忽而翘起一阵优美浪潮。 祝珩之看得有点愣,当他意识到口干舌燥时,自己都不知道喉结滑动了几次。 他鬼使神差地俯身咬耳朵,胯部恶意往前一顶:“这位美人儿,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友,贵姓啊?” 他们两个身高大差不差,前面对着后面,林淮舟登时不自觉发出一声不可妙言的气息。 两人身形齐齐一滞。 祝珩之率先反应过来,见其耳尖染红,手中帕子已经被怒气腌成咸菜干,他当即心下一咯噔,尴尬地啊一声,指着不远处有几团泥浆人脸在争抢一只臭袜子,若无其事道:“这些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啊?哈哈。”《 》 16、双人野战 “这些是怨蛔。” 林淮舟脾气很爆,但也不是什么场合都不顾,他再三再三深呼吸,有种教白痴认字的无力感。 “什么东西?” 林淮舟闭了闭眼,似乎已经习惯他的专业知识面之无比狭窄,不咸不淡解释道:“怨蛔属于六级妖,主要生长于沼泽、泥地等湿润之处,无形无声无色,通常以具有人气的东西为食。” “倘若有人死在这里,那么,死人的魂魄就会被它们困在这里,啃食寄生,生出一张可见天日的泥脸,换言之,一张泥脸代表一个死在这里的人。” 祝珩之若有所思摸摸下巴,点了点数,须臾道:“这里大概有两百多人,湄清岛正好死了这么多人,这就说明,那鱼妖吃人的地方,就在这里?” 林淮舟并无直接回答,而是道:“敌暗我明,他,一直都知道我们的行踪。” “神仙,大仙,快救救我!” 此时,一个熟悉的嘶哑声从斜上方传来,云雾之间的一棵小树苗上,挂着一个人,那不是小鼠眼是谁? 那树枝太细太小,已经被他压断了几乎一半,嘎吱嘎吱地喘着气,他胸脯因极度紧张而起伏很大,树枝吱呀吱呀吟个不停:“我快……撑不住了!求求你们,我不想死……” 林淮舟道:“别动。” 声音的尾调还未消散,小鼠眼只觉腰带被什么东西一撩,身子一轻,甫一悬空,同时,树枝咔嚓一声断裂,掉进人脸泥浆中,瞬间被蜂拥而上,吃干抹净。 顷刻间,他整个身体被当空一抛,兀自飞向壁沿上男人的怀里! “喂!我不喜欢小眼睛!” 祝珩之抬脚一踢,砰的一下,小鼠眼就像火炮似的,重重轰进旁边石壁里。 手脚呈大字张开,脸颊向左,人形洞的深度刚好与他肥厚的肚子同宽,只要不乱动,完全可以踩实维持重心。 祝珩之不爽地吹了一下额间碎发:“林淮舟,这丑八怪是你要救的,你怎么不自己抱?” “我不喜欢旁人近身,”林淮舟轻身如燕,落回原位,问小鼠眼:“其他人呢?” 小鼠眼瞳孔震缩,看着脚下不到两米的那张正津津有味咀嚼一只臃肿赤脚的泥嘴,双腿抖如筛子,咽了咽唾沫,没忍住哭了:“我不知道啊,可能,都掉进去……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啊!!!走开,快走开!麻利麻利轰!” 祝珩之望过去,吹了一声幸灾乐祸的口哨。 但见那光头佬正在最底下贴着崖边走,满头大汗,身后还跟着一个满面惊恐拉着他衣角的酒糟鼻,他们脚尖前一根脚趾的距离外,一张泥浆人脸正虎视眈眈望着他,呜呜叫嚷,好似饿鬼投胎。 光头佬从怀里抽出不知哪里买来的劣质黄符,走稳一步,就把黄符往泥浆脸上一扬一挥,念念叨叨:“麻利麻利轰,妖怪走,走……” 那泥浆脸居然闪开了一下,好似真的还挺害怕的。 光头佬得意一笑,结果酒糟鼻脚下不小心一滑,光头佬被拽得差点一踉跄,他皱眉道:“你别拉我衣服!我要是掉下去了你小命能保吗?!” 酒糟鼻哭哭啼啼:“我不拉着你,我站不稳啊。” “松手,我让你松手,听见没?!” 酒糟鼻拼命摇头,愣是不松,反而拽得越紧。 “你……”光头佬稍稍转头,结果换成他脚下打刺溜,整个人往前一仰,酒糟鼻就被带着扑上去,重量泰山压顶。 眼看着他们就要与那张臭烘烘的泥浆脸来个你情我不愿的天地之吻,林淮舟急速飞去,旋转倒立,白衣如蝶,又长又细的双腿与壁沿呈近乎笔直的折角,双手往下一探,抓住那两人的后衣领! 下一刻,微弓的腰部如一把窄韧的薄刀,往上一卷,他们便如两发炮弹,以重影的速度兀自飞向嘴上挂着迷之微笑的祝珩之。 “怎么又给我了!” “少废话!” 砰砰——小鼠眼旁边多了两个更深的大字人形洞。 林淮舟飘逸起来的衣摆带着芙蓉冷香,起身时不经意划破泥浆脸上的泡泡,后者扭成蛆,古怪地兴奋一笑。 片刻,原处冒出一个更大更臭的泡泡,那泥浆脸像鼻孔出气似的喷了一口重气,泡泡里突然朝林淮舟背影飞出两柱青黄色粘液! “我去你娘的!” 祝珩之大喊,同时化出五火七禽扇,往上一劈,一道火焰轰鸣而去,几乎闪现在林淮舟身后,扩成一个红盾,哔嗞一声,那恶心的粘液全然被反弹回去。 林淮舟见祝珩之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后者一副苦恼的样子摇扇道:“这位不知名的仁兄,你生前没人教过你基本礼貌吗?不可以随地喷鼻涕哦。” 却听见那泥脸怪发出更加尖锐的呜呜声,好像比之前更兴奋了。 “仁兄,不是我多嘴,就你这副欠揍丑陋无比的嘴脸,我要是你爹,早就把你打成肉饼了,哦,不对,你已经是块饼了。” “祝珩之!往右躲!”林淮舟骤然喊道。 一般而言,被人喊了名字,会下意识转头看一眼,而当林淮舟喊他名字加上命令时,祝珩之的身体绝对会先完美执行命令,然后才跟着脑子的反应回头看。 但见林淮舟不顾他死活一剑刺到他跟前,他与那雪亮的剑刃仅差毫厘。 祝珩之夸张地捂着心脏,哀怨痛道:“师哥,难道我在你心里,当真一点位置都没有吗?至于这么迫切想让我在世上消失?不对,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蹲下!” 话音未落,祝珩之的身体又准确无误地完成一句命令,他感觉头上呼地一声扫过强劲如暴雪的剑风,紧接着他头上一凉,心尖一咯噔,着急忙慌去摸头,幸好完美的头骨上还是软乎乎毛茸茸的。 要知道,方才那凛凛一剑,几乎是贴着他天灵盖走的,差点没把他削成猥琐至极的光顶。 “林淮舟!你有完没完!玩儿也有个限度吧!万一我毁容怎么办!我不管,你要负责到底!” “玩你个头,你自己看!” 话音未落,林淮舟后上方,高高跃来一群像蝌蚪似的人脸泥怪。 “找死。”祝珩之道。 “不可攻!” 可还是太迟了。 祝珩之早已抬臂,二话不说执扇一扫,那群蝌蚪泥分明已经当场被火烧成烟雾,可那团雾仿佛还有生命,径自掉头,排排队钻回泥浆河。 不知为何,底下的泥河像煮沸似的,咕噜咕噜冒出更多恶心的泡泡,一冒出来就啵一声破裂。 转眼间,化作一张张巴掌大的泥浆脸,脸后带着一条微勾的泥尾巴,继而,又像方才那样群跃而起攻,不仅体积增大数倍,数目还多一倍不止! “你二大爷!怎么又来了!”祝珩之一边躲一边道。 林淮舟顺着岩壁闪,道:“怨蛔受到攻击后会顺势化雾,从而产生变异,发起更多更厉害的进攻!所以说,刚刚就叫你不要攻击!” “我速度向来都是这么快!是你太慢了!” “谁让你从来不好好听人说话!” “你现在倒是怪起我来了!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攻击那张大饼脸!还不都是因为你,他朝你喷了两大坨鼻涕!要不是我好心帮你挡了,你现在还能白衣飘飘地在我面前大吼大叫?” “我都说了那是怨蛔,怨蛔这种妖,是绝对不能攻击的。你居然连这种捉妖常识都不知道,出去别说你是天留山的,丢不起!” “那你既然上知天文下至地理,请问,对付这玩意儿的正确方法是什么?堂堂天留山大师哥不会不知道吧?若是此事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林淮舟反驳:“谁说我不知道?只是那个东西这里没有。怨蛔不能离开泥浆太久,它们到了一定时间会自动回去换浆,到时就趁机把人带上去!” “那这样要耗到什么时候?”祝珩之问。 林淮舟道:“怨气越重,体能越强。” “他娘的两百多人死在这里,怨气不重才怪!” 场面比较混乱,林淮舟甫一转头,左脸就被一个温热的东西封住。 “……” 同样转头就亲上林淮舟面团般柔软的脸的祝珩之:“……”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怨蛔趁机如马蜂扑来,二人沉默不语,一左一右闪开十万八千米,让其生生扑了个空。 祝珩之抿了抿发烫的唇,他自诩脸皮八尺厚,亲脸而已,为什么心里这么荒乱如麻? 他毕竟调戏林淮舟惯了,张嘴就贱兮兮笑道:“师哥,你要是想亲我,就大大方方地亲,你想亲哪里,我给你便是了。” “你自己亲过来的,反倒把锅甩给我?恶人先告状。”林淮舟脚点石子,轻盈一跃。 祝珩之在空中旋了一圈:“不管谁先谁后,都没差,再说了,亲吻是一件多美好的事啊,还能给你渡气,一举两得。师哥,我们更深入的交流都做了,还计较什么呢?” 只见林淮舟古怪笑道:“祝珩之,你也想得太美了,合欢门那一日,我与你,从始至终,并未接过吻。” “什么?!不可能!我祝珩之不会做这样的事。要不,现补一段?顺便渡渡气,滋润滋润?”《 》 17、一波又起 “有病。” 如今境况危机,林淮舟也不想再提那一个毫无厘头的意外,提了,反而显得他很期待再一次和这个混蛋亲密接触似的。 那群呜呜呀呀叫的蝌蚪人脸,正兵分两路,像一群死缠烂打的马蜂,紧追他俩不放,稍微靠近一点,就立即从鼻孔喷出臭烘烘的青黄色粘液,那粘液碰到任何东西,立即嗞啦嗞啦腐蚀出一个坑。 原本切面还算平整的峭壁,此时,已经像蜂窝一样千疮百孔,而印着那三个人形洞的那一侧,却依旧风平浪静 ——因为那两个人即便斗嘴吵架,也依然高度保持默契,将蝌蚪泥怪集中引到自己身上。 “别出来!回去!” 林淮舟得空看了那边一眼,却见光头佬已经离开坑洞,正试图沿着藤蔓往上艰难攀爬。 “回去才是死路一条!我才不会傻到陪你们在这里等着被妖怪吃!”光头佬满目狰狞道。 适时,一旁的酒糟鼻见林祝二人被泥浆怪缠得脱不开身,心下完了,吓得忙学着光头,就近攀上藤蔓:“等等我!” 林淮舟再次抽空强调:“都回去待着!不能被它看见!” 光头佬已经往上爬了十几米,他道:“依我多年经验来看,你们两个和那妖怪就是一伙的!故意把我们推下来,困在这里等着被吃,然后你们为了声誉,又在这里假惺惺救人,鬼才信你!” “我也一起,等我!”小鼠眼手忙脚乱拉住酒糟鼻的藤蔓。 酒糟鼻蹬腿骂道:“你自己找一根去!” 小鼠眼急道:“已经没有了!咱俩怎么也算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吧!我怎么从没发现你原来这么小气!” “要不是你一直拱火,我会来这种鬼地方吗?去去去,给老子滚开!”说着,酒糟鼻毫不犹豫使出最大力气一脚踢开小鼠眼。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好友居然下足死手,一时失足,手里没东西可抓,摔了下去! 扑通一声落入泥浆河,大批怨蛔蜂拥而至,发出嘎吱嘎吱的可怖的咀嚼声。 须臾,一滩鲜血咕噜咕噜冒出来,像喷泉似的瞬间染红大片泥浆,一张崭新的人脸登时浮现,双目圆瞪地看着酒糟鼻。 几乎同时,缠住林祝二人的小蝌蚪齐齐转变方向,扬声呜呜叫,迅速锁定了新食物,顷刻间排列成翼状,嘻嘻呀呀,粘液滴溜,俯冲而去! 新食物——光头佬和酒糟鼻还在哼哧哼哧顺藤攀岩,面带一丝就要成功的微笑,丝毫不觉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 “该死,”林淮舟这边怕是抽身不及,喊道:“祝珩之!” 砰的一声,峭壁左上方忽然炸出一个窜天红影,执扇走壁,不是祝珩之又是谁? 彼时,蝌蚪泥怪已经近在咫尺,黄一这才转过脸来,大惊失色! 噗呲——密密麻麻的粘液如雨箭射去! 几乎同时,祝珩之顾不得那泥怪又壮大一番卷土重来,咬住扇子,双手掌心的火球丢出去本是挡在那俩二货面前的。 可那光头佬突然把酒糟鼻挡在他身前,完全把火球要落脚的位置移到那两人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祝珩之急急施法把火球挪到酒糟鼻前,可这样就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丝丝粘液尽喷到酒糟鼻全身,他一声尖叫还未响起,便转眼化为浓稠的腐水,一根头发丝都不留。 “啊!啊啊!!啊啊!!!” 光头佬倒是叫得极惨烈,因为他抓住酒糟鼻肩膀的那两只手也被严重腐蚀得不成形,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腐臭味登时熏满四周,追赶林淮舟的那群蝌蚪泥怪骤然停下,兀自掉头飞去抢吃那滩黄褐色尸水。 趁此机会,林淮舟对祝珩之喝道:“带他走!” 光头佬晃着手掌残缺的双手,自觉做好爬上祝珩之背部的准备,谁知,对方皱眉推开:“不不不,用这个。” 下一刻,惨叫声再次响彻天边。 嗖的一下,祝珩之超过林淮舟,一手捏诀,一手像牵狗似的牵着一根长长的藤蔓——光头佬被绑住双腿,完美地倒挂金钩。 崖岸边,杨力踱来踱去,时不时朝崖下望去,突然,一个卤蛋被重重甩上来,倒头就昏,紧接着林淮舟、祝珩之也回来了。 杨力又惊又喜:“二位道长没事吧?其他四个人呢?” 祝珩之朝那个趴着呜呜叫的东西抬了抬下巴:“那不还有一个吗?” “那不是狗吗?”杨力答道,片刻定睛一看,震惊道:“他的手……” 与此同时,崖下突然传来一阵呜呜呀呀呀的怪叫,云雾散开,那群蝌蚪泥怪居然跟上来,而且数量更多体型更大! 呼呼—— 杨力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握着一根树枝,来回一挥,那群蝌蚪泥居然退避三舍,咿咿呜呜的响声不是之前那种兴奋感,而是瑟瑟发抖——它们在害怕! 林淮舟眯了眯眼,仿佛认识那树枝是何方物件,却似乎看不透眼前的杨力。 “要把他的腐烂部位彻底切断,否则它们会随着气味穷追不舍!”杨力道。 “这个我熟啊,我来。”祝珩之自告奋勇撸起袖子。 光头佬连连后退,咽了咽唾沫道:“大仙,您帮我留多点可以用的,别切多了就好。” “行,那我不客气了。”话罢,祝珩之电光火石之际一拳揍晕对方。 林淮舟摁住突突跳的额角:“你又在干什么?” “无痛啊。” “……” 手起刀落,咔嚓两下,然后像丢骨头喂狗似的把那两只腐手抛入悬崖 果不其然,那群蝌蚪泥怪立即双眼发亮,兀自狂追,再没回头。 杨力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地上,手边放着那根神奇的树枝。 “你怎么会有这个?”林淮舟问道。 “哦,我之前也遇到过滑坡,随便在那棵树上抓了根树枝,结果还是掉下去了,不过,好在有了它,我才能躲过那泥浆怪,自己慢慢爬上来的。这到底是什么呀?”杨力说话时,表情格外自然,丝毫看不出异样。 “琼花木,怨蛔的天敌。”林淮舟答道。 杨力笑道:“这样啊,那我可是太幸运了。” 这时,祝珩之在旁插道:“老兄,你也太不厚道了吧,既然这东西这么好用,我们下去救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一句?那妖怪可太难缠了。” 杨力不好意思道:“你们下去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说,本来看你们一直没上来,我就想着慢慢爬下去给你们送,然后你们就回来了,实在对不住。” 祝珩之拍拍他的肩膀,道:“没关系,老兄,你也有你的难处嘛,我们懂的。” “多谢理解,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话不多说,还是尽快找到鱼妖,尽早回去,我大概知道他藏身的地方。” “行,你带路。” 祝珩之抬眼与林淮舟对视那一瞬间,眼底的笑意几乎湮灭,化作一根暗箭,像是在对一个你知我知的信号。 “那他怎么办?”杨力指了指失血晕厥的光头佬,他双手被祝珩之包裹得像两根圆圆的树墩。 “这还不简单?”祝珩之又拿起之前那根藤蔓,继续缠住他的双脚,像搬运死尸似的拖了过来。 杨力:“他这样会擦伤的吧?” 祝珩之摆摆手:“一点小伤,能比命还重要?多大点事。” 林淮舟看也没看一眼前面的路,询问中带着试探的口吻:“走哪条路?” 此时,他们正站在密林间的一条分岔路口,尽头分别有两个长不见头的山道,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暗处,祝珩之负手弹出一团红光,崩了光头佬的额头,后者瞬间睁大眼睛倒吸一口猛气。 林淮舟瞥了一眼,与祝珩之目光相撞,点点头,默不作声达成某种约定似的。 只见杨力抬起手指向左边:“这条路我记得,当时我从右边一直跑,跑了很久很久,就到了出口,所以,没错的话,鱼妖应该在这边。” “啊啊啊,不要,我不要被妖怪吃!我不要!”光头佬像疯了似的往右山道跑去,不知他断手了还怎么会跑这么快,像法术傍身似的,三两下没影儿了。 祝珩之冠冕堂皇追上去:“喂!” 彼时,五火七禽扇非常恰如其分从其腰间掉下来,林淮舟拾起道:“丢三落四,见丑了。” 杨力好言提醒道:“林道长,那条路其实很古怪,我当时快被吓死了,你们千万要小心。” 山道尽头其实是一个黢黑的山洞。 光头佬疯疯癫癫埋头跑个不休,眨眼间就蹿了进去,祝珩之追了好一会儿才施法定住了他,他倚着动也不动的光头,叉腰微微喘息:“你大爷的,没想到你这肩宽体胖的,还挺能跑的。早知道我法力给少点了。” 五火七禽扇被抛了过来,突然,林淮舟低声道:“有东西跟过来了。” 祝珩之闭目感受片刻,缓缓睁开:“脚步太轻,不像人,可不排除是他。” 祝珩之打了个响指,身后不动如山的黄一忽然手脚放下来,他迷茫四顾:“我……我这是在哪儿啊?我不要被妖怪吃掉,我不要,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 他大概神志不清了,猛然推开林祝二人拼命往前跑,脚下一空,整个人咕哝成球,砰砰砰滚远。 林淮舟轻轻叹口气,伸出右手虚空一抓一拉,再度昏迷的黄一就像鱼似的,被钓了上来,他对把藤蔓当甩棍玩的祝珩之道:“栓好。” 祝珩之又杠上了:“凭什么?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林淮舟,我是不是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你……” “呕……”林淮舟突然捂嘴欲吐不吐。 祝珩之立马慌了神:“祖宗!你咋了?怎么又开始吐了?早上已经吃过药了啊,怎么回事?你还好吗?” 林淮舟指了指混身散发腐烂味道的黄一:“离我远点。” “好好好,我听你的,我听你的行了吧!”话罢,祝珩之再次用藤蔓绑住黄一的腿,然后像抛鱼线似的往后一扔,将藤蔓拉到最直最远。 一回过头,却见林淮舟没事人似的昂首挺胸走在前头,眉头不皱,脸色不青。 “……”祝珩之忽然意识到“母凭子贵”的意义所在。 这个山洞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微凉的青苔石壁,缓而清晰的滴水声,脚下这一条又长又直的一人宽石道。 俄而,林淮舟登时驻足,祝珩之险些撞到他后背:“又怎么了?”《 》 18、浮出水面 高挺的鼻梁跃过他耳边,就近一看,原来那是一道向下延伸的石梯,高不可测,暗不见低。 那石梯格外齐整划一,表面打磨光滑,缀有繁复花纹,不像浑然天成,反而像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完美得不真实。 祝珩之惊呼:“这不是婆罗寺的业障梯吗?这仿造能力,太强了!” “业障梯?你见过?” 林淮舟只知道婆罗寺是与天留山并列的四大门派之一,主西北,阵修居多,当年封印妖神的地渊结界,听说便主要出自婆罗寺净檀方丈的弟子弄玉之手。 “自然,我死都记得,当年我七岁的时候,我那老父亲带我去过一次,还让我从第一阶叩到第九百八十八阶,我差点没死在那儿!你看,那石阶上的纹路,其实是大悲咒里的咒文,专门超度叩头者身上的深重罪孽。” “七岁?罪孽深重?”林淮舟难得好奇地挑挑眉。 “我……”一说起陈年旧事,祝珩之不知为何有点心虚,毕竟他从小惹的祸简直数不胜数:“不就……打了那个小娘娘腔吗?那老爷子小题大做罢了,当年……” 他忽而一噎,不对啊!他什么时候和林淮舟熟到互相分享童年往事了?! “不说了不说了,没意思!”他转而摸着阶上花纹,无比感慨,道:“我要是有这仿刻手艺,肯定赚得盆满钵满,到时候另立门户,想娶多少个就娶多少个,像你这种只会使唤我的,我一脚踢飞一个。” 林淮舟凉凉道:“你有这嘴上功夫,倒不如趁现在,为自己对我做的事超度一下,小心死后投胎轮入畜生道。” 祝珩之:“林淮舟,怎么着咱俩也好过一夜,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肚子里还有我的种,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孩子听见不好。” 林淮舟没好气往他腰上一踹:“还不下去看看。” 祝珩之拖着光头佬走在前面,嘀嘀咕咕:“老虎,夜叉,悍妇,泼妇,我真是倒八辈子霉,第一次上床就跟了你,啊,我那珍惜了二十三年的贞洁,从小梦想着要给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婀娜多姿漂亮迷人的……” “闭嘴,吵死了。”林淮舟截道。 “哦。” “等等,”不知走了多久,林淮舟顿住脚步,内钩外扬的凤眸不动声色观察四周,“我们好像……又回到原处了。” “啊?是吗?”祝珩之疑道,趴下来观察石阶上的梵文,“不错,这里有个小洞,是出发点。” “你提前做的标记?” “不然呢?” 林淮舟轻咳,难得赞道:“还不错。” “那肯定的啊,一看到这业障梯我就想我那悲惨凄厉的童年,不抠点出来,我心不甘,我其实想这么干很久了,奈何当年力气太小,后来又没时间去一趟,这会正好被我碰上了,算它倒霉。” 林淮舟:“……” 倘若再走下去,一样也会像这般回到原地,就像一个永无终点的鬼打墙,身前是长阶,身后是来处,要想脱离,只能原路返回。 回到岔路口,回到杨力那里,然后照着他的指示,走左边。 在这个过程当中,杨力的指导就像不可抗拒的隐形命令一样,处处引他们走向他铺好的路,一旦偏离设定的轨道,就会发生奇怪的事,譬如滑坡、怨蛔、死去的村民。 “是他搞的鬼。”林淮舟一手暗暗捏诀,用通灵术同祝珩之道。 “那就陪他玩儿到底吧。”祝珩之弯唇一笑。 “手给我。” “啊?嗷!”祝珩之还没反应过来,食指已经被对方割破,鲜血如珠。 只见林淮舟像拿着什么脏东西似的撬起手指,摁着他的手往石阶上画了一个红圈,约莫走二十阶就画一次,周而复始。 “你怎么不用自己的?!”祝珩之嘴巴嚷嚷,手还是很情愿地画圈。 “你不会是……虚了吧?”林淮舟顶着令人窒息的美貌轻飘飘甩出最锋利的刀刃,毫无偏差扎进对方心头。 “……” 片刻,祝珩之觉得伤口好像越来越痛,像是有股外力不顾他死活拼命挤压,可一想起方才林淮舟那句对男人杀伤力极强的话,他决定咬住后牙槽,道:“开玩笑,小爷我身强力壮,不然,当时一夜恩爱之后的早上,你的腿怎么会站不稳呢?” 话罢,林淮舟皮笑肉不笑,将其伤口猛然撕裂成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他一下没忍住:“嗷!你个黑心窝子!” 又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石阶再次出现一个血红的圆圈,果然,又回到了起点。 林淮舟蹲下,半肩银发如流水般垂落,眯眼审视那个圈,又俯身闻了闻,半晌,眼底掠过一丝光亮,用通灵术缓缓道:“找到他了。” 洞外,杨力盘腿坐在树上,身上有股避开尘世的清净沉敛之气,蓦然睁眼,那居然是一片花白,大概听见右边有轻微动静,他的瞳仁才从上眼皮翻下来,一跃而下,快速靠在树干假寐。 “杨兄,杨兄?”祝珩之推了推他。 他睡眼惺忪揉揉眼,片刻一脸惊喜:“你们把人追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儿,不过正如你所说,那里确实有古怪,也没看见鱼妖,我们就回来了。”祝珩之应答自如。 “那就好,我们还是往左边走吧,已经不早了,趁天黑之前回去,不然我娘又要担心了。”说着,杨力起身带路。 突然间,他被一股夹着寒意的力量转过身,双手被迫抬起,手掌向上露出十个指腹,他疑道:“林道长,您这是……” 那指腹洁净平整,无一丝豁口。 祝珩之勾住他肩膀,道:“他最近迷上了看手相,刚帮我看完,说我命带桃花,妻妾成群,腰缠万贯,儿孙满堂,你还真别说,挺灵的。你是我们的朋友,自然也要帮你看看咯,一次只要二两银子,不多收不议价,怎么样?” 他尴尬一笑:“我没那么多钱,还是赶路吧。” 可他却迈不出一步。 “别急啊老兄,我师哥还没帮你看完呢,给点面子,你就不想知道你命里能娶多少媳妇儿?漂亮不漂亮?身材如何?好不好生养?”祝珩之看似随意搭着他肩膀,实则用了一成灵力压着他。 二话不说,林淮舟嗞啦一下划破他十个指腹,浓稠的血珠像雨后春笋冒出来,飘着一股不属于人血的膻味。 顷刻间,祝珩之的手似铁板般卡住他脖子,他笑眯眯徐徐道:“老兄,显然,我的血比你的,要好闻多了,不是一路人怎么进一家门啊。” 林淮舟剑指他眉心:“你到底是谁?” 但见杨力一脸无辜:“我是杨力啊,你们怎么了?中邪了?” 杨力脖子被祝珩之又掐红了一些,他悠悠道:“老兄,我师哥问的问题好好答,他可没我有耐心哦,我们早点解决早点回家各找各娘,皆大欢喜,不好吗?” 杨力一脸痛苦快要窒息似的,他涨红脸:“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什么,咳咳……” “我们分明一直在往下走,并没有兜圈,而你想让我们知难而退,就趁我们还在走的时候,你率先仿照祝珩之留下的小洞,制造鬼打墙的假象,第二次又用自己的血仿照了一个记号,好让我们以为走不出去,只能原路返回来找你,不对吗?”林淮舟淡然分析道。 “可惜你算错了一步,你血液的浓度、味道皆与人不同,因为,你有妖气。”祝珩之笃定道。 彼时,杨力突然桀桀笑了起来,温和的眼神变得格外狡黠凌厉,清亮的声音完全变成一个陌生的嗓音:“不愧是天留双壁,还算不错,不过,事已至此,那就提前结束吧!” 他说话语速不慢不快,如春风拂面,又如清泉涤恼,仿佛让人置身天外净土,身心倍感舒松宁静。 话音未落,“杨力”迅速一掌向后一抓,金光携着强大的威力直取祝珩之天灵盖! 后者反应极快,身体微侧,擦着金光而过,腾空一旋,闪至林淮舟身旁,他拍拍衣服灰尘不着调道:“老兄,好歹我们当过一天兄弟!你却想一招要我的命!” “杨力”笑了笑,那张经年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居然有种脱俗之美,顷刻间,他身形化作重影,直奔入左山道。 他声音轻如浮萍,温柔而坚定,却能让很远的人连气声都听得格外清楚:“二位如果想知道我是谁,那就来追我吧,随时恭候。” 林祝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二话不说,一剑一扇齐齐追了上去。 左道与右道不一样,这边没有山洞,而是一片更加茂密繁绿的古树林,偶尔能听见淙淙流水,却丝毫不见“杨力”的身影。 祝珩之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掌心:“喂,多大年纪了,还玩捉迷藏呢?要打便打,遮遮掩掩算什么男人?” 空旷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很温柔的轻笑。 登时,林淮舟迈出去的右脚踩住一个石砖,居然自动往下陷,金光大作,一层又一层迅速荡开,结成一个铺天盖地的八角阵笼。 “快跑!”林淮舟喊道。 可哪里还来得及? 阵法眨眼间扩散,整座树林早已被一层荡漾的金光封死,愣是他们如何出招,那金网每一个角度都像深水巨渊,毫无负担吞噬掉送大大小小招数。 “奉劝二位,别白费力气了。”未见人先闻声,一抹苍蓝色从天缓缓而降。 与此同时,林淮舟把祝珩之的领子狠狠一拽,表情很凶,命令他:“我要渡气。” “……!” “怂货!” 一股无比强劲的气息愈发逼近,林淮舟一咬牙,微微踮脚,头一偏,毅然吻了上去。《 》 19、行走人参 祝珩之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一直僵着,连呼吸都没有了,林淮舟恼羞成怒,啪的一声给了他一耳光。 火辣辣的爽感直涌上脑,祝珩之才匆匆忙忙捧着林淮舟的脸,丹田运气往上,渡入对方湿热的口腔。 一股股温热的气流从喉腔扩开,林淮舟感觉脸颊都是热呼呼的,被胎儿不停吸收的丹田就像久旱甘霖的土地,变得松软、潮湿,催发万物复苏。 大概心中倒数至五,二人不约而同拉开黏腻的嘴唇,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不停用袖子或帕子擦嘴,好像谁也不想多渡一刻,倘若再多来一次,恐怕他们会直接拿刀捅死对方算了。 “死到临头了,还亲热呢,我会成全你们在地下做一对亡命鸳鸯的。” 右持长弓,左捻一串木色佛珠,袈裟上却装饰一条珍珠项链,一颗颗光华流转。 林淮舟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千羽弓,叔灭。” “不会吧?居然是个和尚?这皮囊好丑,真没眼光。”祝珩之撇撇嘴道,“不对,我感觉你有点眼熟,有点像……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祝珩之,别一见长得好看的就说以前见过。”林淮舟扶额。 “不是,我可不喜欢光头,何况还一直闭着眼疑似瞎子的光头。我肯定见过,嘶,在哪呢?似乎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 “死到临头,废话还挺多的呢,我要的不多,只需二位的金丹,倘若你们能主动交上来,我姑且饶你们一命,怎么样?”叔灭温和一笑,有商有量道。 林淮舟也笑了:“如果你交出梵珠,我尚且可以拿祝珩之的金丹与你一换,以一换一,很公平。”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叔灭思忖道。 祝珩之:“你们两个,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叔灭又笑了,双目还是闭着,挽弓虚空拉满月,金光一闪,双支金箭陡然架在他指间:“不过,一个我可能不够用,还是得算上你的,不好意思,取丹之时,我会尽量减少你们的痛苦,阿弥陀佛。” 话音未落,双支金箭携风呼啸而来,半空兵分两路,自动瞄准林祝二人! 林淮舟急速曲线移位,树林成群成群后移,可也就眨眼功夫,那几乎撞到阵界的箭居然掉头继续蓄力射来! 他一边护着腹部,一边以剑抵箭,可那金箭蕴含巨大的威力,灵力被胎儿牵制的他每每落了一丁点下风。 须臾,他念咒捏诀,附近的水流轰隆一声应召而来,形成一根根巨大的冰墙与参天冰柱,从四面八方横贯刺去,或合力夹住,他才得以在树丛中东躲西闪,摸摸肚子,喘口气。 另一边,祝珩之那边也被金箭紧追不舍,不同的是,祝珩之一点都没防御,几乎都在与其正面对抗,可遑论用什么招式,就是无法制止或摧毁,他有些急了,骂骂咧咧:“他娘的这什么鬼玩意儿?老子就不信了,这屁大的箭还烧不掉?” 这时,不远处传来林淮舟摔地吃痛的声音,祝珩之着实急了,他速速结印。 吼—— 一条硕大火龙从黑刀中蜿蜒而出,龙嘴喷出三丈宽烈焰焚烧金箭!阵法内的树林眨眼间被烧成灰烬,万里焦土冒起白烟,可那箭却纹丝不动与火龙对抗,一点漆都没掉。 八角阵外,金光氤氲中,叔灭挺拔而立,明明闭着眼睛却好像能看清一切,他捻着一颗颗佛珠,微笑道:“我这两根追风箭,是专门为二位打造的,它能消解掉你们的任何招式。” “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放弃吧,乖乖别动,让它一箭刺穿你们的丹田,并且能非常精准把金丹从里一下刺出身外。不过你们放心,我在箭头上抹了一点药,能帮你们减轻痛楚,早升极乐,再无烦忧,阿弥陀佛。” “信你个邪!死秃驴,当老子的金丹是路边的野花,想采就采的啊?!” 祝珩之额头已经冒出疲乏的毛汗,火龙被金箭逐步逼退,他脚底也往后拖出两条很深的泥印:“即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也绝不会输,否则,我一世英名居然败在一个瞎眼和尚手里,姑娘们该怎么想我?” 片刻,只听林淮舟由远而近喊道:“祝珩之!” 尾音未落,林淮舟已经站在他跟前,对了个眼色:“换!” “好!” 阵法外观摩的叔灭还未琢磨出他们的意思,只听震天齐鸣,火龙与冰凤同时从祝珩之和林淮舟身后飞出,二人即刻斗转星移般互换位置,一举攻击对方的金箭! 没撑多久,果不其然,那两支金箭在冰火交缠之中,开始颤颤巍巍,显然攻力下降。 只听林淮舟喝道:“就是现在!” “什么?”叔灭神情陡然严肃,“不好!” 光是叔灭反应过来的时间,祝珩之再次使出刹炎真火,眨眼间,金箭被烧得连渣都不剩,林淮舟剑起剑落,剑风扬起漫天金屑。 万里焦土之上,林祝二人背靠背站着,一红一白,风拂过他们的衣角,仿佛在向半空中的叔灭肆意挥起胜利的旗帜。 “我还真是小看你们了。”他缓缓落入阵法中,脚尖轻盈落地。 林淮舟徐徐道:“不,这个破解之法,恰恰是你透露的。” 见叔灭一脸不解,祝珩之格外自然解释道:“你说,它是为我们而设计的,并且能精准消解任何招式。这不就是说,追我师哥的那支箭,对我的攻击是毫无预防的咯?” 叔灭轻轻鼓掌:“不错,很聪明。都说天留双壁关系不合,视同水火,可今日一见,似乎不大一样。” “哪里哪里?都是师哥的功劳,对吧,师哥?我配合得还不错吧?”祝珩之朝林淮舟眨眨眼。 林淮舟直接无视,居高临下道:“战斗要赢,往往靠的是脑子,少用蛮力。你硬着头皮确实能摧毁那支箭,可用力太猛,后劲一定会不足,别忘了,还有个更难的要对付。” “我这不是担心你那边不行吗?才一时心急,又要怨我。”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行了?” “你不一直躲吗?而且……”祝珩之扫了一眼他肚子,“你肯定撑不久。” “我那叫间歇性战斗,劳逸结合,保存体力,你懂不懂?”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借口?林淮舟,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其实你也是个撒谎精?相对而言,我似乎比你老实多了,起码我承认错误的速度比你快。” “祝珩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又痒了是吧?” “呐呐呐,急了,他急了,狗急跳墙,只会用武力压制老实人!还有没有天理了!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吗?来啊来!” 风和日丽没一会儿,两个人又你一言我一语迎来暴风骤雨,一旁的叔灭听得直揉额。 电光火石之际,叔灭只觉一只强大到难以捕捉的手突然靠近丹田,他急速往后倒去! 可顷刻间,后背就受人一火掌,身体不自觉往前推,眼见丹田就要被林淮舟的虚空爪钻空,他当即重心往下,倒立撑开地面,一跃百米之外。 叔灭整理着脖子上歪了的的珍珠链子:“你们二位的关系,还真是微妙,明明方才吵得快打起来,转眼间又和好如初了,老夫老妻,莫过于此吧。” 适才错过了掏取梵珠的绝佳时机,又听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林淮舟脸色冰冷,再次亮出虚空爪敏捷出击:“你才和他好过。” 林淮舟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招招直掏他丹田里的梵珠。 而祝珩之,则像林淮舟另一个分身,配合得极度完美,像鬼魂似的萦绕在叔灭身后,时不时来几招阴的,有时拍拍他左肩,却调虎离山给了他右边一击,还恶趣味地绊了一下他的腿。 一看作案手法就非常熟练,没有个十几年的犯贱经验是绝对办不到的。 再好脾气的人也会发怒,叔灭顿时急红了耳朵,祝珩之趁机用火苗缠住他,与此同时,虚空爪破风而来,却在距离他丹田毫厘之外,顿住了! 祝珩之催促道:“还不快点!快顶不住了!” 林淮舟表情却空白好一会儿,道:“动不了。” “什么意思?” 祝珩之稍稍走神,叔灭就立即挣破火圈,火光与金光交叠彻底摧毁了八角阵,几乎同时,一道长长的猛兽般嚎叫响彻云霄,好似这里的交战悉数打在兽体里。 “虚空爪钻不进去,梵珠不在他身上,他不是叔灭!”林淮舟解释道。 “他娘的搞半天,这货竟然是个冒牌的!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祝珩之嚷嚷。 “还不清楚!” 林淮舟眼尖观察到,和尚骤然抬头望天,伸出手好似想抚摸什么东西,神情悲痛紧张,又好似在自责什么。 “他很痛苦,都是你们害的,我要你们加倍奉还!” 和尚死死握紧拳头,光秃的头皮爆出一条条青筋,他佛珠在手,双手合十,周身霍然金光璀璨,向来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眼睛根本就不是眼睛,只有一片苍茫的眼白,布满龟裂的红血丝。 和尚不知在念一段什么咒语,忽而双手撑天,喝道:“开!” 十八颗佛珠瞬间膨胀如岩石,断线四散,像一根巨大无比的珠链,链子中央上空,一个金钵向下倒扣,赫然升起一个布满旋转梵文的金刚柱。 那参天佛珠携着千万斤的重量齐齐逼近林祝二人,企图把他们关进金钵下的柱子里,不知为何,每挪一寸,林淮舟就觉得身上的灵力被抽掉一尺。 “天罗眼?你居然是弄玉?”林淮舟微惊一瞬便冷笑道,“婆罗寺净檀大师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居然在帮妖王做违心违道之事?” 对方浅浅一笑:“是又如何?可我早已不是婆罗寺之人,我只知心之向往,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祝珩之一边轰出火球炸千钧佛珠,一边大喊道:“我就说我见过他,这回总信了吧!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当时还撞见过他跟一条人鱼亲嘴,还是个男的!你爷爷的,老子的童年都被你们这种不纯洁的友谊给玷污了!” “原来那条鱼一直藏在你们婆罗寺,不对啊,你俩相差二十多岁!合着那条鱼都能当你爹了!” 天罗眼里,越用力,越挣扎,真气流得越多,虚脱得越快,像祝珩之这样大声嚷嚷的情况,换做其他修士,刚开口几个字就七窍流血而亡,哪还有气儿能像他这样一边轰炸一边闲聊童年阴影和炸裂爱情? “这位小友,你知道的太多了。不过,即便你们很强,但不到一盏茶功夫,肉身就会化作一滩水,金丹就是我的了。也别怪我无情,你们破开我的阵法,弄疼了我一直保护着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听弄玉再次喃喃念咒,佛珠又噌噌噌长大一倍,梵文旋转的速度也加快许多。 由于祝珩之方才一直用蛮力攻击佛珠,一不小心被迅速膨胀的体积压在下面,好在他反应极快在泥地里刨出一个火坑,才躲过被压成肉饼的惨象。 “是吗?” 明目张胆躲在祝珩之身后蓄力已久的林淮舟薄唇微勾,他走到正躺在坑里的祝珩之面前,缓缓蹲下,像猫儿伸懒腰似的双手趴着,俯身,银发成帘,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闭上你的狗眼。” 祝珩之不知为何还真从了。 然后,他的嘴,又被林淮舟堵住。 “……”《 》 20、漂亮人鱼 天昏地暗,祝珩之不知渡了多少气过去,只知道,对方柔软湿润的唇啵一声扯开后,他感觉浑身就像被榨干似的,有气无力,脑袋发晕。 而林淮舟则气色红润有光泽,他食指轻轻一点金刚柱,阖眼,徐徐念道:“领域,雪暴。” 一瞬间,狂风雪暴以林淮舟为中心向四周轰然扩散,金刚柱登时消逝,十八颗佛珠泄了气变成原来的拇指大小,滴滴答答滚落一地,变回一串完好无损的木色佛珠,回到弄玉手中。 转眼间,大地镶上银装,方圆百里被厚雪覆盖,寂静无声,好似一切都时光倒流,被一股强悍到可怕的力量强行定格在某一个极其微小的时刻。 漫天飞雪之中,白靴踏步而来,一袭白衣银发独行于天地之间,唯有挂着细雪的眉与睫,浓黑得摄人心魄,如墨汁在宣纸上点点晕开成花,淡极生艳。 弄玉被淋了一身雪,结满坚硬的冰霜,动弹不得,苦笑道:“时光回溯与冻结,这并非水系修士所拥有的,没想到,你的修为居然已经突破了灵根限制,还会空间系的本领,属实难得。” 林淮舟问道:“我敬你一声弄玉前辈,你把叔灭藏哪儿了?”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你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他,”弄玉讥笑道,“对你来说,明明这种招式可以一开始就用,可你却一直在你同伴身后积蓄灵力,说明,你身子出问题了,这个领域,维持不了多久,到时,时光一回去,你们还是要被我的金刚柱融化成尸水。” “想得确实很美,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后招呢?”林淮舟意味深长笑了笑,他勾勾手:“祝珩之,去,用刹炎真火,把领域外的一切东西全、烧、了。” 一向从容不迫的弄玉此时神色一变:“站住!” “怎么?要说吗?”林淮舟道。 弄玉沉默不言。 林淮舟朝祝珩之递了个眼神,后者一个火球扔出领域,轰——片刻之间,万倾树木化作扬天木灰,焦土生烟。 “烧。” 又一个火球抛出,远处层峦起伏的山脉悉数化作一片赤红火海。 弄玉还是不语。 “再烧。” 这一回,林淮舟接过火球,将其往天空一推,天幕居然莫名燃起熊熊大火,红彤彤一片如奇异晚霞,绚烂华丽。 从第一个火球抛出至今,那个猛兽怒吼的声音连连回响四面八方,一次比一次大声,一次比一次惨烈,无法确切来源的具体方向,总觉得每个角落都在呜咽与颤抖。 弄玉脸色阴沉得可怕,拳头居然破霜而露,林淮舟知晓,他正在集结全身最后的力量突破桎梏。 “你想拿命救他。” 领域之中,所有不被主人所允许的行为,都必然会致命。 “我总算知道了,为什么黑水湾如此古怪,为什么绕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他,因为,我们,正在他的肚子里。”林淮舟清晰而笃定道。 弄玉瞳孔微微放大,其实他掩饰得很好,但林淮舟还是没有错过那一抹微乎其微的诧异。 “别挣扎了,在我的领域,只有我说了算。” 林淮舟品味着他的表情,继续试图击垮他的防线,道:“有古籍记载,上古鲲之大,几千里也,为了饱食,会隐形为海,御风兴浪,自养自食。如果没猜错的话,黑水湾,是他的口腔,人脸泥浆那一处,是他的肠道。而我们现在,大概站在他的胃部。之前黄一误闯的山洞,那段石梯,其实是他的脊椎。” “倘若不停往下走,那就会直达他的脑子,你害怕我们会干出什么,也怕耽误你的取丹计划,便故意引我们原路返回,毕竟脑子要是受伤,后果不堪设想。” 祝珩之倒回去梳理,一唱一和补充道:“你知晓我们来到湄清岛,就附身于杨力的尸体上,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只有杨力一个人活着回来,实则回来的,不是他,是你。” “然后,你一直在无意之中引导我们跳海,通过叔灭的喉咙,进入这里,经历种种怪异,最终是为了引我们走进你的八角阵,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要我们的金丹作甚么,但你又说一个可能不够用,说明他需要吸入大量大量的灵力。他快不行了,对吗?” 广袤雪地之上,弄玉沉吟不语,任由风雪加身,看上去像极了一个一碰即碎的完美冰雕。 可想而知,他不问不答,就是想硬生生熬过林淮舟的领域时间。 祝珩之见林淮舟放在腹前的手暗暗握住,脸色渐渐苍白,大概被弄玉赌对了,应该撑不住多久,得做些什么逼他交出叔灭,成功拿到梵珠。 祝珩之微微挑眉,张望四周:“如果这里真是他的肚子,那么,丹田的位置应该在……那儿吧?” 弄玉赫然威胁道:“你若敢胡来,我就与你们在这里同归于尽。” 祝珩之弯眸一笑,舒尔,整条手臂燃起赤黑色火焰,那是刹炎真火的第二层。 刹炎真火一共有四层,层级越高,毁灭力越强。 林淮舟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过黑色火焰,只知道这一层叫“陨灭”——除了施法者意念中之事物,前方百里的所有东西眨眼间凭空消失,不复存在。 只见祝珩之一跃而起,抬臂出拳,虚空之中,一个堪比天高地宽的巨型拳头之黑影向前速移,顷刻间,所过之处夷为平地,一根草都不留。 与此同时,那声洪水猛兽般的怒吼比前三次还要哀嚎长嘶,伴随着最高亢的惨烈,天际处露出一个怪异的洞,靛蓝光芒乍然穿过百里云层刺入林祝二人眼里,如久居黑夜之人窥见圣洁天光。 林淮舟的眼睛还未适应过来,右手虚空爪反而先带着身体飞了过去,但见眼前闪烁一颗疑似鹅卵石般的靛蓝色石头 ——梵珠 虚空爪即将碰到梵珠时,他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一动不动! 眼睛一闭一睁,脚下雪地却变成一块宽敞的甲板,虚空爪里,只剩一团摸不着的空气。 面前汪洋大海,头上蓝天白云,哪还有梵珠? 适时,身后传来兵器交织的密集铿锵声! 渔船之上,祝珩之黑刀在手,弄玉手执六善棍,眼睛流出三行鲜血,染红了他的苍蓝色袈裟,二人正打得不可开交,船身摇晃,海浪翻天。 原来,弄玉赌上所有灵力,不惜自毁道行强行破开他的冰封领域,又把他们瞬移到海面上,就是为了不让梵珠脱离叔灭的身体。 这也正说明,他先前的猜测没有错,叔灭的生命全靠梵珠支撑,珠在,人在,珠无,人亡。 然而,凭弄玉现在残缺的修为,再这样耗下去,必定会死的。 祝珩之大概也猜到了,好意劝道:“弄玉,为了个男人鱼,要死要活至于吗?” “你不懂,他对我有多重要!”弄玉足点浮木,用木棍撩开他的黑刀,拼尽全力加速进攻,就像一头狮子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咬下猎物一口肉。 祝珩之有点懵了,被逼得连连后退:“你他娘的疯了?!真不要命了!” 弄玉被祝珩之一掌劈回甲板上,吐出大口鲜血,气息弱一大半,六善棍从他手里滑了下来,他气息奄奄执拗道:“我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你们伤害他,大不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说着,他双腿盘坐,棍子化成一串木色佛珠,捻在手里,嘴巴不知在快速念什么佛经。 声音如一捆捆无法挣脱的铁索勒住他们的头,林淮舟登时只觉头痛欲裂,见祝珩之也捂着头五官拧在一起,不多时,胸口像埋进一个深水火药,又沉又紧,五脏六腑开始发热滚烫,好像堵住了所有呼吸。 弄玉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眼睛流出越来越多血,淡红的,艳红的,黑红的,他表情明明格外痛苦,却抱着非他们一起死不可的决心,在濒死边缘发挥超强毅力加快念咒速度。 砰砰砰—— 三个人手脚胸的同一位置,忽然同时炸出淋漓鲜血,像一朵朵绚丽的烟花。 林淮舟猝然呕血,一行鲜红从苍白的嘴角流下:“这是婆罗寺的连枝咒,他把三个人的命连在一起,一损俱损。祝珩之!上!” 祝珩之晃了晃晕乎乎的头,潇洒啐了一口血水,嘎吱嘎吱掰着手指关节,歪头活动脖颈,朝林淮舟眨眨眼:“师哥,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吧?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死。看我怎么完美了结这个臭秃驴。” “蠢货,我都说了,我们被下了连枝咒,你要是打死他,我们也会死,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先停下咒语!”林淮舟一口气解释了一大串,脑子差点没缺氧昏过去。 “放心,我心里有数。” 听不清楚的咒语咿咿喃喃满耳飞,祝珩之越靠近弄玉,头越发沉,胸口越闷,身子越发摇晃,他眼神一暗,朝虚空握住五火七禽扇,还没来得及扫出去,海面突然呼啦一声掀起滔天巨浪! 海水灌船,嗞啦一声,船被一股很强劲的妖风撕拉成碎片! 林祝二人一左一右闪开,差一点点就和船一起被粉身碎骨。 淅淅沥沥的浪花坠落成一道雾蒙蒙的水帘,帘后,一块浮木之上,弄玉气息微弱地枕在一个蓝色湿长发男子腿上,不对,那不是腿,而是一条巨大肥硕的宝蓝色鱼尾。 “你才是叔灭。”林淮舟如青松立于破船桨上道。 那人鱼赤裸上半身的薄肌很漂亮,性感得恰到好处,弄玉在他怀里,显得胸膛的空间有些逼仄,他以手轻抚弄玉惨白的脸,头也不抬,旁人看不清他表情,只听他轻声认了:“不错,我就是。” 祝珩之一言不发兀自提刀砍去,还没走出一步,对方声音清亮而润:“梵珠可以给你们,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他抬起了头,一滴滴眼泪滑落的瞬间变成一颗颗珍珠,弄玉抬手拾起一颗,有气无力扯了扯沾血嘴角道:“你怎么来了?一点都不乖。” 叔灭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点就炸,破嗓喊道:“我再不来你就死了!死了你懂不懂?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啊?!” 大颗小颗的珍珠劈里啪啦砸了弄玉一脸,后者还宠溺地了一下:“疼。” 话音未落,弄玉哇啦哇啦连续吐了好几口血,这回真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珍珠吧嗒吧嗒打在浮木上,叔灭像个孩子似的恳求道:“你们快救救他,我求你们了,要梵珠的话,我立刻现在给你们,只要你们能保他平安,这是我的第一个条件。” 二人对了一下眼色,林淮舟点点头,祝珩之掏出一瓶药抛了过去:“这是还魂丹,给他吃一颗。” “多谢。” 叔灭警惕地闻了闻,立即给弄玉喂药,可后者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吞不下去,却见叔灭把唇贴了上去,伸出又薄又长的舌头抵进去。 林祝二人即刻撇开脸,握拳在唇轻咳两声,可一抬头,却发现和对方四目相对。 林淮舟目光不小心扫过祝珩之微启的唇,却被后者精准捕捉到。 “……” “……”祝珩之居然没有抓住把柄来揶揄两句,而是耳尖染红,不知想到什么,偏头舔了一下唇角。 林淮舟觉得,回去之后,一定要让木青换一种渡气之法,不然,他保不定什么时候尴尬起来会忍不住杀了祝珩之。《 》 21、打完收工 见弄玉的胸脯渐渐恢复起伏,叔灭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祝珩之喊道:“喂,爱哭鼻子的鱼儿,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太阳快落山了,别耽误我和师哥今晚去渔家乐吃五色鱼脍。” 林淮舟:“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那里要两人以上才能吃得到五色鱼脍,我就替你答应啦,没事儿,反正忙活了这么久,也该出去搓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呗。” “那是你的想法。” “都一样,都一样,都并肩作战生死与共了,还分什么你和我的?多见外啊,而且,父母多在一起,有利于营造爱与和平的氛围,孩子虽然现在还很小,但他肯定能感受得到,就算他只存在一段时间,起码让他知道,人间自有真情在,不白来一趟……” 登时,扑通一声,打断祝珩之爹味十足的絮絮叨叨,回头一看,茫茫大海之上只剩一块空荡荡的浮木。 “糟糕,中计了!” 林淮舟恍然大悟,却见祝珩之还站在原地眺望海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一脚踩实他的:“还不快追!” “嗷呜!”他疼得抱着脚在原地打转,“急什么?这不就送上门了吗?” 顺着祝珩之视线看去,黄昏的海面时不时浮出闪着金光的宝蓝色鱼鳞,脚下的海底正盘旋着一条巨大无比的鱼,近百丈长,高若雄山。 祝珩之没忍住评价道:“啧啧,要知道,看着柔柔弱弱最爱哭的人,心往往越狠越毒辣。怪不得那臭秃驴眼瞎,喜欢这样狡猾奸诈的人鱼,真没眼光,啧啧。” 适时,叔灭的声音自下传来,怒不可遏:“你们伤我爱人,我要你们所有人偿命!” 与尾音同时,叔灭张开满是锯齿的血盆大口一吼,天空骤然昏暗,海面狂风大作,漩涡四起,掀起滔天巨啸,成群成群的惊天海浪争先恐后扑上湄清岛,冲毁房屋,冲走女人与孩子,百姓的悲叫如冤魂般哀嚎不绝。 林淮舟当即一掌拍于海面,阖眼念道:“霜寒,冻结!” 顷刻间,嗞啦嗞啦的声音从他五指向四周延申,掀起的浪涛瞬间被冻在半空,冰纹一路追随着海水,从底部开始结冰,将泡在水里的人与动物悉数用冰块托举起来,像一艘艘船往高处运。 叔灭哗啦一声飞出水面,肥硕高壮的躯体衬得林淮舟如蜉蝣般细小,他停在半空,化作人鱼模样,蓝色湿长发随风飞舞,鱼尾优雅:“无谓的挣扎!我倒要看看,是你救人快,还是我杀人快!” 他虚空握住一把千羽弓,挽弓拉起满月弦,弦一放,空中陡然化出成千上万支缀满珍珠的箭。 一阵风吹过,眨眼间,珍珠箭增多一倍不止,严严实实像牢笼包围整座湄清岛。 千分之一瞬间,祝珩之双臂燃起黑褐色火焰,直接发动刹炎真火第三层——岩破:“给老子起!” 轰隆隆——海底岩浆柱形喷发,海水局部沸腾,强度大到离谱的蒸汽将岛屿连根拔起,几乎同时,几万支箭嗖嗖钉在岛的地基处,顷刻间被扎穿成无处无洞的马蜂窝。 千羽弓的后面,叔灭瞪大眼睛:“刹炎真火,怎么可能会有人练到第三层?” 与此同时,林淮舟借机和祝珩之又亲了好一会儿,灵力大增,瞬间移到叔灭身后:“发什么呆?认真点,还有我。” 叔灭甫一回过神,一道雪亮的剑光猝然挑开他的千羽弓,林淮舟趁机使出虚空爪,直掏其丹田! 叔灭脚尖一跳,身形后跃,五指一收,千羽弓再次闪现,万箭齐发。 箭雨之中,冰面之上,林淮舟一袭白衣,绕身挽剑花,剑风凌厉得可怕,招招果断,反应如豹,成百上千之箭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与他那柔软瘦薄如绸带的身姿截然相反,刚柔并济的完美境界莫非如此。 叔灭却忽而面露疑色,仿佛见到熟人似的,可似乎又觉得不可能,便抛弃杂念,再次搭箭。 这回,将四周的风悉数集中成一支更粗的箭——离生箭,瞄准还在不停移动的林淮舟的心口,他邪笑道:“这一回,你不想死也得死!” 话音未落,咻—— 长箭呼啸离弦,期间不停吸收风,箭身愈来愈快,快到几乎看不清形状,一如隐形于空气中。 能接下离生箭这种神乎奇迹的速度的人,除了他最为尊敬的阿母之外,再无旁的,就连当年紫邪山之战,那个号称修真界最强的该死的妄静仙尊,都曾拿它无可奈何。 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林淮舟屈膝弹出一团雪光,半空中骤然凝起波纹水雾,转眼间,那丝丝缕缕的水汽,摇身变成数以万计的冰针! 绣花针粗细,力量却如利斧,一举穿箭,劈里啪啦从内破开! 同时,燥热的空气一下子变冷,叔灭脸色一凛 ——对方一招就榨干空气里的温度,没有冷热交织便没有风,风是他力量的来源,那根原本吸满风力的离生箭居然开始现形,速度慢了不少! 然而,这只是个小小插曲,顶多算是撼树的蚍蜉最后一丝挣扎,叔灭很快弯起唇角—— 那离生箭已经来到林淮舟身前,箭头与他鼻梁上那颗黑痣的距离不出十寸,不消眨眼功夫,便能爆开他头颅,大罗神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叔灭缓缓放下千羽弓,就在千分之一瞬间,他捕捉到林淮舟睫毛不眨,也在朝他意味深长一笑。 那个笑,淡淡的,宛若掌控天地法则的神明对预知的死亡毫无畏惧,好似一切都像蚂蚁那般弱小与卑微,根本不配入他法眼。 叔灭却不以为意,权当作宽恕人类临死前面对恐惧的自然反应。 然,弹指一挥间,一团赤褐色火焰轰鸣而来,稳稳擒住离生箭! 箭,停了。 只差毫厘,箭头就能穿过林淮舟白皙饱满的额头,可如今,只扬起了他如瀑如锻的银发,一根汗毛都没掉。 彼时,那团赤褐色火焰慢慢褪去,露出一只宽大修长的手,蜜色肌肤上爆满力量感十足的青筋,一直向上延展到肌块分明的臂膀。 叔灭瞳孔骤然放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的离生箭……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个可怕的男人竟然还四两拨千斤似的,把他的绝杀技离生箭当街头毛笔,肆意在指间转来转去。 “我嘛,只是个男人而已,毕竟,男人这种动物,只要一听到美人呼救,尤其是带上‘哥哥’这种让人直冒鼻血的致命称呼,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躺钉床闯十八层地狱,也会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对吧,师哥?” 林淮舟原本一副“我的人比你快多了”的骄傲脸,登时一噎,撇开脸,脸腮含荔:“我和你不熟。” “好啊,果然又脱了裤子不承认!你个陈世美!”祝珩之转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嘤嘤道:“天可怜见,人家小命都给你赌上了,不曾想,你的心,比铁石还硬、还冷。一腔热情打水漂,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你唾弃吗?” 若换作寻常,林淮舟当真理都不理,一眼都不会施舍过去,可现下不知怎得,看着他神情哀伤的委屈样子,心口有点痒,好似有什么东西开始骚动,他有些烦躁:“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自嘲笑道:“别解释了,我懂的,我都懂的,你一直都很讨厌我,我知道,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对我有很大的偏见,我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一丁点分量,连天留山的流浪猫都比我重要多了。” “我不讨厌你!行了吧!唔……” 林淮舟只觉腰间一收,嘴唇贴上一个软物,真气又渡了许多进来。 “小两口打情骂俏,也要分场合吧!” 叔灭忍无可忍,再次飞到冰河上空,弯弓搭箭,瞄准目标射击! 然而,空气中的风几乎被冰针所吸收,且其脸色发白,手腕发颤,灵力显然虚弱,果不其然,这一回,箭稀稀疏疏,数量减少一半不止。 祝珩之还在和林淮舟亲得天旋地转,他半掀眼皮,眸光锐利如隼,一举把离生箭掷出去! 箭头呼的一声冒火,腾空旋转成飞镖,吭吭吭,一箭扫回千箭! 箭雨反噬扑来,叔灭猝不及防,左躲右闪,可他当下的速度和祝珩之相比实在是太慢,被击得连连后退。 铛的一声! 整座岛屿剧烈一晃,那双硕大的翅膀被几十根箭硬生生钉在湄清岛千疮百孔的岩壁上,同时,那里布满的旧箭梢从背后一起捅穿他,健硕的躯体瞬间被烫出万千血洞,如熔岩汩汩流出,模糊了洁净冰海上映出的岛民惊恐脸庞。 光芒一闪,翅膀消逝,叔灭奄奄一息掉到冰面上,双目半睁,瞳孔涣散,漂亮的鱼尾像枯朽烂木般动也不动,像集市上任人宰割的砧板之鱼。 林淮舟蹲至他面前,浅蓝眸底闪过一丝动容,可右手已经亮出虚空爪,徐徐伸进他丹田。 顿时,梵珠围着一圈靛蓝光亮出现在他掌心,整个过程中,叔灭神色万分痛苦,一边咳嗽一边从喉咙里呛出呕大滩大滩的血。 林淮舟使出了好些大招,原本脸色发白,四肢虚软,可祝珩之就像及时雨浇醒了他这根蔫黄的草,连说话的尾音都铿锵有力,叹道:“你害人无数,休怪我无情。投胎重造,好好做人吧。” 话罢,他把手隔空放在对方头上,叔灭死寂的身形在灵光照耀下变得隐隐绰绰。 “小心!”祝珩之突然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林淮舟只觉后背一热一重,砰的一闷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打上来,男人粗喘的气息不经意吐到他耳边,他还在微楞之际,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 人的力气在紧急情况下很难控住,实在爆发得太厉害,以至于两个人在冰海上你望我我望你地旋了好几圈。 很久很久以后,林淮舟被祝珩之双手绑在床头上,逼迫回想这个瞬间,他已经记不得对方的表情俊不俊,自己的心跳快不快。 只牢牢记得,那温暖结实的腹部肌肉隔着他薄薄的衣料,一块一块地突突跳,像冬日阳光那般温暖,紧紧熨帖他瘦而薄的腰窝上的那半颗朱砂痣。 “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他从未害过人,要算账找我一人便可,与他无尤!梵珠是他阿母留给他续命的唯一遗物,我的金丹给你们,梵珠还我!” 此时,弄玉手执六善棍抱着行将就木的叔灭,面色死白,目露决绝。 林淮舟坚定道:“梵珠乃妖神内丹之一,威力大到不堪设想,绝不能散落人间,更不可能放在一只作恶多端的鱼妖身上。” 祝珩之讥笑道:“老兄,在相好面前装帅也要有点逻辑吧?你非妖非魔,所修正道,顶多由内而外散发点鱼腥味,有什么邪门歪道能把两百多个人榨成干尸?” “是我逼他的,也是我害了他,若非如此,他就活不下去了,我真的受不了。” “当年,我几乎一念入魔,差点犯下杀孽,他为了不让我破戒,在那个人断气之前吸光了他的精血,把人命担在自己头上。” “因为我,他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他的声音缓而发颤,犹如垂落在冰河之上的柳枝,向远方的陈年往事飘然远去。 “那是他修炼八百年以来第一次食人,也正因他一直遵循他妖神阿母的教诲,从小克制妖性,可经过这一次尝鲜,物极必反,他妖性时时发作,就像上了瘾,一天不吃人就会癫狂。” “正因为他心善不害人,紫邪山一战后,方丈允许他留在婆罗寺接受教化。他妖性大发时,极其痛苦,可他还是没有杀人,而是每次瞒着我自残。” “手臂、大腿全被他啃咬得坑坑洼洼,没有一处完好,他宁愿偷偷折磨自己,也不愿违背本心。可我不愿看到他这样,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求佛祖,期盼我信仰了半辈子的神明能帮我一次,就一次,哪怕要我拿寿命相抵,我也无怨无悔。” “我一天行几十件善事积善德,晚上在佛祖面前跪拜念经,抄经上万遍,该做的我都做了!可你们知道吗?整整九九八十一天过去了,佛祖完全没有回应,一点都没有,他还是那么痛苦。” “那天,他甚至连双手双腿的肉都咬完了,我看见他流着泪啃自己的骨头,他一看见我,就立马藏得严严实实,还笑着对我说,今天一点都没有发作,我的诚心真的感动了佛祖。呵呵。” “我当时快疯了,你们知道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爱人饱受摧残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吗?那晚,我趁他睡后,去牢狱劫了个死囚回来给他吃。” “兜兜转转,我还是犯了杀戒。” 说到这,弄玉凉薄一笑,颤抖语气中带着看尽世事无常与沧桑的释然。 “一开始我心不安,我不停在想,佛祖一定会怪罪我,惩罚我吧。可是,看着他吃得很开心的样子,我好像突然发现,原来,解决困境竟是如此简单,哈哈哈,我还很可笑地求了佛祖近百日,早知如此,我不如在他难受的第一日,就这般做。” “求佛不如求己,这才是人该有的道,不是吗?”弄玉淡淡温和的声调忽然变得阴森透骨。 与此同时,弄玉额头上慢慢显出一道血红色的竖状波纹,慢慢绽放成一朵妖异之花,林淮舟瞳孔微缩:“曼陀罗花!” 祝珩之立马抬臂挡在林淮舟面前,低声道:“他已经入魔了,小心点。” 弄玉紧紧抱着遍体鳞伤的叔灭,神情十分扭曲,时而哭,时而笑,他空白的瞳孔早已爬满猩红,眼底涌上背师叛道的快感:“久而久之,我抓了越来越多囚犯给他吃,他变得健康又漂亮,每天都会对我笑,像一只快乐的小蝴蝶围着我跳舞,无忧无虑,我们过得很幸福,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神色登时大转,眸底恨意横生:“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我们逼不得已逃出婆罗寺,千里迢迢来到萨渡海。我们便在一艘渔船圈地生活,他劝我不要再杀人了。但他身子还没好,我怎么放心?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为了不让他担心太多,我只抓海盗海匪这些恶人给他补身子,骗他说这些人都是因海难而自然死亡。相对来说,我的杀戒已经收敛很多了。” “后来,他康复了很多,化形为海,自捕自食,明明过得好好的,可那些渔民贪得无厌,非要闯进来!” 弄玉扬声斥道,“把我们领域里丰富的鱼虾捕捞殆尽,我三番四次提醒过,甚至用阵法划分了界限,可他们就是不听!还请了一些臭道士开道破阵,真是愚昧至极!” 林淮舟道:“所以,你就杀光了他们?” “是!没错!他们贪得无厌,就该死!是他们自找的!然后,我把他们全抓了,骗他说这些是罪大恶极的海盗土匪,吃了就是为民除害,所以他吃得很放心,他一点都不知情!” “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你们这些臭道士欺负一个连害人之心都没有的妖,算什么惩恶扬善,算什么替天行道?!!” 弄玉怒吼着质问他们,空白的眼睛不停流出血泪,额间曼陀罗花鲜红如血,他眷恋地抚摸叔灭的脸,温柔地吻他冰凉的唇,道:“他不是妖,而是我见过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额,你要不要抬头看一下湄清岛都淹成什么样了?”祝珩之轻声提醒道。 “那你要不要低头看一下你现在的手放在哪儿?”林淮舟道。 低头一看,祝珩之还抱着林淮舟,一手压着对方的胸,一手抓着他屁股,秉承着即便自己做的不对也绝不会在死对头面前道歉的真理,于是他声音还更高:“还不是你太轻了,跟空气似的,每天都不好好吃饭,吃的一点油水都没有,你是兔子吗?” “吵死了,我的事轮不着你管,”林淮舟蹬腿下来时,感觉屁股被一只咸猪手捏了一下。 “……” 他巴掌立即扬起,可一想到祝珩之替自己生生挨了一棍,心里有个角落不自觉塌陷,可嘴上还是不饶人的:“信不信我把你的手剁了喂鱼?” “我的手它有自己的想法,我可管不住,要不你问问它,刚刚的手感如何?”祝珩之笑眯眯问。 “大师哥!二师哥!”适时,远处有人群喊道。 乌云之上,几十个天留山弟子御剑而来,白红相间,灵光浩荡,岛民纷纷参拜惊嚷道:“神仙,有神仙来了,神仙来救我们啦!” 林淮舟奇道:“宋竞,你们怎么来了?” “掌门说湄清岛有难,特意派我们前来相助,”话罢,他抬手示意,道:“中途遇见这几位婆罗寺的高僧,说要把弄玉前辈带回去。” “回去?回去做什么?念经?抄经?拜佛?哈哈哈哈,”弄玉忽而笑了起来,额间花纹妖冶:“这些狗屁东西,能帮我复活他吗?能吗?啊?” 宋竞一见他邪魔的额纹,立马警惕亮剑,然,林淮舟却摁下他的手,摇了摇头。 但见弄玉站起脱下袈裟,将干净的部分轻轻盖住叔灭,他笑得很温柔,右手猛然穿过□□钻进丹田,一举掏出一个血肉淋漓的金丹,鲜血厚厚地淌了一地。 他不知痛似的,释然笑了笑,五指一收,啪嚓捏碎。 那如烈日下碎金河面般的灵光,丝丝缕缕飘进叔灭那穿孔的腹部,像充满爱意的针线一样缝缝补补。 不多时,叔灭的丹田恢复得完好如新,而弄玉的,则流血如江。 “大师哥,这……”宋竞有点心焦,修道之人皆知,自挖金丹,约莫命不久矣。 林淮舟沉吟不语。 祝珩之道:“我说,你能不能别吵?任务是死的,人是活的,就不能变通一下?比如,路上耽搁,来晚了;通知太慢,来晚了,你们大部队出场支援不就是这样的吗?” 突然,砰砰砰——弄玉的胸口、肺部、心脏、耳朵等要害之处连续自发爆炸,血肉翻飞,血洞淋漓。 “他早就在自己和叔灭的身上下了连枝咒!一直在拖延时间!”林淮舟幡然醒悟,欲施法救人。 可祝珩之却摇头叹道:“他要寻死,谁也救不了。” 此时,原本已气绝的叔灭,彻底吸收了弄玉的金丹,褪去人鱼外型,变成一条还剩几口气的宝蓝色的鱼,在冰面上垂死拍打,似是误打误撞跳进了散落一旁的金钵,再也不动,就像回到家一样安心。 弄玉跪倒在冰海之上,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不沾血的,他气息极其微弱,他眼睛看不见,耳朵也毁了,且没有金丹辅助,压根判断不了人静止的方向。 他一手小心翼翼捧着金钵里濒死的鱼,一手极力支撑身体往前爬,拖了一路鲜血,乞求道:“帮……帮我……放他……有没有人……帮帮我……” 其中一位长眉僧人喝道:“你还不悔过?阿弥陀佛。” “受死!”宋竞喝道,挥剑而去。 吭的一声,饮霜剑交叉挡住他剑刃,林淮舟面色冷峻:“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大师哥,这条鱼是妖,岂有不杀之理?妖就是妖,妖性唯恶无善,绝不容姑息!这不也是大师哥您教我们的吗?” 林淮舟沉思不语,俄而,他收剑入鞘,走至弄玉身前,缓缓蹲下,后者感受到眼前有黑影晃动,偶然间鼻翼翕动,似乎闻到熟悉的芙蓉冷香,他猛然抓住对方,轻而稳地把金钵和鱼交到他手里:“……拜托……放了他,他是……无辜的……” “你……你要提防……一个人,他叫……” 身边的祝珩之拾起弄玉掉在地上那一条珍珠链,轻轻滑进钵里,并运水其中,那鱼亲昵地蹭了蹭珍珠,用鱼身环住它转圈,可算安静了。 彼时,乌云如潮水般褪去,夕阳照在晶莹剔透的冰海上,一片末日洗劫般的血流成河,在此,那艘摧残败落的渔船,没有弄玉与叔灭的气息,就像没有了支柱,如星光点点碎去,乘风而散。 “你……你要提防……一个人,他叫……” 那句没说完的话,却像一根弦,紧绷在林淮舟心里。 宋竞焦急道:“大师哥,要不,这鱼妖我们带回去?好歹也不是空手而返。” 林淮舟淡淡扫了他一眼,只道:“你们去把渔民安抚好,他们受惊太多了,还有,这鱼,我带走了,谁也别想再打它的主意。” “……是。”宋竞没再多言。 落日余晖下,萨渡海恢复原先的宁静,湄清岛回到原来的高度,林淮舟与祝珩之一个比一个唤来更多天留山弟子降落于此。 寒水涧和赤霄阁表面上分工合作,哄孩子的、扛木头的、钉钉子的、抹药疗伤的,齐心协力帮渔民恢复美好家园。 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一个充满爱与和平的门派,可实际上,内部还在暗暗争抢谁先谁快谁好,背地里你翻白眼我做鬼脸。 就连他们各自的老大,也在一旁吵来吵去。 祝珩之道:“今晚不是去渔家乐吃五色鱼脍吗?都说好的,我位子都定了!订金也交了!” 林淮舟道:“你这人有毛病吧?你又在做梦吗?我荤的不吃生的不吃辣的不吃腥的更不吃,你存心的吧你?” “嘿,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我花自己的月钱请你尝尝本地特色菜,你倒是还挑三拣四的,我真不明白了,你平时对别人总爱搭不理的,一和我犟,小嘴巴巴拉巴拉的比我还能耐?”祝珩之突然伸出食指逗猫似的挠了挠他下巴。 “你混蛋……嘶……”林淮舟抬腿就踢,腿却悬在半空,皱眉倒吸一口凉气。 “祖宗啊喂!你快坐下,快点,小心点!” 祝珩之扶他坐在一旁石头上,单膝跪着,把他的腿慢慢伸直架到自己大腿上:“你啊,这是抽筋了,正常,刚好吃点鱼脍补补营养,我不是胡说啊,你光吃白菜豆腐萝卜丝,身子真吃不消,咱孩子能长大吗?” 他不情不愿给小祖宗脱鞋脱袜,一边像怨妇似的絮絮叨叨,手指上下揉捏:“之前是肚子疼,现在又多了个腿抽筋,娇生惯养的,脾气又大,我真服了,你说,你离开了我,还能干点啥?只会跟我死犟,你这种脾性再不改改,小心我以后不要你了。” 隔着衣料,对方的手指格外有力,却又不重,指腹温热得刚刚好,僵麻的疼感很快就舒缓过来。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订了位子。” “不然呢?我没事找事花那冤枉钱?没苦硬吃嫌自己不够穷?” 祝珩之微微低着头,暗红的发色在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里变得很有光泽,他发质偏粗,量又多,堆在一起毛绒绒的,很好摸的样子。 这时,一根枯草沾了上去,林淮舟手指微蜷,别过脸,低声道:“我还是不想去。” “好,不去就不去,你最大,行吗?孕妇的情绪最重要,还疼吗?力度够不够?” 林淮舟正垂眸抬手捻住那枯草,祝珩之甫一抬眸,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在落日中擦出一点尴尬且暧昧的火花。 “……” “……” 须臾,林淮舟嘴角似有似无勾起,又长又白的腿登时脱离祝珩之的手,一脚踩在对方肩膀,砰的一声,后者悬空的膝盖跪在地上! 不知用什么法子,让对方犹如扛了万斤顶,愣是鬓角憋出汗也起不来。 “我早该猜到的,你哪有那么不经疼。”祝珩之咬牙切齿道。 “是又怎样?你咬我啊。” 散落的衣角下,林淮舟的腿又细又直,光滑如软玉,骨肉均匀,脚踝盈盈可握,外踝骨圆润如珠,脚趾头泛着如五月樱花淡淡的粉色,连指甲盖的形状与大小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皆是女娲最完美的作品。 “别抖,看在你勤勤恳恳帮我捏腿的份上,我不会打你。”他眉眼冷淡如霜,却比含笑还勾人摄魄。 “只是,我有个问题,在你还回离生箭时亲我那次,为什么要伸舌头?”《 》 22-25 第22章 “哈哈, 有吗?”祝珩之皮笑肉不笑反问道。 林淮舟眼睛微眯,脚下一压,祝珩之冷汗都扛出来了。 “好师哥, 我真不记得了, 当时情况紧急,你脸色都月光一样白了, 再不加把劲儿渡气, 我作为一个极其认真负责的爹,很担心你和孩子。” “编, 继续编。” 肩上重量又增加一倍不止,祝珩之如扛好几个千斤顶, 他汗如雨下, 五官淋上一层薄湿, 更加深邃浓烈, 他弯唇一笑,顾左右而言他:“你知不知道, 这样的姿势, 特别勾男人。” “?” 祝珩之几乎动不了,脖子以下部分皆被对方定住,他顺势偏头嗅了嗅那白净透粉的细踝,一脸陶醉喟叹道:“师哥,你好香啊。” “………………” “要我硬给你看吗?”话罢,一小块舌尖从他嘴里像毒蛇般探出。 这种一眼就洞穿的小伎俩, 林淮舟早就跟他过过没有两百招也有一百招,可林淮舟的脸还是不自觉发红发烫,他索性抬起内踝,脚掌侧移, 干脆整只脚压在他引以为傲的俊脸上,挑衅地上下拍了两回。 “舔吧,我素来很大方。” 果然,祝珩之神情扭曲极了,可他又动不了,只能硬挨着:“……这么风骚的动作谁教你的?” 林淮舟懒得回应,顺着姿势,脚趾点压他眉心,像拨弄溪水般一踹,后者立即往后倒去,身体完全恢复灵活。 他不容置喙道:“若是下一回你还把你那恶心的东西塞我嘴里,你就等着变成哑巴。” “本来,看在你帮我拿到梵珠的份上,我是想跟你好好说话的,”林淮舟微微凑近,息吐如兰,“可你非要惹我,我一不高兴,就没得商量。” “……” 祝珩之心道,逼人跪着扛脚闻足叫好好说话?那明明是比暴君还强硬霸道的统治! “师哥,好好师哥,你腿还疼不?小的再给你捏热乎一点儿?看在我劳心劳力伺候您的份上,您就原谅我一次呗,真的,下次我保证忍住!” 林淮舟:“看我心情。” “……”这个貌美却恶毒的男人! 祝珩之心里啐道,表面却摇尾巴卖力展示手上功夫,让对方舒服得像猫儿懒洋洋晒肚皮似的眯起狭长眼眸:“师哥,我的好师哥,最最亲爱的师哥,超级厉害的师哥,你就大人有大量吧,我也是男人,亲嘴的时候难免会下意识显出本能,舌头它有它自己的想法……” “再说。” “……” 入夜,近乎戌时,湄清岛一切恢复如常。 当林淮舟很遗憾地把杨力的事情告知村长夫人时,她只是苦笑着落了两行泪,轻声道:“我其实早有所料,海妖凶猛险恶,怎会放过他呢?” 原来,在他们出发黑水湾那日,弄玉留下了一封信,她一眼便认出,那秀美端正的字迹绝非出自只读了几年书的杨力之手。 当夜,林淮舟等人携梵珠而归。 云光殿上,妄静仙尊的分身半隐半现,端坐于高位,听罢林淮舟的复命,捋须点头:“不错,你们做的很好,怎得不见珩之啊?” 林淮舟酸溜溜答道:“怕是按耐不住,到倚香楼寻花问柳去了。” “这小子,”妄静无奈摇摇头:“你伤势还好吗?” “多谢师尊关心,弟子并无大碍,回来的路上敷了点药,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林淮舟从乾坤袖里化出一颗靛蓝色鹅卵石状的梵珠:“师尊。” “你办事,为师总是最放心的。” 妄静慈爱一笑,宽袖一挥,将梵珠返回到林淮舟手中,顷刻间,那珠子化作丝丝缕缕的灵气,把他由头至脚包围起来,慢慢渗入他体内,林淮舟只觉浑身发冷,每一根骨头都冷得要命,与他终年如一日的冰洞静坐比起来,还要冷上数十倍。 极寒过后,又发极热,眨眼间,林淮舟汗如雨下,里衣湿透粘腻,五脏六腑像被抛进岩浆滚煮,他腰杆一弯,右手撑地,黄豆大的汗珠瞬间在地面形成一个水洼,他大口大口调整呼吸才找到发声的气力:“师尊,这是……” 妄静道:“修补结界只是暂时困住妖神的法子,不出两年,他便会苏醒,但只要三颗梵珠没有回到妖神身上,他即便破界而出,天留山、婆罗寺、容山堂、暗霄河这四大最强的门派联手,也能杀死他。” “然而,如今,地渊结界破裂一事,人尽皆知,整个修真界陷入恐慌与动荡,不少门派却认为,这是一个立功扬名的好时机,他们争先恐后寻找梵珠,不惜一切代价拥有它。” 他继续道:“梵珠是妖神内丹,有着无穷无尽的混沌之力,得之者,名留青史、功垂千古的救世主是也,甚至可以借此机会,一次升仙,受万人膜拜。” 林淮舟捂着时而如坠冰窖时而如入火海的心口,喘着粗气道:“所以,师尊把梵珠放在了弟子身上?” “不错,你先天圣体,是一个不能再好的容器,淮舟啊,那些急于得到梵珠之人,道心不稳,恐会利用其做出一些伤天害理之事,为了天下苍生,你忍一忍,很快就过去的。” 林淮舟不被察觉地摸摸暗中孕育了一条小生命的腹部,想问什么但又不知怎么说,他抿了抿唇,只道:“弟子绝不辜负师尊一片厚望。” 月色渐凉,回到竹苑的林淮舟,浑身筋骨因过久紧绷而酸乏,稍稍低头便能闻到馊馊的汗臭,他宽袖一展,光芒乍现,门前池塘里多了一条嘴含珍珠的宝蓝色的鱼儿。 沐浴了近乎半个时辰,才宽衣熄灯就寝,正好亥时。 夜色湮没湿润的竹林,晚风渐渐,略有呼呼声。 他睡姿格外端正,面朝上,双手交叠于腹,几番呼吸下来,他却蓦然睁眼,眸底毫无困意,他习惯性摸了摸肚子,感觉空空的,胀胀的,有点奇怪。 是吸收了梵珠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膳堂关门了没吃晚饭? 肚子时而胀起,时而扁平,他实在躺得难受,加之这里刚下过小雨,空气闷热,他一挥袖子,门自动开了,夜风微凉。 登时,窗户发出吱呀吱呀声,半个人影站在那里鬼鬼祟祟。 “谁?”林淮舟骤然起身,同时掐亮烛火。 暗黄之中,那影子逐渐清晰,声音也是熟悉的:“是我。” “祝珩之?你大半夜来我这里作甚?” “什么大半夜,才亥时,真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祝珩之利落跳进窗来,手里提着一个两层的小木盒。 “有门不进,你白痴?” “这样比较像偷情。” “……” “快,过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祝珩之招手唤道。 “你从哪里进来就从哪里滚出去。”林淮舟回到床上翻个身,不予置理。 “别啊,师哥,真是好东西,再拖下去就不新鲜了。” “你能不能滚?” 林淮舟本来就难受,被这人一吓一气,更糟心了,被褥下,他的腿稍稍往腹部蜷缩。 竹苑偏僻,夜晚宁静如水,祝珩之哐哐啷啷打开木盒,似有碗筷交叠之声,不多时,一阵淡淡的食物清香盖住了屋子里的芙蓉冷香。 是什么呢? 林淮舟鼻翼翕动,闻起来很清新,似有甜意。 “师哥~真的不尝一口吗~可好吃了哟,好多人排队都吃不上呢,你不好奇?”祝珩之的声音像鬼魂似的飘来,床榻陷下去一些,食物的味道也近了很多,隐约有股清甜的鱼香。 越闻越饿,可他不吃肉,林淮舟起身,抬脚蹬他:“你烦不烦?唔!” 猝不及防,嘴巴被塞了一小块软软的凉凉的东西,顿时,满嘴鲜甜。 “你……唔!” 又被对方塞了一块进来,不得不说,两块比一块的口感更强,软中带点脆,一种浓郁而不腻的酱汁裹满了舌尖,瞬间满足了他的口欲。 “知道你喉咙小,我打包的时候,特意让老板切薄一点,窄一点,可这五色鱼脍就要厚一点才能尝出鲜味,两块一起吃,应该问题也不大,能噎下去吧?” 星点烛火映在祝珩之如曜石般的瞳仁里,像低低的尘埃,拦不住万千火花在林淮舟眼前绽放。 “……嗯。”他撇开目光,含糊不清应道。 “肉很好吃吧?如何?” 只见林淮舟忙于无声地细嚼慢咽,淡蓝色眸子在昏黄光线下亦晶莹剔透,左看一会儿,右看一会儿,并未回复他。 “祖宗,你能吃快点吗?这鱼脍放久了口感不好的。” 对方如蓝水晶般的眸子转过来,像看空气似的看了他一眼,还在慢慢嚼,复未回应。 “……” 不多时,祝珩之端盘子的手都发麻了,实在太安静,他随口感慨道:“是不是突然觉得你以前二十几年都白活了?是不是觉得我不仅长得英俊潇洒,还温柔体贴,简直是所有姑娘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唉,谁嫁给我,谁就拥有了天底下最好的福气,真羡慕我未来的媳妇。” 林淮舟看着他,嘴巴一嚼一嚼。 祝珩之心情像被挨了一只鞋,霎那落了回来,道:“我很清楚你想说什么,但我不想转达,谢谢,吃块鱼肉都这么费劲,怪不得你这么瘦,一身加起来都没二两重。” 但见林淮舟喉结轻滑,终于吞下去了,他拿过床头边的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被强喂时嘴角沾到的汁水,道:“不怎么样。” 轰隆一声,祝珩之被劈得外焦里嫩。 “你可以走了。”林淮舟毫不留情下逐客令。 “真不好吃?” “嗯。” “不喜欢?” “嗯。” “要我拿走吗?” “……” “从湄清岛渔家乐到这里,我一路拎着那盛满一半冰块的破盒子,而且那鱼脍像你似的,娇气得很,还得趁底下冰块融化之前吃最好,我飞几十公里,就要停下来到处找新冰块补上去,为此,我四处打听特意找的冰饮铺子。” “可谁知,人家冰块稀罕得很,不送不卖,得至少在店里花二两银子吃东西才肯答应,他娘的黑心店家,我剩下的月钱全搭进去了。这跌跌撞撞一路下来,我吃了三碗桂花酒酿、四碗砂糖冰雪冷元子、像脸盆那么大的两碗酥山冰酪 ,我容易吗我?” “结果呢,紧赶慢赶累成狗送来,吃一口就不要了,还让凶巴巴地让我拿回去洗盘子洗筷子,我冤不冤?简直岂有此理,哪有你这样报答的?你要是不吃,扔了算了,我就当喂了白眼猫。” 话罢,祝珩之把那碟鱼脍放回铺满冰块的木盒上,毅然决然转头出门。 “等等。” 祝珩之猝然感动:“我就知道,师哥其实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这么对我……” “窗。” “……” 祝珩之硬生生憋回眼角的泪珠,头也不回,兀自跳出窗外,砰的一声,关上窗。 屋子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安静,那张向来空荡荡的小圆饭桌上,放着一盘薄而透亮的五色鱼脍。 如今竹林无声,风似乎停了,就寝再好不过。 可素来此时早已入睡的林淮舟,双目丝毫未阖。 须臾,他掀被起身,赤裸的双脚轻轻踩碎月色。 他记忆力格外好,自己从小被师尊安排在这个冷清清的竹苑里生活,习字、练功、念书等忙碌而娇小的身影清晰地充斥每一个角落,由小到大,总是活在师尊的表扬与批评中。 如今可算是长成了师尊理想中的样子,强大、公正、独当一面、有条有理,但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闲坐下来,好好吃过一顿有味道的饭。 鱼香四飘,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略微犹豫执箸,小心翼翼夹起一片薄薄的鱼脍。 学着祝珩之的样子,沾了一点小碟子里的焦褐色蘸汁,送进嘴里,没嚼两下,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什么不对,他重复之前的动作,又送进一块,眉心才得以舒展。 狭长的凤眸慢慢争圆,蓝瞳熠熠生辉如海底最纯粹的宝石,嚼着嚼着,眼尾自然扬起如翅,不自觉眯成一条月牙般的细缝。 桌底,赤足白净如雪,趾头透着淡粉,像花丛蝴蝶似的,翘起又落下。 孰不知,他斜后方的窗户并未关紧。 烛火透过窗隙,在黑暗的地面切割出一个不规则的长长的光影。 一个高大男子蹲在窗下偷窥且嘴角挂着邪恶微笑的猥琐身影,被深深刻在光中。 啪—— 头顶一痛,坐靠窗下的祝珩之猛然一激灵,睁眼还是漫漫长夜。 彼时,五火七禽扇从他头上飞下来,一展扇面,跳舞似的朝窗户里摇晃身子。 祝珩之抓抓疼到发痒的头皮,一把掐住它,用眼神无声教训道:“小东西活腻了是吧?老子的头是你想打就打的吗?” 那折扇拼命摇头,使劲儿指向屋子里,猛然挣脱祝珩之的手,横着飘了一会儿,又立起来点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他终于吃完了,对吧?” 那扇子在空中飞来飞去,似乎表示完成任务的喜悦,祝珩之抬手一拍,将其塞回腰带间,心道:“瞧把你得瑟的。” 祝珩之再次十分猥琐地把视线挤进窗缝。 此时,圆月挂枝,树梢的影子落在桌上,洁美的月光化作一张软实的狐裘,披在一手撑着桌沿入梦的林淮舟身上,如梦似幻,朦胧美好,宛若偷下凡间饮酒而醉的绝美仙子。 “神了,吃着吃着,还能睡的?”祝珩之眉毛一起一伏,疑惑又惊讶。 不会是装的吧? 这个人精,难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没走? 他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子,掌心掂了掂,往脑门后一抛。 吧嗒一声清脆,连池塘里的鱼儿也跃了一下。 他鬼鬼祟祟观察了好一会儿,对方纹丝不动,黑长的睫羽平静躺着,呼吸平稳。 可能,真他娘的是个神人。 吱呀——寂静中,窗慢慢打开,一个黑影慢慢在地上拉短,祝珩之轻手轻脚跳进去,那盘五色鱼脍已经干干净净,一点肉渣都不剩,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林淮舟津津有味舔干净的。 “好家伙,还扬言自己不沾肉腥,真把自己当和尚养活啊。嘿嘿,还是老子有主意,一盘鱼脍就让你败下来了吧。”祝珩之心中窃喜道。 夜色撩人心弦,圆月当空。 在外人眼里,林淮舟的言行举止永远都是别人口中的榜样,站如松,坐如钟,走如风,食不言,寝不语,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练功,恪守门规,尊敬长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尽职尽责,从不抱怨环境。 大概谁也没想到,一个把自己活成行走的金规玉律的人,会大半夜不睡觉光着脚吃鱼脍,还会吃着吃着倒头就睡,林淮舟这般失态的模样,作为多年合格的死对头怎么能错过?又怎么会错过? 他微微俯身,多看了两眼。 皎洁的月色下,林淮舟银发又长又软,略显凌乱,皮肤几乎白到透明,向来目如寒霜的眼睛此时合成两条弯弯的线,看上去整个神情都格外柔和,总是言出刻薄的嘴唇此时毫无防备地微启,泛着淡粉色的水光,露出一点雪白的贝齿。 这种毫无规矩束缚且瞎眼哑嘴的自然状态下,祝珩之倒觉得,看他还是挺顺眼的。 不过,要想对方永远保持像这样无任何攻击力的形象,是断断不可能的,除非公鸡下蛋母猪上树。在这世上,没有人能让他乖乖闭眼且乖乖闭嘴,如果有,那么,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了。 盯了好一会儿,祝珩之的生命安全警钟忽然敲响。 他才恍然回神,毕竟被林淮舟发现的话,他定然走不出这扇窗,若能走出一步,他的头已经留在这里了。 转身脚步还未落下,他腰腹一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肆无忌惮砸上来,淡淡的芙蓉冷香如春风拂过鼻尖。 一切仿佛被定格。 他双手下意识半举示降,没有垂眸,没有闪躲,只像根高大的顶梁柱杵在那里,四肢僵硬微麻,漆黑的瞳仁微微放大,目光空白地盯着虚空处。 月亮害羞般躲进乌云,收回屋子里的一切白光,烛芯只剩星火点点。 半晌,林淮舟还是纹丝不动,祝珩之才小心翼翼放下手,比蝴蝶扑翅还轻垂落两侧,不敢弄出一点比呼吸声还重的动静。 岑寂昏暗中,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贴得很近,呼吸一起一落,一细一粗,琴瑟和鸣。 祝珩之根本不敢动,几缕碎碎的银发黏在林淮舟脸上,发尾微勾至嘴角,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去生涩地捋了捋。 僵持了一会子,确保对方没苏醒之后,祝珩之小心翼翼把他柔软如水的身体放正,俯腰,轻轻横抱起来。 修长而健壮的手臂分别拢在对方腋下与腿窝,整个人轻如白纸,薄如蝉翼,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此人抱起来,并非想象中如刀片那般硌手,而是大概由于经年练功、作息规律、饮食清淡,使得皮肤韧中带软,软中带弹。 他似乎一下子就生动形象感受到两个神奇的词——“薄而有肉”“瘦而不柴”。 祝珩之憋着一口气将其放上床,床板却在寂静中吱呀一声长叫,给他吓得手一抖,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往前倾斜,他直冒冷汗,急急转过身,及时用灵力托住后背往前推,抱着对方活活在原地转了三两圈,林淮舟居然眼皮动也不动。 伸手往里头拿被子,纵使他已经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床板还是跟他作对似的,像苍蝇似的呜呜呀呀叫,又像老人顶着陈年烟嗓谩骂他。 适时,林淮舟薄薄眼皮下的眼珠滚了滚,似乎要醒过来,祝珩之当即后背发毛,危急关头连速遁的口诀都忘得一干二净,着急忙慌像狗一样钻进床底,床板轻轻晃了几下,便不动了。 他鬼鬼祟祟探出头来,却见林淮舟自己乖乖盖好被子,如海藻般的银发柔软地铺散,面朝上,唇微启,目阖着,双手交叠于小腹,完全卸下防备,露出柔软的规矩。 过长的烛芯悄悄折颈,收走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似乎一眨眼功夫,光又回来了,屋子渐渐明亮。 床上的林淮舟低哼一声,下意识抬手遮住刺眼的白光,忽然直直挺身,坐在阳光里,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他已经回到天留山,匆匆忙忙下床穿鞋。 每日卯时需去练操场组织弟子晨练,如今阳光高照,至少也是辰时了。 “你醒啦。” 但见祝珩之格外随意地坐在小圆桌旁,呼啦呷了一口粥,慢悠悠地剥鸡蛋。 “谁让你进来的?”林淮舟冷脸质问,弯腰偷偷撩起卡在小腿肚的鞋边。 “门一直开着,不是欢迎我的吗?”祝珩之示意他漱口的东西在床边,“吃早饭,趁热。” 林淮舟置若罔闻,留下一个“回来再收拾你”的刀眼,径自大步离开。 适时,东南方远远传来浩浩荡荡的喝喝声,仔细听,还有剑风呼呼的破空声,没有人比林淮舟更熟悉这个动静,这一回,甚至听起来更震撼人心。 “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用你每天操碎心奶着,学会走路了就让他自己走,还扶着干啥?除了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完全没有别的好处。你听,没有你到场,他们一样准时到位,一样整齐划一。快过来吃,咱孩子也饿了。”祝珩之道。 精神稍稍松懈下来,林淮舟这时才感觉到额头有点突突痛,估摸着是睡太久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嗜睡过。 若是往日,林淮舟已经吃完早饭了,身体早就被他像练兵似的调整过一番,到点就吃,不到点就不饿,看着祝珩之大口大口吃得可香的样子,他又气又恼,可还是不想作为弱势群体般被死对头这样带着目的所关照。 祝珩之大概猜到他在犟什么,便道:“这个点,膳堂已经没东西吃了,你不吃,就要挨饿到午时。” 桌子上皆是热腾腾的米粥鸡蛋番薯,永远都是那几种熟悉的搭配,一看就是从膳堂拿过来的,忽而,他似乎注意到一个什么东西,眸光微亮。 须臾,祝珩之把剥好的又白又胖的鸡蛋放在他碗里:“这才乖嘛。” “拿走。” “嘿,你这人,我特意挑的最大的给你,真是一点都不领情。” “那个,拿过来。”林淮舟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一个盛着俩包子的碟子。 “行,只要您肯赏脸吃点,怎么都行。”祝珩之随手拿了一个递过去。 “不要。” “不是你说要吃的吗?怎么又不要了?林淮舟,拿我当猴耍?” 林淮舟掀了掀眼皮,自己微微起身,把手伸了过去,拿走另一个包子。 祝珩之:“……不都一样是豆沙包吗?有什么区别?你就是故意挑刺我跟你说。” 林淮舟第一口吃,就咬到满满的红豆馅儿,眼睛微微眯起来,难得心情有点好转,便多施舍了几句话:“我手里的这个,光是从面皮就能看出淡淡的红色,说明,皮薄料足,一口就能吃到馅,够甜够香。” “……”祝珩之没好气拿另一个被他遗弃的豆沙包,一个巨口咬下去,红豆馅直接爆了出来,“喏,我这不也可以吗?说白了,你就是嫌弃我拿的,我总算知道了,你之前为什么不答应搬我那里住,我在你眼里,连一个豆沙包都不如。” “祝珩之,你朝我撒什么气?我不答应是因为我只喜欢一个人住,我不想也不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而打破我原本的生活,我和你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见林淮舟有点来真的了,祝珩之立马抓抓头发,服软道:“行行行,不提了,不提了,你要一个人就一个人,我尊重你的选择,总之,你别生气,动了胎气就不好了,我一切都好说,但有一点你要答应我。” 腹部有点异样的发胀,林淮舟试着平复呼吸,看在手里这个有史以来馅料最饱满的豆沙包面子上,道:“说。” “从今往后,你的一日三餐皆有我来负责,吃多少吃什么怎么搭配,也由我来决定,到点了我会喊你回来吃饭,如何?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会做不到吧?” 林淮舟只嚼不语。 “……”祝珩之百无聊赖,食指敲着桌面等候回应。 喉结终于滑动,林淮舟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水,淡淡地嗯了一声后,又咬了一口包子,嚼嚼嚼。 “你吃慢点,喉咙绣花针似的,吃这么大口干嘛?没人跟你抢。” 祝珩之给他倒满温水,一口吃下一个鸡蛋。 温暖的晨阳把他们的影子交织在地上,祝珩之突然搞怪般立起食指,时不时戳一戳空气。 林淮舟嘴里还含着香甜的豆沙,用看傻子发癫的眼光看着他,嚼嚼嚼。 而在祝珩之余光中,他食指戳的不是空气,而是对方那两个鼓起来一颤一颤的腮帮影子。 忽然,林淮舟嘴里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咀嚼瞬间凝固。 祝珩之可太熟悉那个声音了,尤其是吃膳堂的米饭,每回赤霄阁兄弟们坐在一起吃,这边响完那边响,过年放鞭炮都没那么整齐热闹。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太幸运了,林淮舟,吃到有炮仗的包子,欸,是不是就像吃到有铜钱的饺子那样,新的一年行大运啊哈哈哈。”祝珩之没心没肺拍腿大笑。 林淮舟神色由晴空万里转为乌云密布。 祝珩之一见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表情——准备干架前兆,后背寒毛不由自主拔地而起。 对方堪堪抬袖,就在这千分之一刹那里,祝珩之已经下意识把椅子往后挪到一米外,右脚跨出一大马步,余光瞥了一下自己离门还有多远,并且思忖着怎样角度的转身会逃得更快。 对方却纹丝未动,只是遮住下半张脸,一手拿碗,眉宇微蹙,连吐东西的动作都格外淡定雅观,赏心悦目。 祝珩之:“……” 林淮舟端水漱了几下口,随手掏出帕子擦嘴,他一挥袖子,一道透明微闪的蓝色灵光圈住对方手腕。 冰冰凉凉,还会时不时融化滴水,祝珩之奇道:“这是什么新鲜玩法?” “山下昙城城西菜市场里,有家百年老店,叫老李包子铺。半个时辰内,在此处,带上他们家的秘制豆沙包和你的破行囊来见我。” 随即,他眼皮掀也不掀,把茶杯朝下,杯中水凝成一滴一滴,静悄悄打在杯盖上。 滴、滴、滴…… 足足十滴水时间,祝珩之才瞳孔睁大,嗞啦一声椅子剐地,蹭的一下箭步飞冲出去! 昙城便在天留山脚下,格外好找,可为了避免惹人注目,下山弟子的落脚点只能是城东外十里的荒山野路。 天留山有规定,弟子下山后,若非降妖、除恶、救助,此三之外,不可轻易动用灵力。 祝珩之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破规矩,手腕上的冰环毫不留情滴答滴答,时间在慢慢流逝,像是林淮舟在无情嘲笑他。 他崩溃地吼一声,一咬牙,双腿抡起火一般,不顾一切奔赴城西菜市场。 好在那老李包子铺就在菜市场入口第一间,可大门却紧闭着,门栓还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不会吧!关门了?! “哟,又来了一个。”一旁卖玉米的大娘嘬嘬嘬道。 祝珩之双手叉腰缓了两口气,满头大汗问:“请问这家怎么这么早就不做生意了?” “老李前几天就搬到城东平安街去啦,刚才还有个小娘子来问咧。” “城东??!!”又得跑回去? 祝珩之此刻好想骂人,可一般外人的面,他还是体现出祝家大少爷的风度:“多谢您!” 得亏城东平安街不在郊外,而是差不多在中间闹市,这一来一去,跑了十几公里,冰环几乎消融二分之一。 时间,已经过去一半。 当他看见“老李包子铺“这个崭新的招牌下还冒着热气腾腾的蒸笼时,他腿没来由软一下,这才感觉喉咙又辣又干,仿佛被放进油锅里炸脆了,胸脯堵得慌,又沉又闷。 按下山的时间估算回去的用时,只要去到铺子就买到秘制豆沙包,完全来得及。 这么一想,他呼吸好像也没那么难受。 “老板,剩下的豆沙包我全要了。”祝珩之喘着粗气招呼道。 那老板嘴角一咧,脸上的两坨中年发福的肉腮全挤到眼梢,用毛笔沾墨,划掉木板上的‘豆沙包’三字,眯眯笑道:“不好意思客官,今日豆沙包已经卖完了,您改日早点来。” “不带这样衰的吧!”冰环变得愈发轻盈,祝珩之的心却越发焦焚,“老板,我真的急要,您能帮我再做几个吗?多少都好,价钱好说!” “客官,主要是豆沙馅已经没了,只剩面皮,我想帮你也帮不了啊。”老板为难道。 “再做点行吗?我家媳妇儿怀孕了,就爱吃您这个,吵着嚷着两天都没吃东西了,就跟我闹脾气,求求您,行行好,不然我有命回去没命出来啊!” “这……”那老板吞吞吐吐一番。 祝珩之连忙从裤腰内侧肉疼地掏出白花花的银子:“我就要三个,二两银子!怎么样!” “……好吧,你两个时辰后来拿。” “两个时辰?这么久?不行不行,我只有一刻钟时间,老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还有我那两天没吃饭的孩子他娘,真的,他饿得快晕过去了就是不肯吃饭啊,再这样下去,我也不活啦。”祝珩之眼角泪花泛滥捶胸道。 老板道:“真不是我故意的,慢工出细活,那豆沙馅用的红豆,都是小火慢熬足足两个时辰才能有那味儿,要是我随便做几个,你带回去给你娘子吃,她肯定吃得不对味,万一她又寻死觅活的,害你也害我,我不能偷工减料昧着良心啊。” 冰环一点点化开,几乎成了半透明,再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蹲在一旁抓耳挠腮,愣是聪明一世也想不出半点瞒天过海的法子。果然一碰上林淮舟,准没好事。 此人,生来克他。 “老板,”彼时,一个梳着双髻的黄衣小姑娘站在他旁边,声音稚嫩而洪亮,“我们家大小姐要五十个鲜肉包。” “好嘞,稍等啊。” 祝珩之的脑子已经烧到一片空白,眼睛茫然而死寂地看着老板把一个个白胖胖的肉包装进小姑娘带来的精致食盒里。 “五十个,一个不少,”但见老板从另一个蒸笼拿出两个热乎乎包子,笑道:“这两个是送的,我们家秘制豆沙包,常来啊。” “什么?”祝珩之像入魔似的蹭一下站起来,指着黄衣小姑娘道。“老板,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明明还有两个,为什么不卖给我?” “客官有所不知,昙城近日从外地来了一位大小姐,每天都从我这里买五十个鲜肉包,我也每次固定送她两个豆沙包,总不能因为你急着要,我就没有原则地违背这个约定吧,这叫信誉,还请客官谅解一下。” “你……”祝珩之富商之家出生,怎会不懂这行?再气再恼也不能当众撂摊子毁人小本生意吧。 眼见那黄衣小姑娘朝那顶花枝招展的金色马车渐行渐近,他忙追了上去,像土匪似的突然拦截在前:“呀,小美人,去哪儿呢?哥哥有事儿想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不仅言语像流氓,那个坏坏的笑容轻浮得完全可以忽略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啊啊啊啊——”小姑娘叫声如河东狮吼,绕道就跑,路过的人频频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 祝珩之十分猥琐地紧追不舍:“别叫,别叫,我不是坏人,真有事找你。” 所有的坏人都这么说。 那缀满百花的金笼似鸟巢又似马车,忽而飞出一道粉色身影,飘逸纱袖中,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看似盈盈一掌击向祝珩之,实则狠辣绝然。 祝珩之反应极快,躲过那不算厉害的一掌,可淬在掌风里的毒气却逼得他不得不连连退到三米之外。 那毒气落到地面,刺啦一声长嘶立马腐蚀出好几个坑,不知从哪跑出一只鸡,只啄了一下,当场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浑身僵硬。 好厉害! 待他抬眸,那粉色身影已经飞回百花金笼中,同色的车帘静谧不动,隐隐约约勾勒出那人的身姿,看得见却看不清。 暗霄河的人怎会来此? 适时,那黄衣姑娘去到车前,打开食盒盖子,双手奉上装满五十个鲜肉包和两个豆沙包。 粉帘轻晃,开了一个三角塔小口,一截白皙的手腕再度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个鲜肉包,收了进去。 管他牛鬼蛇神,祝珩之只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道:“大美人,误会一场,我真没有调戏你家丫鬟,只是想要跟你买那老板送你的两个豆沙包,我家娘子怀孕了这不吃那不吃,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好这一口,多少钱都好说!” 但见那一截手腕又伸了出来,朝黄衣小姑娘招招手,后者低声附耳说了什么,须臾,微微侧头,又点点头,从盒子里挑出两个包子用干净的帕子装好给祝珩之:“我们大小姐向来菩萨心肠,不要你的钱,快滚吧。” 要是换做平时,有小孩子用这种趾高气扬的语气跟他说话,他好歹也要滔滔不绝引经据典教育一番,实在狗改不了吃屎的,就痛扁一顿。 可是他的冰环快化没了,回程只有约莫不到一刻钟时间,他匆匆朝那大美人喊道:“谢了!改日请你喝酒。” 黄衣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大小姐,那人真奇怪,说着好像会再见面似的,谁稀罕他一顿酒。” 她却见粉色纱帘后的大小姐微启娇唇,轻声道:“真是好久没见了呢。” 滴、滴、滴…… 桌上盛满水的杯盖几乎溢满,不出二十滴,时间便至。 院子的树下,林淮舟平心静气盘腿打坐,闭目静修,突然,池塘传来猫撕裂的求救声和水花扑打的哗哗声。 他淡然捏诀,一团灵光将猫儿裹住,缓缓浮起,像云朵般缓缓移向自己,灵光啵一声散去,原本浑身湿哒哒的猫毛瞬间干燥顺滑。 十、九、八、七…… “喵呜~”那猫是橘色的,很大一只,虎头虎脑的,他尖尖细细叫一声,不停用头蹭他的手。 六、五、四…… 林淮舟只是心不在焉地顺手摸了摸,那橘猫似乎得不到他热切的回应,干脆躺下,用头拱他微隆的小腹。 三、二…… 砰的一声,一个不知从哪出现的红色身影砸在门口,然后蠕动几下,靠在门边,纹丝不动,疑似死亡。 林淮舟抱起橘猫,悠闲而慵懒走过去,一如等到母狮外出打猎回来的居家公狮。 脚步刚至,祝珩之立马瘫痪似的高举双手展示战利品,一手是一个轻便的包袱,一手则是用干净帕子裹好的豆沙包,漫不经心笑道:“怎么样?哥哥厉害吧?给你个机会夸两句。” 林淮舟淡淡扫去一眼,他一腿歪斜伸长,一腿屈膝,右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他领口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一层,零碎的头发悉数黏在额头、脸侧,利落的鬓角还在大滴大滴挤汗珠,一路划过浸着薄薄汗渍的喉结。 “发什么呆呢?不知道怎么夸哥哥啊?这还不简单,就说‘哥哥,你好棒啊’‘哥哥在我心目中永远最厉害’诸如此类的,你试试?” “……”林淮舟一举拿过豆沙包,理也不理,目视前方,兀自踩了他一脚后走进屋里。 嘎吱—— 祝珩之感觉腿骨要被碾碎了,没忍住嗷一嗓子:“嘶啊!你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林淮舟就这样抱着猫坐回原来位置,指背轻轻碰了碰豆沙包:“热一下。” 祝珩之一瘸一拐进来:“……您这使唤得是不是太自然了?真当我是您家下人呢?冷了就不能吃了?谁惯的你这臭毛病。” 嘴上说着,右手抛出一团微红灵光,那包子瞬间冒出氤氲热气,犹如新鲜出炉那般,香甜四溢。 “我倒是好奇,你怎么知道这家什么老李包子铺有卖秘制豆沙包的?你往日下山执行任务,基本是快去快回,从不闲逛,从不拖延,难不成,你偷偷下山过?” “如果你还想用你这张脸去勾倚香楼的花花草草,那就把嘴巴闭上。”林淮舟威胁道。 “喵。” 那橘猫幽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架势似乎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这小玩意哪来的?不会是你生的吧?啧啧啧,那表情简直跟你一模一样。”祝珩之说着伸出手去摸猫头,结果被无影猫拳噗噗噗地连续揍了三下。 没被辣手摧花的毒掌打中反而被一只猫打了三次的祝珩之:“……” 林淮舟刚好咬了一口包子,嚼嚼嚼,嘴角其实扬起了一个特别微弱的弧度。 祝珩之把行囊往肩上一甩,主人架势般逡巡四周。 这个小屋虽然陈旧却很干净,坐南朝北,光线敞亮而温暖,一张山水墨画屏风隔开卧室与厅房,饭桌藤椅于西,床与衣柜于南,书案书架于东,案上,一尊白玉莲瓣三足顶式炉袅袅生烟,芙蓉冷香沁人心脾。 “我以后就睡这儿。”祝珩之以手画圈,圈起床前的空地,说着,打开那个又小又轻的包袱,拿出一张薄到飞起的毯子,直接铺了上去。 “什么味儿?”林淮舟拿帕子擦手闻过来,一脸嫌弃地看着那边缘起毛的红花绿叶毯子上淡黄深黄的不明污渍。 但见祝珩之又从包袱里抽出一个像葡萄串的灰色枕头,揉面粉那样,把里面凌乱的结块棉团统统众神归位。 那枕头的灰色布料上,点缀着圈圈点点的白中带黄的污渍,好像一口又一口挥之不去的陈年老痰。 林淮舟:“……” 却见祝珩之伸了伸懒腰,直接汗涔涔大字躺下:“啊,舒服。” 林淮舟一脚踢过去:“上床要洗澡,外衣也给我脱了,还有鞋,你这毯子枕头几百年没洗没换了?恶不恶心?” “我这都是老朋友了,我老娘说,我一出生就躺在这上面,二十几年了,是我的真爱,怎么能说换就换?而且,我郑重声明一下,前天我才刚洗过,不信的话你闻闻,还有皂香味儿呢。” 林淮舟立即捂着鼻子退避三舍:“离我远点。衣裳什么的,放你右手边第三个柜子,别和我的混在一起。” “我全年就两身衣裳换着穿,压根用不着,那么大的柜子,还是留着给你以后添置新衣裳用。” “两身?”林淮舟大概接触到自己难以理解的方面而眉头微蹙。 “是啊,今天穿一套,洗另一套,晾干了第二天自然能穿啦,省钱省心又省空间,多好!” “你别告诉我,其他日常东西,洗澡巾、擦发巾、洗脸布、手帕、梳子等,你都没有?” 祝珩之不以为意道:“很奇怪吗?” “……” “你能不能别这么邋遢?”林淮舟扶额,往后退了退。 “如果实在要我这么讲究,我可以勉为其难和你共用一下。” “你敢?!” “我还不屑呢!” 林淮舟面无表情道:“从今以后,你睡门外。” “凭什么?我特意来照顾你和孩子,花钱花力,连在卧室打地铺都没地位?林淮舟,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毒妇。” “等你什么时候忍痛割爱,什么时候改掉你邋遢的恶习,就什么时候进来。” 话罢,林淮舟宽袖一挥,把祝珩之的真爱和唯一的一套衣裳悉数丢了出去。 “你……” 林淮舟把怀里昏昏欲睡的橘猫放在自己床上,还很贴心地在它圆滚滚的肚子上盖了一张柔软的小帕子。 “这货算哪根葱?待遇凭什么比我好?这不公平!”祝珩之眼睛嫉妒到发红。 “小声点,嚷嚷什么?我只是让你把行囊拿过来,至于睡哪儿,我说了算。爱睡睡,不睡滚。” 祝珩之:“……” 霍帆觉得,他家老大近来好生奇怪。 譬如,频频夜不归宿,可身上一点酒味胭脂味都没有,反倒是染上了和死对头林淮舟一模一样的芙蓉冷香。 譬如,每日准时去膳堂后院,拿着跟他借的放大镜去观察一筐红豆,时不时挑挑拣拣,然后捧着几粒小石子去找包点师傅算账。 譬如,卯时一定会出现在膳堂,并且排在等饭队伍的第一个,一如从前的林淮舟,也是唯一一个赤霄阁的人,万白丛中一点红,还会嬉皮笑脸缠着师傅挑到馅料最多的豆沙包。 譬如,巳时刚过,他便会偷偷下山,独自去一趟聚仙楼,背着兄弟们吃独食似的,不知神神秘秘干什么,有好几次,霍帆看见他拎着大盒小盒往竹林方向去了,每回心情都似乎不错。 霍帆不敢跟上去,生怕误触林淮舟的禁地被打个半死,只能遥遥地用隐身符跟在祝珩之十米之外,一旁跟随的赤霄阁同门轻声道:“霍师哥,老大这是怎么啦?我怎么感觉老大由头到脚散发出一种贤惠的人夫气?” “去,怎么可能?或许这是老大的策略。” “什么策略?” “你想想,老大从来与那冰砖不对付,要是真和好了,我去吃屎!所以,肯定是老大在想着什么办法一举把对方拉下神坛。一样的香味,一样的豆沙包,一样的起床时间,一样住在竹林里,啧,我懂了!” “什么什么?” “笨啊你,老大这是要学着变优秀啊!你想想,老大肯定比那冰砖聪明,悟性又高,就是懒了点,仙门大会在即,倘若老大在会上展露锋芒,变成天下第一,那冰砖还敢那么嚣张折磨我们赤霄阁兄弟?” “再说了,师尊出关后,一看见老大变勤快,那岂不是要更加重用老大,取而代之?赤霄阁就不用再被寒水涧那群仗势欺人的长毛和尚压着啦!” “哦——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霍师兄,怪不得您跟了老大这么久,果然非同凡响!”那人睁目夸道。 “那可不?我可是最了解老大的人,绝对没有之一!我们要尽心尽力暗中配合,不要去打扰老大,等着仙门大会的好戏,看老大如何力挽狂澜!我们啊,一定要默默支持,切勿打草惊蛇!” 那人赞道:“高!” 翌日,祝珩之有点起晚了,赶到膳堂时,豆沙包全光了,那小祖宗肯定又要他半个时辰内下山去老李家买,他挠挠头,可不想再经历那么惊心动魄的一遭。 彼时,一个两拳头宽高的包子像鬼魂似的飘出来,霍帆的脸从后面幽幽露出:“老大,嘿嘿,给。” “哇!这是什么?地雷?” “豆沙包啊,知道你晚来了,我专门让师傅另做的,里面足足有一斤馅儿呢,铁定管饱。” “这……”祝珩之看着眼前这个惊世骇俗的惊天大包子,犹豫片刻,“好吧,味道一样就行,谢啦。” 霍帆神情严肃而庄重:“老大,我们都支持你。” 祝珩之:“???” “你一定可以的!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他战术性往后仰:“你们都知道了?不会吧!” “嗯!努力!坚持!胜利就在前方!仙门大会还有二十日!”霍帆握拳坚定道。 “仙门大会?” 霍帆道:“老大你一定可以成为天下第一,打败他!好好练功,好好吃饭,你永远永远是我们最优秀的榜样!” 日头东升,时间不早,林淮舟该起床了,祝珩之没空跟他们在这里鸡同鸭讲,摆摆手,随口啊了一声。 说起一年一度的仙门大会,上一回第三十届是在容山堂举办,亦是祝珩之修炼以来第一次崭露头角,便以一招极其漂亮的火拳把千年老二——容山堂嫡长子容潘,三招之内打出擂台,听说那容潘为此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 今年轮到天留山主办,妄静仙尊及多位长老闭关修补地渊结界,作为代理掌门的林淮舟,自然承担起一切大大小小事务。 擂台布置、宾客食宿、大会流程安排等,忙得脚不沾地,祝珩之若未亲自去到他身边喊回家吃饭,他定然会在膳堂草草应付几口毫无食欲的萝卜白菜豆腐丝。 距离大会还有五日,各门派来客陆陆续续入住天留山浣溪峰。 宋竞作为林淮舟最得力的助手,正拿着名单同他一一对应房间:“浣溪峰一共六百三十三间房,一律按大师哥所言,按修炼境界分配,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分别入住四人间、三人间、双人间、单人间,皆已安排妥当。” 林淮舟颌首:“嗯,不错。” “大师哥,你的脸……”宋竞欲言又止,眼神古怪—— 作者有话说:入v,入v,撒花,撒花[加油][加油][加油]主页有抽奖哦,订阅率100%,宝宝们千万别错过~[可怜] 已修文已修文,删掉了与主线无关的1.5w字,原27章最新章内容变成现在的23章,从24章开始是我用存稿补上的,对于追读的宝宝来说,也就相当于爆更了1.5w字左右?存稿快没了,正在努力赶稿,不会鸽的,但可能后续会变成隔日更,等存稿追上来了便可以恢复更二休一或日更(我努力)——2025.10.02 第23章 “怎么?” “大师哥操劳这么久, 你的脸好像还圆了点?肚子也是。” 从宋竞的角度看去,林淮舟此时微微低头,昔日冷硬的下颌多了一点软肉, 削弱了生人勿近的锋利感, 平整而狭窄的脸庞稍稍嘭起来,轮廓变得柔和不少, 散发出一种不可思议又难以言喻的气息。 林淮舟轻咳道:“……近来胀气。” 宋竞眨眨眼, 他从未听说过金丹期修士还会得这小毛病,但他还是没忍住道:“不过, 您这样看起来好像不大一样,变得……嘶……怎么说呢?就让我突然怀念起小时候跟在阿娘身边的日子……” 林淮舟一个可怖的眼神扫来, 宋竞立马狼狈地夹起尾巴。 回到竹苑, 林淮舟看着祝珩之一如既往去聚仙楼打包回来的五菜一汤——蒜香排骨、甜椒牛肉、红烧鲈鱼、海参豆腐煲、香菇油菜、乌鸡人参汤, 他迟迟没拿起筷子。 “发什么呆呢?这不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吗?呐, 昨天,那盘排骨, 你一个人硬是啃完了整盘, 之前第一次吃鲈鱼,你一个人就干完了一条两斤的,我没记错的话是红烧的吧?还有……” “闭嘴,我没有。”林淮舟面无表情道。 祝珩之:“……” “……嘿,怎么没有?你吃进肚子就耍赖了是吧?改天你不会一转眼就说我压根就没对你们娘俩负责了是吧?” 林淮舟夹了一根白灼青菜塞进嘴里,冷着脸嚼起来, 好似味道太寡,他下一口就喝了一小勺稍有油味的参汤。 “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祝珩之觉得他怪怪的。 却见他定定看着自己,疑似在观察什么,可什么也没说, 须臾,撇开脸,道:“我不吃肉。” 祝珩之又气又笑:“……不是,祖宗,我花了这么多钱搞这一桌,日子好得不得了,你以为每一个孕妇都能享受顿顿聚仙楼的高级待遇啊?你自己不也一直挺享受的?怎么突然说翻脸就翻脸?哦,当我的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你知道我跟账房预支了多少个月的月钱吗?” 林淮舟沉吟不语,不知在闹什么脾气。 祝珩之也没再逼他,就当孕妇随地撒娇闹情绪,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蒜香排骨,拉长声音道:“行,你不吃,我吃,你不心疼钱我还心疼呢,祖宗,我真是上辈子招你惹你了,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 他一口塞进一块排骨,酥脆的声音像放鞭炮响彻整个安静的屋子:“这排骨,唔~炸得刚刚好,外脆里嫩,蒜香恰好融入肉汁,比上一次做得还要香!” 林淮舟心不在焉嚼着一块干巴的甜椒,再就着几口米饭,便放下筷子站起来,转身离桌。 “你要睡觉啦?还没到亥时吧。”祝珩之大口大口嚼着牛肉道。 没走两步,林淮舟驻足片刻,折了回去,朝正把脸埋进汤盅的祝珩之踹了一脚。 “嗷……咳咳咳……”祝珩之被呛得咳嗽不止,面红耳赤。 听着对方咳得实在是太厉害,林淮舟心口的一股怨气顿时烟消云散,转身那一瞬间,唇角似有似无扬起一抹胜利的弧度。 未到亥时,他又喝了满满一杯温水,便宽衣就寝。 并非只是今日早睡,自当萨渡海回来后,他总是很嗜睡,怎么睡也睡不醒,碍于早起练功是断断不可少的,那便只能提前睡。 然而,他躺了不知多久,睁眼一看,烛火已经燃至一半,他脑子还是很清明。 “咕噜~~”瘦扁的肚子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声。 林淮舟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下意识看向外面。 隔着卧室和厅房的那扇水墨屏风被折到一旁,门开着,从床这里可以直线看到,穿着外衣里衣的祝珩之,正歪七八扭躺在他大红大绿的毯子上,鼾声低而平稳。 他轻轻松了口气,又很嫌弃地收回目光。 祝珩之搬过来后,每日晚饭都如午饭,满满一桌荤素搭配的上等佳肴,隔三岔五换个花样,导致他大概习惯了饱着入睡。 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人总会开始胡乱想些有的没的。 他再次看向那道缩在门前廊下的红色身影,心中有奇怪的感觉在荡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慢慢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彼时,祝珩之翻身平躺,月色下,嘴角闪烁着晶莹的流状物。 “……”林淮舟闭了闭眼,方才矫情造作的想法一定是饥饿导致的错觉。 他向内侧躺,右小腿却没法动弹,抽筋的麻痛感瞬间袭遍下肢,他学着祝珩之的手法去揉捏,可就是不得劲,疼得鬓角覆汗,无奈之下喊道:“祝珩之!” 那厮睡得跟死猪一样。 “祝珩之!滚过来!”他咬牙喊道。 还是没有动静。 林淮舟眯了眯眼,屈指一弹,咻的一声,数十根冰魄针呼啸而出,恰好对方翻身背对过来,好巧不巧,全扎在他脊椎尾和屁股上。 “啊!!!”祝珩之立即捂着男人最不可触碰的领域蹦得三尺高,“林淮舟,你大半夜不睡觉偷袭我屁股!” “还不快死过来?”林淮舟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僵硬的右腿微微悬空,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唇色已隐隐发白。 他的位置太靠里面了,祝珩之的手即便比常人要长,也不好够着,但对方的腿是一点都不能移动,只好脱鞋上床。 “等等,”林淮舟阻道,“你衣裳脏。” 祝珩之勾唇一笑:“宝贝儿,你故意的吧?要想看哥哥无与伦比的好身材,张口就行,保证给你看个够。” “……你要是想找死,我左腿还能用。”林淮舟咬牙切齿道。 祝珩之耸耸肩,解带脱下外衣,只穿着一层松垮而薄得不可思议的里衣爬了上来,扭得格外风骚,细声细气道:“夫君别动,妾身来伺候您了。” “……”林淮舟忍无可忍,左腿往前一踹,却被对方一把抓住脚踝,同时他右腿抽得更厉害了。 “都说了,让你别乱动,就是不听,血液是相通的。” 说着,祝珩之温热的手指把他右腿缓缓拉直,熟练揉捏一番后,痛感明显改善,一股又一股灵温瞬间打通淤堵之处。 天灵盖一阵发麻,那感觉实在是过于舒适,困意渐渐没顶。 “嗯……”迷迷糊糊间,林淮舟喉间发出一点动静。 腿上的手指登时僵住,二人四目相对片刻,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发出什么声音。 其实这样一看,他才发现,五尺左右的床,装进两个大男人着实逼仄,两人的姿势有点不堪入目。 躺着的他,一腿架在对方肩上,被顺势抬起,另一腿斜放,才能容纳祝珩之高大健壮的身躯。 而后者双腿跪着,薄薄的里衣被极具爆发力的肌肉紧绷撑起,不得不说,林淮舟其实很羡慕祝珩之这种坚硬如铁的力量感十足的身材,因为他先天底子韧中带软,即便经年练剑练功,手臂、腹部等只有一层薄薄的线条肌。 按揉之时,祝珩之的头不自觉微微侧向他的脚,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对方看起来很会接吻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他那因充血而泛红的足踝。 “……可以了,你滚吧。”他佯装无事发生撇开目光,悄悄把脸埋进被子里,脸颊发烫。 肩膀上又香又白的细腿忽然被收走,被子露出来的耳朵都染成胭脂红,祝珩之晃了晃神,什么时候下床、什么时候穿衣穿鞋、什么时候回到自己的地铺,他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这一晚上,从手里、从里衣、从屋内不停散发出淡而清雅的芙蓉冷香,闻着入睡,耳边便环绕着香味主人的那一声小猫似的轻叫,心头仿佛被蚂蚁啃咬那般痒痒。 从圆月西沉到朝阳东升,那点毫不经意的极其细微的动静,足以烦扰他整整一宿。 相反,林淮舟恰恰一觉到天亮,被祝珩之触碰过的肌肤还在微微发热,连同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好似沐浴在夏日暖阳下,薄凉的指尖变得温暖而柔软。 他自小习的是水系术法,后来与冰打通,遑论何时,他由内而外皆流动着一丝丝冰冷的寒霜之意,仿佛无时无刻不埋在腊月寒冬的厚厚积雪中。 正因如此,他睡眠一向很浅很浅,自然也睡不沉,睡不长,而每次被祝珩之按摩后,身子由骨头开始发热,灵魂舒适地遨游在烈阳下的海水里,不知不觉会睡得很好。 他的目光下意识去寻找早饭,天光从云缝里乍出,从窗户跃进,洒到圆桌上的两个豆沙包和鸡蛋。 门外狗窝空无一人,不知祝珩之去哪里了,木架上叠着一张薄成指甲盖的红绿毯子和那个葡萄串似的枕头,多日没留意,好似又变黄了点。 “……” 林淮舟实在看不下去,便从衣柜里抱出一床叠成豆腐块的白色被子,细细整叠,裹在毯子上面,一下子顺眼很多,但那泛黄的灰色葡萄串压在新被子上,一新一旧、一香一臭,很是违和,还是差点,差一个干净的枕头。 适时,腰间玉牌急急闪烁。 他捏诀接收,木青的声音即刻破开,颤得极其厉害:“清也!快……快来救我!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容潘……他……他要杀我!!!” “你他娘的把本少爷的手刮伤了,还有脸活着?跟谁求救呢?啊?”那边突然间入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林淮舟记得,那就是容潘。 “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也道过歉,你们还想怎么样?那是我的玉牌,还给我……” 啪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捏碎了,林淮舟的玉牌忽然黯淡,木青再也没有传讯过来。 容潘是容山堂堂主之嫡长子,众所周知的未来堂主,容家三代单传,他一出生就集万千宠爱。 上至容家太奶太爷,下至堂姑堂舅,对他都是齐刷刷一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热的眯眯脸,以至于长成骄矜自傲、仗势欺人、目无王法的遗臭万里的渣滓。 林淮舟倒是没想到,此人去年被祝珩之打得屁滚尿流,今年居然再次参加,还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乱咬。 活腻了。 浣溪峰南边的悬空长廊上,木青鼻梁上的琉璃镜碎了右侧,嘴里塞满布条,左右手臂都被头戴金蟾铜纹抹额的人死死压住,被迫跟在一个大摇大摆晃着烟斗的男子身后。 廊的一侧皆是一排排卧房,不少人好奇探出头来,结果一看到那金蟾铜纹,立马像缩头乌龟一样砰的一声关紧门,佯装没看见木青诚恳求救的眼神。 “就在这儿吧。”男子用烟斗柄点了点长廊尽头的位置,懒洋洋摆摆手,那两个人立即放开他,并抽走布条。 木青躬身道:“容公子,这颗划伤您小拇指的草药,只是寻常之物,无毒无害,我给您的那瓶金疮药,用料最足最贵,效果也是最好的,保证您明日醒来,一点疤痕都没有,我一个灵力微弱的小人物,不值得您动这么大阵势。” 那容潘歪嘴邪笑了笑,吐出一口云烟:“本少爷就出去寻口茶的功夫,你倒是不长眼似的,一下子撞上来,谁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根草有毒没毒,你一句话就能定,谁能替你证明吗?” “你……我是专门学这个的,我能不知道吗?而且,您现在不也没事吗?这就是证明。” “说半天,你的证人,是我啊,哈哈哈哈哈哈,看来,林淮舟的眼光还是和当年一样差劲,连最好的朋友都是个傻子,哈哈哈哈哈。” 容潘一笑,周围的人也跟着捧腹大笑。 “给你个认错的机会,只要你做到了,本少爷定然既往不咎,你如何?” 木青:“什……什么?” 容潘恶劣一笑:“很简单,只要你像狗一样,从这里,穿过我这几个属下的□□,爬到对面尽头,本少爷就放你走,啊哈哈哈哈哈。” “你们别太过分了!还有没有王法!”木青双手暗暗握拳。 容潘一举掐住他脖子,不顾对方几乎窒息,还在往上提:“在本少爷这里,从来没有过分一说,我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得了!我,就是王法他老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雪亮的剑光从容潘侧方尖啸而来,他手不得不往后一收,铮—— 一把通体晶蓝流转的宝剑连着一小块布料钉在墙壁上,若他再慢一点点,恐怕钉在上面的,不是袖口的破衣料,而是他腕部以下的整只手。 容潘一回头,来者霞姿韵月,银发如瀑,秀冷的面庞一如三年前清谈会上那般,一眼万年。 会谈结束后,容潘激动地追出去,大庭广众之下放低容家少主的威严:“清也君,我……我喜欢你!” 林淮舟什么都没说,兀自擦肩而去,风扬起他的银发。 “林淮舟,你凭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容潘眼底怒红,拳头攥紧得咯咯响。 林淮舟脚步微顿,偏了偏头,眸子冷如寒川,如视卑物,一语不发,足以回应。 向来众星捧月的容潘人生第一次遭到这么羞辱的拒绝。 周围的人纷纷碎语起来,容潘硬着头皮跟林淮舟当众宣战:“若你接不住它,你就必须答应我!” 话音未落,容潘一旋玉蟾烟斗,两枚飞镖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飞出,交旋起伏,势如破竹。 众人一阵惊呼——那可是容家独门镖法,飞镖会随着对手出招时带过的气流而追赶不止,据说还没人能一招挡下! 林淮舟立定如松,右手往前一探,强大的灵力对抗下风尘扬起,飞镖夹在他食指和中指间,顽强抵抗般旋了好几圈,须臾,安静得像一只灵宠。 林淮舟薄唇微启:“想赢我?还是投胎比较快。” 容潘气急败坏,对着他朗月清风般的背影喊道:“你等着瞧!三年后,仙门大会上我一定赢你!我会证明我一定比你强!” 那强大的灵力一现身,界内人士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来了,周围的卧房纷纷开出一条缝,大胆的人基本走出来围观。 “潘公子变得好生厉害啊!” “是啊是啊,去年他被天留山的祝珩之挤到了第三名,今年恐怕要夺回他千年老二的位置啦。” …… 确实如此,若是以往的他,定然躲不过这一招,但今年的他,已非往昔的他。 众目睽睽之下,容潘背过双臂,左手暗暗掐着因惊险而忍不住发抖的手,扬起下巴,故作轻松:“哈哈,雕虫小技。” 那把宝剑赫然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召回,顺着白光看去,北面长廊上,一个出尘若仙的白衣男子正面无表情看着这边,银发猎猎而飞,一如当年初遇那般风华绝代。 “清也!咳咳咳……”一旁的木青涨红着脸,趁机抬步跑走。 “想跑?”容潘冷哼一声,不知按了哪里,烟斗嘴自动一分为三,咻咻咻,飞出三个玉蟾吞星刀! 刹那间,一道银光瞬移而来,光芒渐逝,那飞刀悉数整齐挤在两根修长白皙的指间。 “天留山境内,不得无故伤人,违者,逐之。” 木青回头一看,便见林淮舟衣袂带风,如天神降临般,真真切切护在他身前。 “别来无恙啊,清也君。”却见容潘说话时嘴里的烟雾不停往外喷,整张脸朦朦胧胧,嘴角吊起一个非常奇异又古怪的弧度。 木青激灵一下,轻轻咦惹一声:“他好恶心。清也,这个家伙好像还喜欢你。” 他见林淮舟神情俊冷,无暇与他探讨不为人知的过去,便默默收声。 只听他不冷不热道:“天留山境内,不得无礼。容公子,木青已经道过歉,送了药,你再不依不挠纠缠下去,影响他人清修,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作为主办者,我有权剔除你的参赛资格。” 容潘立马急了眼:“你敢?!” 林淮舟淡然一笑,宝石般的蓝眸如雪山顶峰上露出的一抹纯净天幕:“有何不敢?三年前,你不也已经吃过一次苦头了吗?” 容潘往前一步,抹额上面目狰狞的蟾蜍铜纹似乎要爬出来,将人生吞活剥:“清也君,没想到,三年未见,你还是那么合我胃口。” “三年未见,你还是那么弱。” 最后一个字,如一块陨石瞬间击垮容潘装腔作势的河堤,他的情绪如决堤的大坝,一发不可收拾:“你也强不了多少,别以为当了几年的天下第一,就连本少爷都可以鄙视,我告诉你,你这种长腿细腰不男不女的人,就不该属于擂台,就该在床上像一滩水似的躺在男人身下,被捅得欲罢不能、生不如死。” 啪—— 巴掌响起来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人登时瞠目结舌,仿佛空气都凝结了。 容潘被那股暴风雪的劲儿直接扇到廊外侧栅栏,又给弹了回来,砰的一下撞进内侧墙壁里,细碎的灰尘泥块扑簌簌掉进他无法合上的嘴巴里。 “公子!” “快!把公子拉出来!“ “快上啊!” 他的属下们一个说得比一个急切,可手上却迟迟没动。 “快帮我一下!”容潘下巴大概脱臼了,说话含糊不清,且他浑身筋骨像被极寒之冰冻住似的,无法施展内力。 那五六个属下才七手八脚围着他忙活一通,个个面红耳赤,很费劲的样子:“公子,拔不出来啊!” “废物,借……借点力啊!咳咳咳……呸呸!什么……玩意!呸!”容潘一直张着嘴,唾液已经积攒到快溢出来了,他不得不吞下去,谁料,嗓子齁住了,连忙吐出一大口混着颗粒的石灰水。 这时,有个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另外几个,对容潘道:“公子,可能要借一下你腰才可以。” “……别废话,快……快啊!” “好嘞!” 只见他往后走了几步,一脚抵在容潘腰间,双手捧住把他的头往外拔,其他几个拉着他的脖、肩,拉了两三个回合,不知哪里咔嚓一声,容潘就往后一退,其他人也往后一倒,容潘直接把他们当不要命的人肉垫子。 他第一时间不是起身,而是去摸自己受了极高虐待的脸,结果,满手湿润而鲜红,他当即暴跳如雷指着罪魁祸首林淮舟,可他深知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 他支支吾吾半天,气势十足地摆动着脱臼的下颌,连说了一串非人语言,而林淮舟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在观众的眼里,他的架势确实更像是这场战斗中的赢家。 最后,不知不觉下颌回到原位,蹦出三个比较清晰的且威慑力勉强的字:“等着瞧!” 他刚迈出一步,就扶着腰哎哟一声,一边喷口水一边口齿不清地叱问那些属下:“刚刚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踹我腰上了!?” 那些人整齐划一拼命摇头,好像肇事者是凭空而来,又凭空而去。 有个人谄媚笑着说要扶他一下,被他一甩:“别人都看着呢,你们存心要所有人都知道我腰不好?找死。” “公子,虽然你的脸有点肿,流了一点血,但还是一如既往地英俊,完全不输平常。” “对啊对啊,甚至看起来更有不一样的感觉,男人嘛,身上有点伤,才更吸引女人。” “是吗?”容潘思忖片刻,“好像也挺有道理的,不对,你们肯定合伙起来蒙我,我才不信。” 嘴上说着不信,但语气上明显能感受到怒火几乎降了一半。 “走开!又来一个挡道的!” 容潘没好气推了一个迎面而来的黄衣小姑娘,后者哎呀一声,嫩白的小手擦走了一层皮—— 作者有话说:已修文已修文,删掉了与主线无关的1.5w字,原27章最新章内容变成现在的23章,从24章开始是我用存稿补上的,对于追读的宝宝来说,也就相当于爆更了1.5w字左右?存稿快没了,正在努力赶稿,不会鸽的,但可能后续会变成隔日更,等存稿追上来了便可以恢复更二休一或日更(我努力)——2025.10.02。 买过此章的不用买哈[可怜][可怜][亲亲][亲亲]和尚与人鱼的人妖恋大概可能应该会专程写个番外(he),纯情隐忍为爱入魔佛子攻X白切黑风骚人鱼受,大概就是——受和攻说几句话,攻就脸红心跳合掌闭目念阿弥陀佛,受觉得逗他格外有趣,便每天早起打扮得漂漂亮亮,不停围着他问“和尚哥哥我今天美不美”…… 在此特别鸣谢么么宝宝的地雷[亲亲][亲亲][亲亲]爱你么么哒 第24章 不远处, 木青闻声见状,出于医修的本能,没怎么多想就跑过去:“小姑娘, 你没事吧?忍一忍啊。” 说罢, 他拿出随身的药粉撒了上去,再从袖口中拉出一条绷带, 整齐缠住。 “怎么又是你这孙子?”容潘烦得不行破声道。 “容公子, 撞了人,你应该道歉。”木青坚定道。 “呵, 我容潘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别以为林淮舟护着你, 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没大没小, 信不信我一掌就能拍死你这个废物!” 说着, 容潘高举右手, 眼见就要落在他天灵盖上。 那速度快得超出他接受范围,他根本来不及躲, 下意识闭紧眼睛, 电光火石之际,一道黑影从眼前晃过,与此同时,容潘的掌风戛然而止。 “大小姐!”一旁的小姑娘惊叫道。 木青缓缓睁眼,率先映入琉璃镜的,是一块轻盈如蝉的粉色袖纱, 隐隐绰绰间,一截白皙的手腕便挡住容潘的招式,目光右移,居然是一位戴着长至膝盖的粉色帷帽的女子。 那容潘气得脸色铁青:“臭女人, 多管闲事,滚开!” 他作势变换手掌的方向,一举袭去女子胸口,那人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飞五米之外。 “什么玩意儿?胸这么硬,怪不得戴着帽子见不得人,肯定是个丑八怪。我们走。”容潘拍拍手掌的灰尘,在众人围绕下,理所当然地离开了。 木青愤愤不平想追上去,但还真打不过,也怕他们回来伤害别人。 林淮舟又一直站在原地,不知发什么呆,尽管那站也站不起来的女子离他最近,他也像一尊万年不化的冰雕,无动于衷。 “姑娘,你还好吗?”木青小跑过去,想伸手去扶,可担心冒犯人家黄花大闺女,双手在空中划拉半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以同我讲,我叫木青,是天留山最好的医修,你可以信我。” 那女子捂着帕子脆弱地咳嗽几下,明明吐了一滩血,却故作轻松摇了摇头:“我没事,多谢木公子。” 衣服颜色跟人的性格有关,穿得这么粉嫩,声音果然娇软,想必,帷帽之下的姿色,也定然不同凡响。 “木公子,我家大小姐都为你受伤了,你怎么笑得出来?还不快一起扶一下?”那黄衣小姑娘道。 “哦哦,对不起,我不是笑你家小姐,我……” “惊蛰,不得对木公子无礼。”那女子训道。 “是,大小姐。” “没关系,是我的不对,来。”木青还在犹豫要不要碰到对方,熟料,她反而主动紧紧握住他的手借力。 顿时,心脏,好像豁了一个口子,里面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冽清甜得令人深深痴迷的桃花流水。 女子慢慢站起来,朝他福了福身,姿态端庄,优雅如美丽的天鹅。 木青抖着手掏出一个小玉瓶:“姑娘,这是我自制的养气丹,专治内伤,你一日服三次,一次一粒,不出三日便会好转。” “多谢,木公子真厉害。” 一阵古怪的风忽然吹来,帷帽中间的裂缝被掀飞一角,木青看到里面那张脸时,即刻呼吸一顿,眼珠子转也不转了,好像三魂七魄皆被黑白无常勾走。 “木公子,我们初来乍到,还要去办理入住,先走一步啦,改日再找你检查大小姐的身体,可否?”惊蛰伶牙俐齿道。 “嗯,嗯嗯,好啊,好的,嗯。是的,嗯,就是这样。” “再见,很快就见的。”木青挥挥手道。 “你琉璃镜要掉了。”林淮舟提醒道。 “啊?哦,嘻嘻。”木青这才扶了扶掉到人中的镜片,找回魂魄,嘴角魔怔似的一直勾着,怕是可以吊起十桶水。 “清也,她牵我手了,她……我和她……有肌肤之亲了?!” “……”林淮舟叹道,“你没发现,她比你高?” 木青反驳道:“啧,怎么说的,人家看着就出身不凡,从小衣食无忧,能不拔高吗?” “你不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过于造作?” “年方二八的姑娘,还在长大,很正常啊。” “年方……二、八?你还是换一副琉璃镜吧。”林淮舟挑眉道。 “对啊,你看不出来吗?你是没看见,她那脸蛋,有多漂亮,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嘴唇红红的……” “停。那你有无觉得奇怪,一个年方二八的弱女子,如何用一只手就能挡下容潘,救了你?” 木青思忖片刻,道:“你没看见人家都咳血了吗?肯定受了内伤,反而是你,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让一个姑娘家出手,你还是不是兄弟?” 林淮舟好意提醒,反而被活生生泼了一桶狗血,本来还想告诉他,其实,那姑娘抓住容潘的那一瞬间,从指甲盖里抠出了一点不知名的毒药,神不知鬼不觉,抹在了对方脉搏上。 “唉,你还是离她远点为妙。”总之,林淮舟不知该说什么,便好言相劝一句。 可木青就是听着刺耳,道:“清也,你这太不厚道了,我二十几年的光阴全奉献给了天留山,这回,我时来运转,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我这么喜欢的类型,你一点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居然还把人家姑娘说成要害我的坏人似的,你……你就是对她有偏见!” 林淮舟扶额:“你知道此人来自哪派吗?” 木青一拍手心:“糟糕,我忘记问了!名字也忘了,清也,好兄弟,你提醒我了,咱谁负责登记来宾的?是那个……宋竞对吧!我去找他问问。” “你还是别去吧,等会儿别找我寻死觅活的。” “怎么会呢?那姑娘这么漂亮,气质又好,定然有一个特别衬她的名字。”木青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又翘起嘴角浮想联翩。 林淮舟:“……” 适时,宋竞却从另一个方向匆忙小跑过来,神情严峻,附耳低声道:“大师哥,暗霄河的人化名而来,还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林淮舟波澜不惊:“嗯,我知道,化为何名?” “楚司司,挂靠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小门派,自称乐修,没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位人称‘蝎子毒王’的新任大宫主,楚祀。他,报名参赛了。” 暗霄河以淬毒出名,天下奇毒尽出其手。 此门派,不似天留山广纳贤才,以仁字当头,以为民除害谋福为宗旨,也不似容山堂那般实施严格的嫡系世袭,以血缘亲疏决定地位大小。 暗霄河则是以生死斗争的残忍训练形式,培养了一批毫无人性、见钱眼开的毒门精锐。 他们杀人救人的活儿都来者不拒,只奉行谁钱多就听谁的金规玉律,被界内不少修士嗤之以鼻,甚至被排挤出正派一脉。 但也有包容性较强的说法,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各有所长,各有所路,是非曲直,黑白正邪,皆在人心。 这么多年来,暗霄河一直游离于仙门百派之外,遑论观赛还是参赛,从不会踏足界内最为隆重的仙门大会,谁也想不到,一出手,就是大宫主级别。 众所皆知,能当上大宫主之人,皆是从千千万万的人当中厮杀出来的,精锐中的头号人物,因其从不参与仙门各项比赛,鲜少抛头露面,所以,其并不在百名榜上。 但越深不可测的实力,越不可小觑。 宋竞细思极恐,道:“莫非,仙门大会上,有暗霄河要杀的人?” 此处修士成千上万,妖魔鬼怪均不敢造次,何来救人之由?林淮舟沉吟片刻,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找人暗中盯好,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此次仙门大会,定要万无一失,顺利落幕。” 宋竞前脚刚走,不一会儿,木青折返跑回来,一脸严肃。 “我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 林淮舟微微挑眉,徐徐道:“十二岁那年,你在永情崖下救了一个小女孩,当时你也对人家一见钟情,可就是忘记问人家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回来后,你让我帮忙把女孩落下的手帕冻在不化冰里,挂在墙上,以纪念你真挚的初恋,当时,你也是这种表情。” “是吗?不管,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美好的过去了,更美好的已经来临,你不是会把空气凝结成冰魄针吗?我这只手方才被姑娘牵过,还是香香的,你帮我分离出来呗?香气也是气嘛,不都一样吗?” “……”林淮舟僵了一下,“然后,再封存到不化冰里,又挂墙上?这回,驱邪还是避魔?” “都不是,嘿嘿,这一次,我要弄成一块小小的冰,类似鹅卵石大小,不过切面要光滑平整,像一块玉那样轻重,然后放在我的香囊里,随身携带,一想到可以随时闻到她的味道,我就无比幸福。” “………………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为什么?” “梦里什么都有。” 话说回来,一个上午,都没见祝珩之的影子,耳根实在过于清静,林淮舟巡视完云光殿的座位布置以及殿前的观赛位置,转眼,太阳爬至中心,便到了午时。 宋竞腰间玉牌亮了亮,他顿住脚步,捏诀倾听,须臾,跟上前面的林淮舟,道:“大师哥,盯梢的人传讯说,那楚司司并无异动,入住后,一切正常,去了一趟玄妙亭,弹琵琶。” 见林淮舟毫无反应,宋竞又叫道:“大师哥?” “嗯?嗯,知道了。” “大师哥你是不是饿了?要去膳堂吃饭吗?” “你去吧,我回去休息一下。” “哦,好。” 宋竞其实有点吃惊与纳闷,自从操办仙门大会以来,林淮舟从未主动说要回竹苑休息。 倒是每日午时,他的玉牌会非常准时闪震,好似有什么人有急事催促,但即便如此,他也会拖上至少一刻钟才走。 回到竹苑,门口木架上祝珩之的狗窝全掉地上,被扒拉得一团糟,橘猫正蜷着它的鸡毛掸子尾巴,心满意足地睡在他今早垫在毯子下的白色被子。 池塘里,宝蓝色鱼儿在跃水,空气中,却没有往常那样飘满聚仙楼的饭菜香。 隐隐约约之间,好像有一股淡淡的皂香,后院似乎还传来起起伏伏的拨水声。 他闻声而至,怎么也没想到,祝珩之居然在水缸旁蹲着……洗衣服? 那个号称一边洗澡一边把脏衣服踩在脚下蹂躏就叫做洗好衣服的奇男子,此时此刻,竟然在用尊贵无比的双手,认认真真搓衣服? “你在作甚?” 祝珩之的背影一个激灵,格外心虚藏起身后的东西,哈哈一笑道:“我……我在做家务啊哈哈,不明显吗?怎么这次这么准时?早饭没吃饱吗?” “还行,你在洗什么?”林淮舟奇怪地打量他一会儿,道:“你换新裤子了?” “哦,是啊,哈哈,师哥说得对,衣服嘛,两套是断断不够的,饭菜就在屋子里,你快去吃。” “哦。” “你不去看看吗?” “我倒是更想看你洗衣服,比较有意思。” “……”可能是正午阳光有点晒,他鬓角沾满细细密密的汗珠,脸颊也有点红了。 林淮舟一副淡淡的“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就是不走,像一个被蚂蚁搬家吸引得不得了的小孩子。 祝珩之像是快被逼疯了:“哎啊,祖宗,就当我求你行不行?你站在这里,我……施展不开啊。” “这有何难?”林淮舟往后退了整整三步,眼睛还是一直盯着他的洗衣盆。 “……” 祝珩之往旁一步,结结实实挡住他的视线,恢复往常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道:“师哥,莫非,你有偷窥别人贴身衣物的癖好?” “……” “既如此,我就满足你,来,看个够,看看那个部位的尺寸,师哥喜不喜欢?”说罢,祝珩之准备着手特意去掀开那里。 林淮舟立马低头,挥袖即去:“恶心。” 其实,祝珩之就是在那里乱翻,做做样子,见人终于走了,他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赶紧麻溜地搓多几下。 可那玩意儿一泡进水里,压根看不清,不知有无洗干净,碍于林淮舟很有可能会复回,他只能速战速决,很快,就拧干晾起。 孰不知,他前脚走,一只橘猫高高竖着鸡毛掸子兀自走到晾衣杆下,那双幽绿的大眼睛眯了眯,龇出犬齿,微微俯身,一跃而上。 这时,祝珩之哼着小曲儿从另一边绕进屋,正见林淮舟摸了一旁橘猫的头,俯身去拣一个皱巴巴如咸菜干的黑色东西。 嘶……好眼熟……不对,那不是我的裤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动!”祝珩之伸出手阻止,大步上前,从林淮舟手里一抢,后者并没打算放手,他这么激动一扯,嘶啦一声,裤子生生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内侧布料,那上面有几条淋漓的白色液体干涸的痕迹。 祝珩之倒吸一口冷气,光顾着洗正面,却忘记最重要的还是里面! “这是……”林淮舟疑惑。 他嗓子眼瞬间卡在喉咙里,想解释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这……这是……我不是对你,真的……这只是自然反应哈哈,男人嘛。” 只听林淮舟凉凉道:“连皂水都没冲干净,手洗还不如脚踩的。” 他倒是一时着急给忘了,寒水涧都是一帮长毛和尚。 “哈哈,哈哈哈,是啊,师哥真了解我,那我去踩一下。”祝珩之的心脏差点没停止跳动。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男人的自然反应?”—— 作者有话说:已修文,删掉了与主线无关的1.5w字,原27章最新章内容变成现在的23章,从24章开始是我用存稿补上的,对于追读的宝宝来说,也就相当于爆更了1.5w字左右?存稿快没了,正在努力赶稿,不会鸽的,但可能后续会变成隔日更,等存稿追上来了便可以恢复更二休一或日更(我努力)——2025.10.02。 感谢n宝宝、羽钰宝宝的营养液[比心][比心],爱你们[可怜][可怜][可怜] 第25章 大概是怀孕的缘故, 林淮舟的反应略显迟钝,祝珩之恨不得咬扇烂自己死快的嘴,他继续哈哈道:“没什么, 你听错了, 我刚刚有点中邪了哈哈,你赶紧吃饭, 快吃。” 白驹过隙, 短短几日很快便过了,闭关修补地渊结界的老一辈悉数出关, 共赴无可比拟的仙门大会。 云光殿青瓦之下,妄静仙尊以及诸门派的长老陆续入座, 不参与比试的林淮舟站在妄静身侧, 看着数以千计的弟子昂首挺胸各派一列, 整齐有序拱手行礼, 真是个个气宇不凡,神采飞扬。 待时辰一到, 妄静仙尊便宣布三场赛事的规则。 第一关, 千人斗擂。 随机分配对手,败者直接出局,连胜两人,才为守擂成功者,即可进入第二场。 换言之,从一千二百余位参赛者中, 大概有五百个晋级名额,直接淘汰一半以上的人,可谓竞争激烈。 第二关,四象寻珍。 晋级者会直接进入一幅名为《万里乾坤图》的上古奇画, 自行组队,二至四人不等。在两个时辰内,从四季秘境中,分别找到四件法宝,合力开启通往第三关的天元门。 然,此门只能打开二十五次,最多容纳一百人。快者,进入终极个人试炼;慢者,则止步于此。 第三关,问道天梯。 天梯分为三段,每段对应一个直击道心的幻境考验,每个人所听、所闻、所见、所感皆不同,最终,以冲破三重境界的登顶时长,依次进行排名,从而,诞生全新的百名榜。 宣罢,妄静宽袖一展,淡紫色的灵光瞬间把殿两侧的擂台卷至半空,每一个擂台化成无数个锥形浮石,无风自飘,又似有人在操控,同时,在石与石之间,皆有强劲的气流漩涡,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有人惊道:“是斗转星移大法!” “没想到,第一关难度就这么大!” 祝珩之站在天留山一队的首位,道:“也就说,对战之时,还要小心浮石攻击和暗中漩涡,那若是中招,就意味着输了吗?” 妄静捋须点头道:“不错,此关,考验最基本的修炼素养,将快速筛选个人根基不稳者与应变能力较弱者。” 场下弟子不再像刚开始列队那样整整齐齐意气风发,而是开始各有各相,有的心有余悸,有的缩头缩脑,有的跃跃欲试。 他转头道:“淮舟啊,可以了。” “是。” 祝珩之仰视着面沉如水的林淮舟往前走一步,他掌心运起灵光,手臂上抬,往虚空一抹。 登时,浮石与漩涡之下的低空中,布满星星点点,犹如满天繁星,仔细看,其实那是一个个巴掌大小的晶石。 一旁的木青激动得小跳起来:“我看见我的名字啦,就在那儿!” “哪儿呢哪儿呢?” “我的名字在哪里?有谁看到了吗?” …… “诸位,”林淮舟声音不大却镇定清晰,让猴子山似的现场即刻安静下来,“此乃月光石,均刻有参赛者之名,淘汰者,相应的晶石便会暗淡,相反,获胜一次者,则会多一圈彩霓,比如第一关需连胜两次才能晋级,那么,晋级者的晶体,便多两圈。” 话罢,铮—— 饮霜剑出鞘,林淮舟捏诀运剑,温度骤然变冷,空气中无形响起细微的结冰声,还不等人反应过来,漫天冰叶如深秋落红,犹如初雪纷飞,细细密密而降。 林淮舟手腕一翻,挽花般收剑于背:“接下来,请各位随机抓取一片冰叶,前后两面的名字,便是你第一关的两个对手。” 须臾,有人陆陆续续查看,头顶的月光石像感应到了什么,频频闪烁与移动,三个三个凑一堆,显然,那便算是一组。 有人欢喜,有人忧。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别让我抽到祝珩之!开!” “我也不想跟祝珩之打,死就死吧!” “还有那个容潘,反正百名榜前面的人都不要来碰我,我不要一轮游啊。” …… 方才那些人都没有开到百名榜的人,可谓幸运之神保护,木青越听越怂,心跳快得要炸,冰叶夹在满是冷汗的两掌之间,哆哆嗦嗦半天,愣是不敢开。 祝珩之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极其随意捞了一片,准备扫一眼。 “欸!你别开!”木青忙上前阻止。 “为什么?”祝珩之笑了笑。 “万一是我怎么办!?” “你?那还打什么?睡觉比你都有意思。” 木青觉得受到极大的侮辱,他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楚司司,硬气道:“……我也是有两招的,别看不起人。” “是吗?哪两招?我看看?” “……” 适时,有人惊呼:“快看,有一块月光石飞去了祝珩之那里!” 木青立即闭上眼睛,双手摇色子似的这拜拜那拜拜。 “楚司司?谁啊?没听过。”祝珩之以手遮额眺望道。 木青猛然睁眼,琉璃镜差点没掉下来:“什么?楚姑娘和你打?!!” “你认识?漂不漂亮?身材如何?” “你……你这个登徒子,不许打楚姑娘的主意!”木青严厉警告他。 “哟,看不出来啊木兄,你这个只知道埋头种草发药的人,还会春心萌动铁树开花啊?我还以为,你把自己嫁给神农了呢。” “反正,你怎么说我也好,就是不许说楚姑娘,你要是在擂台上调戏人家,我就跟你拼命!我死了,就没人帮清也了,你看着办吧。” “……果然,你就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彼此彼此。” 话罢,木青一转脸,就看见楚司司抱着琵琶摇曳生姿走过来。 祝珩之见木青忙着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便顺着他发光的眼神看过去,微微一愣:“五十个鲜肉包?” “两个豆沙包?”楚司司也稍稍驻足。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包?”木青一脸疑惑。 “哦,没什么,就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楚、姑、娘?” 之前对方在马车里,还带着帷帽,完全看不清脸,如今,没了帽子,距离也近了,祝珩之越看楚司司越觉得哪里不对,又抬头看了对方的月光石,名字前面所附的门派名字,完全没听说过。 不应该是暗霄河吗? 除非,其有杀人任务在身,不得不这么做,这样一想,那名字也定然是假的。 看这身量与先前在大街上的那一毒性极其可怕的掌风,姓楚的,除了那小子,还有谁? 彼时,祝珩之感觉有凉丝丝的感觉穿过脑门,是林淮舟的通灵术,只听他道:“你要守擂,不能让他赢。” “我说师哥,咱俩在一起朝夕相处多久了,你连我的贴身衣物都蹭过,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弱吗?”他也用同样的方法对话。 “他是楚祀,别大意。” “我知道,那个娘娘腔,我认识,只是这家伙打扮得越来越妖孽,差点没认出来。” “还记得之前在那鱼肚子里,我不是说过,我七岁那年因为打了一个小娘娘腔,被我老父亲罚跪九百八十八阶业障梯嘛,那人,就是楚祀,不过,后来他家发生了变故,然后就没再见过了。” “可是,他现在,似乎对输赢没什么执着,你自己看。” 因为,楚司司正在悄悄晃着木青的手,娇滴滴道:“木公子,我好害怕啊,怎么办?祝公子那么厉害,我一介弱女子,要是有木公子在身边就好了。” 木青满头满脑粉色泡沫咕噜咕噜,拍拍那比他的大、比他的宽的手:“别怕别怕,他是我兄弟,我同他说两句,他不会不给我面子的,放心哈。” “嗯嗯!有木公子在,我就好安心。” “那是,那是,对了,楚姑娘,这颗我特意为你炼制的补气丹,你吃了吧,安神定惊,还可美容养颜,比赛前可以吃的。” “不,木公子吃。” “不,楚姑娘吃。” “不,还是你吃。” “不,你吃。” …… “看到了吧?”祝珩之咦惹一声,拼命扒掉满手掉了又长的鸡皮疙瘩。 林淮舟:“……” 此时,擂鼓轰轰而起,锣鼓一敲,震天响地。 “该上场了,你,还有没有话要说?” “没有。” “我的新被褥是你换的吧?” “……不是。” “那是谁?” “不知道。” “……” 祝珩之道:“既如此,那我还是换回我的真爱吧,来路不明的东西,我怕有毒。” “你敢?!” “嘿嘿,师哥,那能不能帮我把枕头也换个香香的?” 林淮舟突然安静好半天,祝珩之还以为他在忙,便准备关闭术法,就在这一刻,对面传来轻轻一声:“小心。嗯。” 不知为何,祝珩之心里像被蚂蚁爬过痒痒的,还是忍不住疑道:“他这是在……关心我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嘛?我想这么多干什么?我本来就不喜欢男的,就是,完全接受不了好吧?” “两个豆沙包,还打不打?” 祝珩之恍然若醒,他已站在浮石之上,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斗法,对面是粉纱飘逸、手抱琵琶的楚司司。 “你这家伙,在老子面前还装什么?把你那不男不女的声音给掐了吞进去,怪恶心的,还是跟小时候那样,就爱扮女人。” 楚司司喉咙微动,隐蔽的喉结现出原形,出口变成男声:“我爱怎么打扮怎么打扮,木公子喜欢我这样,你管不着,你有这么多闲工夫盯着人家看,还不如多把心思放在你老婆孩子身上。” “虽然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京城的姑娘们都排着队给我做老婆生孩子,但我还是要声明一下,本人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未婚未育,别给我扣帽子。” “别以为我像以前那么好忽悠,你随便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如果我去勾林淮舟上床,你也无所谓咯?”—— 作者有话说:已修文,删掉了与主线无关的1.5w字,原27章最新章内容变成现在的23章,从24章开始是我用存稿补上的,对于追读的宝宝来说,也就相当于爆更了1.5w字左右?存稿快没了,正在努力赶稿,不会鸽的,等存稿追上来了便可以日更(我努力)——2025.10.02。《 》 25-30 第26章 “你要是敢去, 我现在就把你的头拧下来,扔下去给你的木公子,让他怀念一辈子去吧。” 楚司司徐徐道:“那日浣溪峰廊栈上, 他在对付容潘时, 我便感受到,他的灵脉往腹部盘生, 显然, 那里活着一个牵制他灵力的寄生物,而且, 那物很巧妙地融合了水火二元,灵气极其彪悍, 跟你小时候的暴脾气一模一样。” 祝珩之没想到, 多年不见, 这个从小只知道买胭脂水粉新衣裳的楚祀, 被暗霄宫收养后,居然练就了一身奇奇怪怪的本事, 一眼就能看出他和林淮舟保守了许久的秘密, 要知道,就连有医圣之名的木青,也不如他。 “你想怎样?” 楚司司下意识看了一眼底下正焦急望着这边的木青,盈盈一笑,挑明道:“至于林淮舟为什么会怀了你的种,我不过问也不泄密, 而我和木公子的事,你不能插手,如何?” 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祝珩之便问:“你不是来杀人搅混水的?” “当然不是, 我好不容易把老宫主熬死,刚上任的第一件事,谁还给自己安排任务?自然是要给休个长假啦,任务嘛,倒是有,不过是私事罢了。” “行,只要你不给那位祖宗找麻烦,什么都好说。别人都快打完一轮了,咱还打不打?”再说下去,祝珩之觉得自己就要倒头睡觉了,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松松垮垮站着。 楚司司突然又变回女声:“姑娘家不好打打杀杀的,不能太强势,被木公子看见就不好啦。” “……行行行,我不打你,你自己滚下去吧,下一个。” 楚司司一跺脚:“更不行啦,不能让木公子觉得我一无是处,姑娘家太没用了,男人心里会有负担,会嫌弃的。” 祝珩之快吐了:“………大兄弟,你能不能别用这样做作的语气跟我说话?我走,我走行了吧?” “也不行,人家本来就不想参加比试,只是因为选手可以提前入住天留山,我实在想念木公子,便来了,可人家根本不想晋级呢,挤在一堆臭男人里面,你让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做人嘛?木公子会很担心的。” “……………………” 地面上的木青踱来踱去,心急如焚,寻思着这两人在聊什么这么久,别人几乎第二轮了,他们还在你侬我侬地磨蹭。 他突然驻足,不好的念想油然而生,见楚姑娘一脸害羞的模样,不会是那花花肠子祝珩之在说什么花言巧语勾她吧! 不行,再这样下去,楚姑娘一定会被他骗走的!那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就要毁在这个撬兄弟墙角的叛徒手里了! 木青不顾要轮到自己上场,转身便要去找林淮舟,可后者好似也一直盯着祝珩之那边看,神情俊冷,蓝眸微眯,像一只被外来动物入侵领地、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野猫。 “啊——”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堪比仙乐的惊叫,一个粉色身影从天落下,木青立马大步上前,双手向前抬高,这英雄救美的美好瞬间仿佛被时光刻意放慢:“楚——姑——娘——别——怕——我——来——救——你——” “木——公——子——” 木青手臂一沉,稳稳接住对方,后者顺势双臂勾住他脖子,又顺势往其胸膛边哭边钻:“木公子,祝公子实在太厉害了,我一招不敌,便……” “那人就是这样,一点都不知怜香惜玉,以后咱离他远点,不怪你,楚姑娘,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嗯嗯!”楚司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抓着木青的手摸遍自己的脸、腹、胸等让男人把持不住的位置,“这儿好疼,这里也好疼,这里,还有这里……” 锅从天上来的祝珩之:“……” 目睹一切的林淮舟:“……” 明明是楚司司故作弹了两下琵琶欲发起攻击,可未等祝珩之出手,便自己惨兮兮地弹出擂台。确实,很符合实际情况,这样一来,该做的努力都做了,还赚争取到了一波木青的怜爱。 多如繁星的月光石明明灭灭,不消半个时辰,黯淡了一大半,守擂者的,则多了两圈光霓,亮如日月光辉。 第一轮比试结束,五百余个参赛者成功晋级,接下来,进入第二关——四象寻珍。 一幅恢宏壮观的《万里乾坤图》在空中徐徐展开,自成一界,包罗万象,内有树林瀑布、花海清泉、山峰荒庙等,奇异又绮丽。 晋级者陆陆续续与止步者暂时告别,纷纷跃入充满挑战与冒险的画中,没有一个不满怀期冀与兴奋。 祝珩之没跟别人抢位,而是没大没小凑到林淮舟耳边道:“师哥,两个时辰见不到,你会不会想我?” “有病治病。”林淮舟依然笔直地站在妄静仙尊身旁,看着一个个晋级者成功入画,他神色冰冷,如同一个没有情绪的执行者。 “没有你的比赛,好无聊,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啊,突然怀念以前你就爱把我往死里打的时候,招招致命,就你最得劲儿。” “滚。” 不管林淮舟怎么冷言冷语,祝珩之就像糖浆似的黏着他嘀嘀咕咕没完没了,一直赖到最后一个。 待祝珩之准备起跳时候,林淮舟一直盯着画的眼睛忽而一颤,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等等!” 可太迟了,话音未落,所有的晋级者已进入第二关,与此同时,不知哪来的乌云急剧吞噬蓝天,妖风乍起,险些把屋顶吹翻。 妖罗盘突然呜呜震动,林淮舟心下一紧,忙从乾坤袋里化出,一瞬间,虚空中,一条星辰铺就的线路直直指向那幅画,转眼间,那画摇身一变,骤然显现另一副格外诡异的图景。 那是一排连绵起伏的高山,山林中央,伫立一座黄土色的柱式神庙,庙前,屹立一个由石头垒成的祭坛般的高台王座。 细细一看,那哪里是石头?分明是上百个修士们各种残忍死相所硬化成的石像! 众人一片哗然。 “好可怕!他们都死了吗?”楚司司趁机把自己大一倍的身躯小鸟依人似的窝进木青怀里。 “祝兄呢,有没有看到祝兄?他肯定不会有事的。”木青忙从狰狞的石像里找。 林淮舟手不知为何一抖,妖罗盘跌落于地,而从中射出的星辰直线突然变了个角度,那终点正指高台上的王座。 不一会儿,那王座之上出现一个棕赤肤色的男人,长辫,戴着繁缛沉重的银耳饰、银项圈、银镯子,其手执一对造裂锤,身形魁梧如山,赤脚如盘,粗眉怒面,竖瞳幽绿如盏盏鬼火。 林淮舟喉间一紧:“妖王仲绝……”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光线,他怎么会没有想到…… 妖王若想吸收精魂助妖神挣脱结界,把矛头指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是最为普遍也是最为保险的一种法子,而其实还有一种更加快捷的途径,那就是对修士下手。 修士本质也是人,凡人者,皆有精魂,而修士有修炼功底,甚至不少人体内已结丹,其精其魂,比常人还要强大数倍,吸干一个修士,至少能抵过上百个普通人。 普通阶层的妖物压根不敢这么尝试,因为太过冒险,要知道,门派若有子弟被妖害死,便是门派之耻辱,后果便是大怒,举而杀之。 可仲绝不一样,他并非常妖,而是持有妖神梵珠的三大妖王之老二。 突然间,画里传出天花板碎裂的声音,那高大的男人巨人站了起来,挥动双锤,往地上狠狠一砸,深黑的裂痕不停蔓延开叉,竟然诡异地越过画轴,延伸到大会现场! “啊啊啊——” 不少的人猝不及防掉了进去,喉咙嘶喊,很快就听不见呼救。 在座各位长老齐齐施法锁住画,那妖异的裂缝才堪堪停下。 林淮舟惊觉,那些掉入裂缝的人,转眼间便出现在画中,同之前的人一样,变成狰狞的死相垒在高台上。 “那高台上只有一百多个人,还有三百多人幸存,淮舟,为师会打开一个入口,你带一些人进去救援,不可恋战,救人要紧。” 说着,妄静抽出一只手,变出一根细长的黄香,看起来就是人间祭祖烧的最普通的香,他道:“这是启明香,待你集齐了生还之人后,点燃它,为师便能收到信号,迅速接你们出画。切记,只能点一次,定要保管好,一旦丢失,为师很难寻得到你们的位置,时间宝贵,不可怠慢。” “是,弟子谨记。”林淮舟双手收下。 接着,林淮舟的视线环顾一圈挑人,大多数人往后退一步,不敢与他对视,但也有七八个人自告奋勇,其戴着蟾蜍铜纹抹额,都是出自一个门派,容山堂。 其中一人撑腰道:“此乃妖王仲绝,梵珠,就在他体内,若是我们容家得了,那我们的实力与地位,必将超越天留山,成为仙门四派之首,你们就等着排队跪访吧!” 同门肘了一下他,低声道:“你说出来干什么?万一他们抢着去怎么办?” “怕什么,你看看,都是一个个胆小鬼,没用得很,和我们有得一比?” 这话倒是让林淮舟醍醐灌顶,梵珠断然不能落入心术不正的容家,带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 此时,妄静已经在画上撕开一个旋风般的豁口。 林淮舟朝长辈们一拜:“请见谅。” 话罢,他化作一团白光跃入画中,孤身前往,未带一人。 再次睁眼,周围一片空旷与昏黑,脚下皆是碎石,仿佛置身无边无垠的石海之上。 他再次阖眼,似乎在试图感觉那一百多个还存活之人的灵波,可一片平静,方圆十里之内,毫无生气。 到底在哪儿? 他……肯定还活着的。 极目远眺,东南方一座最为高耸的石山顶峰处,映出一团微黄火光。 林淮舟甫一拿出妖罗盘,果然,那星辰之线毫不犹豫指了过去。 他手头上毫无线索可寻人,如今,既然已知神庙位于何处,那何不前去暗探一番,或许能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毕竟,那是失踪修士们的第一个落脚点。 堪堪迈出一步,身后便有什么重物落地。 他二话不说拔剑刺去! 紧接着就听见木青耗尽肺部一半的气来惊呼:“啊啊啊!” 剑锋陡然一收,林淮舟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动了胎气怎么办?然后,我一紧张,脚一滑,就摔进来了,谁想来这种鬼地方啊。” 话音未落,又从天降下一个重物。 “楚姑娘!”木青当即睁大眼睛,好似自己藏在心窝子的药草被人喂兔子去了,“你没事吧?你怎么也掉进来了?” “人家眼睁睁看你消失了,很担心你遇到危险,便……” 木青叹了口气,拾起一旁的琵琶,关心道:“摔疼了吧?哪里疼?我给你敷药。” 那楚司司莞尔摇头,双颊泛红:“不用浪费,木公子就是最厉害的镇痛药,一句话见效。” “哪有,楚姑娘就是会说话。” “就有。” “没有。” “有。” “没有。” …… 看着那两人的嘴巴越凑越近几乎要贴一起的林淮舟:“………………” “我还是送你们出去吧。”林淮舟揉了揉快要瞎的眼睛,化出启明香,准备点香之际,他的手顿时悬在半空。 不对,这里是妖王的地盘,一旦动用灵力,定会暴露位置,确实如此,难怪感应不到那一百多个修士的存在。 有人,提醒他们。 那个人……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甚至耳边幻听似的,听见那人或喜或贱或怒的时候喊自己的名字。 “清也,清也?”木清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好看?你这种人,居然还会分神?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 楚司司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林淮舟睫毛轻轻眨了两下,抬眼便恢复从前的冰冷模样:“嗯,这里不可施展灵力,否则就会被盯上,只能找到人再一起出去。跟好,别乱跑。” 木青感觉到楚司司娇躯一震,抱紧他的右臂。 他再色欲熏心,好歹也是个正经男人,不好在没名没份的情况下占人家姑娘便宜,方才差点就失态了,所以,这一次,他轻轻拂开那只白皙的手,狠心拉开一根手指头的距离:“楚姑娘,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伤的,虽然我钻研医药之道,但还是有两招的。” “木公子,我真的好害怕。”楚司司又粘了上来。 他握紧拳头,牙一咬,再次轻轻推开对方:“楚姑娘,你我相识才不过几天,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和我这样……被人看见不好,我怕会坏了你的名声。之前是我的不对,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 “不会啊,我感受很好,木公子无需自责。”楚司司又靠了上来,木青又后退一步,一前,一后,一前,一后,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往后仰去,这才发现,身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陡坡。 走在前面的林淮舟真是受够他们了,才稍微偏头揉了揉额角,转身一抬眸,便只剩楚司司一人,她正准备纵身跳坡! 说时迟那时快,饮霜出鞘,及时拦住她自残的行为。 “木青呢?” “滚!”楚司司指着陡坡道。 “什么?” “木公子滚下去了!我正要去救他!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话音未落,楚司司一跃而下,微步穿梭,轻功相当了得。 “……” 木青只觉一阵昏天暗地,天旋地转,大小石头咯得他皮肉打颤,骨头都快碾碎了,忽然,砰的一声,他额头撞到一个极其坚硬的东西 似墙非墙,整个身体像被托住一样,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已修文,删掉了与主线无关的1.5w字,原27章最新章内容变成现在的23章,从24章开始是我用存稿补上的,对于追读的宝宝来说,也就相当于爆更了1.5w字左右?存稿快没了,正在努力赶稿,不会鸽的,但可能后续会变成隔日更,等存稿追上来了便可以恢复更二休一或日更(我努力)——2025.10.02。 三次牛马,很忙很忙,到300营养液加更,感谢阅览~[可怜] 第27章 他吃痛着睁眼一看, 面前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堪堪挂在半腰坡上,场面一度诡异。 “这是什么?不会闯进什么妖怪窝吧!”他心跳得越发厉害, 伸手轻轻去摸了那道无形的墙, 温温热热的,有股熟悉的气流。 奈何, 经常翘功课而去给草药浇水施肥的他, 愣是这点凭结界认人的基本功都是半吊子。 “木公子!木公子!” 一听见楚司司的声音,他立马蹦起来整理仪容仪表, 挺直腰杆,一副无伤大雅之风范:“楚姑娘, 我在这儿。” 楚司司小步小步地踩着石子来到他身边, 就像千金大小姐下乡走田埂那般生疏, 即将来到木青面前时, 她脚下一滑,重量级倒向对方, 后者不顾体型之差距, 忙伸出双臂去接。 一刹那,一道剑光生生从他们之间穿进去,一股力量把楚司司往回一托,后者被迫站得稳稳当当。 见林淮舟闲庭信步般走来,木青松了一大口气,还以为和这个保护神走丢了。 “清也, 你快看,这里有个很奇怪的结界。” 他绕过楚司司时,后者用极其低微的男声警告道:“我和木公子之间的小情趣,你不懂, 便不要插手,谢谢。” 林淮舟冷冷回应道:“我即便不懂,也该知道,依木青的身板,断断承受不起泰、山、压、顶。请适可而止。” “你们聊什么呢?”木青凑过来问。 楚司司泫然欲泣:“林公子说人家又壮又胖,配不上木公子。” “这说明,楚姑娘自小衣食无忧,吃得好,睡得好,能跑能跳能打,在危急时刻互相保护,实不相瞒,我从小便希望娶这样健康美丽的姑娘。” “木公子~” “楚姑娘~” “木公子~” “楚姑娘~” 林淮舟:“………………” 就在他思忖着要不要先把这俩二货送出去先,身后有极细的脚步声靠近:“谁!” 话音未落,饮霜先出,铮的一声,昏暗中伸出的修长食指和中指赫然夹住剑刃。 皎洁月色下,晶莹雪白的剑身如一面清晰的镜子,映出那食指指节上所刻林淮舟腰窝朱砂痣的另一半。 那人继续往前迈几步,深邃俊朗的五官从阴影中分割出来:“才分开半个时辰不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我了吗?” 祝珩之笑吟吟地握住久违的饮霜剑,他手指一上一下抚摸剑柄,动作轻盈得如同珍惜绝世宝物,又轻浮得如同调戏香帐美人。 武器即人,这是一种明晃晃的挑衅,不知为何,看到这个人还活生生的,一如既往在面前贱兮兮地挑弄他,他却没有要骂要打的冲动,反而,心头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酸胀与……喜悦。 “你想找死,我可以送你一程。”林淮舟伸出手要回剑,一出口,尾音居然有点心虚地发颤。 好在木青雀跃嚷嚷盖住了他从未露出的情绪破绽:“祝兄,你还活着?!太好了,我们还以为你也变成石像了!其他人呢?” “你猜?” “就在此处。”林淮舟答道。 木青蓦然瞪大眼睛,这里除了四个人,哪还有别的活物?莫非都成鬼了?! 祝珩之有点苦恼地挠挠额角:“师哥,你有时候能不能别太了解我,一点新鲜感都没有,要知道,这样下去,我们的感情很快就会枯萎的。” 林淮舟置若罔闻,命令道:“开。” “是是是。”祝珩之拖长声音,捏诀一点眉心,面前的无形之墙瞬间变得半透明,里面围坐着许多愁眉苦脸的修士,正是林淮舟要找的人。 进去之后,林淮舟扫视一番,面色凝重:“还有两百多人不在这里。” 祝珩之挑了一块长形石头大马金刀坐下,擦干净旁边的位置:“那些蠢货,都是花架子,一看到那黑皮怪,就变得兵荒马乱,我说什么都没人听,甚至还有人闭着眼拿法术轰我,拿剑捅我腰子,傻啦吧唧的,好了吧,全被抓进地牢当明日香喷喷的早饭去了,活该。” 说着,他一把推开找不到位子要占座的木青:“去去去,这是你坐的吗?” “我是想让楚姑娘休息一下,祝兄通融通融。” “你知道地牢的位置?”林淮舟问。 “当然,来,师哥,你坐这儿,我就告诉你。话说,咱俩,也好久没有剪烛西窗促膝长谈了吧。” 林淮舟很自然坐了过去。 完全被当做空气的木青:“……” 未多时,祝珩之直接抽走林淮舟的帕子,用意念在上面烧出曲曲绕绕的灰黑色线条,很快,绘制出一张神庙的大致地图,其中,每一个出口入口都无比清晰。 但由于没亲自去过地牢,不明里面的构造,他们的救援计划会很被动。 “反对。” 乌泱泱的人群中,一只手软绵绵地举了起来,语气强势而懒散,好似他们讨论的不是二百多条人命,而是可以随时随手丢弃的草芥。 但见那人满脸鼓鼓囊囊的红疹,好似中了什么奇毒。 “哟,这不是容家未来家主容潘公子吗?”祝珩之古怪笑道。 林淮舟恍然想起,那日,楚司司替木青一手挡下容潘的攻势,偷偷在他脉搏上抹了一点毒,原是如此。 祝珩之双手抱胸,凉飕飕道:“怎么?做逃兵还能上瘾的?若不是你之前只顾自己逃命,一点都不帮着拦着,那黑皮怪能抓走那么多人吗?起码我这儿还能多个五六十人吧。” 那容潘扔掉手里的树枝,站了起来,疹子气得又红又肿,指着祝珩之鼻子道:“你倒是说的轻松,那可是妖王仲绝,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逞英雄爱出风头?” “怕死就是怕死,哪儿那么多废话?容公子,若非我这个英雄替你挡了一锤子,你还能在这里不缺胳膊不缺腿地瞎嚷嚷?” “祝珩之,你别太好笑了,我让你挡了吗?我求你挡了吗?啊?大家可都看见了,是你自己自愿冲上来的,现在倒是卖起本少爷人情来了,你喜欢吃亏,喜欢玩命,本少爷就大大方方地让你玩呗,你这种人,死了更好。” 林淮舟见祝珩之脸色难得一变,他三步并两步走上去,揪住容潘的衣领,一拳打歪对方的脸:“你娘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容潘捂着肿胀的脸,吐出一颗血淋淋牙齿,龇牙咧嘴道:“你他娘的敢打本少爷!活腻了!” 说着,他上前和祝珩之扭打成一团,只听得越来越激烈的砰砰声,也不知谁打了谁,谁打的多谁打的少。 这时,结界内的沉默完全被打破,周围的人赶忙过来,手忙脚乱拉开。 “祝珩之,停下!” 话音刚落,祝珩之一把推开容潘,后者脸上跟开了花似的,红的、青的、紫的,果然,任多少只手来拉祝珩之都不如林淮舟一句话管用。 “祝珩之,你个乱咬人的疯狗,有本事自己去把妖王杀了啊,打人算什么好汉?本少爷记住你了,出去之后,定要你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好啊,我等着,那老子一定要找个没人阻拦的地方把你打得稀巴烂,让你爹娘从你这个败类开始断子绝孙,狗娘养的,现在立刻给老子滚出老子的结界!滚!!!”说罢,又走过去抬起长腿欲踹飞他。 “祝珩之!”林淮舟拉住他喝道。 由于祝珩之有点失控,力气实在太大,林淮舟被带着往前移了一段距离才堪堪刹住。 啪嗒——一个又细又长的东西从林淮舟袖中掉下来。 之前把它拿出来,是想送那俩二货出去,可后来没用成,还神游了一会儿,便直接放入袖子里,给忘记化入乾坤袋了。 不过此物极其罕见,应该没人认出。 “启明香?”容潘顶着又红又紫的肿眼也一下子认出那宝贝,眸子亮如鼠贼:“你不早拿出来!靠这个我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林淮舟眸底掠过一丝不明情绪,淡定地将其好好收了起来。 可众人已经喧哗一片。 “什么?真的吗?” “清也君,那还不赶紧用起来?” “对啊对啊,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 林淮舟镇定道:“大家静一静,容潘所言,并非属实,这只是普通的熏香而已。” 容潘反驳道:“你骗人,分明就是启明香,此香点燃后,可与外界相通,他们就会用法术把我们送出去,大家千万别信他,因为,这种香,只能点一次,他是想等救了那地牢里的二百多个人,再一起离开。” 林淮舟沉默不言,表情淡淡的,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除了观察到他睫羽微颤的祝珩之。 他插回原先的话题:“容潘,老子给你两种选择,要么,你自己走出去,要么,老子一拳轰你滚蛋。” “被发现秘密就赶着杀人灭口了是吧?”容潘小人得志般笑道,他特意站上一块石头,高高地扬声道:“道友们,对手可是妖王仲绝啊,他体内甚至还有妖神的梵珠加持,大家也看到了,那些落入他手里的,只会变成他脚下的丑石像,死路一条啊。” “可现在,清也君明明带了启明香来,却瞒着我们,还撒谎,你们说,我们该跟随他们一起去神庙救人吗?明明眼前就有一条生路,何必要去白白送死呢?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更加哗然如一锅沸腾的水。 有人质疑道:“清也君在界内人品可鉴,万一,真如他所言,那不是启明香呢?” 容潘狡猾一笑道:“好说啊,你让他点一下,不就清楚了吗?普通的熏香,点多少次都无所谓,也不会有反应,对吧,清也君?” 林淮舟依旧平和地站在那儿,须臾,他闭了闭眼,轻声道:“祝珩之,我替他选了,第二种。” 祝珩之一边像魔鬼般走向容潘,一边把浑身关节活动得嘎嘎响,“看来,不用等以后,老子现在就一拳送你见阎王。” 容潘被揍得有点神经质地发抖,脚下连连后退,也只敢眼神毫无畏惧迎上去:“祝珩之,你他娘的是林淮舟的狗吗?他说什么就听什么,你还是不是男人?本少爷打心底里鄙视你!你要是敢动本少爷,本少爷就用灵力破了这个鬼结界!把妖王引过来!大不了一起同归于尽!” “哈,第一,老子是不是男人,轮不到你这种连人都不如的渣滓来评议;第二,你可以试试,是老子的拳头快,还是你的灵力快。” 祝珩之刚一做好架势,就有一半以上的人挡在容潘面前,其中一人中气十足道:“祝公子,我们认为,容公子说得不错,倘若清也君故意瞒着启明香一事,那我们也合理怀疑,他煽动我们一起去神庙救人的目的。”—— 作者有话说:已修文,删掉了与主线无关的1.5w字,原27章最新章内容变成现在的23章,从24章开始是我用存稿补上的,对于追读的宝宝来说,也就相当于爆更了1.5w字左右?存稿快没了,正在努力赶稿,不会鸽的,但可能后续会变成隔日更,等存稿追上来了便可以恢复更二休一或日更(我努力)——2025.10.02。 第28章 容潘躲在人群中气势陡然高涨:“就是, 我以家族人头担保,林淮舟手里的,就是可以帮我们出去的启明香!他是带着长老们的任务来的!” “他之所以要牺牲我们去救人, 就是为了做给长老们看, 为了完成他的使命,本少爷深知, 他就是一个为了自己声誉而不择手段之人!所以, 大伙们不要信他!” 有人迎合道:“对,即便我们都死了, 他还是可以交差,他就是拿我们当他的人肉盾牌!” “不错, 去神庙的人越多, 他越有胜算!” “反正启明香在他身上, 危急关头, 他完全可以自己逃命!” “不管怎么说,死的人绝对不会是他, 他又怎么会考虑到我们的感受!” …… …… 林淮舟静静站在那儿, 脸色被昏暗的光线遮住,看不清。 一旁窝囊许久的木青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林淮舟,终于鼓足勇气站了出来:“各位道友,清也不是这种人,你们不要信那个混蛋的话!” 容潘歪嘴一笑,继续煽风点火道:“他是你兄弟, 你当然帮他说话,依我看,你们四个人都是一伙的!想借此机会,向长老们邀功领赏!” 楚司司气得脸都红了, 欲说些什么,却被木青稳稳拉住:“楚姑娘,不要和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祝珩之双拳已经燃起熊熊火焰,神情恐怖得陌生,完全不像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他声音很平静却听得令人头皮发麻:“你们,如果不想没命,都给老子滚蛋。” 有八九个人怵极了,你看我我看你,咽了口唾沫,识趣地灰溜溜滚远了。 而大多数人朝祝珩之瞪目竖眉,纷纷亮出各家武器与招数,死命护着那趾高气扬的容潘。 大战一触即发。 木青见势头不对,赶忙拉着楚司司走到林淮舟身边,顺势躲在祝珩之身后。 “道友们,和他们拼了!我们抢!!!” 容潘一声令下,结界内简直乱成一锅粥。 近百个各门各派的人齐齐围攻林淮舟和祝珩之,自然,从来惜命如金的木青又见风头不对,立即拉着楚司司躲在边缘去了,和那几十个不站队的道友在一旁紧张观战。 人群几乎聚在林淮舟身边抢启明香,唯有八九个人螳臂当车般拦着想要冲向林淮舟的祝珩之。 众所周知,结界内不能使用灵力的前提下,这是一场体力和内功的较量,所以,木青毫不担心林淮舟会输,虽然他这个老朋友看起来体单力薄,但那把气力,有时候,连皮糙肉厚的祝珩之都顶不住。 顷刻间,林淮舟光靠一双又长又直的腿,便利落撂倒了二十几个比他高壮的人,随即,祝珩之丝滑旋转地加了进来。 两人默契地把后背交给对方,在毫无语言交流的情况下,每一招一式都好似提前练习过无数遍。 不消一刻钟,所有的“抢匪”像吃了毒药的老鼠似的,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哀号遍野。 “好!!”木青忍不住拍手称赞,就差抛几枚铜钱打赏这俩耍双人杂技的。 然而,林淮舟没有在地上发现那个罪魁祸首,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道:“容潘不在这里。” “八成夹着尾巴,自个儿滚出结界去了,”祝珩之扫了一眼他微隆的小腹,条件反射般舔了舔唇:“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淮舟摇头,片刻,微微皱眉:“不需要渡气,谢谢,请收起你的舌头。” 祝珩之:“……” “这是你们逼我的!” 容潘撕裂的声音从最边缘的地方传来,他正站在结界线上,狰狞着花红柳绿般的面孔,右手越过头顶抵在结界上,掌心的那团灵光已经融进去了,他又怒又笑:“我容潘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就让你们去做妖王的宵夜吧!” 祝珩之神色一凛:“不好,结界碎了!我们会被发现的!” 电光火石之际,大地轰鸣,瞬间裂开三五条深渊巨口的地缝,像魔鬼的掌纹,仿佛迸射出一道无形的力量把人往里吸。 说曹操曹操就到。 许多人连捏诀的手指还未摆正,便猝不及防被吃了进去,林淮舟准备运转灵力再度升起结界,可他才稍稍一动,腹部便传来一阵说不清的疼痛,说不上很痛,但他就是使不出力量。 忙着救人的祝珩之习惯性回头看林淮舟一眼,却见他捂着腹部,撑剑而跪,嘴唇咬紧,眼看着那裂缝就要延伸过去! “小心!”祝珩之稍稍一分神,关心则乱,丝毫没注意他脚下也开了一条缝。 就在掉下去的一瞬间,他一举跃向摇摇欲坠的林淮舟,横抱起对方,双双被搅入地下。 好似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黑崖,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所处,力气和灵力好似被抽干一般,一动便发软。 大大小小的落石如纷纷白雪不停砸下来,林淮舟似乎疼得晕过去,白纸似的脸窝在祝珩之心口前,嘴唇闭合,呼吸微喘。 祝珩之左手正绕在他胸前,手指很长,一伸直,便能碰到他发白的唇,指腹压住温热的下唇,稍稍一掰,祝珩之把唇嵌了进去。 红色的灵光像一圈又一圈花环萦绕他们,可怀里的林淮舟从始至终都在呜呜嗯嗯低吟着,似乎很痛苦地躁动,眉头的褶皱越发深邃。 怎么会没效果?明明这一次的真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祝珩之奇道。 未多时,脚底下透出一丝丝光亮,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破风的呼呼声,好似有什么重物旋飞而来。 砰—— 他胸口被那类似锤子的东西重重一击,整个人被那股极其强大的蛮力往后一轰,似乎听见胸骨肋骨断裂之声,浑身仿佛被泡在深海里疼得无法呼吸,怀里还未清醒的人顺势被弹了出去。 “林淮舟!” 祝珩之眼睁睁看着那人无声坠落如梨花,却全身灵脉好像被什么东西强制镇压着,完全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心急如焚怒吼道:“什么鸟货!只会阴招!有本事出来单挑老子啊!” 他中气实在太足了,昏暗空旷之中频频回声,突然,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连串粗犷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声。 眼睛一闭一睁,光亮很刺很晕,他下意识眯了眯眼,模糊视野中,一个棕黑色皮肤的长辫男子,满身银光灿灿,坐在金碧辉煌的椅子上,正弯腰亲昵地蹭着一旁不省人事的白衣男子的鼻尖。 祝珩之立即瞪大双目,与其说是惊醒,不如说是被一股莫大的无名火所燃爆:“你个恶心东西别碰他!” 说着,他沉着脸,一跃而起,虚空中握住一把火焰黑刀,又快又狠劈向妖王仲绝的头颅! 黑刀无比准确将其脑袋自上而下一分为二,却不见骨碎血流,那横切面分明全是紧密相连的石头!那每一块石头像有生命似的,眨眼间又严丝合缝黏在一起。 这黑皮怪居然会自愈! “试试你爷爷的无敌连斩刀!” 祝横之火冒三丈,一扇如刀展开成百刀,刀影快得化虚成千,吭吭哐哐,刀刃与石头不停摩擦出尖锐的火花。 须臾,那仲绝化作一滩泥沙般细腻的石粉,轰隆一声,坍塌在他的金灿灿王座之上。 祝珩之足尖着地,额头大滴大滴的汗珠流了满面,胸脯剧烈起伏,收刀上阶,走向脸色苍白双目阖着的林淮舟。 话音未落,祝珩之脚下的金砖嗞啦啦裂开一条黑缝! 又来了! 他极其敏捷飞起,躲过一招,从空中往下看,那滩石沙不知什么时候恢复原先秩序,那黑皮怪毫发无伤地正抬头与他对视。 那双幽绿如鬼火的眼睛让人不由自主陷进去,他粗声粗气道:“愚蠢的人类,本王陪你玩够了。” 祝珩之嘴角微勾,大概摸清了敌人的招式,只要不落地,便无法被吸进裂缝,不是吗? “孙子,你还有什么招?全都使出来吧,让你爷爷瞧一瞧,说不定,凭着爷孙俩关系,还能指导你两下。” “狂妄的人就该被消灭。”话音未落,他扬起手,张开五指,一收,祝珩之身后的墙壁如陡然被撕裂一口子。 他瞬间就被那股无形而强劲的力量定格住了! “这他娘的也行!?”眨眼功夫,连同最后一句话的尾音一起,吞进裂缝中。 一如先前那样,一旦被吸进去,就会深陷空旷而死黑的一片虚空中,浑身灵脉僵硬,抽不出一点灵力反击,只能任由身体坠落到妖王想要他去的地方。 “祝兄,祝兄?醒醒。”有人猛然推他。 “到了?”他睁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不得不说,昏暗寂静的空间里就是格外适合补觉。 “你怎么也被关进地牢了!”木青惊呼,随后心虚地觑了一眼旁边的楚司司,“我刚刚还跟楚姑娘保证,那个妖王绝对不是你和清也的对手,现在倒好,连你也败了。” “说什么呢?你懂不懂什么叫深入敌情,知己知彼,草蛇灰线,百战百胜,三局两胜五局三胜七局四胜总听过吧?” “不行不行,你得赶紧出去,”木青突然想起来什么,着急塞给他一个瓶子,附耳道:“清也动了很多胎气,这药是我刚刚偷炼的,你得让他在一个时辰内服下,轻则,疼痛难安,重则,孩子可能会流掉。” “什么?!可不对啊,出门之前,我特意盯着他服了药,怎么还会这样?” “我也不清楚,我的药是按孕期时间来给的,不过,你没发现他的肚子长得比正常人快?祝兄,不是我说你,你应该要随时关心他的状态,一有异常,就要向大夫说明,你这个当爹的,怎么照顾人家娘俩的?” 祝珩之懊恼地抓抓头发:“我的确发现了,但我以为他最近吃太好,长肉了而已,而且,胖点还挺可爱的,谁知道是祸不是福?”—— 作者有话说:这一本的数据不理想,字数20万出头就会完结,但我很喜欢这本书里的孩子们,每一章都会打磨,人物弧光尽量会给到,到300营养液加更,感谢阅览~[可怜] 第29章 “孕期无小事, 一有事,就是大事,怪你也没用, 你现在, 必须想办法出去,我们只有一个时辰, 他要是没有这药, 胎气就一直不稳,疼起来很要命的, 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受这种苦。” “好,我明白。” 这个地牢, 关着他、木青和楚司司三人, 四面皆是一根根参天入地的石柱密集拦起, 两边一排排关着许多人的牢房, 同时朝向一条不足两米宽的走道。 身上的灵力和气力都被禁锢着,一个个就像沙漠里找不到水源只能等死的人, 除了不动声色从门走出去, 完全没有别的办法。 彼时,窄道尽头传来咚咚咚的走路声,沉重而有力,不一会儿,门外站着两个石头……人? 祝珩之眉头一蹙:“这黑皮怪也太没品味了吧,这石头——人?脑袋还是歪的!我两岁捏的泥人都比这货好看百倍, 不止。” 木青食指连忙抵在唇前:“嘘,他们是这里的守卫,你嘴巴悠着点。” 那两个石头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其中一个, 把手里的三层食盒穿过门,放进来,僵硬道:“吃饭。” 木青喉结滑动,打开食盒,第一层居然是一个红彤彤油滋滋的大猪肘子:“这里还有这么好伙食?!” 那石头人用沉闷且毫无起伏的语调道:“大王说,要让你们,多长肉,明晚吉时,大王娶亲,摆喜宴,涮着,味道极好。” “什么?要把我们涮了吃?!”木青吓得脸色煞白。 “娶亲?娶谁?”祝珩之心头不妙。 那石头人的五官就像被刻刀挫出来的,一点情绪都做不出,只会嘴巴一动一动:“娶王后。” 话罢,他们转身便走。 祝珩之突然格外激动贴着石柱朝他们背影喊道:“我问他叫什么名字?回答我!” 木青劝道:“祝兄,你别白费功夫了,那些石头听不懂人话,没法和人交流的,他们只知道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就像一个被操纵的傀儡,没有脑子,没有情感。” “林淮舟答应嫁给那个黑皮怪?不可能,他肯定是被强迫的。”祝珩之自言自语道。 看样子,他是完全没听进去自己刚刚说的话。 木青随口道:“切,谁能强迫清也啊?” 楚司司沉思道:“也许,这是林公子为了救我们而设的一个局?” 祝珩之醍醐灌顶:“对,这才是他的作风,没错,哈哈,他一个降妖除魔的正义典范,怎么可能会和妖怪成亲……还是一个扎着辫子袒胸露乳全身是毛张口闭口就是你们人就该消失的又丑又老又臭的妖怪中的妖怪!” “你……还好吧?”木青看着他笑得有点神经质。 “好啊,哈哈,我好得很,我看起来哪里不好吗?我比他俊,比他身材好,比他幽默,比他温柔,比他声音好听,比他脾气好,比他会逗人,我还有哪里不好吗?!” “你……好像扯到别处去了吧?”木青暗暗后退两步,远离此时这个看起来比石头怪还可怕的人。 “别处?什么意思?我不是在好好回答你的问题吗……” 嘭——祝珩之只觉后脑勺被一个硬物狠狠一砸,瞬间眼冒金星,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楚司司正耸着肩,战战兢兢,双手还举着打晕祝珩之的琵琶:“木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轻轻地敲他,而已,木公子,信吗?” 睁眼醒来,后脑勺一阵剧痛,祝珩之狂躁地抓了抓头发。 “别发疯了,把我的木公子都吓到了,快想办法去救你老婆孩子吧。”楚司司坐在他对面的一团白雾上,低头整理自己的裙摆,用男声对他道。 祝珩之这才发现,这里并非石牢,而是一处充满白雾的虚空之处,犹如神秘的云端。 “这是什么地方?” “你的灵识。” 祝珩之脑子一抽痛,才想起来自己被这个娘娘腔偷袭了:“那你怎么进来的?!” 灵识是一个极强极隐秘的个人修炼领域,对于金丹期之修士来说,只有灵识拥有者或被其邀请的人能进来,按理来说,绝无例外。 可这个例外,正坐在祝珩之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打你的时候,随便在你身上撒了一种毒,我的分身就咻一下,钻进来啦。” “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所学之毒,有两种,一是针对肉身的,这种最为常见也最为简单,另一种,就是入侵灵识的,譬如现在,只要我随便撒点什么毒,你就会永远长眠不醒,这一招,叫杀人于无形之中哦。” 祝珩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道:“不是老哥说你,你说,你他娘的这么有本事,怎么关键时刻就不帮点忙?林淮舟都要嫁给那黑皮怪了!我还没死,那家伙就着急给孩子找后爹了!” “也挺好的啊,谁能想到,我和木公子,孤男寡女,居然那么有缘分待在一个昏暗逼仄的小房间,你抱着我,我抱着你,我们互相倾诉……可惜,后来,你也被关进来,本该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美好氛围,全给你毁了。” 祝珩之:“……所以,你就给我下毒打晕,好让你们两个过二人世界?那我还怎么给林淮舟送药?” “不,我主要还是为了帮你。” “这有区别吗?请问。” “不管怎么说,我可以用毒,打通你身上被封闭的灵脉,你完全可以灵魂出窍去见你老婆,不过嘛……” “有屁快放。” 楚司司幽幽道:“你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私会,否则,毒气会迅速侵蚀你的躯体,轻则内功全废,重则经脉断绝,死路一条。” 祝珩之仿佛毫不在意后果似的,兀自催促道:“你说完没有?说完的话那就赶紧的,再拖下去,林淮舟都要跟那黑皮怪生二胎了!” 话说回木青那头,眼看着祝珩之被自己喜欢的姑娘砸昏,然后,不知怎得,那楚司司也跟着晕了,脉象一切正常,就是怎么叫人都叫不醒。 木青心急如焚踱来踱去,百蚁挠心,忽然,吱吱吱——有老鼠不停在叫。 他一下子跳开,便看见一只肥硕的老鼠从祝珩之身下的干草堆钻出来,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脸,站在原地干转圈,一边咦咦哇哇乱叫一通,似乎骂得很脏。 他匪夷所思之际,却见那老鼠跑到楚司司身边,手脚并用龇牙咧嘴揍她,这木青哪里能忍?他立马鼓起勇气,徒手掐住那脏东西的脖子,闭眼就扔出去。 “是我!是我!快放手!”那死肥鼠居然开口说话了,还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我快要被……咳咳……勒死了。” “祝兄?!”木青简直目瞪口呆看着手里猥琐的肥仔,“原来……你是一只老鼠精!你是妖怪!?” 木青自己把自己吓得手一软,那老鼠顺势掉下去,肥润的肚子砸到地上弹了起来,刚好坐正,那祝珩之清了清嗓子,沙哑道:“你才是妖怪,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适时,楚司司醒来了,她一眼就看见正对自己怒目圆睁双手插着水桶似的腰的老鼠,情不自禁哈哈大笑两声后,突然好像想起木青也在,便立即把脸藏在粉色帕子后抿嘴憋笑。 “解释一下吧,你就是故意的吧?”祝珩之道。 “人家也没想到啦,你的灵脉太过于强悍,我的毒对你来说毒性不太够,因此导致有点走向不对,一不小心变成了附身术啦。” “什么毒?”一旁的木青插嘴问道,“楚姑娘不是乐修吗?” 楚司司这才慌了神,忙解释道:“哦,是啊,我也是略知一二,刚好帮得上祝公子罢了。” 毒已经入体,说再多也没用,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走了!回头再跟你算账。” “啊哦!”祝珩之惊叫一声。 木青闻声望去,见其圆滚滚的肚子刚好卡在石柱缝隙之间,出不去也进不来,挣扎半天,反而卡得更紧了。 祝珩之:“……” “祝兄!我来也!” 木青一脚飞过去踹在他屁股上。 未多时,一只肥硕的老鼠光明正大穿梭于一个又一个石头守卫脚下,东躲西闪,动作格外敏捷,乘着月色而去,转眼间,便爬出了阴暗的地牢。 天幕漆黑,星辰如画,刚一呼吸到新鲜空气,便有细细密密的脚步声靠近,祝珩之一溜烟躲到小土堆后,探出闪着贼光的黑豆似的眼睛。 一个猪头人身的妖怪端着几盘黏糊糊类似脑浆的东西,尖声尖气嚷嚷道:“那新王后太矫气,快病死了,还这不吃那不吃的,这些菜色,可是我们这里最最上乘的,真是不知好歹。” 脚步哒哒而去,一股类似呕吐物的酸臭味道飘然而过,久久无法散开,老鼠本身嗅觉格外敏感,祝珩之险些没把肠子吐出来。 不过,顺着那过来的味儿,他一边闻一边忍着胃里翻江倒海,没过多久,路过在一个华丽丽的窗前,陡然听见两个人对话。 “萨仁,你当真愿意嫁给我吗?我感觉一切都像在做梦。” “自然。” 祝珩之:“???!!!” “那萨仁可以像往常那样,亲我一下吗?” “不可以。” 祝珩之心道:这还差不多!!! 不对,“往常”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是旧识……并且亲过?林淮舟第一次亲吻的对象,居然不是他! “那何时可以?” “急什么?你在这里设了阵法,我又跑不了。” 那黑皮怪轻笑一声:“也是。” “你答应我的第一件事,该做到了吧?”林淮舟徐徐道。 第30章 未多时, 门吱呀一声朝外打开,把头上还在窜窜冒火的祝珩之猝不及防啪地一下,压扁于门后。 “看好萨仁, 不得有外人进来。”仲绝吩咐一左一右的石头守卫道。 挂满银链的靴子前后离开, 门轧轧而关,祝珩之灰溜溜地从门缝钻进去。 只听那石头人在身后僵硬道:“啊, 老鼠。” 糟糕, 被发现了! 同伴一样用一成不变的声调道:“大王只说不能进人,老鼠, 不是人。” “哦。” 砰——门,严丝合缝关上了。 祝珩之:“……” 卧房极大极奢靡, 光泽上乘的翡翠做地砖, 屋顶与墙壁皆是金与银相互交缠, 攀成各式各样繁缛而华丽的花纹, 放眼望去,金绿交织, 不用蜡烛油灯, 也锃亮如昼。 不曾想,外表看上去全是土黄色石块堆积而成的神庙,里面竟如一个价值连城的藏宝箱。 殿内又大又空,只听得棋子落盘的清脆响声,祝珩之吱吱呀呀顺着声音寻去,果不其然, 一个银发披肩的男子盘腿坐在虎皮软榻上,腰身微微弯下,好似再忍受着什么,苍白的指尖若有所思地搅弄着棋笥里的白玉棋。 “吱吱——吱吱吱——” 那美人塌实在太高, 祝珩之蹦了好几次也没蹦上去,着急忙慌地呼叫这个拿了自己初吻却要嫁给别人的恶毒男人。 那指尖一滞,冷削的侧脸稍稍看过来。 “林淮舟,是我,我!”祝珩之压低声音,两只爪子不停挥舞,喊道,“快拉我上去!” 林淮舟眉毛轻轻一挑,须臾,从袖中拿出一张帕子铺在掌心,伸下去,对方顺势手脚并用笨拙地爬上去,圆滚滚的肚子一晃一晃,径自躺在那淡淡芙蓉冷香中。 “这只小老鼠,比你本相好看多了。”林淮舟说话有气无力,却颇有兴趣伸出手指,戳了戳那悬着两块肥肉的腮帮子,手感像极软乎乎的棉花。 “别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为了给你送药,容易吗我?”说着,他小爪子呼啦啦一通划弄,一瓶药顿时出现在棋盘上,“这是木兄给的,你现在胎象不稳,得换这种药,快吃。” 林淮舟眉宇微微一蹙,倒了一颗黢黑的药丸含进凉白的唇,混着温水而服下。 “还是孩子他爹靠谱吧,你说你什么眼光,竟然看上那黑皮怪?”祝珩之气嘟嘟双手抱胸一屁股坐在白玉棋上。 “谁说我喜欢他的?”药丸慢慢在腹中化开,林淮舟捂着肚子的手指渐渐放松,反驳的语气也有力了点。 “我都听说了,三日后就是你们的大婚日子,还要拿我们开涮当下酒菜呢。林淮舟,老子真是白疼你了,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时间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你转眼就要嫁给别人?拿我当什么了?给别人做嫁衣的大傻子?真是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 “还有,我刚刚就在门口,你们都亲过了,他还叫你萨仁,萨仁不就是老婆的意思?你竟然没有拒绝,要换做我叫你老婆,你早就把我当场大卸八块,呐,这就是区别对待!这不是喜欢是什么?还有……” “闭嘴,”林淮舟揉额截道,“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啊,我难道不冷静吗?我分析得头头是道,戳你良心了对吧?林淮舟,我告诉你,我才是孩子他爹,你想在我有生之年找个后爹,门都没有。” 看着祝珩之小嘴巴拉巴拉个没完没了,胡子一翘一翘的,耳边难得又聒噪起来,林淮舟心里绷紧的弦竟鬼使神差地松了松。 他好整以暇一手支颌,另一手把一个棋子平稳地放在他头顶上,莫名其妙和他顺着这个无聊到严重偏离救人任务的话题,有的没的聊下去:“你……不想我嫁给他?” “废话。” “为何?”他又叠了一个棋子上去。 “什么为何为何?就是不想,不愿,不喜欢,不可能,不行吗?” “好。” “?” “那你觉得可能吗?” “??” 很快,胎儿好似得到安抚,没在肚子里闹腾了,身体的疼痛渐渐褪去:“还是话说回来吧,他其实一直都待在我身边,你也经常见,不觉得,那双幽绿的竖瞳,很熟悉吗?” 祝珩之思忖片刻,恍然道:“那只死肥猫?!” “不错,严格来说,那还不是他,实际上,从八百年前的紫邪大战结束后,他被一个人救了,封在《万里乾坤图》里。” “后来,他慢慢休养好,试图挣脱出来,可惜,那人法力过于高强,他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碎了一片魂魄,刚好那只橘猫半夜路过,便附了它的身。” “他流浪到竹苑,瞧见叔灭被养在我的池塘里,他便过去瞧了一番,没想到,失足落水,被我救起,养在身边。” “打住,你是说,每日跟你睡一张床的、每日守在澡房看你洗澡的、每日窝在你怀里打滚的,全是这死家伙?!” 林淮舟扶额:“你就不能好奇一下,到底是谁那么大能耐把他封进画里的?” “真是失策,我居然没想到还有这种看美人洗澡的高招!” “……” 林淮舟饶了回正题:“我之所以暂且答应他的求婚,是为了方便做两个交易。” 祝珩之大大松了一口气,忽而站了起来,头顶的棋子哗啦啦落下:“你还真亲口答应了?” “这不是重点。” “怎么不是?” 林淮舟难得白了他一眼,突然觉得祝珩之变笨了许多,从前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总能猜到自己的想法,无一例外。 但这一回,他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脑子烧了一般,关注的点越来越歪,越来越莫名其妙。 “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回去?回去你就好和黑皮怪生二胎吗?” 林淮舟没好气掷了一个棋子过去:“你能不能用点脑子?祝珩之,你再不回,你的肉身就会没了,你将永远变成一只肥得流油的大老鼠。” “你和那黑皮怪做的第一个交易,先把我的肉身涮了?!林淮舟,你有那么恨我吗?好歹我也给你做过牛做过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人变成老鼠后脑子变小了,人也傻到极致,林淮舟真的一个头两个大,他从来对祝珩之没有什么耐心,索性一个巴掌不轻不重地把他扇得团团转:“蠢货,我要他把你们所有人送回去,明不明白?” “什么?” “他刚刚出门就是去地牢,现已在路上,一旦他施法揭开禁制,你的肉身和魂魄就会一个在画外,一个和我一样,留在这里。” 糟了,楚司司说魂肉离体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否则经脉全断甚至死亡,一旦如林淮舟所说,那他岂不是…… “那你呢?我们都走了,你真打算一人留在这里?为了他体内的梵珠?”不知为什么,祝珩之一点都不怕自己的后果,相对来说,他更担心独自一人面对妖王的林淮舟。 “不错,这是一个绝佳机会,一旦错过了,不知何时才有,我必须这样做,这是师命,更是关乎人间存亡。”林淮舟坚决道。 祝珩之道:“那黑皮怪到处都能开缝吞人,还没有找到万全之策之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我已经找到办法了,你不用管,回去。” “林淮舟,你别总这样推开别人,什么都给自己一个人面对,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你肚子里还有我的种,我们老祝家,只教过以妻为纲,可不兴抛妻弃子。” “而且,我说过,你和孩子在中元节之前的所有安危,都由我来承担,你和孩子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 他顿了顿,道:“你如果觉得这样能让我内疚自责愧怍活下去,那……我输给你了,行吧?好歹搭伙过日子这么些天了,一张桌吃饭,一个屋子睡觉,一个院子晾衣服,你还不能习惯着让我加入你单枪匹马的人生吗?” 月光映在林淮舟苍白如雪的脸上,他的神情没有太大波动,那双淡蓝如宝石的眸子,微微泛起涟漪,一手悄无声息抚摸上微隆的小腹。 “为什么?”林淮舟似在自言自语又仿佛质问他。 “什么?” “我万一出了差池,你难道不是最开心吗?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人同你争了。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我……”片刻,祝珩之自嘲又似乎认真惋惜道:“不,如果真是那样,我会是那个最伤心的人,没有你的世间,还有什么意思?” 刹那间,林淮舟神色凝住,宛若意料之外,又宛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总之,祝珩之从未见过他这般古怪的样子。 “你是我什么人。”他勾了勾唇角喃喃道。 祝珩之以为他还坚持一个人上战场,似乎还想再劈里啪啦说些什么,被林淮舟拿起帕子裹得严严实实,揉成一团,往胸口一塞。 “喂,你要做什么?” “别出声。” 林淮舟扬声道:“来人。” 一个石头人四肢僵硬走进来,右手掌捂住心口行礼:“亲爱的王后。” “把你们大王叫过来。” “大王,有事。”那石头回道。 林淮舟猛然双手一扫,啪啦啪啦所有棋子如珍珠般敲打在翡翠地砖上,散落一地:“不长眼的东西,你们大王怎么吩咐的?是不是说过,我要什么就给什么?” 那石头人对这个命令格外耳熟,道:“是。” “那我现在要见他,你们,给还是不给?” “给。”关键词都对上了,那石头人毫不犹豫改变了先前的态度。 “去吧。” “是。” 久之,门开了,银饰撞击的琐碎声夹杂着脚步,匆匆进来:“萨仁。” 林淮舟气定神闲坐在金桌前,捧着金杯悠悠喝了一口茶,格外熟练地撤走即将被仲绝碰上的手,眼皮掀也不掀:“按照人间习俗,婚宴上,还差一点。”——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宝宝们中秋快乐~~到三百营养液加更,每多一百营养液就加更一次,60章出头就会完结啦,感谢阅览~[亲亲]《 》 30-40 第31章 “萨仁, 你主动参与我们的婚宴安排,我太高兴了,你尽管说, 我一定满足。”仲绝抬手欲轻轻搭在林淮舟肩上。 林淮舟面不改色自然站起来, 那手顺道落了个空: “一个陪嫁丫鬟。” 仲绝欣然答应,道:“这还不简单?我这就去给萨仁挑一个来。” “不劳烦。”还未等对方回应, 林淮舟兀自离去, 头也不回:“带路。” 地牢于地下三层,一踏进去, 潮湿的味道黏稠至极,又长又黑的通道如迷宫般回环往绕, 只有寥寥无几的灯火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两边伫立高而密集的石柱, 围成一座座窒息的牢笼。 每个逼仄的笼子关押不下十人, 皆是仙门大会上意气风发的晋级者,而如今, 一个个垂头丧气, 颓然等死。 林淮舟脚步沉沉地往前走,趁仲绝和守卫说话之时,他悄悄从胸口里掏出裹在帕子里的老鼠,不着痕迹地放了他去。 看了半日,女修大概有二十来个,林淮舟脚步显然放慢了许多, 却并未多言。 他眼皮微微下压,眸光不定,若身边的人是祝珩之,定然会通过这些常人观察不到的细节而发现, 此时的他,心有不安。 说起那放走的老鼠,它一路飞奔回到原来的地牢,奈何进去太急,一时忘记吸肚子,再次被死死卡在石柱缝里。 “来人啊!救驾!”祝珩之被塞得快呼吸不上来。 耳边却响起粘腻的湿濡声,断断续续,时轻时重。 “楚姑娘……别……你冷静点……啊……嗯……有人……” 这对狗男男…… 祝珩之翻了个大白眼。 “祝兄,祝兄,不好意思,我来帮你。”木青慌忙擦了擦嘴赶紧拉他一把。 一旁的楚司司尚在回味抿了抿红唇,满脸了无生趣地写着“又是你”。 祝珩之简直没眼看木青满脸花似的的红唇印,径自捏诀召出魂魄,钻回肉身,鲤鱼打挺而起,三步并两步走向楚司司:“快,把你衣服脱下来!” “啊!流氓啊你!”楚司司娇嗔一声躲在木青身后:“木公子……” “祝兄,你……你过分了啊!”木青自知打不过他,但还是鼓起男子气概,凶巴巴瞪道。 “不是,事情是这样的。”祝珩之抓了抓头发,言简意赅解释了一番,“明白了吗?我也是没办法。” 楚司司盈盈一笑:“早说嘛,交给人家就好啦,保证手到擒来。” 不知为何,祝珩之头皮有点发麻。 但听咔哒一声,楚司司居然徒手打开了那把琵琶,里面有一个隔层,一边叠满了各种花样的粉色衣裳,一边是叮铃哐啷响的首饰盒。 木青突然点头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的琵琶这么沉了。” 适时,不远处传来仲绝耐心将尽的声音:“萨仁,那陪嫁丫鬟随意挑挑便是了,重要的,是我和你。” 祝珩之顾不了这么多了,视死如归一闭眼:“来吧!” 那厢,林淮舟一路对仲绝爱搭不理,后者毫不知趣,还想自己指定女修硬是凑数,林淮舟眼皮掀也不掀,兀自往前走。 忽而,他眉头微动,驻足,返程数步,上下打量一个双手抱胸、倚在石柱边吹口哨的粉衣女修。 林淮舟脸色瞬间难以言喻。 难得见林淮舟停下来,仲绝本想一口咬定就她了,可抬眸一看,他选择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那女修长得实在过于高大,还有点壮实,至于脸,因为两侧用头发挡着,看不大清楚五官,猜测大概还不错,可侧脸太过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得不像话,甚至还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攻击性,看上去没半点福气。 总之,和他身上的粉色衣裳极其违和,怪恶心人的。 “萨仁,你确定要她?”仲绝不可置信问。 林淮舟眼里好像只容得下对方一人,慢慢溢出一点不可言说的光亮,嘴角似扬非扬:“嗯。” 仲绝从未见过他这般柔和的神情,宛若千年冰雪融化时的第一滴水,奇异而美好。 然而,仲绝越看那奇怪的女修,越是有点难以入眼,反而指了指角落的同是粉衣的姑娘:“本王看,那个,倒是比她好很多。” “那你去寻别人成亲,也好多了。”林淮舟转身即走。 “好吧好吧,”仲绝还是妥协,抬手示意守卫放出那女修,威严道:“王后看中你,是你的福分,以后,你好好伺候,不得有误,否则,本王砍了你的脑袋。” “好的,大王。”那女修娇娇然答毕,扭着腰臀踩着俏步去到林淮舟跟前,借额前遮挡的头发抛了个“美不死你”的媚眼。 林淮舟:“……” 回到殿中,夜已深,祝珩之忙上前把石头人手上的婚服接过来,转身便把想要跟进门的仲绝关在门外,捏着嗓子道:“王后要休息了,还请大王自便。” 仲绝的影子透过门缝被拉长,久久没有离去。 林淮舟淡然道:“按人间习俗,从今夜起直至新婚之夜,你我不能相见。” 便听那仲绝轻叹道:“本王迫不及待想见到你穿婚服的样子,一定美得比月光还耀眼,既如此,萨仁好生休息。” 片刻,那被挤长的影子慢慢变短、消散,脚步声渐行渐远。 长廊尽处,一个人恭恭敬敬低头走来,腰间别着一个玉蟾烟斗:“启禀大王,这是明日婚事所需的酒菜清单,已准备妥当,每桌十一个菜,两坛佳酿,寓意着大王和王后一生一世,长长久久。” 那张脸抬起,月色下,布满蜂蛰般的红疹,不是容潘又是谁? 仲绝眯了眯眼道:“地牢已经空了,你其实可以跟着那些人一起离开,可你却主动请求留下来,替本王张罗婚事,你,想要什么?” 容潘脸上堆笑道:“还是逃不过大王的法眼,不满大王,我与林兄旧识一场,如今他要出嫁,身旁却无一亲朋挚友,我实在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结束后,大王还是会把我送出画的,不是吗?” 仲绝微微颌首,走过他身边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肩膀。 月色的另一边,祝珩之咬破手指,以血在门后画了一道极其强劲的锁门符,阴阳怪气扁着嘴道:“萨仁萨仁萨仁,萨你个头,什么狗屁东西,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他一转身,就见林淮舟已经脱了外衣,修长的手指正解腰带。 “你还真要试穿啊?我不同意!” 林淮舟兀自把腰带扔在一旁,脱了第二层,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灯火恰好映在他身后,透过洁白无瑕的布料,勾勒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姣好腰线与蜜桃般的臀部。 “引诱我?没门儿!”祝珩之坚定而不舍地移开视线。 淡淡的芙蓉冷香渐近,只觉涂满脂粉的太阳穴被一根冰凉的手指一戳:“备水,沐浴。” “凭什么?” “这不是陪嫁丫鬟该做的事吗?”林淮舟歪歪头道。 一生都逃不过被命令的祝珩之:“……” 未多时,侧室水汽氤氲,繁缛妖异花纹的金色琉璃屏风后,传来时有时无的衣料摩挲声,那琉璃实在太薄,像猎犬一样守门的祝珩之一不小心瞥见那隐隐绰绰的曲线。 只见他把又浓又密的长发捋到肩前,修长的颈线如天鹅,肩膀如挺拔的鹅身,看起来没有往常那样冷硬刀削般锋锐,而是多了几丝流水般的温柔,与薄薄的背恰到好处融合,往下延伸至凹陷的腰窝,还未到尽头,便骤然鼓起如圆润饱满的峰峦。 他稍稍侧身,祝珩之的眼睛没再往下看。 墨瞳沉沉地而盯着那处软腰,像均匀切片的饵块般窄而韧,原本平坦如镜的肚皮微微隆起如小丘,里面不可思议地孕育着 ——一个他和林淮舟共同的结晶。 说来也奇,明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意料之外的事实,可当亲眼看见孩子真真切切的存在后,他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十分奇妙的暖流,甚至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身下不由得一紧。 祝珩之慌忙转过身去,胸口突然滚烫,大口呼吸几下才一点点缓过来。 屏风后传来轻轻的入水声,只听林淮舟不冷不热喊道:“祝珩之。” “喂。”他又叫了一遍。 “啊?什么?” “你耳聋了吗?”听得出,林淮舟耐心将尽,“进来。” 一想到等会儿要切切实实看见林淮舟出水芙蓉般的模样以及性感的肌肤,即便重要部位都隐没在水中,他心跳也情不自禁加快,鼻子率先流出两行腥腥的温热。 “……”祝珩之简直怀疑自己被林淮舟偷偷下了蛊毒。 “祝珩之!” 祝珩之急匆匆清理干净那没出息的鼻血,佯装一副淡定而不在乎的模样:“干嘛干嘛,叫魂呢,是要搓澡啊还是要陪洗啊公主大人?” 水雾缭绕之中,林淮舟修长的脖子仰卧在浴桶边缘,如玉藕般的双臂随意搭着,凸起的喉结缀满细细密密的小水珠,在烛火下,水光潋滟。 祝珩之抿了抿唇。 “手给我。”林淮舟摊开洇粉的掌心。 祝珩之喉结不自控地滑动,他笑了两声掩盖暗暗变粗的嗓音,可他从不愿被林淮舟压过一头,便硬着头皮向前走两步。 微微俯身,深情脉脉看着对方,勾起唇角揶揄道:“师哥,你知道你现在有多诱人吗?就连我这个从不近男色的真男人看了,都心痒难耐,我完全不介意和你做一对戏水鸳鸯。” 说着,他宽厚的手完完全全裹住对方的,还十指相扣,轻佻地挠了挠对方的手心。 林淮舟难得没有抽出来甩他一大耳光,而是回握得更紧了。 祝珩之心里瞬间一咯噔,一脸诧异且遗憾问道:“你不打我?” “我为什么要打你?新、娘、子。”林淮舟莞尔道。 “???” 顷刻间,祝珩之浑身一颤,一股无法拒绝的力量夹杂强大的寒霜之气,从交握处强势冲进他经脉,迅疾而至整只手臂,好似有源源不断的寒冰悍然斩裂他一切自主防备,强行占据主导地位。 “你在干什么?!” 第32章 林淮舟先前和他说过, 整座宫殿都布满了限制水系内力的阵法,他根本无法也不能这样强行运行灵力…… 果然,他突然要求沐浴, 是为了这一刻。 水, 乃水系术法修炼之根基,有了它的加持, 林淮舟怎么也能挤出一丁点可怜的灵力, 再强行冒险运转。 可仲绝作为三大妖王之一,阵法力度可不是开玩笑的, 更何况他肚子里的胎儿早已死死盘踞他的灵脉之根,这样把某种灵力脱离出来传给自己, 后果…… 祝珩之严肃喝道:“停下!听见没有!” 对方秀冷的脸上已经布满细密汗水, 几乎白到透明, 唇色比死人的还浅, 连轻轻说起话来都三下一喘:“祝珩之,你听好, 这个虚空爪, 我送你了,你必须替我,和仲绝成婚,然后,将其灌醉,趁机掏取, 他体内的梵珠。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你给我住手,林淮舟, 谁让你这么自作主张的?你不要命了?老子答应你了吗!!!” 祝珩之本想使劲浑身解数中止他现在近乎自杀的举动,可太晚了,他一旦率先抽离出来,不仅虚空爪会毁于一旦,且林淮舟会受到怎样的反噬,他完全不敢去想。 他从小就是他老爹口中的逆子、竖子、臭崽子,绝对是京城千家万户中挨过最多棍子的顽童,可他即便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腿都折了,也不影响他爬墙溜出去斗蛐蛐。 长大后,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没有失败过的,即便比别人修炼时间短之又短,即便许多人说他要做天下第一简直痴心妄想,白日做梦,可他只花了五年时间,便赶上了别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功夫,一朝坐稳天下第二的宝座,离林淮舟只有一步之遥。 可能一路太过顺风顺水,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天道好轮回,从来不怕天不怕地的他,第一次,唯一的一次,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是害怕失去的感觉、崩溃而无助的感觉。 林淮舟置之不理,一昧咬牙皱眉隐忍着巨大的痛楚,接着,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指并拢点于眉心,莹莹蓝光聚于指尖,以指为笔,搭于臂部,颤抖着缓缓往腕部削去。 祝珩之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量倾囊而出,不停逼迫他打开灵脉,不停逼迫他做最后的吸收。 随着林淮舟紧握他的那只手一松,祝珩之只觉右手充沛了不可思议的灵力。 “好……了,你……” 话未完,林淮舟沉重的眼皮一盖,整个人一软,身子往下滑入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祝珩之大臂一捞,由于过于急切,一下子没控好力气,对方顺势撞进胸膛,头一歪,微凉的鼻尖蹭过他喉结,浅浅的呼吸拂过他脖侧跳动处,宛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轻轻拨弄他的心弦。 冷芙蓉香伴随温暖的水汽萦绕着祝珩之,他登时放大瞳孔,征然之际,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心口好像轰隆一声,突然塌下一块什么东西。 窗外夜色寂静,潮湿温热的空间里,有心跳声在扑通——扑通——扑通…… 许是太吵了,林淮舟眼皮微动,迷迷糊糊之间,他只觉所倚之处格外温暖而安全,便再也没有力气了,一动未动。 好像还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他唇上摩挲。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一股股温暖的气流从嘴里灌入,那气息随着对方发抖的躯体而颤栗,可就是不停地泄闸般涌来。 他后来只记得,被那无比霸道的元气呛了两下,连连咳嗽,模模糊糊间,对方把他抱得死死的,加深了这个别有意味的吻,他微喘着拽紧祝珩之的衣领,嘴唇贴着嘴唇,不由自主动了两下。 好像……叫了一个字。 但具体说了什么,醒来后,他已经记不得。 身下是柔软的床,身上衣着完备,他蹭的一下诈尸般坐起来。 金色纱帘后,一人穿着大红婚服逆光而坐在妆奁前,对着铜镜,一下一下地梳理披散的长发。 窗外,夕阳漫天,已至黄昏,璀璨光线映在其浓密的发根上,溢出深红色的霞辉。 许是感觉到林淮舟的目光,那人窃羞地转头过来,朱唇轻笑,抬袖掩了掩,对方走过来,捏着兰花指掀开纱帘,眨了眨眼,涂满红金配色的上眼皮好像蝴蝶般扑朔了一下。 不得不说,好像,弄得还真可以。 转念一想,祝珩之在倚香楼里混了那么多年,一日不去,那些姑娘全都茶饭不思,就盼着他来讨欢心,怎会不懂胭脂水粉? 想着,林淮舟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不怎么样。” “夫君~~” “……” “你闭嘴吧。”林淮舟揉了揉额角。 祝珩之嘴巴一撅,不满地戳他胸口:“讨厌啦~” “……” 林淮舟深呼吸一口气:“我还是把你毒哑算了。” 祝珩之将手里的红帕子一挥,像闺中怨妇般委屈道:“真是的,无聊,一点情趣都没有,你还是不是男人?人家这么美,夫君难道没有一丝丝心动的感觉?” 听似随口揶揄,他说着最后一句话靠过来时,林淮舟却看见,他眼里却藏着一丝顾左右而言他的……认真。 那是什么? 林淮舟对这个死对头的尿性完全了如指掌,但对方才一刹那而过的眼神,陌生得猜不透。 可不是当下要思考的问题,他转而问道:“昨夜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祝珩之显然迟疑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不由自主上扬:“没有啊,你想什么呢?做噩梦啦?” 林淮舟一言未发,只是平静如水地盯着他。 “真的没有,我发誓!要是骗你,我就……我就亲你一口!不,两口!好吧,三口!” “……”这毒誓,害的人到底是谁? “昨晚,你给我穿的衣服?”林淮舟问道。 祝珩之耸耸肩摊手:“不然呢?我可是你的陪嫁丫鬟,当牛做马,自然在所不辞啦。” 一想到对方把自己全身上下一览无遗,穿衣服难免会碰到摸到,他浑身就极其不自在,虽然都是男人,有的都有,可他和祝珩之是上过床的关系,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停提醒他这个事实的警钟,总感觉……格外羞耻。 祝珩之忽而凑近,好看的桃花眼如一对高悬的明镜,毫无保留侦察出他微微泛红的脸庞。 林淮舟倒眉警告:“再看,我挖了你狗眼。” “无所谓,反正我已经……看完了。”祝珩之说着的时候,墨瞳自上而下缓缓打量,饶有趣味的目光好似能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料,化作流氓的一双大手,愉悦而陶醉地抚摸他每一寸肌肤。 林淮舟双指成爪,直捣他滴溜溜的眼珠。 可他仅剩的一点点灵力已在昨夜耗尽,这招在祝珩之看来,堪比三岁小孩抓鱼的龟速,啪的一声,祝珩之无比精准抓住他瘦白的手腕。 须臾,在腕骨和手指的对抗挤压下,淡淡的血粉色如涨潮般溢出。 祝珩之笑了一声:“师哥,你怎么所有地方都是粉色的?” 所?有? 林淮舟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祝珩之挑挑眉,又出现方才那种格外冒犯的打量他的眼神,意有所指道:“前面、后面、上面、下面——所、有、哦。” “祝!珩!之!” 彼时,林淮舟的长腿刚要扫到对方耳侧,便有人不爽地拍门,语气自大狂妄:“林淮舟,仲绝已在正殿等候,还不快出来?” 那条腿堪堪停在半空,二人面面相觑,祝珩之头也不回按下他的腿,还下意识揉按了小腿两下,塞进温暖的被子里,掖好被角。 林淮舟无声蠕动嘴唇:“容潘?” “他怎么没跟着一起离开?”祝珩之低声疑惑。 “还磨蹭什么?快出来啊,那死妖怪不在这里盯着,本少爷可不伺候你。” 砰的一声,容潘一举推开门,与此同时,林淮舟滚进厚厚的被褥里,祝珩之盖起红盖头,双手交叠端坐床沿。 被子翘起一个角,里面藏着一双淡蓝如海的眸子。 只见那满脸红疹的容潘,眼睛蓦然一亮,大概难以想象,盖头下的林淮舟是怎样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 静可闻针的房间里,都能听到容潘喉结滑动的声音,林淮舟眸子微眯,下一刻,他做贼似的左顾右盼,十分猥琐地搓了搓手,俯身闭眼嗅了嗅祝珩之的体香,长长而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林淮舟啊林淮舟,说你活该吧,你当年要不是拒绝本少爷,怎会沦落到嫁给一个石头做的妖怪,呵,你若是现在后悔了,哭着求两句,兴许出去后,本少爷便不计前嫌,纳你为妾。” 说着,容潘柔情蜜意地牵起祝珩之的手,准备往撅起的臭嘴贴去。 那手瞬间抽出来,握拳如铁球,出拳如疾风,咚的一声正击中他脸,他双眼冒星,当即昏死过去。 祝珩之掀开盖头,又狠狠补了一拳,可还不解气,又扬起拳头,彼时,手腕一凉,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林淮舟制止了他:“行了,你该去拜堂了。” 而后,他们一个抬肩一个抬腿,将容潘硬是塞进柜子里五花大绑,祝珩之趁机踩了几脚。 林淮舟帮他正了正歪斜的金冠。 祝珩之难得立定站好,墨瞳沉沉看着对方,唤道:“师哥。” “嗯。”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这么乖? 林淮舟狐疑道:“我昨晚到底说了什么?给你灌迷魂药似的。” “你猜?”祝珩之挑起一边的眉毛,“走啦,你快躲起来,对了,师哥,如果我拿到了梵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你先答应,绝对是你举手之劳的事。” 林淮舟怀疑此中有诈,片刻,道:“再说吧。” “师哥,我的好师哥,真的,我不骗你,如果你不帮我,就没人能帮我了,我只有你。你放心,骗你的话,我就一辈子都做你的狗!”祝珩之坚定道。 “你不已经是了吗?” “……林淮舟!我好声好气求你了,还为了你赌上名节跟一个妖怪拜堂成亲,保不定还要洞房!要是传出去,哪还有姑娘愿意嫁给我?” 说着,祝珩之一脸悲哀,“老祝家的香火就要亲自断送在我手里了,清明回家我如何面对祠堂里的列祖列宗,爹,娘,孩儿不孝啊……” “眼泪给我憋回去。”林淮舟一声令下。 孰料,祝珩之表现得更加悲恸,如丧考妣。 “……我答应。” “真的?” “……嗯。” “不许反悔啊,拉钩!”祝珩之的情绪简直像放风筝似的,收放自如,不去唱戏可真是太屈才。 “你幼不幼稚?” 话虽如此,林淮舟还是红着脸伸出小拇指,勉强碰了碰他的,而就在碰到的那一刻,祝珩之一举用力勾过来,还强制摁了大拇指手印。 祝珩之放下盖头,学着楚司司的模样,亦步亦趋,欢快地扭着腰肢和屁股,骚里骚气地离去。 黄昏缓逝,夜幕渐来,正殿那边的方向时不时传来吹锣打鼓的热闹声,掌声欢呼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未多时,觥筹交错,碗筷交响,一切进展极其顺利。 不知,祝珩之到底能不能灌醉仲绝,这才是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步。 要知道,仲绝那到处都能开裂缝的招式实在太快,快得难以防御,总是差那么一丁点,所以,在其昏迷的情况下掏取梵珠,是目前最佳的法子。 即便他有所知觉,反应能力也会因为酒的作用,而稍稍变慢,趁此,只要和祝珩之联手,他绝对有信心速速点燃启明香,携着梵珠,一起安全离开。 久之,有陆陆续续的脚步声靠近,时轻,时重,不止一个人。 和容潘一起藏在柜子里的林淮舟缓缓睁眼,悄无声息推开一条缝隙。 吱呀一声门推开,月色倾泻,顶着红盖头的祝珩之搀扶着满身酒气的仲绝进来。 身后有三五木讷的石头人欲跟上,祝珩之没出声,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可他们无动于衷。 只见祝珩之拉着仲绝的一小角衣袖,晃了晃,同时跺了跺脚,还拉长地发出猫儿似的嗯嗯声。 一看就是从倚香楼姑娘身上学来的,不知为何,林淮舟心里莫名嫌弃,还隐隐泛酸,不过,有一说一,确实学得惟妙惟肖。 仲绝笑了,显然很受用,拍了拍祝珩之的手,对那些石头人道:“你们都退下,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 果然,那些石头才僵硬地点头退下,带上门。 仲绝凑近祝珩之耳边吹了一口气,暧昧不清道:“现在,只剩我们了。” 祝珩之点点头,任由仲绝拉着他的手走去婚床,趁其往前走时,他怕是被酒气恶心到了,不由得抖了个机灵,无声扬起拳头作势要锤死对方。 突然,仲绝回过头,祝珩之那手没来得及收,顺势一绕,极其贤惠地替对方理了理肩侧的辫子和脖子上的繁缛银链。 “王后,你可真讨人喜欢。” 仲绝抓住他的手,在掌心里温柔摩挲,深邃的眼眸浸着男人波涛汹涌的兽性。 显然,还不够醉。 祝珩之稍稍低头,胸脯一起一伏深呼吸了几下,捶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暗暗握拳,估计心里恨不得把仲绝连同其祖宗十八代通通揍个稀巴烂。 俄而,他反手握住对方的手,牵着他,婀娜多姿移步到桌前,摁住他肩膀让其坐下,斟了两杯酒,一杯递到仲绝嘴边。 后者顺势含住杯沿,一饮而尽,那妖异的竖瞳再也拦不住呼之欲出的情愫,大手一举搂住祝珩之的腰,往自己身前狠狠一送,低头作势,欲掀起盖头吻去。 林淮舟心尖莫名一跳。 祝珩之却不慌不忙往后仰,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定在仲绝胸前,将其缓缓推开,这一欲擒故纵的举动,对于此时此刻的男人来说,比一大碗迷情药还要销魂数倍。 但见他又斟满一杯酒,递给仲绝。 后者爽朗一笑:“王后这是要考验本王的酒量?” 祝珩之轻轻颌首,率先把一杯酒放进盖头里,自己先饮为敬,杯口倒盖,一滴不漏。 “王后好酒量!好!本王奉陪到底!” 仲绝一而再再而三仰头饮尽,祝珩之倒多少,他就喝多少,孰不知,盖头下,祝珩之的婚服颜色深了好几层,几乎被酒浇透。 烛火燃了过半,砰的一声,仲绝才堪堪倒在桌子上,祝珩之轻手轻脚起来,拍了几下他的脸,然后又试着加重力气扇了两回,他还是像座大山,一动未动。 祝珩之猛然掀开盖头,狂呼吸新鲜空气:“呼——闷死老子了!小样儿,跟老子比酒量,你还太嫩了些。” 话罢,他二指并拢,指腹有力地短暂封住仲绝的五感,这样一来,仲绝便感知不到梵珠离体的痛楚。 祝珩之和那柜子缝隙后的淡蓝眸子对视了一眼,虚空爪灵光大作,小臂以下的部位仿佛有另一只手的重影,接着,缓缓伸入仲绝的丹田之处,不一会儿,摸到两个个圆而滚烫的东西。 未等祝珩之判断哪个是梵珠,虚空爪自然而然拉着他的手,往右侧一摘,褐光缓缓溢出。 登时,仲绝好似感受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眉头微微皱起,眼皮欲掀不掀。 祝珩之眸光一压,林淮舟骤然从衣柜飞出,站在仲绝身后,隔着毫厘之差,一剑悬在仲绝脖子上,一手化出启明香。 二人四目相对,祝珩之接收到什么信号似的,赫然握紧虚空爪,一摘梵珠! 手还未离开,他就被一股自我防御的强大力量反噬弹飞,后背猛然撞到柜子上,又整个人弹回地面,袖口里的安胎药摔了出来,瓶身碎裂,药丸弹飞。 他脸色从未有过地发白,喉间猝不及防涌起腥甜,侧身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祝珩之!” 这一阴招,差点要了他的命。 林淮舟顾不得药,甫一迈出半步,同一时候,那柜门大开,一人旋翻而出,动作极其利落,抢过半昏迷状态的祝珩之手上的梵珠。 孰不知,混乱之际,一粒药丸恰好弹进他烟斗里。 “功夫不负苦心人啊,这梵珠,还是被本少爷拿到了!” 那人满脸疹子且鼻孔下粘着两行干涸的鲜血,笑得让人忍不住犯恶心,除了容潘,还有谁? 若非殿内有限制水系灵力的阵法,林淮舟绝对会比这个垃圾东西快多了。 容潘不知按了玉蟾烟斗的哪个地方,一个飞镖直直钉穿祝珩之红紫的手掌,他抬脚踩在飞镖上,尽情旋转碾压,仿佛能听到骨肉碾碎的声音。 “容潘,别太过分。”林淮舟一侧的脸被烛火打了阴影,表情未明。 “哟,这就心疼啦?还以为,你林淮舟是没有心的,劝你识相点,把启明香交出来,说不定,本少爷还能大发慈悲,给你一个伺候本少爷的机会。” 林淮舟冷笑一声,沉着冷静道:“你当真以为,祝珩之就这样败给你了?” “什么?” 说迟迟那时快,身后一阵阴恻恻的风带过,低头一看,脚下还哪有人? “你他娘的找死,老子便送你一程,不谢。”祝珩之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耳边响起。 “啊!” 烟嘴不知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放出暗器,手中梵珠一空,后背就受了重重一拳,宛若去年对战的仙门大会上。 那拳头同样带着滚烫的火焰,透过衣料和脊骨,直直穿进去,五脏六腑像被撕碎了一般,扔进熊熊熔岩,里外煎熬。 痛到模糊的视线中,林淮舟和祝珩之并肩站在一起,后者身形一歪,前者立马凑过去搀扶,他从未见林淮舟露出那般专属于人的关切表情。 他明明宛若天上的谪仙,飘飘而来,飘飘而去,从不正眼看别人,朗朗如月的美貌下,也从不露出面无表情之外的波动。 明明……那才是他。 容潘几乎死寂一般倒在地上抽搐,可不知哪里憋出来的力气,他爬去抓住落在一旁的玉蟾烟斗,拇指一按,咻的一声,一把飞刀闪着寒光飞了过去! “小心!” 林淮舟下意识把祝珩之拉在身后,欲拔剑撩开。 然而,那飞刀却拐了一个方向,声东击西,径自刺中还趴在桌上昏迷的仲绝的头颅。 容潘却狰狞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们死定了!都给我去死吧!” 话音未落,那飞刀渐渐变得透明,像溶解成空中灰尘一般。 那些星星点点的东西瞬间涌入仲绝体内,还拿着酒杯的赤褐色右手,动了动—— 作者有话说:到四百营养液加更,感谢大家支持,希望阅读愉快[亲亲][亲亲][亲亲] 第33章 “先出去!” 电光火石之际, 祝珩之抬起右掌,对准前方,数丈高的凤凰仰天长鸣, 随着一声高亢尖啸, 轰—— 整面黄金砌成的墙壁被爆破成齑粉。 火舌缭绕与烟雾石灰之间,祝珩之拉着林淮舟的手大步跨出, 此时, 数以千计的石头人举着各自张牙舞爪的武器,气势汹汹, 包围而来。 祝珩之当即召出五火七禽扇,抛之于空, 扇叶瞬间化作银色旋风般的利刃, 眨眼间, 割飞无数石头人的头颅。 可一瞬间功夫, 那些地上的头自动拼回身体,咯吱扭两下, 又恢复如初。 完全是打不死的怪物! 过招好几十回合, 原本受重伤的祝珩之开始微微喘息起来,可他另一只手依然紧紧握住林淮舟的。 “这些鬼玩意实在是太烦人了!相比之下,我突然发现,你比他们可爱多了。”他回眸轻佻一笑。 “笨蛋,有什么好比的?你抓着我的手,我怎么结印点香!” “哈哈, 对不起啦,不过,师哥,你手还真挺软乎的, 一直牵下去,我完全没意见。” 祝珩之这才意识到林淮舟的灵力也恢复得差不多。 确实,一踏出那布了阵法的宫殿,林淮舟感觉到浑身一松,好似解绑一般,生生不息的灵力复归原位,每处经脉都迸发着强劲的力量。 林淮舟脱开对方的手,阖眼凝神,手指翻转结印,一团蓝白色的灵光像漩涡似的缠绕着启明香。 祝珩之以林淮舟为中心,一手火焰黑刀,一手捏诀操控空中旋飞的五火七禽扇,近攻远攻,双管齐下,很快,成千上万的石头人几乎被碾成粉末,祝珩之大刀一挥,轰的一声火焰四起,连石灰都不剩。 这时,火影重重之中,仲绝捂着变成血洞的丹田处,脸色铁黑,扶着残垣的手一把捏碎一块金砖:“萨仁……你……欺骗本王!” 躺在地上的容潘不知何时爬到仲绝脚边,指着他们告状道:“大王,我亲眼所见,就是他们拿走了你的梵珠!我本想阻止他们,奈何实在有心无力,伤成这样,大王快杀了他们!他们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你!” 彼时,那启明香的顶部开始亮起星星之火,烟雾有序地在半空中结成一个玄妙的阵法,一道光柱射了下来,笼罩着林淮舟,他脚步开始悬空着仿佛要把他吸到哪里去,与此同时,他朝祝珩之伸出手,喊道:“快过来!” “想跑?哼。”仲绝一脸阴沉。 眼看着祝珩之的手就要被林淮舟拉住,千钧一发之际,仲绝高举造裂锤,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两道弯曲如毒藤的裂缝迅速蔓延到祝珩之脚下! “小心!” 林淮舟一举推开祝珩之,才得以免其掉进缝里,同时他捏诀化去启明香,那传送的光柱瞬间熄灭。 “一孕傻三年啊你!干嘛不走!”祝珩之难得横眉倒竖。 “走不走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林淮舟不冷不热道。 话音未落,林淮舟咻的一下原地消失! 紧接着,身侧一股势不可挡的冷风带过,似有柔软的发丝轻抚他耳朵,淡香袭来,哐啷一声,武器交叠擦出火花。 他一转头,才发现仲绝的铁锤不知什么时候悬在他头顶,而一把瘦削的清冷寒剑正交叉横住它。 林淮舟精致柔美的侧脸稍稍侧来,弯起唇角讥讽道:“没了我,你打得过他吗?” 夜色无垠,残垣之中透出昏黄的烛火,深深拉长了林淮舟纤瘦的身姿,那光影中的他,脊背笔直,即便拖着微沉的小腹,也丝毫不减半分肃杀之气。 仲绝恼羞成怒吼道:“萨仁,你负我!” “从未喜欢过,何来负你之说?仲绝,送你一个人间的成语,叫——自、作、多、情。” “啊啊啊!!!” 见仲绝完全崩溃,林淮舟眼皮一压,趁机挑开他的铁锤,身形往后一闪,站在祝珩之旁边,低声道:“我引开他的注意,你必须把他的造裂锤毁掉,这样,才能终止那该死的裂缝。” 祝珩之爽口答应:“行,听你的。干什么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不跟我吵两句?” 祝珩之:“……” “你们两个在那里眉来眼去给谁看?!” 仲绝气急败坏,使劲浑身气力又要锤裂地面,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红色身影不怕死地主动飞到锤子正下方,好整以暇,施施然掏出怀里的小镜子整理头发:“呀,好像又变英俊了些!” “送死的来了。” 仲绝笑了笑,又继续往手臂处运送了一波灵力,那双锤子噌噌噌增大数倍,宛若两座泰山从天而降。 “真是乖孩子,还你一个盛大的礼物,不用谢啦。” 话音未落,祝珩之阖眼捏诀,掌心运转一团诡异的黑色火焰,就在头顶的惊天巨锤将要挤扁他脑袋时,他大喝一声:“罗刹门!开!” 顷刻间,祝珩之脚下那片昏暗的大地,从深处传来野兽般的嚎鸣声,地面像被烤得又干又脆的萝卜似的,嗞啦啦,蔓延出细细密密的皲裂! 下一刻,轰然坍塌,露出的不是无边无垠的深谷,而是热滚滚的的熔岩,像海浪般一波又一波荡漾着。 就像烤到融化的红薯那般,黢黑的脆皮掉落后,爆出红澄澄甜滋滋的蜜汁儿。 熔岩的红光映出仲绝绝望狰狞的面孔,可已经来不及了,那双造裂锤已经收不回来了。 只见祝珩之脚尖一跃,长臂一揽林淮舟的腰,站在神庙的最高处,他贱兮兮哇一声:“这个角度不错啊,好壮观!” 但见那堪比山大的铁锤一碰到熔浆,便开始像猪肉遇到炭火那般卷曲、变小、融化,而仲绝则在一旁如何施法也拔不出来,只能瞠目欲裂,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武器泡在热浪里翻涌起舞。 锤头没了,锤柄也没了,全都没了。 “呐呐呐,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你强行抢别人老婆的下场,没人告诉你吗?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从来没有好结果。” 祝珩之顶着半脸血还在轻飘飘地风凉话,本来想让林淮舟在此专心结印点香,他去拖延时间,可一侧头便看见,林淮舟已经盘腿肃穆,灵光缠手,身前悬着顶部开始冒烟的启明香。 不知为何,祝珩之乍然一想,似乎很多时候,他和林淮舟之间,即便双方都没有了嘴,就凭一个眼神或一种神奇的默契,便可了然对方所想,抑或是提前预知对方的下一步棋。 仿佛,从未出过差池。 突然,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整座神庙从底部开始簌簌坍塌,祝珩之瞬间牵住林淮舟手腕,转眼间瞬移到唯一没有动静的地方 ——堆满各种死相修士的祭台。 那些拆出来的硕大石砖并未摔在地上,而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托起,顺着一条条褐色灵波,飞至仲绝周身,像一群海鸥不停盘旋成某种不祥的形状。 “祝珩之!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我跟你没完!!!” 那仲绝完全怒红了眼,撕心裂肺吼震天地,顷刻间,巍峨的神庙赫然夷为平地,所有石砖悉数吸附在他身上,转眼,拼凑出一个顶天立地、状如赤豹,九尾,头顶一角的奇兽。 “他居然是狰!”林淮舟仰头如望星月,瞳孔微缩。 “不就是一只多了八条尾巴一只牛角的大猫咪吗?不过,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丑的猫,真是有辱猫族一贯的美丽与可爱啊。”祝珩之夹枪带棒戏谑道。 “白痴,狰乃上古神兽,任何攻击都对他没用,他能无穷无尽复生,且古籍有载,古往今来,遇狰者,无人生还。” 林淮舟一边朝启明香灌输更多灵力,可那香还是只冒烟不发亮,他额角已冒出细汗,严肃道:“启明香只能完全点燃一次,方才中途掐断,导致现在很难点燃,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祝珩之活动筋骨,跃跃欲试道:“行,那我就再陪他玩一玩,说起来,我亲自发明的那套天下无敌缱绻炽热情意绵绵拳,也好久没练了。” 林淮舟提醒道:“记住,我们只需拖延时间,保命为上,无需恋战,绝不可大意,你……小心点。” “师哥,你这是……在关心我嘛?”祝珩之凑过去眨眨眼。 林淮舟被噎了一下,神色冷漠:“还不滚?” 明明没说什么,对方却了然一笑:“我知道了,师哥,你对我真好。” 林淮舟:“……” 嘭——嘭——嘭—— 那九尾一角的狰迈着又大又深的步伐朝祭台扑来,嘶吼长啸。 皎洁的圆月下,祝珩之准备足尖一跃迎战,可却突然停在边缘,回头一笑:“师哥,要不要亲一下?现在还来得及哦,我若是回不来,你可就没机会了。” 林淮舟胸口陡然有种闷闷涩涩的感觉,撇开浸满月光的眼眸:“……闭嘴吧你。” “行吧。” “等等……” 祝珩之静静看着他,月色下的墨瞳犹如一江荡漾的春水。 “你若是敢死,我就转头让你孩子管别人叫爹。”林淮舟咬咬牙道,脸颊莫名微烫。 晚风拂过,祝珩之眸色颤了颤。 须臾,他眉眼弯弯,一个箭步上前,从侧方抱住他,把头埋进他又软又香的如锻银发中,轻轻嗅了嗅,一声正经又不正经的轻笑似羽毛般,挠着他的耳垂。 不知为何,林淮舟感觉自己的脸莫名其妙越来越烫。 趁对方还没看见,林淮舟偏了偏头,埋进阴影里。 此时,一个数十丈宽的黑色梅花脚影遮天蔽月,如天狗食月,从头顶杀气腾腾盖下来。 林淮舟却坐怀不乱,冷声道:“再抱下去,我们三个,就要被踩成一颗三叶草了。” 祝珩之不慌不忙又笑了一声:“师哥,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巨响,那只如盘古般无比硕大的脚堪堪停在半空,一团刺眼的红色火焰正顶在其下,黑烟滚滚,石灰簌簌,焦味四溢。 “老子的火拳烤过地瓜、鸡腿、鹅掌、猪蹄儿,如今还烤上了猫爪子,还真是新鲜,不过这味儿实在太难闻了,你他娘的几百年没洗过脚!” 朦胧中,祝珩之高举右臂,拳头窜火,施施然勾唇一笑,此情此景之下,原本英俊正气的长相,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邪魅。 “往后闪!”林淮舟陡然喊道。 话音未落,一根长而尖锐的地刺拔地而起,即便祝珩之听令极快闪开,可已经来不及,嚓——地刺生生贯穿他肩胛骨! 下一刻,轰隆隆,地刺如荆棘丛生,长势比林淮舟提醒的声音来得还要快,嚓嚓嚓—— 祝珩之根本避无可避,往哪躲,地刺就会立即追过去,那一根挨着一根,连风都钻不进去,顷刻间,一股又一股鲜血染红土黄色大地。 “祝珩之!!!” 林淮舟骤缩的瞳孔里倒映着被几十根地刺当肉串的祝珩之,后者面朝下,浑身被血浸透,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祝珩之!没死就出个声!听见没有!” 启明香即将燃起,阵法已成,林淮舟必须坐镇阵眼,根本无法挪动半步,他继续喊道:“别让我瞧不起你!混账东西。” 可其实喊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声音莫名被什么东西堵住,似乎被断断续续地抽空了所有的气力。 呼的一声,祝珩之千疮百孔的身体莫名起了一团火,烧得啪啪作响,肉焦四溢。 “祝珩之……”林淮舟几乎不知道该露出什么神色—— 作者有话说:仲绝:我就是你们play的一环? 《祝狗的自我攻略手册》 林淮舟:滚。 祝珩之os:他在关心我! 林淮舟:白痴! 祝珩之os:他喜欢我! 林淮舟:蠢货!! 祝珩之os:他好爱我! 林淮舟:混账东西!!! 祝珩之os:他不能没了我! 第34章 仲绝肆意狂笑, 宽厚的爪子在地上兴奋摩擦出白烟,粗大的尾巴躁动摇摆:“萨仁,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连本王的一招都挡不住, 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林淮舟眼前突然被什么打湿, 视线模糊之际,仲绝身后传来一声熟悉轻挑的曼笑:“嘿, 说你爹呢你?” 砰—— 仲绝如豹似虎的脸登时被一个火焰拳头砸扁, 庞大如山的躯体也压根抵不住那股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轰然倒下,在地面砸出一个惊天巨坑, 眼珠完全爆裂,鼻梁断成两截, 整个五官完全歪七扭, 就像还未干涸的兽脸粘土突然被一屁股坐扁。 嘴角流出来的血, 涡成一条汩汩溪流, 粗重而濒死的呼吸从满口血牙缝隙中呼出,狼狈至极。 灰烟弥漫之中, 一道红色光芒如神者降世从天而降。 来者红衣飘飘, 即使衣料严严谨谨裹着颀长的身材,也依然看得清蓬勃生长的肌肉线条,昏暗天地之间一抹绮丽亮色,格外引人注目。 “抱歉啊,狰儿,让你白高兴一场了, 不过,你也太没有常识了吧,不知道吗?火,是毁灭, 亦是——新生。” 那人嘴角弯起一抹邪魅狂狷老子最厉害的笑容,除了祝珩之还有谁? 同样忘记了这个常识的林淮舟恍然醒悟,这时,祝珩之恰好看见他身子忽然一松,好像重新获得了新鲜的呼吸。 林淮舟握紧的手慢慢松开,懊悔似的暗暗咬牙,脸颊泛上淡红,大概在羞耻自己作为天留山大弟子,却因情绪波动而忘记火灵根的绝招之一 ——涅槃。 适时,仲绝缓缓爬起来,极度扭曲的五官渐渐回正,因皮肉凹陷形成的大窟窿也变得平整如初,身上所有的伤口在眨眼间愈合。 满目疮痍的兽体变回焕然一新的人体。 仲绝震天长啸,面目狰狞道:“本王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双宿双飞的!” 电光火石之际,仲绝一跃而起,双爪虚空一握,周围的废墟团着褐色旋风,被吸上天,形成他手里两柄大如梁柱的石锤,朝祝珩之左右一夹! 若非祝珩之闪躲的速度快了一点,他早就被扁成一个立形人肉大饼。 祝珩之反身一刀劈去,火焰轰隆在空中蔓延出一只雄鹰,尖啸袭去! 林淮舟深知,这一招足足花了他七成功力,仲绝根本避无可避。 可即便后者实打实中招了,半个身子被烧成灰烬,可那该死的自愈能力转眼间就将其修复完好,不仅是□□上,且消耗的灵力也一样复原。 根本就是一个超级巨大无敌版的小强中的小强之王啊! 此时一旁观战的林淮舟提醒道:“祝珩之,保持体力!防为上!” 祝珩之偏头啐了一口血沫,继续挥刀砍去,刀影千层,火光漫天,与仲绝紧紧胶着如漆。 石锤每一次挥去都堪堪擦过他衣料或皮肤,这般极其危险的情景下,他竟然还有空揶揄一笑:“师哥,我体力如何,你不是已经试过一次了吗?要打便打,老子就是看他不爽!” 话罢,他墨瞳一眯,右手放在身后比划了奇奇怪怪的手势,不知传递什么信息给林淮舟,后者微微一愣,亦不知明白与否。 仲绝仗着有神乎其技的自愈能力,干脆把身体当作摧不毁打不烂的盾牌,什么招数都不躲不怕,直接迎上去,甚至一点都不还手。 这种挑衅般的打法,使得祝珩之越打越毛,越打越急。 未多时,仲绝开始一边以肉盾挡招,一边还击,祝珩之越打越没有章法,刀法简直说得上一锅乱炖,能砍就砍。 因为不管什么绝世招数,对这种怪物来讲,都和菜刀杀牛没什么区别。 最后,祝珩之实在累得稍微喘一小口气时,仲绝歪嘴一笑,纵使只有心脏的刀口还在慢慢蠕动愈合,他也一锤便把他撂上天去了,口喷三丈血。 林淮舟似乎观察到什么,眸色刹那微动:“破绽在心脏!攻他妖核!” 话音未落,祝珩之弯了弯沾血的薄唇,右手将黑刀往上一抛,刀刃反射着月亮的白光而旋舞。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化作一团鲜红烈火,如流星般轰鸣跃入那还未愈合的心脏! 林淮舟迅速唤出饮霜剑:“缠住他!” 那团红光一进去,仲绝就被犹如软绸的饮霜剑五花大绑定在原地,一点都挣扎不得,甚至越动越紧,绞得皮肉嘎吱响。 他只能满脸惊骇地看着自己黑褐色皮毛下闪烁着一团妖娆的烈火,扭来扭去地沿着他血管经脉,游至心口。 “不……不,不!!!” 随着仲绝声嘶力竭的痛苦呐喊,心头的火光像火花一样炸开,变大、变亮、晕染、模糊,强劲到无法想象的两股灵波交织着毁灭。 天地一煞白,光芒刺眼到极致,乍然盲目所有人的视线。 突然,不知何时挣脱剑束的仲绝一脸决然,自毁式把手直直钻进体内,发出穿过皮肉的恶心声。 林淮舟心下不好:“祝珩之!快出来!” 他双指一挥,改变饮霜剑的形状去缠出仲绝的手。 可还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但见那鲜血淋漓的爪子里掏出一团挣扎跳跃的火光,与此同时,饮霜剑爆开,如冰柱般碎成一段段,像被欺负似的,拼回原样,飞回剑鞘,哆哆嗦嗦。 眼见启明香烟雾弥漫,似要点燃,可祝珩之还被困在仲绝手里,林淮舟面容淡定,可额角已经蒙上细汗,几缕银发贴在冰冷苍白的下颌。 仲绝身形已经挺拔不起来,喘着不多的粗气怒斥:“你毁我妖核,坏我复生能力,本王定要你比先死!” “等等!”林淮舟阻道。 仲绝狞笑一声:“萨仁,你越是心疼他,本王越是恨他!他更是必死无疑!” “我不走,我留下,你放他出画,我便心甘情愿嫁与你。” 仲绝气息渐渐放缓,似乎有听进去,他眯了眯鬼火盏盏的竖瞳:“可你还是这么爱他?!本王留着他就是一个隐患!” 林淮舟淡淡道:“他死不死,其实跟我毫无关系,只是,他若真死了,便会永远活在我心里,要知道,一个曾经爱过的死人,是永远都无法被代替、被遗忘的,你即使得到我,也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我。话已至此,你自己选吧。” 仲绝焦躁得直跺脚,黝黑的皮肤怒得像被火烧红的炭,片刻,他粗声粗气道:“除非,你把那破香彻底毁了!本王自会允诺!” 林淮舟冷白的下巴微微昂起,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若是本王不应?你又如何……啊!!!” 仲绝猛地一挥爪子,连连后退,痛苦地捂着冒着黑烟被烫出一个血洞的掌心,他龇牙咧嘴恨意横生:“祝珩之!” 那团烈火粘着腥血,得瑟地在空中划出一个接一个优雅的弧度,水灵灵地飞到林淮舟身边蹭来蹭去,像极了求主人夸夸摸摸的小狗。 仲绝被攻了妖核,气息本就弱下一大部分,而今又被强大邪异的灼火所伤,那黑焦的伤口不停从掌心扩大,延至手腕一路向上。 转眼功夫,他整只手臂像被酸水腐蚀了一般,坑坑洼洼,鲜血滴滴答答,犹如长期被暴风雨侵蚀的怪石嶙峋。 他锋利的犬牙颤得咯咯响:“拥有美貌的男人才是最毒辣的!本王就不应该和你废话,误了时间,中了你们的计!” 薄薄如雾的光柱里,已经化回原型的祝珩之大大方方揽过林淮舟的肩膀,宛若强大雄性竞争配偶的胜利者:“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额头比脚先出门,峥嵘的骨角简直都能直飞云天,还有你那一排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大獠牙,啧啧,比粪坑还臭百倍,我美丽高贵又香又软的师哥,眼光比天还高,怎么可能会看上你这种毫不入流的货色?” “住口!住口!!” 仲绝整只手臂已经被腐蚀成腥臭的血水,任他如何施法自救,也完全无用。 刹那间,启明香的光缓缓托着林祝二人离地,仲绝单手奋力挥锤砸来,可那光柱是堂堂妄静仙尊铸就的,仲绝如今微乎其微的法力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再见咯,丑八怪。”祝珩之挑眉挥手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仲绝绝望大叫,“林淮舟,你不仁,别怪本王不义!” 片刻,他神情变得有点古怪,桀桀一笑。 但见其巨大的嘴巴低声蠕动,仿佛在召唤什么。 林淮舟眯了眯眼,眼皮跳一下。 祝珩之则漫不经心掏掏耳朵。 轰隆隆—— 一阵坍塌的巨响从祭台传来,只见那一个个诡异死相的石化修士居然像尸体爬出坟墓那般,鬼哭狼嚎地动了起来! “救救我。” “救救我们。” “求你,清也君。” …… 他们如行尸走肉般歪扭着畸形的身子,爬的,挪的,滚的,嚎啕哀泣,纷纷朝林之二人颤抖地伸出僵硬青紫的手。 祝珩之敛眉抬臂,火光团于掌心,瞄准那堆乱吼乱叫走起路来歪七八扭的怪异石像。 一触即发之时,林淮舟阻道:“别杀他们!他们……还活着。” 仲绝如同指点江山的恶鬼将军,表情似疯不疯,惋惜而哀伤道:“萨仁啊,这是本王特意为你准备的新婚惊喜,原本他们如同温顺的仆人一般,陪你就在这里,永远听你的话,可你非要跟别的男人跑!那你就跑吧,跑啊,你一旦离开,他们就给本王一个个陪葬!” 话罢,他右爪虚空一握,一个石像迅速梗住脖子,爪子一转,咔嚓一声,那石像还没来得及惊呼便当场头身分离,气绝人亡。 启明香已经完全燃起来了,笼罩他们的圣洁白色光柱如烟似雾,已经亮到极致。 此时他们离地升空不久,清清楚楚看着仲绝又一爪子,直接拦腰折断第二个石像。 第三个,对半劈开。 第四个,拆解四肢。 第五个,掏空胸腹。 祝珩之自然垂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啪指节啦作响,低骂一声,身子堪堪往前一点,余光便掠过一条带着霜意的雪亮灵光。 下一刻,一道凌厉剑光劈向仲绝,后者一闪,那踩住第六个石像头盖骨的黑脚连连后退。 紧接着,林淮舟足尖轻点,挥剑成影,同时修长双腿如强有力的鼓槌,不停踢飞围攻上来的石像。 可林淮舟到底还是留情了,那些石像只是后退了一点,又被什么控制似的,如狼似虎扑上来。 不管那些石像怎么毫不留情地使绊子,林淮舟还是没有卯足气力对付,毕竟那些清一色仙门修士,甚至有部分眼熟的道友。 启明香已经燃到一半,祝珩之脚下的光雾开始变淡,变薄,褪去,而他感觉到耳边风声呼呼,视线越发高旷,头顶离苍穹越发靠近 ——出画速度快了许多! “林淮舟!” 祝珩之欲下去相助,正与仲绝纠缠的林淮舟闻声回头,如雪银发扬起,贴在瓷白脸侧:“别过来!守住阵!接好!” 话音未落,掌风如暴雪成浪,二十来个即将要围攻他的石像如炮弹似的,夹着纷飞雪花和水波,转眼间就被发射到半空! 祝珩之顿时心领神悟,两团灵火化为红色绳索,延伸而去,将其牢牢捆住好几圈,像绑粽子似的,单臂一把拽进光圈! “萨仁,本王陪你玩玩吧,至于那颗梵珠,当是本王下的聘礼,你注定是本王的人。” 仲绝块头大,但不傻,他深知林淮舟是来救人的,话罢,他一下子改了攻势,石锤并未使出实劲,而像过家家似的,糊弄两下即将入门的妻子,他的巧劲儿全用来阻止林淮舟救石像。 只要这般拖延下去,直到启明香燃尽,林淮舟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一番不上不下的周旋过后,林淮舟淡蓝眸子里织满焦灼的红线,下颌滑出一颗颗珍珠般的汗水。 启明香,只剩三分之一了。 唯剩半刻钟。 可剩下的石像没有八十个,也有五六十个。 祝珩之很清楚,林淮舟之所以会被仲绝死死缠住,一来,腹中胎儿紧紧攀住灵根,他不肯大动干戈,顶多使出五六成功力,多一点都会伤及孩子。 二来,他心太软,不愿对攻击他的石像下狠手,陷入分身乏术、进退两难的境地。 按这样的情况,还没等救完那些石头,林淮舟自己也极有可能跑不了。 突然,祝珩之眼睛瞪大,喊道:“小心后面!” 可他现在离太远了,声音穿过夜空几乎消散得差不多,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林淮舟腹部穿出一截带血的剑刃!—— 作者有话说:到四百营养液加更,这个副本下一章就结束啦~然后会进入超甜的感情升温期哦,面包会有的,肉会有的[三花猫头] 第35章 那个偷袭的石像眼珠子翻进去只剩眼白, 嘴巴大张,七窍不停流出黑血,呜呜咽咽, 似在哭又在笑:“清也君……清也君, 救我……” “废物!谁让你真动手的!” 仲绝怒然挥手,那石像当场飞出, 啪一声碎在地上, 四分五裂。 “仲绝!不许你害人!” 他一咬牙,赫然拔出血剑, 右手泛起灵光抚上伤口,汩汩血流才堪堪止住, 不过已经染红了半边白衣。 幸好, 千钧一发之际他及时侧身, 剑刃只穿过肋骨没有伤及孩子, 他另一手悄无声息摸上隆起的小腹,惨白的大拇指轻轻摩挲安抚。 湿润微红的嘴角衔着几丝凌乱的银发, 他眼神倔强且微微喘息的样子, 简直美得动人心魄。 “萨仁,你没事吧?跟本王回去。”仲绝不由自主被美色吸引上前,伸出手,语气也轻柔了不少。 “休想。”林淮舟冷脸扬手,拍掉他黢黑的爪子。 仲绝手里沾上他的血腥味,他鼻翼突然翕动, 一开一合急得如坠火的飞蛾,似乎嗅到了什么极其危险而熟悉的东西,登时,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这血的味道……你……你到底是谁?!” 不错, 就是野兽遇到天敌的那种惊慌与惧怕,他伊始向后退。 林淮舟:“?” 仲绝瞠目欲裂,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与疑惑不解,他颤抖着手去接住林淮舟衣角滴下来的血珠。 孰料,那血一碰到他皮肤,立刻爆发出一股强大邪异的灵力,把他振飞三里之外。 林淮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眸底闪过一丝疑虑。 仲绝几乎崩溃疯叫:“和她的血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你究竟是谁?妖神是你的谁?!” “???” 时间紧迫,林淮舟自觉没必要回答他,索性趁机捏诀结印,平地卷起一场暴风雪,包住所有扭曲的石像! 他这一招需要强行扯开盘住胎儿的灵脉,既要运转充足的灵力,又要保证胎儿的安全,他夹在两者之间很难平衡。 眨眼间,浑身冷汗湿透,身体像被掏空一般,如同风雨飘零中的一颗浮萍,随时随地都会被暴雨吞没、被狂风撕碎。 多年修炼以来,他并非第一次以一个人的力量支撑起极限境地,以往他都是两只脚快踏入鬼门关也一声不吭,死也咬紧牙关挺过去。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跟别人示弱过,也没有人教过他,脆弱,是可以被允许的。 一群石像在暴风雪席卷之下越升越高,他额间的碎发全然湿透,鬓角滴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肋骨的伤口被挤压得越发鲜红,血液已经渗过衣料往下流。 此时此刻,他看着远方天际坐镇启明香的人,干燥得裂开锯齿的嘴唇轻轻蠕动:“祝珩之……” 他眼皮越来越沉,忽然,腰间缠上一道火焰化做的腰封,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 同时一股股温热的灵流就像一个个亲昵的吻,透过他的肚皮,浸入五脏六腑,延至四肢,被胎儿盘踞的灵脉登时像泡完温泉似的,瞬间被打通。 一时之间,他浑身充满了久违的力量,属于他的十成灵力,清一色回来了! 他抬一看,高处的光罩里,祝珩之正双手交叉于前,一道道饱和的红色灵光或深或浅,如彩虹般穿过沉沉夜色,像一只大手轻柔揽住他腰腹。 身体由内而外地发热、发烫。 站在对面的仲绝一跃而起,愤然撂起两个大石锤,褐色光芒大作,欲一举捶碎正冲向天空雪花中的石像群。 林淮舟好看的眉眼微微一压,脚下再现朵朵白莲,冲出惊人寒气,白衣在空中如蝶翅展开,腰封闪烁火纹,剑身一抬,轻易挡住那两个即将碰到石像的大锤。 “仲绝,忏悔吧。” 话罢,他剑一挑,和仲绝真正决斗起来,蓝色与褐色的两道灵光如绣花针的两根线,交织来,穿梭去,劈里哐啷,火花四射,好不精彩。 “林淮舟,没时间了!”祝珩之通过灵术传来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他当即跳开,平展一扫,身后漆黑虚空腾跃出一条蜿蜒咆哮的水龙,他又如炮弹似的发起攻击! 快如闪电,势若猛雷,天地震啸,万物嘶鸣。 若说林淮舟像之前只能使出六成功力,仲绝还能勉强打得过,可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仲绝两个锤子快抡出火花,即便他长出十根手臂握住十双锤子,也根本挡不住强劲得令他不禁心生佩服的攻击力。 不消片刻,仲绝浑身血红剑伤,懂行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压根一剑都没挡住。 空中的林淮舟飘然欲仙,手腕一翻,平扫而去,势不可挡的剑风与水龙融为一体! 一个大爪盖下,将仲绝的石锤悉数拍烂,巨大而健壮的尾巴在纷飞石屑中击中仲绝心口,后者狼狈地惨叫一声,从空中坠落,砸出一个又宽又深的地坑,不停抽搐着吐血,灵息微弱近无。 林淮舟轻盈落地,饮霜入鞘,抬步走到他身侧。 “你叫什么……名字?”不曾想,仲绝被打得这么惨,濒死前夕,还在莫名其妙纠结“他是谁”。 林淮舟微微蹙眉,因为仲绝看向他的眼神,好像透过他的脸在看着另一个人,他并未过多在意,权当对方神志不清。 干瘪的锁妖囊应势而开,灵光照耀下,仲绝化作一只猫儿大小的妖兽,很快被吸进去,袋子像塞满了棉花,鼓鼓囊囊。 轰隆隆—— 脚下一阵剧烈晃动,大地从四周尽头伊始塌陷!仲绝作为此处的力量支柱,他一旦消失,这里就会跟着消逝! 那厢,祝珩之又快速捏诀,将彩虹般灵桥另一端的林淮舟拉回来,后者也顺势足尖一点,由下而上渐渐靠近他。 无垠昏暗中,地表在他身后不停坍塌,犹如浪潮侵蚀海岸。 风舞起林淮舟海藻般的银发,凌乱而唯美,火色腰封更衬他的腰一折即断,白衣虽然染血,可却让人第一眼关注的不是脏乱,而是那瓷白的皮肤与清冷的气质,简直与其相得益彰,神清骨秀,给人一种不可言喻亦不可冒犯的神性美。 “等等!等等我!求你们了!!” 适时,一个人影在松弛如沙的地表上疯狂奔来嘶吼,手上不停挥着一个玉蟾烟斗。 他每每步伐刚迈出去,足跟下的土石就像被猛兽一口咬掉,他但凡稍微慢一丁点,就会被拉住脚,拖入黑渊。 “容潘?”林淮舟突然定在高空,腰间蓦然被一个霸道的气力拽进堆满石像的光罩里。 燃着猩红的启明香还剩一根指节长,黑蓝的苍穹被烟雾熏开,缓缓裂开一条缝隙,绽放出昼光 ——那是出口。 容潘拼命伸长双手,被祝珩之打断的鼻子下还挂着两行干涸的血,眼里满是焦虑与恐惧:“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等我一下!” 祝珩之双手抱胸,眸色微暗,似乎不想做出任何回应,林淮舟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面临死亡之时能激发人最大的潜力,容潘奋力一跃而飞,居然一下子就挂在光圈边缘,同时,他脚下的世界完全崩塌,尘土如云扬满天。 他重重松了一口气,可方才那一招已经使光了他所有的气力,扒着的手无力得可怕,像摸了油似的,身体慢慢滑落,底下是无尽的黑洞。 就在指尖脱落边缘之际,一只微凉的手及时拉住他!紧接着整个身体被带了上去,可算落到实处。 林淮舟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手,面无表情,肤白胜雪,羽睫浓黑,容潘看得两眼发直,心跳加速得几乎要炸。 未多时,他眉头微皱,目光停留在林淮舟圆润的肚子上,孕味十足。 祝珩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沉声威胁道:“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把你轰下去。” “你……祝珩之,本少爷记住你了!出去之后,你走在路上都要给本少爷小心点!”容潘愤然道。 祝珩之懒得回应,直接略过他走到林淮舟身后,手掌隔空抚上后者胸口的剑伤,柔和的灵光若红浪起伏,自臂端往尽头送去。 容潘从未见林淮舟虚成这般脸色,要知道,林淮舟外表伤口不多,不至于弱成现在的样子,除非,他体内有东西在不间断吸收他的灵力…… 他又把目光狐疑地转到那奇怪的肚子上,某些不可能的猜测似乎越发可能了。 “祝珩之,你能不能别总这样?” “别动。” 林淮舟拖着孕体对抗仲绝,虽有祝珩之卖力相助,可还是消耗了不少灵力,方才拉容潘那一把,撕开了剑伤,险些疼得出声。 他习惯隐藏自己柔弱的一面,可还是被祝珩之一眼洞穿,好似后者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 感激定然是有的,可林淮舟更多的是羞耻,在自己落魄之时,对方作为死对头,不应该幸灾乐祸?不应该拍腿讥笑吗? 多次这种过于贴近的行为,到底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真有除了互掐互怼之外……别的情愫。 天幕的光缝缓缓撕开一人宽。 咻咻—— 两个飞镖风驰电掣般偷袭祝珩之后面! “小心!”林淮舟抓住他肩膀将其护在身后,劈出两道交叉的剑光,当啷——飞镖四分五裂碎在脚下。 原本从出口铺下来的大片白光,一抬眼便只剩一掌宽! “哈哈!只要门关上了你们就得死在这里,本少爷就是天下第一啦!哈哈哈哈哈!” 容潘一脸奸笑,已侧站在出口处,脚踩成群石像,同时他指灵光尖绑着无数根细细的灵绳,像蜘蛛织网似的迅速拉起两侧。 同时,启明香最后一小段香灰,折颈似的化风而去,出路将在顷刻间被封死! 另一边,木青楚司司等人只见《万里乾坤图》突然冒烟,中间烧出一个小拇指宽的空洞,而后渐渐扩大、蔓延,嗷一声震地兽啸! 一条威武庞大的火翅水龙蜿蜒而出,盘旋于天! “他们平安回来啦!” “是二师哥,还有大师哥!” “谢天谢地,他们真是太强啦!” …… 但见那火翅水龙噗的一下吐出一口黑红岩浆,吧嗒黏在地上,木青上前一看,那红浆之中还有一个黑乎乎的长条东西,还有点眼熟。 骨碌碌——一根不知什么东西滚了出来,上面好像刻着一个歪七八牛的蟾蜍? “少爷!真是少爷!”容山堂的人立马惊呼着围上去,有人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儿,医修呢!这里有没有医修?我们少爷快不行了!” 木青看看天看看地,然后径自越过兵荒马乱的容山堂弟子,小跑迎接扶着祝珩之手跃下龙头的林淮舟。 他古怪地看了一眼那交握相缠的两只手,就发现林淮舟浑身是血,他赶忙道:“你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林淮舟立即抽出手,摇头道:“无碍,你先去看看那些石像,他们都还活着。” 祝珩之就着手中的余温,含进唇里,吹了一声口哨,那火翅水龙瞬间盘踞于地,龙须飘飘擦过地面,庞大的身躯微微一侧,将背上的近百个石像悉数倒下来,而后洒水似的抖了抖。 仲绝已收,梵珠已拿,人能救则救。 这一场仙门大会的闹剧几乎落下帷幕。 可也正是这么一闹,修士大伤,第二关与第三关的比试也无法进行下去,长老们决定暂且休养生息,他日再做定论。 妄静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弟子澳,捋须点头,欣然道:“你们没事就好。” 宋竞等寒水涧弟子也涌上来,对林淮舟嘘寒问暖,抑或是好奇画中惊险,愣是把祝珩之当外人一下子嘣了出去。 不知谁疑惑地咦了一声,闲聊道:“大师哥,你在里面吃什么好吃的?好像变胖了点。” “是啊,尤其是这肚子……” “欸欸欸,打住,”祝珩之三步并两步挤了进去,结结实实挡在林淮舟面前,“大师哥累了,需要休息,你们一个个有没有点孝心?都挤在这里,不怕把大师哥热晕?” 宋竞撇撇嘴道:“如今是六月天,自然热了。” “什么?”林淮舟蹙起乌黑的眉毛:“六月?我们不就进去一天吗?” 宋竞换上笑脸答道:“是这样的,大师哥,师尊说,画中世界与外界截然不同,时间流逝速度亦然不同,这段时日,我们可是在画外日夜轮值,守了一个多月呢。” 怪不得,在画中的日子,他能显然感受到腰带变紧了,小腹鼓得更明显。 “离中元节还有几日?”他问道。 这个问题实在太跳脱了,宋竞虽面露疑惑,可还是认真回道:“还有二十日,今已是六月二十四,大师哥,有什么事儿吗?” 有事,还是大事。 为期三个月的流胎时间意外缩短,终于可以拿掉这个盘踞他灵脉的寄生之物,终于可以和祝珩之斩断莫名其妙的瓜葛,终于可以专注自己的登仙大业,他应该无比高兴才对。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却顷刻间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到四百营养液加更[可怜],下一章就开始进入接吻的下一步啦~[闭嘴]会是什么呢?A 脱衣服接吻 B 脱衣服单方面帮助 C 脱衣服互帮互助 D 以上都有[闭嘴] 第36章 事毕人散去, 天留山恢复一片和谐。 偌大的云光殿偏室内,光影将地面切分成一明一暗,妄静仙尊站在昏暗处, 道骨仙风, 长须飘飘,满面慈爱。 光亮处, 林淮舟一袭胜雪白衣, 长身玉立,恭敬弯腰, 叠手奉上光彩流转的梵珠。 妄静欣慰捋须,颌首道:“淮舟啊, 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 话罢, 他捻起梵珠, 右掌一推, 灵光大作,欲将其像从前那般融入林淮舟体内。 然, 林淮舟却后退一步, 右手下意识覆在肚子前。 妄静当即滞住,慈蔼的眉眼闪过一丝惊讶与奇怪。 要知道,他这位大弟子表面虽然冷漠如冰实则心软如神,自三岁起留在他身边,便从未拒绝过他的任何指令。 “说吧,有何顾虑?”妄静嘴唇其实有点下压, 含蓄地透露出不容别人有丝毫反抗的强势。 “禀师尊,弟子身体略有不适,恐无法吸收,待日后好些了, 再请师尊降罚。”林淮舟由衷道。 须臾,妄静收掌,敛回梵珠,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大战一场,确实需要休息,是为师思虑不周了。” “不,是弟子无能,与师尊无尤。” “不管怎么说我们你和珩之功不可没,眼下三位妖王已经收服其二,地渊结界也几乎稳定,为师亦可出关掌事,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去吧,让木青看看。” 木青收回搭脉的手,神色不太对劲,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镜,皱眉长嘶了一声,来回看好几次正全神贯注盯着他的孩子爹娘。 “还好吗?大的小的都没事吧?”祝珩之抢先一步急匆匆问。 木青又来来回回看他们,再三叹气。 祝珩之急得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没忍住臭脾气上前揪住对方衣领:“你倒是说啊。” “住手。”林淮舟喝道。 “你就知道偏袒他。”嘴上这么顶着,可他的手几乎听到指令就立即松开,只能急躁抓抓头发,围着林淮舟踱来踱去。 木青这时才小心翼翼道:“额,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们……” 林淮舟冷静截道:“该来的都会来,不该来的就不会来。” 祝珩之:“别弯弯绕绕的,有屁快放。” “好吧,那我说了啊,坏消息是,你近日动用元气过多,真元受损,导致胎儿气息运转不灵,欠缺气之滋补,虽说已经有了三个多月,可他很小,如同足月之胎,即便在中元节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也难以在保住你灵根的前提下成功流掉。” 林淮舟似乎没有很意外,孩子在他肚子里,母子相连,他大概能感知到一点,他没有多问,问道:“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木青心虚地瞟了一眼祝珩之,“有一个解决办法,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但只要你和祝兄能齐心协力,胎形还是能及时恢复正常的。” “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搁这儿慢慢放屁吗?”祝珩之顶了顶后牙槽,耐心磨得比饿狗吃骨头还快。 林淮舟:“祝珩之。” 他立马换了一张恭维的笑脸,实则皮笑肉不笑,拳头快窝出火来了:“方才吓到你了,真不好意思,哈——请问木大夫,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呢?” “咦惹,你能不能别这样,”木青毛骨悚然地刮了刮手上的鸡毛蒜皮,“主要是,那个法子太……太那个了,我怕说得太快,你们一时没心理准备,会很抗拒,我很有可能会被你俩联合打死。” 林淮舟深呼吸几下道:“你再不说,我真怕我也忍不住。” “好啦好啦,那我说了?说好的,不打人,动我一根头发都不可以!” 林淮舟:“嗯。” 祝珩之:“哦。” 木青悻悻道:“其实就是你俩……上多几次床就好啦。” 林淮舟眉毛一皱。 祝珩之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东西?” “这这这不是我说的啊,是医书上这么写的,真的!我没骗你们!再说了,你们上一次床跟上一百次床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提及上床这个孽缘,林祝二人齐齐沉默,一人看左边,一人看右边,就是不看对方。 木青一本正经解释道:“咳咳,总之,这叫灵犀相哺之法,胎儿乃阴阳二气交融所化,如今母体阴气不足,父体阳气更要补上来,二位灵肉合一,气息融合,是所谓采阳补阴,灌注元气,方能滋养胎源。” “我拒绝。”林淮舟道。 “我也拒绝。”祝珩之道。 “二位爷,真有别的法子,我也不会冒着被打死的风险跟你们说这个吧?你们要是今日不来一次,这个无辜的孩子,可就要气绝了。” 林淮舟闭了闭眼:“能不能换种别的,接触?比如……比如……” 木青和祝珩之不约而同微微侧身倾听。 然而,他老半天都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木青脑子突然开光:“哦——我知道了,如果实在一开始接受不了,那种,也是勉强可以的。” “哪种?你们在说什么?” 此时的祝珩之却显得纯情多了,这让他脸颊更加发烫。 他一个禁欲禁色之人,从来清心寡欲,居然比这个混迹花街柳巷的死对头更快想到这种难以启齿的替代之法。 只是在那夜合欢门里,阴差阳错被祝珩之帮过一次,才清楚原来男人之间还能这样做。 “祝兄,你明知故问吧?大家都是男人,没有不做过的吧?”木青眨眨眼道。 好一会儿,祝珩之才了然地哦了一声:“那种啊,都没有灌进去也行吗?” 林淮舟扶额,真的无地自容了。 “怎么不行?那也是一种交流的法子嘛,只不过,这样肯定没有上床来得效果佳,但也没关系,孩子都能吸收到阴阳交合之气。一天分别在卯时、午时、戌时,三次就好啦,不用多也不能少。” 那么,问题来了,首先,从未清醒着做过此事的林淮舟,该如何立起来? 明摆着给祝珩之玩弄,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大概对方的手刚碰到他的裤腰带,就已经被生生折断了。 祝珩之灵机一动,忍痛割爱,把自己珍藏的春宫图等所有库存献宝似的拿给林淮舟看,后者脸颊泛红,亦然推辞。 眼下已经没有他法,赶走祝珩之后,他皱着脸看了几页,脸颊烫得可怕,但身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概是他向来禁欲,身体已经适应了不近男女之色,合欢门那一夜,只是因为有羡情花作祟罢了。 外力不行,用点内力总行吧。 可木青叮嘱道:“药倒是可以吃,不过,药力会影响胎儿吸收阴阳之气,倘若每回都要吃药,那一日得六次,才能达到双修一次的效果。” 林淮舟:“……” 木青一脸忧虑关心道:“清也,现已是午时,离子时六个时辰。” “嗯,我知道。” 不是要不要这么做,而是已经该试的都试了,除此之外,他已经走到绝路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既然下定决心,早晚都一样,林淮舟拿了药,对木青道:“你把他叫到竹苑,立刻。” “啊?你不是有他玉牌口令吗?” “我不想叫那个乱七八糟的口令。”林淮舟咬牙道。 “哦哦。” 木青不理解但还是立即点头如捣蒜,毕竟林淮舟遇到的糟心事着实太多,他能冷静到现在,一句稍微大点声的话都没出口,此等耐力已经远远超乎寻常了。 未时,祝珩之轻车熟路来到竹苑,却没见到一个人影。 侧室窗户紧闭,门却留了一掌宽。 袅袅水雾似仙气缭绕飘然而出,淡淡的冷芙蓉香瞬间填满鼻子,适时,似乎有水波哗啦声。 今日怎么这么早沐浴? 祝珩之心中纳闷,脚步刚凑过去,便看见只穿着薄薄里衣的林淮舟往掌心倒出一颗黢黑药丸,欲送进嘴里。 祝珩之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手腕:“别什么药都吃,这瓶子我从未见过,谁乱喂你的?” 林淮舟淡漠地看着他,一寸一寸挣脱他的力气,在他惊讶的注视下把药含进唇里,转身脱掉外衫,抬腿坐进热气氤氲的浴桶。 水面铺满不知哪来的花瓣,一圈一圈的花黏在凸起的锁骨,往两边绕去瘦削修长的肩颈,就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绣花布,严严实实挡住水下令人浮想连篇的光景。 祝珩之嗓子像被什么糊住了,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便是异常的低哑:“那……咳咳,我先出去?” “过来。” 林淮舟指尖泛粉向上一勾,瘦白的手指攀在浴桶边缘,他眉头慢慢皱起,宛若忍受着什么奇怪而舒服的感觉,水面因他腰身的动作而此起彼伏,漾起一阵阵吟叫的花浪。 祝珩之喉结滑动,如同一只训练有素的大犬,主人勾勾手,就鬼使神差靠过去。 “手伸进来。”林淮舟道。 “啊?” “快点……” 林淮舟催促道,尾音不受控地扬起,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祝珩之只觉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胸腔莫名燃起一团火。 半晌,他看着对方格外潮红的脸庞,花瓣的粉色缠上他雪白脖子,他蓦然睁大眼睛:“你你你……你……你刚刚……吃吃吃吃吃吃的是什么?!!” 林淮舟半垂朦胧的眸子,睫羽湿润含在眼睑,淡蓝瞳仁自酡红的眼尾冷冷睨来,宛若一只在祈求垂怜不得而泫然欲泣的火凤凰:“别废话,药效极短,快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烟花][烟花][烟花]祝狗你是不是不行?[柠檬] 第37章 祝珩之耳朵还在被成百上千只蜜蜂绕得嗡嗡叫, 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他只看得见林淮舟又软又红的嘴唇开开合合,舌头也是粉的, 凤眸旖旎勾人, 半露的香肩嫩得像剥壳的鸡蛋。 “废物。” 话音未落,林淮舟腰身往前, 一手探出水面, 花瓣洇湿一地。 祝珩之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被一股力量钳住, 伸进水里,被迫打开掌心, 一阵比热水还滚烫柔软的暖意登时涌来。 “开始。”林淮舟声音低哑。 “……啊?” 啪的一声, 祝珩之右脸瞬间挂上五根鲜红的指印, 热辣辣的, 他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林淮舟的意思,立马点头:“哦哦。” 岑寂而宽敞的侧室, 忽慢忽快的水波如歌声荡漾。 林淮舟阖眼半仰在浴桶边缘, 脖子向后拉长,弧度优美,银发如藻倾泻一地,他咬着湿嫩的嘴唇,皱眉吞下所有电流般的颤栗。 他抬起右手,把祝珩之的头强制拧向另一边, 不允许对方看到自己这般情景下的任何表情。 可不知祝珩之用了什么法子,越到后面,他抖得越厉害,手越没劲。 祝珩之只觉头顶的力气松了很多, 跟蒲公英落下来的重力没什么区别,他心头不禁涌上一股征服猎物的快感,或许因为这场争斗,他还是赢了林淮舟。 水声愈发大了起来,淡淡的涟漪摇身变成海浪,放在头上的手忽而无力垂下,抓紧他的臂膀,指甲狠狠抠进衣料。 终于,在最后,他还是听见了林淮舟的声音。 又败了一次。 大概处于雄性胜者的姿态,他转头看了眼完全被他擒获的猎物,可这一看,把他给看得移不开眼。 只见林淮舟脖子完全往后仰去,喉结覆着薄薄一层反光的汗雾,他两只手往两侧打开,白里透红的胸脯大起大伏,桶里的水很多都被泼到地上,随着他这个动作,浑圆一藏一出,欲盖弥彰。 林淮舟吞咽了好几下,才稍微润出点声音:“滚吧。” 因为他脖子实在太柔软了,后仰的时候,会把他整张脸藏起来,祝珩之压根看不清他说话的表情,有点顾虑问道:“还可以吗?如果有什么你不喜欢的,我下次改。” 林淮舟没吱声,只是虚弱地抬起手,挥了挥。 “那你好好休息。” 祝珩之刚一抬起脚步,才发现自己下半身几乎被水打湿,出了门后,他感觉有点黏糊糊的,心虚地往后看了一眼,确切林淮舟还待在浴桶里,便找个角落掀开自己的外衣。 黑色里裤腿根处,一路蜿蜒到大腿中侧。 宛若一道惊天轰雷响起,把祝珩之劈得外焦里嫩、兵荒马乱。 藏书阁,林淮舟端坐案前,风姿绰然,修长秀丽的指尖压着毛笔杆,埋头阅抄时,几缕柔顺的银发垂落肩前。 “咚——咚——” 鼓楼钟声悠扬拉长两次,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 不好。 林淮舟赶忙放笔,可一站起来便显然感受到身下开始有变化,低头一看,薄薄的衣料下若有若无凸出一块。 阁内来来回回都是人,他耳尖发烫,赶忙双手拢袖遮住。 不曾想,木青那药居然这么准时。 身体越来越热,连呼吸都是滚烫的,不能被人看见他这个羞耻的样子。 林淮舟深呼吸几下,试图用内力镇压住自下而上沸腾的血液,徉作镇定,穿过藏书阁一个又一个高大整齐的书架。 途中,每个看见他的弟子都会止步颌首,道一声大师哥好,因此,他也每一次都要放慢脚步,点头回应。 体内汹涌澎拜的猛兽已经闯到一触即发的境地,可藏书阁极其宽阔,他还远远触及不到门口的亮光。 忽然,一只大手从暗处伸出,一把将他拽得天昏地暗,砰的一下,门锁上了。 “祝珩之?”林淮舟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跌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这里整齐堆放十几个书箱、几筐崭新的笔墨纸砚等杂物,剩余的空间不足两平米,两个大男人身高腿长挤在一起,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你怎么在这儿?”林淮舟感觉喉咙快要热得冒火。 “我一直在啊,只是你学得太认真,没把我放心上罢了。”祝珩之用袖子把就近的箱子擦干净,让他靠上去借力,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完全铺在箱面,再扶着他坐上去。 “你怎么怪怪的?”林淮舟有气无力道。 “有吗?” “你的眼睛在躲我。” “我……我长针眼,看谁传染谁,你想什么呢?”祝珩之心虚道。 门外脚步声时有时无,还有弟子讨论的声响。 林淮舟手指掰紧箱缘,咬咬唇站起,面颊泛红道:“还是换个地方吧。” 祝珩之拉住他,墨瞳因手中异常的软热而微微颤栗,这一回,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身下的细微变化。 该死,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又没吃药。 “松手。”林淮舟压低声音令道。 他以为自己太凶了,以至于把祝珩之吓得表情一动不动,便愧怍地垂下眸去。 实则,在后者眼里看来,原本清冷高高在上的他,现在却是一副被欲海折磨得浑身柔软泛红的样子,美得雌雄莫辨,漂亮又无辜,真真令每个男人看了都不由得身下一紧。 林淮舟以为对方会像从前那般听话,便大步往前,不想,那手反而抓得更牢,借力一拉,他整个人天旋地转! 砰的一下,后背抵在冰冷坚硬的墙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乏力的身子被强势转了过去,背对着祝珩之。 “你……” 话还未完,他只觉腰带一松,下半身一凉,衣料狼狈堆在脚边,一只手像索取的毒蛇般不容置喙地缠上来:“啊……” “好师哥,都这样了,还能忍吗?” 祝珩之说话的温息吐在他耳边,嘴唇有意无意轻轻剐蹭他耳垂。 “祝珩之!” 林淮舟骂道,可尾音完全上不去,全跌下来了,变成另一种缱绻的味道。 他脑子有点混乱发白,顾不了这么多,如果他看见祝珩之此时的妙不可言的表情,他一定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师哥,叫我什么?” 林淮舟感觉对方在发狠地威胁他,双腿颤得有点站不住,他一手贴壁,一手往后揪住对方衣服,指节抓得粉中带白:“祝……啊!混蛋!” “嘘,小声点,外面有人呢。”祝珩之笑道。 门下缝隙有半指宽,光影因来回脚步而晃动,甚至还有人恰好停在门口讨论问题。 “这书上写的这最后一句,是为何意?” 另一人嘶了一声:“我也读不懂,要不,我们去问问大师哥,他也在这里。” “可大师哥好像走了。” “没有吧,我都没看见他出门。” 祝珩之又笑了一声。 林淮舟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拿出最强的自控力也还在小猫似的呜呜咽咽,对方这一回实在太不留情了。 如果说,第一次的时候,他就像一颗生涩的青梅,小心翼翼以他人为先,那么这第二次,就如一颗熟透的樱桃,任由自己掌控一切。 很快,林淮舟完全站不住了,不知不觉像一滩水似的软在身后宽敞温暖的胸膛。 眼眸氤氲之中,那个男人的眼神炽热如火,好似下一刻就要把他生吞活剥吃下去,恍然间,他后面好像顶到什么东西,大家都是男人,不用挑明也知道。 这家伙也吃药了? 他忙别过火烧云般的脸不去对视,可一只手又把他的脸强硬拧回去。 “师哥,舒服吗?”祝珩之把脸埋进他颊侧,热烈的呼吸丝丝缕缕如一个个深情的吻,甚至比肌肤之亲还要令人心跳加速。 “……慢点……” 林淮舟惯用高位者冷淡得毫无情绪的语调,可此时的他,根本控制不住内心一腔泄闸的情·欲,说话时不自觉染上卑微者乞求的色彩,就像是一剂浓烈得无法想象的药,让人更加兴奋,更加想彻底征服,想永远这般欺负下去。 “大点声。” “……”林淮舟这回咬破嘴唇也硬起骨头,不再说话。 “我教过你的,想要我的时候,应该叫什么?”祝珩之继续引诱道。 “不知道。”林淮舟嘴唇的血珠溢出来,像挂了一颗红玛瑙的坠子,美艳动人。 祝珩之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味加快速度,林淮舟的手恰好撑在一个书箱上,随着威胁性极强的剧烈动作,那箱子也吱吱呀呀摇晃起来。 这时,门外有人影站定。 “里面好像有人。”是方才那个问问题的弟子。 林淮舟的手立马收回来,像抓住救命稻草的兔子,死死盘住祝珩之的小臂。 “会不会是大师哥在里面?我们刚刚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另一人道。 “有可能。” 叩叩叩—— 他们敲门了! 林淮舟浑身的弦赫然紧绷,心跳都停了:“快住手……” “你叫过两次,再多一次又何妨?我还想再听,嗯?”祝珩之鼻尖拱着他的下巴,几乎用气音吐到他脸上。 “你先让他们离开。” “好。” 祝珩之清了清嗓子,道:“有事吗?是我。” 外面的弟子冒昧道:“原来是二师哥,不好意思,请问您有没有看见大师哥?我们有问题想请教他。” “他走了,不在藏书阁。”祝珩之挑起一边的眉毛,戏谑地看着怀里软成一滩春水的林淮舟。 “多谢。我们走吧,试试问一下别人。”那弟子的影子越拉越远,可算是离开了。 “叫过一次而已。”林淮舟立即反驳道。 “提醒你一下,那时候,你把虚空爪传给我,晕在我怀里,你醒来后,还一直问我你当时梦呓了什么。” 方才暴风骤雨一阵,祝珩之忽然变得格外慢吞吞,有一下没一下的,把林淮舟折磨得眼角泛泪花。 “你……” “嗯?” “唔……” 怀里的林淮舟开始不满足地扭动起来,像小猫儿摇尾乞怜,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夹着说不出的委屈和痛苦:“祝珩之……” “我在。” “王八蛋……要……” “要什么?叫人。” “……哥……” “真乖,你要的,哥都给你。” 接下来,林淮舟洁净的眸子倒映出窗外晃得厉害的梧桐树,树影成群,越来越不清晰。 突然,祝珩之又慢了下来,策马奔腾瞬间变成老驴拉车,他悠悠道:“我假扮新娘,帮你拿到仲绝的梵珠,你当时答应了我一件事,还记得吗?” “不……” 祝珩之低低一笑,专攻要害。 林淮舟的腿几乎像面条般软下去,这回,他完全没力气支撑滚烫如火的身体了,全倚着祝珩之,就像一个听话得不像样的绝美傀儡,而线的另一头,都缠在后者指间。 “我现在就要,”祝珩之朝他染红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再叫两声听听,叫得娇一点。” “……” “不想?” “……哥。” 林淮舟并没有如他所愿故意造作音色,可正是那种清冷的声调夹杂着一丝丝隐忍的喘息,更令人着迷千倍。 祝珩之觉得自己要疯了。 只觉身下如潮水涨岸,须臾,林淮舟低低叫了一声,眼前空白好一阵子,脚下如同踩在柔软的云朵中。 待缓过来,他的衣裤已经被祝珩之穿好,凌乱的银发也整理好了,微黄的墙壁上挂着一缕淡淡的白,滑出一条湿迹。 林淮舟闭了闭眼,似乎不想再回顾方才的失态,他抬步即去,同时宽袖一挥,墙壁干净如初。 他手刚触到门,步履一停,突然微微侧身。 余光中,祝珩之很慌乱地背过右手:“怎么啦?” 林淮舟眼睛往下撇,咀嚼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你,也吃药了?” “啊?” “没有就算了。” 吱呀一声,光线从门灌进来,林淮舟若无其事走出去,腰脊笔直如松。 脚步声渐行渐远,日转光移,偌大的树影盖在祝珩之身上,昏暗中,他掏出右手,指缝间水光潋滟,透着淡淡的芙蓉冷香。 他沉沉看着,墨瞳如渊,片刻,薄唇微扬起邪气的弧度,舌尖情不自禁探去…… 日头逐渐西沉,还剩四个时辰,一个时辰一次,便结束漫长的一轮。 离开藏书阁后,林淮舟便窝在竹苑,下棋写字,足不出户,祝珩之则在门口狗窝守着,捧着不知名话本,看得拍腿大笑,看着看着就呼呼大睡,睡醒了就去厨房生火,吭吭哐哐捣鼓晚饭,好似故意不让自己闲下来。 期间,每至一个时辰,药效便会准时发作,这时,林淮舟会喊一下祝珩之的名字,然后躺进被褥里。 而后者屁颠屁颠跑来,十分自觉转过身去,待林淮舟道一声好了,他才回过头,手指微蜷,略显局促站在床前,等林淮舟下一句指令。 藏书阁那一次,林淮舟其实事后很不爽。 他完全被祝珩之玩弄于鼓掌之间,说什么就做什么,就像一个被牵着鼻子走的傀儡,一点都反抗不得。 后来的几次,林淮舟不准祝珩之瞎弄乱搞,让后者一律按照他的意愿行事,譬如谁上谁下、谁前谁后、快慢如何、先摸哪里等一切都由林淮舟定论,祝珩之顶多抱怨两句,但还是以其为大,听话得不行。 二人慢慢渐入佳境。 没多久,祝珩之会偷偷篡改圣意,添砖加瓦,弄得林淮舟浑身瘫软。 “不,不是这样……” 林淮舟推开他压下来的胸膛,白净的手指蒙上潮湿的汗水,完全使不上力,他又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瓷娃娃。 那种极其可怕的失控感又涌上来了。 “就是这样,不是你教的吗?”祝珩之把手往上揉搓。 “没有!别……祝珩之!” “嘘,师哥,习惯了就好,不舒服吗?” “……” 简直要灭顶。 可林淮舟自始至终咬紧牙关阻塞掉九成的声音,直至最后一刻,也没有回答那个羞耻得无地自容的问题。 大地岑寂,浓夜厮缠,子时堪至。 夏日清幽宁静的竹苑涌动着此起彼伏的春光,向来干净整洁的床褥搅弄得一团糟,一半的被子掉在床外,另一半虚虚搭在林淮舟腰胯间,一双修长玉白的腿还未褪去热潮与颤栗,膝盖粉中透青。 “你又吃药了?”林淮舟一手放在额前挡住烛光,银发凌乱铺散,胸脯起伏,泛红的眼尾半耷拉着睨来。 祝珩之正用木盆里的水拧干一块布:“啊?什么药?” 林淮舟没回应,目光觑了一眼他□□。 “啊!对,我……我也吃了,不然我怎么可能会对男人有反应?哈哈,我又不喜欢男的,哈哈。” “你不难受吗?” “还好,忍一忍就下去了。”祝珩之挠头打马虎眼。 “哦。” 不知是不是他脑子进水了,这一声淡淡的“哦”,好似藏着一丝丝失落的痕迹。 他猛然摇摇头晃掉这种比天塌还不可能的想法,细心地帮林淮舟擦手擦脚擦身体,还帮穿好衣服,梳理长发,他一开始还以为对方会不让他碰,得好说歹说连哄带骗。 可经历了一日六次接触后,林淮舟似乎在慢慢适应他的触碰与气息,整个人软趴趴的,像睡熟的差脾气小猫儿,怎么折腾都乖得不行。 本来转移注意力能让那处衣料松一点,可现在倒好,反而缩水一般快要爆开。 作孽。 翌日,木青提着一个红漆锃亮的食盒,哼小曲儿晃来竹苑。 “哎哟!” 忽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和大地撞脸,他下意识护住食盒,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镜凑近一看,门口正躺着四仰八叉的祝珩之。 “祝兄,你脸色不大好啊,还没深入呢这就虚了?” “别提了,一晚没睡。”祝珩之顶着两个青枣似的眼睛,把脸埋进香香软软的枕头里。 “为什么?你们不是子时就结束了吗?现已经太阳晒屁股啦,我都吃午饭啦。”木青道。 “关你屁事。” “你好像有心事?”木青见他脸上大大写着一个“烦”字。 “嗯。”祝珩之有的没的回应了一下,显然不想提起。 木青也不是一个喜好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便随口聊点轻松的话题:“清也是不是特别漂亮?“ 祝珩之不以为然,徉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还……还行吧,就那样。” “你们昨晚不会连衣服都没脱吧?可惜了,啧啧。”木青惋惜道。 祝珩之辩解道:“做那种事儿,哪儿需要脱光?你也是男人,你不知道?” 木青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悄悄道:“你是不知道,清也的身材有多棒。” “你怎么知道!?”祝珩之道,“你个偷窥狂偷看我师哥沐浴!” 木青无辜道:“我还至于偷看吗?我和他从小在这天留山长大,小时候都是共用一个浴桶一起洗澡的,不知多少年了都,那叫光明正大!” “小时候能看出什么?”祝珩之依旧嘴硬。 “非也非也,这就是所谓的美人胚子,你不知道,自从清也被妄静仙尊带到天留山,二十几年了,来天留山门口求亲求爱的男女老少不下五六百人,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 木青眼尖看见祝珩之脸色一闪而过的微愠,突然瞪圆双目:你不会也在肖想清也吧?!咦,你居然是个死断袖?!” “你他娘的一大早来送人头的吗?” 木青往后退了退:“我丑话说在前啊,清也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祝珩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撇撇嘴:“怪胎,那他……喜欢什么” “唔……”木青思索好一会儿,摇摇头:“他好像从来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好像什么都很随意。” “你、确、定?” 那老李包子铺的秘制豆沙包算什么?湄清岛的五色鱼脍算什么?先前他一直和那只被仲绝附体的流浪猫同床共枕算什么?都不算喜欢? 祝珩之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僵尸打挺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木青拉着坐饭桌前漱口。 林淮舟正对镜梳发,瀑布般的银发悉数拨弄到右肩前,木齿缓缓拉顺,铜镜里,他脸腮气色好很多,神情一如既往的疏冷,可不知为何,祝珩之就是知道,他今日心情不错。 木青照常给他搭脉,欣然大乐道:“元气吸收得很好,胎儿现在稳多了,看来,昨夜疗效起作用啦,照这般下去,肯定能赶得上中元节打掉。” 木梳陡然滞留在发丝间,正咕噜咕噜漱口的声音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到五百营养液加更,呜呜呜存稿告急,我努力,保持更二休一呜呜呜[可怜](作者抱着小猫的头含泪痛苦道) 第38章 成群结队的乌鸦从头顶嘎嘎飞过。 木青不禁后背发毛, 眨眨眼僵笑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哈哈,来来来, 在这个值得庆祝的大好日子, 尝尝我带的好东西。”他拍拍食盒,一脸骄傲道。 啪嗒一声, 木梳放在桌上, 哐啷一声,茶杯盖上盖子。 “……我我我又说错什么了吗!?”木青头皮一紧, 浑身上下无不鸡皮疙瘩。 二人齐齐沉默不语,分别面对面坐在饭桌前, 氛围说不出的古怪。 木青赶忙打开食盒, 端出两碗乳白鲜甜的汤水, 有几颗软糯的莲子半浮表面:“我们家的银耳莲子羹, 可好吃了,一定要都喝光光哦。” 林淮舟挑左眉:“我们?” 祝珩之挑右眉:“家?” 木青羞中带喜挠挠头道:“实不相瞒, 这是司司一大早起来特意亲手为我熬制的。” 林淮舟:“司、司?” 祝珩之:“亲、手?” 木青真受不了他俩夫唱妇随的阴阳怪气, 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哎啊,行,我坦白,唔那个,自从清也把我们送出画后,司司心中有愧, 说要留下来帮忙。” “当时你们还在画里和仲绝周旋,上回司司替我出头,容山堂的人已经盯上他们,她们两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留在此地确实很危险,我也没办法,就让她暂时搬到我的草庐住,多个人多个照应嘛。” “哦——你们同居了。”祝珩之拉长尾音道。 “有辱斯文!是照应,照应!”木青急道,“我好歹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哪有那么龌龊,人家黄花大闺女,还等着好人家出嫁呢,传出去多不好,祝兄,咳咳,请注意用词。” 祝珩之揶揄中带着劝诫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待字闺中?万一她有婚约在身或是个死了夫君的小寡妇呢?万一她明明武功高强却装得弱不经风,又万一,她根本就不是女人呢?” “祝兄,请不要这样污蔑司司,她诚心诚意待我,句句无不肺腑之言,她连杀鸡都不会,毛毛虫都害怕,明明是一个极其格外非常特别美丽善良的姑娘,你为何要这般猜忌她?” “你看过她洗澡吗?你摸过她的胸吗?你知道她父母是谁吗?你怎么能保证她的身份不是伪造的?”祝珩之看似不怀好意连连发问。 “胡说!司司人很好的,怎么可能会骗我!祝兄,我看你就是羡慕嫉妒我,故意污蔑人家这么好一姑娘,清也,你也不管管他?”木青告状道。 林淮舟两耳不闻窗外事,处变不惊舀了一勺,微红的嘴唇含住三分之一白瓷,嚼嚼嚼。 “……真是有其妇必有其夫,你不准吃!” 木青一股脑子把祝珩之面前的银耳莲子羹照单全收,悉数倒在林淮舟碗里,气得脸色通红,挥袖夺门而去。 祝珩之一转头,便看见林淮舟端着满满当当的一碗甜羹,颇有胃口地嚼嚼嚼,蓝眸如深海宝石般闪耀夺目。 这一刻,祝珩之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参和解救痴汉兄弟行动。 银耳的胶很粘稠,乳白的颜色也很正,林淮舟又习惯小口小口地抿,微红的唇此时水光泛滥,上唇和唇角薄薄粘着一点白。 祝珩之小腹莫名一紧:“你能不能别这样喝?” 林淮舟不以为意,看着他,只是一昧伸出细细的舌尖舔了舔。 他的眼睛很漂亮,偏长,但不窄,他瞳仁比较大,近看的时候有点像杏仁状,尤其是心情稍微好一些时,眸子似乎会放大一倍,和结满冰霜的脸产生极大的落差,碰撞出别具一格的可爱。 祝珩之突然噌的一声站起来,桌面的茶杯都碰倒了,洇开一滩水迹:“我……我出去走走。” 林淮舟看着他继续嚼嚼嚼,后者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两条腿好像特意往外扒,似乎试图用衣料在遮掩什么。 一定是疯了。 他肯定疯了。 祝珩之真的是没眼看自己身下的动静,他静静蹲在池塘边,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池水清澈见底,无比清晰倒映出他焦躁、茫然的神色。 他怎么会对一个男人起反应? 他又不喜欢男的! 可如果他对男人没兴趣,昨夜种种令人血脉喷张的感受都还鲜活地刻在骨子里,他甚至在藏书阁还做出那种疯狂的举动,还有方才一下子就跃起的反应,都算什么呢? 难道他有龙阳之好?! 祝珩之一想到这,吓得脚下一晃,差点扎头掉进池子里。 可转念一想,他从小到大只调戏漂亮姑娘,从不对男子动手动脚,也没有起过一点想和同性上床的心思,这又如何解释? 祝珩之第一次觉得自己病了,还是怪病,很严重。 “这位公子看起来不像生病啊,哪里有不舒服的?” 熙熙攘攘的医馆里,一个大概四十光景的郎中诚恳轻声问道。 对面,贴了一整片络腮胡的祝珩之轻咳两声,支支吾吾半天,压粗声音道:“额,就是,那个,这个嘛……我好像病了。” 郎中噎了一下:“……小伙子有什么直说吧,说得细一点儿,我才好给你诊病,对阵下药,方能好得快。” “大夫,你成亲了吗?”祝珩之突然问道。 “自然,我孩子都两个了,”郎中道,“这与你的病情有何联系?” “你是怎么知道你喜欢贵夫人的?或者,你为什么不和男子成亲呢?你又如何确定你不是断袖?” 郎中面露疑色:“这……” “万一,没过多久,你身边就出现一个很神奇的男子,长得还不错,身材也很棒,你突然发现你对他来感觉了呢?那是不是证明,你实则生来就有龙阳之好?只是除他以外的男子你不喜欢而已,对不对!” “………………” “这位公子,我们这里是医馆,不是皇帝的冷宫,不收疯子,请便,下一位。” 祝珩之抓着他的手不依不饶道:“大夫,你就说我刚刚一番推理合不合理?也许,你活了几十年,真的就是个断袖呢?” 郎中脸色铁青,索性唤来两个伙计:“哪来的疯子?颠言颠语!来人,把他轰出去!” “真的,欸,你们别动我,大夫大夫,你要听我说啊,我真遇到过,我有个好友,他现在很苦恼很痛苦……诶你们别动我……” 当着几十个排队看病的人的面,祝珩之被硬生生架着拖出去,华丽丽推出大街。 祝珩之:“……” 不来看病还好,这一看,脑子反而更是乱作一团解不开的麻绳。 街市热闹,人来人往如流水而过,祝珩之已经恍惚到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他耳边嗡嗡嗡,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他就像一个漫无目的的游尸在人群中晃荡,有路便走,撞了好几个人也没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浓郁醇厚的酒香像一盆冰水泼来,他瞬间抖了个机灵,便鬼使神差走进去,随意坐下点了一大坛酒,用最大的碗,斟满后一口饮尽,旁人都瞠目结舌此人海量。 “呀,这不是祝公子吗?”一个挎着一篮花的黄衣姑娘当即认出了他。 祝珩之认识的姑娘太多,爱穿黄衣服的不下百个,酒入喉肠冲上脑子,他打了个嗝,还没搜索出个具体然。 “嗷!!!” 嘶啦一声,一整片络腮胡被侧方一只手扯下来,粘着浆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得要命,他眼角都快湿润了。 一截白皙的手腕好生嫌弃地晃着那假胡子,来者毫不客气坐在他对面,一身粉衣,妆容精致,朱唇微启:“这么丑的胡子亏你也戴得出来?丢人现眼。” 祝珩之撇了一眼他手边装满鸡鸭鱼牛等营养丰富的菜篮,讥讽道:“你这又是哪一出?蝎子毒王从良成温柔体贴的贤妻良母?” 楚司司优雅撑着下巴道:“我本来就是。不像某人啊,表面上勤勤恳恳照顾妻子孩子,实际上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良心负担罢了,并非出于真心真爱。一旦那个孩子没了,你和他,也就结束了。” 祝珩之扯了扯嘴角,又仰头饮了一大碗。 确实,近几个月,他之所以对林淮舟那么细致入微,几乎是从他得知对方怀了他孩子后才显然开始的。 林淮舟那么清高自傲一个人,本一心修仙,却突然飞来横祸怀了孕,不仅关乎着灵脉存亡,还影响平日降妖除魔的剑速,甚至背负着被有心之人知道后而被废灵根、被赶出师门、被天下人嘲笑的隐患。 他能不愧疚吗? 可不知为何,明明是大差不差的实话,祝珩之却听得像针扎一般格外刺耳。 若自始至终从未出现孩子,他和林淮舟同样去湄清岛、去画中神庙,一起经历惊心动魄的生死,那他还会像有孩子那样,无微不至地带他品尝五色鱼脍、买他喜欢吃的老李豆沙包、给他揉腿按腰、斟茶倒水洗衣做饭? 没有前因,何来后果? 然,回顾那些举止背后的主要动机,其实没什么意义,发生的已经发生了,遑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可在发生这一切之前,他对林淮舟真的全是死对头的斗争而没有一点真心实意吗?在这个不可逆改的过程中,他难道没有一点出于某种冲动之下的……喜欢吗? “也不全是吧。”祝珩之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 楚司司一脸看戏地追问:“你,这是喜欢你死对头?” 喜欢吗? 还未想到答案,他的胸膛已经开始砰砰响。 第39章 “那你呢?” “我?什么?” “你不是断袖吗?” “不是啊, ”楚司司顿了一下,又道:“是的。” 祝珩之:“???” “别的男人我统统没兴趣,我喜欢木青, 我只爱木青, 我可是很忠贞不二的,就是这个意思, 明白吗?”楚司司徐徐道。 祝珩之皱眉疑惑:“不喜欢男子?却喜欢男子?” 楚司司撑下巴的手一滑, 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你是文盲吧,谁让你从小就不好好读书, 功课都是我帮你写的,连这么浅显的话都理解不了。” “……你直说会死啊。”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啊, 你还想如何?”楚司司摊手道, 显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祝珩之随口反问道:“如果木兄知道你是男儿身, 他还会这样喜欢你吗?” 楚思思眯了眯眼, 这个动作令他又细又长的眼睛像两条阴暗爬行的毒蛇:“你信不信,这酒里有毒?” 祝珩之哈一声, 肆无忌惮大喝两口, 倒扣一滴不剩的酒碗,挑挑眉,再斟。 片刻,楚司司劈头盖脸问:“你想抱他吗?” “……” “你想摸他吗?” “…………” “你想亲他吗?” “………………” “你想和他上床吗?” “……………………” 楚司司饶有趣味地观摩祝珩之几乎空白的表情,银铃般一笑:“搞定。” “喂,我还没回答你。” “还不明显吗?答案你已经有了。” “什么……什么意思?”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 当听到我那些问题时,你并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很讨厌,也没有很激动地反驳我。你的犹豫,就是你的答案。” “说实话, 你眼里,甚至还流露出一丝如狼似虎的期待与渴望,饿很久了吧?我也是呢。” “……” “哈哈哈哈哈,”楚司司大笑,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拎走他的菜篮子,同时顺走另一坛没开的好酒:“学费,不谢。” 祝珩之还保持着斟酒的姿势,酒水哗啦啦溢出碗,弄湿桌面,吧嗒吧嗒滴在地上,渐渐晕深。 “大哥哥,大哥哥。” 衣袖被一只勺子大的小手扯了扯,祝珩之才恍然回神,赶忙放下酒坛:“啊?你叫我?” 那小孩儿点点头,黑葡萄般大的眼睛盯着桌面上的一包东西,颇有礼貌道:“大哥哥,你的豆沙包好香啊,可以给我吃一个吗?” 哪儿来的豆沙包? 祝珩之一脸疑惑,结果顺着那只小萝卜似的手一看,他肘边还真有三个热腾腾的包子,垫的纸上还印着“老李家”三个字。 这不是林淮舟最爱吃的吗? 不对,他什么时候买的? 思忖片刻,他忽然记起,方才在街上游荡之时,日头正好,路过这家铺子,还剩最后三个没卖,当时有个人比他抢先一步买下,而他像着了魔似的,像抢劫一样把包子一把抢了,扔下钱就跑。 “……” 屋外艳阳高挂,他意识恍惚的情况下,居然还记得,近午时分就是给林淮舟带包子的时辰。 “大哥哥好不好?我很想吃。”那小孩儿晃着他的衣袖继续撒娇亮晶晶的哈喇子都要溢出嘴角了。 祝珩之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头:“这包子,是要给大哥哥一个很重要的人吃的,抱歉啦。” “他是大哥哥的娘子吗?”孩子眨眨眼。 金色的阳光洒在祝珩之眸子里,柔波潋滟:“他是……一个在等我回家的人。” 往日,祝珩之每每买到李记豆沙包,就像花孔雀开屏似的大摇大摆走进门,旋一圈,长腿交叠,潇洒地倚在门框上,自己倒先演起来:“我说你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也不知道过来帮忙拎点?我在外奔波养家糊口容易吗我?对了,我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没有?” 一般来说,林淮舟就静静地看着他绘声绘色地演上瘾,手边有什么就砸去什么:“闭嘴。” 这回,祝珩之悄悄落在侧院,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侧靠在软榻上假寐的林淮舟。 这个姿势让肚子的弧形更是一览无遗,他一手支太阳穴,一手已经很习惯地搭在肚子上,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 仔细看,林淮舟眉宇并不舒展,似乎等得有点情绪了。 祝珩之闭眼深深倒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我回来啦!大丰收!” 林淮舟像一个慵懒的绝美睡瓷置若罔闻,拍打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 他似乎听到祝珩之没有下一步动静,微蜷的双腿稍稍放直,一双光滑洁白的脚从衣摆下露出一半,脚腕骨肉匀称,像深海珍珠白里透粉。 祝珩之忽而心头一跳,瞪大眼睛,心头有个声音吼道:“他他他他他他……这是在干嘛?!蓄意勾我?!” 祝珩之喉结滑动,眨眨眼佯装毫不在意,迈着大长腿走去,端出食盒里的热饭热菜。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把豆沙包塞进林淮舟手里,蹲下,把一双白靴弄整齐,后者一边嚼着一口包子,一边把脚伸进已经撑开得刚刚好的靴筒。 三个多月显孕,林淮舟越来越懒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昨个儿一日六次后,林淮舟连穿鞋都赖上他了。 看着林淮舟喉结一上一下吞咽,祝珩之莫名浮想联翩,心头异常烦躁,钻孔撒气道:“我没回来,你就不吃饭了?你不饿,孩子都要饿死了。” “你这不已经回来了吗?”林淮舟越过他,兀自坐在饭桌前,等待某人下一步伺候。 林淮舟居然没有和他针锋相对,反而是理所当然地享受起来,祝珩之更混乱了。 这这这这不摆明……喜欢他吗?! “吃吧,公主。”祝珩之没好气地盛了一大碗饭,吧嗒一声放过去。 “汤。”林淮舟道。 “你……你自己没手吗?自己舀。”祝珩之一撂勺子,大爷似的坐下。 林淮舟没说话,只平静而定定地看着他,淡蓝的眸色忧郁哀伤,像在楚楚可怜地乞求。 脑海里忽然回响起楚司司露骨的问题:你想摸他吗? ……真他娘的要死了。 祝珩之双手抱胸闭眼不看,硬着头皮道:“你一个大男人别这么看着我,像话吗?我可不会惯坏你!我是不会屈服的!” 话罢,他偷偷翘起眼尾去看林淮舟,后者一样没说话,眼睛下垂,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米饭,送进唇角沾着豆沙的嘴里,干巴地一嚼一嚼,然后喝了一口茶,舔了舔唇。 这家伙哪学来这么多小动作,又勾我!!! 脑海里楚司司的声音像魔音一般又响起来:你想亲他吗? 嗞啦一声,椅子骤然往后一拖,祝珩之见鬼似的蹭一下站起来,不敢去看对方:“你慢慢吃,吃饱了,我收碗筷。” “站住。” 祝珩之很不想看见这个狐狸精般的男人,可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在没有任何灵力加持之下,就是很听令地定住了。 “木青说,他没给你吃药。” “啊?” “那你怎么会有反应?” “额……因为,这个嘛,额,那个……”祝珩之往日的伶牙俐齿全都无影无踪,“哈哈,我……我事先看了那个什么图,我给过你的。” “你看那个作甚?”林淮舟表情平淡而正经的,像在念书时讨论问题似的。 “当然是为了提前进入状态啊哈哈,不然伺候得不到位,白干了一场。” “原来如此,”林淮舟像学到了什么知识,颇为认真点点头,“木青说,吃多了药不好,今日未时、酉时、亥时,不准往别处跑。” 祝珩之耳朵刷的一下烫如灵火,心脏突然就像跑了几十公里似的砰砰然:“你……你不是没法那个……嗯?哈哈,对吧?那怎么……那个,对吧?” 林淮舟耳朵也红了,放下筷子:“都是男人,你行的,我怎么不行?再者,我也是孩子的爹,怎么就允许你保护?我就不行?” 祝珩之抓抓头发,他现在特别凌乱,脑子像被麻绳像扎草人似的捆成一团,觉得林淮舟话里有话,可又一下子想不明白。 直觉告诉他,如果今日林淮舟不吃药的前提下和他亲密接触,他内心某个呼之欲出的东西好像就会被发现,一旦破开这层纱,他和林淮舟的处境将会变得非常糟糕和尴尬。 “啊,我好像还有点事。”他想打马虎眼先溜为上,找个角落静一静捋一捋。 “祝珩之,你今日好像一直在躲我。” 林淮舟又叫他,他的脚步又动不了了。 “我有吗?哈哈,没有吧,人有三急嘛。”他暗暗气沉丹田,灵力汇聚脚下,准备话音未落就赶紧撤,一点都不给对方叫他名字的时间。 “哥。” “……”祝珩之更走不动了。 一切好像如梦恍然而逝,日头西斜,未时已至。 灿烂的阳光铺进来凑热闹,整个屋子皆是亮堂堂的,床帐已早早落下,薄薄的帐面上,人影对立而坐。 祝珩之一整日晕晕沉沉,恍恍惚惚,楚司司那四连问像咒语似的,不停回荡在他脑中,尽让他不自觉想些男人与男人之间有的没的,以至于他甚至想不起来到底怎么爬上林淮舟的床。 对方正捧着他之前给的春宫图看,一副钻研经书那般认真学习。 祝珩之向来没脸没皮,可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完全提不起兴致调戏死对头,反而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他一把抢过那荒淫无度的图,胡乱叠起来:“这不是对你没有用吗?你看这么仔细作甚?” “不管怎么说,方方面面,我都不会输给你。” “……” 他终于恍然大悟,林淮舟那句“你行的,我怎么不行”的意思了。 第40章 “还给我。”林淮舟摊手令道。 祝珩之眼神瞥去对方那里, 吊儿郎当道:“你研究了大半天也没个显形,不给。” “……” 林淮舟好看的薄唇抿了抿,像只炸毛的猫儿一举扑了上来! “喂!”祝珩之反应极快, 就把林淮舟钳在身下, 后者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微妙的喘息。 祝珩之:“……” “松开!” 祝珩之一只手抵住他顶过来带风的膝盖,俯身附耳道:“既然师哥这么想知道个中奥妙, 那我便不吝赐教。” 话罢, 他另一只手钻进对方衣料,解开裤腰带。 “你……啊……” 大手之下的柔软一颤一僵, 林淮舟发狠的目光顿时擦过一片空白。 “师哥,这就是秘诀, 最重要的是, 动手能力要强。”祝珩之声音微哑, 如一根根羽毛挑弄着对方的身体。 “怎么……会……”林淮舟颤抖得格外厉害, 已经完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软软的嫩芽在生长,晨露沾满每一个角落, 阳光灿烂, 晒得大地发烫,发硬的土壤皲裂出一条条错落沟壑,迸裂的水沿着一路往下,沿途□□土吸收,到尽头只剩一滴一滴泪珠般的水光。 祝珩之的胸膛一直被林淮舟的手用力推开,可那力气又不是很大, 像在厌恶地反抗,又像身体受到不可思议的触碰后下意识的对抗。 “师哥,要我停下吗?” 林淮舟咬着唇,一言不发。 “师哥, 舒服吗?”祝珩之恶意地一问再问。 林淮舟忍无可忍:“你把脸给我转过去。” “不要。” “你敢?” “如何不敢?” 林淮舟瞪了他一眼,可此时此景之下,这一眼蕴含的意味实在是太微妙,更多像一种欲擒故纵的娇嗔。 祝珩之轻笑一声,松开钳住他大腿的那只手,抬到头顶,一举扯下红色的发带。 下一刻,柔软的绸带盖下来,覆在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这样你如愿了吗?” 林淮舟这回连气息也不敢喘。 因为看不到祝珩之的脸,对方低沉的声音似乎在耳边萦绕着放大,身体上的触摸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掌心的厚茧擦过每一寸肌肤。 因为看不到祝珩之的表情,他很难推测对方下一步的举动,更不知道对方此时是否有在讥笑自己,种种黑暗中的不安,让他的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膛。 林淮舟感觉更不对劲了。 “不。”他道。 然而,祝珩之没有继续戏弄他,空气中弥漫的温流仿佛一下子暂停,林淮舟像是被抛弃在荒郊野岭的孩子一般。 “祝珩之?”他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发抖,在恐慌。 红发带之外,祝珩之支撑在林淮舟身上,眼神复杂得盯着衣裳凌乱的身下人。 耳垂嫩红如桃花,耳骨在鲜艳发带映衬下白到透明,非常周正漂亮。 “你想摸他吗?”楚司司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耳边响起。 祝珩之伸出食指,带着情欲的味道,像蒲公英那般轻柔落在那如珍宝般美丽的耳朵上,一路往下延至修长薄削的锁骨。 指腹迂回往上,落在他泛着水光的微微张开的嘴唇。 “你想亲他吗?” 祝珩之喉结滑动,鬼使神差俯身靠近,思虑到什么,他指腹轻轻点上去,同时像风一样的吻落在指尖。 指腹沿着漂亮的薄肌曲线向下,堪堪停在右侧陷进去的腰窝,那里有半颗鲜红的朱砂痣,与他指节上的那半颗,恰好拼成一个缱绻圆月。 “你想抱他吗?” 祝珩之伸出后三根手指,贴在他温热紧致的腰侧,那截细腰瞬间裹满整个掌心,劲而软的手感简直精妙绝伦。 恍惚间,他好像行走在丛林密布的神秘山谷之中,每走几步,便看到奇异的变化,忽而又如置身于白雪皑皑的山川之上,踩着厚而洁净的积雪,软绵的感觉从脚底直达天灵盖,酥酥麻麻。 “你想和他上床吗?”楚司司问。 祝珩之整个人炸了一般,耳边嗡嗡叫嚣,早已听不见林淮舟在喝他、喊他、骂他,甚至感觉不到林淮舟在推他、锤他、掐他、扇他。 他眼里燃烧着无穷无尽的火焰,脑子在确认答案之后,只不断重复着 ——我想、我想、我想、我想…… 抛开经年争斗的死对头关系,抛开先下手为赢的胜负欲,抛开毫不着调的故作揶揄,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拥有赤裸欲望并跟着欲望前行的人,一个男人,一个想要彻底永远拥有身下男人的男人。 泉水激石,滋滋作响,莲蓬并蒂,向阳而生。 林淮舟什么都看不见,耳边满是床板吱呀吱呀声,犹如老人咳嗽般的动静,隐约夹杂着男人满足的低喘和喟叹。 “祝珩之!” 到最后,林淮舟唇都咬破了,实在忍不住出声,但他又不愿发出令人羞耻的声响,嘴巴一张,就喊出了死对头的名字。 孰不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祝珩之眼里渐渐熄下去的灼热又开始轰的一下,火光冲天,堪比即将要张开血盆大口吃人的洪水猛兽。 林淮舟肩颈一沉,有毛茸茸的东西钻了进来,滚烫的身体交叠着,林淮舟欲推开这只大狗,可一点气力都没有,转而一把扯掉红发带,压抑不住地微微喘息起来。 窗外太阳只落下一点,可岑寂得只剩下呼吸的屋子,已经填满了潮水般不可说的思绪。 “你压到你儿子了。” 林淮舟的手下意识去摸摸微隆的肚子,可只摸到一片粘腻,还在指缝间拉开一条条银丝。 林淮舟也是从昨日开始才知道,此物产自他体内,可糊得满手都是,一个已经经历了一日六次的人,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 “祝珩之!!!” 林淮舟一下子力气全回来了,猛然抓住对方头发,往后一拉,一掌劈开,一脚狠狠踹下床。 “哎哟!”这一招实在打得祝珩之猝不及防,砰的一声,他额头刚好重重磕到床脚,登时起了一个鸽子蛋大的红包。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林淮舟已经用净水术洗干净那污秽之物,还穿好衣服形同事前那般整齐,他右手虚空一展,饮霜剑立马亮相:“你竟敢把东西弄我身上,找死?” 祝珩之被饮霜剑追得满地打滚,一边解释道:“好师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我还用手帮你了呢,我都不嫌弃,彼此理解一下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气着身子,孩子都看着呢。” 剑身凌空戛然而止。 “下不为例。”林淮舟一手抚上肚子,化去剑,冷冷道。 “遵命遵命,嘻嘻。” “不许笑!” 祝珩之立马识相地闭紧嘴巴。 “把衣服穿好。” “好嘞。” 祝珩之整理好自己之后,还屁颠屁颠地收走弄脏的被褥,从柜子里拿下新的一套,勤勤恳恳换上,捋好每一个角落,铺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见林淮舟提壶倒茶,他指尖燃起一团灵火,丢去壶底烫了一下,倒出来的茶水水汽很薄,温度恰好符合林淮舟喜欢的七分烫。 “能找到像我一样又强又能干的男人过日子,好像也不赖吧?”祝珩之把平整的被褥抚平十几遍,有的没的聊起来。 “还行。”林淮舟呷了一口清茶。 祝珩之忙活不停的手一顿。 什么意思?他说还行?还行是指不错?不错……不就是喜欢的意思?喜欢……不就是喜欢我?!?! 他他他他他他……爱我!!!!!!!! “那我下次可以……” 林淮舟晃着茶杯截道:“不可亲,不可摸,不可抱,不可弄我身上。” 祝珩之失落道:“那还可以什么?!” “你只需做好你的分内事。”林淮舟不冷不热道。 “……” 敢情只当他是一根行走的千年人参?除了滋补,一无是处。 祝珩之有些委屈又有点气愤,做了这么多事结果一点点都没有打动林淮舟,当然,对方怀孕很辛苦,他活该鞍前马后围着林淮舟转,着实理所当然,但他就是胸口闷闷得快要炸掉。 他干脆撕开窗户纸,劈头盖脸问:“那你刚刚叫得那么欢做什么?还喊我名字那么大声,不是……故意勾我,那是什么?” 送到嘴前的茶杯一滞,林淮舟平静的面孔露出一点疑惑,似乎听不懂叫名字和勾人有什么联系,而且,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叫欢,只是呼吸声粗了点,急了点,怎么就和祝珩之理解的那种意思搭上边了? “那我下次不叫你名字,免得你多想。”他淡淡道。 “……” 这家伙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他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这还用说?当然是不喜欢呀,”楚司司在木青家的厨房翘着兰花指优雅地切猪肉,一脸嫌弃道:“谁会喜欢你这种从小就趾高气扬,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是世上任何方面都最强的男人?” 祝珩之坐在厨房窗棂上,摊手无辜道:“难道不是吗?” 楚司司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呢,就像这一块猪肉,吃了补了,也就没用了。” “……好歹老子的脸比猪好看百倍不止!” “先不说好看不好看,他在床上愿意看吗?” 红色发带随风飘到肩前,他手指若有若无摩挲着丝滑的绸面。 好像还真不愿意。 “他……那是情趣!你懂什么?他就是爱我,爱到无法自拔才这么害羞的,我没事跟你在这瞎扯什么,浪费的时间还不如陪我老婆孩子去。” 话罢,祝珩之一举顺走楚司司手里的鸡,兀自跳下窗。 楚司司:“……” 一路上,祝珩之抱着鸡手舞足蹈,神经兮兮地重复着林淮舟说的“四不可”。 不知道念到几百遍的时候,他脚步一顿,眼睛大睁:“不对。” 他拿出有史以来最认真背书的状态一字一句又重复一遍:“不可亲,不可摸,不可抱,不可弄我身上,那……意思不就是,可以弄里面?!” “林淮舟……在暗示我!!!”—— 作者有话说:作者骑着小电鸡潇洒压弯:“嘟嘟嘟—公主请上车~”《 》 40-50 第41章 酉时、亥时那两次, 林淮舟发现祝珩之的手没有再乱摸乱捏,也没有做出其他除了本分之外的事。 全程格外老实巴交,弄得已经食髓知味的林淮舟反而有点不自在。 不过, 仔细回想起来, 祝珩之似乎多了另一个动作 ——总爱趁他情迷意乱之时,把手鬼鬼祟祟伸进他裤腰后, 但什么都没做, 像逃兵似的三番四次撤了回来,脸色比他的还红。 似乎不是害怕被他训, 而是更像没有经验的怯场。 最后一次完事后,林淮舟背对着他整理衣裳, 余光中, 祝珩之一直盯着他屁股看, 表情像神游一般呆呆的, 眼神又是暗沉沉的,喉结还莫名其妙滑动好几次, 大概是在想什么阴招来整他。 然而, 接下来的日子里,祝珩之的表现还是如出一辙地想摸他的屁股,事后阴沉沉地盯着他屁股看,但又毫无任何出格的举动。 林淮舟真觉得他怪怪的。 问过他到底在干什么,可祝珩之每次都打哈哈就混过去了,狗嘴吐不出象牙, 没有一句真话。 林淮舟便不管他,管了,反而里外不是人,说不上来的别扭。 就这样, 在父体母体的元气交合之下,灵犀相哺之法持续了十日,胎儿滋养回春,胎形很漂亮,林淮舟的肚子又圆了一圈。 转眼间,便快到七月七日,离中元节七月十四已不远。 依木青所言,他们可以准备流胎所需的九重大阵。 然,没有一个人关心阵法需要仔细些什么。 林淮舟心不在焉看着杯中清茶:“嗯。” 祝珩之魂不守舍地转着折扇:“哦。” “……” 木青真搞不懂这两个主儿到底想干什么,流胎是事先决定好的,林淮舟当时甚至心如铁石般岿然不要这个孩子,而祝珩之也相当尊重孩子他娘的选择。 现在时机来了,反而谁也不想往前迈出一步,反倒是他这个毫无瓜葛的人更上心。 这都什么事儿啊。 木青干脆问道:“你们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 祝珩之率先出口:“要!” 他心虚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林淮舟,又改口弱弱道:“……不要……吧。” 木青也是有脾气的:“到底要不要!给个准信,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一旦中元节这个绝佳机会过去了,你们就只能把孩子生下来,别无退路,楚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你们好好考虑,商量好再来找我。” 然后,当日,林淮舟和祝珩之谁也没跟谁主动谈起孩子的去留问题。 该吃饭时吃饭,该练功时练功,该睡觉时睡觉,更别提有商有量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淮舟还是觉得祝珩之很奇怪,特别奇怪。 他莫名其妙搬了一大捆云朵似的雪貂绒蚕丝被褥回来,老妈子似的唠叨:“中元节那日,你大概要长时间躺在床上,你之前的用久了不够软,硌得疼,还有啊,我多给你买了两个枕头,都是上好的西域棉花,不潮不塌,冬暖夏凉。” “到时候,一个垫在腰后,两个踩在脚下,会舒服很多。你别多想啊,我可不是特意给你买的,只是刚好赶上新店开张,多买便宜,就顺便给你换了。” 一个从不看书之人,变得天天捧着一本关于百妖出行的古籍看,连毛笔都不会握的人,还一脸认真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偶尔神神叨叨学着念出几句听不懂的咒语。 每一顿饭,会额外多两道林淮舟爱吃的鲈鱼和排骨,都是按照林淮舟的口味特别烹饪的。 鱼和排骨一定要现杀现取,从到手至下锅不能超过半个时辰,排骨一定是纯肋排,八分瘦二分肥。 最后出品,油不能多,肉的内外咸度要一致,肉汁不能太稀,不能太稠,肉色不能太淡,不能太深,淡淡的金黄色最佳。 葱花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香菜只放五片叶,每一片叶都要完好无损,蒜要切碎成泥,入口不能有粒感,姜要切细长丝,均匀铺在表面。 祝珩之每次都用干净的筷子夹给他,郑重其事道:“你一点都不胖,真的,吃多点身体好,那孩子盘踞你的灵脉这么久,一时半会肯定脱不下来,你得有力气和他争。” “以后,不用再备第三双筷子。”林淮舟突然道。 “啊?你不嫌我脏啦?” “……算了,随便你。” “哦。” 须臾,吧嗒一声,林淮舟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一边大口扒饭一边看书的祝珩之。 “怎么啦?饭菜不合胃口?”祝珩之生生咽下还没嚼的食物,后背一阵发凉。 林淮舟沉吟不语,淡蓝眸子静如湖面,就是淡淡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情绪。 祝珩之被看得有点虚,抓抓头发:“哎呀,我真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嘛,哈哈。” 林淮舟:“你有。” “你是不是真气又不稳了,开始胡思乱想,快吃饭,菜要凉了,吃饱再说,啊。” 祝珩之给他夹了一块沾满稠汁的排骨,他最爱吃这一口,配点米饭,甜香浓郁。 林淮舟没有动筷,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又道:“你有。” “……” 祝珩之学林淮舟一样沉默不语,去夹一个炸素丸子,夹了三五次都没夹起来,最后一次,丸子索性飞出筷子,咕噜咕噜从桌子滚到地面,弹起、落下、弹起、落下…… “哥。” 祝珩之顿时浑身一僵,他对这个称呼真的毫无抵抗力。 把命给他得了。 “那个,你应该知道的,妖王伯孟。”祝珩之还是缴械投降了。 “嗯。” 隔绝内外的九重大阵,倒也不难,最关键的,是守阵之人,此人类似阵眼的作用,人在阵在,人去阵无,只要守阵人——祝珩之能坚持到最后,林淮舟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锁妖塔里上千只妖都是他抓来的,祝珩之压根毫不畏惧百妖出行,但是,他还是有点后怕 ——世间最后一位妖王伯孟,还没有任何动静。 其余两位妖王已经被降伏,地渊结界已经平静了许久,伯孟不可能不会勘察到不对劲,如今,妖神要想冲破结界降临人世,只有靠伯孟一人之力。 林淮舟先天圣体灵脉,又是金丹修士,灵力充沛到根本无法想象,光是吸收林淮舟一人之精魂,妖神几乎可以增加一倍不止的力量,重现世间,指日可待。 如果因为祝珩之稍不谨慎,九重大阵一不小心泄露一丁点灵波,伯孟定然会立即察觉到,并在最短时间内赶来。 伯孟乃腾蛇所化,是三个妖王里的老大,修为更强,最擅伪装,据说,妖神最为宠爱他,大概分给他的梵珠会蕴含更强的力量。 若真是如此,祝珩之必然会单枪匹马与其正面对抗,孰胜孰败,属实难测。 祝珩之能想到这个最糟糕的后果,林淮舟自然也早就想到,但他认为,死对头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都能一刀切成片,根本不需要他那生涩僵硬的安慰,邃先前没多去安抚他。 孰料,祝珩之竟然还真的怕起来了,怪不得他近日这么怪,还临时抱佛脚,无时无刻不在做准备。 祝珩之一脸无所谓,扬声道:“我可不是担心打不过他,他如果真来了,老子肯定两拳打得他满地找牙,我主要是怕出什么差错,耽误了你。” “你就安生吧,配合木青,好好把货卸了,以免留下什么后遗症,否则,我还得像老妈子一样,照顾你后半辈子,只要中元节那日万无一失,对你我都最好不过,不是吗?哈哈。”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这个孩子?”林淮舟道。 祝珩之微微一愣:“你不是一开始就……” 林淮舟截道:“笨,那是以前。” “你……”祝珩之莫名心跳加快,哽了一下,“你是想……生下来?” 林淮舟徐徐倒了一杯热茶,清澈淡黄的茶水漾出他凉薄而含着柔光的眉眼:“我是孩子的母亲,我完全可以决定他的去留。” “等等!” 激动惊喜惊吓混杂着涌上他的脑子,他有点转不过来,“你真的要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不对,不可能啊,你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你是不是被什么妖怪附身了?你不是我师哥!不对不对,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肯定是梦!” 林淮舟淡然呷了一口茶,然后手一扬,啪的一声,扇了祝珩之一个耳光。 祝珩之疼得嘶了一声:“你怎么好端端打人!” “会疼,就不是梦。” 七月初的晚风夹着一丝丝余热,竹林荣茂,沙沙摇曳。 稀疏的竹影晃在林淮舟隆起的肚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它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往下坠了一点,从祝珩之的角度看去,林淮舟精瘦挺拔的腰,好似有点托不住它了。 从画里出来后,他们以修养练功为由,休憩一段时间,期间不少同门来看望,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多看林淮舟肚子两眼,但都以为他被祝珩之养胖了,所以没有多问,可这个理由还能撑多久? 如果林淮舟真的打算怀胎十月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又能拿什么理由搪塞同门?同辈还好说话点,但师尊长老们呢,他们历经沧桑见多识广,真的瞒得住吗? 真相一旦暴露,林淮舟又将面对何等遭遇?他所有引以为傲的名声、地位、梦想、灵力,都将付之东流,功亏一篑。 到时,从神坛跌入谷底、失去一切的林淮舟,会不会后悔自己现在的这个决定,会不会记恨他一辈子? 祝珩之完全不敢想象。 祝珩之喉结滑动了一下,才发现喉咙完全干燥得如吞刀片,他声音微哑,用哄孩子的语气咧嘴笑道:“师哥,兹事体大,我们再商量商量呗,好不好?” “不同意。”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哪跟哪啊?” 林淮舟一意孤行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最近做的事,还不够明显吗?” 祝珩之有点来真脾气了:“林淮舟,这个孩子我有份,我也是孩子他爹,为什么我的想法你从不听一听?” “祝珩之,你不就是想让孩子赶紧消失,如此一来,合欢门之事,完全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你对我的侮辱也从此被抹得一干二净,然后完全切断和我的关联,潇潇洒洒,一走了之,不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 祝珩之舌头完全打了死结,舌尖麻痹到毫无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顾虑,如果说得太直接,反而会让林淮舟觉得他在可怜他,按他那个又臭又犟的脾气,你越说他不行,他越要做给你看,结果更加适得其反。 “祝珩之,你要负责。”林淮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皎洁月光洒在林淮舟冷白脸庞,浓黑湿润的睫毛在微微发颤。 祝珩之久久不语。 风迎面而来,林淮舟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站了起来,深呼吸一口气:“总之,不管怎么样,我意已决,你看着办吧。” 不知为何,他脚步有点飘然,好似方才把他心里积压的所有重物都倾泻而出,擦过祝珩之肩膀,他手腕被对方紧紧箍住。 “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可以……” 林淮舟望着天上被乌云咬了一半的明月,呼出一口浊气:“我不想看见你,别来烦我。” 他头也不回,用力一挣,祝珩之的手圈了个空。 圆月当照,孤影凭栏—— 作者有话说:作者骑着小电鸡嚣张跋扈地扭出S形:“哇咔咔,谁懂宝宝的那句‘祝珩之,你要负责’!谁懂!!!”别看我们林宝是掌管耳光的公主,其实人家是个超会撒娇的好宝宝[可怜][可怜] 存稿告急,感觉快要变成隔日更多的节奏了,到500营养液还是会加更(有营养液浇灌我这条老命,拼了也得把饭端出来[摸头]) 第42章 看着林淮舟踏出竹苑, 修长的背影在月光下凄冷决绝,祝珩之垂下的手紧紧握拳,心头酸酸涨涨, 好像空了一块儿。 在对方即将消失在门外那一瞬间, 他手一扬,少量灵识丝丝绕绕化作一张黄符, 不着痕迹地缠住林淮舟脚踝。 那符贴身跟着他, 一路踩碎星月,划破长风, 来到一间简陋的草庐,草木芳香浓郁得能塞住呼吸。 林淮舟面色不改抬手敲门, 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怀孕以来, 每日都和又苦又臭的汤药打交道。 门前熟睡的大黄狗立马竖起耳朵, 弓背耷尾,瞠目龇牙:“汪!汪汪!” 林淮舟纹丝不动, 淡蓝色的眸子从眼尾移去, 月光下反射出一道薄薄的寒光。 那狗立刻蔫如枯草,垂下耳朵,尖声尖气地嗷嗷乱叫,后退两步,蜷进角落瑟瑟发抖。 须臾,门后有动静, 吱呀一声打破宁静。 “清也?你怎么来啦?”木青衣裳有点凌乱,脖子上印着红色黑色的斑斑点点。 那狗十分委屈地嗯嗯嗷嗷蹭着木青的手,同时,咧开嘴朝林淮舟重重吠了两声。 “臭桃花, 不得无礼。”木青拍了一下他的头喝道。 “原是清也君大驾光临呀,不好意思,我们要睡了。” 一只涂着精致丹蔻的手攀上木青肩膀,楚司司大部分的身体隐入夜色,唯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烁着淬毒般的光芒。 这么长时日以来,林淮舟已经知晓楚司司对天留山没有任何威胁,加之,这人给木青带来不少短暂的快乐,也没有伤害木青,他便没有多管。 木青见林淮舟脸色不好,关心道:“怎么啦?你们没商量好?” “嗯。” “汪汪汪!” “桃花!” 那大黄狗躲着木青身后,还在叫个不停,在夜深人静中格外吵闹,压根不听木青的喝令。 “来,乖乖,不可以哦。”只见楚司司温柔地摸了摸桃花,后者便开始哆嗦着耷拉眼皮嗷嗷叫,安安静静地在楚司司脚下蜷成一个玉米馒头。 “楚姑娘,还是你有办法。”木青由衷赞道。 “哪有,都是木公子养得好。” 林淮舟有点乏了,他径自越过这对你侬我侬的鸳鸯:“借住几天,叨扰了。” 林淮舟并不是第一次住在木青家里。 小时候练功,稚嫩的身体还没有适应师尊的严格训练,内伤外伤是家常便饭。 他一个人处惯了,记忆中只有师尊才是可以亲近之人,一想到医修药修那些人会跟他说话,会问东问西,他就发自内心抗拒和他们接触。 不管大伤小伤,每一回都是咬牙坚持下来,不涂药不吃药不休息,依旧每日按照师尊要求勤学苦练。 直到七岁那年,一日,木青背着木筐采药,在河边看见他用不知名的草汁涂手背的剑伤,立马制止了他,他们由此相识。 这一识,便是十余年。 也正因为木青就像一束光闯进他的生命,他开始觉得,受伤真的好痛,忍得好难受,必须用药,必须休憩。 于是他也学会了偷懒,每次等师尊外出,他便会去木青的草庐住上那么一两日,木青会带他爬山识药,捅蜂窝偷蜂蜜,用狗尾巴草折手串,吮吸晨间山茶花的甜汁儿…… 有那么一两次,师尊要求的功法没有练好,被发现他懒惰了,连累木青被罚两天不能吃饭,但木青并没有怪他,一句也没有骂他,还悄摸去厨房偷了两个豆沙包回来,一人一个,吃得比山珍海味还香。 对他来说,木青更像是除了养他长大的师尊之外的,唯一亲人。 和祝珩之闹矛盾后,他第一个想到可以任意去的地方,便是这间可以奇迹般消解苦难的草庐。 他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地整洁干净,陈设不变,可见,木青平时都有打扫,仿佛是一个温暖的港湾,随时欢迎他回来。 木青跟了进来,没问什么,就义愤填膺地数落:“祝兄也太过分了,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不要这个孩子的吗?关键时刻他突然非要和你唱反调?太不是人了!” 林淮舟:“……” 木青撸起袖子:“我找他说理去!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不用。” “?” “要这个孩子的人,是我。” “???” 木青一时宕机,忽而声音划破耳膜:“什么?!?!你要生下来!!!” “嗯。” 木青赶紧把头探出去,左看右看,立马锁紧门,压低声音认真道:“清也,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你可知后果?怀孕时间这么长,很难满住所有人的耳目,一旦被发现,你……” 他轻轻截道:“我知晓” 木青踱来踱去,抓耳挠腮怎么也想不明白:“哎呀,你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烛光静静地映在林淮舟冷白秀美的脸庞上,他躺在榻上,手抚摸着隆起的孕肚,眼皮半盖,眉宇之间流淌着柔水,他道:“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我不也在吗?我可以一直陪你呀。” “不,你始终要嫁人的。” “?” “不管怎么说,你会有你自己的家。” “你也有啊,天留山,寒水涧,竹苑,草庐,都是你的家。” 林淮舟缓缓摇头:“我想有一个地方,是完全属于我的。” 木青一时噎住,他自然明白林淮舟的意思是什么,须臾,他嘴角扯开一丝笑意,似是无奈,又是欣慰:“那家伙还真让你变了不少。” “不过,话说回来,你如果真要把你和祝兄的骨肉生下来,除了要面对师门长老的压力,忍受界内的非议,还极有可能因此丧命。” 木青继续道:“自上千年的医史记载,先天圣体孕育后代,只有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先例,到头来,母子双死,你真的要为之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吗?” 林淮舟沉默不语,右手贴上柔软的孕肚,仿佛能感受到胎儿的心跳和他的呼吸紧密相连。 “汪汪汪!汪汪!汪……”桃花凶猛的吠声在静夜中绕着走廊回响不绝。 “啊啊啊!死狗别追我啊!师哥!师哥!师哥快来救我呀!师哥!!!” 木青看了一眼林淮舟,摸了摸鼻子:“要不要让他进来?” “不必。” “行,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拿个大扫帚扫他出门。” 木青刚转身,砰的一下,关上的门被直接撞开! 一阵疾风带过,林淮舟身后就黏着一位哭唧唧的大高个。 “师哥呜呜呜~有狗,我好怕怕~” 木青扶额:“祝兄,你戏太过了,清也是不会信……” 话还没说完,只见林淮舟一个认真的眼刀飞向气势汹汹的桃花,后者又嗯嗯嘤嘤地灰溜溜跑了。 木青:“……” 林淮舟扫了眼搂在他腰间的手:“滚开。” “不,除非你跟我回家。”祝珩之十指交叉成锁扣,死皮赖脸道。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祝珩之笑眯眯道:“那你先把安胎药吃了,我可不值得你气坏金枝玉叶的身子。” 说着,祝珩之手掌一翻,化出两粒药丸,抵在对方唇前:“来,张嘴,啊~” 林淮舟脸颊微微泛红,瞥了一眼旁边看戏的木青,后者立马一敲脑袋:“呀!好像楚姑娘在叫我,你们好好聊,实在要打架的话,出去打哈,我正在存钱买聘礼呢。” 嗖的一下,出于生命安全,木青瞬间原地消失。 “师哥,我们吃完药再好好聊一下好吗?别气坏身子。” “你不是不要他吗?还吃什么药?”听得出来,林淮舟还在气头上,“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林淮舟以为祝珩之会像狗皮糖似的死缠烂打,连续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戏,可是,不一会儿,祝珩之翻回掌心,鼻间的苦味消失了,腰间的手也松开了。 祝珩之把一个小瓷瓶塞进他手里,表情藏进昏暗里无法看清,语气突然很正经:“对不起,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瓷瓶带着对方独有的体温渗入掌心,他低头一看,光滑的瓶身用墨汁烤了一个夸张的笑脸,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祝珩之摇头摆尾使劲儿讨好的死样。 “站住,”林淮舟握紧药瓶,温度交织,“你什么意思?” 祝珩之驻足,背对着他,沉吟不语。 “我问你什么意思?”他手指似藤蔓缠过瓶身,指甲深深嵌入皮肤。 “亥时已至,你该睡了。” 林淮舟将药瓶毫不留情掷了过去,砸在祝珩之后脑勺,瓶子反弹悬空,及时落入一只手中。 “我就是在负责!”祝珩之扬声道,“我不可能只顾着孩子不顾你,你才是最重要的!” 风穿过发梢,林淮舟的表情空白了一会儿。 “你难道没想过,万一你怀孕的事被传出去,你会吃多少的苦?我会有多心疼?!” 林淮舟忙撇开发烫的脸颊,似乎有点顶不住他炽热如岩浆的目光。 “而且,我方才在门口都听到了,这是一个死局。” 祝珩之仿佛哽了一下。 他深呼吸一口气,补道:“我只不过是你的死对头,一个惹你嫌惹你厌的狗男人、贱男人,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个意外,他就不该存在,有什么好值得你做这么大的牺牲?你就不能继续坚持你之前的想法吗?” “不能。”林淮舟含糊道。 “有什么不能的?只要没有了这个孩子,你还是那个心怀天下满心想要修道成仙的清也君,你一样可以过回原来的生活,我保证,九重大阵那日,我就算拼了命也会保全你……” “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林淮舟突然清晰截道。 “什么?” “因为你,我再也回不去了,你不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快开窍吧二位[摊手] 第43章 祝珩之一时瞳孔震缩,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林淮舟便转过身去,微微仰头, 好似憋回去什么, 声音恢复千年寒冰般的冷咧:“没了你,我一个人照样也可以, 滚。” 恍惚间, 房间里那种暧昧不清的氛围如镜打碎,他方才不小心露出的丁点脆弱, 对祝珩之来说,仿佛就像一座突如其来的海市蜃楼。 “你记得睡前把药吃了。” 祝珩之把药瓶放在桌子上, 还真的作势离去。 刚迈出一步, 砰砰砰连续几声, 门窗被一股外力重重关死, 紧接着,哐啷——响起锁头和锁链的声音。 “你们还是把话说完吧, 省得老是跑来打扰我和木公子的春宵良夜。” 是微沉中带着笑意的男声, 还张口闭口木公子的,除了楚司司还有谁? “对了,提醒一下,门窗上我都撒了剧毒,是碰不得的哦。” 祝珩之凉飕飕道:“你就不怕你的木公子要进来?如此你可就要变成没人要的寡妇了。” “呵,我给木公子的茶水里下了点东西, 不到日上三竿,他是不会醒的,你还是先解决你和你老婆的事情吧。” 林淮舟警惕问道:“你想对他做甚?” 楚司司笑道:“我们恩爱无比胜似夫妻,今夜月色很美, 自然是做夫妻该做的事啦。” 林淮舟微微蹙眉,似乎不太懂睡着了和做那事儿怎么能扯上关联?而且,听楚司司的口气,他似乎非常兴奋与期待,犹如即将要品味到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祝珩之好像听明白了,牙齿打架咦惹一声:“你他娘的真是个疯子。” 楚司司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爱他,就要占有他,不是吗?我可不像你,纸老虎一只,都这么久了,还能忍得住不下手?” 祝珩之:“……” 林淮舟:“?” “你们好自为之,早点睡吧,睡一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明天见。” “早点睡”“睡一觉”这三个字就是普通的问安,可林淮舟却见祝珩之不知听成什么了,耳朵唰的一下比红霞还绚丽。 楚司司这个人在修真界内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上一刻还在跟你有说有笑,下一刻就有可能会毒死你,谁也不知道门窗上到底有没有他所说的剧毒。 祝珩之从小狗胆包天,素来偏做别人不让他做的事,还真伸出手去推门。 林淮舟忽然捂着肚子皱眉咬牙,一手撑住桌面。 他明明把所有声响都咽下肚,可指节压出的白还未传到指尖,腰椎后便传来一阵阵熟悉的温流。 那只食指上印着半颗朱砂痣的宽厚大手,隔着一寸之差,一如既往地用灵脉来安抚躁动的胎气。 林淮舟久久地看着那只悬空的手,道:“你可以……近一点。” 祝珩之道:“你不喜欢与人触碰。” 林淮舟没出声,须臾,他微微挺身,盈盈可握的腰轻轻贴进对方的手心。 祝珩之显然一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被截断了。 “这样好受一点。” 房间再度陷入寂静,只有林淮舟隐忍着痛楚的微粗气息,断断续续,如鼓声般一下一下撞击祝珩之耳膜。 身下平整的衣料开始变得凹凸不平,祝珩之生怕被林淮舟发现什么,往后退了退,可后者浑然不觉危险来临,腰身跟着他一起退,不仅没有拉远距离,反而贴得更紧了。 “……” 手心里裹满韧瘦的细腰,腰下翘起的优美曲线正好压住他身前,大抵动的胎气太多,林淮舟着实有点难以忍受,身体随着灵气的注入而微微发颤,时不时摩擦来摩擦去。 祝珩之怎会不知晓自己越发嚣张的动静,索性仓促收掌,灵活的舌头有点打结:“先……先吃点药吧。” “嗯。” 好在他没说什么,祝珩之暗暗松了一口气,倒出两颗苦涩的药丸,递过去。 林淮舟脸色红润了许多,但不是气色好的那种淡淡透红,反而是桃花漾水般的轻云绯红。 只见他微微低头,浓黑而翘的睫毛如扑朔的蝴蝶,柔美的嘴唇稍启,就着他掌心,把药含进去。 祂又挺拔立正站好。 都怪自己平日伺候林淮舟时,调戏惯了,每次吃药都故意换着花样喂他,别提当时他脸红心跳、眼尾含水的时候多好玩了。 可如今,林淮舟已经把这种不正经吃药的动作深深刻在骨子里,结果被玩的人,变成了自己。 祝珩之的脑子里已经绽出漫天烟花炮仗。 可林淮舟就这样含着药丸,腮帮微微隆起,定定看着他,锐利轻挑的凤眸此刻放大瞳仁,刻薄的眼白微乎其微,宛若世外桃源里两个又圆又大的碧蓝湖泊。 他能不能不要露出这样勾人上床的表情? 祝珩之感觉胸腔冒起一团熊熊烈火,白烟咕哝咕哝,呛得他口干舌燥。 他掌心一翻,抛出一小簇灵火,茶杯的水登时飘出薄薄白雾,七分烫,不偏不倚,他闭着眼睛都能精准判断。 但见林淮舟下眼睑微微往上挤,上眼睑顺势下弯,露出一副餍足的神色,他端茶喝了一口,又抿了一小口,大概整个口腔都溢满了茶香,他喉结才缓缓滑动,然后,连喝好几口,似乎药味还没冲走,他将见底的茶杯熟练地递给祝珩之。 “……” 后者本想能远离一点就一点,起码不要被对方发现他身下的异样之处,但他已经伺候惯了,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已经拿着茶杯,第一步就是用水冲走杯底的茶屑。 做都做了,祝珩之现在甩手不干,反而引人奇怪,他甚至觉得自己也非常奇怪,怎么对方随便一点点小动作就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看着林淮舟又斯斯文文地喝完一杯水,薄薄凝脂下的喉结一动一动,下颌抬起一条柔美的弧线,此时的祝珩之,双腿微微夹紧,似乎快要冲上云霄。 祝珩之从未觉得自己抵挡诱惑的能力这么弱,要知道,他十来岁便开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林淮舟就这么一个日常动作,都能让他整个身体灼烧一般难以忍受。 “你能别这样喝水吗?” 林淮舟:“?” 烛光下,他嘴角沾湿,泛着诱人的水光。 “什么?”他还伸出舌尖舔了舔。 “!!!” 祝珩之赶忙捂住眼睛仓促转身,清了清嗓子道:“早些睡。” 还没等对方开口,他已经抱住自己躺在离床最远的角落,面对冰冷的墙壁,长得无处安放的腿往腰腹蜷缩,似乎试图遮挡什么或在摩擦什么。 安静片刻,只听椅子腿和地面轻轻滋啦一声,脚步声渐行渐远,紧接着床板轻轻摇动,未多时,平静匀称的呼吸声传入耳中。 祝珩之悄悄呼出一大口浊气,小心翼翼翻过身去,隔着三米远,痴痴地看着林淮舟恬静美丽的睡颜,他呼吸渐沉,右手慢慢探入身下…… 窗外,晚风拂动树枝,桂花如雨如瀑。 翌日,木青从床上诈尸而起,突然皱眉倒吸一口凉气,身下传来不寻常的痛楚,浑身筋骨酥麻,好像不眠不休打了一场大仗似的。 “木公子,你醒啦。”楚司司满面春风地端着早饭进来,气色红润有光泽。 “对了,那两个冤家有没有在我们家打架?” 他昨晚从林淮舟屋里离开后,喝了半杯楚司司递来的热茶,还是不放心那两个一点就燃的家伙,本想返回去盯紧点,可后来他很困,好像直接倒头就睡了。 楚思思上前伺候他穿衣穿鞋,心情很好的样子,随意道:“应该没有吧。” “我得去瞧一眼。” “木公子,先吃点东西吧。”楚司司给他拿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 “不行不行。”木青急急忙忙赶去,边走边吃。 长廊暗处,楚司司指尖灵光一闪,门窗的锁在木青从转角处走来之时悉数消失。 “你们……”他堪堪推开门,声音便戛然而止,嘴边的包子吧嗒一声滚落地,眼睛瞪如铜铃。 只见晨光熹微之中,林淮舟平枕在祝珩之宽阔的臂弯,睡得正甜,后者下巴抵着林淮舟头顶,右手穿过林淮舟颈后,左手越过孕肚轻轻搭在他腰侧,嘴角似笑非笑,不知做着什么春秋美梦。 “你你你你你们昨夜干了什么?!!” 木青擦了擦眼睛,觉得自己已经晕头转向看花眼了,该多睡的人是他才对。 林淮舟微微皱眉,似醒非醒,转过身,毛茸茸的头往祝珩之怀里钻了两下,大概找到舒适的位置,便不动了。 祝珩之一闻声,蓦然抬起眼皮,眸光犀利如箭射向木青,同时把下半张脸缓缓抵在林淮舟肩颈上,加紧环抱的力度,仿佛狼王护食般霸道狠戾。 木青大气不敢出,一步一步挪出门外,双手乱七八糟在空中比划什么,大概示意对方出来一下。 祝珩之也不知道怎么看懂的,还真的轻轻放开林淮舟,小心翼翼理好林淮舟压在身下的银发,盖好被子,掖好每一寸被角,便下床出去了。 当门收走最后一丝光线时,正在酣睡的林淮舟,缓缓撑开眼皮,稀疏的晨光映入蓝色眸底,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昏沉与惺忪。 他抬手摸了摸身旁祝珩之睡过的地方,感受着那温暖的余温嬉戏他的掌心。 长廊上,木青和祝珩之说清楚了,林淮舟生孩子的后果大概会死路一条,让他帮忙一起劝一劝,想办法拉回这头犟驴。 “你知道,他为什么执意生下这个孩子吗?”木青一脸认真问。 祝珩之的手垂在两侧,右手大拇指摩挲食指指节上的半颗朱砂痣,心里隐隐想到某个不确定的答案,但嘴唇抿了抿,沉吟不语。 木青嗨呀一声跺脚:“因为你啊。” “我?”祝珩之睫毛微颤,“他不是一直都……讨厌我吗?”—— 作者有话说:作者骑小电鸡完美翘头一边拿喇叭喊道:“告急告急,存稿所剩无几,戒备戒备!!!”[裂开][裂开] 第44章 木青无奈叹道:“你跟他斗了这么多年, 还不了解他吗?他如果真讨厌你,会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天天看你在他面前搔首弄姿晃来晃去?” 木青继续道:“清也从小到大, 仙尊让他做什么, 他便做什么,但他跟我们一样, 是一个人, 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他以前跟我说过,他不喜欢住在仙尊给他安排的竹苑。” “他说, 那里太冷清,太安静, 每至深夜, 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 他其实很害怕的, 可他从来不会忤逆仙尊,每夜都在恐惧中隐忍下来, 忍着忍着, 就习惯了。” “他就好像一只被仙尊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就算打开门让他飞,他也不会再飞起来。” “实话跟你说,祝兄,清也这个人,从小被仙尊带大, 性格确实有点怪,有点古板,疏冷严肃,脾气还很大。” “除我以外, 他没有朋友,没有人能和他随意聊天,更没有人像你一样毫无畏惧地亲近他。甚至可以说,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忍气吞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无微不至、寸步不离照顾他、像忠犬一样粘着他的人。” 祝珩之听得怪怪的:“你会不会用词儿?” 木青摆手道:“哎呀,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很黏你,要给你生孩子了都!” “可是……” “祝兄,还可是什么?啊?不是我说你,你平时天天师哥爱我我爱师哥挂嘴边,脸皮厚得连剑都刺不穿,怎么?现在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你反而唯唯诺诺起来?” 祝珩之还在强调确认:“你是说,他,真的喜欢我?” “废话!谁会为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生孩子?而且还要赌上自己宝贵的性命?” “他真的喜欢我?!”祝珩之又惊又喜,却语气还是有点怀疑,感觉像做梦一样。 须臾,他变戏法似的换上那副贱兮兮的嘴脸,洋洋得意地自说自话:“也对啊,哈!他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普天之下,还有哪个男子能有我长得这般颠倒众生?不过话说回来,我甚至怀疑他早就暗暗喜欢我了,啧啧,我这该死的与生俱来的魅力,实在无处安放,真是苦恼。” 木青一脸菜色:“停!我是来商量怎么让清也放弃生孩子这个念头的?不是来听你发骚的。” “哦。” “哦?!就没了?就这??” “嗯。” “……”木青觉得此人也病得不轻,“你到底想不想办法?你不会是想保小不保大,好让清也给你们祝家延续香火吧?臭男人!” “当然不是,你也是了解他的,他一旦下定决心,谁也劝不动。” 木青一时哑言,的确,林淮舟的倔脾气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寻向来鬼点子多的祝珩之商议此事。 祝珩之望着天边的云,轻声道:“由他去吧,让他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云向来高高挂在天空,飘向何处,从来不是它能决定的,可谁不想有那么一次机会可以冲破桎梏,飞向自由的远方? 木青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想这般让他自己拿主意,可是,性命攸关,不可小觑,你就不害怕吗?” 祝珩之弯唇一笑,释然道:“他想做什么,我都陪着。到最后,他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接下来大半日,林淮舟丝毫没看见祝珩之的影子,就好像这个人突然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林淮舟觉得这狗子还在跟他怄气,故意躲着不见他,软的不行来硬的,可林淮舟偏偏不吃这一套,索性就当祝珩之死了,他该做什么做什么,正好耳根清净。 离了祝珩之,他还不能活了吗? 午饭时分,宋竞难得看见林淮舟挺着肚子去膳堂吃,便端着饭碗凑过去一起坐。 可林淮舟看着素炒白菜、萝卜丝炒鸡蛋、小葱豆腐,迟迟没动筷,须臾,见他吃了一口,微微皱眉,问:“没放盐吗?” 宋竞吃了一口,细细品尝:“不会吧,大师哥,你是生病了吗?” 从前他没有开荤,并不觉得这些饭菜堪比鸡食,到底还是想吃红烧鲈鱼和香酥排骨。 一顿下来,林淮舟蔫蔫的,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凑合着吃了两口,喝了半碗热汤,便放下了。 他现在还在师尊恩准的休息期,饭后,他随手拿了一个苹果,闲来无事,便随意散步晃了一圈,天留山一切被师尊照料得井然有序。 他身形已经走样了,不好像以前那样去藏书阁一待就是一整日,以免惹人注目,更不能像往日那般去冰洞打坐练剑,那里千年极寒之气会影响孩子。 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捂着微隆的肚子,吃着祝珩之每日让酒楼送来的新鲜苹果,懒洋洋地兜回了竹苑。 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风沙沙作响。 不知为何,林淮舟总感觉近来有双眼睛在盯着他,可就是抓不住到底是什么。 罢了,许是孕期多疑,也许,一回到去,就能闻到熟悉的气味。 然而,竹苑空空如也,只有竹子的臭涩味和随风拂来的泥土潮味。 林淮舟喃喃道:“我真是疯了,到底在期待什么?” 还没到午睡时间,他便伏在书案上执笔默写《清心经》,抬笔点墨,落下一点,可宣纸上只有一滩洇湿的水渍。 抬眸一看,砚台上只有一滩平静的清水,墨锭干燥地搁在旁边。 一片竹叶从窗户飞进,轻轻点在砚台上,叶尖触及水面,泛起浅浅涟漪。 波纹中,仿佛晃过祝珩之蹲在他脚边磨墨时下巴搁着桌沿打瞌睡的样子。 林淮舟夜晚睡眠时间长,精神饱满,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饭后就是练字作画。 而祝珩之每到这时,便哈欠连天,想睡,但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会随时捣蛋,便像一只大型犬似的黏着他,闲来无事便替他磨墨。 一次两次三次……日复一日,出双入对,相伴相依。 有时候,林淮舟不想提笔,想看书,祝珩之却已经磨好墨在书案旁,摇头摆尾似的等着他,瞳仁乌黑发亮,天生的笑脸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清也君心情很好嘛?” 不知何时进屋的楚司司倚在门口,手指圈着肩前一缕发丝把玩,声音如滴入水中的石子,水中景象化作一层层褶皱漾开。 林淮舟低眉敛了神色,冷冷道:“他不在。” “不,我不是来找那小子的,我找的人,是你。”楚思思拖长声音懒懒道。 “我?” “不错,你不想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楚司司双手拢袖,一袭粉衣,妆容精致,如一只翩翩而来的花蝴蝶。 林淮舟若无其事拾出一本书,埋头翻阅,沉默不语。 一张精美的金红色帖子放在他书纸上。 “有人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这是何物?” “我可不知道你们老夫老妻的在玩什么情趣,真是的,人家忙着去赶午集给木公子做七夕晚宴呢,又不是给人跑腿的。”楚思思碎碎念叨,便挎着菜篮子扭走了。 那帖子上刻画着两只缠绵悱恻的喜鹊,林淮舟打开一看,内页有两行烫金字体 ——七夕庙会,与你有约。 确实,转眼间,明夜便是七月七。 林淮舟从来不参与任何热闹,一年四季都在专注自己的修炼大业,一刻都没有松驰过。 不管什么节日,即便是春节,天留山弟子在欢欢喜喜地庆祝,而他也从不露面,顶多吃几个木青送来的饺子。 七夕庙会倒也路过一次,去年和祝珩之打架,正好是七夕夜,当时,祝珩之三番四次带赤霄阁弟子偷偷下山喝花酒,他奉师命捉人受罚。 你追我赶期间,恰好路过人山人海的繁华灯街,当时确实惊艳了一下,还萌生了想逛一逛的想法,但最终为了顾全大局,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自从祝珩之闯进来后,他的生活由非黑即白变得五彩斑斓,许多打算藏在心中一辈子的遗憾,也好像逐渐一个个圆满了。 第二夜,林淮舟换上最好看的一套新衣裳,把如瀑如缎的银发挽了一遍又一遍,如期赴约。 入口是一个用喜鹊灯点缀的石拱门,门前排了两条长队,每人手里都拿着和他一样的帖子。 放眼望去,皆是成双成对,一个个脸上荡漾着比蜜糖还甜的笑容。 林淮舟形单只影穿插在中间,且他身形拔长,基本高出半个头或一个头,气质出众,又生得貌美非凡,着实鹤立鸡群,不禁引人频频投来窃窃私语的目光。 大概好奇,这个天生尤物般的美人另一半是什么样的吧。 林淮舟从未被这么多人如此直勾勾地看着。 虽然修真界无人不知他清也君,见者毕恭毕敬,看一眼都觉得冒犯,可这里是人间,百姓们每日忙着早出晚归谋生,谁有时间去窥探一个与自己生活无关之人?没见过他,实然正常。 他稍稍低着头,阖上眼皮,默念《清心经》,拿着帖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着,手心略湿,一路排到前头。 那验帖之人看了看贴,上下打量他几回,那眼神说不上是恶意,反倒像在说“原来是你啊”。 林淮舟当时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并无多想。 入了石拱门,往右拐,走上近百米,视线便越发明亮,再走几步,亮如白昼,遥望去,一整条宽敞的街道都用不同形状的花灯装饰着,多姿多彩,好像一条璀璨银河直通天际。 继续往前,人群开始和他肩并肩走去,摊贩的吆喝声、妇孺的嬉笑声、杂技艺人喷火的呼呼声、舞狮游街的锣鼓声、掺杂肉沫的面糊倒进油锅的滋拉声…… 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香甜辣酸,你争我抢地挤进空气里,又调皮地钻入每一寸衣料,让人由头到脚都散发着烟火气。 林淮舟边走边看,眼睛几乎要转不过来。 这时,一个鬓角苍白老伯,扛着一大串冰糖葫芦的迎面而至,貌似一下子就瞄准了林淮舟,劈头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林淮舟驻足,轻轻阖首。 “可要买一支尝尝?” “我没带银子,不好意思。” “诶,莫得事莫得事,”那老伯摘下一支鲜红透亮的糖葫芦,递给他,“就当是一枝花,赠花与美人,是我赚啦。” 林淮舟婉拒:“不,您出门做生意不容易,我怎可白拿?” “拿着拿着。” 老伯盛情难却,林淮舟只好作罢:“多谢。” 老伯见他光看不吃,便催促道:“你不吃吗?” 林淮舟被他看得实在不好意思,便低头咬了半颗,清脆的糖衣裹着酸甜软糯的山楂,在口腔中爆开,甜而不腻,酸而不涩。 “好吃吗?再多吃点,把两颗吃完。”老伯有点莫名其妙,好像迫不及待想看到什么。 在对待这样和蔼友善的老汉,林淮舟不是一个忍心拒绝的人,便真的吃完了两颗。 忽然,嘴里嘎嘣一声响,他鼓鼓的腮帮子戛然而止。 老伯激动朗声笑道:“这就对了,对了!” 林淮舟牙槽动了动,吐出一颗表面皲裂的白色珍珠? 甫一抬头,那老伯已经消散在人群中。 他指腹轻轻一捻,白色粉末中露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没有字,只有一条直走右转的线路,还有一个贱得让人恨不得把巴掌伸进去的笑脸。 “又搞什么鬼?幼稚。”林淮舟嘴上硬着,脚下还是按照线路穿过人海走起来。 孰料,右转后,只有一扇冰冷坚硬的墙壁和他面面相觑。 “……” “你跟我来吧。” 林淮舟闻声低头一看,墙下蹲着一个四五岁光景的小男孩儿,头发散乱蓬松,稚嫩脸庞灰扑扑的,衣着的补丁密密麻麻,看不出颜色。 “去哪儿?”林淮舟蹲下身问他。 男孩儿眼里满是警惕:“我答应过别人,不能说的,你跟我走就好了。” 他径自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林淮舟有无跟上。 路的尽头是一个四脚亭,穿过亭子,四周皆是铺满成千上万花灯的湖面,一条平板木桥直达湖心,割开五彩斑斓的水色,一艘恢弘华丽的画舫等待在桥端。 只见那男孩儿含着手指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暗号似的,那船立即放下一截木梯,轻轻砰的一声,和桥搭在一起。 男孩儿往旁边让了一步:“就是这儿,你上去吧。” 林淮舟不明所以,但还是道了声:“多谢。” 话音未落,从天而降两块金子,男孩儿眼睛立即发亮,一举扯起衣服兜住,兴冲冲地一蹦一跳跑开了。 木梯倾斜着一直延续到画舫的最高处,那里明亮如月,好似茫茫黑海中亮起的一盏明灯,浓浓云雾中伸出的一只手,指引着林淮舟抬步迈去。 木梯内部大约是中空的,他每踩实一步,就会发出轻轻的咚咚响。 好似和他胸膛里的某种声音合二为一,时而化作一团灼热之火,令他手心冒汗,时而化作一道触及全身的闪电,令他脊骨发麻,脚下发颤。 他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漫长又莫名其妙的失控感,索性驻足于半途,腾空如蝶,一举越过所有木梯,直达顶端。 结果,那是一个格外宽敞的空地,寂冷月光下,一个人影都没有,空空如也。 “……” 林淮舟压了压唇角,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挤压着心脏。 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去之时,一个满脸五颜六色的戏子探出头看,不小心和他对视一眼,结果她尖锐地啊啊啊叫起来:“挚友已经到了!快快,准备!准备!!” 话音未落,脚下船板开始砰砰砰震动,从边边角角涌现出一群手拿花灯的男女老少,以他为中心,迅速围成一个圈。 紧接着,两边纷纷攘攘出来一群身穿戏服或拿着二胡唢呐月琴梆子的人,井然有序各就各位,开始吹拉弹唱起来。 两个花脸踩着乐声,高举手臂,用披风组成一道双开门宽的帘子,慢慢走上来,那袖子下有一条缝,缝后有一双鞋。 林淮舟眉心微动,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披风呼的一下挥开,曲子忽而高亢而激烈,又夹杂点二胡的咿呀悲色,一个竖眉髯须的光膀子将军角色赫然亮相,健壮成块的背肌上,五花大绑着一捆荆棘。 祝珩之踩着曲子拿腔拿调地走了几步,悲泣而拉长高唱:“林兄啊,我滴挚友,怪就怪我……” 尾音还没降下来,周围的人便开始起哄:“原谅他,原谅他,原谅他……” “……”林淮舟转身撒腿就跑。 祝珩之伸出手:“喂,我还没演完呢!精彩还在后头!” “你们一个个都不按排练的来,把人吓跑了都!出场费挨个减半!”话罢,他足尖一跃,眨眼间,已经追到林淮舟屁股后了。 “师哥,你快回来啊,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跑,后面的戏才是最精彩的,我没日没夜足足练了两日呢。” 林淮舟托着孕肚跑在前头:“祝珩之,如果你想看我当众出糗的话,不必大费周章,你已经做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好好道个歉,真没别的!师哥,你别跑那么快,当心孩子。” 祝珩之背着一捆满是刺的荆棘,稍微一动就扎得疼,实在不敢用上全部灵力追上去,而林淮舟这几日被他的元气补得很滋润,体力自然不错,所以,祝珩之无奈只好一直追在下风。 此时,他们一前一后拐进了七夕庙会的主街道。 灯火明亮如昼,人山人海,祝珩之的半裸装扮实在过于奇怪,不免引得女子当街捂眼大叫,引人细细碎语。 “把你衣服穿好,装什么廉颇负荆请罪,丢不丢人?”此处人多不好跑,林淮舟便换作快走,简直羞红了脸,装作不认识祝珩之。 “好好好,那你别走,等等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祝珩之的手越过人群去拉林淮舟。 旁人频频看过来,林淮舟假装扶额挡住自己的脸:“快点,我数到三,一……” 祝珩之赶忙卸下那捆荆棘,往旁一扔,然后抽出绑在腰间的袖子一穿,一系,就端正了。 林淮舟真的抬不起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想到这种兴师动众的蠢办法?” “我就是想弄得真诚一点儿,没想到你脸皮这么薄,快红出血了都。”祝珩之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又软又烫,像一个刚出炉的脱壳鸡蛋。 “滚。”林淮舟打开他的手。 适时,远处,一颗颗火星子从地面尖叫着升向天际,在漆黑的夜空中陆续嘭嘭嘭炸开成一朵朵绚烂烟花。 花灯街上,人人不约而同驻足仰望着此起彼伏的缤纷花海,好像人间的一切都为之按下暂停。 “跟我走。” 祝珩之一把握住林淮舟的手,侧肩小跑,弯弯曲曲穿过人群。 “去哪儿?”林淮舟任由牵着,还没等祝珩之回答,他其实就已经任由对方带到天涯海角。 “一个好地方。” 熙熙攘攘的模糊人流中,祝珩之奔跑着回眸一笑,发丝肆意扬起,深邃的眉眼映着烟花洒下来的碎光。 后来的后来,林淮舟被祝珩之压在床上打桩,后者突然停下来,问到什么时候觉得他最好看。 那一刻,林淮舟脑海里闪过的,便是漫天烟花下渍着世间所有光亮的那一双弯如月牙桃花眼。 茫茫烟雾把他们从世间隐匿,嘈杂而绚烂烟花的之下,林淮舟冰冷的手腕被一只常年温暖的手一路扣着,好似一切都慢了下来。 每跑一步,就越过世俗,踩炸一朵响亮的烟花,旁人欢呼拍掌,他们仿佛身着婚服于喜堂之上,得到了全天下由衷的祝福。 跑出主街,祝珩之带他拐进巷子里,东钻西拐像老鼠一家逃难似的,不知穿过了多少黑暗,眼前才豁然大亮。 站在逼仄昏暗的巷口尽头,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这里没有任何遮挡,没有任何人声,仿佛整个烟花绚烂的天空就悬在头顶上,为他一人绽放。 “怎么样?好看多了吧?这地儿,我可是找了很久的。”祝珩之站在他身旁,双手叉腰,微喘地得瑟道。 林淮舟看了他一眼,继续仰着头,星星点点均匀落在他淡蓝眸子里,熠熠生辉如深海宝石。 “你放的?” 林淮舟声音不大不小,全给烟花吞噬了。 “什么?”祝珩之扬声,微微倾斜身子。 林淮舟的头也偏过去,一手揪下他耳朵,嘴唇凑上去:“这些烟花都是你放的?” “是啊,方圆百里的烟火铺子全给我掏出来了,够意思了吧?” 林淮舟只是嘴唇弯了弯,没回应,继续抬头欣赏。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烟花越来越多,重重叠叠挤着抢着,祝珩之只好贴着他耳朵说话。 “说什么?” 林淮舟亦是如此,二人你凑我我凑你,你咬我耳朵你贴我肩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的小俩口。 “……你真不说点什么吗?” “………”林淮舟移开眼,就嗯了一声,继续看烟花。 祝珩之若不是盯着他喉结看,都不知道他出声了。 “嗯???没了?!” 林淮舟一脸认真点头。 “……” “那你呢?”他反问道—— 作者有话说:《社牛老公和他的社恐老婆》[让我康康]存稿告急,正在写大boss的关键剧情,特别卡文,时速500,三次元早六晚七,每日都在大批大批掉头发,感谢宝宝们的支持,营养液解锁700再送字数哈~OZ 第45章 “我?你都不夸我一下, 我还能说什么?” “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人并肩挤在巷口看烟花升起,看烟花散去, 谁也没说话。 祝珩之偏头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似乎在懊悔为什么这个大好时机还要逞嘴皮之快?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这个刻在骨子里的死对头原则,还真是破坏氛围。 喉结紧张滑动, 他稍稍翘起食指, 便碰到了林淮舟微凉的手背,然后悄悄观摩对方的表情, 林淮舟明明僵直了脊背,却不为所动, 好像在暗示他可以再进一步。 他感觉鬓角瞬间逼出毛汗, 喉咙干得冒火, 犹豫再三后, 食指再抬起一丁点,轻轻勾住对方柔软的小拇指。 突然, 旁边的窗户哗啦一声划开, 不分青红皂白朝他们吼道:“直娘贼的放这么多烟花干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看老子不削了你们!” 说着,一个壮汉拾起粗棍就爬出窗来。 祝珩之手指压进林淮舟指缝:“跑!” “站住!别跑!!”那壮汉紧追不舍。 祝珩之欲往右拐,谁知,身子被林淮舟忽而拽去另一边,塞进一条墙缝里, 二人只能胸膛贴着胸膛,气息此起彼伏。 待那壮汉远去,烟花也停了,林淮舟欲拔出被祝珩之抓得牢牢的手, 可后者纹丝不动,反而握得更紧,紧得无法呼吸。 “你……”他一抬眼,便撞进了祝珩之灼热而深沉的目光。 “一起走下去吧。”祝珩之认真道。 “什么?” “师哥,我是说,我们,你,我,孩子,一家三口,一起走下去吧,接下来的路。” 逐字逐句,情真意切。 林淮舟撇开目光,轻轻应了一个字:“嗯。” 祝珩之一时不太相信,他印象中总要和他唱反调的林淮舟,怎么可能这么乖一下子就应了? 怎么着嘴上功夫也得拌上几十个来回,林淮舟才会做出一副勉为其难、堪比逼良为娼的表情吧? 林淮舟嘴巴微微张开,正欲说些什么,就被一个温湿的软物堵了回去。 他蓦然睁大眼睛,眼皮扫过祝珩之细长而微颤的睫毛,微凉的鼻尖贴上对方温热的脸颊。 “唔……” 林淮舟觉得一切都好突然,身体下意识推拒,对方却一直逼近,一条腿强迫卡进他双腿之间,双手捧上他的脸,灵活的舌头便长驱直入,胡乱扫过他口腔里的每个角落,发出湿濡而令人羞耻的啧啧声。 身后是一闪冷冰冰的墙壁,林淮舟脚后跟已经紧贴墙角,退无可退,后脑勺被祝珩之大手垫着才没有磕到,也正因为那只温暖的手,他才会被迫不停接受祝珩之强硬的吻。 “嗯呢……唔!唔唔……” “嘶——”祝珩之倒吸一口凉气,血腥味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 “啪!” 一声耳光在寂静夜间显得特别清脆,祝珩之嘴唇被咬出一大口子,还在流血,同时右脸嵌上了五根分明泛红的手指。 “无耻。” 林淮舟满脸通红,眼睛湿润得快哭似的,他拿出帕子擦掉嘴上混着水光和血迹的液体,转身即走,没几步,便一跃而飞。 祝珩之懊恼地一拍额头,狠狠扇自己一巴掌,便追上去。 这厢,林淮舟很快就回到了竹苑,一落入院中,池塘里宝蓝色的鱼儿就不停跃出水面,吧哒吧哒的水声带着急切警告意味。 林淮舟神色忽而一敛 ——薄薄的纸窗上映着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似乎在翻箱倒柜寻找些什么。 他暗暗捏诀,并二指,在虚空往后一拉,银蓝色光芒汇聚成一把通体透明的剑,宽袖一挥,那剑势如破竹,眨眼间劈开窗户,直刺黑影! 那黑衣人反应也是极快,剑刃只划开了他臂膀,可带过的剑风格外凌厉,一下子将他冲飞起来,重重摔在林淮舟脚下。 “好大的狗胆,竟敢擅闯我的地方。” 那人似是没料及林淮舟会这么快回来,一时目露惧色,手掌拍地,腾跃而起,从袖子里亮出锋利短刀! 脚步化影,像极速旋转的陀螺,不顾一切发起攻击,仿佛他要的东西,就在林淮舟身上。 此人来势突起凶猛,林淮舟在月光下旋了几圈,又长又软的银发在空中如裙摆漾开,必不可免划过对方的刀刃时,一碰便碎了一撮,如星光洒入银河,还没出招,那人就收了攻势,夹起尾巴撤退。 好巧不巧,他刚起步直飞,正好迎上祝珩之。 “拦下他!”林淮舟令道。 不明所以的祝珩之抬手就是一个重量级的火拳,拳头还没落下,晴天之夜居然劈下一道刺白的闪电,雷声轰鸣炸耳,祝珩之被那股神秘的力量逼得后退数十米。 一抬眼,哪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林淮舟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修真界四大长老之一,容山堂堂主容正坤的绝招 ——雷遁术。 这个人,到底是容正坤的谁? 容潘吗? 林淮舟刚好看见祝珩之脸上露出和他一样的疑色,后者欲过来说些什么,他转身进屋,砰的一声,把祝珩之关在门外。 屋子里什么都还在原位,那人到底在找什么? 是夜,林淮舟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昏昏欲睡,却梦见什么可怕之物,惊醒四五次,后背浸透冷汗,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近来要发生什么。 翌日,光影在他平缓起伏的孕肚上蹦来蹦去。 叩叩叩,有人敲门。 林淮舟缓缓睁眼,按了按没睡好而突突跳的额角:“门没锁。” 这个点了,大概是祝珩之买了早饭过来。 叩叩叩,对方还是在敲门。 林淮舟有点不耐烦呼出一口长气,抬手拿了外衣披在肩上,走去开门,同时勤快地转着绵软的手腕,约莫准备送上一个前所未有的耳光大礼。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长形之物立马映在眼前,逆着光,阴影全打在他冷白的脸上。 “清也君,劳烦跟我们去谪仙殿一趟,四大长老有请。” 上百个黑袍面具人乌泱泱挤满整个院子。 林淮舟眯了眯眼,那是一个金色庄严的令牌,上面刻着“长老会”三字。 持令者是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修士,一身黑色劲装,手拿擎天怒戟,正是谪仙殿长老会的掌令使者——负责传达并实施长老的指令。 所谓谪仙殿,那是修真界最高审判处,位于九天云海之上,由四大长老 ——首座长老、执法长老、阵法长老、情报长老,即天道神像、天留山妄静仙尊、婆落寺尚空方丈、容山堂堂主容正坤。 后三位作为审讯人,亦称为“长老会”,审讯结果通过掷圣钱来告知天道神像,双面朝上,为允,上下两面,为否。 若“否”,则会进行二次审问与判决,直至天道应允。 凡修士违反门中大忌,即将或已经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才会惊动此处。 “请吧。”使者化出一对灵光流转的囚龙铐,示意他戴上。 林淮舟不为所动。 “这是谪仙殿的规定,清也君,得罪了。” 林淮舟处变不惊,慢条斯理穿好外衫,玉簪挽起银发,伸出白净的双手戴上铐,沉稳冷静走过黑袍面具人齐齐让开的一条小道。 翻腾云海之上,谪仙殿屹立于金光灿烂之中,恢弘神秘。 林淮舟和掌令使者并肩在前飞行,看似关系友好,实则后者警惕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林淮舟,以及,身后的黑袍面具如蝙蝠成群,看似忠诚护送,实则不停变换难以勘测的阵法防线。 须臾,众人落于巍峨殿门之前。 使者举起令牌,三五个守卫便轧轧推开厚重的门扇,正冲着门的,是一座与殿檐同高的参天石像,垂眉低眸,悲悯万物,正是天道的化身,长老会的首座长老。 右座,慈眉善目,长须飘飘,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林淮舟,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人,妄静。 左座,浓眉吊眼,嘴角下垂,眼珠子斜睨而来,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模样。 再往下一点,应是婆罗寺的尚空方丈,可却坐着一个披苍蓝袈裟的闭眼和尚? 那人朝林淮舟点头微笑,不正是之前于萨渡河黑水湾遇见的弄玉吗? 他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没有入魔痕迹,大概是被成功渡化了吧。 “淮舟啊,从小到大,为师教你最多的,是什么?”妄静严肃沉痛的声音在静可闻针的大殿中回荡。 压抑、窒息。 明明此地无比敞亮,可给人的感觉如同掉入深海那般沉重与阴暗,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着他往下坠。 他喉咙很紧,半晌才找到发声的地方:“五戒、四不可。” “一一道来。” “戒骄、戒躁、戒财、戒酒……戒色。” “嗯。” “不可不学,不可不礼,不可不仁,不可不义……不可不诚。” “既如此,你有无话可说?” 林淮舟垂落的宽袖下,冰凉的手指蜷了蜷。 与此同时,祝珩之两手大包小包从山下回来,一身菜市场的杂味儿,迫不及待摇着尾巴奔向竹苑献宝。 “让祝珩之出来!” “你谁啊你,这里是赤霄阁,容不得你们寒水涧这帮长毛和尚在这里大呼小叫,滚滚滚。” “他再不出来,大师哥就要大祸临头了!” “什么意思啊?又不是我们老大害他,真是稀罕。” 眼见宋竞和霍帆就要刀剑相向,祝珩之立马飞到中间,分开两群人:“他出什么事了?” 宋竞焦急万分道:“今日一大早,谪仙殿的掌令使者把大师哥铐走了!” 话音未落,原地只有散落的豆沙包和一些精致可爱的点心、一只热腾腾浑身流油的烤鸡,还哪有祝珩之的身影? 霍帆气呼呼一推宋竞:“那肯定就是林淮舟犯大事儿了,找我们老大干甚?你又不是不知道擅闯谪仙殿的后果有多严重?!” 宋竞难得没有拔剑,而是一脸平静坚定道:“大师哥就算做了什么,那也一定是对的,无论如何,能不顾一切并且绝对能救出大师哥的人,全天下,唯祝珩之不可。” 第46章 谪仙殿内, 妄静复问道:“淮舟,没有话要说?” 声音沉静有力,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 犹如把他压上虎台侧, 冰凉刀刃抵在他纤细嫩白的脖子后。 林淮舟依旧沉吟不语,神色坚韧, 一如风骨之臣不惧奸佞。 “哼, 还有什么可说的?”左边传来一声赤裸裸的讥笑,容正坤怪音怪调道:“这位仙门表率清也君, 肚子都圆成这般了,还不明显吗?我相信各位都长眼睛的吧?” 此话如一支穿云利箭, 径自撕破门派之首天留山最尊贵的脸面。 妄静深深呼出一口失望的气息, 闭了闭眼, 最终还是递了台阶出去:“淮舟啊, 你可有何要解释的?” 林淮舟面色不惊,只是抿唇握拳, 后牙槽微动。 容正坤哂笑, 朗声道:“还解释什么?妄静兄,您身为公正公平的执法长老,可不要徇私枉法,包庇您最心爱的弟子啊,天道有眼。哦,难不成, 他肚子里的孩子,还能有假的?其实,里面塞的是一团棉花?还是绣花枕头?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堂主此言差矣,”弄玉轻声道, “您也说了,天道在上,岂容你无凭无据便定了清也君之罪呢?” 林淮舟看了弄玉一眼,并未多言。 容正坤眉毛一竖,指着他道:“这里哪有你这个小辈插嘴之理?我乃堂堂情报长老,又怎稀罕凭空捏造罪名?好,妄静兄,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话罢,他胸有成竹扬声喊道:“潘儿,带上来。” 未多时,林淮舟只听陆陆续续有咚咚响,好像没有拐杖的瘸子跳在地面的声音。 回头一看,那是一只头顶七彩云角的仙鹿,高二三丈,仔细看,鹿角只有两个分叉,还是个幼体,相当于人间的三五岁孩子。 不知为何,他浑身是疤痕,似乎受到过惨绝人寰的虐待,右脚被咬出一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都疼,它却一声不吭,低着头,蔫蔫的,倒有点思念成疾的意味。 容潘抬高鼻孔,不屑地睨了林淮舟一眼,躬身抱拳:“拜见父亲、妄静仙尊。” 容正坤挺起胸膛,一脸骄傲:“潘儿,你来告诉他们。” “是。” 容潘转身,扬起下巴道:“此乃珐华鹿,众所周知,此灵兽最通人性,最懂感情。它更加特殊,出生后便失去母亲,同族群走散,举目无亲,游荡四方,患有严重的自毁倾向,你们看,他身上的伤疤,全是它自己撕咬抓挠弄的。” 弄玉轻笑道:“容大少,这同清也君之事有何干系?”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容潘拿出一小捆柔顺的银发,“各位看好了。” 但见他高举那一小撮银发,晃去珐华鹿眼前,后者像闻到什么喜欢的味道,鼻翼急剧翕动,耷拉的脑袋一下子抬得高高,眼睛炯炯有神,一个劲儿蹭着银发,就好像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孩子。 在场几位你觑我我觑你,神色各异,各怀心事。 容潘道:“这珐华鹿自小缺乏母爱,但凡闻到浓郁的母体气息,便会激动成这般,显然,它已经完全陶醉其中,母体的形成,至少也有三五个月。而这些银发是谁的,就不必我多说了吧?清也君?” 林淮舟背部僵直得有点发酸,眼睛眯了眯. 昨日之人,正是他。 难怪,当时屋子里没有一点翻箱倒柜的迹象,难怪,容潘被发现后,也要势必和他斗一斗,合着,是为了削掉他几根头发来做局。 “怎么?清也君不说点什么吗?也对,你还能说什么呢?哈,你从来都是小瞧我的,没想到吧,你这辈子,还是栽在我的手里。” “在《万里乾坤图》的时候,我就纳闷,你一个如此注重仪态之人,怎会容许肚子搞得这么大?后来我寻思着,这一定有猫腻,不曾想,还真被我发现了呢,哈哈哈。” “林淮舟啊林淮舟,你有眼不识泰山,若当年你从了我,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可如今,啧啧,可惜了,这幅世间最漂亮的皮囊,今日过后,捧上神坛的清也君,便要陨落谷底了。”容潘洋洋自得道。 弄玉有意也无意道:“容大少,你随身带着一个男人的头发,也太恶心了吧,谁知道你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 “弄玉!别以为你代替尚空方丈出席,我就不敢拿你怎样!这都是证据!我父亲在此,岂容你信口胡来?” 容正坤正色附和道:“妄静兄,你的爱徒与男人私相授受,不知廉耻,违背天道,怀有孽种,事发之后,并无负罪坦白,反而欺门骗师,隐瞒数月,该罪加几等啊?” 弄玉道:“容堂主,恕我多言,依我看,清也君一身风骨,心术颇正,以斩尽天下妖魔为己任,如今却违背正统,身怀六甲,不惜灵脉日渐受损,难道各位不觉得奇怪吗?” “依贫僧看,清也君大概是有苦难言,受人迫害也不一定,试问,堂堂谪仙殿的规矩,就是不明不白对一个孕妇施以重刑吗?” 轻飘如云的语气,却令在座各位脸色一变。 容潘怒道:“你一个臭和尚,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林淮舟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狐媚子,他勾的男人还少吗?” “咳咳,潘儿,不得无礼。”容正坤使了个表面眼色警告他。 见妄静脸色变得更青了,容潘缩了缩脖子,敛色恭敬道:“妄静仙尊,方才您也看见了,林淮舟是天留山弟子,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一切全凭仙尊定夺。” 须臾,妄静沉声问道:“淮舟,那人是谁?” 林淮舟宽袖下的拳头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谪仙殿外,十来个守卫排成一行,雪亮的剑尖齐刷刷对着一个红衣人。 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一把把气势逼人的剑,实际在微微发颤,守卫的眼底充满恐惧,因为来人浑身散发天下王者般的气息,一如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嗜血夺命的鬼阎罗。 其中一人往后退了退,喝道:“来……来者是谁?报……报报上名来!” 祝珩之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少废话,把门打开。” 另一人昂首挺胸往前一步道:“没有令牌,不得进入,这是规定。” 祝珩之只是淡淡移去目光,那人便像丧家犬般落荒而跑:“我我我我我去找使者!你们撑住!” 祝珩之可没有那么多耐心,他只知道,慢一刻,林淮舟就有可能在里面多受一点折磨,他一想到那画面,心脏便如放进沸腾油锅里千煎万熬。 “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他右手虚空一握,五火七禽扇登时化出,一展,一扫,一只飞天朱雀卷着冲天焰火,尖啸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一大团云雾骤然凭空升起,整只火焰滚滚的朱雀被瞬间吞噬,轻松得好似一滴水吸干土。 一双卷纹黑靴踏出云雾,男子穿着黑色劲装,手持擎天怒戟,手脚并开,做足最强迎战姿态。 他声音冰冷无情:“擅闯谪仙殿者,杀无赦。” 殿内一片寂静,数十丈高的天道石像前,林淮舟渺小如蝼蚁,他咬紧牙关,依旧不发一声。 妄静从高座走下来,复问:“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林淮舟喉咙又涩又紧,他知晓,妄静仙尊步步逼问,是在护他。 因为只要他亲口供出来孩子他爹,他的罪行与惩罚,会酌情减少。 容潘煽风点火哂笑道:“妄静仙尊,您还不了解您爱徒吗?他这么带劲,这样逼问下去,他是绝对不肯交代的,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定能找出那人。” 容正坤唱红脸道:“哈哈,还是我儿聪慧,但说无妨,我相信,妄静兄是没有意见的吧?” 事已至此,妄静仙尊除了“嗯”一声,也无他答。 容潘歪嘴一笑道:“此法颇为简单,清也君腹中胎儿定然流着那个男人之血,只要把胎儿剖出来,以其血画出追踪阵,便能分晓。婆罗寺最擅阵法,应当知晓我所言不假。” 林淮舟眼尾微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终于开口道:“你要是敢动我孩子,我必让你陪葬。” 容正坤怒斥道:“好大的口气!妄静兄,这就是你亲手教的好徒儿?” 妄静不语。 弄玉温声道:“容堂主稍安勿躁,护犊乃万物之本性,若有人提议要将容大少活活碎尸取血,您又会如何呢?善哉善哉。” 容正坤一时哑言,那表情就像吃了狗屎一样难看。 “好了好了,别吵了,”妄静站在林淮舟面前,板着脸,语气一如平常那般温声温气:“既然你选择一人扛下所有,为师也不勉强你,你深知,身为寒水涧弟子,应当清心寡欲,远离红尘。” “可你身为众弟子之首,乃至天下修行楷模,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与男子私相授受,钻隙逾墙,沦为笑柄。为师实在对你太失望了!淮舟啊,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林淮舟面色微动,双膝下跪,以头叩地,拜了大礼,决然道:“多谢师尊成全,师尊养育之恩、教诲之德,弟子没齿难忘,只能来世再报。” 容正坤脸色臭味冲天,道:“妄静兄身为执法长老,可莫要心慈手软啊。按谪仙殿规定,欺师灭祖、离经叛道之辈,当如何呢?” 未等妄静回答,林淮舟便沉着清晰道:“上幽冥台,入千琐阵,捆灭灵柱,镶三十三颗剔骨钉,挨九十九道玄雷鞭。生死,由天。”—— 作者有话说:祝狗正在骑马来的路上…… 作者正骑着小电鸡朝马屁股狂甩鞭子:“再慢一步,你就要守寡了!” 第47章 妄静仰头叹息, 片刻,抬手一挥。 一道奇异的灵光如过境狂风,扭曲了所有事物, 一步一景, 转眼间,敞亮神圣的谪仙殿变成乌云密布之下的幽冥台。 林淮舟起身, 挺直腰杆, 匀步向锁链交缠的灭灵柱走去,一手轻轻抚摸孕肚, 像在悄悄说“有娘亲在,别怕, 孩子”。 须臾, 林淮舟背对参天神柱, 眼神坚毅, 缓缓抬起双臂。 见妄静和弄玉久久不动,容正坤催促道:“执法长老, 阵法长老, 天道在前,行刑吧。” “淮舟啊,你当真爱他到愿意为他赴死?只要你肯交代,一切还为时未晚。” “清也君,是否需要再考虑一下?” 妄静和弄玉还在试图给他留后路。 林淮舟二话不说,并二指, 往旁一划,神柱上的铁链像毒蛇般蠕动,哐啷啷死死缠上他四肢。 他用力挺直腰背,让椎骨下半部远离冰凉的柱壁, 以免让孩子在生前最后一刻,觉得世间冷酷,无所留恋。 他要让孩子感受到,人间爱意不减,希望下一辈子,还想回到他身边。 林淮舟缓缓合上双目,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神情却无比刚毅,宛若破碎白瓷依旧保持锋利光芒。 弄玉无奈叹了口气,五指并拢在下颌前,虔诚道:“阿弥陀佛。” 话罢,他食指与大拇指之间的佛珠迸发灵光,登时,幽冥台上以灭灵柱为中心,覆上一层金光大阵,繁密佛纹正旋和反旋交相错映——压制受刑者灵脉护体的千琐阵。 这个阵法可不是能打趣的,受刑者困在其中,犹如褪了一层最重要的保护皮,以近乎肉体凡胎,正面遭受天罚。 谪仙殿存在上千年,走上幽冥台之人不下数百,然,能活着走下之人,还未有之。 见修真界天下第一、最为受人敬仰、人人赞不绝口的天留山弟子——林淮舟如今大着肚子被束缚在耻辱柱上,脸色病白,手腕脚腕被锁链绞得破皮流血,容潘与容正坤相视一笑,眉宇之间的快意几乎掩盖不住。 妄静手心一翻,三十三枚剔骨钉漆黑油亮,宛如妖魔锋利森森的爪牙,他犹豫再三,实在看不过去,背过身,钉子悬在他灵光中,迟迟未行动。 “还等什么?” 容潘冷笑一声,一举跃至妄静身旁,掌心一推,那数十枚钉子赫然如发疯流涎抢食的恶鬼,直直瞄准林淮舟三十三道最要命的穴位! 电光火石之际,砰—— 地动山摇,殿门被狠狠砸开,随着一声痛苦惨叫,一个黑色劲装之人重重摔在幽冥台下,五官鼻青脸肿,浑身鲜血模糊,擎天怒戟扭曲黑焦,像破铜烂铁被扔在一旁。 与此同时,一团夹着人影的火焰势不可挡,轰然冲向林淮舟! 眼看着,只差一寸,剔骨钉便要得逞,那火怒然呼呼增强数倍,在毫厘之差将要消失时,用尽全力赫然挡下! 林淮舟听见钉子入骨的破开声,可丝毫不觉疼痛,甚至还有一股暖暖的灵力包裹着他和孩子,像拥入一个充满诚意的怀抱,肩颈抵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熟悉的气味萦绕鼻间。 “对不起,我来晚了。” 林淮舟蓦然瞠目。 声音微哑深情,他明明在昨夜听过,胸膛一如既往宽阔温暖,并不稀罕。 可此时此景之下,他竟然鼻子莫名一酸,眼眶止不住湿润,想紧紧抱住对方,流出柔软的泪水。 血腥味丝丝绕绕溢满空气,林淮舟被抱得更紧了,他清晰地感受到,随着不停绞入灵骨的剔骨钉,祝珩之的灵力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在慢慢溃散。 林淮舟红着眼睛怒骂道:“你找死吗!给我滚回去!” “不,”祝珩之大手箍住他后腰,孕肚顶住他坚硬的腹肌,额头抵着额头,弯唇轻笑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走吧,接下来的路。就算堵上这条烂命,我也会护你周全。” 容潘气到极致,表情格外扭曲,转而又幸灾乐祸笑道:“祝珩之,你还是来送死了。剔骨钉的滋味如何啊?哈哈哈哈。” 妄静挥袖负手,难得扬声道:“没规矩的东西!你又是怎么回事?!” 容正坤一脸看好戏:“妄静兄啊,你没看到吗?你的两个爱徒抱得这么难舍难分,都快亲上去了,显然便是一家三口团聚了呗。” 妄静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只见祝珩之手腕一转,两道火光在空中划出利落弧度,吭吭——箍住林淮舟的锁链骤然断裂! 后者身子一软,如飘零的落叶被祝珩之拥入怀里,他的袖子顺势上拉,小臂及腕部的阳池穴、外关穴、会宗穴皆为剔骨钉钻死,鲜血如溪流,哗哗流满地。 妄静怎会不知,此时的祝珩之,相当于清醒地忍受浑身二百零四根骨头同时折断、碎裂、移位,交织惨痛,何等难熬。 祝珩之坚定道:“师尊,其实我肖想师哥很久很久了,为得到他,我不惜设计他一起入了合欢门。孩子是我的,隐瞒孕事也是我出的主意,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与师哥一点关系都没有。要罚,罚我一个便可,还请师尊成全!” 妄静脸色黢黑,气得胡子都吹起来:“胡闹!都胡闹!一个个都疯了不成!” 千琐阵如千钧石压着林淮舟灵脉,加之胎儿大概感知到外界危险,正在拳打脚踢,顽强抵抗,腹痛阵阵。 内外交加之下,他完全瘫在祝珩之怀中,连抬手阻止祝珩之胡说八道的气力都没有。 林淮舟脸庞异常苍白,宛若暖阳下刺眼的雪地,他摇头道:“不……不是的……师尊,是我……唔!” 话未说完,祝珩之掐住他脖子吻了上来,他被迫抬起下巴和对方唇齿相依,剩余的声音全被逼着咽下去。 “唔……唔……唔哼……” 林淮舟抬起拳头又放下,他不敢反抗,因为祝珩之身上还镶着三十三枚剔骨钉,他只能通过喉咙和鼻腔发出的猫儿似的声响来求饶。 后者约莫猜到他会有这个反应,就肆无忌惮地伸出舌头,最大限度加深这个吻,唇舌相拥,唾液相融。 缠绵的湿濡声,于空旷中发酵。 在以他们为骄傲的师尊面前,在凌驾一切的天道面前,在代表正确消灭错误的幽冥台上。 妄静怒目圆睁道:“混账!成何体统!” 容潘狠啐道:“狗男男。” 弄玉平静道:“善哉善哉。” 容正坤大开眼界:“不错。” 刚睁眼醒来的掌令使者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不知过多久,林淮舟感觉嘴唇都被吮肿吸麻了,祝珩之才依依不舍分开。 容潘忍无可忍道:“祝珩之既然承认了,那肯定也是要罚的,孩子他也有份,妄静仙尊,面对两位爱徒,您定会心慈手软,不如,由我代劳?” 容正坤第一个点头赞成:“妄静兄,我儿做事向来稳妥,替你考虑周全,是我儿一片心意,你不会不答应吧?” 妄静还没回答,弄玉插话道:“容堂主和容大少还真是心切,执法长老需由天道任命,怎能说让就让?未免太儿戏了吧?再者,若祝公子所言即实,清也君岂不是平白无故遭受无妄之灾?” 话罢,弄玉转过身去,闭着的眼皮悄悄打开一点,细小的瞳仁觑了祝珩之一眼,轻捻佛珠的手做了一个古怪的动作。 “诸位,”祝珩之气息微弱,鼻尖滴汗珠,剔骨钉带来的剧痛令他浑身发抖,“掷圣钱吧,让你们的天道决定。” “不行,你不能这样做!”林淮舟紧紧拽着他衣领。 祝珩之微微一笑。 妄静十分为难,无论哪一种结果,到头来他都会损失一位爱徒。 弄玉道:“左右各位前辈都拿不定主意,不如就问一问?圣钱会依照因果线探寻此事,谁应该承担天罚,它自有分寸。” 妄静沉思片刻,点点头,从天道神像手里拾走两枚外圆中空的圣钱,决然抛至空中,那圣钱不停翻转。 每个人都紧紧盯着它,落下那一瞬,好似一切都变得极其缓慢,光滑如镜的钱面,仿佛映出每个人的神色,平静的、焦急的、得逞的、视死如归的。 哐啷一声清脆,两枚圣钱落地,妄静等四人凑前去看,一枚已躺下,是正面,另一枚还在不断旋转。 未多时,它开始倾斜,变慢速度,虚影化实,还是正面。 弄玉松了一口气。 妄静往后连退两步。 容家父子狡黠一笑。 林淮舟不可置信。 祝珩之凑近亲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心。 “不,我不明白,九十九道玄雷鞭下去,你会死的!”他微仰着头,泫然欲泣的模样还是美得令人心动。 祝珩之复低头,吻了吻他湿润的两处眼角。 “我认识的林淮舟,可不是个爱哭鬼,听说,母体怀胎时,总是感受听到母亲哭,孩子出生后也会有样学样,他爹只有一个胸膛,到时候,我是先抱着你哄呢,还是他呢?还是撕两半比较妥当。” “你给我认真点。”林淮舟道。 “别担心,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可明白?” “你等我一下,就一下。” 话罢,林淮舟用尽剩余一点气力跑下幽冥台,闯出千琐阵,折下双膝,跪在妄静面前:“师尊,从小到大,淮舟从来没有向您求过什么,这一次,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求您,宽宏大量,放了祝珩之,是淮舟迷恋红尘,陷入欲潭,淮舟甘愿受罚!” 妄静实在不忍,索性转身沉默,右手一挥! 哐啷啷—— 灭灵柱的锁链绑上祝珩之手脚,下一刻,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灭灵柱尽头天空,吸走所有乌云,与风旋舞成巨大的天眼,雷电交织成一根又长又粗的玄雷鞭! 第48章 啪—— 携着天怒抽在祝珩之后背, 那声音大如擂鼓,过处衣料纷纷绽放,皮肉炸开, 骨碎飞溅, 祝珩之整个人拽着锁链,被抽飞到幽冥台边缘, 锁链又拽着他回到原处。 又是啪的一下! 祝珩之口喷数尺鲜血, 依旧未叫一声。 “祝珩之!” 林淮舟从未如此失控地呐喊过,也从未如此无措过, 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茫然无助,继续求道:“师尊, 他也是您的爱徒, 再打下去, 他真的会魂飞魄散的!千不该万不该, 都是淮舟的不对,祝珩之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妄静闭目不看, 充耳不闻。 那无情的玄雷鞭一下一下抽在祝珩之身上,也重重抽在林淮舟身上。 后者心口压得完全喘不过气,起身之时,膝盖一软,他的精力都用来护住胎儿,险些摔倒, 他索性爬过去,跪在天道神像面前,咚咚磕头。 “弟子不该留恋红尘,弟子不该奢求有人垂怜, 弟子不该妄想此生有灯火。” “弟子不该留恋红尘,弟子不该奢求有人垂怜,弟子不该妄想此生有灯火。” …… 神像低眉垂眸,一副怜惜万物之相,可无论林淮舟磕得多响,求得多诚,天道依旧无动于衷。 回应他的,只有玄雷鞭一次又一次抽在祝珩之身上的呼呼声,显得林淮舟就像一个相信下雨天光脚踩地会遭雷劈的可笑之人。 已经第六十五鞭。 他额头流出一行行温流,晕头转向之际,他听见容潘道:“那祝珩之怎么不动了?这么不经打,切,还以为能有多能耐呢,连一半都没撑到,本少爷还没看尽兴呢,没劲。” 林淮舟心下一骇,转头看去,祝珩之果然倒一堆血泊里,一动不动,脸朝下,看不清死活。 “祝珩之!” 林淮舟再也顾不得什么天道地道的,他只知道,他不允许祝珩之离开,祝珩之绝不能死。 他右手虚空一握,饮霜剑赫然现形,脚尖一跃而去,沉重的孕肚也没有拖慢一丝速度。 可千琐阵金光盛大,将他一下子弹了回来。 容潘拍手讥讽道:“好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本少爷都快看哭了,哈哈哈,可惜啊,你们就要天人永隔,自古以来,你们这种苟且偷情的狗男男之流,还是悲伤的结局最令人振奋啊。” 只见那玄雷鞭还在不断抽打死尸般的祝珩之,林淮舟双眼红得可怕。 他托着包袱般的孕肚,单手转剑,使出浑身解数抵抗着阵法的反噬,甚至不惜赌上他自身性命,指尖一抹,强行突破孕体桎梏,将大部分灵力运转至剑端,企图刺破一个入口。 妄静见他脸色死白地背水一战,语气听似怒斥也有担忧:“淮舟!你想造反不成!?弄玉,把他带到该去的地方!” 千琐阵可不是一般阵法,而是辅佐天道降下天罚的命定之阵,只有守阵人弄玉才能操纵自如,他若要钳住怀了孕的林淮舟,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易如反掌。 弄玉上前,微微一鞠躬:“阿弥陀佛,清也君,你这是何必呢?” “走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林淮舟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满心满眼只有台上不辨生死的孩子他爹。 第七十二鞭。 弄玉轻叹一声,一挥苍蓝袈裟,阵法蓦然豁出一扇门,那门的高度和宽度简直是为林淮舟贴身定制。 “你……”林淮舟难以置信,生怕有诈。 弄玉挑了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意思是,你这是何必呢?贫僧又不是不会帮你。” 他微颌首道:“多谢。” “不,我的小鱼,被你养得很好,去吧。”他微笑回道。 妄静喝道:“弄玉!你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带他去该去的地方吗?正如您所见,清也君最该去的地方,便是他爱人身边,善哉善哉。”弄玉有理有据道。 妄静:“……” 林淮舟没有一丝犹豫,兀自从入口而去,不顾一切正面迎战天罚。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意识到,妄静已然不是他世界里的全部,守护天下安宁也不是他唯一的使命,他有自己发自内心想要做的事、想要保护的人,也敢于光明正大昭告世人 ——他,林淮舟,于万千灯火之中,不再是暗自仰望的旁观者,而是与普通百姓一般,也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道光亮。 从今开始,他要从心而行,守护自己的道。 天空阴暗,乌云沸腾,闪电雷鸣之下,一道挺拔的白影停在幽冥台上。 与此同时,一道玄雷鞭刚好轰然降落,他想也没想,便抱住祝珩之,同时护着肚子,侧背生生挨了一鞭子! 鞭子的抽打声还在回荡,剧烈疼痛已经从皮肉穿过骨髓,直击魂魄深处,林淮舟完全无法形容那种火辣而又麻痹的感觉。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看见黑白无常已经勾住他脖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拽出三魂七魄。 难以想象,已经挨了七八十鞭的祝珩之,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叫出来。 妄静脸色铁青,可千琐阵已经被弄玉封死,他只能隔空喊道:“淮舟!回来!天道赐予你圣体,他形同于你之母,为师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那鞭子的余威还在他体内回震,林淮舟的四肢像定住似的,想用力却使不出,只能死死抱紧祝珩之,咬牙挨下一鞭又一鞭。 五脏六腑像被震碎,他嘴角不停留血:“咳咳,天道降淮舟于世,您养淮舟长大,就应该容许淮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淮舟到底是一个人,有爱,有恨,有怨,有所求,也有所不求,而非一昧以生养为借口,捆绑淮舟的自由,倘若您需要一个无条件听话的弟子,那便去养傀儡罢了,要多少有多少。” 妄静气得涨红脸:“糊涂!你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苍生,为师教你一身本领,你却为了儿女情长违抗天命!愚蠢至极!” “淮舟从未说过弃苍生于不顾,只是守护所爱之人,为何非要二选一?倘若能用这一身本事换祝珩之一命,师尊要拿便拿去,另择他人,师尊养育之恩,咳咳,淮舟来日再报。” 第八十七鞭下去,林淮舟连连吐了好几大口鲜血,细细密密的汗水浸透丝丝银发,额角青筋凸起发抖。 失去血色的脸庞衬得他眉眼浓黑,一如打翻的墨水无意淌过宣纸,有种千军万马包围下凌乱而沉静的含蓄美。 他眼皮越来越沉,身体已经毫无知觉,半昏半醒之间,他耳朵压在祝珩之左胸口。 那里,居然还有微弱得不能再弱的心跳! 不行,他不能昏死过去,这样一来,祝珩之会死,孩子也会死在他腹中。 第八十八鞭当空挥下,林淮舟骇然发力,终于复握起染血的剑,吭的一声巨响,凌空一横,赫然挡下一鞭! 黑天之下,他白衣破碎,尽数染红,剑尖一滴一滴流下血珠,眼里只有不可撼动的决绝与叛逆:“去你娘的天道!!!” 紧接着他捏诀起势,身形化作一道白光,视死如归,挥剑斩下一截鞭。 那玄雷鞭抖了两下,在空中发疯一般摇来晃去,黑云更极速朝它汇集,大片闪电同时劈向林淮舟! 林淮舟托着孕肚,灵力还被千琐阵压制,他深知避而不及,索性用尽全力爆开灵脉,灵光乍破,眼皮一掀:“出!” 身后赫然跃出注入了他所有力量的水龙之魂,与他一起,怒吼着穿过闪电飓风,直斩玄雷鞭! 那一刻,缓慢而又急速。 他脑海中不停闪过与祝珩之在一起的各种场景,嬉笑怒骂,连祝珩之调戏他时,习惯挑起哪根眉毛都一清二楚,仿佛都发生在昨日。 挥剑而下时,他悄悄收回部分灵力,轻柔地盘回腹中,如此,即便他与玄雷鞭同归于尽,身体依旧会依仗这些灵气,不朽不腐,他的孩子依旧会得到母体的滋养,在活下去的祝珩之照料下,依旧可以按时出生,直到那这一刻,他的躯体才会心安理得,消散而去。 逼近那狂风中心之刹那,他深深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祝珩之,后者刚好掀开虚弱的眼皮,眼睁睁看着前者微笑着壮烈赴死。 “林淮舟!回来!!!” 与此同时,一道奇异的绛紫色光芒从他身上迸出,混着白光,呈圆形爆发千里! 一刹那,玄雷鞭断成灰烬,金光被吞噬,千琐阵炸开,灭灵柱倒塌,飞到半空伸出手的祝珩之被冲飞,撞地晕厥,也被那神秘的紫光团浮起来。 三十三枚剔骨钉乖巧地出来投降,姿态臣服,绞碎于空中,随风而逝。 林淮舟气若游丝,撑剑而跪,当他看见祝珩之睫毛微动,他再也撑不住了,如一只飘落莲瓣,从天而陨。 那光忽而盘旋向上,像一双母亲的手,稳稳接住从天而降的林淮舟。 后者眼前昏黑,已经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托住他,他只知道,那感觉就像一个特别温热而柔软的怀抱。 片刻,他身上的疼痛开始消减,所有鞭伤、额头血洞以及因胎动而剧痛的腹部,清一色如潮水般退散,溃烂见骨的皮肤光滑如常。 容潘被那股亦正亦邪的力量吓得大惊失色:“他是怪物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旁的容正坤满脸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有妖神的混沌之力?难道,梵珠都在他身上?” 弄玉平静的脸庞终于漾起波澜,因为叔灭曾经也有一颗梵珠,所以,他深知,那并非梵珠的力量。 显然,是林淮舟的血。 妄静则眯了眯眼,低语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厚密的乌云急剧向远处退去,天空蔚蓝透亮,倒映在圆润雨珠里,落在青翠竹叶上,滑至尖端,坠入檐下池塘。 宝蓝色鱼儿跃起又落,水花漾开了祝珩之紧闭的双眸。 入目之处已非幽冥台,而是透着淡淡芙蓉冷香的白纱帐。 他怎么会回到竹苑? 约莫昏迷太久,他视野有些模糊,又涨又紧的脑子忽而闪过方才的噩梦 ——林淮舟大着肚子在神像磕头,满脸是血,□□急速流出一滩夹有肉块的血,其中一块大的,刻着婴儿未成形的五官…… 他陡然坐起呼喊:“林淮舟!” “乱动什么?躺下。” 门外恰好进来一个白衣男子,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勒令人的口吻此时听着格外暖心。 祝珩之见他浑身干净如雪,一手端着冒热气的汤药,依旧美得出神入化,说话气息也稳妥,祝珩之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提起来的心胆下去了,全身上下的痛觉一下子爆发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不知该摸哪里。 林淮舟快步过去,坐在床沿,亲自把碗贴到他唇上:“来,把止痛药喝了。” 这么温柔贤惠,难不成是别人假扮的?—— 作者有话说:祝狗:我老婆暴躁怪力冰冷无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温柔贤惠体贴细致神马的究竟是何方妖孽!?[墨镜] 第49章 祝珩之满心警惕, 一举钳住对方手腕,质问道:“你把我师哥藏哪儿了?” “……” 林淮舟忍住没剜一眼过去,扯出手, 一把捏住他鼻子, 把药毫不留情灌了进去:“疼不死你。” 祝珩之没调好气息,连连咳嗽, 一边断断续续道:“对……对了, 这就……对了。” 林淮舟抽出帕子擦去他嘴角药液,看起来心情有点不大好, 可能觉得这人真的很欠揍,对他这么好, 还疑神疑鬼上, 道:“你先躺会儿, 虽然弄玉在千琐阵做了手脚, 未曾封住你所有灵脉,你才得以留下一口气, 但这么多鞭子挨身上, 还是疼的,我再给你熬一碗药吧。” 他抓住林淮舟的手:“淮舟,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不知为何,他只记得,他去救林淮舟挨了剔骨钉,然后担下九十九道玄雷鞭, 林淮舟飞出千琐阵替他求情,之后的事情,他好像记得什么,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他的心莫名慌乱, 被人撬掉的那块记忆,肯定很关键。 “没有。”他果断道。 “好,那我问你,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你挨完九十九道玄雷鞭,天道便原谅我们,此事就此过去了,别想太多,影响身子恢复。”林淮舟对答如流。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祝珩之就是觉得哪里都怪怪的,包括眼前之人。 “你伤太重,好好休息。” 林淮舟并不多言,转身即走,可祝珩之依旧不放开他的手,甚至拽得更死。 “不要走。” 祝珩之不知哪来的气力,顺手一拉,从后环上他的腰。 他直觉,林淮舟可能要做一件不能告诉他的事,一旦去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别这么幼稚。”林淮舟没动,任由他蹭来蹭去,把脸埋进他腰窝。 “祝珩之,松手。” “我不。” 祝珩之用力一揽,林淮舟猝不及防侧坐在他大腿上,他霸道地箍紧怀中乱动的人,可后者实在太不好控,他便脸色痛苦倒吸一口凉气:“疼。” 果然,林淮舟再不敢动。 祝珩之得寸进尺,捏住对方精致的下巴,视线如画笔般轻轻描绘他五官,作势要吻上去。 林淮舟凤眸微睁,一偏头,抵住他压来的胸膛:“你做甚?”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想亲你,不明显吗?”祝珩之恬不知耻弯眼一笑。 “又搞什么恶作剧?” 祝珩之微微一愣,苦笑又好笑道:“师哥,你不会一直以为,我亲你抱你对你好,都是在演戏的吧?” 林淮舟挑眉:“这不就是你的长项?” 祝珩之又靠近,鼻尖几乎触着他的,嗓音低哑:“我受的三十三枚剔骨钉和九十九道玄雷鞭,算什么?拿命跟你玩?嗯?” 林淮舟沉吟不语,片刻,道:“你也没说什么。” 祝珩之思考片刻,意味深长地哦一声,轻笑着捧起他的脸,道:“那你要我说什么?” 林淮舟眼睛看左边又看右边,脸颊越来越红:“你不知道?” “不知道,给点提示?”祝珩之揶揄地打量他的反应,好整以暇捏捏他的脸。 “你不知道?” “不知道。” 林淮舟有点僵硬发烫,嘴唇来来回回咬了好几遍,推开他:“算了,滚吧你。” 他作势起身,祝珩之整个人利落有力地压过来,他下意识欲抬脚踹人,可一看见对方手臂上露出的一个个结痂的圆形钉口,腿便放了回去。 祝珩之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更加肆无忌惮用膝盖顶开他大腿。 林淮舟生来骄傲,到底不愿臣服他人身下:“你发什么狗疯?” 祝珩之耳聋似的,喘息变粗,更加得寸进尺箍牢他手腕,抬过头顶,眉毛一挑,一副你不忍心打我的欠揍模样。 “你想干什么?混蛋……”林淮舟还是很凶,但他的脸红得太明显,淡蓝眸子已经氤氲了一层水雾。 祝珩之慢慢靠近,嘴唇贴去,林淮舟下意识闭眼抿唇,抵在他胸膛的手没有用力推开,反而颤抖地抓紧对方衣领,下巴略抬起,好似在期待什么。 不曾想,一个毛茸茸的头砸进他肩窝,轻轻咬了一口脖侧,说话的热息湿润他纤细锁骨。 “淮舟,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恨不得把你脱光衣服绑起来,日日关在我房中,只能给我看,给我摸,给我亲……” “闭嘴。” 林淮舟抬手挡在眼前,完全听不下去,因为他沸腾的心,已经咚咚跳出胸膛。 祝珩之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拿开他的手,强迫目光灼烧对方微瞪的漂亮眼睛:“一个大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说出这些奇怪的话,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不过,我还有最后一句不能不说,你就算要打死我骂死我,我也要说。” 林淮舟默然,睫羽颤抖,定定看着他。 “淮舟,你,可以喜欢我吗?” 终于,祝珩之终于挪开压在闸口的巨石,止不住的爱意,一泻千里,汪洋成海。 与天,与云,一同呼吸。 转瞬而来的,是扑通扑通急速的心跳声,充斥屋子里每个角落,不知是谁的,总之已经吵到塞住他的肺,他完全不敢喘息。 生怕一有所动,就惹林淮舟生气,一生气,就不想回应他了,哪怕是拒绝也好。 起码林淮舟有认真思考他的话,没把他掏心掏肺的感情当烂泥。 等待的时间既短暂又漫长,林淮舟长叹一声,眼睫莫名湿润,不知为何笑了一下,道:“真是疯了。” 祝珩之心里瞬间落空一块,但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我说完了,师哥,你打我吧。” 他缓缓闭上眼睛,训练有素地偏去最好看的右脸,准备迎接带着迷人香味的耳光,这个角度,刚好让对方下手又快又狠,手还不会疼。 屋外小雨绵绵,万物滋润得陷入沉睡,潮湿的空气让人安详。 那热辣辣的耳光久久未落下,他欲睁目,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突然覆在他眼皮,阻止一切光线。 昏暗中,一个微凉软物印上他的唇,不轻不重,还生涩地含了一下他上唇瓣。 院子里海棠花馨香盈袖,娇艳无比。 就那么一会儿,眼皮上的手离开,祝珩之僵直脊背,瞪大眼睛,眸底的情绪实在太复杂,难以置信,惊喜万分、欣喜若狂…… 林淮舟自诩腹有诗书,但他完全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容,来表达祝珩之此时缤纷的表情。 只能说,实在是……怪异又让人羞耻。 对方还是愣愣地一动不动,像被人点了定穴。 林淮舟眉头微动,大概在思索什么,捧着对方呆滞的脸,又亲了一次。 这一次,他嘴巴张开多了点,把下唇完全嵌入对方上唇,轻轻嘬了一下,发出黏腻的声响。 陡然间那双墨瞳眨了眨,像要绽放出花来。 “你……亲了我?!!” “……” 林淮舟厚着脸皮主动一回又一回,不仅没有得到想象中热烈的回应,反而还要回答脱裤子放屁的蠢问题。 事不过三,他绝对不会再亲这个大傻子第三次,绝对。 见那傻子又眨了眨眼,水汪汪的桃花眸看着他,披散的暗红头发蓬松而茂密,嘴角向两边自然上扬,天生微笑脸实在让人不忍心抬手扇烂。 林淮舟扶额叹了口气,片刻,他一举拽下祝珩之衣领,脸颊微红诱人,复亲了上去,喉间发出妙不可言的低喘。 那动静,令男子听了都会头皮发麻,祝珩之才一个激灵回过神,大手掐上林淮舟细腰,加深这个美好的吻。 可还没来得及伸舌头,对方就推开他,眼下腮涂了胭脂似的,喘两下后,便换做一副探究学问的严肃模样:“一起走吧,接下来的路。” 祝珩之当即瞳孔颤抖,像吞入一颗盛大果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喉咙发声点。 突然,他覆在林淮舟肚子上的掌心,被什么踢了一下。 “他……他踢我了?媳妇儿,他在动!”祝珩之兴奋又激动道。 林淮舟摸了摸孕肚,眉目不禁柔润如春光:“嗯。” “他竟然会动,太神奇了。”祝珩之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喜悦之中。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轻轻戳了戳那柔软的肚皮,把耳朵贴上去:“小家伙,你是在跟爹爹娘亲说,你也同意和我们一起走下去吗?” “他怎么可能会说话?”林淮舟失笑道。 “嘘!”祝珩之侧耳倾听片刻,一脸了然点点头:“好,爹爹知道了。” 林淮舟见他演得入木三分,便心血来潮同他一起耍:“他说什么了?” “他说,娘亲再也不是一个人,任何事都不许瞒着爹爹,爹爹和娘亲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了的。”祝珩之一本正经道。 林淮舟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能有什么好瞒着你的?我去煮点药浴给你泡澡,伤口很快便会愈合。” 他随手拍了拍祝珩之的头,起身出门。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雨水绵绵密密从天而降,像昏暗中照下一柱洁白月光,在光中翻跃舞蹈的尘土。 这雨一下,真不知何时能停。 浴房里,水汽氤氲,淡淡的草药味从边边角角渗出。 祝珩之像流氓一样揉捏着后者圈在他臂膀的手,一脸满足道:“媳妇儿,嘿嘿,你真贴心呀。” “……” 林淮舟真不想说话,刚才,是谁像狗一样在床上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求抱抱求亲亲求搀扶,一会儿说手断,一会儿是脚断,就是死活不起来。 “衣服自己脱。”林淮舟转身即走,准备屏风后避一避。 祝珩之一把抓住他的手,看上去很紧张:“你去哪?” 林淮舟摆摆手随口道:“你身材太差,有什么可看的?” “……” 不多时,林淮舟听见祝珩之奇怪地咦了一声:“媳妇儿,你是不是煮错药水啦?” 林淮舟表情僵了一下,语气平静如常:“有何问题?” “味道有点熟悉,好像不是疗伤的,反倒像……” “啰嗦,进去吧你。” 林淮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抬脚一踹,扑通一声,他不小心咕噜咕噜灌几口苦涩的洗澡水,思路便全然打断了。 药汤的温度刚刚好,药性很温和,漫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钉孔和密密麻麻的鞭子,一时之间骨头都酥松起来,脑子渐渐晕沉。 模模糊糊间,他听到水面拨弄的哗啦声,林淮舟拿过一条柔软温暖的毛巾,沾水,轻轻擦拭他的身体,实在太舒适了,困意情不自禁上头,眼前视线愈发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回床上。 先袭来的是床板咯吱咯吱响动,其次身体有重量压着,他的腿已经微微发麻,大概压了好一阵子。 一个单薄消瘦的白色背影正在他上面,秀丽银发披肩,随着一上一下,像春风拂过的柳枝。 声音轻轻的,隐忍、克制、愉悦……一声不接一声,如一道道雷电轰隆劈开他脑袋! 第50章 祝珩之欲抬起手, 扶上那截诱人细腰,不知为何,他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脑子一半晕沉一半清醒, 好像泡在不够量的迷药里。 迷药……对,就是这个味道。 当时他还很疑惑, 怎么林淮舟给他煮的药汤闻起来怪怪的, 现想起来,那是修真界十大禁药之一 ——孔雀草, 一根就能放倒上百个修士,还能令灵力暂时消散, 形同凡人。 可林淮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该死, 又想瞒着他去面对什么? 真他娘地不听话, 老是往危险的地方跑。 缓了一会儿, 他视线清明了一些,模糊的影子有了形状和质感。 林淮舟还穿得严严实实, 只是撩开外衫, 隔着薄薄的亵衣耍弄,祝珩之连他的一缕秀发都没碰到,就已经感觉体内烟火炸遍。 那猫儿似的嘤嘤嗯嗯,在绵绵细雨的宁静中,简直让人血液沸腾。 祝珩之的粗喘故意滞在喉间,尽情享受林淮舟每一丝情动的气息。 他暗暗气沉丹田, 运转周天,手指终于动了动,手腕开始酝酿气力,此时, 身上之人起伏速度开始走下坡,还时不时溢出情动难耐、有点欲求不满的声音。 祝珩之看到他绯红的脸侧过来,便立即装死尸。 “祝珩之?祝珩之?”林淮舟呼唤着摇晃他,大概在确认他是否沉睡不醒。 “都这么硬了,应该差不多了吧,早知道,下次放多几根孔雀草。”他喃喃道。 祝珩之眉心微动,还有下次?! 别人家的媳妇儿,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贤惠温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祝家倒是八辈子烧高香,给他添了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天天想着往外跑、还企图用过量迷药暗杀夫君的小美人。 这会子,他大概猜到,林淮舟为何纡尊降贵奖励他。 因为,迷药对他来说,剂量不够,沉睡不足,灵力还能少许运转,稍微大一点的动静便会令他醒过来,影响了林淮舟的秘密行动。 短时间内再去采孔雀草是不可能的,于是,林淮舟牺牲自己的坚守多年的贞操,令他身体血液迅速升温,让药性发挥得更加猛烈,这样一来,也能达到林淮舟的目的。 须臾,他只觉身下一轻,床板轧轧,林淮舟好像支撑起来,轻轻下床。 不知为何,祝珩之眼皮跳得格外厉害。 不行,不能让他离开。 “嗯……媳妇儿……我的媳妇儿呢?”祝珩之闭着眼睛梦呓般叫魂,眼皮欲掀。 突然,祝珩之身体一激灵—— 小祝被一只微凉的手抓住,动作生涩,却格外可爱。 若非他偷偷用灵气压住窜天猴似的血液,他估计已经被孔雀草的药性冲昏到梦魇里去了。 林淮舟手都酸了,换成另一只手,可祝珩之明明躺如死狗,表情还在动,甚至时不时沙哑地唤他两声。 “还不行吗?要来不及了。”他低声疑惑。 片刻,他又道:“直接打晕吧。” 祝珩之:“……” 紧接着,祝珩之直觉一股携着清霜的掌风逼近,蓦然睁眼,钳住对方的手,翻身一压,便将林淮舟彻底困在滚烫的身下。 林淮舟微睁大眼睛:“你怎么还……” 祝珩之贴在他耳边笑道:“媳妇儿,你太不了解你夫君了,即便受伤,被你泡了迷药,还是可以干你干到天昏地暗,完全下不来床,你只能窝在夫君怀里,才能乖吧。” “你刚才,都看到了?” 祝珩之邪魅生笑,哧啦一声,暴力撕开林淮舟衣裳,连同里衣也遭殃,从锁骨一直开到薄肌,孕肚顶起藕断丝连的残料,洁白胜雪的皮肤微微勒出红痕。 “祝珩之!不要这样,松手!” 林淮舟就像受惊的猫儿,浑身都在挣扎,可又不敢用力了,更不忍心拳打脚踢。 弄了半天,肩上的破衣反而褪下来,整个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祝珩之眼前,就像一朵自然绽放的白花,连空气都是淡淡的冷芙蓉香。 宛若一大桶无意撞翻的油,灌进祝珩之已经熊熊燃烧的墨瞳,林淮舟觉得自己每一寸皮肤皆被灼烧成焦,一如初次发.情野兽锁定猎物那样紧绷而热切渴望。 “不要这样看我。”林淮舟抬手挡住半张脸,还没开发的身体已经微微发抖。 祝珩之不知何时已经胸膛赤裸,滚热的体温隔着一寸都烫得不行,他拿走林淮舟的遮羞布,力度轻却不容抗拒,沉沉双目,不由分说抢进对方微湿的淡蓝眼眸。 “我可以进去吗?”祝珩之低哑道。 林淮舟脑子一片嗡嗡,表情露出罕见的空白:“这是……何意?” 他甚至没发觉自己声音在颤抖,虽然不明所以,但祝珩之的眼神实在太露骨、太热烈,仿佛转瞬就被吃干抹净。 祝珩之附身吻了吻他额心:“相信我吗?” “……嗯。” 他这一声回应,根本不像从前那般三思而言,可谓是毫无顾虑、放下所有惯来防备,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 祝珩之舔了舔犬牙,扬起得意的唇角,那笑邪魅如奸计得逞的狐狸。 林淮舟头皮一麻:“不行……唔!” 开弓哪有回头箭?祝珩之强健的体型径自压下来,如沙漠中迷路的旅人找到绿洲,热切吻他,吮吸他的唇舌。 “唔嗯……唔!” 林淮舟嘴里的空气一下子就被抢走,无奈拍着他胸膛往外推,可对方的体型几乎是他两倍,如大山般悍然未动。 祝珩之仿佛没听见林淮舟窒息的求救,钳住他乱动的手,吻得越来越狠,须臾,林淮舟感觉嘴唇变得又肿又疼。 祝珩之气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收回舌头,拉出又长又细的银丝,在烛光下如宝石般耀眼。 林淮舟大口大口喘息,以为就此结束,可祝珩之开始从他耳朵、脖子一路往下吮吸,吻中带咬,印上一个个又黑又红的痕迹,专属他的。 林淮舟手背捂住嘴,难耐吞下令人羞耻的动静,另一手攀上对方如他小腿一样粗的手臂,掌心里的皮肤发烫得格外厉害,似乎在微微发颤。 只听祝珩之低骂一声,并二指点在主要穴位上,强行抵抗因体温而不停发酵的迷药。 林淮舟漂亮迷离的眼睛闪过一丝睿智,他主动环上祝珩之脖子:“我来吧。” 祝珩之一愣,笑道:“你知道?” 林淮舟挑挑眉:“怎会不知?好歹也是看了半册春宫图。” 祝珩之自然不服输:“不行,这样太丢脸了,你夫君我刚刚还夸下海口……” 突然,林淮舟两条修长而笔直的腿盘住他腰身,借极好的腰力坐在他身上,脸颊通红,手背缓缓摩挲他惊愕的脸:“我来。” “来什么?”祝珩之懵懵看着眼前绝美的脸,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开口说话。 “这样。” 还未待祝珩之缓过神来,林淮舟缓缓抛光半个皮鼓,拾起腕粗的鼓槌,敲了起来,鼓面因新鲜而太过青涩,鼓声闷而缓慢。 他眉毛紧蹙,约莫力气不够,或是自怨挑的鼓一点都不中用,嘴唇已经咬红,鬓角额边渗出小珍珠般的汗水。 祝珩之被眼前逼近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像只已经跑累的哈巴狗一样安静而粗喘,喉结却已覆着一层薄薄汗光,焦渴地滑动喉结,似乎亟待冲上去,助上一臂之力。 在林淮舟坚持不懈之下,鼓面渐渐被一下又一下的鼓槌敲熟,二者被他凑合到一起,严丝合缝得像天作之合,无论哪一处,几乎标准得可以载入书籍。 可林淮舟却停住了,神情略显疑惑。 祝珩之双手向后撑开,嘴角勾起:“师哥不是很会吗?” 林淮舟咬咬牙,脸红得快要滴血,他说起话来微微喘息:“书上只教姿势,并未提及要点。”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是真是假。 色字当头一把刀,祝珩之已经忘了体内不停发作的迷药,轻笑一声,扶上对方的腰,一手像麻绳缠上他双腕,俯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看好了。” 林淮舟猝不及防啊了一声,因为祝珩之实在太蛮力,一下子举起鼓槌直捣黄龙,如势不可挡的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咚咚声响震天撼地,那气力响亮而有节奏,林淮舟完全被他带着走,颠得一时如上云霄,一时如坠地狱,个中滋味,不堪言论。 青涩的鼓面经过成百上千次锤炼,终得熟红发胀,练就一身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坚韧,遑论再粗再大的鼓槌,也能迎接自如,熟络如情人。 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干涸千里,下一刻,便淅淅沥沥落起雨来,久而久之,倾盆如洪涝,泥泞遍地。 从一旁凌乱的衣物中,林淮舟拿出他袖口里的帕子,擦去祝珩之顺着硬挺下颌线滑落的汗珠,奖励般吻了吻他的唇。 “好孩子。” 在一片旖旎迷人的冷芙蓉香中,祝珩之早已记不起被林淮舟下迷药之事,只觉得眼皮沉重如千钧,餍足地笑了笑。 随即,精悍棕色的胸膛被林淮舟素白的手抵着,引诱般慢慢往下压,后脑勺一碰到柔软的枕头,他再也撑不住,头一偏,双眼安详合起。 林淮舟穿好衣物,给祝珩之盖好被子,临走之前,低头深深吻了一下后者额头,然后头也不回决然而去。 门一开,一层如水波纹的结界笼罩着整个屋子,林淮舟宽袖一挥,那层朦胧瞬间消散,而院子里站定一行黑袍面具人,严肃压抑。 为首的,一身劲装,一手持着崭新发亮的擎天怒戟,满脸缠白色绷带,连露出的手掌也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犀利如鹰的眼睛。 这不是被祝珩之打成焦土烂泥的掌令使者,又是谁? 他语气冰冷如窖,郑重其事宣道:“林淮舟大闹幽冥台,逆反众裁,震怒天道,罪不可恕,长老会一致决定,剔除灵根,回收仙剑,发落锁妖塔,自生自灭,永生永世,不得出塔。”—— 作者有话说:祝珩之你小子,吃得够好的[让我康康] 因为要赶榜单字数,今天更,明天不更,后天再更,感谢阅览,请多多支持[可怜]《 》 50-60 第51章 林淮舟一言不发, 如母亲的手一般,抚摸跟了自己二十余年的饮霜剑,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主人。去吧。” 饮霜剑大概感知到林淮舟的情绪, 不停像孩子一样绕着他,飞来飞去, 好像在急切央求什么。 掌令使者神色冰冷, 鹰眼微眯,毫不留情化出乾坤袋, 手指一挥,眨眼间, 便将剑化作一团光, 装进袋中。 “长老们已在塔顶布下阵法, 你进去之后, 整座九九八十一天,灵根会一寸一寸从你体内剥离, 而你肚子里的孽种, 也会因此惨死。你这个千古难遇的罪人,就好好受着吧。” 他一如既往散发审判者的气势,拿出只有他才能使用的囚龙铐:“时辰已到,上路吧。” 众所周知,锁妖塔共九层,专门关押天留山立派以来捉到的所有恶妖, 从一阶到八阶,当初的妖王仲绝——唯一一个八阶大妖,就被林淮舟锁在第八层塔。 塔顶本为镇压第九阶妖物,即妖神, 但几百年来,唯一一位妖神被关在紫邪山地渊结界里,所以,那里一直落灰。 谁也没有想到,即将住进去的第一人,居然会是天留山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先辈之骄傲、同辈之表率、后辈之理想——林淮舟。 锁妖塔位于天留山正北方,从竹苑过去,需要经过云光殿、藏书阁等要处,人多眼杂,那些修士一看见一群黑蝙蝠模样的人,纷纷退而避之。 有人啧啧道:“你们瞧,那林淮舟肚子这么大,还抬胸挺腰地走,真不要脸。” 有人讥笑道:“我早说了,他那不是变胖,一看就是怀孕,眉眼之间都闪烁着母性光辉呢。” 还有人道:“男人居然也能怀孕,真是三界笑柄啊。” “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听说他前几日,还在天道前狡辩,甚至和天道打起来了!别看他平时端得那么高雅,其实都是装的!” “对对对,我还听说,孩子他爹就是祝珩之,他俩这样忤逆天道,简直就是奸夫淫夫!亏仙尊视他如己出。” …… 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林淮舟就这样,栓着囚龙铐,挺起大肚子,被使者擒死臂膀,面色平静地走过去。 “你们都说什么!给我把嘴巴闭上!”宋竞一身正气走出来,“大师哥平时对你们不好吗?你们有没有一点良心?” 有人嘟囔道:“好什么好,他那么强势,天天让我们早起挥剑三千下,一点都不容商量。” 又有人附和道:“就是,迟到一次,都要罚我挑一百担水,他自己怎么不试试?” “你们……大师哥那是为了你们好!你们怎么就不懂!”宋竞辩解道。 “宋竞,”林淮舟刚好停在他旁边,面不改色道:“别说了,谢谢,你好好保重。” 话罢,他冷淡的眼眸扫过那群嘴碎如村口大妈的人,后者立马大气不敢出,一个个不敢抬起眼皮。 “你们,也保重。” 途中,林淮舟总感觉身后有什么跟着,转头一看,只有空气罢了。 不多时,遥遥便见直穿云霄的锁妖塔,第九层周围果然萦绕一圈神秘的光彩。 那里,便是他命运的最终归宿吗? 锁铐随着他抬起左手,哐啷作响,他摸了摸已经圆润如馒头的小腹,一个褐色光芒的珠子从他袖口里悄悄移出,几不可察地从肚脐位置融化而进。 一股股温流和寒流从他脊背爬出,极热极寒交替折磨他五脏六腑,他暗暗抠住手铐,唇角被咬出一块血口。 那是他在祝珩之昏迷之时,从妄静仙尊房中偷出来的梵珠。 当时仙尊令他集齐三颗梵珠,他便已经查阅过所有相关的资料,梵珠拥有妖神开天辟地般的混沌之力,关键时刻确实能救命。 譬如,当年紫邪山一战,叔灭几乎殒命,正是那颗梵珠,才得以续命。 在锁妖塔的长老大阵下,他并不奢求剔除灵根后,还能活多久,只希望肚里的孩子,能平安健康降临到他身边。 在那之后,他会想尽办法、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将其送出乌烟瘴气的锁妖塔,送到他爹祝珩之身边。 然后,让他长大成一个懂廉耻、知仁义、拥有强大意志力和一颗善心的豁达之人。 忽而,天色骤变,四下升起一团团浓雾,由白转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空中黑雾团飞来飞去,好似无意闯进一个奇怪的空间阵法。 连林淮舟都没有意识到这里居然有阵法埋伏,可见,设阵之人的资质定然老他许多。 周围的人立即戒备,使者第一时间走到林淮舟身旁:“走!” 不由他说什么,拉着他就往方才的锁妖塔方向飞去。 可刚一起步,使者就被一团浓雾击中胸膛,他吃痛一声,身体弹了出去,如一块大弹石撞飞一群黑袍面具人。 那黑雾转而化作一只焦黄的人手,拽起林淮舟便跑!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猜测这个人是不是祝珩之,可此人速度太快,连林淮舟都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已经离原地近百里。 如果真是那死狗,恨不得抱着他转圈圈,而不会像这样,拽他这么痛、这么快。 绝对不会。 林淮舟赫然一掌击去那团黑雾,后者似乎没意料到他会出此重手,猝不及防被他得逞,他转而立刻往别的方向飞去! 孰料,他脚踝被那只手凌空抓住,用力一拉! 林淮舟当机空中旋飞,另一脚踢去那手,可还没到他,黑暗中飞出来一道呼呼带风的暗器,直直朝那手要害袭去! 他的脚因此就被松开,那裹着黑雾的手和一个拿两把短刀的黑衣人,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林淮舟:“?” 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已经摆脱了掌令使者,就趁机走为上计,再做他论。 然,黑雾四起,唯有找到阵眼才能破,林淮舟没找多久,好死不死,和一个最不想遇见的人撞个对脸。 林淮舟:“……” 掌令使者:“别跑!” 林淮舟拔腿就跑,穿过一层又一层黑雾,藏藏躲躲,试图迷惑对方,突然,两把短刀刺穿黑雾而来,他迅速下腰,雪亮刀刃只差毫厘便要擦过他鼻尖! 霎那,那只裹着黑雾的手像鬼一样五指成爪,兀自从上面试图揪住他衣领拎走! 林淮舟反应如豹,足尖一点,身体往后退,那手抓空,又调转方向,和黑衣人一起齐齐围攻他! 须臾,掌令使者也掺和进来。 林淮舟托着半个球的孕肚,手腕被铐着,以一打三,依旧掌掌带风,拳拳到位,身姿如游鱼般丝滑灵活。 可他到底赤手空拳,过了一两百招后,他开始有点力不从心,胎儿忽而蠢蠢欲动,肚子一抽一抽地闷痛,此时,掌令使者挥舞擎天怒戟,欲抨他后腰! 千钧一发之际,那团黑雾手和黑衣人齐齐出招,一个袭左侧,一个击右边,砰的一声,那崭新油亮的擎天怒戟还未活两天,被当场爆成扬天碎片。 掌令使者:“……” 大概惊动了胎气,林淮舟疼得不行,腰都直不起来,黑雾手和黑衣人都飞到他身边,一个扯左臂,一个拉右臂。 林淮舟:“……” 使者眼睛怒红,问出林淮舟也想问的话:“你们到底是谁?竟敢公然与长老会对抗?该当何罪!” 那二者压根不理他,兀自一左一右拉扯,林淮舟感觉自己要当场被撕裂,可他没有兵器加持,加之胎动束缚他的灵力,他完全施展不开。 没一会儿,那两个黑色东西又开始乒乒乓乓打起来,把林淮舟晾一边。 林淮舟疼得捂住腹部跪下,苍白的脸上已经铺了一层冷汗,几乎白到透明。 掌令使者喝道:“林淮舟!你伺机逃脱,罪加一等,我先替长老们治你的罪!” 话音未落,他双手结印,周遭黑色云雾顿时像宠物一样绕着他,形成一条条千钧锁链,如万剑齐发,哐啷啷朝林淮舟穿去! 林淮舟淡蓝色眸子里映出数不清的黑链,他手腕一翻,双手向前一撑,一道圆弧形的水灵盾,赫然挡下势如破竹的锁链! 可掌令使者不停加强攻击力度,锁链如困在牢笼的猛虎,一个劲儿往灵盾钻。 势必要将林淮舟万链穿身,不得好死。 林淮舟浑身冷汗,后背衣服已经贴着皮肤,他的脚不停缓缓往后移,显然力气处于下下风。 眼看着水灵盾越变越薄,已经有锁链钻破,蜿蜒着直穿他要害,他躲避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顷刻间,肩膀、锁骨、手肘、肋骨、膝盖、小腿……被穿出一个个血洞,鲜血淋漓,瞬间浸透白衣。 与此同时,寂静竹苑里,祝珩之还在昏睡中,一对散发奇妙光彩的鹿角不停卖力拱他,发出呦呦的急切叫声,四只脚哒哒哒踱来踱去。 须臾,祝珩之诈尸般坐起,差点撞到那双又大又圆又黑的鹿眼,四下哪还有林淮舟影子? 这不是谪仙殿上被容潘牵着的那只珐华鹿吗? “呦呦,呦呦……”那鹿还在叫个不停,大概见祝珩之不为所动,索性咬住他后衣领,兀自拖走。 好歹是灵兽,神力还是不可深测的,祝珩之一不小心就被拖出屋子 “鹿哥,鹿哥!别闹,有事好商量,我还要找我媳妇儿呢。” 珐华鹿还在呦呦呦地悲鸣,把嘴里一撮带血的银发递到祝珩之手里,好似母亲遇难回来寻求帮手的孩子。 祝珩之一摸一闻,便敛色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那鹿点点头。 “走!”—— 作者有话说:最近卡文很严重,可能写的不好,我在努力了[爆哭]每天都在赶字数,明天请假哈,把我打结的脑子拆出来修一修OZ 第52章 祝珩之一个翻身, 直接骑在它身上,升空就云,周围的风景一路往后, 退成虚影。 视线很快被一群怪异的黑雾吞噬, 耳边传来时大时小的打斗声和兵器交接的清脆声,空旷回响, 太过嘈杂, 也看不见一个人。 “淮舟!淮舟!你在哪里?”祝珩之一边讯一边大喊。 珐华鹿也仰头拉长着呦呦叫。 声音完全穿不过厚重的黑雾,另一边, 林淮舟喉间遽然涌上一股腥甜,猝不及防咳出几口血。 气息一弱, 水灵遁一下子变得薄如透明, 黑雾织成的成百上千的锁链在空中嚣张舞动。 掌令使者复捏一个诀, 那锁链开始缠成一大团, 像一根擎天柱子直撞去,林淮舟的城门再也顶不住了。 那两个黑色东西还在不死不休地对打, 压根没留意到这一边。 水灵盾砰的一声炸开, 他整个人被弹飞,一侧身,又吐出一大滩血,那链柱一下子腾空于他正上方,如黑云压城,拼尽全力砸下去! 一个黑影愈来愈大, 笼罩而来,林淮舟咬唇,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侧身,捂着孕肚, 用手肘和手掌的力气,拖着沉重身体,往黑影边缘爬去,拖出一路模糊的血。 掌令使者一步步踏他的血路走去:“林淮舟,你还想往哪儿跑?你的罪行,已经不可饶恕,还妄想活下去?” 林淮舟没有回应,只眼神坚定地看着那条边界,哪怕身上不停汩汩流血,他苍白染血的手,毅然决然攀去前方。 轰—— 一道势不可挡的灵火烧开大片黑雾,犹如烧透一幅画,祝珩之正好看见血泊中护着孕肚踽踽独爬的林淮舟,浑身染红。 “淮舟!” 祝珩之心一揪痛,双臂一展,不顾一切飞去对方身边。 林淮舟睫毛挂了几颗血珠,视线红彤彤一片,看不清来者,耳朵也被血痂堵住,听不清声音。 可当他被腾空拥入一个温厚的怀抱时,那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让他绷直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安详地瘫在唯一的港湾。 祝珩之一抱走林淮舟,那擎天琐锤便砰地一声落下,完全电光火石之际,再慢一点点,不堪设想。 “淮舟,淮舟,我来了。” 祝珩之颤抖着手,轻轻摇他,唤他,试图让他保持清醒,因为按照他现在的重伤,一旦晕过去,便不知何时能醒,或许一枕长眠也不一定。 林淮舟眼睛半开半闭,胸脯几乎没有起伏,他死白的嘴唇甫一动了动,喉结就上下滚涌,断断续续,呛出一口又一口血。 他嘴角尽力撤出一条弯钩:“我……没事……别……担心……” “笨蛋。”祝珩之低骂道。 只觉怀里的人越来越轻,越来越凉,祝珩之毅然低头吻住林淮舟,渡过将近乎一半的真气,林淮舟的手才缓缓回暖。 一旁的珐华鹿发出呦呦呜呜的声音,好像在悲哭,用柔软的头轻轻蹭林淮舟,后者抬起手摸了摸它:“乖。” “又是你,祝珩之。”掌令使者咬牙切齿道。 祝珩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浑身气压极低,他未理会那人,只并二指,毅然封住林淮舟的脉穴,将真气困在他体内,流动修复,然后横抱起他,小心翼翼让他躺在珐华鹿宽阔后背。 “鹿哥,帮我看好他。” 珐华鹿晃晃头,一圈斑斓光环瞬间裹住林淮舟,然后眼神坚毅地看祝珩之,仿佛在说“保证完成任务”。 掌令使者道:“你如今一半的真气都没了,还想跟我斗?奉劝一句,把罪人乖乖交出来,否则,阻碍使者办事之罪,你可没好果子吃。” 祝珩之面色沉黑,拳背青筋突起盘错:“你是个什么腌臢东西?竟也敢碰他?” “我奉长老会之命,捉拿他封于锁妖塔,谁知,他居然暗中勾结他人,设阵埋伏,伺机逃跑,我只不过是按规定行事罢了,是他自己太弱,不堪一击。” 祝珩之笑了笑,那只不过是一个很寻常的弧度,却让人不寒而栗:“规定?哪门子规定?你分明是公报私仇,把人往死里逼。” 使者眼睛一瞪:“你少污蔑我,我乃堂堂掌令使者,唯长老会是命。” “是吗?那群老东西让你下死手了?” “我……”他正了正色,继续诡辩:“我刚才已经说过一遍,是他自己太弱,我误伤而已。” 祝珩之目光森寒,右手化出一把火焰黑刀,一步一步走去,刀尖拖在地上,火花滋啦,一如地狱恶鬼的召唤。 “你……想做甚?”掌令使者的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祝珩之一言不发,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一跃而起,消失在浓浓黑雾之中。 掌令使者压根看不见他的动向,那种无从得知、无法辨别的恐慌深深笼罩他,急得他像被绳子套住头的斗兽,原地转了二三圈。 要知道,一个修士在战斗期间,几乎不可能掩盖自己的灵力动向。 换言之,祝珩之就是把所有灵力藏回灵脉,用超强烈火溶解身体,与空气相融。 可这种避敌方式,乃火灵根禁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灵脉好比一条条的细长管子,灵力好比充沛的水,当水释放,管子会适当变窄。 可祝珩之现在,便是偏要把外放的水,通通收回到比之前还小的地方,一旦没有控制好一个度,就会产生最坏的结果——当场爆炸身亡,救无可救。 掌令使者道:“可笑至极,居然使出了这种蠢招,我怕是还不用数到三,你必然自爆而亡。” “一……” 嚓—— 掌令使者甚至还未完全发出整个字音,一道冲天火焰瞬间从他后心贯出。 那火刀实在太快,快得刀刃穿身时,他一声都没有嚎叫,而是先缓缓低头,黑亮带血的刀身映出他瞠裂的双目,才撕开喉咙,一声堪比一声,痛苦嚎啕,响彻天际。 “我只要你死。” 他身后,虚空黑暗中,祝珩之微微俯身,低沉微哑的嗓音宛如催命的诅咒。 话罢,他抬脚一踢,黑刀嚓一声拔出,鲜血迸发成花,那使者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因失血过快过多而古怪抽搐。 祝珩之身上粘得血肉模糊,几丝血浆交错纵横,在他脸上炸成一簇鲜艳的花丛,衣裳已经被血湿了一半,勾勒出肌肉隆起的臂膀、精悍成块的腰腹,张力十足。 他扛着嚣张的黑刀,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误伤了,而已。” 掌令使者气得又吐了好几口血,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你……竟敢与长老会作对,当诛……” “当诛?”祝珩之笑了声,可眼底毫无笑意,反倒令人心生寒战,“我死不死我不知道,你,必须死。” 祝珩之手腕一翻,黑刀亮起锋利白光,高举过头,挟着窜天火焰劈向身前,一只朱雀惊啸而出,贴着地面,蜿蜒袭向满目惊恐的使者! 就在火朱雀欲撕裂对方时,千钧一发之际,林淮舟横臂挡在他面前。 祝珩之双目一震,骇然捏诀一转,朱雀的羽毛还是划破了林淮舟脸颊,一行鲜红如血泪滑下,衬得他皮肤惨苍白脆弱。 林淮舟喘了好几口气才挤出一点气息,道:“你不能杀他。” 祝珩之怒不可遏:“走开!” “不。”林淮舟眼神坚韧。 祝珩之几乎要发狂:“走!!!” 脸上的血口又流出两行鲜红,林淮舟浓黑的睫羽扑扇一下:“他若死,你也会死。” 谁说不是呢?掌令使者百年出一个,天道授命,长老会任命,任一修士见了,都要驻足低头道声好,若他当真被祝珩之杀害,祝珩之真的会变成修真界极尽全力追杀的罪人。 掌令使者淬出一口血沫:“还以为你已悟己错,将功补过,呵,果然,一张床睡不出两种人。” 林淮舟偏头:“闭嘴。” 从来没被人凶过的掌令使者,当即瞠目呆滞。 突然,轰隆隆,电闪雷鸣,漫天黑雾时亮时暗。 那使者眼睛一亮,嘴角森寒咧开:“是容堂主……你们跑不掉的!” 不错,正是容家独门绝活——雷遁术。 蓦然,一道幽蓝诡异的闪电,劈开林淮舟旁边的虚空,撕出倾盆大口! 顷刻间,哪还有林淮舟? 在这极短极短的时刻,珐华鹿因为和林淮舟形影不离,而一起被吞噬,祝珩之只够迈出一步,右手指尖堪堪擦过林淮舟指甲,深渊空间便眨眼间闭合。 不知去处,不知生死。 “啊啊啊!!!!!” 祝珩之疯了似的拼命砍那处诡异的虚空,企图再次打开它,可只剩渐渐散开的黑雾。 掌令使者以为,容正坤前来亲自带走林淮舟,他便带着那群黑蝙蝠,安心去了。 一旁交战的黑雾手终于从浓雾中化出人样,一个身穿黄色袈裟的中年和尚。 他指着对面黑衣人,嗓音沧哑:“你卑鄙!说好公平竞争。” 那黑衣人眼里的惊讶还未收回,扯下面巾,正是容正坤:“不是我!” “不是你?呵,方才带走他的,分明是你们容家的绝招——雷遁术,除了你,还有谁?” 容正坤也是一头雾水,解释道:“真不是我,尚空兄,或许是……妄静兄,对,自从那日天罚后,他便再也没出现过。” 那尚空冷笑道:“他怎么会此术?正坤兄,快把人交出来,否则,可别怪我不顾多年感情,哼。” “人都不是我带走的,我怎么交?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能完美复刻我容家绝招,不会是……” 容正坤思考片刻,睁大眼睛,与同样瞠目的尚空面面相觑。 二人不约而同骇然道:“那个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回顾一下,尚空正是婆罗寺方丈,弄玉的师父,他和容家为何要争夺林宝,这就涉及上一代的恩怨,接下来会一点点揭露哈~先合力打最终副本大boss,后面就是甜甜甜啦~~ 第53章 黑雾消散, 脚踩白云,头顶晴空,祝珩之虚乏地撑刀而跪, 一时之间, 胸膛涌动,喉结一滚, 哇地吐出一大口淤血, 瞬间染红大片云。 他的身体几乎强撑到极限。 可他依然借力站起,站得笔直, 并二指,强行锁住破碎的灵脉, 墨瞳如炬, 恶狠狠瞪着容家堂的方向。 淮舟, 等我。 就在他即将发势之时, 一道佛光透过云层,盈满天穹。 “阿弥陀佛, 真即是伪, 伪即是真。”弄玉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侧。 祝珩之偏头啐一口:“我没功夫听你这个假和尚放屁。” “非也非也,祝兄,适才使出雷遁术之人,并非容正坤。” “不是他还有谁?少废话,再不滚,老子连你一起干。”祝珩之不耐烦道。 “你同我去一个地方, 便知晓。” 祝珩之没动。 “放心,清也君暂时不会有危险,不过,如果你不先修复好灵脉, 恐怕,就算贫僧带你直抵对方老巢,你也斗不过那个人。” “那人到底是谁?” “一个你熟悉又不熟悉之人。”弄玉神秘莫测道。 毕竟弄玉在幽冥台暗中相助过,大概是友非敌,祝珩之半信半疑随他去,结果,入眼一片葱郁竹林,不是竹苑又是哪里? “你耍老子的吧?”祝珩之一把揪皱他袈裟。 弄玉笑而不语,片刻,看向门外,浅浅松了一口气:“总算到了。” “什么?” 砰的一声! 门被撞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踉踉跄跄滚了进来! 衣衫破烂,连颜色都无法辨别,浑身散发皮肤溃烂的腥臭和泥土潮味,像是关在地下室几十年受尽折磨与腐蚀的囚犯。 那人伸出烂得不成样的手,嗓音沙哑,口齿不清像经年没有开口说过话:“救……救我……救……” 一阵风吹过,他身上难闻的气味陡然散发,整个竹苑简直比茅房还腥臭,风不小心拂开了那人挡在脸前的毛躁白发。 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赫然映入祝珩之眼帘。 “师尊!”祝珩之三步并两步上前扶起那人,焦急担心问:“师尊,出什么事了?” 妄静身体冰凉如死尸,颤个不停,喉咙里发出呜呜咕咕的怪声,好像欲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祝珩之下意识侧身倾听:“师尊,你慢慢说。” “我……我想……吃……吃……” “吃什么?饿了是吗?”祝珩之猜道。 妄静僵硬点头。 “好,先进屋,来。” 祝珩之堪堪拉开一点距离,那妄静突然五指成爪,去擒祝珩之脖子! 祝珩之似乎早有准备,往旁一闪,一掌击他下腹! 那人反应极其灵敏,腰身一躲,他的火掌落了空。 祝珩之右手虚空一握,化出五火七禽扇:“你一身冲天妖气,当真以为老子傻吗?你到底是谁?” 那“妄静”红眼黑嘴,獠牙锋利,死死盯着他,嘴角流出一丝丝垂涎,他走火入魔般重复道:“吃……吃……吃……” 老婆莫名失踪,假和尚又来神神叨叨,祝珩之本就心情很坏,这个臭东西又浪费了不少时间,他遽然将扇子一分为二,化作两把淬火长刀,势必要将其剁成肉饼解气。 长刀快得重影,那“妄静”猝不及防连连后退,然,后者虽然身受重伤,但依然能与其打得不上不下,难舍难分。 由此可见,这妖物必然在八阶以上。 祝珩之管他几阶,送上门来的,统统干掉。 须臾,他长刀一撩,另一手握拳,捶他腹部,他像一个弹石飞出,横断好几棵树。 祝珩之闪现他上方,火光骤起,映亮墨瞳,刀尖对准他心口:“去死吧。” 突然,一道金光像一个天然屏障全然包围妄静,刀尖就好似静止一般,完全刺不进去。 “阿弥陀佛,刀下留人。” 弄玉不知何时站在池塘边,他身后的鱼儿兴奋得跃起两米高,玩水花似的,都溅在他苍蓝袈裟上,洇湿点点。 见那“妄静”不停发疯似的捶打金光罩,用头哐哐孟撞,那层佛光亦岿然不动,祝珩之利落一收刀,足尖落地:“你知道他是谁?” “他的确是妄静仙尊。” “什么?我师尊?” “不,他不是。” 祝珩之一头雾水:“到底是不是?” “是,也不是。” “……” 弄玉缓缓道:“他的确是妄静仙尊,但不是你师尊。” “那年,紫邪山一战,地渊结界即将封锁之际,他遭人暗算,被推了进去,与妖神共埋结界几百年,妖神同化力极强,渐渐的,他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妖不妖。” “后来你知晓,久而久之,地渊结界开始出现裂痕,时不时地动山摇,其实,并非妖神作祟,而是他。贫僧正是感应到结界已破,才会顺着他的气息,带你寻来。” “等等,你说,结界已破,那妖神不也出来了?可天象一点异变都没有。”祝珩之脑子有点凌乱。 弄玉道:“不错,因为,妖神已在结界中陨灭。” “那我师尊……不,那个人,到底是谁?” 弄玉徐徐道:“他的名字,你也听过。” 须臾,祝珩之面色一凛:“妖王,伯孟。能完美复刻世间一切,面貌、声音、性格等,乃至他所见过的任意术法武功。” “不错,祝兄很聪明。” “他为何要冒充妄静仙尊?还假装修补结界,撒谎说收集梵珠,才能阻止天劫?又为何要掳走淮舟?” “他之所以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利用一个又一个棋子,布下这么大的局,只为了一件事。” “什么?”祝珩之心头一跳。 “为他唯一的爱人,复仇。” 祝珩之:“爱人?” “勉强可以这么说吧,伯孟自小被妖神收养在身边,于他而言,妖神如母如主,如师如友,更如爱人。” 祝珩之百思不得其解:“他掳走林淮舟又是为什么?一个受了重伤的孕妇,跟他复仇有什么关系?” 弄玉道:“这就要从你们被关进合欢门那一日说起了。” 原来,合欢门那事,并非意外,而是伯孟有意为之。 难怪,他当时就怀疑过,一个四阶狐妖怎么会开启上古禁制,合着,背后有高人指点。 “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让清也君彻底怀上孩子。” 入合欢门者,必有一人怀孕,相较之下,祝珩之乃火灵根,阳气旺盛得不得了,林淮舟便必然中招。 “你是说,从一开始就……”祝珩之不由得头皮发麻。 弄玉微微颌首:“不错,他真正想要的,就是你们的孩子。” “一个孩子,能干什么?” “祝兄,盛极必衰,祸福相依,你大概不知,圣体所孕育出来的生命,乃是一个只一出生就能带来天灾人祸、动动手指就能毁天灭地的恶胎,一如千百年来,第二个妖神。” 祝珩之瞳孔当即皱缩,一时表情凝住,惊讶、困惑、悲哀……好像有人在他脸上狠狠砸碎一个五色瓶。 他率先表露的,不是震惊他们唯一的结晶竟然是天下至恶,而是担心林淮舟若是知道了,该多么绝望、多么挣扎。 林淮舟一身正气,一心为民除恶,结果,即将毁灭天下之源头,居然是从他肚子里生出来的骨肉。 祝珩之问:“你确定?” 弄玉似乎提前预判他会这么问,了然一笑,道:“你知道第一个妖神是如何产生的吗?” 万事万物的变化,讲究一个缘字,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甚至一个勺子、一个门锁,都有可能因吸收天地精华而成精,久而久之成妖,至于妖之强弱,便讲究缘深缘浅。 可祝珩之有预感,答案绝非这般标准。 弄玉也不卖关子了:“那妖神,非妖而生。实则,她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天生圣体,一个唯一真正守护世间的神女。” 弄玉接下来的话,令祝珩之再一次陷入深深的恐惧。 那女子,本名林双,因某种机缘,降临人间,后与一个道士相爱,与其结为夫妻,怀有一子。 生产当日,正值八月,天象异动——一瞬间,漫天扬起大如席的雪花,霜蔫丛林千倾,冰封江河万里。 林双骤然意识到,肚子里的孩子携带上古混沌之力,出世后定然会为祸人间,涂炭生灵。 她便一边隐忍着生产剧痛,一边施以命格大法,将自身的圣体与其恶体强行调换,逆天而行。 最后,她平安生下一个明媚干净的孩子,可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霸道无比的混沌之力便开始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侵吞她的神识,绞碎她的神魂。 就在这一刻,千百年来第一位妖神,诞生了。 弄玉依然温声温气道:“所以,明白了吗?伯孟从来只想要利用清也君肚子里的恶胎,让整个世间为他二十五年前死去的爱人,殉葬。” “你知道他藏在何处?带我去。” 祝珩之反应过来,这才不可思议地意识到,他脊骨全程紧绷而僵直,整个身体都在发麻、发冷。 林淮舟在伯孟手里愈久,愈危险,除了人身安全之外,他还害怕林淮舟得知一切后,为了保全孩子,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 “当然。”弄玉自信一笑。 话音未落,弄玉抬手五指张开又握拳,金光罩里的妄静陡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撕开喉咙,发出响彻天际的惨叫! 同时,他躯体每个角落,细细密密爬出一条条红目毒蛇,成百上千条蛇信子嘶嘶吞吐! 顷刻间,一个完整饱满的人,变成一堆稀烂干瘪的人皮,扭曲轻盈堆在地上,一如被人随手丢弃的破洞麻袋。 弄玉身形忽然变得微微透明,显然是分身,他嘴角弧度逐渐诡异、阴森,眼底似有揶揄蔓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作者有话说:最近三次特别忙,这个周末没什么存稿,这一期榜单不知道赶不赶得完,呜呜呜要进小黑屋了[裂开][裂开][裂开]脑子忙晕了,不知道自己写得怎么样,感谢阅览[摸头]OZ 第54章 幽深, 眩晕,沉重。 脸颊似乎被一只冰凉湿滑的触手摩挲着,林淮舟陡然睁眼, 从一个岑寂黝黑的虚空中醒来。 这是哪儿? 他原本又破又脏的白衣染回了原色, 变得如新一般,被掌令使者的锁链穿过的血洞已平复如初, 腹痛也不再, 宛若先前那一场腥风血雨,从未有过。 “你从小到大跟她长得都像, 可惜了,你, 不是她。” “妄静”的脸从暗处露出, 慈眉善目, 徐徐走来 “师尊?”林淮舟眉心微皱, 疑惑又惊讶。 “妄静”笑了笑。 “不,你不是。”林淮舟不着痕迹往后退一步, 右手下意识虚握, 那是一个非常熟练的握剑姿势,可他忘了,饮霜剑已不在身边。 “怎么不是?为师的好徒儿,来,到面前来,为师有一事要你帮忙。”“妄静”亲切地招招手道。 林淮舟岿然不动, 嘴角扬起一个凉薄的弧度:“师尊从不会为我疗伤,更不会在意我的痛苦,他只会让我痛得更长久,以此鞭策我不再失误。” “妄静”但笑不语。 片刻, 林淮舟笃定道:“你是妖王,伯孟。” “妄静”仰头笑了,道:“自始至终,都是为师,所以,为师是谁?很重要吗?” 林淮舟鲜少表露出现在这种空白而迷茫的神色:“你……” “对,不错,是我,一直,都是。” 他打了一个响指,“妄静”忽然碎成灰尘般散去,哒的声音还未落下时,复拼凑出一张全新面孔。 偏削尖的长脸,一双血红妖异的竖瞳,嘴角稍扬起,露出两侧对称的镰刀尖牙,淬着毒光。 明明是一个浑身淬毒的蛇妖,艳红的长发却用简单的蛇皮,在头顶两侧扎了两个一上一下的小丸子。 林淮舟面色只是微动,下意识抬手护住孕肚。 伯孟似乎对他这个充满母性光环的举动甚是满意,又道:“你真的和她一模一样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 伯孟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送你一份见面礼而已,外面讨厌的人太多,不方便。” 他掌心一翻,悬起一个泛着奇妙光彩的血色珠子。 “梵珠?” 还未等林淮舟反应,顷刻间,那梵珠已然钻进他腹部,五脏六腑因这股强大神秘的力量而搅在一起,那种尝试过两次的极寒极热,再度交错而至。 很快,林淮舟浑身发汗黏腻,双膝跪地,背部蜷缩,脸色一阵殷红一阵死白。 伯孟居高临下道:“如今,三颗梵珠已被你的孩子所吸收,他将会成为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一如八百多年前你那美丽的母亲,你应该感到骄傲才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林淮舟额角青筋交横,感觉五脏六腑被扔进岩浆翻滚,嘴唇又被咬出一个血口。 “哦,对了,我以前告诉你,说你母亲只是一个早逝的普通农妇,是假的,相反,你母亲,是一个极其伟大的美人儿,就是那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惧的……妖、神。” 林淮舟一时征然,睁大眼睛:“我是妖神之子?!” “不错,不然,你以为你天生圣体的体质,是谁给的?” 伯孟突然表情扭曲起来,凑到林淮舟跟前,威胁般吐出蛇信子:“你本来就是个错误,极大的错误,凭什么要她牺牲自己的命格,成全你这个毛头小子?” 林淮舟疑道:“什么命格?” “亏我还让你从小读这么多书,这都不懂?你生来就是拥有混沌之力的恶胎,这本该无法改变,可你母亲偏偏用了命格大法,将混沌之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还不明白吗?是她,替你承受了一切你本应承受的苦难。” 林淮舟神色终于有所动容,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道:“那我父亲是谁?” “你父亲?哈哈哈,他就是个烂人,我恨不得饮他的血吃他的肉,将他碎尸万段!若不是他,你母亲就不会过得那么凄惨,更不会被仙门百家围剿,打进地渊结界,活活折磨而死!” 伯孟竖瞳腥红,胸膛起伏剧烈,甚至说到最后,脖子以上闪出若隐若现的蛇头,可以说,他现在几乎处于失控状态,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林淮舟当出气筒,当场撕烂踩碎。 林淮舟的气息稍微缓和一些,体温逐渐正常,可腰椎却再也直不起来,因为肚子莫名圆润了一大圈,像八九月的胎形。 怎么回事? 似乎每一次吸收完梵珠,胎儿便会壮大一些,可这一次,实在是长得太快,将他的内脏悉数顶上来,挤得又闷又沉。 伯孟眼里闪烁古怪的兴奋:“很难受,对吗?你母亲当年怀你也一样,她甚至还怀过两次,你就好好受着吧。” “我还有兄弟姐妹?”短短时间内他知道了太多,脑子几乎已经麻木,可他还是觉得,以前的事,以前的人,还藏有许多秘密。 “不,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其他那个,被杀了。” 伯孟诡异一笑:“你知道被谁杀的吗?他们,你都很熟悉,每一个害了你母亲的人,你都在毕恭毕敬,爱之、戴之。” 林淮舟原本恢复的体温骤然下降,后背隐隐发凉。 “容山堂容正坤,婆罗寺尚空,天留山妄静,他们三个所谓的人间正道,就是害死你所有亲人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为什么……”林淮舟眼睛爬满红丝,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因为,你母亲,本就是一位因机缘而成的神!甚至是天地间第一位自成自形的神!她的每一个孩子,都凝聚神之精血,对于那些烂人而言,这不就是世间最宝贵最独一无二的修炼丹药?” 原来,他母亲林双,原是一块悬在山崖腰间的石头。 初始,有一个男子追求女子未得,女子为了试探他真心,便让他从这座山崖跳下去,若未死,便嫁与他。 然后,他真的转身就跳,幸好,山腰云雾间,一块石头承住了他,男子劫后余生,与女子相拥于崖上,二人泪洒成河,浸润了那块石头,由此,成就一段人人羡慕的良缘。 后来,这段佳话广而传之,说有情人跳崖而不死,乃天赐良缘,天命授之,于是,为了一试真情,不少痴男痴女来到崖边,一跳表意,那石头在真情之泪的感化下,渐渐拥有意识,救了许多跳崖之人,凑合世间一对又一对令人羡艳的鸳鸯。 久而久之,民间把这块地方,叫做试情崖,从这里相拥牵手走出去的情人,皆会回来上香跪拜,以表感恩与成全。 尤其是七夕那日,这里的香火比草木还旺盛,到了夜晚,香柱的火星子比天上烟花还绚丽。 因此,那块石头的灵性愈发充足,在某个电闪雷鸣之夜,一道闪电劈在石头上,轰隆一声,一个精雕细琢的女子从中跃身而出。 因她生于山林之间,最喜成双成对,故名林双。 林双还未化形时,便已经开始好奇人世间的男欢女爱,一朝机缘落成,她孤身一人,游荡四海,降妖除魔,天下太平。 久而久之,她实在寂寞得慌,亦想像寻常女子那般,觅得良人,尝一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滋味。 她长得倾国倾城,柳姿月貌,男子只敢远望不敢示爱,后来,她实在耐不住,甚至主动上前问:“你想娶我吗?”“我可以嫁给你吗?”“你娶我好不好?”那些男子把她当成疯子,纷纷退而避之。 直到林双救了一个街头表演术法的年轻道士。 事情是这样的。 那道士不知从哪而来,定时定点表演一些神奇的术法,如凝水成冰,火烧不伤等,比街头杂技有意思多了,每场人头乌泱泱,赚得不少。 这一日,一群早已眼红的杂技者来故意砸场子,说道士的所有花招都是障眼法,水之所以结冰,是因为他在里面加了一种砂,火烧之所以不伤,是因为他提前在过火处涂了药水,云云。 甚至还强行把道士藏在手心里的砂,和袋子里的药水全翻出来,当场将他的骗局演示一遍,毫无偏差。 观众骂骂咧咧散了,钱也没了,道士气急了,索性脱下卦袍,与那些挡他财路之人厮打起来。 林双路见不平,见不得人多欺负人少,邃三下五除二打跑了闹事的。 那道士一看见林双的脸,眼睛都瞪出来了,乱战中被刀子扎穿手心,也没半点反应。 林双喊他,他才恍然回神,道:“多谢姑娘相助,鄙人姓程名华,字妄静,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林双,”她呀一声:“你的手受伤了。” 程妄静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感到痛,林双便将玉手悬在他伤口上,紫光流转,顷刻间,哪里还有深可见骨的血洞? 程妄静瞠目结舌:“你……你你你是仙女?!” “啊,我……只是会点法术而已啦,没什么大不了。”林双救人心急,一时忘了隐藏身份。 程妄静当场下跪磕头:“求仙女传授!在下定感激不尽!” 后来,林双了解到,程妄静自小痴迷玄学之术,勤学苦练,奈何根基平平,没有门派看得上,更是受尽他人冷眼与羞辱。 街头卖弄障眼法,只为赚点盘缠,再去干谒拜师,属实走投无路。 林双不由得动容,一口答应收其为徒。 二人寻了一块福地,名紫邪山,搭棚建屋,女传男授,好不融洽。 两年过去,程妄静连御水都没学会,开始自怨自艾,病得卧床不起,眼看腰带一日比一日松垮。 林双不忍心他痛苦,但实在也不知道怎么教,她便每日取了自己三滴神血,放入水里,给他喝下去,日复一日。 程妄静不仅身体变好,而且脑子也灵光了,学一招,当场便能准确示范,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双见他高兴,她便也高兴,一开始,她不愿把这个秘密告诉程妄静,怕他又嫌自己没用,可实然相反,程妄静得知后,反而无比感慨神血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药效。 由此,他的灵根渐渐改善,融合林双御水驾火之力,成为天下第一个拥有双灵根之人。 在神血的帮助下,他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便进入金丹境界,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正是那夜,他向林双,求婚了。 她以为,这是天赐良缘,可后来,她才发现,这是一个无解的命劫。 半年后,林双怀了第一个孩子。 圣体怀孕,灵力大减,特别到了孕晚期,林双连一个四阶的蜘蛛精都打不过。 她实在太弱了,脸色每天都是惨白死灰的,可还要每日取半碗血给她丈夫程妄静做药引。 因为后者的修为已经非常高,即将要渡劫,通过后,进入大乘境界,那将会是天下第一个最年轻的仙者。 林双想商量着能不能去少点,可程妄静脸色陡然一变,林双便不敢再说什么。 林双临盆那日,程妄静成功渡劫登仙,正在天留山云光殿内大摆特摆,接受鱼贯而入的名门正派络绎不绝的贺喜。 林双在哭,程妄静在笑。 整个生产过程,唯有她养的小动物——一只蹲在床头的猫、一条鱼缸里的鱼、一条缠在她发间的蛇,陪着她,熬过足足一天一夜的长冬。 黎明破晓,孩子的头还没出来,林双的嘴唇被咬得坑坑洼洼,已经没有可以下口的地方。 与此同时,云光殿宴席才陆陆续续散尽,程妄静飘着一身酒肉臭,回来了。 他见林双气息奄奄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向他伸出青白的手,肚子还没消下去,他眉眼一压道:“真没用。” 林双神色一僵。 她又何曾嫌弃他没用? 程妄静宽袖一挥,一道灵光笼罩着林双,后者脸上的痛苦缓解些,肚子里的孩子也开始有气力往外钻了。 她以为,程妄静只是喝了酒,一时刀子嘴,她正欲抬手去握住对方的手,可后者一闪而过,右手五指成爪,狠狠钳住她肚子,往下一推! 随着林双一声撕长的震耳惨叫,婴儿呱呱坠地,刚哇哇叫出来,程妄静便掐住它细小柔软的脖子。 “抬进来。” 一个浓眉吊眼,一个袈裟光头,一左一右抬进一个大鼎。 那浓眉目光发亮如鬼眼:“这就是凝聚神的精血的神之子?吃了它,可以灵根顿悟,功法大成,位于人上?” 程妄静挥开鼎盖,熊熊灵火几乎要烤化屋子,不顾林双苦苦哀求与痛嚎,毫不犹豫将刚出生的孩子,扔了进去。 林双反而没了声音。 火舌缭绕,风过,又吹起半丈高。 林双欲扑上去,被程妄静一掌打晕,又被特制的锁链铐起手脚,另一头牵在程妄静手里。 须臾,数百颗丹药浮出鼎上,密集如星辰,腥红如血,似血泪饮泣。 那和尚双目发绿,直接跪倒在程妄静脚下:“贫僧愿永远追随仙者,拥仙者为尊。” 那浓眉卑躬捧上双手道:“我也愿意永远追随仙者,请赐我无边法力。” 瓜分神丹,三人成虎,受万人膜拜,享无边神通。 从此以后,和尚自号尚空,浓眉自名容正坤,程妄静自号妄静仙尊,分别坐立修真界最强三大门派——婆罗寺、容山堂、天留山。 而林双,因怀孕生子,神体严重受损,灵力溃散不堪,被那副锁铐禁锢于紫邪山中,永不见天日,一如程妄静的秘密。 民间有传闻,但凡受过妄静仙尊指点的人,灵根立马觉醒,百年内修成正果,绝非谬论。因此,天留山每年慕妄静仙尊之名而来的人,不计其数。 孰不知,那是缘于程妄静在收徒仪式上,都会赠予他们一粒丹药润化灵根,实则,那便是林双长子的□□化身 ——神丹。 长此以往,神丹所剩无几,程妄静终于出现在林双面前,强行要了她。 很多次,她肚子依然没有动静,便给她喂很多奇奇怪怪的药,持续半个多月,林双,久违地孕吐了。 伯孟长吐一口气,回想起这么伤痛的陈年旧事,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那三个畜生,还想像上次那样,在你母亲临盆之际,把你拿去炼丹,可你不一样,你吸取了神之怨、恨、怒、嗔、痴,是拥有混沌之力的恶胎,他们就算十个加起来,都打不过还在肚子里的你。” “正因如此,他们没法动手,你母亲为了保你平安与健康,她用了命格大法,将你的恶体与她的圣体互相转换。” “她变成开天辟地以来最强大的恶神,也被称为‘妖神’,而你,明媚、健康,是天地间最纯净的存在。” “她当场就把那三个畜生打成重伤,趁混沌之力还未完全侵蚀她的神识,她带走了你,我,还有那俩货,哦,也可以说,你五岁之前,和我们三个一起生活在九幽莲台,你最喜欢揪老二的猫尾巴,还好几次把老三的水缸当尿壶。” 林淮舟:“……” 之后的事情,林淮舟约莫猜得大差不差。 修真界以讨伐妖神,保护苍生为口号,集齐众力,造出地渊结界,发起紫邪山一战。 混战中,伯孟、仲绝、叔灭为了保护林双,齐齐受重伤,而林双不愿看见战火硝烟降于人间,而选择托孤与伯孟,自投地渊结界,将内丹一分为三,赠予真心诚意陪伴她的三个亲人。 伯孟被委以重任,就不能再以蛇妖这副面孔与身份存于人间,于是,他趁人之危,将始作俑者程妄静推入结界。 同时化作他的模样,以其地位,光明正大地将林淮舟抚养成一个像林双那样强大、仁善之人,但又不让他成为像林双那样多情、心软之辈。 难怪,之前《万里乾坤图》里,仲绝,也就是伯孟的二弟,一闻到他的血,就开始不停反复问他到底是谁,原是他体内流着的,正是妖神林双之血。 也难怪,幽冥台怒斩玄雷鞭,他分明灵脉爆开,九死一生,偏偏剑上爆发一道神秘的紫光,眨眼间,将他灵脉细数拼齐,且毫发无伤,就连祝珩之体内的三十三道剔骨钉,也被无关痛痒地取出来。 原来,原来,是他母亲,一直在暗中保护他。 伯孟道:“主人之所以没有杀了他们,正因为她临死前还想着,倘若那些修士全死光了,那万一出现什么厉害妖魔为祸人间,世人该依赖谁?呵,她永远都在为别人着想。” 他话音一变:“不过,问题不大,既然这世间负了她,那就毁了吧。” 林淮舟刚闭上眼,陡然掀开:“你到底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别这么没礼貌,好歹我还帮你换过几次尿裤,你应该唤我一声大哥才对。” 林淮舟沉吟不语,忽而腹痛难耐,冷汗倍出,好似孩子在暴躁地拳打脚踢,急切想出来。 伯孟忽高忽低笑了起来,神色阴鸷道:“报应啊,都是报应,他们的报应,终于要来了。”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么多吗?” 林淮舟蜷缩在地,痛得完全发不出声。 伯孟缓缓蹲在他面前,微微一笑道:“因为,当你有了更多的怨、恨、怒、嗔、痴,你的孩子,就会越强大,他越强大,这个世间,便毁得越快、越稀烂。” “其实我也有点好奇,你会不会像你母亲那样,为了孩子,牺牲自己。不过,遑论你如何选择,八月十五,妖神出世,已成必然。” “人间,即将变成一个瑰丽灿烂的炼狱,欢迎欣赏我盛大的作品。”—— 作者有话说:存稿已经没了呜呜呜,但是榜单字数完成啦嗷嗷嗷,每日库库现写,接下来的七天先隔日更,稍微存点字数,再恢复更二休一,尤其感谢“璃”宝宝“?”宝宝形影不离,从我入v以来一路支持到现在,每一章都送我营养液,亲爆你们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第55章 晕晕乎乎, 伯孟前勾后挑的媚眼似陀螺般,不停转圈,林淮舟几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晕过去, 又怎么离开那个黝黑的虚空。 他再度睁眼, 视线一片昏白,耳边响起木青惊喜的声音:“他醒啦!他醒啦!” “媳妇儿?媳妇儿?” 林淮舟眨了眨眼, 熟悉的轮廓渐渐清晰, 他嗓子沙哑:“祝珩之……” 祝珩之拿走他额头的一块毛巾,用手背试额头的温度:“终于退烧了, 你还有没有哪里痛?哪里不舒服?嗯?要不要喝水?吃点什么?粥饭面?” 林淮舟缓缓摇头,头很沉, 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我这是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 三天前, 我们本来要去寻你, 还没出门,一条无比巨大的蛇把你驮回来的!有那么高!那么长!差点没把我吓晕过去!” 林淮舟揉揉额头:“说重点。” “一边儿去, ”祝珩之推开叽里呱啦的木青, 小心翼翼扶起林淮舟,一点一点地给他喂水,“你发烧了三天三夜,一直昏迷不醒,我差点要殉情了都。” 木青大大松了口气:“幸好,你体内的三颗梵珠现全然融为一体, 身子已无大碍,只不过,你的肚子……” 林淮舟淡淡嗯一声。 祝珩之与木青互相觑了一眼,大概在想, 林淮舟已经知道他产期将近。 祝珩之给他掖了掖被子:“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你已经很久没进食了,你是不知道,昏睡那几日,小嘴巴跟沾了浆糊似的,我无比灵活□□的舌头都撬不开。” 林淮舟没有笑,右手摸上他青黑的下巴:“好扎。” “是不是更有男人味儿了?” “又臭,又丑。” 祝珩之:“……” 木青打岔道:“咳咳,我插一句哈,其实,祝兄不是邋遢,他这几日也不睡不吃不喝,他在找……唔!唔唔!” 祝珩之一下子捂住他嘴巴,低声警告:“信不信我把你变成真正的哑巴。” 木青立马缝上嘴,赶紧卷命撤退。 林淮舟疑惑:“找什么?” 祝珩之打马虎眼道:“哈哈,没什么,在找能让你醒过来的办法呗,现在你已经醒了,我也就轻松啦。” 林淮舟没再追问,反而静静盯着祝珩之。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你家夫君怎么看都特别好看?” “你有事瞒着我。” “啊?没有啊,哪有什么事?你就是我的人生大事。”祝珩之端起床边的热药,放在唇边,一下一下吹凉。 “挠头两次,眼睛频繁眨三次,嘴角下压,再勉强弯起。” “什么?” “当你做出这些动作时,证明,你在撒谎。” 汤匙里八分满的药晃了一下。 “媳妇儿,你身子还没完全好,别胡思乱想的,好吗?说说你吧,经常有事不跟我商量,二话不说就玩失踪,每次回来,身上一滩一滩血,没有一处好的,是不是得跟你夫君反思反思?” 祝珩之把药递过去,一点点喂,林淮舟不喜欢嘴里有苦味留存,一开始眉头微动,又喝了一口,整张脸皱起来,实在咽不下去,吐出一点黄黑色的来,结果祝珩之故意惩罚似的,倾斜调羹,他不得不吞回去。 “别扯皮,你不说,我就不喝药。”林淮舟表情很凶。 还很虚弱的他,皮肤白到微微透明,眉毛下压、嘴唇紧抿的模样,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有点嗔娇。 “行行行,我说,我说,那个嘛,唔,就是,我偷亲你了,可以了吧!”祝珩之又挠挠头,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撤回藏身后。 林淮舟静静看着他。 “好吧好吧,不但亲了,还……还摸了。”眼皮又不自觉眨了眨。 祝珩之:“……” 林淮舟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不再用那种死神般审视的眼色看着他,而是接了话:“哪里?” “额头、眼睛、鼻子、嘴巴、脸腮、耳朵、锁骨、胸脯、腰窝、屁……” “停!”林淮舟实在停不下去,扶额道:“你恶不恶心?我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病人,你……” “亲爱的,谁让你躺在那里也那么漂亮,就像一个精致无比的白瓷娃娃……” “别说了。”林淮舟感觉自己又烧起来了。 祝珩之非要凑到他耳边道:“除了亲你,摸你,我还做了一件更刺激的事,要听吗?我把食指和中指放进……” “闭嘴,我信你。” “真的?可是我觉得,还是做人要有诚意,对老婆更要面面俱到地报备清楚,你是不知道,那里面,比你上一次还要热,又软,玩两下,就已经湿到拉丝……” 林淮舟比发烧还难受,赶忙截道:“我想喝甜粥。” 祝珩之轻笑一声:“行,媳妇儿最大,乖,好好躺一会儿,醒来就有的吃了。” 啵一声,他重重亲了一口林淮舟的唇,迈着大步潇洒肆意离开。 屋檐下长廊拐角处,楚司司一袭粉衣,不知什么时候在花丛里捕蝴蝶,悠悠道:“你找到的那个法子,真不打算告诉他?” “我自有打算,不是我说,你能不能穿点正常的衣裳?还有,你还打算赖在天留山多久?整日污染我的眼睛。” 楚司司:“那你就把眼睛挖了呗,谁稀罕天天看见你,人家还在等木公子答应我的求婚。” “求婚?骗婚还差不多,到时候洞房花烛夜,木兄一看,‘哇,比我的还大!’那就好玩了。” 楚司司一叉腰:“祝珩之!少在这风凉,昨日是谁一脸苦大仇深哀求我,三日后助你打开冥界大门,取命符,换命格,还要我对外保密,死白眼狼!狗男人!” 祝珩之赶忙食指压唇,低声警告:“嘘!” 楚司司朝屋里扬声喊道:“清也君——” “好好好,姑奶奶,太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嘴贱的毛病你也是知道的,别生气,容易长皱纹。”祝珩之堆笑道。 楚司司一跺脚,转身跑去找木青,两眼泪汪汪:“木公子呜呜,祝珩之那臭男人又欺负人家呜呜~” 祝珩之:“……” 林淮舟沉睡了一段时间,可能知晓祝珩之就在身边,噩梦也不敢侵扰,再度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甫一缓缓睁眼,祝珩之便凑上来,笑脸盈盈扶他坐起来,给他披了一件外衫,蹲身替他穿袜穿鞋:“你要吃的甜粥还热着,等会儿吃点吧。” 林淮舟忽然笑了笑:“你把我当残废吗?” 祝珩之挑眉道:“如何不行?我足够细心,足够有气力,老祝家的金库虽然比不上皇帝的国库,但好歹也是个小小的京城首富。” “府邸不大,有前院后院,正厅偏房,花园马场,温泉瀑布,环境还算不错;小厮丫鬟也不多,每日换着伺候,勉强能轮个三五十载吧;家里还有一些小商铺和田产,每年收租钱还行,能给你买点绸缎蚕丝做衣裳鞋子,或者买点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玩玩也行,勉强还够用。” 林淮舟笑骂:“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从小就被你爹打到大了。” 祝珩之:“他现在可不敢打我。” “是,你本事大了,除了我,谁敢打你?”林淮舟右脚还光着,踩在祝珩之胸膛。 祝珩之也不介意,拿起另一只袜子,托起他细白匀称的脚踝,就着这个撩人的姿势给他穿,吻咬那粒圆润粉嫩的踝骨,道:“我给老祝家找了个这么漂亮又能生养的儿媳妇,他们感谢我都来不及呢,来。” 祝珩之的手揽过他腰,不曾想,对方一举横抱起他,抛起来掂了掂。 “怎么又轻了?叫你老是往外跑,这段时间都没好好吃饭。”祝珩之说着,托着他屁股的右手掐了一下软肉。 林淮舟耳根红了:“放我下来,祝珩之。” “不放。” 祝珩之三步并两步走到饭桌前,坐下,怀里的人便顺势坐在他大腿上,他舀了半勺甜粥,先探到嘴前,确认不烫后,再喂给林淮舟:“啊——” “我自己来。”林淮舟偏头道。 “你吃东西跟猫儿似的,吃一点都要嚼半刻钟,据我多年观察,好吃的不好吃的,你每一顿都不超过十口,怎么能长肉?” “我可以的。” “那你必须把这一整碗都吃光,但凡碗里有一粒米,我就再罚你一碗。” “不用你管。” 林淮舟下了他大腿,坐在一旁,捧着碗,慢慢喝起来,每次嘴唇只含走瓷勺的三分之一,吃三五口,便要用帕子擦一下嘴角。 屋外蛙蝉声此起彼伏,像在吹拉弹唱,漆黑的夜空挂着一个银盾,皎洁月光透过木窗的雕花,笨拙地在赤红色桌面刻下柔白岁月。 “中秋快到了吧?”林淮舟刚吃了小半碗,便望着窗外的月色,停下了。 “嗯,今日初九,还有六天,那一天的月亮,会更美的。” 林淮舟道:“不,我还是喜欢现在这样,不圆,也挺好的。” “为什么?” 林淮舟沉吟不语,继续低头喝粥,没喝两口,他突然道:“我想明天下山走走吧。” “不行,你又想跑。”祝珩之下意识抓住他的手,神色忽然变得阴暗,“我不可能再让你一个人离开。” “笨,想什么呢?我是说,我们一起下山。” “也不行,你病才刚刚好,外面太危险了,那条死蛇……”祝珩之意识到自己说错什么,赶紧戛然而止。 “什么蛇?”林淮舟眸底闪过一道光,“伯孟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祝珩之很自然地否认道:“没有啊,你那天不是被一条蛇驮回来的嘛,你是不知道,他把你交给我的时候,那眼神啧啧啧,我就觉得那条蛇肯定喜欢你,觊觎你,你是我媳妇儿,我当然有义务并且有责任驱走、切断一切影响我们美好感情的障碍!” “……” 大概是他演技太成熟,林淮舟没再多问,绕回去继续道:“我不会走出你的视线范围外,也不行吗?” “不!” “那你牵着我的手?” “不。” “哥。” 祝珩之:“……” 第56章 祝珩之拿过他手里的碗和勺, 挖走最后一口粥,喂他嘴里:“我告诉你,叫哥也没用, 叫什么都不管用, 而且,你这个大肚子的, 招摇过市挤在人群里, 多危险啊,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养身子, 胖五斤再说。” 月华如练,对影成双。 林淮舟嚼嚼嚼, 喉结滑动, 在祝珩之低头盛粥时, 他突然微微侧身, 扬起下巴,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他脸颊。 祝珩之陡然全身一僵, 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很快又板起一张脸:“我是不会上当的,想都别想,上一回你也这样,提起裤子就跑没影儿了,一颗蜜糖一巴掌,训狗呢你?” 林淮舟看着他眼睛:“夫、君?” 当啷一声, 瓷碗从祝珩之手里摔下,黏腻甜蜜的粥缓缓流开,像一朵朵绽放的烟花,炸得祝珩之心头砰砰响, 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祝珩之僵硬侧身,微微睁大眼睛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祝珩之。” “不是,再叫一遍。” “白痴。”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 “ 哦,蠢货。” 祝珩之:“……” “我明天还是想下山走一走。”林淮舟道。 “不行!” “夫君?” 祝珩之扶额,耳根完全染红,简直没招了,可缓了缓后,他忽而抬眸紧紧盯着林淮舟:“跟谁学的你?叫这么顺口,是不是也这样叫过别人?” 林淮舟眨眨眼:“没叫对吗?夫君。” “…………” 翌日,林淮舟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床头边已放着一盆干净的热水、毛巾和漱口水, 一夜过去,嘴唇还是有点红肿,隐隐泛疼,脖子及以下印着红点黑点,衣领裹得再严实,也遮不住。 林淮舟顿时后悔唤他那个称呼,早知道不亦步亦趋地跟楚司司学了。 不过,倒也没白挨,吃过早饭后,祝珩之真的陪他下山走走。 秋风送走太阳的火热,山下小城道路两侧树木繁茂,空气都是清爽的。 祝珩之搀扶着大肚子的林淮舟,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前者昂首挺胸,脸上的表情像是在骄傲地说“我有老婆你有吗?” 林淮舟看似悠然自得散步,实则,淡蓝的眸子暗暗查视每一个迎面而来的路人。 太安静了。 要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却挺着一个大肚子,还亲密无间地被另一个男人扶着腰、牵着手。 明明是一副格外怪异的场面,却没有一个人抛来异样眼光,也没有一个人飘出半句闲言碎语。 林淮舟其实早已做好被人指指点点的准备,可想象中的一切,一点都没发生,好似这些人眼瞎耳聋一般。 “你昨日半夜起来,去哪儿了?”林淮舟有的没的聊起来。 祝珩之稍稍愕然:“啊,你没睡吗?” “睡不惯枕头。”他一整晚都靠着祝珩之肩膀睡的,宽敞、温暖、不高不低、软硬适中,世间再无这么合适他的了。 “那个嘛,人有三急,我起夜,下次我轻点动你。” 林淮舟驻足:“你凌晨才回来的吧,到底干什么去了?” 祝珩之挠挠头,忽然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家布坊:“啊,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快和孩子见面了,总得准备点见面礼吧,爱的教育,就是要从挖娃娃坠地那一刻开始,走走走。” “欸……你……”林淮舟坠着大西瓜般的孕肚,实不方便和祝珩之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推推搡搡。 布坊掌柜格外热情,一看见他们往这边来,便三步并两步上前招待:“少爷和少夫人想看点什么?” 祝珩之不知干什么,突然咳嗽两声。 那掌柜登时脸色一变,僵笑道:“二位公子要不要看一下本店新进的云盘蜀锦、凤凰纹缂丝、香云纱、宋锦、库棉样样俱全。” 祝珩之道:“我们随便看看。” “好嘞好嘞。” 铺子不算大,但各色布匹分类整齐,花样百出,看得人眼花缭乱。 大概是怀孕的缘故,林淮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唤我们什么?少爷少夫人?” “没有啊,可能他认错人了吧哈哈,媳妇儿,你看,这颜色适合咱闺女做襁褓不?” 祝珩之拿着一匹绣满粉色月季的锦缎,对于素净惯了的林淮舟来说,着实粉亮得扎眼。 “你手能不能先松开?”店里人来人往,虽没有人看过来,但林淮舟还是觉得两个大男人一直十指相扣,有点不自在。 “我不。”祝珩之牵得更紧。 林淮舟略显无奈,叹道:“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胎动的时候,她亲口告诉我的,我是她爹,能不知道吗?”祝珩之理直气壮。 林淮舟:“……” “这块儿也不错。”祝珩之拿起另一匹绣着可爱虎头图案的,精巧玲珑,“做几条开裆裤,正好合适。” “嗯。” “这匹正红色的嘛,鲜艳夺目,中间绣上五毒图,可祛邪避害,做肚兜再好不过。” “嗯。” “这边宋锦挺漂亮的,花纹种类多,颜色多样,手感柔软,做短褥、合裆裤、素色或碎花的褥裙、百迭裙都不错。” “嗯。” “对了,孩子三岁的时候,别忘了去邻里街坊那里收集布片,做一件百家衣,这样,在百家福佑之下,孩子才能更平安快乐地长大。你觉得呢媳妇儿?” 这一回,林淮舟没有应声。 祝珩之正仔细看着缠枝莲纹和鲶鱼戏水纹的粉色蜀锦,道:“半年后就要过年了,要穿五毒艾虎补子衣才行,这两块都挺好的,媳妇儿你看……” 一抬眼,便对上林淮舟淡蓝色眸子。 仿佛一下子坠入大海,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像被死死逼到绝路,无法挣脱被探究的束缚。 “怎么啦?这样看着我,我是不是又变帅啦?”祝珩之调笑道。 林淮舟没有多问,只道:“往后的衣裳,往后再买,你又不是不在我身边,别浪费。” 祝珩之道:“没关系,我们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钱不是问题,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咳咳,我去了别的地方或者忘记了呢?哈哈。” 林淮舟:“你要去哪里?” “没有啦,开玩笑,我只是假设一下,来都来了,挑呗,喜欢就拿,预多莫预少,也许还是个双胞胎呢,我老祝家的种,向来是最优秀的。” “嗯。” 祝珩之有意无意拨拉着面前一堆布匹,偷偷看他一眼:“你今天好像一句都没骂我,有心事?” 林淮舟:“没有,只是第一次陪你逛街,不想坏了兴致,如果你非要我骂你打你,也不是不行。” 祝珩之忙道:“诶诶,大可不必,媳妇儿,你对我真好。”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少爷!”一个健仆突然飞跑到祝珩之面前,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祝珩之心虚瞥了一眼林淮舟:“你怎么来了?吵吵嚷嚷做什么?我忙着呢。” 那健仆摇头:“老爷发现账房少了五十多万两银子,直接一头栽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 “肯定又是装的,不去,能不能有点新招?每次叫我回家都用这一套。”祝珩之撇撇嘴道。 “少爷,老爷还吐了很多血,听说那笔钱是万万不能动的,连夫人也病倒了。” 祝珩之一惊:“什么?我娘也病了?” “是的呀,少爷快快回去吧!” 须臾,祝珩之转头看着林淮舟,欲言又止,甚是为难,大概担心自己一走,林淮舟又跟别的男人跑了。 林淮舟另一手攀上他手背,轻轻拍了拍:“我跟你一起回家。” “对不起,淮舟,我不太想这样子仓促带你去见我父母,我现在什么都没准备,我应该要先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先打心底里接受你,然后……” 林淮舟截道:“没关系的,前段时间,天留山闹出那么大的事,民间早已沸沸扬扬,他们应该知道我们的事。” “可是……” 祝珩之从来没脸没皮,没什么不敢做,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但现在,要面对他父母枪林弹雨般质问的人,是林淮舟。 林淮舟自小在夸赞与好话里泡大,从没有面对过闲言碎语,虽然祝珩之定然是同他站一边的,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里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林淮舟握紧他的手:“总得让你即将出世的孩子,认一认爷爷奶奶吧,如果,日后我不在了,或许你又忙,至少,还有真心照顾他的人可以托付。” 祝珩之回扣十指,点了点头,坚定道:“他们若是执意不接受你,那便当没有我这个不孝子。” 三人御剑飞到京城,只消不到半个时辰。 祝府坐落于京城最繁华地段,光是正门围墙,便占了一整条街,恢弘气派,院落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就连洒下来的光影都别具一格,极有贵气与美感。 那健仆急忙在前头带路,可觑着祝珩之怀里的人坠着一个沉重肚子,又不敢走太快,额间汗珠已经滚下来。 峰回路转,祝珩之逐渐感到不对劲,蹙眉驻足道:“这路不对。” 那健仆仿佛没听见,继续往前走,拐弯便不见了。 林祝二人纷纷露疑,面面相觑。 突然,耳边劈里啪啦响起一阵窜天炮仗,祝珩之第一时间捂住林淮舟耳朵,漫天呛鼻的白烟遮掩了视线。 锣鼓唢呐接连入耳,喜庆欢快。 “哎哟,不是让你们买没有味道的鞭炮吗?熏坏我儿媳可如何是好?快快拿扇子来。” 渐渐变薄的白烟中,一个气质温婉的妇人走出来,身姿姣好,浓密的乌发盘成十字髻,高贵而不失亲切。 祝珩之定睛一看:“娘?你不是病了吗?” “竖子胡言,你娘好着呢。”一个颀长挺拔的中年男子站到妇人旁边,极其自然地搂住对方肩膀。 “老祝?你居然也没病?!” 祝父当即脸色一黑:“没大没小,你就这么盼着我病死?回来吊丧吗?” 祝珩之道:“好啊,娘,你也学坏了了,怎么也跟这个老家伙一起来骗我了?” 祝母宠溺笑了笑:“娘想你们啦,还快不介绍一下?”—— 作者有话说:评论和营养液都不涨了,宝宝们不见了呜呜呜[可怜],俺是不是写偏啦?[裂开][裂开][裂开] 第57章 还未等祝珩之反应过来, 林淮舟向前一步,弓腰叉手,彬彬有礼:“淮舟拜见伯父伯母。” 祝母忙上前扶他的手, 眉眼含笑:“免礼免礼。” “淮舟突来拜访, 属实冒昧,请多见谅。” 祝母与祝父相视一笑, 她道:“一点儿都不冒昧, 我们啊,其实早想见你啦, 只是天留山不到年底,不允家属进入, 辛苦你了, 身子可还好?” “一切都好, 多谢关心。” 祝母越看他越喜欢, 由衷赞道:“这孩子长得真漂亮,知书达理, 秉性上乘, 阿珩,你也真是的,不早带他回家。” 祝父瞪他一眼:“臭小子什么时候懂事过?我被他气病过多少次,他有多少次回来看过我?” 祝珩之有点无辜:“老祝,您这话就不兴说了,您那一次真病过?再说了, 您二老不是一直都让我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吗?” 祝母笑道:“儿子,你爹走南闯北做生意,什么没见过,男子同男子成婚, 怀孕生子,三年抱俩,早已不是什么奇闻异事。” “姑娘如何?男子又如何?只要你喜欢,不就好了吗?我们只希望你找一个喜欢你的又是你喜欢的良人,便已经极其难得了。” 祝父梗着脖子道:“而且,人家淮舟一表人才,气质非凡,聪明伶俐,身怀绝技,晓诗书,知礼数,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么就不跟你门当户对了?” 他又补了一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你应该去祠堂烧高香跪上七天七夜,感谢老祖宗赐给你这么优秀的媳妇儿。” 祝珩之欲哭无泪:“到底谁才是您的亲儿子?” 祝母早已对这俩父子一见面就吵嘴的相处方式见怪不怪,温声道:“阿珩,你已经身为人父人夫,该多为淮舟考量,他有孕在身,山上伙食有限,吃不好住不好,你又是个没有伺候过人的,出点什么差池,可是很受罪的。” 林淮舟道:“没有,伯父伯母,他很照顾我的。” 祝父道:“孩子啊,他照顾你,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不用因此感天动地,这臭小子性子顽劣,需要做的事,还多的多呢。你多多指点,他要是不听话,我们一定会找他算账,索性直接给他赶出祝家,你来做我们的儿子,横竖老祝家都有香火,换谁都一样。” 祝珩之:“……” 祝母笑眯眯拉着他往屋里走:“来,伯母给你炖了乌鸡人参汤,从今日开始,你便好好住下来,补补身子。” “这……” 实在太热情了,林淮舟从来没有被这么热闹的气氛包围过,大概有点不知所措,看了眼祝珩之。 后者识相地跟了上来,“娘,您别乱喂他,他不是什么都能吃的。” 三人围坐饭桌,一老伯端汤而来。 林淮舟微惊,这人不正是那布料铺子的掌柜吗? 那老伯了然一笑:“少夫人,又见面了。” 祝珩之只好挠挠鼻子道:“他叫荣伯,是这里的老管家。” 原来,昨日半夜祝珩之偷偷回家取了五十万两银子,一部分是分给了祝府上上下下的奴仆,让他们去连夜扮演逛街路人和店铺掌柜小厮,另一部分则是用来收买管理那条街道的官府,令其禁止外人进入。 如此一来,那街市就变成了一个自导自演的戏台。 那点钱对于祝家而言,着实冰山一角,拿去花了便花了,祝母没有过多追问,欲起身亲自舀汤。 祝珩之赶忙抢过瓷勺:“娘,我来就好。” 祝母看着自家儿子一点一点滤去浮在汤面的油花,手轻心细,直至汤水清澈如泉,才舀进碗里,同时又把稍长一点的人参,用勺缘碾成一口一个的小块儿,鸡肉也只挑了最嫩最滑的鸡腿和鸡翅。 捣鼓半日,只盛了小半碗,祝珩之放在唇边吹凉片刻,才端给林淮舟,不忘提醒:“小心烫,喝不完就给我喝,我最爱喝我娘炖的汤。” 真是端的一碗好水,既照顾到媳妇儿的胃口,又夸赞了亲娘的厨艺,两头都是人。 祝母欣慰点点头,一脸“我儿总算长大了”的神情。 最后,那一盅价值千金的补汤,林淮舟就喝了半碗,其余的汤和剩下的渣,细细簌簌全进了祝珩之肚子。 吃了东西不宜立即躺下,祝母便提议去后花园走一走,祝珩之不放心,也要跟去,被祝母笑骂是个没戒奶的孩子。 好歹也是个将要做爹的成年男子,一下子噎得没话说,但实在没办法一刻也看不到媳妇儿,便退而求其次,远远跟着,看个背影,也防止林淮舟借机又跟别的男人跑了,门儿都没有。 祝家的花园几乎一眼望不到头,应有尽有,虽然颜色多样,品种繁多,但一点都不杂乱,入眼格外舒适,花香四溢,鸟语窃窃,树上有松鼠溜来溜去,犹如身处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林淮舟一处于陌生环境,便会下意识不动声色逡巡,忽然,被墙边的一个狗洞吸引住目光。 因为那洞一看就不是工匠有意为之,反而是被谁用锤子锥子之类手动砸出来的。 祝母道:“阿珩小时候就像野猴子一样,一看书就犯困,一写字就手疼,关都关不住,这花园里的墙,几乎都要被他凿空了,就只剩这一个没补。” “为什么呢?”林淮舟从来对别人的事不过问不关切,只专注自身,可如今,回想起来,他似乎一点都不知道祝珩之的过去,登时有点不知所感。 祝母似乎想起什么伤心事,淡淡皱纹的眼角泛起一点湿润,她轻叹道:“士农工商,我们做生意的,谁不想让自家孩子读书中举,入仕为官呢。五岁那年,他爹实在看不下去他整日好玩,把他关进书房,逼他读书写字,谁都没想到,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居然能躲过府上那么多人的视线,还不知什么时候在花园里凿了一个狗洞,爬出去玩。” “这一出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林淮舟猜道:“被拐走了吗?” 祝母颌首:“不错,那孩子长得干净又俊秀,眼睛黑溜溜的,灵动得很,又好玩,从小身边有家丁保护着,没有一点心眼,后来听说,是在大街上被一个人贩子用一对蛐蛐引诱走的。” 林淮舟沉吟,不曾想,看上去没脸没皮像是从来没体验过人间疾苦的祝大少爷,小时候竟然有这么一段令人唏嘘不已的苦难。 “不过,好在这孩子向来机灵,鬼点子多,被卖的山路上就跑了,可毕竟他只有五岁,没出过京城,找不到回家的路,索性,被一对上山打柴的夫妇捡到了,他们膝下无子,心地善良,便收养了阿珩,那村子极其偏僻,自给自足,以至于我们一直寻不到他的踪迹。” “老天大概怜悯我们,五年后,他爹受邀外出围猎,天气突变,迷路了,误打误撞去到一个破庙,半夜却被一个小乞丐摸身偷东西,那乞丐,正是阿珩。” 林淮舟心不由得一紧。 “你别紧张,阿珩虽然顽劣,但他本性不坏,只是他养父母收留他三年多后,齐齐病重早逝,他只好把嘴化作利器,挨家挨户讨饭吃,讨水喝。” “当时,他才八岁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许多村民自己都难以养活自己,还要省下一碗饭给他。他觉得非常愧疚,总想做点什么报答那些人,那一日,他正好上山抓野兔野鸡,恰好看见他爹一身穿着不凡,便只好偷点好东西,补偿养育过他的每一个人。” 林淮舟心头一酸涩。 “我们接他回来后,再也不敢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他想做什么,我们都依着他,生怕又重蹈覆辙,悲剧重演,这个参差不齐的狗洞,我们也没有补上,便当做是给我们夫妻俩的一个警醒吧。” “不过,多年后,我们才意识到,过度补偿,也是不对的教育方式,从而导致他直至十七八岁,还是游手好闲,一无是处,一无所长,和一群猪朋狗友待一起,五日有三日不回家过夜,教训起来,软硬不吃,变本加厉,他爹着实有好几次被气得差点去了鬼门关。” “他十八岁生辰那日,经高人指点,我和他爹做了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他送上天留山,把他送到你身边。” “高人?” “不错,就是妄静仙尊。” 林淮舟心道,果然又是他。 “在那之后,他甚至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很有目标,很有干劲,一心只想追上你的脚步。” “尤其是前段时间,我们听说,阿珩为了救你,怒闯谪仙殿,与四大长老抗衡,轰动天下。别人都在讨论你怀了祝家骨肉之奇事,而我们夫妻俩,却在家里偷笑了半日,你知道为何吗?” 林淮舟摇摇头。 “因为啊,我们的阿珩,终于像男子汉一样,为了自己所珍惜之人,去奋不顾身地与天斗争。他啊,总算是真真正正长大了。说起来,我们夫妻俩,真的要千恩万谢你才对,感谢你把阿珩带回来。” 祝母偏头看了一眼五米外和一只野猫比鬼脸的祝珩之,道:“孩子,别看阿珩总是吊儿郎当,没有个正形。” “他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写字像鬼画符,嘴巴也跟摸了油似的,真假参半,但他从来不像那些被宠坏的少爷公子那样,仗着家世显赫,便为非作歹,藐视王法,其实他很会疼人,该懂的道理,他也都懂。” 林淮舟看过去:“伯母,您放心,我明白的。” 祝珩之刚好抬眸,与他们的视线相撞,正常人遇到这般情景,第一反应都会是一脸“他们看着我干什么”,而祝珩之则张扬地一撩头发,臭美地摊手道:“没办法,有媳妇儿的男人,就是会越来越帅。” 林淮舟:“……” 接下来两日,林淮舟暂住祝府,上一顿燕窝鱼翅,下一顿人参雪莲,过上祝少夫人锦衣玉食的日子。 八月十三,是夜,林淮舟坐在铺着雪狐裘的软榻上,双脚浸入木盆,里面是一两百金的养气草熬煮的热水,小口小口喝着祝珩之喂的睡前安胎药。 “这药味道好像不大一样。”林淮舟抿抿嘴道。 祝珩之笑道:“你适才看戏的时候,吃了那么多甜果子,嘴里染味了吧,别多心,来。” 林淮舟没说什么,只是烛光下的眸子微动。 美人榻对面,西窗挂月。 林淮舟喝着喝着,又走神看月亮,声音似乎夹着惆怅:“一日比一日圆了。” “是啊,再过三日,便是中秋了,木兄说,孩子的预产日,大概就是那天。”祝珩之道。 “嗯。” 二人貌合神离地沉默了。 第58章 两人大概觉得气氛过于不寻常, 便有的没的聊了一会儿,最后,林淮舟还是没喝完一碗药, 祝珩之也未勉强。 大概想着, 还是只能同以往那样,趁林淮舟半夜三更睡得迷迷糊糊时, 抱他起来, 再哄着灌完剩下半碗。 因为,一般那时候的他, 软软乎乎的,就像每次事后一样, 怎么摆弄都很乖, 说什么都会答应。 祝珩之转手拿干毛巾, 轻轻替他擦净脚, 俯身亲了他一下,准备抱他上床就寝。 “咦, 那是什么?”林淮舟突然指着窗外奇道。 祝珩之顺势看去, 他一转头,林淮舟便并二指掐住喉咙,把汤药吐到帕子里,同时另一手疾掠过杯面,撒了一点无形无影的东西。 毫无察觉的祝珩之并没有发现窗外有什么,便回过头问:“怎么了?” “无事, 好像是一只猫跳过去了。” 林淮舟端起那杯下料的水:“近来秋燥,喝点温水吧,你总是只想着照顾我,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祝珩之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接过水却放一旁,道:“媳妇儿,早点睡吧。” “嗯。” 林淮舟没有执意坚持,约莫怕打草惊蛇,毕竟这家伙经过上次孔雀草之事后,有点心理阴影,对他越好,他越是起疑。 还是得慢慢来啊。 林淮舟很自然地攀上祝珩之脖子,整个人被横抱起来,银发如珠帘飘散,孕肚挤在一起,圆滚滚地耸立起来,坠着尾椎有点沉。 祝珩之把他轻轻放在床的里侧,自己脱了外衣,一起挤进温暖柔软的被窝。 接近临产的孕肚不适宜平躺,林淮舟习惯侧躺,面向对方,脑袋便自动定位到祝珩之肩膀,鼻息相融。 床很大很宽,分明是两个颀长的成年男子,看上去,却形同一人。 祝珩之一手穿过林淮舟柔软的脖子下,另一手绕到他后背,轻轻拍着。 这样的抱姿是他从他娘那里学到的,他依稀记得,八岁那年再次回到祝府,经常做噩梦,他娘便像现在这样子,拍着他入睡,听说便不会有梦魇侵扰,定能一夜好觉。 祝珩之问道:“我娘今日在花园里跟你说了什么?你们好像聊了很多。” “嗯,她让我们好好过。” “没了?” “没了。” “真的?” 林淮舟捏了捏他鼻子:“假的。” 祝珩之:“……” “好啊你,还没过门呢,就开始学会敷衍你夫君了?看我不给你好果子吃。” 说罢,祝珩之开始挠他腋下和腰间的痒痒肉,“你说不说?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林淮舟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肚子又不方便乱动,只好被他挠得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眼尾都红润了:“我说……我说,我说。” “好,说,再不老实,我还有一招。”祝珩之可算停手了,眼里却闪过更狡猾的一道光。 林淮舟衣领早已凌乱,呼吸大起大伏,嫩白带粉的肌肤若隐若现,歇了好一会儿,他道:“你娘说,你家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写我的名字,由我,当家作主。” 祝珩之弯唇一笑:“还是不乖,是你逼我的。” 话音未落,他像一只大型犬似的退进被窝,被子拱起如山。 他猝不及防叫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揪皱被褥:“祝珩之……你个混蛋……” 肚子里的孩子让他变得像水一样软。 “祝珩之……不要唔……”林淮舟求饶道。 祝珩之声音低哑得像饥渴的头狼:“媳妇儿,你可真是个绝世尤物。 林淮舟浑身颤抖,声音夹着哭腔:“祝珩之……祝珩之……祝珩之……我……” “说出来。” 林淮舟睫毛一颤,腥红眼尾的泪水一下子就滑落:“祝珩之……” 祝珩之眼睛一弯。 林淮舟极力咬住手背,须臾,着实受不了了,开口哀求:“夫君,夫君……” “这是你对夫君不老实的下场,你下次还敢不敢?” 林淮舟没答应,只凶凶地看着他,仿佛无声骂他什么。 “媳妇儿,你还是学不乖。” 祝珩之把手伸出帐外,随手拽来挂在杆子的腰带,躯体挡住四面八方冲来的烛光。 祝珩之的脸陷入阴暗中,一只大手箍住他两条细腕,往上一抬,同床头一缠,林淮舟就像一个被随意摆弄的精致娃娃似的,被随心所欲地固定成主人想要的任何姿势。 “祝珩之!疼!”林淮舟叫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以这个凶巴巴的表情搭配侧躺微蜷的姿态,有多么摄人心魄。 孕晚期的他,虽然孕肚圆润得不能再圆,身材乍一看还是那样修长萧条,但祝珩之还是观察到,他皮肤变得格外嫩白柔软。 神奇的是,他的腰还是很细。 还有两根又滑又水灵的白萝卜,仿佛能掐出水来。 他们正在拥吻。 恍惚之间,祝珩之仿佛置身一个奇妙仙境,那里一片泥泞。 林淮舟早已把脸埋进枕头里,一堆呜咽中断断续续拼出几个字眼:“……祝珩之……我不敢了……你……” “这才乖嘛,还要吗?嗯?”祝珩之滚烫的身体贴上他。 林淮舟喉间发出猫儿似的动静,显然,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可他又不甘心忍受这样被人玩弄的羞耻。 他咬唇,缄口不言。 “不要吗?那睡觉吧。”祝珩之收回手,解开他手腕的带子,吻了吻他额头,身体开始撤离。 “不。” 林淮舟一半清醒一半沉沦,行动比脑子快,凶凶地望着眼前喜欢的人。 “你真的是……” 祝珩之怎么能不疯? 很快,他抢过主动权。 …… 林淮舟抬起发软的胳膊,覆过湿润的眼睛,完全没脸见人了。 祝珩之从后抱住他,把脸埋进他脖颈里,笑道:“宝贝儿,怪我,这段时间都没喂饱你。” 他仿佛感觉到什么,嗓音微哑:“你很难受吧?我也帮你。” 祝珩之捋了捋他凌乱细腻的银发,在他额头印上一吻:“不用,你身子不便,我缓一缓就好。” 林淮舟眼底逐渐恢复清明,月光映入窗棂,被切割成几何形,那杯温水已经没有了热气。 他问道:“喝水吗?” “你想喝?” “嗯。” “好。” 祝珩之起身下床,拎起水壶想倒杯热水,林淮舟道:“不喝热的。” 祝珩之百依百顺,只好端来那杯早已放凉的水。 林淮舟接过,仰头含在嘴里,忽然捏过祝珩之下巴,喂了进去。 其实从林淮舟一开始给他递水时,他便有点起疑,总觉得对方要瞒着他做什么事,可欢愉过后,他大概被美色弄晕了头,倒认为是他多虑了。 如今林淮舟又这般主动玩情趣,还伸舌头,喉咙发出盛情邀请的动静,即便嘴里含的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他大手一捞,紧紧搂住对方,不断加深这个赏赐般的吻,清水混着唾液从两人嘴里漏出,难舍难分,相濡以沫,不过如此。 一番脸红心跳的唇齿缠绵,林淮舟故意把水都送进对方喉前,不容他有一丝机会送出来,可祝珩之吻技毕竟熟过他,不知怎得,那家伙还真的没吞进去,跟他你推我搡地玩起来了。 无奈之下,林淮舟急中生智,拉着对方的手,允许他尽情享受,祝珩之如蒙大赦,一分神,喉结涌动,那温水就咕噜咕噜吞进去了。 皎洁月亮渐渐被乌云吞噬,美好时光总是转瞬即逝。 事后,林淮舟本想假寐片刻,待祝珩之药效发作后,再动身。 可伴着卧房里袅袅的安神香,他一阖眼,一睁眼,公鸡啼晓,天已微亮。 伸手一摸,身旁的体温已经消散不知多久。 祝珩之不见了。 “啊啊啊啊!”屋外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 林淮舟推门而出,但见院子水井旁打转着一个木桶,桶里泼出一滩诡异的红水,一小厮瞠目呆坐地上。 井涌血水。 “那是什么?”此时,一路过的丫环指着天上一群乌泱泱的东西奇道。 天盘黑鸦。 林淮舟神色一凛,心道不好。 灵力聚于指尖,带过眼皮,眸子蒙上一层奇光,倒映出西北边波谲云诡的天空 ——一团团黑云翻涌成两扇巍峨之门,那便是通往冥界的入口,门已露出一条缝隙,显然被人从外打开过,无数恶鬼攀爬怒吼着要冲出。 他总算知晓,这两日,为什么祝珩之总把分别挂嘴边,原是同他想到了一处 ——命符—— 作者有话说:改了快五十遍……删了七八百字[化了][化了][化了] 第59章 冥界有一殿, 名曰生死殿。 那里存有天下每一个人的专属命符,每一张符上都写着一个名字,记载着此人一生的生老病死。 倘若取得不良笔, 将两个人的名字互换, 则他们的命运,也会互相取代。 如此重地, 自然不会那么容易闯入, 据说,那里有四鬼将坐镇, 个个身手不凡。 其中,不良笔由四鬼将之首——业皇鬼帅保管, 千百年来, 欲夺笔改命之人数不胜数, 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自从伯孟告知林淮舟身世之事, 尤其是听见林双催动命格大法才代替他成为一代妖神,他便想到了, 冥界命符, 亦有异曲同工之处。 命格大法非神不能修炼,因此,他若要保住腹中胎儿健康平安出生和长大,唯有这一条路可走。 此法极其古老,知者鲜有。 林淮舟是年少时阅览完藏书阁所有书籍后,闲来无事, 便去蒙尘多年的古籍库里打发时间,机缘之下,从一本关于邪修的书里,得知命符一物之神奇。 林淮舟没想到, 伯孟居然把恶胎之事告知了祝珩之,居心何在?看他们两个谁最终取代了孩子的命格? 他也万万没想到,祝珩之竟然在他昏迷的短短几天内,寻得此法。 现在回想起来,难怪一醒来便看见他眼圈乌青、眼底病红,想来,没日没夜地翻遍成千上万本书吧。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祝珩之有这么美好的家人,他若是出事,伤心的人可就太多了。 而且,孩子日后在祝家长大,有宽敞优美的环境,有慈祥明理的爷爷奶奶,有一堆忠心耿耿的家仆,有一辈子花不完的家产,定然能一生优渥,幸福快乐。 有没有他,似乎无所谓。 他必须抢在祝珩之之前,取得命符。 话说回来,祝珩之实则没比林淮舟醒多早,大概也就半个时辰。 他头昏脑胀低吟几声,突然想到什么,垂眸一看,幸好,林淮舟还枕在他怀里,嘴唇微启,睡得正熟。 昨夜那碗安胎药被他下了点东西,没想到林淮舟舌头这么灵,一下子就发现异样,但好在,还是喝了小半碗。 不过应该是趁他转头看窗外的时候,偷偷吐掉了,不然,后续也不会和他玩得这么有来有往,这一招可全在祝珩之意料之中。 因为,他还在泡脚的药水里又做了手脚,这一处才是药量最多最关键的。 声东击西,双管齐下,好不容易才迷昏了林淮舟。 话说回来,他自己怎么也睡得这么沉?难道这就是家有娇妻的日常? 此时,公鸡啼晨,天光乍破。 祝珩之心脏咯噔一声。 糟糕,美色误事,还是耽搁了时辰。 祝珩之小心翼翼把林淮舟挪到枕头上,掖好每一寸被子,赶忙夺门而出。 抬头便见灰蒙蒙的天空西北处,乌云缭集,一扇黑色大门似开非开,无数鬼魂伸出手咆哮着欲爬出来。 通往生死殿的冥界通道,居然已经打开! 他紧赶慢赶过去,门前却不见约定中的楚司司。 难道那家伙被四鬼将给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若楚司司出什么事,木青一定会跟他拼命的。祝珩之抓抓头发,足尖一点,化作一团嚣张的灵火,轰鸣窜进门内。 一路乌漆嘛黑,仿佛遁入没有尽头的地洞,只有呜咽哀嚎的鬼魂碎片飞来飞去。 它们一看见有活物出现,便龇牙咧嘴蜂拥而上,几乎被祝珩之浑身火焰烧得焦黑化灰,一呼一吸间,弥漫难闻到极致的气味。 仔细寻一路,依然未见楚司司半只身影,同时,传闻中驻守的四鬼将也一根毛都没露出来。 太奇怪了。祝珩之心中疑道。 “这儿呢。”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懒洋洋地从后面传来。 祝珩之两侧手腕一翻,紧急停了下来。 闻声看去,但见身后昏暗处,楚司司正盘腿坐在一块巨大的东西上,涂满鲜艳丹蔻的右手轻松握着一把锋利雪亮的菜刀,正在给番薯削皮,那皮又长又薄,已经卷曲至他膝盖。 祝珩之:“……姑奶奶,你怎么不等我?找死吗你?” 楚司司眼皮掀也不掀:“我家那位等着早饭要喝番薯粥,谁有时间跟你耗?” “我知道我迟到不对,但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冒险吧,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木兄不把我咬死才怪。” “危险?哪里?”楚司司一脸天真笑道。 祝珩之一拍额头:“姑奶奶你上点心好不好?这里有四鬼将镇守,我们进来这么久,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不跟你扯了,你赶紧给我出去,别影响我发挥。” “你是指,他们吗?”楚司司眨眨眼,拍了拍他坐着的地方。 “?” 祝珩之掌心一转,一团火光如火把,瞬间照料十米之内。 他俯身一看,顷刻睁大双目。 楚司司坐着的东西哪里是大石头?分明是四个牛鬼蛇神长相的魁梧之人! 他们身着威武盔甲,被一捆捆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五花大绑,双膝下跪,面朝各向,背部放平,犹如四座山合起来的一个巨大山峦,而楚司司,正安然自得坐在最上面……削番薯。 有点奇怪的是,那四个鬼将居然乖乖地一动不动,几乎半闭眼,嘴唇紫黑,似乎在专注运功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对抗着。 “你给他们下毒了。”祝珩之笃定道。 “对啊,我说我在等人,可他们非不听,一言不合就来打我,还想打我脸,都是王八蛋,我能不还手吗?” 其中一个顶着两个牛角的人从鼻孔喷出两柱粗气,忍无可忍道:“少废话,擅闯生死殿就该死,你什么时候把解药给我们?他们三个快不行了!” 祝珩之看其长相、穿着与气势,猜测,此人便是手握不良笔的鬼帅,业皇。 祝珩之悄悄问楚司司:“那支笔你拿了没有?” “笔?什么笔?哦,那个啊,好像拿了,也好像没拿。”说完,良家妇男楚司司又在专心削番薯。 “嗨啊,别削了,解药给我,我去跟他做点交换。” 那业皇突然开口,有种受辱的语气:“不就在他头上吗?解药。” 祝珩之:“?” 楚司司反应了好一会儿,美丽的睫毛扑闪扑闪,忽然拉长啊了一声:“你说那个呀。” 他抬起手腕,小拇指习惯性翘起,拔下发髻间的一根漂亮的长物,瀑布般的乌发倾泻一地。 “你拿不良笔……盘头发?”祝珩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楚司司一跺脚,美目微愠:“谁让这个长着两个牛角的臭男人先弄乱我头发?还用刀削断了一缕,简直不可饶恕,木公子最喜欢摸我头发了,不然,我才懒得给他们下毒,人家也很忙的好不好?” 祝珩之:“……” 业皇闭了闭眼,约莫在深思,堂堂鬼帅,为什么会全栽在这个不男不女的手里。 祝珩之把不良笔架在指间转了两圈,对楚司司到:“大美人儿,你就再卖我一个恩情,看好他们几个,我去去就回。” 楚司司可不依:“我要回家做饭了,恕不奉陪。” 祝珩之眼睛滴溜溜一转:“你家木公子还没答应你的求婚吧?或许我可以帮你。” “哦?怎么帮?” “那这就是后话了,你是了解我的,我从小到大的点子哪一个不起效?我得先解决当下最着急的事嘛。” 楚司司思考片刻,红唇轻启:“行吧,我只给你半个时辰,时间一到,你好自为之。” 祝珩之嘴贫道:“像你这么人美心善、聪明贤惠的姑娘,上哪儿找去?木兄当真修了八辈子的功德啊,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楚司司就爱别人夸他美,看也不看,菜刀一肘过去,当即就给一个挣扎不停的鬼将当场打晕:“老实点。” 不多时,一大波恣意翻涌的火浪从一扇巍峨森然的石门边角蔓延而进,过处即卷曲,化为灰烬。 须臾,巨大地砰一声! 石门被炸开,化为漫天石雨,灰尘与白烟交织,踏出一只鞋,握刀的拳头青筋爆出,嚣张跋扈的火纹似藤蔓般,从手背缠上手腕。 硝烟散去,满目以及头顶如星辰大海,一眨眼便闪烁不一,犹如象征每个生命时时刻刻的变化。 一张张黄色命符整齐有序飘在空中,肩并肩,密密麻麻,符上有神秘诡异的血字,写着命符主人的名字等。 仔细看,便会发现每一张符的长度、宽度以及缺口大小皆不一致,天各有命,命各有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祝珩之抛起不良笔,合眼,双掌一击,默念从古籍上记下来的古老咒语。 周围的命符开始哆哆嗦嗦,俄而,他双臂一开,成千上万的符纸往中间挤,如龙身重叠盘旋成球,速度快得成虚影。 “去!” 不良笔闻令而飞去,咻咻咻,穿梭在命符之间,像猎豹急切在森林中寻找食物。 祝珩之墨瞳微颤,心头一阵紧缩。 突然,不良笔窜天而出,来到他跟前,身后跟着两张一短一长的命符,前者写着他的名字,后者则什么都没有,空的,但浑身冒着紫黑色邪气。 祝珩之眼神不禁柔软下来。 他堪堪去拿,孰料,一只素白的手也从旁伸来! 他们速度几乎分不出上下,祝珩之当即手掌一翻,把那人从暗中拉出来,可那人实力不相上下,极其灵活一旋身,像水蛇一样就滑开了他的桎梏,同时一掌击中祝珩之! 二人纷纷受力,一人拿走一样东西,一左一右弹开。 祝珩之手里有两张命符,一抬眸,便见来者一袭白衣,手执无良笔,银发素净,淡蓝色眸子含着水,泡的是哀伤与愁怨。 “淮舟?你都知道了?” 祝珩之眉心一陷,没想到,林淮舟就算怀孕,灵体恢复还是这么快,到底顾虑太多,才放少剂量。 “嗯,我不同意。”林淮舟劈头道。 “这不是你同意不同意的事,为了孩子,我们别无他法。”话罢,祝珩之一跃而去,欲抢走对方手里的无良笔。 林淮舟闪身一躲,轻盈落在更远处,一手轻轻抚摸孕肚:“我才是孩子母亲,应该由我来做主。” 第60章 祝珩之又冲上去抢笔:“我是他父亲!林淮舟, 别犯傻,我绝对不允许你像你娘那样,把自己当容器!” 林淮舟在闪躲的同时, 也出击去抢对方手里的命符:“祝珩之, 或许,这就是命。” “老子不信这个邪!” 二人赤手空拳对打, 一攻一守, 有来有往,祝珩之不敢用太多灵力出招, 毕竟对面是他怀孕的媳妇儿,因此, 他们激烈地过了上百招后, 谁也没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磨蹭差不多半个时辰, 祝珩之思忖着楚司司可能已经回家熬番薯粥, 若是遇上那四鬼将,就不好了。 “媳妇儿, 别闹了好吗?把笔给我, 乖一点,别逼我。” “我没闹,你把命符给我。” 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忽然,有沉重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又有一个人闯进来!是个白衣男子!” “当生死殿是什么地方?擅闯者,就地处置!” “是!鬼帅!” …… 那楚司司还真是守时, 祝珩之已经没时间嘀咕别人,闪身而至林淮舟身侧,大手揽上他腰:“先离开这里!” 可还是太迟了,一个长满铁刺的链锤从炸成废墟的门口甩来, 当祝珩之反应过来,那锤刺已经逼到他胸前! “小心!” 祝珩之压根来不及反击,只顾推开林淮舟,不曾想,后者在这般极短的时间里,毅然把无良笔横在祝珩之胸前。 区区一支笔,怎会挡下这个近乎囊括对方所有实力的绝招呢?但 这可是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 果然,那业皇眼疾手快,他立马转臂一甩,调转方向,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也没办法完全拉回力量。 如果把这一刻放得极慢,就会看到,锤刺正好戳中笔杆,随着重量增加,笔杆愈来愈裂,乃至爆开得面目全非,而后,直接正击祝珩之胸腔,将他整个人弹飞,后背像炮弹一样抡断殿柱、砸碎殿墙,一直往后飞去,飞向昏暗的虚空。 一刹那,虚空摇身变成一座万丈悬崖,崖下白骨成堆,是冥界令人闻风丧胆的蚀骨狱 ——入者将会被啃食得体无完肤,连魂魄也会被囚禁于中,永世不得转世。 眼看着祝珩之就要掉下去,林淮舟一跃而去,试图拉住他,可独独擦过指尖。 “祝珩之!” 林淮舟化作一道白光,从后背死死抱住陷入昏迷的他,风猎猎灌入耳目。 他一手贴在祝珩之后背,用尽能用的灵力去降低祝珩之的速度,传送灵力尽快治愈他的内伤,指望他能在短时间内清醒自救。 然,业皇不愧是鬼帅,虽说这一招因为不良笔,减弱了大部分,以至于祝珩之只咔出一口血,没有命丧当场,但真的让他恍惚了好久。 林淮舟也消耗了许多内力去唤醒他,实在有点撑不住。 身后阴森白骨堆愈来愈近,林淮舟也愈来愈虚。 半昏半醒之间,砰的一声,他听到了后背着陆的声音,但身下不像硌在骨堆,反倒像是垫在一个熟悉的胸膛里。 “你……你没事吧?”祝珩之声音很小很哑,像有什么堵住喉咙。 “我……啊!”林淮舟欲说些什么,突然捂着肚子一脸痛苦。 吓得祝珩之什么伤痛都不顾,赶紧扶他躺在自己臂弯里,紧张问:“哪里痛?” 林淮舟额头瞬间铺满冷汗,唇色苍白得不像话,他紧紧拽住祝珩之的衣裳,完全疼得说不出话。 祝珩之的心一下子倒吊起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完全喘不过气。 “我们先出去,别怕。”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祝珩之爬起来,欲横抱起林淮舟,却见他身下湿了一大片,腿间还流出一道瘆人的鲜红。 林淮舟深呼吸好几次才找回声音:“孩子……我好像……要生了。” 祝珩之登时浑身血液上涌,脑子一下子抽住,所有从书里学来的生产经验突然离奇消失,他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 双手挥舞片刻,他愣是不知从何抱起,只道:“好,好,我们回去,找木青,坚持一下……” 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白骨蠢蠢欲动爬起来,每一根骨头就像陈年老寒腿,嘎吱嘎吱响,像受到什么强大的召唤,魔怔似的,四面八方扎堆扑过来! 祝珩之当即一刀挥去,火浪滔天怒吼,成群骷髅霎时被点燃,轰鸣着连成一片尖啸火海! 映红之中,祝珩之左手抱起林淮舟,胳膊肘卡在他臀下,右手握住火焰黑刀,刀刃亮光雪白,清晰映出上空四个杀气腾腾的鬼将。 头上长着一对牛角的业皇怒不可遏道:“擅闯生死殿,毁我不良笔,此二人罪不可恕,杀!” 其余三将气势汹汹:“是!” 鬼将身后,万千鬼兵滚滚而来。 “谁也别想挡老子的道。” 祝珩之上半张脸没入黑暗中,嘴角微扬,却毫无笑意,让人后背直发毛。 “祝珩之……我……还能忍受……你别……” 臂弯里的人又颤个不停,环住他脖子的手在紧紧拽着他衣领,祝珩之低头轻轻吻林淮舟湿腻的脸颊,温声道:“我一定带你出去。” 他感觉到林淮舟身体放松了些,终于有点撑不住,愿意把头倚靠在他结实宽阔的肩膀,浓密黑睫湿漉漉的。 祝珩之眉眼冷戾,手腕一翻,黑刀之火熊旺数倍,身形一跃! 眩晕,震动,爆炸,兵器相撞,血腥味愈来愈浓。 林淮舟几乎意识模糊,完全看不清眼前战况,他只顾牢牢抓紧祝珩之,只要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和蓬勃的心跳,他就很安然。 痛楚复从脊椎深处翻涌炸开,如咆哮的猛兽,将他身下撕成两半,隐隐之中,小腹最底下的皮肉,好像在慢慢裂开。 木青曾说过,普通男子生育,是因为多了一个宫胞,一般来说,需要开刀剖腹。 但他却不一样,先天圣体精元充沛过人,有专门储存神魂之力的下丹田,此处温暖宽敞,可大可小,可开可合,还有金丹润养,最适宜寄生。 瓜熟蒂落之时,下丹田会慢慢撕裂,大概开到成年男子的两个拳头大的洞,也称其为“灵窍”。 寄生体便会随着母体的推动,被排出体外,而后,灵窍会自动修正,被撑大的下丹田除了会堆积些许皮肉,再无其他不同。 林淮舟浑身冷汗已经凝固,疼痛难以言喻,不知过了多久,像退潮般缓缓平静,似乎静悄悄地准备下一次未知的狂袭。 “祝珩之……你还好吗?”他轻启唇,才发现唇瓣干涩得粘在一起。 痛苦褪去后,浑身轻飘飘的,他眼皮又很重很重,祝珩之又正与四鬼将打得火花四射,鬼叫连天。 他眼前一片眩晕,完全看不清景况。 不过他能感受到,周遭不仅有鬼兵鬼将的气息,还有源源不断的妖怪混杂其中。 那些妖怪,好像是被他肚子里的孩子吸引过来的,一如蚀骨狱里的本不会攻击人的白骨,突然一闻到胎儿的气息,就变异似的发起攻击。 层层叠叠的杀气密不透风,在跳跃、攻击与闪躲之中,林淮舟尽力抬起发软的手,想确认祝珩之的情况,却摸到对方脸上一片腥粘的潮湿。 他心下一紧:“你……你受伤了!” 对方胸膛大起大伏,气息逐渐紊乱,仿佛有点应对不及,林淮舟的心越坠越快。 不知哪来的气力,开始不停挣扎,视线愈来愈清晰,他只模糊看见祝珩之浑身是血:“放我下去……祝珩之!” 下一刻,一个温厚的手挡住他眼睛,黑暗之中,对方似乎偏头啐了一口血,连气息都混杂血腥味:“别睁眼,乖,夫君若连这几百个牛鬼蛇神都搞不定,那还怎么保护你一辈子?” “不,你先放我下来,我可以……” “嘘……宝贝儿,你再动,我就要硬了。” “笨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唔!” 林淮舟的嘴被堵住。 一阵阵熟悉的温流被迫从喉间涌入,这个生死关头的节骨眼,祝珩之居然还分出灵力来安抚他和肚子里的孩子。 “唔唔……唔……” 林淮舟被强制打开嘴巴,可他又不敢捶打和推开对方,生怕不小心加重他的伤情,身体越来越平静,丹田深处作祟的妖气似乎被定格。 “这孩子实在太闹腾了,还没出肚子呢,就召唤了这么多妖怪和他爹作对,媳妇儿,他的脾性,简直和你一模一样,专门给我挖坑。” 胎儿仿佛陷入短暂沉睡,下丹田的灵窍停止撕裂,被盘踞的灵脉在悄悄松弛,他身体不知不觉轻盈起来。 视线终于恢复清明,他们正悬在废墟之上,四周全是群鬼奇形怪状的死样,恶臭无比,脚下踩着三个被打成肉泥的鬼将尸体。 鬼帅业皇左侧肩膀被劈了深深一刀,一侧牛角被腰斩,义愤填膺堵在冥界出口,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你们杀我鬼兵鬼将,我定让你们有来无回!” 说罢,他双臂一抬,角角落落又钻出无数鬼兵,眨眼间密密麻麻包围他们。 祝珩之身上衣裳破破烂烂,伤口也少不到哪里去,但他依旧不以为意挑挑眉:“你可以试试。” 他一手扬刀,火焰轰然进化,红得发紫,左臂掂了掂林淮舟,把他搂得更紧,笑道:“媳妇儿,别怕,我在呢,接下来,夫君要给你现场展示一下,什么叫做外焦里嫩的炙烤牛肉。” 祝珩之眨眨眼,突然含情脉脉自我感动道:“记得,别更爱我,我永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就足够了。” 林淮舟:“……” 业皇一脸菜色捂住嘴,欲吐不吐,大概心道,此人是否脑子有病。 适时,祝珩之给予的灵力已经完全融入他体内,林淮舟终于可以咬字清晰地骂道:“白痴。” 话音未落,他手臂展开,掌心虚握,朗声道:“饮霜剑来!” 正插在谪仙殿剑墙的饮霜剑忽然蠢蠢欲动,铮铮铮剧烈摇晃,顷刻间,拔鞘而出,夺门而去! 在空中恣意划出一道长长的寒光,众目睽睽之下,飞去远方,隐入晴空,穿过厚厚云层,撞进冥界大门! 业皇甫一闻声回头,眼前却急剧掠过一道白中带蓝的光,鼻间刺入冷冽的霜雪之味,气息明明淡如开水,却令人不寒而栗。 业皇陡然瞠目,回身一看,那窄长的手刚好握住一把通体如冰的剑,对方虽然肚子圆润,隆起如丘,但仔细一看,霞姿月貌,不可一世。 “你就是……” “天留山林淮舟,请赐教。”—— 作者有话说:灵器认主,我可以品一百遍!《 》 60-68 第61章 话音未落, 他足尖一跃,身后水龙吟啸蜿蜒,一剑惊鸿, 如千军万马踏江过河! 鬼妖之骸如秋之落叶, 漫天散落,遍地堆砌。 业皇双链锤挡在身前, 寒流逼得他跪滑数百米, 眼看就要撞上冥界之门,他后脚走壁, 翻身一滚。 轰—— 地动山摇,大门被撞出一个参差不齐的洞, 露出大片晴空白云, 阳光倾泻而入, 照亮业皇焦灼的鬼瞳。 为数不多的鬼兵目瞪口呆:“这他娘的是孕妇?” “跑啊啊啊啊啊!!!” “一群饭桶!”业皇骂道。 “大帅, 他不是人是鬼啊!” “我们才是鬼!”业皇道。 祝珩之一举抱住林淮舟大腿:“嘤嘤嘤,夫君, 人家好怕怕~” 林淮舟:“……” 业皇满目阴狠:“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清也君, 百闻不如一见,我生前就希望能有一天与你交手,如今,死后也算是还愿了。” 祝珩之还在巴拉巴拉告状道:“夫君,他刚刚用链锤砸我腰,还用拳头打我脸, 用脚踢我下面,好在我英明神武反应敏捷,不然,你下半辈子可就不□□了!夫君, 快帮我打他!” 林淮舟扶额:“闭嘴。” “你凶我。” “没有。” “就有。” “……” 业皇对他们的奇妙关系没有任何好奇,满心满眼只有对胜负的渴望,他扯了扯链锤:“不过,你就算身怀六甲,我也不会对你客气,战斗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不良笔已毁,鬼将已无,我回去领罪也是万劫不复,不如与你战个痛快。看招!” 链锤甫一展开,突然,头顶上方闪电密布,光影闪烁,雷鸣轰然。 顷刻间,一道闪电于他们之间劈开,视线骤然空白! 业皇再度睁眼时,面前哪里还有林祝二人? 虚空之中,林淮舟只觉有一股熟悉而强大的力量包裹而来,拽着他往后坠! “淮舟!拉住我!”祝珩之一手拽住深渊边缘,尽力向他伸出手。 他试图抬手,可那股气流实在太强,尾椎深处的阵痛又开始了,像是故意唤醒胎儿似的。 肚子的疼痛顿时炸开,他捂住腹部,身体摇摇欲坠,指尖颤巍:“祝珩之……我……” “ 不能被他带走!手给我!还差一点!” 下丹田的灵窍又伊始撕裂,这一回,比之前来得更剧烈,如滔天巨浪湮没至顶,林淮舟的手再也伸不出去,往回坠:“你走,别管我们,出去想办法……” 尾音还未消,林淮舟周围的黑暗开始扭曲、变化,深渊般的漩涡愈缩愈小,祝珩之毫不犹豫一同跳进去,稳稳搂住林淮舟,与他十指相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你而去。” “笨……” 林淮舟已经痛麻木了,连说话都不利索,未多时,失重感消失,他们已经落到另一个空间的实处。 石板冰冷,水流哗哗,正处于一个偌大水池中间的石台。 池内白莲繁密绽放,鼻间飘来淡而阴凉的幽香。 “祝珩之……” 怀里的林淮舟眉头紧皱,掐住他臂膀,指节泛白,美丽的脸庞像被泼了水一样,白到透明反光。 他深呼吸一大口气,才挤出微弱声音:“他……好像要……出来了……” “别怕,别怕,我在这。” 祝珩之赶忙给他放平,颤颤巍巍脱下外套叠成厚厚的的小枕头,托起林淮舟脑袋,垫上去。 他紧紧握住林淮舟凉滑的手,抖得比孕妇还厉害:“先深呼吸,来,呼气——吸气——” “终于,终于……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哈哈哈。”池岸边暗处,一张美丽邪恶的脸渐渐露出,来者一头渍血般艳红的长发。 祝珩之警惕挡在林淮舟身前:“伯孟,果然是你。” “不然呢?恶胎临世,万妖躁动,皆想趁胎儿未完全觉醒之际,纷纷来抢食。” “包括你的弑母仇人容正坤与尚空,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或许,我那两个蠢弟弟,也会出现,谁不想拥有足以毁天灭地的混沌之力呢?” 原来,蚀骨狱里,冥界门后,妖怪忽然纷至沓来,不是因为受到恶胎的召唤,而是一律来夺食。 “淮舟啊,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的了,你应该感受得到吧,你母亲伟大的气息。” 祝珩之一脸疑惑。 阵痛过后,林淮舟终于有口气说话:“这里是紫邪山万丈裂渊之畔,九幽莲台,我母亲,也就是妖神林双,被仙门百家追杀之时躲进此地,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五年。” 伯孟又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相反,我是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的。” 话毕,他右手握住一根骨鞭,一甩,半空炸开一道闪电,空气被划出一道裂缝,轰隆一声,两个人纷纷坠地。 “木公子你没事吧?”一高大的粉衣女子心急忙慌地晃着怀里的青衣男子。 “哎哟,晕死我了,”木青摇摇头,一手撑地,压到一只涂着丹蔻的手,他惊呼:“楚姑娘!我不是故意把你垫在身下的,你还好吗?对不起。” “你们好呀。”伯孟笑眯眯打招呼。 木青当即被他邪异的长相吓得一哆嗦,可又只身挡在楚司司面前:“何方妖孽?别过来!我是有两招的!” 楚司司装作很害怕抱紧木青,美目却散发极其危险的气息,右手五指尖冒出淬毒的丝线,随时准备要了对方老命。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我也很想和你们解释一下,不过,你的朋友似乎不大行了。”伯孟指了指池中央的林淮舟。 祝珩之双手交叉于胸,红光熠熠,正为林淮舟护法,他额间不停冒汗,喊道:“木兄,淮舟的灵窍好像太小了,孩子的头出不来!” “什么?” 木青管不上眼前的红发笑脸怪是谁,当即飞身过去,三指搭上林淮舟脉搏,屏息敛神:“不是还有几天吗?怎么突然早产了?” 祝珩之没有多做解释,直问:“到底怎么回事?” 木青欲言又止。 “说啊!” 一旁楚司司拉过木青,道:“你这么凶做什么?又不是木公子造成他难产的,这是天意所为,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行了吗?” “什么意思?” 木青拽住楚司司,神色哀然:“我之前说过,先天圣体产子,唯有一死,但死法也分两种,一种是顺利生产,但绝对活不长久,一种就是清也现在。” “内有梵珠,所怀恶胎,乃天道所不容,而圣体又为天道所授,绝不允许这道邪恶的力量降临人间。现在的情况,就好比两股一正一邪的力量,正在他下丹田里激烈斗争。” “若圣体之力获胜,那便会融合梵珠,诞出死胎,若混沌之力赢了,新一代妖神降世,那清也……就会丧命,以至于天下黎民百姓,将迎来灭顶之灾。” 祝珩之从未想过自己要直面保大保小的疑难。 本想着用无良笔和命符改天换命,在承受混沌之力后,他有信心能在失控前自我毁灭,还能作为第三条路。 可如今,一切都泡汤了。 “没有第三个办法吗?” 木青无奈摇头,抓抓头发:“所以说,当时我真的该劝的都劝了,你们非不听,现在好了吧,进退两难,谁来做这个坏人?” “我……”林淮舟手指微动。 “你想说什么?”祝珩之搓了搓他愈发冰凉的手,俯身侧耳。 林淮舟脸颊的汗已经染湿碎发,他气息极弱:“要……保孩子,我没关系……” “不可以,我绝不允许!” 林淮舟艰难抬手擦去他眼尾的湿润,笑了笑:“祝珩之,我……没有什么可给你的,这个孩子……你要……让他平安长大……” 祝珩之似乎猜到什么,简直要疯魔到极点:“别说了!别说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木兄,保大的!快点!别让他做傻事!” 木青一脸懵懂,但依然迅速捏诀出手,指尖青光流入林淮舟丹田。 片刻,已经停止撕裂的灵窍复始扩张,露出一撮胎儿乌黑毛发和雪白额头。 林淮舟抓紧祝珩之手臂的指节发白,灵息渐崩,终于忍不住痛得叫出声:“啊——” 木青一下子大汗淋漓:“这孩子太邪门了!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绝不能让他活着出来!我有点……顶不住了!” 一直置身事外的楚司司率先两掌撑在他后背,源源不断输送灵力:“你想做的,我便陪你去做。” 祝珩之紧跟其次。 这一来,那浑身冒邪气的胎儿又缓缓落回灵窍,只剩几根毛发倔强竖起。 不一会儿,那胎儿又开始浮出来,这回连稀疏的眉毛都看得到,木青又惊又疑:“怎么回事?奇怪,我怎么觉得还有一股力量在和我们对抗?” 祝珩之满目心疼:“林淮舟!你给我停下!听见没有!” 林淮舟淡然一笑,无比留恋地看着他:“祝珩之……谢谢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不管是和你吵架,还是打架,其实我都很开心。” “只有那些时候,我才感觉到,我不是一个与世俗遥不可及的人,我也不是只有守护天下安宁这一件事情可做,我还有你,有孩子,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做。” 木青陡然惊呼:“怎么回事?邪气正从孩子体内剥离!” 楚司司不可思议:“他正在用圣体净化梵珠!他在同归于尽!再这样下去,他会灵脉尽断,爆体而亡!” 祝珩之几乎崩溃,快速换手印,喊道:“都闪开!” 胎儿缓缓从灵窍钻出,已经露出半个多圆润身体,皮肤白嫩,五官清秀,睫毛浓黑一如他母亲。 褪下的邪气正盘旋于灵窍之中,嘶吼挣扎,却悉数被林淮舟用尽灵脉,死死捆于体内。 “快……接住孩子……快!啊——” 灵脉在慢慢被绞碎,林淮舟脸色已然白到发青。 木青迟疑不决,因为一旦拿出孩子,也就意味着,切断母体最后一丝生还的机会。 祝珩之双臂高举头顶,灵火倍出,化作两只壮观悲啸的朱雀! 于上空头尾衔接,结出一个符文繁密的阵法,高速旋转之际,一根根火柱自上而下钉在池台边缘,形成强大的牢笼般的结界! 眨眼间,木青怀里被塞了一个软热的孩子,那句“我不会抱孩子啊”还未说完整,便和楚司司纷纷弹飞到池岸。 木青青涩地抱着不哭不闹的孩子,骇然又疑惑地看向池中央:“九重大阵?不,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楚司司眯了眯眼,解释道:“他改了阵法的结构,以经脉为络,金丹为眼,他在耗尽自己毕生修为,去修复对方稀碎的灵脉。”—— 作者有话说:解锁700营养液送加更哈,最近写得很痛苦,死亡十一月,忙得飞起,临近完结要一点点收束所有的人物线,脑子几乎要炸掉[摊手][摊手][摊手] 第62章 阵法宏大, 灵光潋滟,火热如情人的眼眸。 林淮舟只觉身体源源不断输入一股安抚般的温流,熟悉而旖旎, 令人留恋又抗拒。 他丝毫动弹不得, 不停挣扎,哑声嘶吼:“住手……祝珩之!你会死的!” 祝珩之一脸疲态, 却温柔一笑, 俯身吻了吻他干裂见红的唇:“我从前只争输赢,今后只求你平安。” “师哥, 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林淮舟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一点点看着祝珩之脸色慢慢死寂下去, 修为一寸一寸渡入自己体内。 他眼泪禁不住从眼尾滑落:“祝珩之, 停下, 快停下!你听见没有?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混沌之力盘踞在灵窍里的,亦声嘶力吼。 因为, 祝珩之不仅在疗愈林淮舟分崩离析的灵脉, 而且在尽力阻止它借圣体复活。 林淮舟呼吸时粗时无,偏头看着倚在池岸边悠闲剥葡萄的伯孟,后者疑似在等待某个时机。 林淮舟知道他在等什么。 “你说对了。” “哦?”伯孟挑眉。 “我很像我母亲。” “所以呢?” 林淮舟眼睛红肿,道:“但我始终不是她。我遇到一个对的人,我的孩子,有一个好父亲, 有他在,我很安心。” 伯孟抿唇不语,一扔葡萄,神色陡然一变:“你母亲为了你不惜牺牲神格, 堕为妖魔,你占据着她的一切,凭什么得到永久的幸福?你就应该一辈子都深陷于痛苦之中!到此为止了。” 话罢,伯孟纵身一跃至九重大阵之上,倒立开掌,阵法瞬间被破! 伯孟这一招极其厉害,祝珩之原本应该当场暴毙,可最后一部分修为,也因为突发状况而被逼回流,他十分幸运地保住了一口气。 这正如林淮舟所料。 他登时拍掌起身,抱住奄奄一息的祝珩之,足尖一点,堪堪起身,池中央水台就被伯孟一鞭子抽爆! 还未飞到池岸,木青大喊:“小心身后!” 那股力量实在太快,林淮舟刚诞下孩子,灵脉初复,压根反应不过来,后腰瞬间被狠狠抽了一鞭! 喉咙似有什么急切涌出,猝不及防吐出一个东西,那是一团阴恻恻的黑气! 那黑气急剧乱转,东撞西撞,好像在迫切找什么,舒尔,他紧急停下,飘落到木青面前,歪歪头,似在辨认他怀里的孩子。 不好! 林淮舟把不省人事的祝珩之一举推给楚司司,执剑刺去,可中途又飞来一条骨鞭,他旋而走壁,调转方向,继续进攻。 “木青!把孩子给我!绝不能被黑气附体!” 那黑气虽然没有表情,但不知为何,就是感觉青面獠牙的,很瘆人,木青吓得直哆嗦,但还是坚定抱紧孩子跑向林淮舟。 那黑气似乎已经认出孩子就是他的躯体,不停追在木青后面。 “清也!它好可怕!我怎么把孩子给你啊啊啊啊?” 林淮舟正与伯孟打得难舍难分,完全抽不出身,只能道:“你再撑一下!” 木青腿软得很,欲哭无泪:“啊啊啊啊啊!我快要撑不住了!谁来救救我啊!” 适时,一道粉色身影挡在他面前,十指拉着丝丝缕缕的细弦:“木公子,我来助你!” “楚姑娘……不可!你会受伤的!” 他还没说完,楚司司迎了上去,与黑气搅成一团。 细弦看似柔软无力,实则锋利如刃,稍稍一碰,即破皮爆血,藏在其中的毒也会顺势灌入,深至骨髓。 可对方只是一团不成形的轻飘飘的东西,任何武器对它都毫无作用。 楚司司在它面前,顶多就是个花拳绣腿,再厉害的毒,也形同无色无味的清水,顶多给林淮舟拖延一点时间。 那厢,木青抱着孩子不知该往何处去,帮也帮不上忙,于是他跑去瘫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祝珩之身边,拼命摇晃他:“祝兄,祝兄,你快醒醒!有怪物要抢你儿子!你媳妇儿被人打脸了!!” 祝珩之突然眉心微动。 伯孟见之没死,忽然怒气大作,招招致命,林淮舟速度不敌,一偏头,左脸登时爆开一条血路,紧接着后背一辣,衣料裂开,血溅三尺! 每抽一下,都是直击魂魄深处的痛击。 骨鞭的余威拉着他从高空跌落,伯孟突然闪身于前,准备又要狠狠给他一鞭子,他往后一仰,鞭尾几乎擦着喉结而过! “你竟敢利用我?”伯孟脸颊抽搐一下。 林淮舟擦了擦滑到嘴角的血,平静道:“你现在才明白吗?比我想象中要笨一点,不过说起利用,从一开始收我为徒,你对我何曾不是?我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不错,祝珩之耗尽修为替他疗愈时,伯孟正在坐等渔翁之利。 大概是,一开始伯孟就没想到,林淮舟居然会选择和混沌之气同归于尽,当时他经脉尽断,几乎无力回天。 伯孟只想毁灭世间,绝对没有想要他主人唯一的儿子死掉,还没来得及出手,祝珩之便抢先一步,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毅然决然布下九重大阵来救他。 于是,伯孟便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救得林淮舟,同时杀掉林淮舟的幸福——祝珩之。 自然而然地,令林淮舟一生一世生活在痛苦与自责之中。 可伯孟万万没想到,林淮舟居然能一眼识破他的计策,还一针见血地激怒他,逼他一怒之下,出手破坏九重大阵。 因此,林淮舟三言两语,便不仅保住了祝珩之最后一口气,也让他自己破碎的灵脉大致初愈,重返人间,又旁观者清地欣赏着伯孟失控的表情。 伯孟桀桀笑起来:“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淮舟啊,可惜了,你所有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一抬剑,我便知道你要出什么招式,你拿什么来赢我?” “这一回,不用我来赢你,因为,有人会帮我赢你。”林淮舟高深莫测道。 “什么意思?” 咻—— 一支箭破空而来!正怼伯孟的脑门! 伯孟反应已经是极快的,却在躲的时候,额角还是擦破了一层皮,鲜血直流。 来者一头海蓝色卷发,腮点珍珠,正是许久未见的叔灭。 他又搭箭上弦,对准伯孟放大的瞳孔,温声道:“大哥,别来无恙。” “三弟?不,你不是他,你是拐跑我那傻弟弟的光头小白脸!” “阿弥陀佛,令弟感知到混沌之力重现于世,实在不放心,说要过来看看,可他金丹未成,只好借用贫僧内丹重塑肉身,贫僧也只能暂居于此,与他共用金丹,善哉善哉。” 叔灭的表情恍然一变,用另一种语调嗔骂道:“大哥,不许你这样说,早跟你说了,我们是两情相悦,你怎么还不接受他?” 伯孟啐道:“呸,他也配?那你怎么不说他一见我就对我下死手?” 叔灭道:“你欺负人家朋友啊,那是你活该。” “……吃里爬外的东西,我是你大哥!” “我已经嫁人了,嫁鸡随鸡。” 伯孟:“……” “好,既然你要与我作对,那便是敌人,休怪我不念旧情!” 话罢,伯孟一甩骨鞭,以一化出十条来。 林淮舟与叔灭并肩作战,一剑一弓,远近配合得天衣无缝,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被抽中了三五鞭,血痕染红衣裳,而伯孟依然游刃有余,只是无伤大雅的腿上,中了一箭。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清也!你快点!他要过来了啊啊啊!” 林淮舟担忧地回头一看。 木青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祝珩之的衣领,哆哆嗦嗦往水池褪去。 而楚司司满身是伤,簪子掉了好几根,脏兮兮趴在地上,右手连接的丝线已经把黑气五花大绑,可后者依然力能扛鼎地拖着他,张牙舞爪飘向木青。 他们已经坚持到极点了。 叔灭拉满弓弦,对林淮舟道:“小主人,去吧,这里交给我。” “你叫我……” “应该的。我大哥做事总是一意孤行,从不过问我和二哥,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早就想狠狠打他一顿,只是主人不让我们打架。” “多谢。” 林淮舟甫一转身,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件金光华灿的袈裟,顷刻间,死死裹住那团黑气。 “收!” 那金蛋登时从林淮舟眼前掠过,飞到一个满脸黄斑的老和尚怀里。 那和尚看起来就是一身快死的老人味儿,他笑起来褶子啪啪掉:“宝贝儿,我终于得到你啦,只要吃了你,我便可长生不老,再也不受病痛折磨啦,哈哈哈。” 这不是婆罗寺尚空方丈吗? 林淮舟一想到此人吃过自己尚在襁褓之中的兄长,便心生作呕,当即毫不客气挥剑去抢:“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尚空哪能让他抢去? 当即甩出叮当作响的法杖,与他不知天昏地暗地打起来。 尚空蜡尽灯枯的身体撑不了多久,频频被林淮舟击得连连后退,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举揭开袈裟,当场吸食混沌之力。 “不可!” 林淮舟还未闪身而去,那黑气便嘻嘻主动钻进尚空体内,后者一僵,脸色陡然青紫,身体被操控成盾牌,撞向木青! 一旁的木青还一无所知,完全沉浸在奶孩子的世界里。 速度太快了,林淮舟又离得比较远,轰出的招式都被尚空的躯体挡下,加之他灵脉很脆弱,使不出更多的灵力。 完全赶不上! “木青!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粉色身影赫然而起,单臂搂住木青的腰,二人一起滚向旁边。 木青硌得浑身痛,不过最痛的居然是腰侧,方才那股救他的气力真有种不顾他死活的强悍。 他突然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目瞪口呆:“孩子呢?孩子去哪儿了?楚姑娘,你看见那孩子了吗?” 楚司司死寂一般瘫在地上,长发散乱,丹蔻手指了指上空。 那孩子正被一团黑气所萦绕,任由林淮舟如何疯狂挥剑斩去,也劈不开、刺不穿那层金刚一般坚硬不催的无形之壁。 “把孩子还给我!”林淮舟崩溃喊道。 俄而,那黑气丝滑钻进孩子体内,登时,他脸颊两侧生出诡异纹路,一半邪恶,一半神圣—— 作者有话说:感谢An宝宝32瓶营养液!!!还有“”宝宝的20瓶营养液(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写文以来从没有一下子收到过这么多,同时也非常感谢璃宝宝的不离不弃[亲亲][亲亲][亲亲][亲亲]最近三次很累,每天下班还要回来码几千字,痛苦得想要断更[可怜]但每次更新一章都会看到璃宝宝冒泡,就一下子有动力了![垂耳兔头]后悔没存多点稿子,下次一定存够20w再开,连载赶榜真的太累了[爆哭][爆哭][爆哭] 第63章 黑气一丝不漏隐没, 一瞬间,他仿佛拔高了,变成三四岁的模样。 他缓缓睁眼, 眼睛像葡萄似的, 水灵灵地映出他母亲林淮舟痛苦不堪的神色。 他咧开嘴,来到这世间的第一个声音, 不是啼哭, 而是尖锐而邪恶地露出两颗锋利犬牙,咔咔大笑。 浓重的妖气如毒雾一般, 随着笑声,渗透世间万物。 沉睡的尸妖突然从坟墓里扭曲爬出, 温顺的精怪突然长出獠牙攻击人。 万妖接收到妖神之召唤, 纷纷朝紫邪山汇聚而来, 盛大而虔诚, 一如万国来朝。 与此同时,晴云向远处急剧褪去, 乌云翻浪, 海水倒灌,妖风呼啸,无尽黑暗如死神,瞬间笼罩人间,覆灭的气息环而攻之。 正与叔灭交战的伯孟古怪地笑了起来:“天劫,成啦!” 那孩子舒尔又极其痛苦地抱住头, 似乎在与什么争抢身体的主导。 林淮舟眼睛一亮,满脸愧怍,小心翼翼朝他伸出双手:“孩子,我是娘亲。” 那孩子眨眨眼, 一脸疑惑但又很听话地过去了。 毕竟在他肚子里温存了大半年,林淮舟以为他真的认得,脸上刚露出点笑意,那孩子便龇牙咧嘴对他流哈喇子,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住他胳膊! 鲜血直接迸发如泉,整个犬牙深深嵌入皮骨。 木青担心喊道:“清也!他已经失去理智……” 林淮舟身体已经痛到微颤,反而朝木青竖起食指贴唇,嘘了一声,表示不要吓着孩子。 “跟娘回去,好吗?”林淮舟轻轻摸他又软又顺滑的小圆头。 那孩子定定看着他,好像认出什么,眼底的邪气居然褪去不少,表情也温顺了点,开始慢慢收起犬牙。 “小主人当心!”叔灭遽然喊道。 霎那间,一阵强劲的旋风般卷走孩子,那半只小手被迫从林淮舟掌心拉出。 一条硕大腾蛇蜿蜒起舞,轰隆一声,撞碎顶部洞壁,携着孩子冲向远方。 整个九幽莲台剧烈摇晃,碎石纷纷如倾盆大雨。 楚司司搂住木青:“洞要塌了!还不快走!” 林淮舟顾不及追上去,御剑抄起还在昏迷的祝珩之。 叔灭二话不说,一同飞出坍塌的山洞。 尚空的尸体随之而永埋地下,不见天日。 似乎睡了很久很久,祝珩之由头到脚痛得无法呼吸,肢体像被炸毁后又拼凑起来,完全不受指使,他欲掀开眼皮,却犹如千钧重。 “祝兄,祝兄,你听得到吗?” 好像是木青的声音。 一缕烛光从眼帘透进,一片昏黄模糊,突然脑袋像被蚊子咬似的刺痛,好像被木青入了一根针,须臾,他视线才逐渐清晰。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清也不用守寡,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木青激动道。 祝珩之欲抬手揉揉昏沉的头,却好像动弹不了。 他垂头一看,那手正被一只窄长素净的手十指相扣。 林淮舟正与他并肩共枕,呼吸均匀,约莫在入境养神,不过,眉宇微蹙,愁绪如滚滚春水。 “放心,他已无大碍,只是不眠不休照顾你一日一夜,又要动员八千个天留山弟子下山保护百姓,我怕他吃不消,便在茶水里放了点安神剂。” “嗯,山下情况如何?孩子呢?”祝珩之连问。 木青哀叹:“天劫已成,万妖成恶,该来的,还是都来了。修真界各门各派已经出动,给每家每户都贴了防身符箓,让百姓们都好生躲在家里,以免妖怪进屋害人。” “不过,那孩子虽吸收了混沌之力,但毕竟还很小,即使被伯孟抢去,也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驾驭那么强大的妖力,我想,现下还不至于乱到不可收拾。” 见祝珩之一副格外自责的模样,木青劝道:“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修为尽失,灵核已毁,就算清也利用伯孟,把十分之一的修成锁在你体内,可你……” “嘘!”祝珩之点了点耳朵,使了个眼色。 木青无奈摇摇头,捏起两根银针,一并刺入林淮舟的穴道,封住他听觉。 祝珩之重重咳嗽两下,口腔弥漫血腥味,沙哑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只告诉我,我还剩多少时间?” 木青欲言又止,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 “七天,还不错。”祝珩之笑了笑。 “这还不错?!”木青失色道,“你七天后就要命丧黄泉了!你一走了之,让你老婆孩子怎么办?清也的倔脾气你也是清楚的,他若是得知你为了救他而死,他必然不会独活。” 祝珩之似乎早已了然,镇定自若道:“所以,在临死前,有件事,我一定要做完。” 适时,屋外妖风嚎啕,不知昼夜,厚而浓郁的乌云围绕着紫邪山盘旋,靠近山体的云,呈现出阴森的红色,像被泼了血,风卷云涌,愈发猩红。 “孩子!”林淮舟忽而惊醒坐起,满头大汗。 “做噩梦了?”祝珩之拍拍他的背,温声问道。 林淮舟瞳孔慢慢聚焦,定定看着他,不可思议又甚惊喜:“祝珩之?你醒了?” “嗯,我可不想让别的什么男人有机可乘。” “祝珩之,”林淮舟漂亮的眼睛一下子就像泼了水,揪住他衣裳,低着头,肩膀控制不住发颤,“我们的孩子……不见了。” 祝珩之轻轻抱他入怀,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头顶,“我知道,木兄都告诉我了。” 林淮舟把脸埋进他胸前,身子微颤,所有动静都哽在喉中。 祝珩之只搂紧他,道:“你已经很努力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风过竹林,沙沙呜呜,似母亲寻找遗失的孩子时的悲泣。 “大师哥!大师哥不好了!”一个熟悉而着急的声音由远到近,宋竞急忙跑进来。 氛围有点尴尬。 林淮舟立马从祝珩之怀里抽出,眼尾泛红,声音略哑却依然平静而清晰:“何事?” 宋竞道:“好多百姓莫名其妙不见了!” “据守城的弟子们说,是雷遁术将他们传送到另一个空间。可那速度实在太快,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坠进去,不少弟子为了救人,到最后一刻都没松手,也遭了殃,不知去向,不知死活。” “目前消失了多少人?” “大概七八百个,”宋竞顿了顿,道:“不过,是分了三次,早中晚,差不多是吃饭时间,其他时候,并无异动。” 林淮舟沉思片刻,道:“我们必须去一趟紫邪山,再不快点制住他,就要来不及了。” 换言之,那孩子实在太小,还没有完全发挥梵珠的威力,伯孟如今不停给他吃人,就是为了让他快快长大,成为毁天灭地的真正的妖神。 木青疑惑:“怎么可能?才过了几天。” 祝珩之戏谑道:“伯孟用雷遁术抓人给他吃,伙食那么好,他爹娘一个个身高八尺,他不长点个子都对不起我们。” 宋竞坚定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林淮舟抬手示意:“不急,在出发之前,我们得先找到降服他的法子,否则,再多人也是白搭。” 片刻,林淮舟祝珩之异口同声:“锁妖塔。” 木青这回终于跟上思路了,一拍脑袋:“对,第九层!不过,怎么把他关进去呢?” 众人又陷入沉默。 “我有个法子,大可一试。”叔灭迈槛而入,蓝色卷发随风扬起,缀在腮边的几颗珍珠晶莹透亮。 宋竞警惕地欲拔剑而起,被林淮舟按下,后者道:“都是朋友。” 木青急道:“快说。” “那小娃娃之所以妖力强悍,正是他体内梵珠所为,你们适才也提到,那孩子还没有完全融合梵珠。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把梵珠,一颗一颗吸出来。之前掏我丹田的时候,你们用的那玩意儿,就挺厉害的。” 林淮舟纠正:“那是虚空爪。” “管他什么,连我二哥都拿它没办法,所以,目前看来,这虚空爪,就是我们最大的胜算。” 林淮舟微不可察地苦笑一下。 这虚空爪,分明是伯孟当时为了收集梵珠传授给他的,而如今,却成了破坏他阴谋的制胜法宝。 祝珩之起身将走:“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收拾,不杀杀他的威风,我这个爹岂不是白当了?” 宋竞紧跟道:“我同去。” 林淮舟欲说什么,被祝珩之轻轻按下肩膀,后者道:“你留下来,好好养伤,放心,我一定把儿子平平安安带回来。” “不行……”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寒水涧弟子莽莽撞撞闯进来,“我们看见妖神……额那孩子,出现了!” 林淮舟心一紧:“他在哪?” 那弟子道:“正在去往京城的方向,不过,奇怪的是,他一路飞过去,好像很着急,我们不敢妄动,便先过来通报一声。” 木青摸摸下巴道:“他去京城作甚?难不成那里的人更好吃?” 祝珩之悄摸肘了他一下,他慌忙捂住嘴,瞥了一眼林淮舟。 后者一如既往沉着冷静,不知在想什么,忽而眸子一闪,猝然起身:“不好!” 祝珩之蹙眉:“怎么了?” “你爹娘在京城。” 祝珩之不以为意道:“这你就放心,不用我说,霍帆他们早把祝府守得严严实实,绝对一只苍蝇精都飞不进去。” 林淮舟洗练般的眸子因痛苦和愧疚而紧缩,道:“他的目标,就是他们。” 与此同时,京城,祝府。 “荣伯!”祝父瞠目欲裂。 眼前,白发苍苍的荣伯正被一个满身邪气的小孩儿高高掐住脖子,瘦黄的脸和干枯的脖子憋得通红。 那小孩儿看起来六七光景,力气却出奇的大,锯齿般的牙还沾着血,嘴一咧,连着唾沫,拉起密集可怖的红丝—— 作者有话说:刚码出来的,新鲜出炉~700营养液已经满啦,感谢各位宝宝的垂怜[亲亲][亲亲][亲亲]不过尽量没法加更,大概下周会有一日更新6000字+,最近状态好点了,谢谢天使宝宝们的陪伴~到900营养液送加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不过70章以内会完结正文,按照我写的质量,可能还不足以让宝宝们贡献很多营养液,如果在更新番外时候能够达到900营养液,那我就更多一点番外,反正字数肯定不会欠的哈[可怜][可怜][可怜] 第64章 他裸着上身, 下面是一条不合尺寸的开裆裤,裤脚直接缩到膝盖以上,看起来有点滑稽。 圆润的脸蛋又透着天真的可爱, 颊侧的黑色纹路就像小孩子玩泥巴糊上去似的。 地上满是七零八碎的修士尸体, 府上仆人吓得纷纷上窜下跳,避而远之。 “别管我……快走!”荣伯钳住那孩子幼小的手腕, 痛苦喊道。 祝父紧紧拉着祝母, 冷汗热汗浸了一脸:“老荣……” “快!!!” 祝父毅然转身,半抱半拽着几乎要被吓晕的祝母, 没走两步,便听见荣伯凄凉高亢的惨叫。 一眨眼, 那孩子赫然挡在他们面前, 小嘴巴吊着一块还会突突跳的鲜红人肉, 吸溜一下就吞入肚中, 满嘴留血。 祝母当场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祝父搀扶着她, 慌忙之中抄起花园里的锄头, 挥舞两下,一步一步往后退:“你……你别过来……” 周围也有人不断跑来跑去,年轻力壮无不有之,可那孩子就是死死盯着他们,稚嫩的声音模糊不清地道:“爷爷,奶奶, 吃了,就能变大人……” 声调毫无起伏,好像在没有感情地重复谁的话。 他眼神越发热切,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还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一圈獠牙,哈喇子流个不停,像嘴巴被凿了一个洞似的。 祝父后脚跟已经碰到墙角,退无可退,他索性把祝夫人护在身后,一不做二不休,高高挥起锄头,与其拼命。 同时,那孩子阴森一笑,一瞬间,他脖子被掐住,脸颊升温,双脚离地面愈来愈远。 适时,一把火焰黑刀旋风般切来! 那孩子轻而易举闪身而过,可刀又旋回来纠缠不休,火力愈发猛劲,逼得他不得不扔下祝父,双手抗之。 林淮舟一跃而起,将二老接给宋竞护离。 刀影重重,火光冲天,祝珩之正与其打得如火如荼,还笑得出来:“儿砸,身手不错嘛,有你爹几分风范。” 那孩子赤手劈刃,空拳抡去,都被祝珩之左躲右闪,玩儿似的,可仔细看,后者嘴角扬起的弧度透露出瘆人森寒:“你爹娘从来只救人,哪个杂碎教你到处吃人的!” 随着尾音落下,祝珩之闪身至孩子后背,一刀劈去,毫不留情,孩子速度也极快,千钧一发之际,走壁飞跃。 轰隆一声,原处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地缝,黑烟滚滚。 一旁的林淮舟最清楚不过,这一招,倘若真砍到儿子身上,绝对会被劈成两半。 那孩子几乎被逼到绝境,口齿逐渐清晰:“祝珩之!你坏我好事,我要你死!” “嗨呀,竟敢直呼你爹大名,活腻了吧臭崽子?老子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就不配做你爹!” 父子俩不惜频频放大招,不斗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祝府硝烟四起,废墟成堆。 而林淮舟则握紧拳头一动不动,淡蓝眸子覆上一层薄薄的雾,冷漠而忧愁。 不多时,那孩子彻底打上瘾了,完全忘记自己来此一趟的目标,即便祝珩之似乎察觉到什么而稍稍收手,他也紧缠不休,频频进攻。 祝珩之突然像鬼魅般伏低,五指成爪,直掏他丹田! 那孩子完全没想到此人这么阴贼,可已经来不及躲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穿过皮肉,一举捞住他体内的什么东西! 好痛! 他禁不住痉挛,冷汗倍出,愣是动弹不得,只能全盘接受,他实在受不住,叫道:“爹爹……” 祝珩之盯着他眼里汹涌澎拜的邪气,不仅不松手,反而拽得更紧,嗤道:“我可不吃这一套。” 那孩子转而看向林淮舟,眼泪从葡萄大的眼睛流下,颤颤巍巍伸出稚嫩的小手:“娘亲……我好疼……” 林淮舟洗练般的眼眸露出纠结与心疼,片刻,他禁不住向前一步:“祝珩之……” 祝珩之眉宇不为所动,五指在他丹田里旋了一圈,那孩子脸色语愈发苍白,似乎在忍受什么突如其来的痛苦,“臭崽子,还拿你娘亲来对付我,你算老几?” “祝珩之!”林淮舟扬声道。 他偏偏置若罔闻,将那孩子一举推到墙壁上,直接砸出一个大坑,灰尘弥漫,虚空爪上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靛蓝色的梵珠。 那孩子当场吐了一大口血,把吃下去的人肉内脏都吐得痛快,晕坠下去。 “孩子!” 林淮舟满目心疼,足尖一跃,稳稳接住孩子,一瞬间,他好像变小了,变成五岁左右的个子。 祝珩之再次亮出虚空爪,势如破竹而来的手却被林淮舟一个眼神定在中途。 “鼎来!”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破空袭来。 一道巨大的阴影刹那从头顶笼罩而下,林淮舟猝然抬头,那是一个完全可以覆盖整座祝府的青灰色鼎炉! 两个身影依次错落于鼎缘,猥琐的五官简直如出一辙,那不是容家父子容正坤与容潘,又是谁? 适时,那容正坤不知念叨了什么咒语,鼎炉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诡异的光芒呈环状,冲击方圆数十里,眨眼间,怀里的孩子被吸了过去! 林淮舟几乎同时提剑而上,却被那鼎炉的光亮重重弹了回来! 祝珩之眼疾手快接住他,二者并肩而上,也被纷纷冲击回来,压根无法近身。 容家父子大乐,容正坤歪嘴一笑道:“别负隅顽抗了,这是我机缘之下得到的化元鼎,可化天下万物为丹药,这孩子体内有妖神梵珠,可谓是上上等的好药材啊。” 林淮舟陡然瞳孔皱缩。 他记起来了,当时伯孟给他讲述陈年之事,便提到过,他母亲林双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他的哥哥,就是被程妄静同两个男子扔进一个鼎里,炼化成提升功力的丹药。 容潘附和道:“吃了它,我们容家,不仅是天劫的救世主,还能一统三界,你们天留山的喽啰,只配给我提鞋。” 林淮舟见那孩子已经苏醒,急剧挣扎却苦苦不得,便喊道:“孩子!回到娘亲身边!” 或许是母亲的呼唤起了作用,那孩子没有再不得章法地胡乱出招,而是沉下心来,运转体内剩余的两颗梵珠,开始离化元鼎愈来愈远。 林淮舟一脸欣慰:“就是这样,孩子,你做对了,来,娘亲会接住你的。” 然而,容家父子煽风点火,在一旁合印发力,一把拽过孩子! 化元鼎的盖子缓缓打开一条缝,跳出黑蓝色火舌,如无数个饿鬼伸出干枯的手,周遭温度立马升起,炙烤得皮肤辣疼,如坠岩浆。 林淮舟不顾一切腾身飞去,欲去抓他的手,却被祝珩之搂住往回带:“危险!” 哐啷一声,鼎盖合上,就连盖子与鼎身之间的缝隙,也不断钻出古怪的黑蓝色火焰,好似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 那孩子在里面惨叫不断,咚咚咚——鼎身被小手小脚急切踹出一连串印记,鼎身凹凸不平,像穿上刺猬皮。 “啊啊!娘亲!娘亲救我啊啊啊——我好痛!” 林淮舟彻底绷不住,剑指容家父子,平静而美丽的脸庞如冰雕:“我令你们立刻开鼎,否则,一定杀了你们。” 容正坤大笑:“清也君,你还不知道这化元鼎的威力吧?光是我们在这谈天的功夫,他已经化水成丹了,你听,都没声了。” 祝珩之刚到嘴边的“吓唬谁呢老子就是吓大的”,登时咽了回去。 因为,那孩子,真的安静下来了。 容正坤细细咀嚼他们难以言喻的表情,吩咐道:“潘儿,开鼎,好歹也是他们生的,便让他们闻闻,这吃了能一步登仙的丹药,究竟是什么样的美味。” “是,父亲。” 只见容潘捏诀起盖,边缘的熊熊火焰渐渐消失,一阵风吹来,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袭来,林淮舟身形一歪,被身后的祝珩之紧紧搂住。 鼎盖慢慢抬起,容潘看了老半天,似乎一无所获,疑惑地探入半个身子。 容正坤却突然脸色一变:“回来!” 话音未落,容潘大叫一声,整个躯体往里坠去,脖子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拉住! “啊——父亲!父亲!救我!啊啊啊!” 容正坤怎会见死不救?他一下子就飞到容潘身边,搭把手拽他出来,可宛若蚍蜉撼树,后者反而越坠越下,只露出一双腿在外头。 祝珩之大概猜到什么,对嘴唇发白的林淮舟道:“我去看看。” 他堪堪迈出一大步,容家父子就被一股强劲到天撼地动的力量击飞,倒地狂吐鲜血。 同时,化元鼎鼎盖冲天而起,黑蓝色火焰之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挺拔立于鼎边,长发披散至腰,美得雌雄莫辨。 手脚几乎长开了,开裆裤直接缩短到大腿根下,跟一片树叶遮挡的效果差不多。 林淮舟瞳孔颤动:“化元鼎把那两颗梵珠……完全融入了他体内。” 本来,还能趁梵珠未与其合二为一时,还有可能用虚空爪一颗一颗地掏出来,从而洗净他身上的邪气。 可现在,梵珠已经不在他丹田里,而是已经彻底被炼化,散落到他身体各处。 虚空爪,已经毫无用处。 那少年一跃而下,拳头带风,直奔容家父子,速度快得避无可避。 那容潘索性将容正坤垫在身前,生生吃下少年一狠拳,容正坤当场命毙,而容潘也被余威力所冲击,又吐出一大口血,奄奄一息瘫在地上。 他一脸痛苦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大口大口呼吸,容正坤刚好面朝他,眼睛瞪得老大。 容潘啐道:“爹,从小你就教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从来都是以你为榜样,你娶了多少个小娘,我就睡多少个女人,你用尽手段想要振兴容山堂,让我打败林淮舟成为天下第一,我也努力跟着你一起做了。” “你以为,我对你向来言听计从,是个好儿子吗?错了,我其实一直都很讨厌你。” “我讨厌你喜欢在外人面前夸我,又在背后说我没用;我讨厌你三妻四妾,生那么多儿子来跟我抢堂主之位;我讨厌你把我生得没有林淮舟那样有天赋,害我当年表白他时出大丑。” “现在,我真正变成你了,你应该也会为我骄傲吧?放心,容山堂是我的了,我一定会比你做得更好。” 容正坤身体痉挛不休,布满红丝的眼里,流下两行血泪。 另一边,少年正与祝珩之打得不可开交。 祝珩之的黑刀不知什么时候被打飞,二人都操着一对火拳,不顾死活地互相拳拳到肉。 不得不说,梵珠融合后,少年的力气、体能、速度、招式的多样性等都提高了不止一个水平。 祝珩之胸膛起伏剧烈,着实有点应付不自如,一边防御一边气急败坏道:“狗崽子!你就这么想你娘守寡吗?” “哼,没了你,娘亲一样可以跟我过。”少年嗓音不再稚嫩,而是有些粗沉。 话音未落,祝珩之一掌劈去,可少年突然消失。 “该结束了,祝珩之。” 声音从后背诡异传出,祝珩之反应过来时,那少年拳头上已经结出威力极大的灵光,一触即发! 糟糕,林淮舟真的要守寡了。 电光火石之际,一截透明如冰的薄窄的剑刃,抵在少年脖子上突突跳的脉搏,一个清冷而哀怨的声音响起:“收手。” “娘亲……” “我让你收手。” “不,我和他必须死一个。” 林淮舟掀了掀眼皮,剑刃已经在少年白嫩的皮肤上拉出一道血线:“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作者有话说:祝珩之:大号还没练就已经废了,再生个小号吧[摊手] 第65章 “娘亲!”那少年还是万般不情愿, 似乎更怒了,拳头上凝聚的致命灵光不减反增。 “他是你爹。” “他不是!” 林淮舟眼底流露出痛苦与无奈,索性撤剑, 毫不犹豫把剑抵到自己喉前, 已经划破一个口子,渗出刺眼的血珠。 “不要……”那少年的怒焰立马消退一大半。 “收手。”林淮舟复道。 那少年转眼怒视祝珩之:“你给我等着。” 话罢, 在林淮舟平静而哀伤的目光下, 他缓缓收回拳头,灵光慢慢变弱。 “你必须杀了他!”一个熟悉强势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紧接着一条蜿蜒巨蛇破空而来。 那孩子趁祝珩之还没走远,立马钳住他脖子, 祝珩之一下子涨红了脸。 如果有人从远处看, 便会发现, 此时他们四人的站位有些微妙。 一个美得雌雄莫辨的少年几乎赤裸地站在中间, 一手掐住祝珩之脖子,林淮舟站在他左边, 伯孟则站在他右边, 四人一线,犹如不对称的天枰。 “你……不是在蜕皮吗?怎么……”不知为何,那少年脸上满是心虚,仿佛原本应该埋头读书却偷偷跑出来耍,结果被严厉的家人抓包。 那蛇一闪身,变为人形, 半张脸皆是还未褪去的蛇皮,连同眼睛,还是蛇一般的形状。 “孽畜,你也好大的胆子, 趁我蜕皮之际偷偷跑出来,我让你出来了吗?” 确实,他看起来虚弱许多,连背都挺不直。 那少年低头不语。 “说话。” “没有,可是我饿……” “一顿不吃你就会饿死吗?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账,现在,我令你,立刻杀了祝珩之。” 林淮舟道:“伯孟,他是我孩子,不需要你教,孩子,听娘亲的,把你爹给我。” 那少年脸上出现些许动摇,五指稍微松了松祝珩之脖子。 伯孟立马道:“别忘了,你的力量是我赐予你的,你生来就是我的武器。” 林淮舟道:“不,孩子,你是你自己,不是任何谁的谁,他是你爹,给了你一半的生命,他不该死在你手里。” 伯孟叱骂道:“懦弱的东西,那你把他给我,我亲手了结他。” 林淮舟又道:“不,孩子,给我,娘亲不能没有你爹。” “啊啊啊啊啊啊——”那少年彻底崩溃,混身邪气暴涨,将祝珩之一掌震去林淮舟身边! 伯孟作势来抢,不料,那少年突然张开血盆大口,腹部塌下去,同时倒吸一大口气。 登时,黑风大作,将方圆数十里的几万人悉数吹到空中,随着强劲如龙卷的风涡,强制吸进深渊之嘴里,肚子愈发涨大,无限变圆,肚皮比牛筋弹性高百倍不止。 伯孟也没有幸免,蜕皮期的他极其虚弱,骂了句畜生便遁走。 “孩子,不可!”唯有林淮舟一根银发丝都没有飘起来,仿佛置于混乱之外。 怀里的祝珩之轻轻在他耳边道:“我去找些人来。” “嗯。” 说罢他头一歪,埋进林淮舟胸脯前,一道微小的元神灵光从他头顶浮起,飘向天留山方向。 那少年连眼睛全都被邪气蒙蔽,压根不为所动,越来越多人成为他果腹之物,他的身体也越长越开,五官变得深邃,几乎接近成年男子。 再这般下去,他就要强大到天上地下无人能收服。 林淮舟既心疼又无奈,欲捏诀出招制止,可稍微一松懈,怀里重伤近乎晕厥的祝珩之就被卷入黑风之中。 “祝珩之!”林淮舟拼尽全力拉住他的手,另一手用剑插地,转眼间,剑划出的地缝已经长至几百米。 那少年目光邪异地盯着他俩紧紧相牵的手,再度倒吸一口气,风速狂转,那两只手一寸一寸地剥离,他嘴角扬起得逞的弧度。 “不要,不要……”林淮舟只剩指尖死死勾住对方的,实乃无法与狂虐黑风相抵抗。 就在指尖即将脱离的一刹那,林淮舟另一手突然收剑,兀自和祝珩之相拥着卷入风里。 那少年见状,立马合上嘴,随风转圈的几千人纷纷坠地,刚好,林淮舟搂着祝珩之,停在他面前,脸色晦暗不明。 那少年欲开口说些什么,可第一个字还出声,空中就响起极其响亮的啪的一声。 少年的脸偏向一旁,脸颊印上五根修长的红色指印,满目不可思议:“娘亲……” “别叫我。” “为什么……” 啪—— 这一回,少年直接被扇飞几十米,身体高高摔下,重重压住腹部,脸色一青一黑,哇啦啦吐出无数人,肚子瞬间消下去一半,看上去年纪也小了点。 那些人刚进肚,还没被吸收,几乎是活生生的。 林淮舟走至他面前,淡蓝的眼睛似乎有一团厚厚的雾,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心情,适时,昏迷中的祝珩之重重咳嗽两声,林淮舟立马垂下漂亮的眼眸,满是关心。 “他从不爱我,我凭什么要对他好?!” 少年气急败坏,握住坚硬的拳头一跃而上,却被林淮舟提剑一挑,又给了他火辣辣的一巴掌。 这次声音响过前两次,少年愣是从半空被打入地面,吐出了剩下的人,余威又带他弹起来,砸塌一面墙,他被埋在成堆如丘的石碎之中。 林淮舟轻盈落地,不知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叹了一声:“孩子,他不是不爱你,他也是第一次做父亲。” 嘣! 石块纷飞,少年冲天而出,又变回原来的体型,他戾气依然极重:“他根本就不喜欢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他也给我拿命来!” 少年这一回竟然开始与林淮舟交手起来,招式没轻没重,林淮舟出招前都会顾及会不会伤中孩子要害,一边又要防止他抢走祝珩之。 到底顾虑还是太多,以至于他出手时多御少攻,速度犹犹豫豫。 突然他一个转身,祝珩之没来得及带过来,给少年钻了个空。 眼看着祝珩之就要被他亲儿子直接贯穿心口,前者忽然睁眼醒来,一举抓住他的手腕! 祝珩之留恋地蹭了蹭林淮舟柔软的胸脯,还偷亲了后者一口,才站直:“儿砸啊,你爹我只是眯了一会儿,怎么一睁眼,你倒是长本事,敢欺负你娘亲了?” 一个轰隆隆的声音传来,还有木青撕开喉咙的呐喊:“我们来啦——”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阴影快速漂移过来,几乎覆盖大半个京城。 ——那是一座巍峨大山,山下有四个人以手过头地顶着,山上屹立一座充满灵光的塔。 锁妖塔。 大概出于猎物看到猎人的本能,少年掉头就跑。 祝珩之与林淮舟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如离弦的箭一般,咻的一下追上去,齐齐拦在少年面前。 少年做出极其警惕的备战姿势。 祝珩之嘿嘿笑道:“小乖乖,别再乱跑了,爹爹给你准备了一个大礼。” 话罢,那锁妖塔顶层的门缓缓打开,耀眼的黄色圣光赫然照亮所有人的脸。 被笼罩在光里的少年犹如被套上一个枷锁,突然四肢僵住,好像所有力量都被套牢,可是少年总不服输,他咬紧牙槽拼命挣脱,满面通红。 林淮舟满目心疼,欲上前一步,却被祝珩之拉住手,他声音微沉,似夹着某些不明情绪:“别挣扎了,孩子,你越这样,会越痛苦。” “我不信!” “爱信不信,进去吧你。” 大概是怕这臭屁小孩又故技重施,利用苦肉计赚足林淮舟的心软,祝珩之毫不客气一抬长腿,卯足气力,猛然把自己的亲儿子踹进那扇打开的门——锁妖塔第九层。 砰! 门赫然关起,圣洁的光线也随之而消失。 妖风停了,处处可闻的万妖尖啸也安静了,天空盘旋已久的乌云缓缓向尽头褪去,大地重回光明。 祝珩之扫扫腿上的灰尘:“搞定。” 可林淮舟的目光还紧紧黏在第九层那道紧闭的门上。 托大山过来的三个人木青、楚司司、叔灭、宋竞皆过来,木青向来关切问:“清也,祝兄,你们没事吧?” 祝珩之搂过林淮舟肩膀:“能有什么事儿?家长里短的,犬子让各位见笑了。” 林淮舟看起来不是很有兴致。 楚司司凉凉道:“梵珠固有混沌之力,但不会改变容器的脾性,怕是受某人影响吧,以后木公子的孩子绝对不会这般闹腾,肯定是像木公子一样善良可爱。” 祝珩之道:“那么请问,楚姑娘,您的木公子以后哪儿来的孩子呢?从您肚子里生出来吗?” “好了,你们别吵了,”宋竞和稀泥道,“没看见大师哥心情不好吗?” 林淮舟似乎很累的样子,他道:“没关系,我想静一静,你记得让弟子们点清伤亡人数,给其家属慰问补偿,同时无家可归者,都可来天留山借宿,免费提供食物,做好招待。” “是,我这就去。” 祝珩之的眼睛从他说话伊始就没移走过,夸道:“我媳妇儿真能干。” 叔灭道:“是啊,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可得看好了。” “为什么?”木青又开始变成好奇宝宝。 叔灭但笑不语,只朝稳稳飘在空中的锁妖塔扬了扬下巴。 祝珩之眯眼看去,隐隐感觉到第八层有股熟悉的力量在挑衅他:“黑皮怪?” “我二哥难得帮忙移塔,还不是看在你老婆的面子上?你们是不知道,我二哥从来不是什么善类,但就是一旦看上一个人,就永远不会放过,哪怕那个人已经有意中人。” 祝珩之:“……” 林淮舟揉了揉额角,抬步便走,突然身后有什么重物倒下,便听到木青惊慌大喊:“祝兄!” 林淮舟回头一看,倒在地上的祝珩之刚好吐出一口又一口淤血,半身衣裳都染红,脸色极其难看,他心一紧,忙大步过去:“怎么会这样?木青。” 正在搭脉的木青也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啊,太奇怪了,七天限期还没到啊……” “什么七天?” 祝珩之满口血牙,口齿不清打断你道:“扶我……起来……” “好,好,这样可以吗?我们先回去。”林淮舟把他的头枕到自己大腿上,手抖得很厉害。 “不,媳妇儿……”祝珩之紧紧抓住他的手,“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林淮舟有点崩溃喊道:“这种情况了你还要问什么?不要命了你!” “这对我……很重要,我临死前一定……要听到你的答案,”祝珩之脸色愈来愈白,气息如濒死之人,“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嫁给别人吗?那个黑皮怪……” 林淮舟实在绷不住:“不会,不会,我不会!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你能不能担心一下你自己!” 祝珩之释然一笑,死死拉住林淮舟的手,放在自己心跳蓬勃的左心口:“那我们成亲吧,好不好?让我真正成为你名义上的夫君。” 林淮舟微征。 适时,木青忽然撤走把脉的手,难以言喻地看了祝珩之一眼。 林淮舟从失控的情绪中抽出来,才感觉到有一只极其猥琐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不停捏他大腿。 “……”林淮舟一把推开祝珩之,“你还是去死吧。” 祝珩之赶忙死皮赖脸搂住林淮舟的腰,拿头蹭他的小肚子:“媳妇儿别走,别走啊,你答应我再说嘛,给我一个正宫名分,不然我真会死不瞑目的。” 林淮舟但去不语。 是夜,天黑无月,锁妖塔前有一群黑袍面具人来回巡逻,正是谪仙殿之守卫。 一个修长的人影在地上慢慢拉长,脚步轻而沉稳。 “来者何人?”入口处,一个冷峻的男子手持擎天怒戟拦下。 暗处,那人漂亮的嘴角微扬,一抬头,是一张令人看了不由得呼吸一滞的脸。 “是我。” “林淮舟?此乃重地,你不知道?”掌令使者警惕道。 “自然知道,我只是来看看我儿子。” “哼,就是因为你儿子,百姓才会遭此一劫,你还有脸?还不快滚?” 林淮舟没动,笑得有点古怪。 掌令使者指了指巡逻的人,命道:“你,把他带出去,这里不欢迎他。” “是,清也君,请。”那人往旁退一步,抬手作势。 林淮舟还是没动,那人欲上前拉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喉咙就被划断了,血喷如泉。 不消半个时辰,锁妖塔所有巡逻守卫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丝气息,就连掌令使者也满身鞭伤,正瞪大眼睛看着天上渐渐出来的月亮。 林淮舟拿走他腰间的开塔令牌,踩过尸体,白衣拖了一路血,在月光下如少女的胭脂—— 作者有话说:明天会在0点前更~ 第66章 锁妖塔, 第九层。 数十条铐链从四面八方带到中央,悉数捆在一个少年身上,那少年浑身邪气, 如黑雾缠身, 正垂头,细软黑发遮住他的脸。 彼时, 出口之门轧轧而开, 一个脚步声逐渐靠近。 少年的脸从发丝里抬起,目露凶狠, 龇起獠牙,可他一看清来者, 所有炸毛都像淋雨一般耷拉下去, 眼底的湿润一点点溢出。 “孩子。” 那少年眼眶再也盛不住汹涌泪水, 可他却猛然别过脸去, 凶巴巴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受委屈了吧?” “没有。” 倏尔, 林淮舟怪异地笑起来, 越笑越大声。 明明令人毛骨悚然,少年却听得格外刺耳,把眼泪都憋了回去:“你笑我?” “是啊,就是笑你,笑你一点用都没有,废物。”说到最后两句, 林淮舟慈爱的面孔突然变得阴鸷,嘴角下弯,威迫感十足。 那少年一点就燃,完全没去思考他娘亲会不会说出这样贬低他的话, 他奋力挣扎,龇牙咧嘴,铐链哐啷啷作响:“连你也讨厌我!” 那林淮舟似乎故意在激怒他:“任何一个人见了你都避之不及,谁会喜欢你这么个怪物?” 那少年又气又哭,砰砰砰——五六条铐链直接原地爆开,碎了一地。 “对,就是这样,尽情释放你的力量,”林淮舟道,“然后,把它交给我。” 话罢,他一跃而上,白衣如梨花绽开,右手猛然盖到少年天灵盖,一瞬间,所有萦绕在少年身上的邪气像有了首领,清一色涌向他手心、蔓延到他的体内。 “你不是我娘亲!”少年极度痛苦,唇色愈发苍白,才幡然醒悟。 “我是呀,我的好儿子。” “你不是!”才过了一会儿,少年的嗓音变得稚嫩,个子也矮了一截,面部轮廓也圆润起来。 又是眨眼间,孩子变成如初生婴儿般大小,躺在锁铐交织的金笼里,只顾哇哇大哭。 “我能把混沌之力赐予你,亦能把它收回来。” 塔外,丛林中,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忽然闻声,抬头看塔顶,凄白月光照亮他的五官,正是容潘。 “难道有人比我先下手了?”他嘀咕道。 如今化元鼎在他手里,他已经从容正坤那老头的密室里偷得启用口诀,而妖神又被困在锁妖塔里,正是下手炼化他的好时机。 只要把那两枚梵珠提炼出来,再吸入他体内,他就可以圆多年的心愿——超越林淮舟,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 熟料,他穿过灌木丛,往前几步,遍地惨烈的死尸,吓得他就地摔坐。 适时,塔门大开,一个满头艳红的陌生男子一脸餍足地走出来,踩过碎遍地尸体,死人的肉与骨头在他鞋底下咯吱作响。 门里又走出一个深不可测的大妖,黑褐色皮肤,满头鞭子,身上的银饰哐啷作响,他幽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如盏盏鬼火。 “这破塔我算是待够了,我的萨仁可真够心狠手辣的,一点也不念及旧情。”可仲绝的表情并不恨,反而有点兴奋。 “你和他哪来的情?自作多情?接下来什么打算?” “自然是去找我的萨仁,这一回,我定要得到他。” “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完成复仇大业?为主人报仇?” “谢了,我没兴趣,我只想去见他。” “……你和三弟,一个个就只知道谈情说爱,没脑子。”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个冷血动物怎么会懂呢?再见,大哥,祝你顺利,你也祝我顺利。”仲绝告别而去。 容潘虽不认识这两人,但也能感受到对方强大到不可限量的妖气,绝对不是他一个人能招惹的。 他赶忙捂住嘴,强逼不发出一点动静,猫着腰,轻悄悄地远离。 “谁?滚出来。” 容潘岂会听?连忙捏诀飞逃,可手堪堪抬起,整个人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带走,重重摔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 一双红靴停在眼前。 他连对方的脸都不敢看,急急下跪叩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只要你放过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哦?这么说来,我还真有一件事需要有人去做。” “是啊是啊,我保证完成任务。”容潘欲抬头,却被一只踩满腥臭血肉的鞋底一举压在地上,脸都变形了。 “把这个交给淮舟,他便什么都懂了,三日后,紫邪山终极峰相见。” 说着,一块布从上而下飘到他头上,还有很浓重的尿味,差点没呼吸过来。 “好,好,一定。” 尾音刚起,踩在头上的重量一轻,眼前哪里还有那双沾满血腥的红靴? 定睛一看,那块布,就是一条眼熟的开裆裤。 与此同时,天留山,灯火通明的竹苑门前,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双膝跪在搓衣板上,如丧偶般的狼王仰天哭嚎:“媳妇儿,我错了,媳妇儿你就让我进屋吧,我再也不敢欺骗你了。” 一旁,弄玉坐在池上,给他金钵里的宝蓝色鱼儿喂粮,那鱼儿的嘴巴一开一合道:“别嚎了,眼泪都没出来,或许,这一次,他终于意识到,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东西,我二哥比你老实多了。” “你条死鱼,不会说话就闭上嘴,你二哥什么货色,我什么货色,简直一个地一个天,我媳妇儿就爱我这一挂。” 叔灭一边嚼一边风凉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论辈分,好歹你要随小主人唤我一声三哥,再说了,你都在这嚎啕差不多俩时辰了,他如果爱你,怎么不会心疼你?又怎么不愿见你?” 弄玉轻笑地抹了抹叔灭的嘴角碎屑,温声提醒道:“吃慢点。” “嗯嗯!” 院子里的月光刚好打在一人一鱼身上,白到发光,而祝珩之则被盖在阴影中,如一只被抛弃而嗷嗷叫的狗。 祝珩之:“……” “我媳妇儿在跟我闹着玩呢,你们外行人不懂,太早心疼反而不利于培养感情,就羡慕吧你们,谁媳妇儿有我家的这般可爱。”说完,祝珩之又开始嚎嗓子:“媳……嗷!” 刚喊出一个字,门口就扔出一个枕头,正重重砸到他脸上。 弄玉也不免妇唱夫随一句:“祝兄,这也是情趣?” “当然!疼在脸上,爱在心中,我最近有点燥热,睡门口多凉快,他这是在关心我!” “嗯,确实,贫僧看你脸色并无以往有气血,嘴唇干裂,两眼有些发乌,想必内伤得不轻,嘶……不对,你应该不是燥热,大概是经脉……” “闭嘴吧你,我身体如何,不用你劳心……” 吱呀一声,门开了,泻下一地暖光。 林淮舟表情淡淡的,看不清喜怒哀乐,只问:“上次你不是说,经脉已无碍吗?” 祝珩之顾左右而言他,笑眯眯道:“你这是邀请我和你一起睡吗?我非常乐意。” 他说着就要往里走,却被林淮舟一根手指抵在胸前,推了出来:“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有没有事?” “嗨,我真没事,要不进去试试我体力如何?”祝珩之暧昧不清道。 “认真点。” “木兄都已经下诊断了,没事就是没事,别疑神疑鬼的,心情不好容易老哦。不过就算你变老了,我能看到的话,肯定也喜欢。” 叔灭还在吃着弄玉喂到嘴边的鱼粮,插话道:“小主人,你看他有个正经样吗?真的,你要不考虑一下二哥,二哥虽然脾气易燃易怒,皮肤黑了点,但他绝对是个老实人,也不会嫌弃你和前夫有个孩子。” 祝·前夫·珩之:“……” 不料,林淮舟似乎停进去了,微微颌首:“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也没成亲。” 祝珩之立马拽着他的手:“现在就成,立刻成,就在这里成,以天地为媒,月亮为证,必须成!死也要成!” 适时,林淮舟腰间的玉牌闪烁不停,宋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不好了!大师哥!” 祝珩之皮笑肉不笑道:“兄弟,你每次出场能不能改个词儿?吉利点。” “哦,出事了,大师哥。” 祝珩之:“……” 林淮舟道:“你别理他,何事?” “看守锁妖塔的谪仙殿一行人全军覆没,塔门被打开,妖神……唔孩子,连同第八层的妖王仲绝以及上千只恶妖,悉数无影无踪。” 氛围一下子沉重起来。 林淮舟沉着冷静问道:“现场有什么线索?” “那些死者身上皆是可怕的鞭伤。”宋竞道。 林祝二人异口同声:“伯孟。” 宋竞焦灼问道:“我们该如何寻找他的行踪?” “这还不简单?你们去紫邪山终极峰找,尤其是那些阴暗潮湿的山洞、密林,”叔灭道,“以前,他每次蜕皮时极其脆弱,但他又不喜欢暴露给别人看,就喜欢躲在这些地方,主人每回一找一个准。” 林淮舟思虑片刻,刚要开口,突然,一个飞镖旋着风,咚的一声钉在柱子上,上面挂着一块破破烂烂的布。 林淮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孩子穿的开裆裤。 他脸色当即一凛,声音沉着清晰道:“伯孟把混沌之力转移出去了。” 毕竟师徒多年,林淮舟最了解不过伯孟此人,当他一手打造的利器没有做到他想要做的事,他便会立马弃之,另寻他人。 祝珩之观察到镖上刻着奇怪的蟾蜍纹,道:“容山堂,容潘?” 林淮舟细思:“不可能。” 而放眼当下,最适合承载两颗梵珠之容器,大概,只有伯孟他自己。 如此一来,天劫必然会卷土重来,逃也无可逃。 “把人抓回来问一句不就成了吗?”说着,他顺着暗器过来的方向,轻功飞去。 不消半个时辰,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被扔进院子,祝珩之拍拍手,就像狩猎而归的猎户:“我回来啦媳妇儿。” 林淮舟的眼神却只停留在祝珩之身上:“你脸色不大好,我看看。” 他欲上前抓住对方脉搏,后者却猝然退后一步。 “哈哈哈适才和这小子打进河里去了,估计有点着凉,很快就好的,没事儿,你夫君我可没那么娇气。” “嗯。” 那容潘的脸又青又红,几乎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似乎手脚也被打断了,趴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林淮舟拿出那条开裆裤,问道:“伯孟派你来的吧,我的孩子呢?” 容潘顶着肿得看不清眼珠子的眼皮,疯子一般笑起来。 林淮舟眸底骤然凝冰:“我再问一次,我孩子呢?” 容潘依然大笑不止,哪怕不停咳血,哪怕只剩半口气,他不知是对谁道:“为什么每次输的人都是我?为什么?我不认,我不认命,我要做天下第一!” 突然,他执短刀暴起,直戳林淮舟心头! 可还是太慢了,他从抽刀而起的动作便已经被林淮舟看在眼里,更不必说攻击轨迹,后者一脸淡漠地扣住他手腕,一翻,哐啷一下,刀便落地。 “说,我的孩子,在哪里?” 容潘惊愕片刻,又开始疯笑:“我又输了,我又输了,我明明那么努力,我明明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努力练功,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林淮舟一脸冷漠,手中的饮霜剑在月色下闪着瘆人的寒光。 “我就不告诉你,就算我死,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要你和跟我一样,尝一尝永远都得不到的痛苦,究竟是什么滋味。” 砰—— 一道极具妖气的黑影瞬息而过,一整面墙轰然坍塌,容潘被撞压在墙上,四肢扭曲,像摔坏的提线木偶,脸变成一张爆浆的大饼。 “竟敢对我的萨仁不敬,该死。”一个黑褐色皮肤的大块头拍拍手上的灰尘。 祝珩之脑子里的警钟咚咚咚响起,一手自然地搂在林淮舟腰间,宣布主权,挑眉道:“好久不见,黑皮怪,你还是这么丑。” 仲绝摩拳擦掌:“我和你的旧账,还没算完呢,祝珩之。” 林淮舟并不想理会这两个幼稚鬼,劈头问:“伯孟在哪里?” “萨仁,多日不见,你比以前更漂亮了,还多了一点说不出来的熟···妇韵味,”仲绝不禁先感慨一番,“我知道你的孩子在哪里,可我暂时不想说,除非……” “什么?” “你答应嫁给我。” 祝珩之第一个不同意:“你这么喜欢破坏别人的感情,怎么不去当瘟神?他是我媳妇儿,我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你已经排不上队了。” 仲绝耸耸肩:“那又怎样?你们成亲了吗?” 祝珩之:“……” 林淮舟道:“我可以考虑。” 祝珩之:“???!!!”—— 作者有话说:前一章在今天上午补多了一千多字,没看到的宝宝可以免费回看的哈,明天下午六点前补500字左右,在补字数之前购买的宝宝,可以免费得到这500字,也算是对追读的宝宝们的补偿哈,最近太多事情了,确实没法日更,抱歉[可怜] ps:来晚了,抱歉,补多了900多字,跪下了OZ[可怜] 第67章 “萨仁, 你这直爽脾气我是越看越喜欢。” 仲绝一下子高兴得忘了被欺骗过的教训,当即暴露他大哥的藏身之处,虽然说这并非不可告人的。 林淮舟向前走道:“多谢你, 你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仲绝嗤笑一声, 大概想着此人就是会得寸进尺,但一看进去对方淡蓝色的漂亮眼睛, 柔美又坚毅, 鼻间轻轻飘来淡淡的冷芙蓉香,好似还参杂着生完孩子后的奶香, 他立马如吞金般咽下拒绝的话。 他道:“但说无妨,我们不分谁跟谁。” 当着面勾他老婆, 祝珩之早已握紧拳头, 本想上前先狠狠揍一顿再说, 可被林淮舟抬手示意别动。 只见林淮舟一个眼神都没给祝珩之, 径自走到仲绝跟前,踮脚, 以手遮唇, 贴上对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最后补道:“我一向认为,你比他强多了,我相信你。” 仲绝立刻拍拍胸脯道:“放心,我会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 绝对不会让他出事。等我的好消息。” 话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祝珩之眉头皱起,脸色极其难看:“你不会把自己卖了换那毛头小子吧?” 池塘里的叔灭在一旁不停扑通扑通跃出水面:“还用说吗?不过也挺有意思的,好久没看我大哥二哥打架了, 不过,竟然是为了一个男人。” 祝珩之脸色黑得几乎与夜色无二,他一把拽过林淮舟的手:“你过来。” “祝珩之,你干什么……” “我们好好算一笔账。” “你轻点,手疼!” 祝珩之不容置喙,反而把那细白的手腕生生勒出一圈红印:“这会儿才知道疼?那你当着我的面去勾别的男人,怎么就不想想我的心有多疼?” 另一边,锁妖塔内积压已久的怨气已经化为邪灵,拼命挣扎怒吼着要飞向自由,而宋竞等几百个弟子正在合体结阵,极力修塔。 适时,他腰间玉牌灵光震闪,林淮舟嘶哑的嗓音从里传来:“来云光殿一趟。” “大师哥,您身子不舒服吗?怎么声音听起来……” “咳咳,无碍,速来。” “是。” 宋竞到达云光殿时,已有三个人相聚于偏室,围坐一桌,脸色各有不同。 祝珩之眉梢舒展,似乎餍足了一番,其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此人天生嬉皮笑脸,淡定随意,就算天塌下来,也会给自己开壶好酒,摆一桌好菜,吃饱喝足地上路,才不枉来人间一遭。 林淮舟的面色有点奇怪,明明表情肃穆,一向苍白如宣纸的肌肤,却好似铺了一层胭脂,眸子亮亮的,如桃花泛水般,可人可怜 弄玉正襟危坐,阖眼捻佛珠。 左边坐着蓝色卷发的叔灭,脸腮缀珍珠,眉眼含俏,百般无聊地一手支颌,大概是看在弄玉的面子上,来凑人头的。 剩下的空座位,想必就等他,可旁边坐的是他经年死对头赤霄阁的霍帆,那厮正抱胸敞腿,把空座前放脚的位置都占了,眼皮半遮,看也不看他一眼。 “霍帆。”林淮舟说话时气息有些喘,好像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 霍帆充耳不闻,头一扭。 “他是你嫂子。” 祝珩之给林淮舟倒了一杯温水润嗓,看了霍帆一眼,后者立马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收回霸道的腿,嘴巴不知嘀嘀咕咕什么。 对于这个称呼,林淮舟早已不以为意,自从那一回大闹幽冥台后,他与祝珩之的关系就像裸·奔一样,一传十十传百。 如今,出于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百姓已经被弟子们保护起来,木青和楚司司在瞻前顾后地照顾伤患,一切井然有序。 他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争取更多的胜算。 林淮舟抿了一口茶水:“此次一聚,主要是为了商议两日后紫邪山终极峰一战,可伯孟拥有三分之二的混沌之力,毁天灭地乃一瞬之间,我们当群策群力,想一个两全之法。” 宋竞有点担忧,他心目中向来顶天立地的大师哥从不会像这样,说起话来,有点使不上劲,带着微喘,说到最后,眼尾又泛起润红,就算训练弟子时骂了一整日,嗓子也不会这般带着沙砾。 一旁的祝珩之只顾又倒了一杯水,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这让宋竞不禁在桌下握紧拳头。 宋竞含沙射影道:“二师哥不是向来自诩聪明绝顶吗?倒是出个主意。” 未等祝珩之开口,霍帆一掌拍桌,茶具都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家大师哥天下第一,人间理想,才更厉害吧,否则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怎么服众?” 宋竞赫然站起:“霍帆,你不要借题发挥,你没看见大师哥身子不好吗?祝珩之作为老二,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你……”霍帆指着对方鼻子。 “好了。”林淮舟起身截道,可不知是起猛了还是腿发软,他整个人摇摇欲坠,一歪,跌入祝珩之怀里。 旁边的叔灭手指卷玩蓝色发丝,一脸深不可测的笑容,看得宋竞莫名其妙,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林淮舟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却,开始泛白,贴紧祝珩之的身体时不时痉挛一两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祝珩之则一脸自责和心疼,不知在后悔什么。 宋竞对霍帆怒道:“看你干的好事!把大师哥气病了有你什么好处?” 霍帆双手叉腰:“这又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实话实说……” 这俩货还在吵来吵去,烦得要死,祝珩之索性威胁道:“你们两个,再吵,我就一拳一个。” 二人当即噤声。 林淮舟思虑片刻,沉着分析道:“混沌之力乃集万妖之力之大成,只有像二十多年前,聚万人之力,打造地渊结界,才能将之毁灭,弄玉前辈,婆罗寺可有法子重现当年结界?” 弄玉摇摇头:“地渊结界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必然需要一个近乎成仙境界之人起头,百年之中只出现了一个,便是妄静仙尊,可我们这一辈,没有合适的天选之人。” 林淮舟眉峰一挑:“没有天选,那便人造。” 弄玉温声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凝聚万人之力,就可助一人破境升级,只不过,最终能否成功,说不定,逆天而行,或成或败,那人必定都要承受未知的代价。” 林淮舟当机立断:“我该如何做?” “不急,我们还需要两样东西,一个是万人自愿献出的修为注入鼎内,另一个,是要一种能将所有灵力完美融入你体内的东西。” 宋竞眼神坚定:“我愿意。” 霍帆切了一声,站起来,故意昂首挺胸,显得比对方高一点:“我比你更愿意。” “我先的。” “明明是我先。” “你哪里比我先?” “我心里早就想了。” “好了,别吵了,”林淮舟道,“那另一样东西,可以是什么?” 弄玉道:“比如,那容家的化元鼎,就很不错,可惜,容潘已经死了,没人知道它被藏在何处。” 祝珩之显得少有的沉默。 林淮舟察觉到他表情有些古怪,须臾,他有些肯定地道:“祝珩之,它在你手里,对不对?” “啊?什么?” “你知道的。”林淮舟更加笃定了。 “好吧好吧,化元鼎,确实在我这里,我本想着给你做彩礼。” 林淮舟扶额:“都什么时候了,祝珩之,把它给我,别耽误时间。” “不,我再欣赏两眼,行不?” 林淮舟:“……” “别这么看着我,我自然知道事态紧急,只是我就占半个时辰,看看能不能复刻出一个什么的,毕竟那宝贝确实挺漂亮的,很适合做彩礼。” “好吧。” 祝珩之对叔灭道:“把他借我一下,多谢。” 还不等林淮舟答应,祝珩之就拉着弄玉跑个没影。 郁郁葱葱的竹林里,祝珩之完全收起方才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道:“你们梵罗寺有一种符咒,叫锁魂咒,烦请教我。” “此乃十大禁咒之一,可谓邪道之术,你可知其用处?” “自然,否则我也不会让你教我。” “你是想把它刻在化元鼎内?以自身魂魄之力锁住清也君的命数?” 祝珩之道:“嗯,我也不瞒你了,他只身入鼎,成千上万股灵力涌入他体内,极大概率会爆体而亡,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可只要魂魄还健在,便有一丝生存的余地。” “那倘若你用了此咒锁住他的魂魄,那你的魂魄便就会……” 祝珩之道:“我知道,上回九重大阵,我经脉损裂,没剩多少时间了,反正死也是死,不如让自己死得其所,不得超生也无所谓,我只希望在走之后,他和孩子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你也深爱过一个人,应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会帮我的吧?” 弄玉双手合掌,叹道:“唉,善哉善哉。”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一道光柱从云光殿喷薄而出,直插云霄,又呈波浪漾开。 弄玉问道:“那是什么?好强大的力量。” 祝珩之难得一脸严肃:“全真天书,开了。” “全真天书?便是那张只能开启一次的无字天书?” 一旦写了字,天书便会将内容以心声的形态,传遍全修真界之人,遑论多远多荒。 “嗯,从今日起,它便不再是无字,因为……” 话还未说完,耳边忽然传来林淮舟清冷的嗓音,好似全天下每个角落都在回荡这封告天下书: “诸君且听,妖王伯孟窃取混沌之力,已成妖神,浩劫在弦,唯地渊结界可破。然,旧界已毁,新界唯仙者可铸,” “今,弟子林淮舟,持全真天书,告知四海,请天下道友共赴云光殿,以毕生灵力注化元鼎中,吾愿以身入鼎,受神火之刑,承接诸位之灵力,破境成仙,造界灭神。” “此术凶险非常,然,苍生在前,不得不为,无论宗门,无论恩怨,天下一家。此诚最后之机缘,或成或败,问心无愧。” “现,云光殿上,化元鼎燃,愿以我辈万人之修为,换人间之黎明。临书泣零,谨候仙驾,天留山弟子,林淮舟敬上。” 字字泣血,句句掏心,林淮舟收回滴血的指尖,面前是洋洋洒洒几百字的血书。 书之背面,是修真界大大小小一千多个门派的分布图,只要有一门派得令前往云光殿,路程便会形成一条移动的光线。 然而,告天下书宣布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被妖云笼罩的天空,只有零零散散几条金线汇来,于漫天黑云而言,简直微不足道。 林淮舟站在恢弘的殿檐下,手持全真天书,微微仰头。 恍惚之间,宋竞觉得他此时的神情,悲悯一如谪仙殿里的天道神像。 天空依然万里无灵光,他指尖的血仍流不休,地面洇了一滩,脸色愈发苍白。 宋竞不忍,道:“大师哥,先止一下血吧。” 林淮舟抬手示意:“不用,再等等……” 又等了两刻钟,天空只划过两条金色弧线,宋竞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色上空,一边听着他好似在安慰谁似的,低喃道:“等等,再等等……” “别再等了!大师哥,有几个人愿意把辛苦修炼而来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参与到一个不知生死的赌注里?就算妖神毁灭了人间,但有灵力保身的人,亦可以苟延残喘,他们……” 登时,天书上的上千家门派开始闪出光点,如夏夜之繁星,顷刻间,黑天四方尽头悉数爆发出亮光,一根根金线以卧龙出海的速度游向云光殿。 丝丝缕缕,交错纵横,整片黑天被璀璨夺目的光辉所吞噬,映得人眼睛酸涩湿润。 林淮舟淡蓝色的眸子如阳光下的大海,锃亮夺目,似有水声哗哗,指尖的血不知何时凝住了。 适时,殿外空旷之地,华光之中,陆陆续续站满了各门各派之人。 “天留山弟子,全员到齐!” “婆罗寺弟子,全员到齐!” “暗霄河弟子,全员到齐!” “问花宗弟子,全员到齐!” “蓬莱山弟子,全员到齐!” “九州岛弟子,全员到齐!” …… 宋竞拿着算盘从头跑到尾,脸上洋溢说不尽的喜悦:“大师哥,一共到了八百九十二个门派,其中容山堂未有一人,其余一百五十七个门派已战陨,齐员者,有六百八十七个,总计,一万四千七百三十人。” 林淮舟有些站不稳,双手撑在梁柱上,垂首深呼吸一口气,肩头的银发滑落,如珠帘遮住脸颊两侧,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抬手道:“事不宜迟,即刻入鼎。” “是!”—— 作者有话说:明日大结局(中),会在晚上十一点半发布,感谢一路支持[捂脸偷看]本来想写长一点,但数据很烂,不管是收藏数、评论数、灌溉数,都没有我理想中的好,当然,我自己知道自己的笔力和构思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每一个作者开文就是一个赌注,这一回,我输得心甘情愿,因为我大概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还是那句话,下一本更好吧,感谢一路相陪。[星星眼] ps:追更的宝宝在评论区露个脸哈,随机掉落小红包哦,如果下周四能有个好榜,那就会更近2w字的番外,如果没有榜单,那便更两三个番外(作为700营养液的加更)就会结束了哈,如果在这期间能有(900营养液)就会继续加更番外哦(番外只写日常小甜饼) 第68章 化元鼎已然屹立于云光殿前, 巍峨的身姿如古木参天,遮蔽日月。 婆罗寺弟子井井有条围坐鼎边,咪么咪么地诵经, 弄玉一身苍蓝袈裟, 捻珠于前,不知念了什么咒语, 霍然睁开一片泛白的天罗眼:“开!” 鼎盖如被一阵狂风袭卷而起, 黑蓝色的诡异神火因此窜出鼎身,周围空气如沸腾般, 万人一片唏嘘。 弄玉仰头观天象,侧身, 双掌合十, 恭敬一揖。 两侧的修士也频频侧退一步, 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道的尽头,站着台阶之上的林淮舟。 他挺拔如青松, 容貌淡极生艳, 神色一如既往地淡定平静,仿佛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如吃饭睡觉那般手到擒来。 他一步一步下阶,鹤立鸡群般穿过人群,来到鼎前,神火散发的热浪已经把空气扭曲变形, 却一点也拨不动他坚毅不拔的眼神。 弄玉道:“时辰快到了,清也君,请。” 林淮舟颌首,堪堪抬步, 周围之人无论年少年老,细细簌簌跪倒一片,声音洪亮整齐:“吾等恭送清也君,望惩恶除害,平安归来。” 万人齐鸣,回响久绝,震得林淮舟心头荡漾,血气上冲。 他拱手回礼:“感谢诸位之信任,淮舟定不负重托,还人间岁岁太平。” 林淮舟甫一转身,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等等!” 那是他最不想见、也是最想见的人。 “你来做什么?”林淮舟依然背对着他。 在开鼎仪式之前,林淮舟特意去找了一趟祝珩之,让他不要来送他,可后者还是来了。 祝珩之远远道:“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知道,事已至此,不管谁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 林淮舟脊背笔直得可怕,如果有人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紧绷到僵直,还有些发抖,像在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回头。 “你回去吧,祝珩之。”他呼出一口气,似在叹息,又似在控制自己藏在心底的情绪。 “好,只不过,我想送你一样东西,希望能帮到你一点。” “什么?” 刚问出口,背部便披来一件温热的东西,宛若置身于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怀抱。 他垂眸一看,那是金银色鳞片用一根根红丝织成的鳞甲,一阵阵温流强劲有力,如孕期抽筋时替他揉腿捏腰的指腹。 “这是……”林淮舟好像知道此物如何而来,又有点想不起来。 祝珩之慢条斯理地替他穿好,如每日早起更衣那般闲适自在,细致得像包装一件漂亮的礼物:“别想太多,只是一件偶然得到的宝物而已,它叫灵犀软甲,你穿上后就别脱,就算是处于最极限的环境,也能护住你的心脉,保你肉身不毁。” “嗯。” 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前胸贴后背,可一个坚决不回头,一个坚决不挽留,躯体之间的一掌宽度,好似隔着天涯海角,谁也触不到头。 “如果你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用这里,与我联系。”祝珩之隔着衣料,点了点他腰间的朱砂痣。 他贴紧对方薄红的耳朵道:“你昨夜被我弄得昏睡了一会儿,时,我便在此处,下了同心咒。” 寒水涧弟子的朱砂痣形同黄花大闺女初次人事之血,说不得道不得,更不会这样作为他用,这不就是相当于把姑娘家珍惜收藏的血帕子,用来做随身携带的汗巾吗? “你……把我当成是你随意摆弄的玩偶吗?” 林淮舟耳朵变得深红,祝珩之看不清他表情,但也能想象到大概是凶巴巴的,但从他语气听起来,凶不是主要的,反而尾音有点吊,似乎更像以夫为荣,乐在其中。 祝珩之侧脸,微凉的嘴唇碰了碰他发热的耳尖:“乱世之中,你我二人,总要保持无法切断的联系。这颗朱砂痣,扎根于你我的血肉,是我们感情自始至终的见证,无论如何,无论谁人,都不可能抹掉。” 林淮舟没说话,只是脸不自觉地贴过去,诱使对方的轻吻落在颊侧。 祝珩之又细细整理一遍,确保软甲贴住林淮舟身体的每一寸要害,手抬起,却半空中又落下,语气徉作轻松,轻轻把他往前推,道:“好了,去吧。” 然,林淮舟一动不动,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瘦削的肩膀不知为何在微颤。 一旁的弄玉提醒道:“时辰已到,清也君。” 祝珩之很识相地往后退一步,两步…… 滚滚热浪中,万人瞩目之下,林淮舟骤然转身,三步并两步,双手紧紧搂住转身离去的祝珩之,林淮舟把脸埋进他没有往日温热的脖颈:“我知道,我知道,这个软甲,是你用心头血……” 他贴着祝珩之死人般冰冷的肌肤,清冷的音色本应如来去自如的闲云野鹤,红尘穿身过,此时,却像被一箭射中,发出凌乱尖啸的悲鸣。 祝珩之也用尽骨骼的气力回抱他:“不重要,都不重要,别想这么多,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误了时辰,我保证,等你回来,我们就去瑶台山看月季花海,好不好?” 林淮舟没有回答,漂亮的眼睛沾满水汽,恍惚一瞬间,周围的人消失了,化元鼎也不在,他们仿佛相拥于花香四溢的月季花海之中,微风徐徐,阳光正好。 下一刻,祝珩之立马瞪大眼睛,因为他的唇,被林淮舟堵住了。 他只知道,对方唇瓣柔软,沁着淡香,旖旎辗转,寄托着无限情思,道别、眷恋、承诺…… 倘若是以前,祝珩之恨不得狠狠加深这个吻,恨不得吻到天荒地老,可现在,他不能。 他捧住林淮舟的脸,还是忍不住亲多了两下,便止住了,低哑道:“你再勾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办了,你想走都走不了。” 如果是往日的林淮舟,他可不怕被威胁,越威胁他就越来劲,应一句“谁怕谁,来就来”都不过分,可现在,他不能。 他额头抵着祝珩之的,简短道了几个字,便纵身跳入鼎中,一袭白衣随风而展,如凄美的雪花,很快,就淹没于昂首摇曳的熊熊神火之中。 等我,祝珩之。 鼎盖随之而降,热浪一下子收了回去,弄玉又不知念了什么,一个旋身,与其余婆罗寺弟子盘坐诵经。 万人蓄势起掌,一个搭一个肩头,就像架起一座灵力之桥,从最外围一直输到最内围。 由强至更强的灵力像高山悬泉一样,奔流不息地注入鼎内,鼎身泛起一圈又一圈绮丽的灵光。 炼化破镜,整整一日一夜。 众人只感受到鼎内的林淮舟在不停吸收、强大,却没人听见一丝动静,哪怕是一声情不自禁的、短促的叫喊。 到底还是肉体凡胎,那可是连靠近一下就会被烫得尖叫的神火,就这样四面八方地灼烧着林淮舟,他怎会不痛? 时间如流沙,一点一点过去了,即将到开鼎时间,也就刚好赴上紫邪山终极峰之约。 众人窃喜时间刚好,可下一刻,弄玉眉头一皱:“不对。” 宋竞在旁一直提剑守着,忙问:“有何不对?” 弄玉也面露疑惑:“现在没办法开鼎,还需要再等一会儿。” 此话一出,一片喧嚣。 “什么?还要等?我们都快撑不住了!” “对啊,不是说了一天一夜吗?怎么回事?骗我们的?” “清也君不会是死里头了吧?!这不就浪费我们大家的修为吗?” …… 应付这种混乱的场面,一向是祝珩之的长项,他总能三言两语老不着调就变成自己的主场,可宋竞逡巡了一圈,甚至叫人去找,都没找着。 宋竞正不知所措,弄玉道:“诸位稍安勿躁,清也君安然无恙,他天生圣体,应天道而生,如今却冒险破格升境,逆天而行,需要忍受比常人多得多的痛楚。” “他完全没有辜负诸位重托,正极力突破先天障碍,不出两个时辰,必定功成,请各位放心。” 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回去,可又有人提出问题:“眼看三日之约已到,谁愿意去拖延一下时间呢?” 对方可是拥有两颗梵珠的妖王伯孟,意味着,去者,必定送死。 众人你觑我我觑你。 “我去。”宋竞向前迈出一步。 “还有我。”霍帆亦向前一步,与其并肩。 宋竞有点复杂地看了霍帆一眼,朗声道:“还有修为的天留山弟子,想去的,随我们来。” “是!” 一呼百应。 其余门派见领头气势汹汹,心口瞬间被点燃,视死如归地跟了上去。 队伍从稀稀拉拉的一二百人,逐渐扩大到五六百人,到了紫邪山终极峰上,人头乌泱泱,已经看不到尾。 然而,他们绕着山头几乎逡巡了两回,却不见伯孟的身影。 奇怪。宋竞纳闷。 适时,有人喊道:“这里有血!” 宋竞拨开人群,俯身,沾于指腹,又放在鼻前闻了闻:“是昨日留下的。” “这里也有!” 那是一滩更大的血渍,已经窝成一个小坑,宋竞手还没碰上去,便感觉一阵温热,不用试也知晓,这是刚才留下的。 他抬眼之际,留意到旁边的裂石上有一条深陷的痕迹,像条形武器狠狠抽出来的。 不远处倒了一棵大树,切口极其平整,卷起烧焦的灰屑,好似被什么锋利的刀一举砍断,还被火灼了一般。 霍帆观察一番后,道:“是老大的火焰黑刀!” 祝珩之出刀就爱老不正经地耍人,游刃有余得不像金丹修士,不清楚的,还以为他只是个挥枪舞棒的戏子。 他还会一边打一边嘴贱,就爱欣赏敌人防线崩溃的狰狞表情,然后嘲笑两句,再轻飘飘地把刀横在对方脖颈上,逼着人跪下叫爷爷。 从不这般迅猛得一刀致命。 可见,这一场大战,有多么激烈。 种种令人后背发毛的迹象,令宋竞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找不着祝珩之了。 突然,有人指着一个方向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感谢阅览[亲亲][亲亲][亲亲]《 》 【终章】 第69章 但见终极峰之东北方, 滚滚乌云,雾气厚重,有光明明灭灭, 像烟花炸开, 又似流星划过,轰隆隆震天响地。 那是锁妖塔位置, 塔尖上, 似有两个高大的人影分分合合,武器交叉擦出绚烂火花, 气势剑拔弩张,令人不禁头皮发麻。 果然, 祝珩之先他们一步。 可为什么呢? 宋竞印象中的祝珩之, 懒懒散散, 能躺着绝不站着, 逃课打牌喝酒打架,雨露均沾, 是唯一一个把门中禁忌犯个遍的奇男子。 若非大师哥总要给他安排比他人还多的降妖除魔任务, 令他在历练中修为大升,在短短五年内进入金丹期,他大概就是一个死皮赖脸、待在天留山赏花赏月撩美人的纨绔罢了。 伊始,宋竞还以为,林淮舟是看他不顺眼才会这样故意待他。 不知为何,他如今突然福至心灵, 好似林淮舟从一开始就没有搞针对。 似乎真的是发现祝珩之有无限潜能,才会这般以冰冷严格的方式,推波助澜,为世间造就与他自己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他的一代奇才。 宋竞忙从各种猜想中抽离而出, 当机立断,对旁人道:“速速去请木青前辈前往锁妖塔,就说二师哥受重伤了!其他人,跟我走!” 霍帆有点古怪地看了宋竞一眼,因为后者从不这般敬称他家老大。 咻咻咻——几百甚至上千个身影从终极峰飞向锁妖塔,一如下了一场流星雨,场面无比壮观。 一路上,从薄薄的云层往下看,刀痕、鞭痕密密麻麻。 陡峭的悬崖甚至被平削,藕断丝连,远看像断头怪;平原被轰炸得坑坑洼洼,一个又一个黑洞,变成奇怪的山陵;山谷急湍的河水也遭殃,平整的水面变成密集而迅猛的漩涡。 宋竞越看越不敢看。 足以可见,祝珩之和伯孟从终极峰一路激战到锁妖塔,过了不下千招。 随着离锁妖塔越近,打斗声越激烈,听得人胸膛滚烫。 “别过来!”祝珩之正与伯孟胶着,却突然大喊制止他们。 宋竞只顾帮忙,一股脑子还是往前冲,却被霍帆拦下,二人差点撞到一起。 宋竞怒道:“你干什么?” 霍帆执拗道:“老大说不能过去!” “都什么时候了,霍帆,你家老大命都快没了!” “我不能让你们过去。” “闪开!”宋竞到底是水灵根,比霍帆灵活太多了,一下子就躲开他,欲一冲而上加入战斗,可脚却动不了。 低头一看,那是一只腐烂恶臭的手,像捕获猎物一样钳住他脚腕,又一看,那还是一个脖子被折得后仰、看不见头的……尸妖? 宋竞当即挥剑斩去,却听祝珩之扬声道:“不能杀!他们是人!” “小心!”宋竞一脚踢飞那人,提醒道。 祝珩之侧身刀一挡,骨鞭与刀刃嗡的一声撞在一起,祝珩之被余威震得后退数十米。 伯孟一脸慈祥道:“为师上课教过,分心,是战斗的大忌。” 祝珩之道:“呸,就你上课最无聊,我忍你很久了,照着书,上课念到下课,论起来,还是在你课上睡觉,最香。” 伯孟登时一脸菜色:“那为师现在便好好给你上一课,记住了,对长辈无礼,是要挨罚的!” 骨鞭一闪无,右手握着一把烧得炭红的□□。 妖风猎猎,掀起衣袂,一起一伏,二人分别站在塔的两侧,连迎战的姿态都如出一辙。 “老大!我们来帮你!” 话罢,霍帆和宋竞欲一同起跳,却被祝珩之隔空推回原地,他盯着伯孟,对他们道:“先救人!” 这厢,锁妖塔摇摇欲坠,好像从里面要被推倒一样。 宋竞瞪大眼睛:“怎么会这样?” 抬眼望去,明明已经修复好的锁妖塔不知何时又被破坏,从前的恶妖所积攒的邪气,分明只是一团从不被放在眼里的小小邪灵。 此时,却已经通通化作人形,冲天尖啸,急不可耐地从每一层大门、每一个窗口、甚至每一个缝隙破开而出! 奇怪的是,他们身上却穿着人的衣裳鞋子,锦绣的、麻料的,顶着人的头簪、帽子、发带等,男女老少,士农工商。 如果他们肢体不是像小孩捏泥人一样随意拼接的怪异和扭曲,喉咙像咯痰似的呼噜呼噜叫,那还真和人一般无二。 霍帆也惊呆了:“这什么东西啊!” 祝珩之躲开伯孟一刀,抽空道:“这家伙把方圆百里的人都抓过来喂邪灵,把人都变成了半妖!” 伯孟刀刀致命进攻,古怪笑道:“后来想想,毁灭人间,把人都杀了,等于给他们一个非常完美的痛快,不够,没什么意思。” 祝珩之绝境反杀,连连击退他,他还在振振有词道:“不如像现在这样,让他们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慢慢变成妖,活成他们自己最憎恶的样子,最好的话,永生下去,才更玩。” “听,他们一边抗拒吃人又一边兴奋的嚎叫,简直是美妙极了,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祝珩之被一脚踹飞,塔尖刺穿右手,差点没拿稳刀,眼看伯孟就要一招解决他,他把刀迅速换到左手,反斩对方! 后者却立即复刻他这一自发的招式,也换手挥刀砍来,祝珩之刀落空,却同时一个旋身,拉出他右臂! 嚓的一声,伯孟猝不及防自己砍到自己。 鲜血迸溅,如血花绽放。 祝珩之挑眉,揶揄道:“抄袭,就应该自食其果,师尊这么快就没招了吗?” 伯孟又不傻,反应过来时已经收回了力量,伤口并不深,伯孟眉头也就皱了一下,他唇角一勾:“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再来。” 宋竞见祝珩之状态似乎还可以,应该可以撑到林淮舟出鼎,便没再执着帮忙,突然,背后传来惊悚的叫声! “啊啊啊啊!救……救……”一弟子的半张脸已经被一个手脚翻转的怪物,吸进沼泽般的胸前! “刺他们的喉咙!”祝珩之提示道。 宋竞颌首,足尖一点,剑尖毫不偏差地对准那怪物喉中,后者连连后退,呼噜呼噜狂叫,猛然吐出那弟子! 喉咙似有什么炸开,一声尖锐痛叫后,那具身体就像触电抽搐一样,手变回手,脚变回脚。 还真是个正常人,虽然昏厥了,但呼吸仍在。 宋竞对一身黑衣戴面罩的暗霄河弟子道:“你们负责把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后者纷纷面面相觑,凶狠的眼睛难得露出疑惑,他们向来是拿钱杀人的刺客,大概一时没反应过来救人是什么意思吧。 “愣着做甚?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袭粉衣的楚司司也同木青一起赶到现场,趁木青没留意,走过来一人给了一脚。 “是,大宫主。来!搬人!” 场面一度混乱,却又井然有序。 上千个弟子对峙源源不断从塔里出来的怪物,招招刺喉,被附身的人还没完全倒下,就被暗霄河弟子搬走了。 另一边,木青站在高处仰头看着塔尖上不停交战的两人,祝珩之的胸口、肩膀、脸颊、额头都有流血的伤口。 虽然他法术不高,但凭医修的直觉,也能感受到,祝珩之的气息完全弱对方一大截。 其实战斗到现在,祝珩之的身体已经完全超负荷。 他本来经脉就无法修复,只剩七天寿命,后来他又去收拾自家中邪的毛头小孩,还用了极耗灵力的分身术,接着又去逞英雄,狠狠揍了容潘一顿,能不玩命吗? 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祝珩之居然还有心思和林淮舟在房间那啥,木青当时正好在门外,本来是想告诉他,他再这样极度透支身体,可能活不过两天。 可一听到屋里吱吱呀呀、乒乒乓乓的动静,木青刹那静止了。 患者自己不惜命,他磨破嘴皮子也是白搭。 但即便木青没提醒,祝珩之应该也清楚自身状况,约莫就是这样,他才会开心多久便多久,才会奋不顾身瞒着所有人先行一步,为林淮舟解决多少算多少。 起码在死之前,能发挥一点作用,让林淮舟更爱他一点。 否则,如果他无动于衷,岂不是坐着等死,被人可怜?这并非他认识的祝珩之。 他认识的祝珩之,玩得起,放得下,乐字当头,不爽直接开干,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可木青完全找不到机会给祝珩之疗伤,要是林淮舟还没出鼎,这个最大依靠却先倒下了,他们全部人,都得死在这里。 除非,有人暂时去拖住伯孟。 他急得踱来踱去,“怎么办啊?找谁呢?” 适时,一旁的楚司司把手搭在他肩膀,温柔安抚道:“木公子,先别急,或许我可以去帮一点,你需要多少时间?” 木青一口回绝:“不行!太危险了!你一个姑娘家更不能去。” 楚司司熨贴道:“能替木公子分忧,是我之幸。” “不,我去!你在这里等我。”说着,木青轻身飞去。 两把刀交叉相抵,祝珩之肩膀已经被压进刀刃,血流不止,正僵持不上不下。 “别……过来…”祝珩之吃力道。 “清也来之前,你不能死!” 木青发怵地盯着伯孟后脑勺,喉咙干涩滑动,啊啊啊啊地叫起来,气势确实挺足的,剑还没抬起来,伯孟忽然转过脸,艳红的竖瞳盯得他心慌。 木青皮笑肉不笑:“哈哈大哥,你也打累了吧?你俩就休息一下,还有下半场呢。” 伯孟不语,张大嘴巴嘶吼,虚空之中卷起一阵妖风,就把木青吹得人仰马翻,直接从高空坠入悬崖。 楚司司赶忙跳下去,修长的臂膀一伸,就把木青捞进怀里,利落地跳到崖边延伸出来的岩石上。 木青还在紧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楚司司拍拍他的背:“没事了。” 木青陡然睁眼,发现自己如履平地,周围云雾缭绕,身子都轻了,惊道:“我这是……死了?楚姑娘,你什么时候也死了!?” 楚司司轻笑:“我们没死,只是掉下来了。” 木青微征,然后低头看到一双青筋凸起的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双脚居然是悬空的,又抬回头,他平视时,只能看到对方的鼻尖,他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对方比自己宽一倍的肩头。 不知为何,木青这才对他和楚司司之间的身高差和体型差,产生前所未有的实感。 “楚姑娘,你们家吃的真好。” “木公子是嫌弃我吃得多吗?我以后会一起赚钱持家的,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不是,我是担心,怕你嫁给我后,吃不好,穿不好,实话说,每个月就那么一点月钱,我还经常买药苗买肥料,没存什么钱,家里又是卖包子的,没什么积蓄。” 楚司司善解人意道:“没关系,能嫁给木公子,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我可以陪你吃苦,相信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木青眼睛逐渐湿润:“真的吗?” 楚司司看着他发红的眼睛,脸上溢出点奇怪的兴奋,又搂紧他:“嗯,真的,爱能抵一切苦难。” “我想,我可以答应你的……”木青突然挣扎了一下:“等等……” “对不起,是我抱太紧了吗?我太高兴了,木公子是要答应我的求婚吗?” 木青疑惑:“嗯……好像有什么东西顶到我肚子了,有点难受。” 楚司司一下子推开他,后者一时没站稳,脚崴了一下,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 “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你还好吗?” “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刚刚那个东西……” 楚司司解释道:“哦,那个啊,只是我藏在腰间的一把匕首,防色狼用的,没弄疼你吧?” 木青慢慢站起来:“挺好的,楚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谁见了你不喜欢,不过,这匕首有点大,会重吧……哎哟!” 他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脚又崴了,痛叫一声,不曾想这一次根本站不住。 楚司司不知在发什么呆,没发现他异样,他便不自觉倒过去。 “小心!” 楚司司还是慢了半拍,只能仰身垫在他下面,他完全失重,一股脑子砸到对方胸前。 明明是丰腴的胸部,可这一撑,怎么是硬邦邦的? 木青脑子陡然像走马灯似的,不停回放他和楚司司相处的画面,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个子、比他宽一倍的肩膀、比他还大的气力、腰腹下莫名突出的大匕首,还有比石头还硬的胸膛…… 越放越快,揉成虚影,化为一个火星子,最后干脆炸得一片空白。 好像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念头,要呼之欲出。 木青连表情都不会做了,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对不起!”他慌乱站起来,一瘸一拐走了两步,后背便黏上一阵熟悉的胭脂香粉。 下一刻,他被一双极其有力的手强迫转过身去,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张虚假的脸,索性闭上眼睛,可双腿却被强制打开,环上对方的腰。 “你……”木青吓得睁大眼睛,却发现楚司司正站在岩石边,而他,完全悬空,只要对方一放手,他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你干什么!放开我!”木青心脏砰砰乱跳,双手不知往哪里放,不能推开他,也不能抱着他。 现在的处境,楚司司既能杀他,又能救他。 “别动,你应该叫我什么?”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你个疯子,快放我回去!” 楚司司的脸逼近了些,逼得木青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后者不禁抖了个寒碜,因为对方的眼神实在太可怕,明明那曾经是一双温柔似水的美眸。 “你答应我的求婚了。” “我……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奇怪,你是个男人,我不可能喜欢一个男人,更不可能和一个男人成家!” “那你的意思是,你要娶别的女人?” “自然,不然娶你吗?你又不是女人,我跟你是绝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木青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好勇,是一个真男人,可暗喜一会儿后,楚司司往前迈出一步,半只脚都踩在云雾之中。 “哎哎哎!你……你别冲动啊,你这是杀人,要偿命的!我虽然……不喜欢你吧,但起码咱俩认识一场,没有爱情也有兄弟情吧!” “你应该叫我什么?” 没想到,对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木青着实头疼,可眼看着那疯子又准备提脚迈步,一脸平静地想和他殉情,他可不想死了之后,还要被一个不男不女的鬼魂纠缠不休,况且,他上有老父母,下有一园子的草药,都等着他回去照顾。 他索性一咬牙:“娘子!叫你娘子!行了吧!” 对方柳眉半挑,不知对这个称呼是否满意,但木青可顾不了这么多,对着一个大男人喊相公,臊不臊? 片刻,对方开始往后退,刚退回安全边界,木青就挣扎着跳下来,一想到方才和一个男人做出那种不堪入目的姿势,他就浑身鸡皮疙瘩掉满地。 木青拍拍身上的灰尘:“好了,别耽误时间,该回去了,祝兄还等着我呢。” 不知是不是提到别的男人,楚司司登时脸色一黑:“等等。” 木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压在身下无法动弹,亲眼看着那双涂着丹蔻的手,褪下自己的裤子。 “你疯了!光天化日之下,你……” “嘘,希望我们能长长久久在一起。” 木青瞳孔颤抖,因过度睁大而涩红,泪水不自觉开始在眼眶打转—— 作者有话说:要收的伏笔太多,一下子又写猛了……又没存稿了[可怜]还有最后一章哈(最终章),大概9号能更。木青和楚祀这对xql也挺有意思的,纯情直男vs女装大佬,接下来会给他俩写点成亲的剧情哈,大概会有点鸡飞狗跳,还是会在番外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有人好这口的吗?[摊手]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