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当年秦始皇[嬴政水仙]》 1、第一章,崩逝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有这样强烈的眩晕感,只觉得有几分睁不开眼,周遭的声音嘈杂,而后又安静了下来,只听人说: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低低的哭泣声伴随着风声传入嬴政的脑海中,只哭的极为隐忍,这声音莫名的有些熟悉,而后听见一声父皇,才辨认出来,这不是他的扶苏吗? 嬴政强迫着自己睁眼,只看见扶苏跪在地上捧着一卷黄帛哭的伤心欲绝,方才说的那一段是诏书?谁的诏书?要赐死扶苏?他记得他拟的诏书是:“与丧命咸阳而葬。” 他让扶苏回咸阳主持他的葬礼,更多的一层意思是让他继承大统。 他这一生都在忌讳生死之事,又何以真的怕死:统六国,修长城,天下归一,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书同文车同轨……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事情旁人都不理解,竟没找到一个和他相同志向的,人都有生老病死,他苦求长生或许可笑,不过是放不下心中大秦,他还有未完的事。 在沙丘宫的时候,自觉大限将至,便拟了这道诏书,扶苏已是他十几个儿子里,最能够担当这江山重任的了。 或许太过殚精竭虑,死在了四十九岁,竟连知天命之年都未迈过。 嬴政眼底结了一层霜看不清神色,只见扶苏踉跄着起身跑回了营帐中,他跟了进去,周围的人似乎看不见他,他到底还是死了,或者上天知道他死后放不下他的大秦,竟然能让他看见死后的景象。 “蒙将军,你不是说,父皇把我调来上郡是为了历练我吗? 如今说我不孝对朝政不满,竟要赐死我,他竟已狠心至此?”扶苏手持剑正欲自裁。 蒙恬及时制止了他,只劝说道:“公子不如先等等。陛下目前东巡在外,并未立太子,且你我都是陛下的重臣,怎能说杀就杀,使臣奉诏前来,又怎么知道没有阴谋?即便要自杀也得先向陛下确认一下才行。” 你听听,蒙大将军说的多有道理,可惜扶苏这逆子还是抹脖子自尽了。 血流如注,他的大儿子就这样倒在他的面前,嬴政的心情一时间难以言喻,他蹲下身去想去触碰人,却从人的身体里穿梭而过,怎么也碰不到。 是了,他现在是鬼魂状态。 傻孩子,你的父皇已经死了,你不辩诏书的真伪就要自裁,还冤枉了你的父皇,嬴政觉得自己莫名含冤,还担了个狠心的名头。 朕当初调你来上郡跟随蒙恬,一是为了历练你,你有才学有能力却太过仁爱,或许朕当初让儒家大能淳于越作为你的老师就是错误的。 朕一直想着,朕的手断有时候过于残忍,治国或许需要一位仁君,才让淳于越教导你,可淳于越又把你教的太过仁义,光靠仁义当不了君王,朕想让你学学蒙恬将军的作风,也想让你居安思危看看北边的胡族,有时候用战争和暴虐的手段是为了大秦的千秋万代,而并非残忍。 二则是,皇族内部明争暗斗,你又太过仁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朕的大公子,朕真当为了那四百多个方士发配你吗? 朕想着有朝一日,若咸阳真的出了事,你和蒙恬带着九原兵团回宫,他日也能继承朕的位置。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你是朕的第一个儿子,朕对你的喜欢器重,你不清楚也罢,如今竟一心要自裁。 嬴政其实也清楚扶苏的几分性子,他是帝王,扶苏是臣子,权力漩涡之下,终究不能像寻常父子一般毫无间隙。 或许扶苏清楚其中的疑点,只是他不愿意去争,也不愿意当这个君王,他宁愿死,也不想落下个残忍的名头。 可他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位置让无能之辈坐了去,将会是对整个大秦,更大的残忍。 嬴政自觉一生经历了太多苦楚:十三岁登基,二十二岁亲政,父王,母后,吕不韦,成蟜,嫪毐…… 往事如过眼烟云一般从脑海中闪过,他自觉亲人缘淡薄,也不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这一生,都是为了大秦,为了这千秋基业,自诩为功盖三皇五帝,谁料想死后还有人用他的行文风格发了这一纸矫诏,当真是可笑。 也或许为数不多的慈爱之心都给了他的儿子,如果即位的不是扶苏,那会是谁?又必须要让扶苏死。 胡亥吗?嬴政自觉他的确宠爱这个小儿子,可他年纪尚小,没有主见,玩性又大,如果是胡亥的话。 他倒是想起来一人:赵高。 他让赵高此人当胡亥的老师,赵高此人,极有才学,深藏不露,城府颇深,惯会溜须拍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很适合朝堂官场。 嬴政自认为控制得了他,而且他确实喜欢这样的一个人,有时候帮他解决了很多烦恼,之所以让他为胡亥的老师,是因为淳于越教出了扶苏,并不令人满意,受儒家思想荼毒太深。 于是便让赵高教导胡亥,赵高身上,有值得胡亥学的地方。 那道让扶苏回咸阳主持丧仪的诏书最后交给了赵高,还有丞相李斯侍候在侧,而最后到了上郡的诏书却变成了这样,有谁能在这两位的手下偷换诏书,而且刻意隐瞒自己死了的事情。 一个惊人的想法从心中升起,嬴政来不及沉浸在失去扶苏的情绪中,脸色只愈发沉重: 或许即位的还真是胡亥,胡亥年幼好掌控,有人还是他的老师,有人拟了一道矫诏,或许还隐瞒了始皇帝已崩的消息,秘不发丧。 一个官至丞相,一个中车府令,竟然这样还不满足,想行窃国之事。 嬴政只觉得眼前一黑,有几分站不住,他究其一生打下的基业,竟要被毁了吗? 这个大秦因他而开创,竟也要在他死后轰然崩塌吗?再回到群雄割据,狼烟四起的分裂局面。 方才的晕眩感又来了,等到再清醒过来,已经是在阿房宫中……《 》 2、第二章,亡覆 这世上所以严酷的刑罚,或许都不如嬴政此刻来的心痛,像是绵绵密密的针将他的心扎了个千疮百孔,无尽的悲伤却连哭也不能。 明明已经是鬼魂,却还是觉得胸闷得喘不过气来,他想过大秦会亡覆,却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这是他毕生的心血,他未能完成的千秋功业,不过三年,不过三年就被毁于一旦。 项羽的一把火,烧掉的不仅是阿房宫、咸阳城,这一把火烧在了嬴政的心上,他的万世基业的梦不过在他死后的三年化为了泡影。 如今他忽然明白庄子所谓庄周梦蝶的意思。 嬴政像个旁观者亲眼目睹了这三年发生的事: 胡亥继位后封赵高为郎中令,主持朕的丧仪倒是主持得尽心尽力,生怕旁人说他得位的不正,可后来做的事情却让嬴政恨不得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也或许是他年幼又没主见,总被赵高带着走,不过是个傀儡,若说错,应该是自己错了,当初就不该重用赵高,赵高这样的人,忍常人不能忍,为常人不能为,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掌控的。 迫害扶苏和蒙恬他们还不够,坐上了那个位置不懂知人善用,只忧心旁人对他有二心,君王善谋并不是坏事,但不是这样目光短浅的疑心。 “老师,大臣们心里其实并不服从朕,兄弟们明争暗斗,朕这个位置坐的并不安稳。老师可有良策?”胡亥问赵高寻计策是假,寻谋害他们的计策才是真。 若是真的皇帝,胸襟肚量又何必如此狭隘,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天下人莫不臣服。 嬴政听着他们的商议只觉得可笑,胸中的烦闷无处纾解,只眼睁睁地看着大秦的走向。 赵高先开始了一通惯有的溜须拍马然后建议自己的小儿子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谋划之前除掉他们。 这样残暴的称不上计策的计策,绝非君王所为,可偏偏胡亥采纳了。 他大刀阔斧地开始清理对他皇位有威胁的宗亲,兄弟姊妹皆不放过,处死的、也有被迫引剑自刎的,逼的公子高为了不连累家人自请为自己殉葬,还有那些未曾生育的妃子也尽数为了自己陪葬。 大肆抽调民力修建阿房宫、皇陵,其中不乏闾左之人,未防工匠泄密将工匠闷死在皇陵中。 冯去疾,冯劫也自尽了,无数官员遭受迫害,就连李斯也…… 嬴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只不免发笑,扶苏当年为了四百多方士与自己争吵,说自己残忍,如今再看胡亥,自己又算的了什么? 他做的事,都是必要的,即便修建长城,也不会征调闾左之人,一无所有之人没有后顾之忧,一旦逼急了便会起义造反。 赵高说什么,胡亥就听,纵情享乐,当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嬴政一瞬间觉得,他是真的不会教儿子,这么多子女中,稍微能看的,或许只有扶苏了。 以法治国,可到了胡亥这,秦法却将百官都逼成了酷吏。 胡亥上位的第一年,陈胜吴广就在大泽乡起义了,征调闾左之人,亏他想得出来,最有意思的还是他还把来报信的使者杀了。 当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嬴政咬牙切齿,若是他还活着或许已经被气死了,现在却是死了不知道能不能气活过来将赵高胡亥杀之泄愤。 而后秦军与楚军在巨鹿,打了足足一年有余,项羽破釜沉舟,王离兵败,章邯苦苦支撑,历经八月后,朝中生变,不得已而降之。 只到了这里,嬴政便清楚,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大秦岌岌可危,他只在一旁看着,却无能为力。 心中无限不甘,不甘死在了四十九岁大业未成,偏偏他死了老天还不让他安生,让他看见了他死后的大秦。 胡亥于望夷宫中被赵高的人逼迫自杀,那时候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嬴政十分宠爱这个小儿子,他是希望人能有出息的,知子莫若父,他也了解胡亥的心性,绝非是治世之君。 被赵高牵着鼻子走,他对小儿子既恨又爱,想他嬴政,这么多儿女,竟也没有一个是像他的,哪怕有他一半的智慧和远见谋略,大秦也不至于这样满目疮痍。 子婴即位不是皇帝而是秦王,做的唯一一件让嬴政满意的是便是设计杀了赵高诛其三族。 而后投降刘季已是大势已去,嬴政不怪他。 而后项羽进入咸阳,杀了子婴,一把大火烧了整整三个月,秦国的基业付之一炬。 如今的嬴政已经做不出任何的表情,心中无限的思绪,项羽烧的是大秦的咸阳,也同样烧了他的大楚,只一把火嬴政就看清了,项羽虽强,却是枭雄,刘季才是身负君王之气的那个人。 他眼睁睁地,就这样看了三年有余,亲眼看着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大秦在短短三年内亡覆。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建立起来一个万世的基业,可上天吝啬,连短短百年也不舍得留给他。 他清楚,这一切于时间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可用一生去做的事若真的能那样风轻云淡地放下,那又怎么值得穷其一生? 咸阳城出太阳了,阳光洒在人的身上,却不觉得温暖,鬼魂怕光,他却不怕。嬴政就这样躺在山坡上,他在邯郸的那几年,父王舍下孤儿寡母独自逃回秦国,独在异国躲避追杀,母亲又是那样的一个人。 嬴政是君王,十三岁登基,二十二岁亲政,回首再去想他的那些功绩,竟然不如他幼年时候那些并不美好的记忆来的鲜活。 他说不在意了,可彼时的自己不过是个孩子,若真的不在意这些,又怎么会记的这样深刻且难以忘怀,藏在心里如跗骨蛆缠绕着他。 只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是皇帝,可也是人,不过从未得到过,便不再奢求了。 他就是华夏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君王,纵使大秦亡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偶尔午夜梦回,也会有强烈的孤独感笼罩着他,也或许由于幼年水深火热的经历更加坚定了他统一华夏的决心,也造就了他居安思危的性子。 在匈奴这件事上,他或许是急了些,也是因为他时间有限,这世上又没人能够真正地理解他,会在他百年之后继续替他未完的事。 教育子女这件事上,他或许当不好一个合格的父亲,毕竟他也从未享有过这些。 大秦刚安定,国家之下,民众未必归心,诸子百家,淳于越竟然谏议恢复分封制,废除郡县制,也不是倒回去了吗? 思想流派诸多,不利于治国,焚书坑儒何为残忍?于君王而言,这是必须要走的一条路,只是或许可以不用这样偏激。 书同文车同轨,诸多人不理解,只想着这是他们国家的文字,他们惯用了的钱币和文字,可这些若是不统一,只怕你从楚地到燕地抓药都抓不明白。 罢了罢了,死都死了,他的大秦也亡了,再想这些又有何用,是功是过,不需要旁人来评说。 嬴政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一次他彻底地昏了过去……《 》 3、第三章,重生 亡秦者胡,他担心的是北方的胡族,可到头来竟是胡亥。 那年荧惑守心之像,荧惑之石上说的,竟分毫不差,它说:始皇帝死而地分。 无论是真是假,是扰乱民心之举还是所谓的天象,它都说对了。 朦朦胧胧间,嬴政听到一些言语,难道他还要再看大秦亡覆后的谁家为下一任君王的景象吗? 一幕幕的场景无异于扎在自己的心上,嬴政不愿再看。 “公子,您救回来的人怎么还没醒?大夫说只是饥饿太久所以昏了过去,恰好倒在了您的车舆前罢了。” “他想醒……自自自然就会会……醒了。” 公子?这样说话的语调,熟悉的声音,结巴的公子,嬴政只想得到一人:韩非。 可韩非公子被毒害死在了狱中,当年听李斯之言,将韩非治罪只是关在狱中,却未真正想让他死,等到想清楚再放他出来的时候已是悔之晚矣。 韩非公子,皎如明月,清朗俊秀,气质不俗,温润如玉。 更是当世大才,当时只读了他的著作虽未见其人,便觉能结识此人,此生无憾矣,见了面更是倾盖如故。 韩非之死,始终是他心中难以释怀的一件事,他虽未查明,但也隐约清楚是谁做的,同门之谊终究比不过权势。 当时自己那么喜欢韩非,李斯觉得威胁也是应当的,只是他还需要李斯,不能对他动手。 韩非著书,李斯为官,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在朝堂上争斗,生逢乱世,皆为恶人,为国更是为己。 听说当初二人在兰陵求学,皆是荀况门下的得意弟子,一个是平民,一个是贵族,两个人是棋逢对手,没有阶级的限制,也曾是莫逆之交。 学成后一个选择了秦国,秦国历经几代,经商鞅变法之后,国富兵强,与其他六国相较是最有可能完成大业的。 而韩非身为韩国公子,他有自己的故土和身份,终究选择了回到韩国。 李斯有野心,韩非活的理想,效忠韩王,韩王终究不听他的,偏生他还是个结巴,之后便专心着书。 其实若能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去哪国又有什么干系呢?嬴政不相信这样一位大能是这么执拗想不通的人。 如今再听他的言语,恍如梦中,难道连魂魄也会做梦吗? 腹中的饥饿感阵阵袭来,却又不像在梦中。 嬴政挣扎着起身,却发觉他是躺在床榻上的,周遭的一片景象,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卧房,如果是鬼魂还会感觉到饥饿吗? 身上的粗布麻衫,莹白带着几分伤痕的手腕,这具身子,似乎并不是自己的,嬴政的眼眸深邃了几分,只看向眼前之人的背影万分熟悉。 嬴政收敛了眼下的情绪,试着张了张口,缓缓吐出一个字:“饿。” 声音并不是他的声音,仿佛是十几岁少年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稚嫩却已经开始了向成年男人声音的转变。 家仆先反应过来只脸带几分惊喜喊了声公子。 而韩非则是转身坐在了嬴政的面前,熟悉的面庞,却比嬴政初见他时要年轻上不少,此时的韩非还未死。 嬴政握拳,指甲嵌进了肉里。 “快去去……拿吃的来。”只是眼前的少年人撞上了他,变也是缘分,韩非随手救了,如今乱世,像这样凄苦的百姓,又何止这一个。 “今年,是什么时候?”一个荒诞的想法从脑海中升腾而起,也或许是真的,虽难以置信,却并非不可能,嬴政只要得到这个答案,就可以确定他的想法了,即便是梦一场又如何,谁又能分得清自己现下不是置身梦中呢? “惠王……王二十五年。”家仆已经出了卧房,如今房中只韩非二人。 “韩恒惠王?”嬴政看向人的眼神不像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人,明明骨瘦嶙峋的模样,一双眼眸如刀却能将能洞穿一般,仿佛是天生的上位者,而非乞儿流民。 韩非看见人的神色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 韩恒惠王二十五年,秦王政元年,嬴政再也掩藏不住笑意,他可以确认,上天没有负他,让他又重来了一回,天不亡我大秦,果真是天不亡我大秦,这一次,他定会建立一个万世之强秦。 嬴政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稳了稳心神才算是站定,只是对着韩非一拜:“谢公子救命之恩。” 这一拜,不仅是因为韩非救了他这具身体,还是因为上一世,他对人的愧疚。 韩非见人的神情瞬息万变也来不及反应,只起身扶了他:“不必言谢。” 眼前人落魄,却掩藏不住的贵气,最主要的是,莫名的,他觉得和眼前的少年一见如故:“你叫什么?” 嬴政愣了一瞬,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名字,开口道:“扶苏。” 此时的自己刚登上秦王之位,扶苏还未出世,应当说,自己还未娶亲。 扶苏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寄予厚望的一个儿子,他的名字,是嬴政反复斟酌挑选过的,想到上一世扶苏自刎,便觉得可惜。 “你你是……郑国人?”听韩非说话还是这样费劲。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出自郑风,可朕却不是郑国人。”嬴政出口否认了。 “好名字,在下韩非。”韩非也自报家门,既然眼前人不愿说姓氏,那也便不问。 “公子韩非,久闻大名。”嬴政想如今他是在韩国,七国之中,韩国最弱却横在秦国征伐各国的路上,所以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第一件都是灭韩。 只是上天让他重生,他却不是赵政,也就是说还有一个赵政在秦王宫中。 此时赵政刚继任秦王位,尊吕不韦为仲父,把持朝政,此时的赵政才十三岁,唯有隐忍二字,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 还要看吕不韦和赵姬勾搭成奸,秽乱后宫,以及之后的嫪毐的事,彼时的他,只能故作不知,就嫪毐此人,还配当自己的假父? 即便是父王,嬴政都认为他不配当自己的父亲。 这个时候的赵政,应当很孤独吧? 茕茕孑立,虽为秦王,却又不是秦王,在邯郸那几年的困顿,被亲生父亲抛下,孤苦的幼年造就了他的性子,城府颇深也极能隐忍,不轻易相信他人,多疑多思。 虽然才十三岁,就已经奠定了他以后的帝王之路。 可如果按这条路走下去的话,不过还是二世而亡,所以必须要有所改变,必要时,可取而代之。 不过短短一瞬,嬴政就想了许多,之后的事,还要多加考量,比如说此刻自己这样贫寒的身份又该怎么谋定天下。 “扶苏,用饭了。”韩非的声音响起,桌上已经摆上了几盘饭菜,算不上丰盛,但也是富贵人家才配享用的食物。 嬴政只穿了双草鞋,全然不管脚上溃烂的疼痛,这点痛怎么能比得上他亲眼看到大秦亡覆痛楚的分毫。 只跑过去拿了两张桌上的烙饼和肉干便跑了出去:“韩非公子,朕出去走走,日落前回来。” 嬴政只站在街市上,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连呼吸都那样的可贵,阳光洒在人的身上,觉得颇为温暖。 明明只是穿着粗布麻衣和草鞋的少年,却掩盖不了他眉宇之间的王气。 嬴政只眯了眯眸,仰头看向天,深邃的墨瞳似乎要将所有的光都吸进去,他不知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谁,又是哪国人,如今取代了他,也便是这主人的幸,当然也是自己的幸。 只此刻觉得,无限江山,阳光正好。《 》 4、第四章,与韩非作别 “若能与之同游,便死无憾矣。” “寡人此次攻韩,不为韩城,只为一人。” …… 这段时日,嬴政看韩非苦心著书,前世若不是一意孤行,先生应当会留下更多大作流传后世。 既引先生为知己,又让先生入秦,可最终因为别人的游说而疑心,虽说不是自己毒害的,但终究没能护好先生。 嬴政志在天下,想要开创万世帝国,想要韩非做自己的商鞅管仲,可韩非终究是韩国公子,韩国虽弱但身为公子有他的责任在,总不能背弃韩国。 嬴政自比,若自己身在韩国为韩王或是公子,明知韩国危矣,可为了施展抱负能弃韩国于不顾吗?韩国的百姓仰仗他们的王上,他只能选择和自己的家国同生共死。 嬴政总想着韩非这样的大才,总该择一明主,施展自己的大才,他跳脱不出,可自己也是跳脱不出的。 身为韩国公子,背弃韩国,或许要受后世辱骂,但更多的,是为了肩上的那一份责任,明知是死路亦撞南墙。 他和李斯不同,李斯是平民,他大可选一国施展自己的雄才抱负,他一级一级往上爬,最后官至丞相,最后又被腰斩,是他贪心不足,选了胡亥。 先生同他的理念出奇的一致,有些的理论甚至让嬴政觉得醍醐灌顶。 儒家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先生说:“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诸如此类的言论深深刻在嬴政的脑海中,这与他的思想不谋而合,更坚定了他推行郡县的决心。 郡县不一定完全正确,但分封一定是错的。 诸如此类的著论,是自己的先生,亦是知己。 如今先生三十余岁,上一世四十七岁离世,中间十余年,写出了《说难》、《孤愤》等。 想来也好笑,他们二者活过的年岁相加,竟也不过百岁。 想是天妒英才。 若此生先生能安享天年,应当会有更多的著作。 商鞅也并非要在朝堂,若能读先生大作,亦是受益匪浅。 只是来日攻韩……嬴政长叹了一声,不止一次的感慨,为何先生是韩国人,即便按着先生的说法,先攻赵国,那也只是暂时保住了韩国。 一个饮的是砒霜,一个吃的是朱砂罢了。 若他日韩灭,先生可会效仿屈原? 嬴政不清楚,并非他选择了秦国,而是只有秦国的根基才能一统六国,重来一世,也是一样的。 何况,他很好奇,也很期待,见到另一个年幼时候的自己,他们的前个十三岁都是相同的,赵政的后来,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无法跳脱时间的桎梏,但如果是两个自己,那个所期望的大秦又是否会来的早一些?嬴政的眼神幽暗了几分,若两个嬴政能彼此信任互相赏识当然会,可难的就是信任二字。 是收敛锋芒,还是锋芒毕露,或许都不对,此时要到赵政身边,或许还要先取得吕不韦的信任,去他府上当门客?亦或是? 这张脸太过出挑,虽然稚气未脱,但也看得出长大后是怎样的美人,一双桃花眼多情,眼尾一颗血红的泪痣更是勾人。 人的五官,只要有一个部位足够出挑便不会难看,何况这张脸无一错处,便是比少年宋玉,也或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漂亮了,反而惹眼,嬴政是怕到时候还未取得吕不韦的信任,便成为第二个嫪毐,被献给他的母亲,到时候便是荒唐可笑至极。 赵姬最开始是吕不韦的姬妾,关于自己自然有些风言风语,但他是秦王,也只能是秦王,身上流的必须是秦国王族的血。 王室姬妾貌美,公子亦是脱俗,其实自己的本来面目也是不错的,至少足够硬朗,剑眉星目,身长九尺。 眼下的那颗泪痣或许不是原本就有的,偶尔嬴政会觉得隐隐作痛,反正他身上已经发生过足够离奇的事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 韩非结巴,不善与人交流,与其他贵族不常交往,只专心著书,这段时日与自己谈古论今,想必也是有些烦躁的。 其实自己听他说话也很烦躁,上一世初见他时,口吃没现在这样厉害,只是稍有停顿,说得慢了些,哪像如今。 可即便听得累,还是忍不住想和人交谈。 “公子,扶苏可否能称公子为先生。”嬴政扶着下巴低头给他研墨,这段时日的安逸,让他的心也沉静下来不少,相比最开始的杂乱无章,至少得了片刻安逸。 凡事急不得,这段时日吃穿住行用的都是韩非的,乱世之中一片净土,等出了韩国,或许就没这样安逸了。 如今的嬴政是韩国人,韩非给了他个身份,名为赵扶苏,一十四岁,赵姓并非姬姓,就算是寻常士族,并不会惹人生疑。 既有了身份,便不再是乞儿流民,他日造访秦国,也方便上许多。 “我当小小小……友是忘年交,只相见恨恨晚,不必称先生。”韩非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道,“扶苏大才,何不去择一明主,闯出一番事事……业,总好过……怀才不遇。 陪我在此处……著书,若你能能……施展抱负,在下也就死而无憾了。” 看来即便是先生,也不是完美无缺的,这结巴的毛病配上他的才学气质,总归有些突兀。 是这样吗?若自己能够将他的思想发扬流传下去,他便死而无憾了吗? “先生自己这样说,当今王上昏庸无道,先生既然知晓,何不另谋高就?”嬴政即便知晓韩非的心思,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韩非只是摇头:“我只能与……韩国共存亡。” 身为韩国公子,他早就知晓自己必死的结局,如今认识扶苏,更是相见恨晚,若有朝一日,他能替自己实现那些自己不能实现的,那也足矣。 “那不如先生推荐朕一个好的去处?”嬴政想知道,抛开国家身份,韩非到底看好哪国。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历经几世,时至今日,秦最强盛。秦王政饱受磋磨,坐上了王位。”或许是结巴,所以韩非总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吐,却是不假思索地说了秦国,“如今年幼,若得贤臣辅佐,他日必成大业。” 嬴政心中只觉酸涩,那种被知己和先生认可的酸涩,韩非其实也很无奈自己是韩国公子吧? “先生放心,秦和秦王政必不负先生期许。”嬴政尽可能平和地去和先生说话,先生聪慧,高贵,也同样忧国忧民,明知时局,明知死路,却是视死如归。 他的韩国会亡覆,他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 但嬴政有一种预感,他的思想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生生不息。 他会带着先生的思想和理念,开创一个让世人和后世都臣服喟叹的强秦。 人总有分别,何况是乱世,嬴政也该踏上属于他的路途, 离开的那天,已是秋风萧瑟,簌簌的落叶和南飞的鸿雁,秋风乍起,天高云淡,旅客来往,而他注定青史留名。 嬴政的草鞋也早已换上了布鞋,粗布短打换上了一身布衣,虽非华贵,但也多了几分儒雅。 这幅身子或许因为缺衣少食,既瘦弱又矮小,有几分撑不起这身衣衫,盘缠是韩非给的,说是身外之物,既是知己自不必言说。 “等一下,扶苏兄弟。”韩非的家仆带着一件粗布包裹急匆匆地跑到嬴政的面前,气息有几分紊乱,只将包裹递给了嬴政,“公子让朕把这些干粮带给你,这里面有肉干还有烙饼,果子和糕点。 肉干和烙饼都能放上十天半个月的,公子说,你现在正在长身体,他儿子和你年岁相仿却已经高出你一个头了,叫你多吃点,不能短了吃食。” “替朕谢谢他。”嬴政接过包裹,原来被人真心实意地关心着的感觉是这样的,倒也不错,只是家仆的自称让嬴政略微皱起了眉,虽说现下秦未完成一统,谁都可以自称朕,但他还是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韩国与秦国相邻,从新郑到咸阳,路途说远不远,山高水长,总归后会有期。《 》 5、第五章,相见 韩国虽小,却有韩非和子房,然子房年幼,如今不过四五岁稚童,韩非不得重用,君王昏庸,割地求和岂非饮鸩止渴? 前世灭韩后,张良曾来刺杀过自己未遂,听说此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若是如此,也算得上有勇有谋。 张良后跟随刘季,的确是智慧过人。 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说的便是此人。 这一世,若是如此良才定要收之重用。 楚南公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上一世项羽一把火烧了咸阳城,这一世倒要看看,这三户之楚,能不能亡他的大秦。 前世吕不韦招揽门客三千,食邑万户,这些门客并非全然有用,但还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吕不韦是商贾,但并不完全是商贾,从他看上了自己的父王子楚起,到将自己的姬妾献给父王。 步步为营,用三千金换子楚性命得以归秦,最终官至丞相。 他并非眼界狭隘之人,只求眼前利益。 此时春申君、孟尝君、信陵君等公子都在各自的国家招揽人才,若不是吕不韦的门客三千,秦国后期必将乏力。 “亦招致士,厚遇之。” 也因此为他带来了李斯。 当年六国伐秦,吕不韦率军出征,大胜而归,东周君被俘,东周领地尽归秦国,其余六国君主皆不战而退。 吕不韦出身商贾,却志在仕途,为秦国做了诸多事,即便是为自己仲父的时候,也为大秦开疆拓土,招揽人才,修建了郑国渠,门客还编写了《吕览》一书。 其中“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等诸多观点嬴政都颇为认可。 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若不是功高震主,秽乱后宫,玩弄权利,嬴政未必会想杀他,最后将其迁往蜀地,他却是自觉地自\杀了 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今他却要通过吕不韦接近秦王政,毛遂自荐逢迎讨好的事他不想做也得做,也成了他的门客之一。 吕不韦将嫪毐送给了母后,意料之外的是他将自己献给了赵政,吕不韦惯会投其所好,赵政这个时候年幼,纵使胸怀大志也有几分玩心,正好自己和他的年岁相仿。 只是吕相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个年方十四五岁的人要比赵政更难对付,嬴政本来就是将吕不韦当做接近赵政的垫脚石罢了,如今这个垫脚石做的事倒是让嬴政求之不得。 他不是吕不韦的人,但也并非会全然忠心赵政,即便那是另一个自己,他年幼时候的自己,这世上,他最了解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了,即便如此,要取得赵政的信任也并非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 秋风萧瑟,枯黄的树叶落了满地,咸阳宫中,十三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如柏,着一墨色长衫长发束起,一双丹凤眼带着几分戾气和凶狠。 他与人比剑,招招凌厉刺人要害,呼吸有几分紊乱。 步伐踩在枯叶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嬴政只是招架偶尔还击,身法轻松自如,这个时候的自己,戾气太重锋芒太盛,自命不凡却要隐忍数年,有雄心却要韬光养晦,急于亲政终究太过年幼。 嬴政理解他的心态,因为理解所以要指正,虽说他想要坐上这个位置,但他却不希望赵政殚精竭虑也英年早逝。 能互相信任最好,若是不能,嬴政的眸色渐深,只思考着怎么培养自己的势力取代另一个年幼的自己。 嬴政不是心狠,若是可以,谁想处置自己?只是他了解自己的心态,若是不能完全信任,两者留其一,是最好的结果。 而留下来的必须是自己这个清楚历史走向的秦王政。 其实没必要这样急躁,这些迟早都是你的,而且吕不韦并非没有才能祸乱朝纲之辈。 蒙家,王家,李斯,姚贾…… 这些人都会帮你成就基业。 赵政的每一招都凶横凌厉,完全不知道收力,只到差不多的时候,嬴政一击制胜收回了剑负于手微微一拜:“王上,承让了。” 嬴政是作为他的剑术老师进的咸阳宫,也得以待在赵政的身边,虽然身形要比赵政瘦弱矮小上不少,可自有一股气质在。 两个人比试结束,侍候在侧的婢女便递了水来。 赵政的喘息声不小,只低哼了一声略微表达自己的不满,颇具孩子气。 也或许因为自己的到来,这历史有些改变,嬴政只慢悠悠地自说自话:“王上的招数,一招一式皆为了取人性命,凶横凌厉。 可这不是君王该有的剑术。” “先生的意思是?”既然赵扶苏教自己剑术,那自然就是自己的先生,何况他是吕不韦送来的人,即便不相信,表面也要装作信任亲近,赵政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婢女接过茶盏自觉地退下了,只留二人在此地。 微风吹过扫了一地的落叶。 二人席地而坐,只坐在树下,木剑搁置一旁,彼此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嬴政随手用袖袍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太过于柔弱了,与赵政比试胜在技巧,一招一式皆用不上多大的心力,可若是想要谋定天下,这样一具身体是不行的,还需好好锻炼:“王上可知,诸般兵器之中,剑乃君子。 用剑不为杀人,是为守护。 王上的一招一式先声夺人,但需细细思量,这把剑该指向的是谁? 君王用剑,而这把剑又是谁?” 嬴政话里有话,他清楚凭借十三岁时候自己的心思,会明白的,他没必要掩藏自己,装作无能的样子。 反而是文武双全,心有经纬的自己更能引起赵政的兴趣进而取得他的信任,他清楚自己的征服欲,越强越难以利用的人他越想去让人臣服为自己办事,因为这样的征服欲,所以他留下了赵高。 死后悔之晚矣,可惜现在的赵政不清楚。 这把剑,该指向的是谁呢?赵政微微眯眸,而后低低地笑了,这个赵扶苏,似乎比想象中的更有趣,他的剑术,他的才学和心计都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该有的。 自己的经历造就了如今的自己,也或许是自己本身就是天生的大才,要来收拾这乱局的,可赵扶苏又是经历了什么,才是这般模样? 赵政莫名的觉得人有几分熟悉感,却说不上来,这样的人很危险,但是越危险,赵政越来了兴趣,吕不韦门下竟然有这样的少年,还送到自己身边来了,看来韬光养晦的这些年,不会觉得无聊了。 “先生。”赵政歪头看向了嬴政,表情模样颇具几分少年感,带着几分调皮和无辜,“其实寡人之前一直想着,等寡人娶了亲有了孩子之后,要给他取名为扶苏。” 这是,占自己便宜?嬴政愣了愣随后又笑了:“王上说笑了。” “不是说笑,是真的。”赵政拉着人起身,“最近咸阳宫里新来了位厨子,他做的菜可好吃了,寡人带你去尝尝。” 嬴政当然知道赵政说的不是假话,他的确想给自己的儿子取名扶苏,和自己相处是什么感觉呢? 很复杂,有一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之感,却又要百般试探千般算计,偶尔想对他好一些,毕竟他是曾经的自己,能欺辱他的人只有自己。 可有时候又不想对他好,自己经历过那样多的风雨,凭什么赵政不需要经历,何况即便嬴政清楚历史走向有些事情也不能明说,平白惹人生疑,只需要有时候出谋划策或是指点迷津。 对于旁人或许不够,但对于自己,足矣。《 》 6、第六章,生辰 深秋初冬的季节,是秦国的新年,也是嬴政的生辰,他的名便来自于出生的月份:正月,是为政。(秦国的一年伊始是农历的十月份。) 万物丧失了几分生机,以待春日又是一片勃勃景象,秋风瑟瑟,白日里不觉得,夜里倒觉得有几分寒冷了。 也或许是穿的单薄,北风吹过带着几分刺骨的冰凉,刮过脸颊觉得莫名的干涩。 天上的星子稀疏,朗月高悬,这样的夜里再饮上三杯两盏淡酒驱驱寒气,在夜色里,月光笼成纱映在树上,形成斑驳的树影,微风吹过发出窸窣的声响,倒不是觉得怕人,不过是清凉怡人的景色罢了。 一壶酒几块肉干果脯,也算得上是过了个生辰了,遥想当年他的生辰总是举国同庆的热闹场面,每个人心中虽非真的喜悦,但祝词总是一套接着一套的。 像这样寂寥的还是头一次,他原以为这个生辰这样就算过了,虽然没有高朋满座,但乐得清闲自在。 却未想在这样的角落里,还能遇到赵政,今日他的生辰,应当很热闹才对,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还坐在这风口。 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只抽条似的长高,如今高出嬴政半个头,只长个子不长肉,整个人林立在风里,瘦削的模样显得有几分寂寥,浅淡的眼眸像是这月色,清冷而孤独。 嬴政的心中好像有什么被击中了一般,这种情绪是心疼吗? 他重活一世,上一世便是孤家寡人,这一世与世界的羁绊就更少了,至今为止不过就是韩非公子亲近一些,还有就是赵政。 对赵政的感情很特殊,算不上世间诸般感情的任何一种,却总能牵动他的心绪,这世上他最了解赵政,也或许只有赵政最了解他。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感情影响了他的一部分判断和决策,罢了罢了,对他好一些也无妨,就当是救赎一下年幼时候的自己。 “王上怎么在这? 坐在风口小心着凉。”嬴政行至人面前行了一礼,眼前人浅淡的眸子里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似乎软化了几分冰冷,嬴政觉得有几分诧异,或许是一个人太孤单了,遇见个人总归能讲讲话吧。 “坐在这总归会清醒一些,不会被某些人和事物迷了心智。”赵政淡淡的解释,将石块让出来了一半示意嬴政也坐上来,“先生可曾读过宋玉的风赋?”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不知王上想要怎样的风?”嬴政顺从地坐在了赵政的身边,忧思过多而又殚精竭虑,这世上无一可以真正交心的人,都道独木难支,可嬴政支撑起了整个大秦,他是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如今见人在这风月之下独自思考这些,只莫名的觉得哀伤。 “‘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宋玉所说的雄风雌风我都不要,我要一场能吹散这千年腐朽制度和七国乱象的狂风,将这天地揉碎重新清洗过后掌握在寡人的手中,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帝国。”赵政这话说的轻狂,大部分人或许会当他是稚子之谈,当不得真,可嬴政却清楚,他说的话都会实现。 “王上雄才大略,总有一日会实现的。”嬴政附和了一句。 “你信吗?”赵政余光看向嬴政,他不仅剑术独步天下,才学和见识更是举世无双,吕不韦的人又怎样?他这样的人若只跟从吕不韦,那才是可惜了,他身为韩国人来到秦国,肯定不是为了只当一个小小的官吏即可的。 赵政有一种预感,他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一想到这个心情就难耐的激动,越难搞的人,赵政越有征服欲,他想让扶苏为己所用。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赵政眯了眯眸,他不介意表露三分真心给人看。 “我信。”嬴政这两个字说的轻飘飘的,语调却莫名的笃定,他怎么能不信自己呢? “先生可愿做寡人的商鞅?”第一次被人认可,赵政就好像在这纷乱的世上找到一个可以并肩的人,即便他有异心也并非能够信任,可赵政还是愉悦的,将赵扶苏送到自己身边来,这是吕不韦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嬴政微愣,他似乎又有些看不懂赵政了,他说的话真假参半,也或许是真的这个时候的自己到底是年幼,自己又善于把控人的心理,倒让赵政产生了几分依赖来。 等以后他就清楚了,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依赖和信任的,唯有如此,才能成就千古的基业,上一世自己太累了,如果眼前人能够帮自己承担一些呢? 嬴政莫名的觉得好笑,只摇了摇头:“商君结局凄惨,臣不愿为商君,只愿做王上的赵扶苏。” 这话真假亦是参半,不过假里有几分真就够了。 “如今时局如洪流般浩浩汤汤,纷乱倾泻而下,先生你知道吗? 有的人随波逐流,而你我,改变流向。”赵政岩石上起身,理了理衣衫,这话说的豪情壮志。 赵政说的不是我,而是你我,嬴政被十几岁的少年人弄得热血沸腾,也的确人不轻狂枉少年,何况他当然有轻狂的资本,他的未来可是自己。 “今日是王上诞辰,臣祝愿王上长寿康健。 只是王上不在和家臣同乐怎得在此地。”嬴政的祝愿,或许是最朴素不过的祝愿,也是上一世他未能实现的心愿。 赵政显然没想到眼前人会忽然调转一个话题:“他们无趣得很,倒不如一个人落得清净。 倒是先生,既知寡人生辰,可有备礼?” 赵政终究还是年幼,有些的情绪掩藏的不是很好,他十四岁的生辰上发生了什么?嬴政眯了眯眸,时日太过久远他有些记不清了,也或许因为自己的到来产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变故:“王上说笑了,臣两袖清风,哪里备得起什么礼。 但若王上愿意,臣倒是可以带先生出这咸阳宫玩乐。 王上安心,臣当护王上周全。” “可以吗?”赵政来了兴致,话说回来,自从回了秦国,他还未好好地玩过呢,日日拘在这咸阳宫中倒也无趣。 “自然是可以的。”嬴政想着,这时候的赵政若是不玩一玩,等他日亲政,可就再也没得玩了,无论结果如何,且先这样罢。 二人乔装过后出了咸阳宫,虽然如今乱世,可终究是年节,宫外倒也热闹,稚童在街市上着新衣玩闹,各色的桃符倒也有趣,还有许多的小玩意和零嘴。 这些都可以回来再看,嬴政乘着夜色纵马带赵政出来可不是来看这些的。 赵政提着宫灯照亮前面的一点路径,北方刮蹭过人的脸颊,赵政缩了缩脖颈,只埋在了人的身后,许是觉得嬴政会冷,又将身上的大氅匀给了人一部分。 纵使天气很冷,抱着的人身上却是暖和的,虽然瘦弱却不失力量,闻着人身上的气息,只觉得莫名安心。 出了城纵马疾驰约莫半个时辰以后,才到了嬴政想要带人来的地方——骊山。 “王上倒是好胆量,敢孤身一人同臣出宫,又来了如此偏僻之地。”嬴政将马栓在树干上,言语间倒不是嘲讽,只是随口一提,他当然能在这里将赵政杀了,只是赵政此刻若是死了,大秦也就乱了,于他的基业无益,第二则是舍不得。 “为君者连这么一点魄力都没有,若贪生怕死也不必做这乱世之君。”赵政嗤笑了一声,此地景致秀丽,逶迤绵延,山水之色在月光的笼罩下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为君者该有的魄力是运筹帷幄的远见和胸有抱负的决断魄力,这样只能算得上是匹夫之勇。 若为君王,才更该惜命。”嬴政多久没看这骊山了,前世他将陵寝选在这,世间诸般景色唯有这骊山让嬴政觉得大气磅礴。 骏马奔驰于天地之间,山川溪流绵延不绝,若在夕阳下便是另一幅景象,过往他觉得疲惫亦或是心有郁结的时候便来这骊山看看,如今他带赵政来,是想着他应当也会喜欢的。 赵政当然明白他说的意思,只是眼前人虽然有所图谋,可赵政却下意识地以为,他不会害自己。 嬴政又开口说道:“王上喜欢这里吗?” “喜欢。”赵政没有否认,他由心的喜欢,只第一眼看见便喜欢得不得了。 “既然王上喜欢,那便送给王上了。”嬴政说的理直气壮。 赵政愣了愣不免发笑,这倒是他收到过的最有趣的一件礼,只转头看向嬴政,月色笼罩下的他,昳丽的容貌下更多了几分柔和,光凭这相貌便足够吸引人,可他的灵魂却比这皮囊更有趣:“这便是先生的生辰礼吗?秦国的土地,每一寸都是寡人的,还需要你送?” “王上此言差矣,若王上今日未见此地,不过是秦国的一块土地而已,今日见了才算是真正地收在了心上。”嬴政失笑,他许久未曾这样松快过了,今日倒是头一遭不需要谋划思虑什么,只是高谈阔论,和自己。 不止是秦国的,他日这七国的土地,每一寸都是他秦王政的,或许到那时候该说始皇帝。 若说生辰礼,这又怎么能算是生辰礼? 嬴政另有想法,虽然只是见赵政如此执着于生辰礼忽然想到的,可或许他要备的这件礼,是现下赵政最需要的。《 》 7、第七章,自恋 “先生,这是你写的吗?”赵政看竹简上的文字,只觉得笔迹莫名的熟悉,思索了半晌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写的字迹分明是像自己的,换种说法来说或许更准确,是自己的笔迹更像他,不像是十几岁少年人写出来的字,极为老练凌厉没有几十年的功底写不出来这样的字。 若是再过个几十年,赵政觉得自己的笔迹会和他一般无二,异样的感觉从胸中升起,赵政更好奇的是竹简上写的句子,能写下这样的文章的人定非凡人,下意识的赵政却觉得这不像是嬴政的风格。 “作者另有其人,王上好奇吗?”嬴政仅凭印象写出上一世李斯的文章,李斯不是韩非,韩非公子专心著书,留下的著作很多,而李斯留下惊艳的文章不多,更多的是在朝堂上发挥自己的才干。 除了最后的选择,其实李斯帮了自己许多,这一世也是成就大业不可或缺的人才,在此之前嬴政就私下里接触过李斯,李斯来秦国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小吏的,更不是为了在吕不韦门下仅仅当一个门客那样简单。 他有野心也有雄才,他急于证明自己,更想身居高位满足他的那颗充满欲望的心,这样的人适合官场,太纯粹的人是不适合这样肮脏的地方的,譬如公子韩非。 李斯想接近王上,而嬴政无异于是一个好的选择,嬴政不介意提前把李斯送到人的面前,就当是赵政的生辰礼。 “好奇,此人若能为寡人所用,无异于如虎添翼。”赵政接过竹简反复吟诵着上面的句子,越读越高兴,只看着嬴政等待下文。 如虎添翼啊,眼前人说得倒是不错,李斯是他成就大业不可或缺的一个人,他的确能帮你许多,但终究还是差了点,不是能够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屋内烧着炭,倒也不冷,如今的他住在咸阳宫中,屋子虽然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此人名为李斯,是楚人,如今是吕相门下的三千门客之一。”嬴政同人解释,“李斯出身贫寒,早年拜于荀况门下,与韩国公子韩非师出同门。 他有真才实学,选择秦国不止是做门客这样简单。” 嬴政清楚赵政需要这样一个人,大秦不缺武将,文臣繁多,王绾、冯去疾这些,可终究理念不同,若不能得公子韩非,退而求其次,李斯将是最好的选择,何况他更适合官场。 “寡人记得,先生也是吕相父的门客之一,何况凭借先生的才学,李斯此人明显居于先生之下,为何向寡人举荐此人。”赵政的眼神深邃了几分,似乎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眼前这人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重用李斯而冷淡他。 “王上要清楚,吕相只是朕来王上身边的一个途径。 何况,臣的存在本身就是无可替代的,王上身为君王,当然要招揽天下贤士,使他们能发挥各自的才能,才能更好的成就一番伟业。”嬴政的眼神也不退让,言语之间的是礼貌而不是谦卑,他的存在于赵政而言无可替代,他最了解他,也是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现在寡人还未亲政,并不能给他什么。”赵政眯了眯眸,嬴政说得很对,但他这样的行径,让他有些不懂,为臣子的莫不希望王上能将信任和权势交给一个人手上,他倒要分出去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赵政想到这点,不免觉得好笑。 “但这大秦的未来终究是寡人的,寡人可以许诺他。”赵政忽的笑了,“如果他聪明就该选择寡人,而不是相父。” 上一世,嬴政是十六岁上通过吕不韦的举荐认识的李斯,彼时的李斯选择了自己,而这一世也同样会选择赵政。 而此时的李斯还在吕不韦门下为著书郎帮忙撰写整理《吕览》一书。 “先生既然将李斯说得这样好,那韩非又是怎样的大才?”赵政察觉到嬴政在说公子韩非这四个字的时候,语调是不同的,带了点情绪,虽微不可察,但他还是注意到了。 “他是臣的先生,李斯与之比较,不过是星辰之光又怎么与日月争辉。”嬴政不能将他重生的秘密显露出来,只说的模糊,“臣来秦国就是听了韩非公子的意见来的,王上以后会清楚的,他是怎样一位大才。” 嬴政将人说得这样好惹得赵政更好奇了:“这位公子既是先生的先生,那寡人就更加好奇他是怎样一个人了,他既然给了你意见,自己又为何不来?” 嬴政失笑,他尊韩非为先生,可他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又活了这样久早就青出于蓝了,何况现在的韩非还没有那样惊艳,上一世他一心为了韩国,而自己一心想让他为己所用,这样的人该是天下人的,这一世他不求得到他,只想着如何保全他的性命,也让他不必那样执着于韩国偏隅之地:“他在韩国并不得重用,只是专心著书,若韩国大王重用韩非又何至于此。 他看得清时局,只可惜他是韩国的公子,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韩国的百姓。” 嬴政解释了一句,虽然简单,但赵政明白这一层:“王上有臣便胜过韩非李斯之流。 上次王上说,骊山算不得什么生辰礼,那今日臣为王上寻的这一人,可算得上是一份大礼?” 这样吗?这也是生辰礼吗?赵政心下微动,上次的那份也算的,他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特殊而有巧思,相较于他过往收到的礼,一切都显得那样的黯然失色。 他很喜欢的,也或许不是喜欢那样简单,他不清楚嬴政的礼也是一时兴起所想,自以为人是用了心的。 第一次被这样对待,有一丝莫名的情绪从胸中生长出来,一时间赵政分不清那是什么,只发自内心地笑了:“很喜欢,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寡人得以见上这李斯一面。” “王上若是想,这几日便可以。”嬴政看到人的笑容只愣了愣,上一世的自己似乎从来没这样笑过。 看着这张稚嫩的脸不禁感慨,朕可真是英俊至极。《 》 8、第八章,天子剑 这应该是今岁的第一场雪,昨日里细霰的雪籽变成了漫天的雪花,北风呼啸着下了整整一夜。 今早推开门,倒是天朗气清的景象,万事万物覆盖着白,暖色的阳光映上去多了几分温和少了几分寒冷。 但其实化雪的时候反而是最冷的,房檐上结了冰棱,湛蓝的天与柔软洁白的雪相映成趣,偶尔飞过一只雀鸟,站在枝桠上,细长的树枝承受了雪的重量后本就被压低了高度,如今站上一只雀鸟,微风吹过只簌簌的落下雪来,这树下又下了一场小雪。 前几日,赵政遣人送给自己一柄长剑,只说是送给先生的年礼,本人却并未来,那柄剑非青铜制而是铁质,乃是精铁冶炼锻造而成。 剑柄上镶嵌着宝石和流苏,其锋利程度自是不必言说。 这世上好的冶炼铁制武器的锻造师本就少,何况是这样的一把剑。 用剑的人无不想得到一把好剑,嬴政也不例外,这柄剑起初是为了他自己炼的,如今却送给了自己,因为那件生辰礼吗? 当真是投之以桃,报之以琼瑶。 每每握着这把剑的时候便觉得爱不释手,恨不得日日练上几遍又反复擦拭摩挲几次,这把剑上一世他也有,正是始皇帝的佩剑,用的是陨铁,他登秦王位的时候遣人打造的武器,历时大半年方才完成。 天子之剑,如今就这样送给了自己,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些的事,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有所改变了。 雪泥鸿雁,这样的环境下练剑或许是另一种逍遥,两世为人,他更多了几分成竹在胸,何况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如今也不是自己,也就不需要如此殚精竭虑,偶尔的自在快意随性而为是他上一世从未享受过的。 他现在的身份,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吏,秦王的剑术师,并不受上朝诸如此类的事情困扰,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身在权术之外,却想搅这七国风云变化。 踩在雪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嬴政却在咸阳宫中遇见了他的弟弟:成蟜。 秦王政即位,而二公子被封为长安君前往长安封地定居,彼时成蟜九岁有余,十四岁时前往韩国为官,游说韩国君主送几百里地于大秦,十七岁时成蟜攻赵,他却在屯留县降赵叛秦。 长安君的故事到此为止,其实他并非无能之辈假以时日必成大才又何必做这样的事,不过是吕相掌权又对他颇为不满,秦国并非立嫡立长,二公子的存在说是威胁嬴政的利益了,倒不如说是威胁了吕不韦的利益。 若成蟜继位秦王,他这个相父可还能做下去? 他是自己的弟弟,又小了自己三岁,年幼时候哪有这么多勾心斗角、谋求算计,嬴政是真的将他当做弟弟的,而成蟜是否如此,他不清楚。 吕不韦想害成蟜,可他总该相信自己的兄长,即便嬴政忌惮他,也并非会真正要了他的命,他叛乱的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吕不韦容不下他,想要加害于他。 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成蟜年幼,不过十七岁上下,耳根软又没什么主见,民间百姓传言自己是吕不韦所出,乃商贾之子是移花接木的窃国之举。 成蟜将信将疑,又在听了樊於期的言语之后开始行叛国之举,发了一篇檄文大肆宣扬自己非赵氏血脉,乃是窃国之人,进而要来讨伐自己,后又投敌。 当真是好气又好笑。 成蟜太年幼了,身边教养他的人不乏有异心的,封了长安君便前往封地,才有了后来这一局面,若是放在身边教养是否又是另一结果呢? 如今他来了咸阳,是来岁贡的?还是来贺岁的? 太过久远的小事,嬴政也记不清了。 只负剑朝人走去微微一拜:“君上。” “嘘,别吵。”成蟜蹲在地上,竹篾编成的篮子覆在地上,只用一根木棍支撑,地上洒了一些谷子,成蟜做的认真,他这是要抓麻雀了。 嬴政也跟着噤声,他从未玩过这些如今瞧了倒觉得有趣,棉绳栓在木棍上只牵着棉绳步步往后走着,走到隐秘处,这便是个陷阱了,冬日里缺少食物,只等雀鸟进去便一拉棉绳,落入罗网之中。 飞禽走兽如此,人亦如此。 不过人需要的诱饵或许要有所不同一些。 嬴政跟着人躲在树丛之后,成蟜的一双手冻得通红却是兴致勃勃:“你认识我?” “您是大秦的长安君,自然是认识的。”嬴政回答。 “我看你倒是脸生,一点也没印象。”成蟜哼了一声,只以为又是哪个宫人官吏刻意讨好,殊不知他这长安君过得最如履薄冰。 “臣进宫的时候,君上已经离了咸阳了,自然是没有印象的。”嬴政解释道。 成蟜这才转头打量了一眼嬴政,都说看人是要看眼缘的,有些人看着便心生亲近:“你这人,倒是比我的王兄有意思多了。” “此话何解?”嬴政失笑,他不就是他的王兄,换了张皮也变有意思了吗?也或许上一世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他登上秦王之位后便不再是我的王兄了,他是君,我是臣。 他有他的威严在,即便如今吕相和太后掌权,可他们也不敢篡位,在这大秦,能呼风唤雨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我的王兄。 我还要日日担心着我的性命,你倒是说说,是你有趣还是他有趣?”成蟜这话说得很对,但也不对。 既然知晓整个大秦能呼风唤雨的只有他王兄就该寻求秦王政的庇佑,而不是生出异心来。 “可王上到底也是你的兄长。”嬴政沉吟片刻后竟然不知该如何去劝诫他。 “是,他是我的兄长,但他也不是凡人,虽然只大了我三岁,可他的所见所想绝非是世人可以去揣测的,因为这样所以可怕。 我有预感,或许从今往后的千年里,只会出这么一位君王。”成蟜这么夸他,嬴政倒有些不好意思,既知如此他之后又何必听人怂恿叛乱? 或许他是知晓如此,才觉得自己不会放过他? 了解但却是一知半解,也或许成蟜他不甘,亦有自己的野心也未可知。 嬴政同人交谈着,只在这风雪里,起初觉得冷,阳光晒的久了倒还生出一丝暖意来。 “落网了,公子,拉绳子。”嬴政的五感敏锐,只让成蟜拉下绳子。 雀鸟落于笼网之中,只扇动着翅膀表达他的不安。 成蟜小跑着过去,将麻雀置于自己的掌心,只这样轻轻地握着,眼底是雀跃和惊喜。 “麻雀不同于别的飞禽,虽然亲近人,却豢养不了,它是自由的鸟。”将它拘束起来,无论多大的空间,最后他都会死,他适合翱翔于天地之间。 都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嬴政却不这样看雀鸟。 “是吧。”成蟜的手肉眼可见的紧了紧,棉绳系在了它的腿上,“可就算它死了,也是我的。” 嬴政恍然,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是他过往对这个弟弟了解太少了,他的叛乱他的死亡,或许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赵先生,原来您在这里啊,王上正找你呢,说要邀您一同赏雪。”宫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最终在嬴政面前停下。 “好,朕这就去。”嬴政应下。 “你和我王兄很亲近?”成蟜似乎没有打算嬴政能够回答他,只是又摆了摆手,“你快点去吧,王兄他在等你。”《 》 9、第九章,含光承影 赵政在赵扶苏的卧房里等他回来,只听说他去赴吕不韦的宴会了,他倒是很好奇吕不韦会说些什么,而赵扶苏的表现又是什么? 他对人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情,或许他对自己用心,也或许他身上那一种桀骜不驯睥睨天下的少年意气和自己很像。 赵政其实很好奇,若是他出身不凡,是他国王族,那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是群雄割据,还是他们二人的斗争? 赵扶苏眼睛里有时候带着的情绪很有趣,看自己的眼神,亦或是看旁人的眼神,有时候赵政觉得他们之间应该认识了许久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可明明他们相识的时日甚短。 更有趣的是,赵扶苏似乎很了解自己,也或者是他擅长读懂人心,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赵政既忌惮他,有时候又会觉得很安心。 莫名的情绪交织,怎么也想不通。 不可否认的是,他还想进一步去了解他,越神秘的,越难征服的,他越有兴趣,看彼时是两败俱伤,还是你死我活。 也或者都不是。 前段时日下雪,与往年不同的是,如今他是王上,即便这个王上还未亲政,还有就是,他漫长的孤单岁月里,认识了一个人,再也没有比他更对自己脾性的人了,他叫了人来自己宫中赏雪,听见窸窣的脚步声目光只移向人,一瞬间觉得他比这雪景还要好看。 赵扶苏一拜,尊称一声:“王上。” 脊梁骨却比谁都要挺得直,并非因为自己没有实权而来的无礼,而似乎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尊重但不谄媚。 “坐。”赵政示意人坐在他的身侧。 廊下摆了两张席垫,一方桌案,上面的青铜角爵烹着酒,赵政亲自给他斟上一碗,除却酒食,还有一些肉干果脯用以果腹。 赵扶苏身姿挺拔如松,如今坐下来的姿态也比旁人要好看一些,明明身量不长,却总有一股气质在,正襟危坐在那说一句谢王上。 “今日叫先生来只是赏雪,不论君臣,只论师徒。”赵政不喜这样的跪坐,总有几分拘礼,坐久了只觉得疲累,倒不如随意坐之。 只他是王上,这辈子在有人的地方或许是没有这样随性的时候了,大王总不能失礼:“这场雪是今岁的新雪,下的不算大,也为到那样冷的时候,等到了冬末初春的时候,下的雪没过脚踝,再得红梅傲雪,星星点点地隐藏在雪色之中一点红。 馥郁的香气扑鼻,那才是真正的美景。 只是这样的美景转瞬即逝,只存在记忆中,画在布帛墙壁之上的未得丝毫神韵。 先生,今日可见过长安君了?” 赵扶苏没有否认,只点了点头。 “先生以为此人如何?”赵政又问。 “君上年岁尚小,稚气未脱,活泼率性,甚是可爱。”赵扶苏这话说的就虚伪了,他这样说,他自己可信吗? “先生可喜欢寡人送你的年礼?”赵政见人所言非实便不再问。 “此剑,当世少有,吹毛断发,臣自是喜欢的。”赵扶苏这话说的倒是不假。 赵政与人交谈总带着三分试探,他却很享受这样争锋的感觉:“寡人给它取名为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冲虚经中将含光、承影、宵练这三把剑说的神乎其神。(冲虚经即列子) 可谁也没有见过,之前先生说寡人的剑到底指向的是谁,如今寡人也要考考先生,先生以为,这三把剑真的存在吗?” “也或许,三剑本非剑,这三把剑,觉疾而不血刃,它会要人命,也不会要人命。”赵扶苏说的有趣。 他的见解与自己的相差无几,赵政只是笑了,捏过桌案上的果脯尝了尝:“先生说的深奥,倒像是道家的说法了,有几分玄妙,有道理,却又没有道理。 学生不懂,学生只又命人铸了一把剑,取名承影。” 赵扶苏的眼神变得微妙复杂了起来,赵政却看懂了其中的意思,含光承影,相传为孪生之剑。 他们之间的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之感,想必赵扶苏也有罢? 那日他们高谈阔论,聊时局,也聊古今,如三家分晋,如白起廉颇这些早已作古的将军,如屈子商鞅,当年的长平之战,燕赵之战,亦或是再久远一些的商周,分封国中之国,周天子衰而诸侯国强,最终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也聊这时局下纷扰的思想,兼爱非攻,垂拱而治,合纵连横,阴阳五行。 诸子百家中,他们不谋而合,欣赏商君之举,皆认为刑不上大夫是迂腐谬论。 他们做了半日知己,好不自在快意,等到暮色四合,冰雪消融,他们从席子上起身只泛着几分酸软各自道别休息去了。 赵政在赵扶苏屋内等着对方归来,等得久了便细细打量这屋内的布局,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赵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 干脆窝在对方的塌上浅眠。 明月高悬之时,清冷的月光洒进屋子, 脚步声愈近,这样急躁的步伐,应当是生了什么气,赵扶苏这样不骄不躁惯会掩藏自己的人,还会生气? 当真是稀奇有趣,只见人莽撞着冲了进来连油灯也未点上,就坐在了塌边,连屋子里多出了一个人也未察觉。 “谁惹了先生,需要寡人为你出气吗?”赵政看着人的眉眼,即便是在这样的夜色下,一双眼眸也明亮得惊人,赵政没见过宋玉,不清楚他到底如何举世无双,便只觉眼前这人俊逸出尘,怕是连宋玉也比不上的。 赵扶苏似乎才发现自己的存在,起身行了一礼,收敛了方才的情绪眼底却还是藏着几分:“王上可曾读过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怎的?吕相父的宴上,用了八佾之舞?”赵政清楚了几分,但不清楚的是,这件事该大动肝火的不是自己吗?怎么他是替自己生气吗? 看着眼前人的模样,他倒是不生气了,倒觉得有几分有趣,想去哄一哄正在气头上的先生。 “呵。”赵扶苏发出一声气音,“何止八佾之舞,还有八珍之餐,钟鼓乐之。 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 若按礼制,即便是王上也只能享有六佾,他倒会享乐,自比周天子。” “先生不是说,孔儒思想迂腐,如今礼崩乐坏,他既养得起这样多的人,先生又何必如此生气。”莫名的,赵政很喜欢他的表现,仿佛他和自己是同一阵营的,其实如果没有赵扶苏的表现,他或许也会胸闷郁结,只是如今不会了,“先生可愿信我? 以待来日,七国的天下尽归秦,而寡人会比周天子还要尊贵。”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又变了,熟悉又复杂,停顿了许久才说了句话,这句话里没有君臣,他是信自己的,他说:“朕信你。” 赵政只觉心口涌过一股暖流,他一直告诉自己,你是要成就大业的,不是寻常人,得不到的,他也不需要,什么亲人知己,什么挚友伴侣,通通不需要。 自古人心难测,这世上,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心中好像抓到了一点什么,不想舍弃,只觉得这很重要很重要。 “先生梳洗安歇罢,寡人先回去了。”赵政穿了鞋袜出了人的房门,朗月如水,树影窸窣,他都忘了他要来找赵扶苏做什么了。 只是方才忽然涌现的情绪,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他需要平复冷静下来,这样的失控,并不好受,若要成就千古基业,这样的情绪便是多余的,甚至于还会是软肋。《 》 10、第十章,先生长高了 长安君回他的封地去了,嬴政也乐得自在,上一世背叛过的人,这一世也不必花多少心力去给人矫正过来。 私心里却还是想着,给成蟜一条活路,即便是上一世成蟜将士来报他是反叛不成自戕而死的,又怎么给他活路。 上一世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显露,也或许这一世的自己只是个宫中的小官吏,倒是可以看清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了,光凭雪地那日,便可以判断出他的性格。 他这样的人,即便没有民间的那些流言蜚语,早有一日也会不甘于长安君的位置,毕竟他的大秦,历经几代,皆是能人辈出。 若是没有自己,这秦王的位置便是他的,何况又有自己并非子楚所出的谣言,他又岂会甘心? 只是到流言四起的那时,这个年轻的赵政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了。 因为自己的到来一切似乎有所改变,虽微不可查,但哪怕只是毫厘之分,最后也会谬以千里。 赵政的脾性似乎变得和上一世这个时候的自己有些不一样了,但似乎又是一样的,只是在自己面前似乎有所不同。 他倒是不清楚,年幼时候的自己这样好哄。 而上一世的自己其实也很好哄的,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来哄一哄自己的话,真正变成铁石心肠的时候是赵姬替嫪毐生下那两个儿子之后。 还说他们是自己的王弟,何其可笑? 嫪毐此人,为长信侯,以山阳为封地,玩弄权术,权倾一时,不过是一个宦臣而已,嬴政只当他是吕不韦的人,想要把控权势他也无可奈何,却未想过他竟然并未受过腐刑,更是秽乱后宫同赵姬私通。 赵姬养男宠也便养了,可还生出了两个孽种,令嫪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算计着自己死后由这孽种继位,可他们也配? 至此以后,嬴政自诩为铁石心肠,再无半分渴求和奢望,他既然是皇帝,便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话虽如此,可当扶苏出生的时候,瞧着孩子们一点点长大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会软,怜爱之心还是会莫名地生出几分。 他当父亲了,他也想当好一个父亲,可或许没这样的经验,也没被这样对待过的经验,终究是没做好一个父皇。 “这样多的奏章,自然有臣子替王上解忧,您又何必挂怀。”嬴政被人叫过来,却又是来看他批阅这上百斤的竹简的,他盖了秦王印后还要再盖太后印,终究不能自己做主,又何必这样劳心劳力。 他心里这样说着,其实上一世他也是同赵政一样,这些国是不自己看过之后终究不安心。 “寡人本是叫先生来与我练剑的,往日都不是这个时候送奏疏来,不过也无妨,他们想什么时候送来便是什么时候送来。”赵政虽气,却也无可奈何,离及冠太远了,即便朝中有许多忠心于自己的忠臣,可也有许多吕不韦的人,他又怎么愿意还政于君,王上年幼便是最大的理由和借口。 事无巨细,他都不能自己做主,嬴政理解他的心情,自己上一世到了二十二岁才亲政,过了弱冠之岁两年。 这一世,决计不能这样晚,嬴政的眸色渐深,嫪毐和吕不韦都要除,光有李斯、蒙骜他们还不够,不如从嫪毐下手,光他不是宦臣而秽乱后宫同赵姬私通这条罪名就足够处置他了。 若是顺藤摸瓜,假以时日处置了吕不韦也是易事。 上一世是秦王政九年发觉的,虽然那时候之前就有所察觉,但也已至弱冠之岁,可这一世,就是不知十几岁的赵政能否接受的了。 也或许会难过上好一阵子吧? 那时候的自己其实也并不好过。 这是自己经历的,也是他必须经历的,谁叫他们是秦王政。 “先生在想什么呢?你帮我来看看这个。”赵政的言语打断了他的思路,嬴政只接过了竹简。 是自开建郑国渠之后到现在所耗费用,也不对,这个时候这条让关中变成千里沃野的人工渠还未命名。 “王上是想,修建此渠劳民伤财,官员们颇有怨怼是吗?”这条渠名为吕不韦同意修建的,可其实吕不韦也犹豫过,是那时候的自己坚持要修这条渠。 历时十年,终于完工,自瓠口始,绵延三百里,是功在千秋的基业,他吕不韦或许还没有这样高的远见。 “韩国派水工郑国入秦,献策修此渠,劳民伤财,是为疲秦之计,真当寡人看不出吗? 可秦国的基业,又岂是这一条渠可以拖垮的。 何况等此渠修成,关中必是千里沃野,到那时我大秦必定粮草充盈,统一大业何愁不成?”赵政执笔,尾指处沾染了墨迹,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在宫中也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如今的模样倒是颇为可爱,“哼,皆是一些愚臣,鼠目寸光之辈。 寡人要守的可不是只是这秦国的土地。” “王上的选择是对的,臣相信您。”嬴政将竹简递还给了赵政,这件事赵政自己可以解决,自然不需要他,只是他想同自己倾诉一下罢了,韩国有韩非,竟然也能想出这样愚蠢的计策,韩国当真是该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赵政开始选择相信自己的呢? 或许并不是全然相信,但也够了,到了这一步他就可以慢慢地往后谋划了,而不是守在赵政的身边想着如何取信。 嬴政每一次说的相信他里面不含半分逢迎的虚假,因为他知道眼前人就是自己,所以他相信他。 但赵政选择相信自己,是因为自己对他能力的信任和肯定,是自己给他的生辰礼,是惺惺相惜棋逢对手之情,是那夜的八佾之舞? 那个月夜,嬴政可以明显感觉到赵政的情绪不对了,起初他想不通,后来却明白了,他因为吕不韦的八佾之舞而生气是因为他就是嬴政,吕不韦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将野心摆上来,又送自己到赵政身边。 那夜不仅是八佾之舞,还有吕不韦向自己询问赵政的近况而自己又只能含糊其辞卑躬屈膝而生气,他想将赵政培养成一个庸君,但他生来就是龙,而非长虫,又岂是能为吕不韦左右的。 赵政却不明白自己生气的原因,而误以为自己为他而有此姿态。 他过往或许从未被这样珍视偏爱着对待过吧,无心插柳之举倒是得了他的信任。 重生至今,嬴政才隐隐有种感觉,他是自己,但又不会是自己。 这时局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改变,而一开始就在他的谋算之中的赵政更是。 他们会重合,但也是分开的两个人了,或许因为历史的走向不同,性格也会变得不同。 嬴政不是未来的他,也不是现在的他,他们的过往一般无二,可因为自己或许会重新开辟一个大秦,相似却又不同的大秦和历史走向。 含光承影吗?有趣。 在分清了这一点后,他该怎么对待这个赵政?既想不通,不如走一步看一步,虽然这不是他的性格,但如今也只能这样。 “不看了,不是有人乐意代劳吗?来陪寡人练剑。”赵政起身走到人的身边,两个人并肩的时候,才像是发觉了什么,“先生,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是吗?”嬴政微微弯了弯眼,眼下的一颗红痣熠熠生辉,其实不止长高了,也变健壮了一点,倒不枉费他这样多时日的刻苦。《 》 11、第十一章,自我攻略 一段时日不见,赵政怎么就和赵高玩到一块去了? 嬴政受赵政所托,更多的也是为了自己,去帮他督查修建水利去了,毕竟不在赵政吕不韦的眼皮底下,有些事好办一些,他从几十年后来,清楚历史的走向,也就方便他出宫门外笼络人才。 修渠之事虽然不至于掏空国库,但所耗的财力未免也太大,这才有此一遭,至于自己被赵政托付出去做什么了,这件事吕不韦也清楚,这件事没必要瞒。 “早就听闻赵先生大名,如今一见才知所言非虚,果真是俊逸出尘当世无二。”赵高上来就先是一顿溜须拍马,让嬴政忍不住皱眉。 赵高算得上是自己的远亲,且身世凄惨,童年的遭遇也是如此,因为父亲之过,导致后世微贱。 他的出生让他学会了看人脸色逢迎讨好,不论地位高低,哪怕是个宫婢,他遇见了也能夸上几句。 这样谄媚狡黠的一个人,或许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此时的赵高十二岁,而赵政也不过十四岁,正是贪玩的时候,又有着同样不大好的过往,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秦王政喜欢他都是情有可原。 他会从宫外带来许多没见过的吃的玩的,又善于揣摩人的心思,彼时自己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即便再有雄心壮志,也到底刚被架上秦王的位置,玩心一时间难以收敛,这个时候赵高就入了他的眼。 不仅是如此,赵家的人或许就没有不聪明的,他学习能力极强,练了一手好字,知晓自己认同法家学说之后,更是去研习精通了这一学说,极其了解秦法,总能给自己提出恰当的建议。 这样的人,又因为他是宦官,无法搅弄朝局,又焉有不用之理? 他们有着相似的童年,又共同度过了吕不韦把持朝政的这些年,他用他,也的确是离不开他了。 但是上一世的错误,这一世便不能再犯。 到底是赵高会揣摩人心一点呢?还是自己更了解自己? 若是错了,自己定是要取而代之的,到那时,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就不是陈胜,而是自己了。 嬴政现在这个身体终究出身微贱,连吕不韦如此有野心都不敢公然篡位,只是把持朝政而已,而自己又怎么取而代之呢? 若是他和赵政长得宛如双生子也就罢了,嬴政只能看着赵政的脸怀念自己从前的姿色而终究不能再拥有了。 取而代之何其艰难,或许彼时还真的只能带着自己的势力谋反,然后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嬴政用人向来不在意出身,但如果要名正言顺地当大王亦或是天子,世人的的确确会极其在意出身和血缘。 八百年商周,往上查去,说不定自己这具身体上流的也是贵族血脉王室后裔呢? 嬴政收敛了神色,回了一句:“谬赞了。” 赵高极有眼色只拜了一拜:“王上素日里便念叨着先生,既然先生回来了,定是有许多话要说,如此奴便先告退了。” 赵政摆了摆手示意人先退下,嬴政却叫住了人:“不必称呼朕为先生。” 嬴政不想听赵高称呼自己为先生,他又怎么配? 赵高脸上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很快便被收敛去了:“是。” 而后恭敬的退下了。 如今的赵高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却已经有如此心性,按理来说,自己心思也深重,出身不同阅历不同,心思用在哪里,自然也是不同的。 赵高的步步皆是谋求算计,为的是他自己,而嬴政的谋求算计,胸怀的是这天下,不一样的,从始至终就不一样。 “先生出去这些时日,可有有趣的所见所闻?”赵政将人迎进了他的殿内,“其实我也想出去的,去看看大秦的黎民,也去看看大秦的山水,而不是在竹简上看别人说的如何如何。” 在宫墙之中,无异于坐井观天。 “有机会的。”嬴政从不敷衍他,如果按着上一世的进展,明年就会有一次蝗灾,而赵政会借着这个时候出宫微服一段时间,这次微服不仅可以看秦国的现状,还会发觉吕不韦私自拟定的国策。 赵姬知晓,但自己并不知晓。 “先生可是和赵高有仇?”赵政又问。 “没有,臣与他素昧平生,怎么会呢?”嬴政下意识地反驳,这一世的确是素昧平生。 “我想也是,先生是韩国人,赵高自幼生长在咸阳,又怎会相识。 只是先生是朗月清风一般的人物,还是第一次见先生对谁产生这样大的敌意。”赵政咕哝了几句,先生这般有趣,还不让赵高称呼他为先生,仿佛先生这个称呼是自己独有的。 如果不是清楚嬴政对赵高的敌意太大,赵政会以为先生这是在吃醋,他出去这段时日,自己又找到了新的玩伴而吃醋。 赵高可不是先生,不过是偶尔让自己开心解闷的奴才罢了,哪能像先生一样懂自己关心自己又同自己谈古论今分析局势呢? “赵高此人,王上可用,但切莫重用也勿过于信任。 此人太过圆滑,懂得趋利避害之道,自私自利,他所做的皆是为了自己。 是不会真正忠心王上的。”嬴政说的委婉,按他的说法来说,这赵高能不用则不用,有些的人,即便你胜负欲再强,也永远无法征服。 “若依先生所说,今日不过初见,先生又何以看得这样明白?”先生说的这些他都懂,只是宫墙之中无聊,总该有个人来逗弄逗弄。 “赵高今日不过于臣初见,上来就是溢美夸赞之词,他知晓王上重视臣,此乃趋炎附势,是也不是? 之后他识趣的自觉退让,臣让他不必的称呼。 王上,他不过十余岁的年纪,就有如此心性。 出身下贱,却心比天高,您该警惕一些。”嬴政认真的同人分析,他没经历过自己经历的所以不清楚,如今正是狂妄的年纪,也不知道听得进去与否。 “先生也不过十余岁的年纪,又有如此心性,又该如何?”赵政这话说的不假,却带着几分开玩笑的语调,他知晓两个人虽然心思都重,却是不一样的,先生认真的同自己分析这些,是因为他担心自己,若先生说他见不得自己同旁人这样亲近,或许赵政会听对方的话,从此便不再理会赵高了,“先生放心,寡人有分寸。” 听得这般言语,嬴政便知晓他没有听进去,算了,来日方长,若是必要,一个宦臣自己还是处置得了的。 “总之,赵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胸中并无多少才学,寡人自然不会重用他。”赵政的桌案上堆着一些小玩意,“这个是竹蜻蛉、叶子做的蚂蚱、还有陀螺……” 赵政如数家珍的同自己介绍,嬴政看着人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被赵高忽悠的,十几岁的少年人坐在秦王的位置上,束之宫墙,终究是太孤独了,即便没有人理解他的思想,他的雄才大略,有人陪他玩玩也是好的。 你可是低估了赵高的学习能力了,他现在许是没有多少才学,过不了多久就会让你觉得惊喜,进而开始离不开他,嬴政看人的喜悦之色,是因为自己回来所以高兴呢?还是因为这些小玩意? “王上,其实臣也给您带了东西。”嬴政从袖袍中拿出一块精巧的木质的八卦锁递到了赵政的手上,“此物名为八卦锁(就是鲁班锁),是公输班所创,亦拆难装,王上无聊的时候可以慢慢玩。” “呵,寡人若是一刻钟之内给它装回去,先生可有什么奖励?”赵政听说过这八卦锁,本不以为意,只听先生说难,那便是来了兴致了。 “臣两袖清风,哪有什么好给王上的。”嬴政被年幼时候争强好胜的自己打败了。 “许久未见先生,思念甚深,不若寡人将这锁装了回去,今夜便先生便同寡人抵足而眠?”赵政莫名地来了兴致,反正他已经将这八卦锁拆的七零八碎的了。 嬴政在思考赵政说这话的真实性,这个时候的自己经历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了,夜里却异常警觉,难以入眠,若是身边多了个人真的能安心? “一言为定。”嬴政答应了人。《 》 12、第十二章,先生,快夸我 月色苍凉如水,映入窗门,带着几分春日馥郁的花香洒入屋内。 这样静谧的环境下反倒可以让赵政很好地整理思绪,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八卦锁,显然一刻钟他装不回去,许是他小瞧了这锁的厉害。 这八卦锁,赵扶苏之前应当玩过,才会这样轻易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他并不想同自己同塌而眠,其实即便是自己赢了同人抵足而眠也未必会睡得着。 只是有时候他觉得赵扶苏离自己很近,有时候又觉得他离自己很远,赵政第一次这般看不透一个人的心思。 他原以为赵扶苏这样性子的人是不会刻意从宫外给自己带什么的,可他就是带了,从吕不韦把他送到自己身边起到如今的这三份礼都不算贵重,但每一步都极具巧思,件件都像是极为了解自己的投其所好。 赵扶苏并不是趋炎附势的人,他的冷淡仿佛这万事万物都与他无关,但又极具野心,这样一个人对自己这般好,其实是有所图的,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很多时候他的意见和想法都和自己不谋而合,而很多时候他所表现出的态度和所作所为的的确确是为了自己好。 他清楚自己的雄心壮志,也在为自己铺路。 自己之前分明不认识他,可他了解自己的程度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一般,总能进退得当,极具分寸。 赵政自诩为也是心思深重之人,一个人要谋求自己的信任不容易,哪怕赵扶苏多一步亦或者少一步都不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可以确定的是,他身上有很深的秘密,往日的桩桩件件,深想下去,不免觉得细思极恐,如果这个人是敌人,一定是强敌。 赵政喜欢挑战,却不喜欢失控,这世上每一个人当他以为失去掌控了之后,他都可以毫无负担地将人杀了,除了赵扶苏,他的心告诉他,如果有一天,这人背叛了自己,他可能下不了手。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如果赵扶苏想位极人臣,也不是不可以,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配,但这个人配,他的思想不仅是和自己不谋而合这样简单,同时也教会了自己许多,称一声先生不为过。 他做的桩桩件件,或许不是在投其所好,也不是为你好,或许这些事情里有一些事情夹杂着个人的感情,但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 但又和赵高不同,赵政困意上涌,赵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先生是为了他的理想抱负。 你说这样的一个人,他该不该信? 当然可以信,但也不可信,赵政丝毫不怀疑,如若有一天自己做错了什么,或是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而二人各持己见的话,他会是第一个过来捅刀的人。 先生是当世无二的奇才,当然也骄矜自负。 七国之中,他只能选择自己,也只有自己和他如此相似,如果真的有那个时候,是否会手软?赵政不信赵扶苏可以为了他的理想抱负全无情感可言。 是人都不能免俗,赵政深觉,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这八卦锁就不是短时间里可以拼凑起来的,的确是可以玩上一会的小玩意了,或许是他的胜负欲驱使,赵政半夜未眠,用了几个时辰将这八卦锁拼凑完成。 赵高倒是一大早就来伺候了,只替赵政整理着衣冠:“这是赵先生带给王上的吗?好精巧的玩意。” “不许唤他先生。”赵政下意识地说道,“先生待我,自然是上心的。” 后一句话,赵政说的颇为自得。 “既如此,那奴又该如何称呼?”赵高倒是为难了。 如今赵扶苏虽为自己的剑术老师,居于宫中却无官职爵位,这倒为难了赵政,先生之名也是赵高配叫的? 赵政忽然想到了嫪毐,不过是一个讨得母后欢心的宦臣而已,也配封为长信侯? 若是嫪毐能封候,那先生至少也是孟尝君、春申君之流。 “你且称呼他为赵先生罢。”赵政带着几分不悦,旁人称他为赵先生,只自己称他为先生,母后封个长信侯说封就封了,自己想给先生官职爵位都要反复斟酌考虑。 这个王上当的可真憋屈,还有六年方才及冠,到那时,他们又是否真的会还政于君? “是。”赵高低眉顺眼的模样还是有几分讨人喜。 赵政穿戴梳洗完毕拿起八卦锁就要去寻赵扶苏。 “王上还未用早膳。”赵高在后面喊住了他。 “寡人先去寻先生,早膳送至先生处即可。”赵政一夜未眠拼凑起这八卦锁,总该找先生炫耀一下。 而另一边,嬴政还在束发便听见敲门声,这样早的时辰,嬴政去开了门,赵政面带兴奋只迎面撞了上来。 嬴政还未束起的的发又散落了下来,伸出手去抱住了赵政,这样的姿态,当真是一点都没有王上的样子。 赵政从嬴政怀里钻了出来,先生的怀抱很温暖,赵政只觉有几分恍惚,有几分猝不及防,虽喜欢但却也不适应:“先生,看寡人的八卦锁。” 赵政目光灼灼地看着嬴政,这幅姿态莫名有些熟悉,像是年幼时候的扶苏背下一篇策论,自己查问功课扶苏侃侃而谈的模样所差无几。 嬴政以往不懂,后来却懂了,这幅模样是要自己夸他:“王上很聪明,比臣第一次玩这八卦锁的时候强多了。” 彼时的自己只是将这当做一个解闷的玩意,还未有赵政这般的胜负欲,自然拼凑得慢,只是看赵政眼下的青黑,许是一夜未睡,将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了。 “当初先生用了多久?”赵政的眼睛又亮了亮,是被夸赞和认可的喜悦。 “三四日。”嬴政说的不是假话,见人不信又道,“若是花在这上面的时间也有数个时辰。” “就说先生哄我,先生又岂会如此愚笨。”赵政低笑了一声,其实他很喜欢先生哄他,最好能一直哄他。 “先生不愚笨,倒是王上该歇息了。”嬴政的语调有几分无奈。 这句话轻飘飘地钻入赵政的耳中,觉得绵软又舒服,他很喜欢听,被人关心着的话语,和赵高的逢迎不同,先生的关切许是切切实实的关切,也或许是他先入为主了,觉得眼前人怎么都好:“先生先陪寡人用完膳。” “嗯。”嬴政继续坐回了塌上束发。 二人沉默良久无言, “若是先生信寡人,那寡人可以信先生吗?”赵政想要一个承诺,只要先生说出口,他就不会愚骗自己,先生骄傲,也不是这样的人。 嬴政的目光看向赵政,带着几分探究,自己了解他是因为他就是年幼时候的自己,而赵政不清楚这一层,却是将自己的心性琢磨了个透,来这里要承诺来了。 也或许他本就是将自己与他归为了一类人,推己及人。 “可以。”嬴政这话声音说的轻飘飘的,却是笃定,他要承诺,那自己便给他,赵政在自己的谋划之中,若他按着自己规划的路走下去,且彼此信任的话。 那这一世的始皇帝,便让他做吧。 毕竟做皇帝也挺累的,但若是他偏离了,亦或是自负到听不进去自己的言语,亦或是因为自己的谋划举动让人产生了嫌隙,那这就不算在承诺里了。 “先生的头发好软。”赵政看人束发的模样,许是心念一动,便凑近了摸了摸人的发,既然得了承诺,那以后他便可以放心的依赖先生了,再不是一个人的筹谋算计。《 》 13、第十三章,接孩子放学 院内的荆桃开了,粉白的云霞层层叠叠,微风吹过,便下起了漫天的花雨。 这三春盛景以前不曾有多少机会欣赏,嬴政上一世穿了一辈子的玄色,这一世倒也穿一些浅色了。 赵政说:先生穿玄色显老,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总是板着一张脸跟五六十岁似的,还是穿赤色月白色好看一些。 可不就是五六十岁吗?嬴政忍俊不禁,若是真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有自己这样的心思那才真的可怕。 “吕相叫你著书,这份差事你倒做的勤勤恳恳。”嬴政无聊的时候混迹于三千门客之中,偶尔也去找李斯说说话。 他倒是想忙,只是现下赵政的年岁,急不得,赵政都沉得住气,五六十岁的嬴政就更沉得住气了。 “吕相的门客这样多,每日都要交上好多篇文章来,总要好好过目,该剔除的剔除,该删改的删改。 若是都收用了,就不该叫做一字千金的奇书了。”李斯干一行倒是爱一行,哪怕不甘居于此位,也做的勤勤恳恳,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以往嬴政总觉得,李斯和韩非公子虽是同门,但人的气质外貌倒像是个腐朽的儒生,只站在那便是要满嘴的仁义道德,李斯的这外貌就很适合站在朝堂上。 看似没有锐气,仿佛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和王上。 但事实上这个人是有野心的,譬如那夜同自己谈的时局变革,再比如那卷谏逐客书,只是气节不够更看重自身利益而已。 上一世,他倒是和王绾颇为不对付,王绾此人是大才,不然嬴政也不会要他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他同李斯一样,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王绾是大秦的士族,嬴政还是大秦的王族呢,他当然知晓推行郡县会引起其他六国士族的逆反心理,王绾的意见是郡县和分封并行,徐徐图之。 只是之前的自己太过急躁了,总是害怕自己死了之后,没人继承他继续做下去这些事情,若这一世统一六国早一些,又活的久一些,王绾的意见倒是可以采纳几分。 “扶苏也来秦国这样久了,又是王上的先生,韩非公子的门生,怎么不交一篇策论来?”李斯见人不答话,余光看向人,他就这样坐在光里,眉眼淡淡的,周身的气质不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起初李斯对这位叫做赵扶苏的少年并不服气,他凭什么能当王上的剑术先生? 后来他来找自己几次,李斯认同他的才学,却不至于折服,毕竟他是韩非的弟子,也就是自己的师侄,又怎么甘心认输? 赵扶苏说:你想跟王上,还是吕相?我可以让你和王上见一面,你再做打算。 赵扶苏说:王上此刻不能承诺你什么,但等他日亲政,你必是他的左膀右臂,你可以先跟着吕相,好处总归少不了。 眼前人都这样说了,李斯能怎么办?他当然不甘心做一个小小的著书郎,说他贪图富贵也好,爱慕虚荣也罢。 李斯自觉他的才学配得上这些,他不知晓赵扶苏是怎么找上自己的,也或许是听韩非说的,见过王上之后才知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来日必成大器,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好选的? 只是对待赵扶苏的态度愈发微妙了一些。 嬴政漫不经心地打着昨日记下的曲谱的拍子,并未及时回答他:“朕让你到王上的身边,是因为王上需要你这样的一个人。 没有你,也有其他人,但你要知晓,什么人该嫉妒,什么人不该算计。” 他可不是韩非,除了满腔热血和才学之外,一分肮脏的心思都没有,嬴政不屑于取代李斯的位置,他也没必要有这样重的危机感。 他可以把人捧上去,自然也可以将人摔下来。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无可替代的,不过是习惯了,懒得再去找或是再培养一个了。 李斯哑然。 “韩非公子是朕的先生不错,但只是朕为人处事其中一方面的先生。”嬴政其实不明白这些人心中为了这些事情的谋求算计有什么意思,但于他们而言或许是有意思的吧。 嬴政伸了个懒腰,他在这里也坐的足够久了,膝盖都酸软了,只起身一拜挥袖而去,独留下李斯一人愣神,心里莫名的生出几分尊敬和畏惧来,不为什么,只为他说话的语调和一瞬间的气势,他比王上还要像王上。 嬴政松泛着酸软的关节,他其实并不喜欢坐上太久,更喜欢卧在塌上看书,亦或是一个人随意坐着不需要那样多的礼节。 这个时辰尚早,也不知赵政下朝了没有?不如回宫去麒麟殿等他下朝? 今日比较有意思的是,赵政要给自己封侯封官了,以后就可以上朝论政,替赵政结交一些大臣也方便一些。 唯一觉得比较麻烦的是五更天上朝他或许也起不来,重生以后因为不需要如此勤勤恳恳,也就犯了懒。 话是这么说,但是要成大业,这不过是小困难而已。 这件事是他们之间商量过的,吕不韦对自己虽不十分信任,但为了笼络自己,肯定会给自己加官进爵,若这件事由赵政提出,吕不韦便会觉得自己是取得了赵政信任的,或许会阻挠几分,但肯定还是由着王上胡来的。 赵政的年岁尚小,但又不是全无心机,吕不韦问起便说五分藏五分是最为妥当的,也不至于让别人来当这个奸细。 一路上无聊,本来赵政说要给自己一个伺候的人,嬴政拒绝了,他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需要宦官奴婢来逗趣解闷,吃穿住行也不需要人伺候,左右不过是深在宫墙之中只知唯唯诺诺的物件,由此便知赵高该多有趣。 话虽如此,但偶尔也会觉得无趣,否则就不会去找李斯寻不自在了,除此之外,他也有旁的想见的人的,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不方便。 嬴政在路上随手折了一支荆桃当做一柄木剑舞,听说也有剑士是以木剑为剑的,或许如道家所说的那三把剑一样,只是嬴政自认为没做到那种境界,手中有那把冷冰冰的利器才会有安全感一些。 “先生。”赵政穿着玄色的冠服迎面而来,脸上有几分讶然,似乎是讶异自己回来接他。 这种事就跟接孩子下学一样的,上一世他没接过扶苏,等反应过来扶苏已经大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喜欢的,可惜错过了他最需要父皇的时候,之后便是儿臣儿臣,臣大于儿了。 也因为如此,之后又好像对胡亥这个小儿子溺爱过了头。 如此说来,这是他用心教养的第三个孩子,只希望他能出息点,不要让自己再操劳一世,虽然他是过往的自己,但毕竟年幼经历的又没自己这样多,而嬴政自觉年老阅历深,的的确确是按着教孩子的经验对待赵政的。 “先生如今便是郎中令了。”赵政凑过去告诉人,只是似乎他的先生又长高了些,不用对人低头说话了。 九卿之一?嬴政眸色渐深,郎中令这个位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管着咸阳宫中的兵卒,关系到王上和后宫中人安全。 吕不韦愿意给自己这个位置,若说他半点心思也无,也是不可能的,至于赵政,约好了彼此信任,那从此他们便是一条心了。 “这是先生给寡人折的荆桃吗?”赵政的目光看向嬴政手中的荆桃枝。 嬴政亦低头看向手中的物件,开了的花瓣都掉落得差不多了,剩几个花苞在枝桠上,光秃秃的,嬴政张了张口,将荆桃枝往后藏了藏:“这枝不好,若王上喜欢,宫中还有许多。” 嬴政其实是想否认的,可是看着人的眼神,终究没有舍得,嬴政倒是不知道这个年岁的自己这样喜欢收礼,大到人小到一支荆桃枝,他都能表现出喜悦来。 “可寡人就要先生的这枝,寡人要带回寝殿中找个瓶子养起来。”赵政边说边动手去夺,指尖触碰到人的手,暖意从肌肤中一路蔓延到骨骼心口。 他忽然很想牵一牵先生的手,只是先生应该不喜欢这样。 嬴政见对方的动作,也没同他闹,只将荆桃枝递给了他,前段时间一直下着雨,今日的日头倒是不错,适合踏青。《 》 14、第十四章,先生所愿,亦是我所愿 嬴政上一世过的都是前呼后拥的生活,这一世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又觉得所遇之人颇为无趣,亦或是虚伪。 这样的天气适合踏青,左思右想却不清楚同谁前往,要邀请赵政吗?他倒是会答应,不过到底是身份不大方便,不如一人前往,游于天地之间倒也快哉。 嬴政是这样打算的,可最后赵政开了口:“今日日头正好,又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先生不如带我出宫吧?” 赵政将荆桃枝插在了黑白纹的陶瓶中搁在桌案上,这冰凉空旷的殿宇中,多了一角春色。 他们之间,有时候还会存在心有灵犀这样的说法吗?他是自己,有时候却有不是自己,在嬴政把他们两个人区分开来的时候,又莫名的会因为他的言语举动重合在了一起。 罢了,也便不想了,至少和人在一起的时候是自在舒适的。 “王上想去骊山吗?还是城郊?”嬴政就算是答应下来了人,“不若臣先回去取剑,而王上先换身衣裳。” “好。”赵政回答人,“寡人更衣后便来寻先生。” “王上要出宫是否不妥当?”赵高侍候人更衣。 “哪里不妥当了?”赵政反问。 “是否有些不安全?王上出宫只同赵先生一人前往吗?”赵高斟酌着语句,“奴只是怕若是在宫外出了什么意外,赵先生一人保护王上甚是乏力。” “带的人多了,才是危险。”赵政不由得想起先生的话来,赵高此人,的确心思颇深,进退有度,言语间没有任何一句诋毁先生的话,倒是有几分尊敬,但却总让人多想上几分,可他赵政不是其他人,先生也不是其他人,既然选择了彼此信任就不会被旁的挑拨。 “是,奴多虑了。”赵高替赵政更完衣后识趣地退下了。 咸阳城中柳絮飞花,满城春色更是热闹繁华,不像是乱世中的都城,倒像是一片盛世景象,也或许即便是乱世,君主脚下的城池都是安宁太平的吧。 这里聚拢着整个大秦最富有的商贾、最高贵的士族、最有才学的门客、最好的大夫、还有最美的美人…… 是整个秦国最富饶之地。 “你家公子,您这药在下真的抓不了,是会出人命的。” “这只是治疗咳疾的药,在下用了许多年了,怎么会出人命?” “兄台不是秦国人吧?您这药量不对,一副药里这枇杷叶就要这样多,你这药罐还装得下吗?” “实不相瞒,在下是燕国人,游历至咸阳,阳春三月,满城飘絮,实在是咳得厉害,您就帮帮忙吧。” “兄台这是先天之症,在下有心帮您诊治,无奈医术有限,也是无可奈何。” …… 一间药铺前,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随侍小厮同大夫在门口争论着: “说了不抓,若是你家公子出了事,我这店铺的清誉可就毁了。” …… 燕国的公子?看这衣着和气质,倒像是出身士族的,眉眼间自是一股风流态度带着几分病弱,唇色苍白掩唇低咳的模样平白惹人心疼,这样的公子也要游历四方吗? 嬴政上一世并不认识这位公子,燕国倒是认识那么两位,一位是燕国太子姬丹,曾是年幼时候的玩伴,同为赵国质子。 只是后来,一位成了秦王,一位成了太子,在不同的国家自然是不相为谋,即便旧事情意再深厚,来日再见也是相顾无言,到底成了兵戎相见的关系。 他们有各自的理想,也有各自要为的国家和子民。 而另一位便是荆轲,荆轲此人,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孤身入秦,是勇士,只可惜不是自己人。 穷图匕见,燕国自有他的气节,和齐国的不战而降哪个更好,或许说齐国的君主识时务,那时的大秦已经吞并了其余五国,于百姓而言这样的选择是最好的选择。 而有的人,却是慷慨悲歌,宁死不屈。 “几位可否让朕看看这药方?”嬴政同赵政对视了一眼,来了兴致,他们倒不知出宫一趟还有如此收获。 那位燕国公子只是一拜:“兄台请。” 小厮将那张素色的布帛递给了嬴政,嬴政只是接过叫来了大夫:“七国之中度量衡都各不相同,白芥子是一钱,枇杷叶三钱…… 这样是不是妥当了许多?” “是是是。”大夫接过布帛,眼底皆是欣喜之色,若没有眼前人的帮忙,或许他还要同人争论上许久,“我这便帮你们去抓药。” 嬴政同那位燕国公子相视一笑,燕国公子只是一拜:“在下陆玄,是燕国的商贾之子,多谢兄台帮忙,如此大恩,若有来日,定当相报。” 嬴政回了一礼:“在下赵扶苏,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而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赵政,赵政心中有疑惑或许要等会同人解释了,自己为何连这些都清楚。 “在下赵高。”赵政看向人,临时将赵高的名字借来用了用。 “今日得见几位小友,是陆玄之幸,本该请二位恩人小酌一番,只是在下今日身子不爽,要回客舍煎药休憩。 在下住在骊山客舍,若是有缘,改日再聚。 彼时再同二位不醉无归。”陆玄又是一拜,言语间皆是客气,余光打量到嬴政腰间的佩剑,眼神颇为复杂。 不过是偶然的缘分,他若是不愿结识,那也便罢了,什么商贾之子,又是什么陆玄,或许他用的都是化名。 赵政拉过嬴政的衣袖往后退了退:“既如此,我同先生还有事要办,有缘自会再会,告辞了,陆公子。” 嬴政虽然也想告辞,但还没赵政这样急躁,少年人急着去踏青,如今在这里耽误时间,或许烦躁一些也是应当的。 “七国皆是周天子的分封之国,可如今,文字、语言、度、量、衡、钱币,诸般事物,皆不相同。 都是炎黄后裔,同根同源,却成了这样的局面,游历诸国,连抓个药尚且都这样艰难。 七国分治群雄割裂便是妥当之举吗? 北有胡族,南有百越,说到底是同一祖先,这样割裂的局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赵公子,朕想要的不是权势,而是一个海晏河清,天下归心的盛世。”嬴政和人解释,他说的模糊,他总不能说他重生过一回,所以懂得这样多,“朕出身贫寒,父母早亡,自年幼时候便开始游历诸国。 看得多了,懂的也就多了。” 前半部分,赵政信了,后半部分,赵政半分也不信,他不说终究有他不说的理由,嬴政的模样气质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苦寒之人,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和胸襟,若是普通人家是养不出这样的人的。 先生比自己考虑得远,这些事情,他偶尔也有疑惑,却从未想得这样远,可眼前人不过只比自己大上一两岁而已,如今听人这样一说,却是豁然开朗。 心跳的很快,是被先生的言语激励了,只觉得热血沸腾,指尖发烫,他碰了碰身边人的手,带着几分忐忑,或许是鼓起勇气,终于握了上去,他的声音很小,语调却很坚定:“先生所愿,亦是我所愿。” 先生所求,亦是我所求,平生得一知己,足矣。 嬴政身躯微僵,似乎是不适应旁人的亲近,可终究没有挣开对方的手,掌心带着几分温热,让人觉得有些无措。 咸阳外的风景很好,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夹道而生的垂柳荆桃,馥郁的花香充斥在鼻腔,令人觉得心旷神怡,花开花落又是一年。 渭水边盛开着一株海棠,朱色开的艳丽大气,不似荆桃温婉。 “海棠又叫思乡草。”嬴政喜欢这样轰轰烈烈的花,他的一生也是如此。 “先生思乡了?”赵政见人不答话,微微蹙眉斟酌道,“我是说,若有一日,秦攻下了韩,先生可会……” “不会。”嬴政是在想他过往的几十年,活的轰轰烈烈,却如过往云烟,有时候颇为怅惘,这一世的人只知眼前的秦王政,而不知那一个统一六国、北击匈奴,南击百越的始皇帝,也不知那个二世而亡的大秦。 若是如此,那自己又是否是存在着的?到底这个是梦境,还是那个是梦境呢? 即便他是始皇帝,却偶而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大丈夫要有所舍得,即便朕是韩国人,可于万世基业来说,这是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朕会走的义无反顾,也不会难过。” 更何况,他不是韩国人。 赵政张了张口,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嬴政打断了:“不是说今日踏青吗?难得的惬意,还是不要说这些事情了。” 嬴政可算是知晓自己为什么会死在四十九岁了,眼前人十四岁的年纪就这样劳心劳力,思虑这样多。 二位只站在渡口,嬴政招呼了船家:“老人家,我们不渡河,可否带我们游一游这渭水,钱照付。” 赵政余光看向人的眉眼,眼前人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心狠,要能成大业,在他以为人有情的时候,他又是这般无情。 却又在听见人接下来的言语心情平和了几分,无论眼前人是怎样的一个人,这都无妨。《 》 15、第十五章,唤我阿政 这是赵扶苏第二次离开自己这样久,赵政看着这百来斤的竹简略带几分烦躁,只玩着被拆的杂乱无章的八卦锁。 心思却不在此处,有几分出神。 郎中令的位置上一任还未卸任,移交需要时间,先生说:不如再等等,到岁末再上任也不迟,只是那时候臣就不能像现如今这样自由了。 现下臣要向王上告假。 “先生要去做什么?”赵政知晓他若是告假必然是有事,赵政不欲寻根究底,若眼前人愿意,便同自己说上一说。 “趁这段时间空闲,替王上去寻一人。” “何人?” “此人不在李斯之下,只不过李斯安内,而此人有三寸不烂之舌,一人有时候便抵得上千军。 臣早年游历至魏国与之有缘,只不过此人出身寒微,不受他国待见。” “先生也出身寒微,却是世之英雄,只能说他们有眼无珠。”听赵扶苏这样说,赵政倒是来了兴致。 “他与臣,与李斯都不相同,此人爱财,将功名利禄写在脸上挂在嘴边。 王上现下可知他为何不被重用了吗?世人眼中的名士绝不是这样追名逐利的泛泛之辈。有时候,臣倒觉得他这样的人才算是真实。” 赵政明白了,世人皆追名逐利,那些自诩清高的名士皆是如此,一方面是想自己的才学有用武之地,而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建功立业史书垂名:“先生此去,寡人又当无趣矣。 寡人想与先生同去。” “臣亦想与王上同往,若王上不是王上的话。”赵扶苏说这话倒像是打趣,不过赵政却听得很舒服。 “既如此,我该是什么人?嬴姓赵氏曰政?先生不若唤我为政?”赵政以我为自称,本就是玩笑之语,却见人神色复杂了几分,赵扶苏没有再看自己,再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怀念又像是旁的,赵政一直觉得先生对待自己的感情很微妙,他事事为自己考虑,但又不全然是为了自己考虑,若是真的只是为国为民,便不必对自己如此好,他们志向相同,即便不如此亦是知己。 而有的好,更像是下意识表露出来的,而非刻意为之。 “王上说笑了,臣万万不敢。”赵扶苏起身一拜。 “先生何日动身?”赵政可不是说笑,他很想知道赵扶苏若是唤自己一声政那时候的自己又是何种心情。 “明日一早便可启程。” 赵扶苏此番离开,不可兴师动众,赵政即便想相送也不能:“既如此,今夜政与先生当不醉无归。” “此次先生归来之时,可会为寡人带礼?”赵政是舍不得眼前人,可大丈夫顶天立地,如今只是暂别,纵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当是年幼稚气所语。 先生不在的时日百无聊赖,和上次的心情却是不同,多了一丝旁的情绪,连赵高的那些小玩意也觉得无趣了起来。 先生只身前往魏国,可曾带足钱粮?可会遇见歹人? 先生生的如此俊秀,若有人起了色心…… 赵政坐在殿中越想越偏,到了黄昏时分,奏疏还有几十斤未批阅。 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不离开这偏隅之地,又何以知这天下时事,嬴政选择在这个时候动身,是因为这或许是他没有职务的最后一段时日了,李斯已来,而姚贾身在何处? 不得不承认的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有些的事情已经有所变化了,若是按着上一世的进展,姚贾迟早会为秦所用。 可若是生了变故,姚贾为他人所用,只怕在一统的路上徒生变故,上一世他以唇枪舌剑解了诸国合力伐秦之危。 有些的人,无可替代,像姚贾这样的人,只有一位,断不可为他人所用。 若是不能为己所用,不若杀之。 也因此,嬴政愿意舟车劳顿前往请对方仕秦,想必姚贾不会拒绝。 “此次先生归来之时,可会为寡人带礼?” “嬴姓赵氏曰政?先生不若唤我为政?” 看着熟悉的面目,唤自己为阿政吗?现如今嬴政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的称呼的,陛下、王上、父皇…… 又有多久,嬴政没听见有人称呼自己为阿政了。 上一次离开他们是君臣,这一次分别,是嬴政自请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不止是赵政舍不得自己,就连自己离了赵政都觉得平白多了几分无趣。 现如今,他竟要引自己为知己吗?可普天之下除了自己又无一人可与自己这般交谈。 “岁末秋风起时,朕会回来,彼时再同阿政过年。”嬴政未言君臣,皆凭本心,这算不算是礼? 看人微弯的眉眼,应当是算的吧? 他对自己,终究是狠不下心。 秦与魏毗邻,从咸阳到大梁路途尚远,星夜兼程,来回也得数月。 秦王政二年,姚贾不过弱冠之年,“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此时姚贾还未仕赵,也未被赵驱逐。 的确还在为“梁之大盗”。 大梁不若咸阳繁华,但每处的风土人情不尽相同,既到了魏国,嬴政先想到的是庞涓孙膑二位,此二位可与李斯韩非相比。 二人师出同门,庞涓自觉不如孙膑,砍其双足想使其埋没世人,可若是当年选择的是二人共事一主,这统一六国的事,或许就不是由秦国来做了,百年前也许就能平定这乱世。 英雄垂暮,生逢乱世又代有才人出罢了。 秦国有嬴政是秦之幸,嬴政是秦国公子,乃嬴政之幸,天时地利人和,如此而已。 嬴政至大梁,还未打听姚贾住处,倒是先遇见了这位大盗,不经意间的相撞,腰间的财物被人摸了去,看手法当是老手了,嬴政勾唇反身钳制住人的肩膀将人袖中的钱囊又摸了回来。 真当是缘分,看来这姚贾是注定要为秦所用的,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姚兄做这大盗做的可算是愉悦?” “你认识我?”此时的姚贾,不过二十余岁,还未留须,穿着破布麻衫游于市井之中,长发用一木簪束起,带着几分面黄肌瘦,满身的市井气哪里像是以后以三寸不烂之舌退四国百万雄师的上卿。 “朕识得汝,汝却不识朕。”嬴政不擅长与此类人交往,却不得不与之结识。 “什么时候,我姚贾也有这样大的名声了?既然如此,不如兄台请我吃顿便饭?”姚贾叼着一根枯草,语调说的理直气壮,头发虽然束起,却是未好好打理过,只杂乱无章。 若不是嬴政认识对方,他还真当以为他寻错人了,有时候,市井之人或许比士族更有用,嬴政答应了对方:“既如此,姚兄挑地方吧。” “兄台好生慷慨,如若不弃,愿同汝皆为异姓兄弟,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姚贾赶着架子就往上爬了,倒是丝毫不认生,结为兄弟是假,看上自己的财物了却是真,“听口音,兄台不是魏国人吧?看谈吐气质当是哪国的公子,游历至此,怎会与我这种低贱之人交往?” “赵扶苏。”嬴政打下了身侧想要搭上来的手,余光瞥向人看了一眼,“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低贱之人吗?” 或许陈胜吴广有一句说得很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若你当真是不世奇才,想要什么便自己去争取。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门将之子,可不就是低贱如牲畜。”姚贾嗤笑了一声,这些论调可不是市井之人应该懂得的。 “姚兄此言,自己可还认同?你当真愿意做一盗贼吗? 若是有一国,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能者用之。 姚兄可愿前往,为自己谋一前程?”嬴政只看着人的神色略带几分探究。 姚贾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复又笑了:“君子爱财,也想取之有道,奈何无人赏识,若不是无可奈何,谁又愿意做这遭人唾弃之事。 听闻各国皆养着千人门客,可这些人中又有多少是真有才学,自诩清高之辈倒是不少,顶着师长的名头皆是碌碌无为之辈,可我偏不愿意这般惺惺作态。 如赵兄所言便是极好,可这七国中用人皆看出身,又何以会用我。” 嬴政低笑:“现在没有,以后有,不会久的。” 姚贾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来了兴致,他说的话也很有意思,他却并未回答他,不过一面之缘,他当真能看清自己是什么人吗? 街市上织席的和卖鱼的又吵了起来,说因为他的鱼弄湿了他的这张席子,如今带上了腥味是卖不出去了。 “卫叔,不如这样,我替你将这席子卖出去,你便分我二成利润?”姚贾没有先跟嬴政吃饭,反而留在这里卖席子,不过两个时辰,这些席子便卖完了,嬴政算是真正看见了什么叫做舌灿莲花,他这一副口才便是这么来的吧? 游历于市井之中,知晓人生百态,这样的经历是他们这些王公贵族所没有的。 “其实来的客人不同,说的话也需不同,你要清楚他想要什么,又想达到什么目的,有时候其实可以通过迎合和退让达到自己的目的,许多人其实凭借气质穿着长相就可以判断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又该说什么样的话。 就比如赵兄你,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可你愿意结交我这样的人,又同我说这些,全然不计较我盗你财物之事反而请我吃饭。 你这样的人,若不是蠢,便是胸怀天下之志,我猜你是后者,赵兄来此一遭,我便不能叫你失望。 我出身贫寒,可那些书籍我也看过。不可否认的是,有些的道理的确很有用。”饭桌上,二人对坐着,食不言这句话对于姚贾无用,他只喋喋不休,吵得嬴政有几分烦躁, “现在的这些仕子,只会引经据典,舞弄笔墨。 可真正的大才,不是引经据典之人,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本身就会成为经典。 只在书房之中,即便是查阅五车典籍,便懂天下时局了吗?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世道也需如此,如今时态时时变化,又何必从经典中找出谋图大业的方法,往上数八百年商周,可有一年是与今年相同的。 我最不喜文武大臣遇事便是张口闭口:谁谁有云。 当今时局,不仅是诸国贵族的争权夺利,也有平民参与其中。 若是看不懂,不如同我一起贩席。 我既已言语至此,赵兄还不表明来意吗?” 嬴政停下了碗筷,他可真是能洞悉人心,但又和自己不同,他能很快地看清一个人的性格特点,进而知晓怎么做让对方觉得舒服而又达到自己的目的,更重要的是,他这张嘴,能敌千军。 嬴政低笑了一声:“实不相瞒,此番我便是为你而来。”《 》 16、第十六章,想你了 嬴政违约了,岁末或许是赶不到咸阳了,不知咸阳的那位秦王政会不会难过,亦或是生气? 重生时,他自诩为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可现如今,他也有些把握不住自己的情绪。 秋风乍起,枯叶落了满地,漂泊异乡的旅人也该回家了。 “我从大梁至咸阳,乘此牛车,一年半载,也便到了,你也说了,少主年幼,如今谋图大业甚早,又何必如此急躁。”牛车本就行驶缓慢,姚贾弄来的这只牛更是苍老,怕不是隔壁邻居家犁不动地的老牛被姚贾唬来了。 嬴政倒是不急,一年半载,他是怕途中生变,虽说姚贾舌灿莲花两面三刀,相较于儒生,更像是一位游侠,可到底是孤身一人,无甚武艺,一年半载之后抵达咸阳,又约定在何处碰面。 嬴政拿出一袋钱随手抛给了姚贾:“你耽误朕的行程也便罢了,又在朕临行之际说这样的话。 朕既说大秦求贤若渴,以姚兄之才来日即便是以千金养之也是应当的,姚兄又何必弄来一辆又老又慢的牛车来哄我钱财。 只是朕来往匆匆,并未带太多的财物,这便算是定金,够姚兄路途花销之用,等到了咸阳,去寻吕不韦门下著书郎李斯,说明来意,朕便再来安顿你。 你啊你,你可是我花了数月时间寻来的上卿,可不要叫朕失望。” 嬴政策马扬鞭未曾告别,白衣卿相,莫不如是,走的潇洒,只留姚贾一人一牛于此。 姚贾牵着牛车,叼着枯草,数着里面的钱币掩藏不住的喜色,至于是为这袋财物而喜,还是为千里马终遇伯乐而喜便不得而知。 姚贾此人,初见不喜,却是越聊越有趣,认识的久了,也就不甚在意他这一身放浪形骸的姿态了,只是那位沉稳的姚上卿与如今的姚贾相去甚远,或许年少气盛,等上了年岁倒也有几分士族大夫的姿态。 “哦?为我而来?扶苏兄弟这是要折煞我。 我既无管仲乐毅有安邦治世之才,也非白起廉颇有马上定乾坤之能,如你所说,不过梁之大盗,又何以劳烦你舟车劳顿呢?”姚贾笑了,整个面部都带上张狂的笑来,眼底却是自嘲,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人赏识? 嬴政从未如此坦率过,他表明来意姚贾却还要用这样的话堵回来,只抬手给人斟酒:“英雄不问出处,姜子牙也曾是一垂钓老者,而管仲也曾是是一小商贾。 何况朕也是出身贫寒之人,不过是担个韩非弟子的名头,如今也可做王上的先生。生逢乱世,姚兄便甘心在这市井之中草草一生吗? 姚兄并非无才之人,岂不是有些时候,能退三军的并非是武将,能治世安邦的也并非要士大夫之族。 姚兄此人,就很有意思,不是吗?” 如今是日薄西山,天色暗沉,店家来点了一盏油灯。 姚贾愣了愣,也复笑了起来,:“赵兄也很有意思,岂不知你既是韩非弟子,便已不算是出身寒微,何况扶苏之才想必在那久负盛名的韩非公子之上。” “实不相瞒,朕是想请姚兄前往咸阳共谋仕途的。 秦国国富兵强,当今秦王有雄才大略,颇为赏识姚兄,只是王上年幼,如今许多事都做不得主。”姚贾说自己在韩非之上,嬴政愧不敢当,不过是多活了一世罢了,“姚兄可愿等? 同朕,同王上一起等待,以待来日,姚兄若真有能力,王上定拜汝为上卿,以千金养之。” “你同我说这些,无异于画饼充饥。 只听你一言,我便前往秦国?且不说秦王政到底赏识我与否,只说这个等待二字,我便觉得荒唐。 易地处之,若有人同赵兄这般说,此人与你第一日相识,你可会信?”眼前人描绘的太好,姚贾不信,也不敢信。 姚贾所言,嬴政预料到了,他不远千里来到大梁,所谓求贤若渴,当然也不打算只待上这一两日:“朕所言,向来一诺千金。” 嬴政这话说的颇有气势,眉眼温润却是不怒自威,自有一股君王气度听得姚贾愣了几分,有那么一瞬,他深信嬴政所言。 姚贾一日未下决心,嬴政便在此处耗上一日,不知不觉间已入了秋。 姚贾此人,平日里也不见他读书,从不与读书人混迹一处,偶尔下河摸鱼,偶尔游于市井,偶尔端着个陶碗行乞,偶尔行些小偷小摸之事,同他在一处久了,嬴政觉得自己都被影响了几分。 “见你素日里做的事,即便我是哄骗与你的,你在大梁做得,在咸阳自然也做得,又有何不同。 再不济不过是路上耽误一些时间罢了,姚兄这点都赌不起吗?”嬴政说的话是事实,也是激将之法。 若他真的不甘于此,赌上一把又何妨? “既如此,我便去一趟咸阳,你若哄了我去,我便在秦落地生根,做秦之盗贼。”姚贾可算是应了下来。 “如此便好,只是秦法甚严,凡事可要三思而后行,你若下手不干净出了事,朕可不去救你。”嬴政半开玩笑地说了句。 可在大梁耽误的时日也是晚了,他带的这些钱财也所剩无几,嬴政对衣食住行并无甚要求,考虑到姚贾,他多带了些财物,可姚贾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耗财。 嬴政抵达咸阳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之时,抵达咸阳他的一颗心像是落到了实处,数月未见,不知赵政那里如何了,未按时抵达他可会怪我? 若不是天色已晚,他倒是想见一见赵政。 行至住处,却见屋内点着灯笼着炭,透过窗户见赵政随意地坐在案桌前读书,慵慵懒懒的姿态坐在席上,一身玄衣,颇有几分少年姿态。 他怎的就住进了自己的屋子?只怕是时日到了,在宫中百无聊赖,思念甚深,自己又违约了,便来住进此处来等着自己了。 嬴政又何尝不是,从大梁到咸阳,一路上连个说话的人也无,无聊至极,憋闷至极,他急着回来,竟比他离开的时候还快了几日,若不是马匹劳累,怕是要星夜兼程。 嬴政立于寒风前,一时间不知怎么同人解释,始皇帝做事从来无需向人皆是,如今倒是有个需要他去解释的人了,一时间分不清心中的情绪,只能判断得出,并不厌烦。 清辉月凝,嬴政抬手轻扣门扉,声响清脆,在这夜色中清晰而又突兀。 只一瞬间,便听见屋内的声响,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赵政出现在面前,脸上的情绪是喜是怒且不去管他,一瞬间只钻进了嬴政的怀里:“先生失约了。” 嬴政的一双手无处安放,而后右手抚上了对方的背脊:“臣错了,倒是王上怎得在臣的住处?” “宫中没了先生,便失了生趣,想着即便先生未至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于是寡人便在此处等先生来。”赵政松开了人后退了几步,方才的举动是情之所至,嬴政的怀抱有几分冰冷,可莫名的却觉得温暖,赵政怕抱的久了,会贪恋进去,“屋内烧着炭,温暖如春,先生身上冷,先进去罢。” 赵政拉着他的袖子进了门,将寒风抵挡在了屋墙之外。 暖色的光映着人,屋内温暖如春,赵政似乎长大了一些,而自己的这幅身子,也快长开了,若是不受腐刑,却也该搬出宫去住。 只是赵政应该舍不得,而吕不韦也不愿意。《 》 17、第十七章,先生你到底是谁? 虽来不及和赵政过年,但除月的蜡祭还赶得上,和祭天筹神不同,这是君民同乐,共襄盛举的一个祭礼。 蜡祭是祭祀祖先和五祀的,和祭祀诸天神祗不同,没有那么庄严,却多了几分热闹。举国上下同乐的日子,祭过先祖的酒肉也可自食之,也因此便是百姓最为期盼的一个祭礼。 蜡祭的时候,要洒扫屋子,酿酒宰羊为乐,谢神许愿,祈求春来的风调雨顺。 越热闹,便觉得越无趣。 而今岁,许是不同了,那日赵政趁着夜色回了自己的住处,可看人眼底的犹豫不舍,嬴政知晓,他是不愿离开的,既引为知己,其实抵足而眠也无妨,只是他们身份有差,二人皆有所顾虑就是了。 王上蜡祭过后,诸般酒食便分与百姓。 赵政身着玄色祭拜,读过祭文后转身自高台而下,虽不过十四五岁,已有了君王气度。 “皇天后土,天佑大秦。” 声音激昂,自信而威严,他不是在祈求天佑大秦,而是笃定天也会站在秦国一边。 嬴政在台下看着他,目光相触,赵政眼底的冰冷化开了几分又心照不宣的移开了视线。 王族的大祭,亦是黎民的小祭,祭祀过后,朝臣散去,各自回家祭拜先祖五祀,而多余酒食自有人分派给黎民。 嬴政和赵政自又出了门,一是瞧瞧这盛况,二是姚贾怎得还不至? 难不成他哄了自己一袋钱财又是用牛车赶来的?嬴政并未与姚贾同行,因着自己与赵政有约定,便急着赶来,姚贾还有事未交代,便不与之同行了,只让人到了咸阳便去寻李斯与之传讯,怎得都快开春了还不来? 他既答应了自己,便不会失信,想是出了什么事,又被什么绊住了。 左右在宫中无事,不如出去看看。 这样的日子里,连来往的客商贩卒都少了,没有院子的百姓人家便在路上廊下设置香炉供台祭祀。 一路上过去,甚是热闹,这样重大的日子里,赵政与嬴政穿的都是一身玄衣。 二人也不想叨扰百姓,便这样一路游荡过去,想去王翦、蒙骜等人的府上拜谒一番,却在途径李斯住处的时候遇见了姚贾。 “我都说了,我是要见扶苏,他赵扶苏叫我至咸阳来寻你。 你这人不识才也便罢了,竟将我拒之门外,赵扶苏这个蠢人,也不给我个信物,害我在这里碰壁吃灰。”姚贾踹了一脚人的大门啐了一口痰,一转身便看见嬴政在身后,只尴尬地挠了挠头讪笑了几声。 “朕什么时候未给你信物了?你不会将我给你装钱财的锦袋也拿去卖了换钱吧?”嬴政算是知道姚贾为什么这样久都没来消息了,这个时候的姚贾,李斯看不上,只说是来见自己的,不见信物,仅凭言辞,只当是江湖市井的骗子。 莫说李斯看不上姚贾,只怕这个时候的姚贾文武朝臣之中,那怕是连赵高也是瞧不上的,若不是嬴政活过一世,第一眼也是瞧不上此刻的姚贾的。 也或许正因如此,上一世嬴政初见姚贾时,他沉稳可靠了许多。 “哈哈哈,谁知李斯这厮有眼无珠。”姚贾心虚,这便是承认了。 姚贾许是食不果腹的日子过的多了,竟也这样爱财,嬴政忍俊不禁,目光移向身侧的赵政。 赵政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才不免咋舌,目光早就在嬴政身上打量,先生似乎又高了一些,如今的身量同自己相仿了,相较于以前瘦削矮小的模样,更多了几分气质和华贵:“这便是先生历经几个月替寡人寻的大才?” 言语间不是鄙夷,倒是惊讶,他先前听先生说过,他自然是相信先生的,但在见过本尊后还是不免讶异。 “正是,此人名曰姚贾,王上可以为奇人否?”嬴政的语调随意二人亲近如兄弟一般。 “当真是奇人。”赵政回答他。 一旁的姚贾便是看清楚了,赵扶苏不仅是王上的先生,而秦王政也极为信任他,赵扶苏的承诺和说辞未必是信口开河。 “王上,扶苏兄弟。”姚贾近身一拜,“草民如今就住在这附近的客舍中,若是不弃,可愿前往一叙,也可避一避这严寒。” “既如此,那便去吧,寡人有意结识先生说的奇人。”赵政微微颔首,嬴政随侍在侧,而姚贾在前引路。 姚贾住的客舍当真是寒酸,可即便是寒酸也能避风寒,嬴政在门口侍候,而赵政和姚贾在屋内相谈。 嬴政其实也可不避,只是他若不避,此二人又如何交心? 君用臣,臣忠君,无需从第三人的言语中达到此目的,二人互相了解试探商谈过后,才能更好的成就彼此。 “姚先生喜欢看吕览?”赵政看人案上放着的竹简,坐下后随手抽过一看便是吕不韦及其门客所著之书,“姚先生请坐。” “既已来到了秦国,便要看看这能删改一字便赠千金之书到底有何妙处,如今一看,的确是精妙至极。”姚贾坐在赵政的对侧,也未给人上茶,这屋内竟是连炭也未烧,姚贾穷苦惯了,只倒了碗水给赵政。 “呵。”赵政嗤笑了一声,便将竹简随手搁在了一侧,“吕不韦府上门客众多,集百家之言编纂此书又与庖厨将鸡鸭鱼肉诸般物什炖一锅乱煮何异?” “王上此言差矣,诸般珍馐炖一锅乱煮也未必不美味。”姚贾将竹简捡过整齐搁在桌案旁,“王上此言,是真的觉得集百家之言无一用处,还是因为编纂此书之人是吕相?” 姚贾还未等赵政回答又道:“若是因为吕相而错过,不免可惜。王上既是王上,便不该心胸狭隘。 若是因此书是百家所言而觉得杂乱无章,那草民想说,当今诸家言论也未必都对,也未必都错。 王上认可法家,可行军打仗何不用到兵家所言,儒家又岂全是愚昧之言,孟子所言民贵君轻,孔夫子所说君子成人之美,说的不也有道理? 集百家所言未必会对,若是以法家为骨集百家之所长呢?” 姚贾说的先生也曾说过,《吕览》并非一无是处,先生说及此事的时候总是带着点遗憾,也不像姚贾这般有理有据,舌灿莲花。 先生或许也会说这些,可在与自己相谈的时候,总不愿多说,赵政见状也不愿多问,总觉先生经历了什么悲痛的往事,而不愿挑起人的回忆。 “先生说姚贾是奇人,今日得见果不其然,然寡人年幼,今日并不能承诺你什么,便以宅邸一间千金相赠,改日托先生送来。 若是姚先生愿意,也可先往吕相处谋一前程。”赵政不清楚嬴政什么时候结识的这样的人,但先生为自己寻的每一位,的确都与他之后的大业有益,姚贾这样的人,去做说客,是最好的。 李斯治国安民,而姚贾以唇枪舌剑敌千军。 “王上觉得草民这样的人吕相会看得上吗?”姚贾先笑了,“也只有王上和赵先生慧眼识珠。” 姚贾从席子上起身只对着赵政跪下一拜:“若王上不弃,草民当誓死效忠王上,以报王上知遇之恩。 草民愿陪王上一起等。” 等待王上亲政,搅弄着七国风云。 赵政起身将对方搀扶起身,他如今倒觉得眼前此人比李斯还要顺眼一些,李斯面貌看似平和,肚量却极小,又惯会趋利避害。 “姚卿客气了,先生还在外等候,这个时辰了,不如同去吃几杯酒水驱寒?”赵政礼贤下士,也是他此刻拿不出什么东西许诺人,此时愿意跟从他的,便都是功臣。 “恭敬不如从命。”姚贾有几分愣怔,似是发觉了什么似的,“王上似乎和赵先生十分相像。” “扶苏他是寡人的先生,自然是相像的。”赵政不以为意。 “不对。”姚贾摇了摇头,不是这个相像,秦王政思索时候的小习惯还是坐着的姿势以及方方面面,包括言语顿句都和赵扶苏如出一辙,不是相似而是相同,即便是双生子也未必如此相同,秦王政就好像是另一个赵扶苏一般,一个还未成长起来的赵扶苏,姚贾都有几分怀疑是赵扶苏给秦王下了蛊,“王上可曾刻意模仿过赵先生的语言和行为习惯?” 赵政愣怔在了原地,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许久以前,那日月色下,他一人在先生房中,只觉得有一种熟悉感却无从言语。 今日听姚贾的言语如拨云见日,是了,赵扶苏房中的布局和自己的寝殿一般无二,笔墨摆放的位置,塌边搁置的物什,各类竹简摆放分类的习惯,包括赵政觉得熟悉的字迹,这些小习惯,若不刻意,根本无从察觉。 赵政习惯先生房中的布局,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细细想来,竟觉得细思极恐,这个人未免太了解自己,又和自己过分的相似了。 而他们相识的时日并不久,与其说他是自己的知己,不如说,他更像另一个自己,一个成长起来的自己来替现在的自己铺路,这样的小习惯小动作若不是积年累月养成的,根本无从模仿。 对自己这样的了解,赵政的眸色渐深,双手藏于袖中渐渐握拳,他一直知晓先生有秘密,且是个不小的秘密,所以先生,你到底是谁? 而自己这样久都未注意的事却被姚贾察觉了,此人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免让人心生几分警惕,先生替自己找的人,果真出色,不枉分别几个月。 赵政低笑了一声,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警告姚贾道:“姚卿眼色极好,心细如发,岂不知有些的事情说不得?” 无论赵扶苏是谁,这都是他与先生的事,他既然选择了相信先生,即便心中有再大的疑团,也无可奈何。 先生找来的人,当真是各有不同,先生此人更是有趣。 “是臣妄言了。”姚贾低头欲拜又被赵政扶住了。 “先生等得久了,姚卿还是先与寡人同去吃几杯酒水罢。”赵政不再思索这些只转身去开了门,见门口站着的人眉眼微弯,喊了声先生,侧头与人低语,“先生可真是替寡人寻了一能人,连寡人都害怕他。” 嬴政侧头看向赵政,脸上略带几分不解,只是挑了挑眉,姚贾察言观色的本事的确令人心惊,但其智谋却稍见逊色,若说害怕倒不至于吧?《 》 18、第十八章,先生笑起来,甚美 赵政似乎发现了点什么,但重生这样荒谬的是只要自己不主动说,那便是任谁也无法疑心到这点上,纵使心中有再多的猜疑也是无可奈何。 有些的习惯是他几十年来的习惯,又岂是一朝一夕改变得了的,既然赵政发现了,那他也不必再去刻意改了,无论他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罢,他迟早会放下的藏于心中的。 赵政放不下自己又不能逼问自己便只能留下自己,何况他选择了自己便不会动摇,因为他是秦王政。 如此而已。 无论如何,他们已是彼此心中最为独特的存在。 在章台宫的阶梯上看夕阳很美,层层叠叠的云霞渐染,华丽的宫殿在这样的光华之下,更显庄严大气。 初春的时节,梅花一夜之间尽数开放,咸阳宫中飘散着馥郁的香气,和上一世并无甚不同的是,开春楚国使臣送他的公主芈漓来和亲了,羋漓并非楚王嫡女,自然也当不得秦国的王后,不过是利益的勾结驱使,她比此时的赵政还大上一岁,是帮秦王政初尝情事的人,也是扶苏的母亲。 照理来说,这个时候楚国公子昌平君还在秦国为相呢,按血缘来讲,昌平君是自己的表叔,他也帮自己平定了嫪毐之乱。 可他究竟是楚国公子,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楚国亡覆,之后的叛乱情有可原,有些的事情是无可奈何的,譬如韩非,譬如熊启。 嬴政记得的是,这个时候的自己并不高兴,意料之中的是赵政传唤自己去章台宫陪他。 “寡人在此之前都没见过她,如今说要做我的姬妾。 寡人不是王上吗?为什么婚姻之事都做不得主?”楚国使臣来见,带来了他的公主,国与国之间和亲是习俗,娶一个女人于国于己都有利无害。 赵政即便不愿还是要笑着去问母后,赵姬只一句话,便将这羋漓送进了咸阳宫中,即便赵政清楚利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他又怎么会高兴呢? 他是一国之君,是秦王政,可连婚事都不是他自己选的。 “王上如今一十五了,的确也到了该娶亲的年岁了,臣也该出宫了。”嬴政侧头看向赵政的模样,他在自己面前似乎不怎么掩藏情绪,将不悦之色摆在脸上。 “寡人不许你出宫,吕相也没让你出宫。”赵政侧头看了嬴政一眼,他就坐在这章台宫前望着着层层殿宇,他是王上,就势必先带上层层枷锁,如果先生不在身边,那他便更无趣了。 嬴政忍俊不禁,他倒是不知晓赵政会是这般无理取闹的模样,年幼时候的自己是不是被自己宠坏了一点? “臣是正常男子,王上就不怕臣□□后宫吗?何况臣迟早要出宫的,臣也要娶亲的。”嬴政说的很现实,他任由赵政牵着他的手这样的肢体接触,似乎也有几分习惯了。 “呵,先生要是看得上那楚国公主,便送与先生又何妨。 寡人只恨先生不是女子,若是女子便光明正大地将先生娶了,先生便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寡人了,也不必说什么出宫不出宫的。”赵政宛若赌气般的言语。 嬴政只当他是一时气话,殊不知如果一个人能说出这样的气话的话,说明他心底也许真的潜藏着这样的想法。 嬴政哄着他:“王上说笑了,都说楚地多美人,想必那公主定是个绝色美人,王上也不亏。” “不及先生美。”赵政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 嬴政上一世娶了许多女子,有几十个孩子,何况眼前人便是曾经的自己,想必只是一时间婚事不能自主难以接受罢了,真不怪他没意识到赵政言语中的不妥,只顺着赵政的话接了下去:“好,若来世臣投生为女子,再来嫁与王上。” 这是他胡说来哄小孩的,谁料赵政一副当了真的模样:“那便一言为定。” 嬴政失笑,且不说有没有来世,就说能不能自己娶自己这件事,若真有来世他们会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嬴政的手很好看,宽泛有力,指节修长掌心带着薄薄的茧是练武练出来的,整个人却瘦弱白皙得像个文弱书生。 赵政的指腹摩挲过先生掌心的厚茧,带着点粗粝感,觉得酥酥麻麻的勾人心痒,一瞬间他看向先生的侧脸,他清楚先生是哄他的,他说的是一时气话,可到后来似乎当了真,即便先生是男子也很俊美。 先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懂自己的人,赵政又怎么能不喜欢,在他听见先生说他也要娶亲的时候,心里一丝莫名的情绪萦绕,似乎比自己娶亲还不舒服。 “王上,你现在不能选,但迟早有一天,谁也无法逼你作选择。 你不能选,但男人尚可三妻四妾,岂不知那楚国公主也无从选择呢? 女子从父从夫,她们从生到死,嫁与谁还是卖与谁,都是无从选择的。 王上既为秦王,她既为公主,便有自己的责任在。 楚国公主既已入了咸阳宫,你就该给楚国一个交代,给太后和吕相一个交代,大丈夫尚能舍生取义,何况如此,还是说王上万分看重自己的贞操?”嬴政同赵政缓缓说着话,最后一句带着点调侃意味,如今他尚能心平气和地开导赵政,殊不知日后的他心中也会生出几分悔意。 上一世的他如此选择,这一世他还是无从选择,实际上他将一生都给了大秦已经够了,婚姻为何还要交代出去。 “既如此,寡人现在便去宠幸这楚国公主。”赵政有几分气急败坏的起身,但至少不是悲伤和难过了。 嬴政看着赵政的模样不免发笑,这些道理其实他都懂,不过是想有个人哄与他听,赵高终究是奴才,赵姬虽然是母亲但从来不亲近,左右赵政只有自己了,他拉住了人的手不让他动身:“王上也不必如此急躁,若是不喜欢,缓缓也是可以的。” 可暂缓,但终究不能冷待,以后的赵政无人能逼迫,但现在的赵政却有许多身不由己,一丝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名为心疼,他不管旁人是否自愿,成大事者需要无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王无情才是对世人最大的公平。 但对于自己,嬴政始终都是偏心的。 “先生。”赵政转头看向嬴政,金色的光映在人的脸上,带着几分温暖,先生其实并不常笑,何况是真心实意的笑,如今笑意从眼底晕染开来,勾得赵政愣了神,无论先生是谁,他对待自己却是用心的,至少这世上有一人可以理解他,懂他,无论是抱负还是心情,他不纠结了,近乎调戏的话语,赵政的语调温柔,“先生笑起来,甚美。”《 》 19、第十九章,旧事 嬴政到底还是搬出去了,吕不韦送给他一处宅邸,赵政允许自己自由出入咸阳宫,如今看来,他倒是吕不韦三千门客中除嫪毐之外站的最高的一位。 只是无论如何,他一男子住在宫中,即便是住的偏远,也是于理不合。 两个人即便不舍,但也清醒,之前倒还好,如今赵政娶亲了,便不能再住下去,他们之间彼此信任,但如今却不能因此遭人诟病,男子及冠才算是真正地长大,不然吕不韦就该在他娶亲的时候就还政于君。 赵政娶亲这件事于国于己到底是有益的,于嬴政也有益,他一直知晓赵姬和嫪毐和吕不韦的奸情,王族公子早慧,于这些情欲之事也有所了解,只是嬴政一直念着如今赵政年幼,他是想让人早一些面对这件事,只是这些香艳的场面自不必太早。 如今赵政娶亲想必也懂得经历过这些男女欢好之事,这些场面也该让人面对了,虽然赵政聪慧成熟,但嬴政看年幼时候的自己,总忍不住将人当做稚子,不想让人过早接触这些事带坏了赵政。 现如今时机刚好,上一世他被蒙在鼓里,赵姬移居甘泉宫,孽种都出世了还被蒙蔽着,只是听得些风言风语,这一世怎么能让赵政也等到那个时候。 趁早了断,也趁早断了母子之间的妄想。 耳闻不如一见,嬴政想着什么时候让赵政亲眼瞧一瞧这场面,倒不是对赵政心狠,而是这本就是他迟早该经历之事。 与其在甘泉宫中听赵姬抱着孩子狡辩,同嫪毐谋划自己什么时候死好让他们的孩子登秦王位,倒不如趁早。 如今他们私通小心谨慎,又有吕不韦只手遮天,要找证据摆到赵政面前却是艰难,倒不如让他看见来的方便。 只是亲眼瞧见自己母亲与他人苟且和上一世自己知晓母亲和嫪毐谋图自己的位置,生出两个孽种还说是怕自己一个人孤单替自己生了两个王弟,哪个心更痛? 嬴政亲政前,赵姬和嫪毐有私情传入他的耳中,嬴政遣人去查情况属实也便罢了,还生了两个孽种,还想着两个孽种能够继位。 大秦世代都是赵氏的,可不是他嫪毐的。 嫪毐叛乱,赵姬选择站在了嫪毐一边,赵姬亲自将太后玺给了他后又为人盗来了王玺,嫪毐借此调动军队发动叛乱。 他有军队,有门客,有钱财,有朝臣支持又何妨?他不过是以色侍人登此高位,又并无真才实学,叛乱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嬴政是从风霜雨雪里成长起来的,怎么会怕? 只是觉得难过,平定嫪毐之乱后,嬴政亲自前往了甘泉宫,一路上的心情难以言喻,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生养了自己。 在赵国为质时,是父王先跑了,留下母亲和他,母子彼此相依,那样苦的日子都过来了,为什么回秦国后,便不和自己一条心了呢? 即便生疏了,嬴政总以为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只是权势让母亲迷了眼。 即便她不忠于父王,即便她有了其他的孩子,嬴政也在为其开脱,父王去世得早,母后只是太过孤单了,嬴政并不纵欲,也不了解情爱,但从书中可以窥得一些。 彼时的他,对母子之情,是抱有一丝期待的,即便是始皇帝,但也是人。 他去甘泉宫,本不欲幽禁赵姬,也没打算杀了两个孽种。 那天,甘泉宫的阳光是真好啊,明亮得嬴政都有几分睁不开眼,宫人看见嬴政和他身后的随从的第一眼是慌乱,但还是跪下喊了一声王上。 第二件事便是急匆匆地前往殿内通报。 可是此时的嬴政都已行至门外,又怎么来得及? 阳光映在殿内,赵姬慈爱地抱着怀中的孩子的眼神变作慌乱,在她眼中她的大儿子便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嬴政闭了闭眼,指甲嵌进了掌心的肉里极力掩藏着自己即将要崩塌的情绪,而后睁眼一拜唤了声母后:“母后,儿臣胜了,你高兴吗?” 嬴政更像是自言自语,看着眼前美艳的妇人因为他的言语逐渐变得害怕的眼神只觉得心冷“儿臣诛了嫪毐的三族,中大夫令齐这些人也已经斩首示众了。 对嫪毐施以腐刑,如今正在街上游行示众呢,母后说,儿臣该如何处置他?” 明明那么害怕,但还是抱着孩子跪了下来,母跪子,这不孝的罪名他是担定了:“政儿,母后只是太寂寞了,这些年嫪毐对我很好。 这么些年,母亲就你一个儿子,如今你多了两个弟弟。 母亲与嫪毐,他也算得上是你的假父啊,你就饶了他的性命吧。” “嫪毐的太后印和王印是怎么得来的?” “嫪毐叛乱,母后可知道?” “若是今日是儿臣败了,母后可会为儿臣这般求情?” “寡人血脉高贵,嫪毐怎配当寡人的假父?这两个孽种也算得上弟弟?” “听说,母后打算让这两个孽种继秦王位?” “母后将儿臣置于何地?” “母后是打算怎么让他们继位呢?” “满城关于儿臣的流言蜚语,母后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儿臣?” …… 嬴政负手而立,微抬下颚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赵姬,只微微闭眸唇瓣张合,字字句句语调冰冷而无情,他是君王,他日是要功盖寰宇的,这种没必要的感情不需要,即便这样蒙骗自己,可心里还是酸得很。 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以孝治国什么的嬴政都顾不得了,只低头看着沉默无言的赵姬,死死地护着她的孩子提防这自己的姿态。 怎么?他就这般可怖吗? 赵姬被对方的字字珠玑说得心虚,又像是想起什么来的:“你也是母亲的骨肉啊,你可曾记得年幼时在赵国的时候,为了躲避赵王的追杀,你我东躲西藏流离失所的日子,母亲也曾给你缝衣服,为了养活你,母亲受了许多苦。” 是,他不曾忘,不曾忘才对赵姬心怀期待,可这期待也渐渐变作了失望,若不是赵姬,王玺和太后玺又岂会落入嫪毐之手,这次反叛阵仗又岂会如此之大。 赵姬知晓嫪毐想做什么,甚至帮了他,她料定儿子亲政后要处置嫪毐,不如先下手为强,从始至终她可想过自己? 这段时间嬴政想明白了,她本就是吕不韦的姬妾,物以类聚,吕不韦为了名利前程,跻身仕途能将赵姬送给子楚,而赵姬竟没有丝毫的反感反抗,反而去讨好取悦父王后又生下自己。 子楚之于赵姬,或许是她牟取利益的工具,或许并无感情可言,而在赵国的不离不弃或许是她等待在归秦一步登天的时机,若抛弃了自己,父王未必舍不下一个姬妾,唯有其子尚在,才有回秦的可能。 自己这个儿子,和赵姬情之所至心甘情愿生下的自然是比不得的。 “若你还念几分骨肉亲情,便放过嫪毐和两个弟弟吧。”赵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在往嬴政心口上戳。 即便天下人说他不孝,他也不想见眼前这人了。 “母后自然还是寡人的母后,只是这两个孽种却做不得寡人的弟弟。”嬴政低头看向赵姬,只是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带着几分冰冷,“来人,将这两个孽种带出去杀了。 至于太后,移居青阳宫,无诏不得出。” 嬴政甩袖转身而去,有些的东西,或许本身就是他的妄念,他不该想的。 “赵政,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配为君。”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生你。” “你这样做,你会为天下人耻笑的,你会留万世骂名。” …… 身后的辱骂声渐渐地远了,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流芳百世亦或者遗臭万年,做完自己的又哪管史书后人评说。 嬴政是君王,他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许多随从却无人看得见他此刻的神情,他的步调坚定而无情,只坐上了轿辇整个人才卸下了强撑着的所有气力。 没有的,便不需要了罢,后来所有人都在替太后求情,所有人都在说他错了,只有他觉得,他是没有错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妥协。 他们只瞧见了自己做的事,又可曾见过这些人往自己心口扎的刀子。 世人皆说他铁石心肠,嬴政也这样觉得的,这样久远的事情,他以为他记不得了,可还是横在心里忘却不了。 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不想赵政再经历一次,早一些或许会好一些,只是此时的自己年幼,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若是可以,他倒是想替现在的赵政承担一些,可既然他是秦王政,这些事无论是多是少,是重是轻,这都是他必须经历的。 嬴政经历过了,如今的赵姬只是赵政的母后。 一时间思绪万千,竟没注意到敲门声,家仆只在门外禀报:“大人,吕相有事找您,让您过去一趟。” “听见了,我即刻更衣过去便是。”嬴政从塌上起身只整理着衣衫,屋外的阳光真好啊,只是心境不同了。《 》 20、第二十章,母后 吕不韦此人,即便手握重权,也不敢随意篡位,第一是秦王赵氏历经几世,深得民心,朝中也有几世文武重臣的拥护,若吕不韦篡位,秦国必乱。 第二则是,吕不韦算得上有雄才伟略之人,但他保守更在意名声,他更愿意给后世留下一个好的名声。 可是你手中握了权利了,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要越握越紧,现在秦王政年岁渐长,吕不韦却想着最好大王能够是个昏庸之君,他才更好掌控。 吕不韦不方便时常出入咸阳宫,便找了嫪毐替代。 他怕赵政脱离他的掌控,便找了自己,这件事嬴政应该谢谢他,但其实凭着赵政的心计,迟早都会脱离这几个人的控制。 这也是上一世嫪毐和吕不韦在自己即将亲政后,自危的原因。 嬴政二十二岁亲政,并非及冠,吕不韦和太后不想放权,即便朝臣百姓议论纷纷,他们还是赢拖了两年。 不过此刻,嬴政需要思考的显然不该是这件事,他受赵政的传唤进宫,路上偶遇赵姬然后被人“请”到了她的宫殿。 对于赵姬,嬴政是避之不及的,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见她,何况是私下单独见她,看着眼前人熟悉的面庞,一双眼眸风情万种,水波潋滟。 唇红齿白的模样,身段也极为出挑,嬴政自诩见过无数美人,可有赵姬这样艳的,却是少之又少,怪不得子楚对其迷恋至此,有时候他怀疑他的父王放不下的不是在赵国的自己,而是在赵国的赵姬。 原先他在咸阳宫中住了这样久,都刻意地避开了赵姬,如今只是偶然进宫一次倒是和赵姬打了个照面。 “你便是政儿的剑术老师?”赵姬衣着华贵前呼后拥只走在路上便引人注意。 嬴政自觉地行了个跪拜礼,想他这一世还要对人行如此大礼,不免有些自嘲:“回太后的话,承蒙王上看得起臣,有幸教王上剑术。” “早就听说你了,今日倒是头一回瞧见,免礼吧。”赵姬的语调就在耳畔,“年纪这样轻,教得好政儿吗? 生的倒是一副好模样,听说你是韩国人? 到我的宫里吃盏茶不会耽误赵先生吧?我有事要同你说。” 身为臣下却是不能看赵姬的,嬴政垂眸跟在人后,余光偶尔看向赵姬的背影,原来他再看母后还是会有所触动。 赵姬的住处华贵非常,世人皆重孝,孔子云: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 那些儒生所说的孝道,他做到的似乎没有几条,他做不到爱父母所爱的,也不能让父母高兴,赵姬最后郁郁而终的时候嬴政后悔吗? 或许吧,可即便后悔了,君王也是没有错的。 “赵先生,坐罢。”赵姬先趺坐在了案桌前,塌着腰慵慵懒懒的姿态,她是太后,自然怎么坐都是对的。 而自己如今也只有在面对赵政且私下里只有彼此的时候才会趺坐,嬴政跪坐在了赵姬的对侧,宫婢们上了茶水果品。 意料之外的是,嫪毐侍候在宫中,也不知他在太后宫中呆了多久,仗着自己“宦臣”的身份瞒天过海,倒是比谁都来的自由。 “长信侯。”嬴政又是一拜等嫪毐回了礼再坐了下来,迫使自己的目光不再看向那碍眼的人只按捺着心中的情绪。 赵姬拿过一只橘子,衣袖往下落一些露出一截皓腕来,细白的指节剥着橘子慢吞吞地说着话,声音像勾了丝:“政儿怎么说也是我的王儿,但你是吕相举荐来的剑术先生当初我也没有异议。 如今见了你,才知晓你是年轻了些,瞧着身段瘦弱长得倒是俊俏。 王儿交给你,我倒是有些不放心,听说政儿很喜欢你?” 第一次听赵姬用这样的语调同自己说话,嬴政搁在桌案下的手紧了紧只垂着眸不去看她,带着三分撩拨几分试探,是嫪毐满足不了她了吗? “喜欢不敢当,只是王上瞧得上我罢了。”春日里屋外淅淅沥沥地雨声传入耳中,倒是平复了几分心绪。 “赵先生谦虚了,我这王儿,也曾很是乖巧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与我生疏了,想当年我怀他又拉扯他可费了我不少心力,如今倒是苦尽甘来了。”赵姬剥着橘络,橘皮随意地搁在了案桌上,“我这心中却没有多少高兴,春寒料峭,听说政儿最近有几分咳嗽,可曾好了?” 听此关心的言语,嬴政的心便再也无法静下来了,抬眼看了眼眼前的美艳妇人,自己重生才有此一遭,嬴政深吸了一口气,指甲嵌进了掌心,他以为他铁石心肠,有时候终究是自欺欺人。 母后心中有过自己吗?终究是十月怀胎,即便她不喜欢子楚,数年的相依为命,有时候的关心并不是假的。 只是坐上了那个位置,有了更在意的存在,权衡利弊之后,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太少了,嫪毐、那两个孩子、还有她的权势,或许都要比自己重要。 “回太后,王上只是夜里吹了风,年轻人身体好,吃了两副药便好了。”嬴政回答他。 “如此便好。”赵姬葱白的指甲剥了一瓣橘子塞入口中,身子微微前倾看向眼前这个俊俏的少年,“你年纪比政儿大吧?可曾娶亲?” 既然关心,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呢?她这关心是真是假?是试探吗?亦或者是知子莫若母,她知晓赵政提防吕不韦,进而也提防她? 毕竟赵姬和吕不韦曾经的关系并不是密事。 上一世十二岁之后和赵姬的相处时间太短了,连他也不甚了解也猜不透了。 “不曾。”嬴政回答。 “我见你便心生亲近,总觉得很熟悉似的。”赵姬将一瓣橘子伸到嬴政的面前眼含笑意微微颔首,“尝尝?甜得很。” “谢太后。”嬴政伸出手犹豫着还是接下了,的确很甜。 三分挑逗,两分和善,嬴政第一次见这样的赵姬,复杂的情绪翻涌着,迫切地想要逃离。 “晏子曾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赵先生可曾尝过枳的味道? 听说你如今担着郎中令的位置,政儿很倚重你,望你也不要辜负了他。”赵姬话里有话。 她要自己不要站错了位置,赵政和吕不韦,她选择了自己的儿子。 嬴政闭了闭眼,或许吧,终究是母子,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吕不韦为了前途将母亲献给了子楚,赵姬就从未恨过他吗? 或许不甘寂寞和吕不韦有所纠缠,但还是选择自己的亲子。 女子可悲,丈夫亦或是父亲要将其送给谁卖给谁都是不能自主的,后来啊,嬴政觉得他也不能太怪她,到底她养活了自己。 “臣知晓了。”嬴政颔首,以另外的身份见赵姬,说不出好坏,彼此之间不是母子关系,便不以片面的关系了解眼前这人,似乎更了解了她一些,而又更看不懂了她一些。 “大王到。”殿外宫人的声音传来,而后踏进门的便是赵政。 一身锦衣华服,自是天潢贵胄,眉宇间的王气更是让周遭都失了色,嬴政从位置上起身一拜:“王上。” 而赵姬也起了身,赵政走到人面前也是一拜:“母后。” “这个时辰王儿怎么来了?”赵姬将人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人一眼,“王儿壮了一些,也稳重些了,成亲了就是不一样。 这楚国公主可还喜欢?” “儿子左右等先生不至,问了人才知在母后处,这便寻了来。”两个人一问一答,都显得十分客套,“羋漓很好。” “坐坐,深宫无聊,王儿和母后说会话吧,今儿晚膳就在我这里用吧,赵先生也一起。”赵姬这样说,便是定下了。 这顿晚饭,四个人都用的十分无趣。 等到回了赵政的地方,才算是自在了许多,只随意坐着下棋:“王上怎么来了?” “寡人倒是想知道,你为何会被母后叫去,寡人这是怕你被为难。”棋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赵政随意的咕哝了一声。 嬴政看着眼前人的模样,似乎是长开了,俊秀硬朗颇具王气,却还有长高的余地,这幅皮相要是给自己就好了,用习惯了总看不惯现在的自己。 上一世,他同赵姬之间,已经是难解的绳结了,走到那一步也是无可奈何,说他心狠,不孝,不近人情都好。 他步步为营,如这棋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更不能举棋不定,每一步走的都狠绝,他往上攀登,有时候忽略了许多,譬如沿路的风景。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感情的关系总是处理不好。 这一世,眼前这人和赵姬之间,是否会缓和一些? “先生心思不在这棋上,不下了。”赵政将手中的棋子随手一砸,略带几分不悦,嬴政有心事,不是他们的大业上的,也不是朝堂上的。 与他自己有关,或许与今日母后同他说了什么有关,也或许与自己有关。 “阿政。”这是嬴政第二次直呼其名,语调低沉而温柔,目光看向赵政,像是透过这幅皮相怀念什么似的。 “先生有心事不必一人担着,可以同我说说。”赵政觉得有时候嬴政很累,活的比自己还累,他比自己年长两岁不到而已,担着这样重的心思,这秦国的重任他看的似乎比自己看的还要重要。 嬴政看着人愣了愣,他即便想同人说,又从何说起? 他明白赵政,赵政也懂自己,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他却莫名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第一次有人说可以跟他说,有人会替自己承担,即便那个人是自己。 一种莫名的思绪缠绕,似乎有什么感情生长了出来。 要他取而代之,除非赵政犯了什么大错,否则他再也舍不得了。 嬴政看着人的目光炽热,而赵政只觉得耳廓发烫。《 》 21、第二十一章,哄先生 那晚的嬴政最终选择了缄口不语,而赵政也没再逼问。 可第二日赵政却戴着斗笠出现在了自己的府上,他是来哄自己了,这样的感觉难言,他忽然很喜欢这个时候的小赵政,他有着自己所有的优点,却没有自己的缺点,多了几分人性少了几分薄情。 对于自己的尊重和了解,以及那些关心的话语,总能触碰到他内心以前从未抵达过的地方。 “王上怎么来了?”嬴政略微表现出几分讶异,还未来得及将人迎进屋内就被人扣上了一个斗笠拉出了府外。 “先生有心事了,即便不愿说,我也该哄哄先生才对。”春日里的雨珠落入眼中,带着几分温柔和生机,“今日早朝没机会同你说,下了朝便想着出宫来寻你。” “王上要去什么地方吗?”嬴政的手被人拉着,在雨幕里疾行,衣袖稍微润湿了一些,略带几分冰冷的雨珠落在手上,更多了几分清醒。 下一刻,嬴政就知道赵政要做什么了,毕竟他们的过往一般无二,曾经的自己年幼不快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做,那时候他还未继任秦王,带着几分稚气的宣泄方式,却是再自在不过。 赵政在路边买了个饼便带着自己上了这咸阳城的高楼,极目远眺看这咸阳的繁华盛景,看这大秦的大好河山,微风吹过,胸中自有天地,那时候再不好的情绪都会消散一空,因为看到此景你想做的事情远比这重要得多。 嬴政看着远方的风景深吸了一口气,他几十年未曾这样做过了,此楼临渭水依咸阳,将这人间繁华和世间美景结合在了眼下。 世人悲秋伤春,其实花开花落皆是定数罢了,又关风雨何事? 原来他小时候还有这样的情致,他险先忘了,后面越来越忙,劳心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也就再也没有想过来这里一次。 斗笠就这样立在墙边,雨水从斗笠上滑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滩水渍,二人的头发都微微有些散乱,却是另一种美感。 赵政还在一旁掰着他在路边买的硬如猪骨又难以下咽的饼,这饼不是蒸的松软,也不是像胡饼那样烤出来的酥脆。 是寻常百姓生存所用之物,少油而又夹杂了一些谷壳,便十分的坚硬无甚口感可言。 赵政终于掰成了两份递给了嬴政一份,嬴政接过咬了一口,啧,一如既往的硌牙且难以下咽,但像是宣泄情绪似的,你咬一咬这个,心里也就好过些了,或许没有这饼太难对付,就没有心思再去想旁的。 彼时的自己也会买上一张饼来这里啃,不过那时候是一个人。 赵政的声音温柔,像是这春风拂面,只娓娓道来,他说:“想必先生知道我的故事,你知道吗? 长平之战后,秦愈盛,赵愈弱,在我两岁的时候,秦进攻邯郸。也因此,赵王容不下父王,可惜他已经在吕不韦的帮助下逃了回来,留下孤儿寡母,赵王便把矛头转向了我和母后。 我和母亲只能逃回她的母家,东躲西藏疲于奔命。 有一次,有官兵来搜查外公家,我们便逃出去在别处住了一段时间,住在破旧的屋子里,来的仓促也没带几分财物。 饿的极了,邻居家大娘送来了一个饼,那饼是真的硬啊,还带着苦味。 可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食物了。 那时候,帮我们的不是士大夫贵族,而是连自己温饱都成问题的所谓的街坊邻居,大娘说看我们孤儿寡母可怜,她也是能帮就帮。 我有时候想,其实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大多是这些百姓,孩子的父亲、老者的儿子、妻妾的丈夫。 但地不是他们的,军功也与他们无关。 迟早有一日,这六合皆为秦土,我想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军功获得地位和土地。” 嬴政的思绪随着赵政的言语飘远了,他怎么会不记得呢?赵国的那段时间苦的很,苦的嬴政恨极了赵国人,可回头再想,竟然体味出一丝甜来,听赵政讲自己的故事,又是另一种感觉,他未想过赵政为了哄自己,竟会说这些。 嬴政艰难地将口中之物咽下,这世上终究只有自己才最理解自己:“所谓赏善不遗匹夫,荀况说君舟民水,若没有这些平民百姓,士大夫贵族又怎么能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以他们的出身为傲且沾沾自喜。 王上想的,是原因之一,还有一层便是,若是这样,他们上了战场才会拼命厮杀,种田地才会更加关心收成,世人皆利己,有利可图才会全力以赴。” 嬴政在看风景,而赵政盯着眼前人目不转睛,嬴政的字字句句都凿在他的心上,他们的思想,仿佛是共通的:“你看吕不韦的三千门客,哪个不是出自名师,哪个不是出身贵族,大多沽名钓誉自诩清高之辈,可实际上个个都贪慕虚荣。 倒不如有些人,他生来就高贵。 赏善不遗匹夫这句话真好啊,先生说的吗?” “不是,是朕的先生,韩非公子。”嬴政很喜欢这句话,偶尔总会拿出来用,可他忘了现在的韩非还未写出这句话,也或许他的著论还未名扬天下,是他大意了。 “以前就听先生提起过韩非,他与李斯都是荀况门生,寡人想,他们二人之间,谁优?”赵政见先生脸上的崇敬之意莫名的有些不悦,这个韩非是有多好,让先生这般崇敬在意。 其实是上一世的嬴政引韩非为知己,但二人终究立场不同,这一世自然是彼此更了解彼此,他们站的立场从来都是一样的。 “各有千秋。”嬴政缓缓地吐出四个字,这是他能说出的最客观的评价了,其实自己活着的话,于秦国而言,李斯更优,但他对于人的感情始终是复杂的。 嬴政给了李斯信任,给了人一人之下的地位,他也了解自己。 韩非之死,是因为韩非自己一心向着秦国,也或许是因为李斯姚贾的说辞自己的默许,也或许是因为李斯,也或许是李斯信誓旦旦地说为了大秦为了王上考虑为自己除祸患,嬴政信了几分。 这些都可以是,但嬴政死后,却明白了,归根结底只一条,他为了自己,无论是出于嫉妒还是为了大秦诸如此类的原因他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权势富贵,为了始皇帝的器重。 李斯此人,嬴政一直觉得他像是酸腐儒生,出身不高一心想往上爬,却端着几分清高劲。 帮了自己许多,无论是统一大业还是统一六国之后的事情,他做了这么多,嬴政是真的信他为了大秦,为了施展他的宏图抱负的。 可李斯这人,到了真正需要他清高的时候,却少了几分清高,少了几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死后嬴政才看清,此人从来不在意谁当皇帝,从来不在意大秦的兴衰,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利益,他从自己这里得到了想要的,选择胡亥是为了保全既得利益。 嬴政拟遗诏的时候,李斯也在。 其实他并不是胡亥的人只是那时候选择了胡亥而已。 他也清楚自己的选择,他对扶苏也是颇为欣赏的,更是为数不多知道真相的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中颇有权势和威望。 彼时扶苏有蒙恬,有几十万大军,若是李斯选择了扶苏选择了真相,扶苏带着蒙恬南下,凭借扶苏大公子仁善的名声和李斯的威望,其实有很大的胜算,秦也未必会二世而亡。 但他不想赌,选择了和篡位之人一起隐瞒真相拥胡亥为帝,以为这样便能保全他的富贵荣华,可他小瞧了赵高的狠辣,他又怎么会放任始皇帝的重臣留存在朝堂上,何况李斯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最终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嬴政这才意识到,此人何其虚伪,相比于赵高嬴政有时候觉得李斯更为碍眼,同样出身不高,姚贾就比他好许多,也不会自命清高,他爱财就是爱财。 而李斯这个人已经虚伪到一种令人恶心的境界。 但这一世嬴政还是要选择用他,因为李斯的确有真才实学,只不过更了解了他的为人一些,更知晓该怎么用他。 “那我呢?先生。”赵政笑意吟吟地问他,似乎非要从人的口中问出个高低来。 “王上喜欢听真话吗?”嬴政不及人回答,兀自往下说着,“王上同臣一样,注定不是凡人。” 不知不觉间,嬴政已经将手中的饼咬完了,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又有一块饼塞进了自己手中,是赵政未咬完的那块。 嬴政看着赵政的神情,来的人似乎是客?他难得出宫一趟,不止是来哄自己的,嬴政早该预料到的,这才是秦王政的作风。 秦王拿着这样的饼终究是不好,难道自己拿着就雅观了吗? 赵政颇为无辜地看了嬴政一眼,而后出现的是蒙骜和蒙武。 老将军精神矍铄,本是齐国人,却是四代老臣,他将一生都给了秦国和历代秦王,其子其孙亦是猛将。 且不说吕不韦损害了老臣的地位,且说这些武将都不像文臣一般软骨头,一根肠子能拐个十七八个弯,对秦王政自然是忠诚的。 嬴政无奈,将小半块饼揣在袖中朝老将军一拜,不得不说的是,的确因为赵政,他所日所思所想带来的情绪已经消散了大半。《 》 22、第二十二章,先生说的,我便不疑 赵政此番,明里是登门拜访郎中令赵扶苏赵大人,暗里却约了蒙骜,百般权势之中,兵权最重。 吕不韦把持的不仅是秦王的权利,他更动了这些老臣贵族的权利,谁甘心一个商贾之人坐在他们的上头,这也是他们支持赵政的原因。 此番相约,一是为了安抚老臣,笼络人心,二则是为了让这些人在朝堂上给吕不韦施压。 如果不是嫪毐,吕不韦未必会被举家流放蜀地,他是自己的仲父,虽然嬴政从未承认过,但在朝堂上的势力根深蒂固,有许多人为之求情,何况嬴政虽然厌恶吕不韦,但此人的确有才,把持王权是真,为秦国做了许多事也是真,嬴政是有几分不忍的。 只是吕不韦聪明过了头,怕自己流放他去蜀地只是安抚宾客辩士的权宜之计,目的还是不想放过他,遂饮鸠自尽以求不牵连家人族亲。 瞧着赵政游刃有余的模样,只得感慨,不愧为秦王政,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如此胸怀抱负,胆识韬略。 不是因为嬴政是他的先生与有荣焉,而是因为这就是年幼时候的自己而与有荣焉,虽然有些事改变了,但大体的走向只会更加顺利。 这里地处偏僻,蒙骜将军以老者的姿态前来,自是不会引人注意。 送走了两位将军后,赵政才笑意吟吟地过来问嬴政:“先生此番,心情可大好?” “何以见得?”嬴政将袖中的饼又塞回了人的手上叮嘱他,“切勿浪费。” 只可惜了他的一只衣袖。 “此地山川秀丽,人杰地灵,可登高眺远。”赵政看着人的眼睛说话,“这都不是最主要的,还有就是,寡人此番出宫也并非全然为了和先生的儿女情长,今日更是为我们的大业谋划。 先生一定很欣慰吧?嗯? 我一直想,先生喜欢什么呢?要什么才能让先生开心,金银珠宝权势地位先生不是这样庸俗的人,寄情山水游玩市井,先生也不是这样避世碌碌无为的人。 若是盛世,先生或许会这样,但是如今乱世,先生坐不住的。 如此,唯有学生争气,先生才会欣慰喜悦。 这不是哄先生所为,也是学生自己的谋划。” 在嬴政谋求算计的同时,赵政也在步步为营,从他即位起,扶持昌平君这样的新臣,也在笼络着蒙骜这样的老臣,收敛锋芒隐忍待发,令自己为郎中令,这桩桩件件都在等待时机。 这还不够,这只是为了亲政做的准备,而其中有些人,则是为了扫六合打下的基础。 赵政真的很了解自己啊,嬴政做了几十年的君王,很讨厌被一个人看穿心思揣摩的这样透彻,可偏偏那个人是赵政,莫名的情绪缠绕,做自己的知己也无妨,如果一个赵政不够,两个是不是可以? 赵政是自己,但他的未来绝不会是自己,嬴政是既欣慰又感慨:“王上用词不当,你我之间不该是儿女情长。” “是寡人失言了。”赵政话这样说,但却自知没错,他如今的一颗心除却在大业上,便是在眼前人身上,他同先生,并非血亲,也非夫妻,莫名的感情缠绕,像是知己但又不是知己。 此人很危险,却不会害自己,赵扶苏无缘无故的好,赵政不得不一步步陷下去,这一陷连自己都无法自控,只盼着他是以真心换真心。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已经离不开赵扶苏了啊。 嬴政知晓眼前人是无心之语:“王上不是想知道,臣的心事是什么吗? 其实也不是心事,而是长信侯的事。” 赵政有几分豁然开朗:“长信侯此人身居高位却并无才干,只知玩弄权术,只不过是一介宦臣罢了,深得母后宠爱便这般恃宠而骄。 吕不韦门下还有这样的门客,当真和先生是天壤之别。” 嬴政摇了摇头,赵政说得对,但又不对,嫪毐无才玩弄权术更没有自知之明,他一个外姓人外头谣言他是赵姬的情人,他反叛,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可占,徒徒连累了同他相关之人。 吕不韦聪明一世,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便是将嫪毐送给了赵姬。 他接下来要说的事需要赵政绝对的信任,即便是一点怀疑最后都会反噬给自己:“既是吕不韦的门客后为何入宫为宦? 长信侯虽无须,但是你看他和赵高有何不同之处?” 嬴政说的隐晦,但凭借赵政的智慧,是肯定能够想得通的。 “你是说,他和母后?”赵政不敢往下深想,“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嬴政说的很清楚,他疑心之处,赵政并非没有疑心过,只是赵姬是自己的母亲,人心偏长,有些的事,他不愿深想。 “信与不信,全在王上一念之间。 若是不信,臣便再去寻证据,若王上信,岂不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及赵政的言语,嬴政便已经放下心来。 “从嫪毐下手,牵一发而动全身,先生是等不及了?”赵政倾身过来对人耳语,即便他脸上含着笑若无其事的模样,嬴政也明白,如今他们的关系颠倒过来,是该换他哄人了。 一瞬间他想,他是否真的心狠,这件事便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吗?即便对自己,也如此这般? “此事还需长久谋划,臣只是怕王上蒙在鼓里,悔之晚矣。”嬴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若等到孩子生出来,确实是晚了,嫪毐加上她的两个孩子,赵姬与赵政之间便又成了死结。 他并不是急,只是找证据需要时日,照理来说两个孩子便是最好的证据,只是这一世怎么能让他们出世。 “并非臣多疑,王上岂不知太后对臣,也是有几分心思的。”嬴政虽不忍,但为了以后还是心狠地添了一把火。 赵政没有再回答他,模样只莫名的有几分可怜,嬴政思索了再三,一只手最终搭上了人的肩头:“太后心里是有王上的,昨日她还特意问过臣王上的咳疾是否好了。 有些的事情和道理王上并非不懂,无论来日如何,阿政还有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寡人又岂会因此而心哀手软。”赵政倔强的样子真的与自己如出一辙,只是彼时无人与己比肩,而现在嬴政看见了赵政眼底的脸上的神色,绝不如他的言语和背影那般无情。 他们啊,或许秉性如此,也改不了了。 嬴政便这样陪着他,或许还需要去买个饼,等到了处置嫪毐及其残党的时候,才是真的伤心,自然不是为嫪毐伤心,是为了自己。 这一世,应该会有所不同一些吧? “没关系的,我只在意先生。”楼下忽然吵闹了几分,赵政像是想通了似的,“先生说的,我便不疑。” “下去看看吗?”嬴政见对方这般探头探脑的模样颇为有趣。 二人一同下了楼才知是姚贾在此处拿着炭条在墙上写字,好好的一堵墙被人画的乌七八糟。 “那没办法,我已经很认真地教了,伯伯,就算你学不会,那你的那斤油也不能退的。”姚贾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中格外清晰。 “这个字我已经教过了,下一个。”姚贾的语调颇有几分不耐。 嬴政同赵政对视了一眼,化开了几分柔软,他是真的想成为赵政的依赖,若非无奈,他不会背弃年少的自己。 赵政也不必期待不该期待的感情。 二人挤开人群到了姚贾身边,只见人又在墙上写下一个天字。 “姚兄在咸阳混的如鱼得水,好生自在。”嬴政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戏谑,二人出现的突兀,姚贾有几分猝不及防的尴尬之色。 王上在此,像是微服,他是跪还是不跪?最后只是一拜:“二位赵先生安好。” “好的很。”赵政听及姚贾说的二位赵先生,不免心生几分喜悦,原来这楼下的这些碍眼的大字都是此人留下的,“倒是你在做甚?” “教贩夫走卒黎民百姓习字。”姚贾说的像是什么关心百姓的君子一般。 嬴政失笑:“然后收取一些财物补贴家用?” 赵政微微蹙眉,显然不赞同这样的举动:“将收了百姓的东西还与他们,若真心的,便该无偿。” 姚贾欲哭无泪,他才不是真心的,他只是想赚点钱物而已,谁成想这样倒霉。 周围的百姓都在说着谢。 嬴政像是看热闹的一般:“今日遇见了阿政,你就自认倒霉吧,千金与这点小利谁重?朕知晓你收取钱物合情合理,儒家说有教无类,他们想学,就教他们,他们生存也不易,若都像你这样,这世上的先生便都富可敌国了。” 他心知姚贾之心,如今不缺财物,只是这一张嘴若是闭上了便是要了他的命:“你这般空闲,倒是同李斯相处的如何?” “我与他?”姚贾嗤笑了一声,“互相看不上罢了。” 嬴政可记得后来这二位颇为亲近,年轻如此气盛吗? “我不论你怎样,这墙上的字给我弄干净了,要教便好好教,开个私塾也未尝不可。 若是弄不干净,你且等着。”赵政威胁了人一句拉着嬴政便走,心里暗自想着方才先生在旁人面前唤他阿政,真好听。 留下姚贾看着二人的背影,总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又莫名的契合。《 》 23、第二十三章,那颗枣,很甜 嫪毐之事,毕竟时机未到,相较于此事目前更重要的却是几月大旱加上蝗灾,百姓颗粒无收,逃荒的难民随处可见,盗贼四起,纷乱不断。 秦王政三年,赵政十五岁的事情,嬴政虽然经历过一次,但如此天灾,他也无能为力,即便重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 比赵政好一些的是,他住在宫外,能更好的了解民情,咸阳城乃王城,不收流民乞丐,但咸阳城外却是住下了许许多多的老弱妇孺。 赵政此刻看着堆积成山的公文应当是心急如焚,可他还未亲政,有什么意见和想法只能去告知母后或是吕相父。 他想开仓赈粮,也想微服私访。 嬴政进宫见赵政的时候,赵政刚从赵姬处回来,此时的赵政急于在世人面前证明自己,多了几分冲动少了几分稳重。 三个人之间的商谈,各有心思,若是场面未变的话,那可当真有趣的很,嬴政微微眯眸,思绪渐渐地远了。 “我乃一介妇人,如今蝗灾肆虐,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能做的只有日日祷告上天罢了。 倒是王儿和丞相可有什么良策”赵姬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是那么一位不知世事的妇人。 嬴政的意见是从国库中抽调几十万石粮食安抚百姓,使流民安定不必四处流亡,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百姓靠天吃饭,而一个国家是否强盛,粮食是否充足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此时更应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针砭时弊,让老百姓有所耕作,蝗灾早日过去,而不是困于咸阳宫中看着成山的奏章无能为力。 “不可,王上年幼,又生逢乱世,如今微服,若有万一,于秦国如何?臣知晓王上忧国忧民,但又何必事必躬亲,王上之虑,自有臣下替您分忧。”吕不韦事事站在秦王政安全角度考虑,一会说他年幼,一会说如今乃多事之秋,他们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若是自己出了点什么事,如今继位的就该是长安君了,他们还能如此呼风唤雨吗? 之后嬴政据理力争,几盏茶的唇枪舌剑,最终还是赵姬下了定论,同意自己微服出巡,不过要顾好自身安全。 这个不用他们说,嬴政也会顾好的,毕竟他还有大业未成,又怎么甘心在此时出了事,自己出了宫,赵姬便可以和嫪毐更加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而吕不韦的确担心自己的安全,更怕自己微服的时候查出些什么,于他的利益有所牵扯。 赵政看见来人,眼下皆是喜悦便迫不及待地同嬴政进了殿门:“先生,寡人将要微服出行,先生与寡人同去? 再带上赵高和几个侍卫亲信,乔装成流民体察民情你说如何?” 怎么又是赵高?嬴政如今听见这两个字便不免心生反感,只见赵政在拟开国库赈灾济民的诏令。 这几十万石粮食,被贪官污吏层层克扣下来,就没有到百姓手上的了,倒不如派个可靠之人押送粮食亲往,只是如今的赵政想不到这一点,微服之后便清楚了,嬴政也不想提醒他,有些的大事他帮着承担,而这些事则是对他的磨炼。 赵政见人不答话又兀自说道:“寡人在这咸阳宫中,听人上的奏疏,可有些事,亲眼见过才好。 何况我也想见见这地方上,大秦的官吏到底是做不做事的。” 诏令拟好,交与侍候在侧的赵高,赵高领着诏书出去了,赵政这又才开口道:“先生素来不喜赵高,不若此次微服便不带他?” “我便是看不惯他又待如何?”嬴政如今面对赵政,也就不像从前那边口是心非地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劝谏之语了。 “赵高此人,为是势利小人,心狠手辣。 但并非无才学之人,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跟在寡人身边一两载,学识才能更是一日千里。起初,我只是觉得他有趣又会揣度人心罢了,也可留在身边解闷,如今倒是觉得他可堪用。 先生愿意用李斯姚贾之流,同谁人都能虚与委蛇一番,又何故会如此这般不待见赵高?”赵政总是觉得奇怪,他与先生向来心有灵犀,所思所想不说相同,也都是相似的,唯有在赵高一事上,二人的见解有所不同。 听赵政的言语,还是要用赵高?正是因为嬴政知晓自己的心性,算得上是知人善用,也极会看人用人,赵高出身让赵政的心偏颇了两分,此人又聪明惯会隐忍讨好人,赵政有时候有些自傲也有些征服欲,李斯堪用,赵高却不堪用:“此人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本也是贵族子弟,却生在牢笼,仰人鼻息。 后施腐刑,早已不是常人,看似逢人三分笑,却如阴暗处的蛇蝎至毒,但凡松懈一刻,便比猛虎都要可怖。 有些人,即便有才,也是用不得的。” 这世上谁人都可用,吕不韦都可留下,但赵高不行。 嬴政作为游魂的那几年早就对其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骨肉这世上孤苦可怜之人多了去了,又只他这样? 嬴政在赵高身上栽了一次,又为何要给对方第二次机会? “先生所言,未免夸大其词。 夫英雄者,吞吐天地之志也。先生并不是不能容人之人,为何容不下一个赵高。”赵政咬了一颗枣,手上还沾着点蜜,又伸入口中舔舐了去。 枣干裹上蜂蜜,甜得有些腻了,这个时候的自己却格外喜欢,或许到底是没有长大,嬴政活着的时候也以为是夸大其词,赵政不信也是应该的,他信自己,是因为自己和他不谋而合,他不信,则是有了自己的见地:“臣自是不想同王上争论此事,天下不乏有才之人,王上又何必重用一宦官? 臣只怕有一日失手,教含光饮血。” 嬴政想,他的这柄含光剑,还未杀过人呢。 “若是如此,此番便带赵高出去。”赵政才不想因为此人和眼前人生嫌隙,先生若日日得见这般交谈,又何以需要赵高这些奴仆,“先生杀了便是。” 嬴政摇了摇头:“等王上亲政后吧,如今王上身边亲信少,堪用之人也少,王上还需要赵高。” 不论赵扶苏与赵高有何私仇都无所谓了,赵政在谈笑之中将赵高的性命交了出去博先生一悦,即便如此先生还是在为自己考虑,赵政整个人从席垫上起身,半个身子攀在了金丝楠木的桌案上,几卷竹简被扫落在了地上,赵政手上拿着枣带着几分俏皮的要喂与嬴政吃。 嬴政下意识地后退了几分,且不说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吃这种东西了,再者说赵政的这两根手指方才放进嘴里过,他嫌弃自己的口水,计上心头,嬴政直接跪倒在地:“承蒙王上厚爱,臣惶恐。” “先生嫌弃寡人?”赵政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桌案,眼前人除了朝堂之上,何曾行过如此大礼,他该说先生懂礼呢?还是同自己生疏呢? “臣不敢。”嬴政深觉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时候跪一跪也无妨。 赵政从案桌的另一头走了下来,行至嬴政的身前蹲了下来,将枣递在人的面前:“先生尝尝吧,很好吃的。” 吃个枣也如临大敌,赵政将枣覆在人的唇瓣上,唇瓣柔软红润,隔着枣摩挲了几分,唇瓣上覆上了几分蜜勾得人心痒,先生此刻的唇瓣尝起来应该很甜吧? 旖旎而荒唐的心思生出,赵政心乱了几分,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正当他进退无措的时候,眼前人将枣吃了进去。 赵政这才收回了手拿帕子擦拭着指尖,他明明没有触碰到先生的肌肤,却总觉得指尖带着莫名的温度,这缕温度顺着指腹到了皮肉之下,勾得人心跳快了几分,赵政故作镇定地坐了回去,他对先生,似乎不止是知己之情。 荒唐,太过荒唐了,赵政将这缕旖念压了下去。 这味道,恍如隔世,嬴政没来得及注意赵政此刻的表现,既是大王用的食物,是已经去了核的:“王上此番微服,公主又当如何?” “她在宫中,锦衣玉食,宫人照顾,如此便好。”他与羋漓,皆是不由自己罢了,他日后还能由自己,只可惜了羋漓。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想他读诗经,却不解此诗的情深如许,他有大业未成,自不必儿女情长,如今看赵扶苏,忽然明白了这首诗的几分心境。 “王上可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嬴政看着人的模样,忍俊不禁,楚国公主是倾城之色不假,可即便再美,终究是旁人塞给你的,何况现在的赵政不过十五,洞房花烛夜更是有人伺候教导,翌日还要禀告太后。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自然不喜。 但孩子降世的时候,还是不胜欣喜的。 赵政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人,缓慢地吐出两个字:“扶苏。” “不知为何,寡人总觉得寡人的孩子应该是叫扶苏的。”赵政又接着说了句。 嬴政:…… “好了,不说笑了。 寡人一直想不好,不如先生帮忙想一想。 只是寡人见羋漓,无故想到母后,母后与父王,或许也是这般吧?”赵政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是啊,赵姬与子楚,赵政与羋漓,相似但又不同,赵姬是被她丈夫送出去的,羋漓则是被她的父王送出去的,心境不同却同样悲哀,男人还可三妻四妾,女子呢? 嬴政偶尔也想见见现在的羋漓,可如今的身份是臣,她又不认得自己,又如何见她,总是不方便的。 羋漓此人,到底是一国的公主,有自己的骄傲,赵政不愿,她也是不愿的,不过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罢了。 不似后来的女人争宠,多了几分清高,生下扶苏后,或许她对楚国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惋惜又当如何,这一世还是解不开这样的宿命,嬴政是活过一世的人了,若要他选择,若是羋漓有了心上人,放她出宫再婚又有何妨,对楚国只说是病故。 只是此时的赵政未必愿意,无论如何,也是他的人,怎么能容许生二心,即便是杀了也不会放过。 “相敬如宾,也未必不能白头偕老。”嬴政取过笔墨在手中写下一字,“王上看钰字可好,玉石乃温润之石,金石为至坚之石,皆为珍宝矣。” 嬴政希望这一世能教养好扶苏,保留他的温润仁善,更多几分坚毅果决的刚强。 “先生说好便好,寡人倒是瞧着,寡人的孩子尚未出世,先生便如此上心,倒像是你的一般。”赵政这语调里带着几分赌气,“相敬如宾是好,可若得一心人,又怎么甘心只相敬如宾?” 嬴政摇了摇头:“王上休要妄言。” 这话荒唐,而赵政的后一句让嬴政觉得有几分陌生,赵政和自己似乎有些的不同了,上一世的自己,活了几十岁都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即便后宫佳丽众多,不过是纾解欲望罢了,她们囚于宫中过衣食无忧的日子,或为了自己或为了族亲。 这世上的女子,终究是如许穆夫人的少,而更多的活的如傀儡般无趣罢了。 因为没见过那个一心人,便也不奢望,彼此相识相知相守何其难也。 赵政的后宫,嬴政自不便多言,话语又调转了个头:“赵高此去,这般久未归,是该说他识时务吗?” 赵高明白赵政是刻意支开他,如今便识趣地不来了,这样的眼力,嬴政以前也只当他懂事。 “禀王上,长史大人李斯求见。”殿外宫人来报,如今李斯也升官了,一切还在他们二人的谋划之中。 “既如此,臣便先告辞了。”嬴政起身拜别。 赵政却叫住了他:“你可知,寡人与李斯初见,他说了什么?寡人下次说与你听,先生为寡人寻的,当真都是奇才。” 时日过去这样久,赵政却急着与自己分享了,他是按捺不住了吧?李斯所言,嬴政岂会不知,虽时日过去这样久,他却记了一辈子。 嬴政拜别行出殿外,瞧见李斯只是颔首,倒是未想到赵高侍候在门口。 “王上待赵先生有所不同,赵先生乃世之英雄也,又何以留不下一个小小的赵高?”赵高只低声同嬴政说了句。 嬴政看了赵高一眼并未答话只迈步离开了,殊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秦建咸阳城,历几世百年,毁了它却只需要一把火一个月。 他不承认错误,可这件事他不得不承认,他做错了,赵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犯了。 如今秦强而六国弱,自商君之法以来,到如今国富兵强,秦穆公虽强却未得时机,如今九鼎归秦,是统一大业成就千古功业的最好时机,王上非常人,难道只想做一个小小的秦王,与其他六国并称群雄吗? 仁政在乱世无异于扬汤止沸,大争之世,以仁平不了天下,倒是秦国严明法度,如今繁荣昌盛。 李斯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成千古功业。 李斯那日说的便是这些话吧,虽然有所出入但大体是这个意思,也因为如此,自己颇为欣赏李斯,重用了他一辈子。 如今赵政旧事重提,想必是要与自己分享了? 李斯的论调高明,可终究不是最了解赵政的那个,嬴政和赵政走到今日,连嬴政自己都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他们不像是君臣,也不像是师生,似乎比知己还要亲近信任一些。 他们站在彼此身侧共同承担风雨谋图大业,这样的感觉很不错。 那颗枣,也很甜。《 》 24、第二十四章,微服 即便已经入了秋,却还是酷热难耐, 灼热的气息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心口,汗如雨下,那轮金乌还在天边高悬,田地间一片荒凉之色,连目光所及之处的树木也被啃食的只剩下树干。 且不说家禽,便是连本该奔驰于天地间的骏马也被杀了烹食,如今只剩下森森白骨堆砌在了路边。 他们出咸阳往东走去,先是见到咸阳城外的难民破布麻衫衣不蔽体的模样,便是一双草鞋在走了这样久的路也磨破了,无论这些贵族是否真心,但他们是真的施了粥粮笼络人心的。 这也好,至少这些百姓有了活路。 赵政一行七八个人,扮作逃难的百姓模样,一路来到了华山脚下,传言受灾严重的地方都在大秦的东边,上一世大秦总共遭遇了许多次这样的灾害,便有传言说,始皇帝不得上苍认可,大秦才有此灾祸。 嬴政偏不信,难道要他写罪己诏然后焚香沐浴祷告上天吗? 洪涝蝗灾又不止他大秦有。 不过如今比这更满目疮痍的是,他们不仅是一路步行来的,还在此处花光了粮食,是花光了,而不是吃光了,连赵政最喜欢的枣干也给了出去。 村庄里冷冷清清,大多年轻力壮的都逃难去了,只留下老弱妇孺。 赵政看一稚童实在是可怜,便给了他两块肉干,之后一群人便望风而来,赵政被困于人群,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其实嬴政知晓给那稚童两块肉干的结局,只是这个时候的自己还未长成,相较于后来的自己更多了几分仁善,不是自己愿意变成那副冰冷无情的模样的,而是被所有人推着一步步地走到了那一步。 重来一世,嬴政倒愿意保留赵政的那分仁善,或许他会比自己成为更好的始皇帝。 嬴政倒是没有虐待自己的习惯,只是这番微服本就是对赵政的磨炼,让赵政成长的过程,他即便知道途中所有事情的原委,也不能告知他。 因为一时心软导致如今弹尽粮绝,王上得负全责。 “今日晚上吃什么呢?”赵政拽着嬴政的衣袖,语调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此刻他们穿着粗布短打戴着头巾也难掩几分贵气,带来的行囊倒是空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钱财和衣服,在这样的地方钱财是最无用的。 蝗灾过去了,但作物也已经没了。 “阿政岂不闻,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你要么就不给,要么就都给了。 你瞧着吧,你这般做,到时候他们还要为你给的食物而闹出人命。”嬴政没有心软的意味,左手只持着剑,兀自走着,看到断壁残垣下的一抹绿意这才停下,“王上看,野草蜉蝣,都说朝生暮死,却可以生生不息。 万物皆有轮转,来年这片沃土必然又是一片绿野。” “道家儒家的话都让你说了去,先生可真是集百家之所长,”赵政有些赌气的语调。 嬴政也没理他,小孩子就这样,饿一顿就好了:“朕只是觉得他们的有些话说的也有些道理罢了。” “我前段时日已经拟招拨粮了,如今我们行至此地,按理来说,粮食早该到了,为何还是这般景象?”赵政不免蹙眉,其实他已经猜想到了几分,即便秦法严苛,但依旧有贪官污吏,天高路远,官官相护,大王又怎么知晓他们是否阳奉阴违。 分封诸国的弊端更是比这要严重上许多,诸侯国强而周天子弱,他们的岁贡若真的是缴纳足够的,又怎么会诸侯国强周天子弱? “阿政心中不是早有猜想了吗?”嬴政告诉他说。 “不要在这里了,去县里。”赵政拉着嬴政便往回走,在回去的路上如嬴政所料,那帮人果然打了起来,这时候赵政倒是无情地路过了他们而面不改色。 如今这世道,强者才能存活下来,上场奋勇杀敌的将士如此,这些人也是如此,东西他已经给了他们,至于谁存活下来,那便看他们能力如何了。 这时候的赵政心怀仁善却不过度悲悯,悲悯世人的人不该做君王,而该去做神仙。 他们行至县城内已是黄昏时分,这里的几位皆是习武之人,除了赵高一脸菜色之外,其余的只是湿了衣衫略带几分疲惫。 几人皆坐在路边休息,即便是这样了,赵高还能从衣服里拿出几块肉干一块饼来献与赵政,你说这样的人,赵政怎么能不喜欢? 嬴政如今看着只觉得好笑。 “哪里来的?”赵政抬眼看了赵高一眼。 “奴藏着的,想着若是主子将食物都分给了难民,那主子吃什么,于是就藏了点。”赵高眉眼含笑地回答道,那一双脚想必都起了燎泡吧?也是真能忍,一路上无怨无悔心系秦王,这份心,怎么能不动容。 “你有这份心,我会记得的。”赵政只拿过了一块肉干,“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随后又挪了挪位置到嬴政身边来,肉干递至人面前:“先生吃罢?” “你吃。”嬴政拒绝了。 “先生脸色不好,是累了?”赵政将肉干掰成了两份,递到了人的手上不容拒绝,“那你我一人一半。” 不是累了,是这副身子或许病了,嬴政几日前便有所察觉,许是水土不服,这副身子本就孱弱,这几年有心锻炼方才健壮了许多,可这些时日,无论是吃住皆太过寒酸,也或许就病了。 嬴政不免觉得好笑,原来这副身子得的是富贵病,若不是自己,只怕这具身体是没有那样的富贵命的,恐怕不及长大就死了。 “找个客舍住下吧,不必装什么难民了。”赵政说道,一路打听过来,也够了。 “店家,向您打听个事,不是说,大王已经颁布诏令,说是开仓济粮吗?怎么这里还是这样?”赵政将摸出了几枚钱币递给了店家要了几间房,县城里人都不多了,都逃难去了,哪里还会有人来这边,客舍的生意也自然冷清。 “你问朕?你问县令去。他们这些当官的,哪里管百姓的死活,如今城中缺粮,米面价格暴涨,如今还在这县城里的,除了一些老弱妇孺便是富绅商贾了,其余的都逃难去了。”店家说起这个,隐隐有几分气愤之色,“只可惜了,即便蝗灾已过,百姓也无种子耕种,即便有,等它长出来,人早就饿死了。” “他就不怕王上怪罪吗?”赵政又问。 嬴政只在一旁听着,这又是一个自称朕的。 “此地离咸阳多远?王上住在宫殿之中,锦衣玉食,又怎么知道百姓的疾苦?官员就算做了什么,大王又怎么知道?”店家将房门钥匙一一给了他们,“不说这个了,我带你们去房间。” 他们在廊上行走的时候,迎面撞上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是他们认识的,燕国的商贾之子,名为陆玄。 他怎么在这?等人离去了,嬴政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燕国的人,手持佩剑的剑鞘上刻的却是齐国文字。 而赵政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个人的余光相触而后又移开。 赵政自觉地跟着嬴政进了屋子,而反锁上了门,两个人似乎都有话要说,且无从说起:“先生先说。” “王上先说。”这个时候倒是开始谦让了起来。 “陆玄身份有疑。”嬴政跟着人坐了下来,这房间空荡荡,却是连个吃的都没有,也没有书籍可读,颇有几分无聊。 “寡人知道了。”赵政接话道。 “你何以知晓?”嬴政记得此时的自己并不识得多国的文字。 “跟在陆玄身后的其中一人,先生可曾注意?” 嬴政沉吟而后摇头,他并未注意陆玄的随从,第一眼便被那把剑夺去了目光。 “此人身材精瘦矮小,却颇有力量,目光锐利。看气质像军营里出来的,手上一道疤,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皮肤黝黑,五官刻薄像是耕作的农民一般,警惕性极高,寡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我了。 先生可知,这样的人若是在三军中,担任何种职务?”赵政的条理清晰,分析的头头是道,嬴政是对人身份的猜疑,而赵政则是对人来秦国目的的猜疑。 “斥候,勘测山水,绘制地图,搭桥修路,探测敌情。”嬴政想,若真是这样,倒是我不犯人,人来犯我了,若此时的赵政年长个几岁,又由得他们来为所欲为。 “是,他游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又是否真的病弱?他要的是秦国的一份详略的地图,还是不止秦国的,他是要将地图献给本国的王上,还是大秦邻国的王上?”赵政说了许多问句,这些问句层层递进,是赵政的疑问,也是嬴政的疑问。 “若是朕,朕便将此图献给赵魏二国,给秦国的周边之国,待鹬蚌相争,他且坐收渔利。 若秦国得其他六国地图却是有用,若他国得秦国地图却是无益。 大秦具天时地利人和。而他国衰微,即便有此,不过是豚犬与虎斗罢了。 除非六国勠力同心,共同伐秦,只是人与人之间尚且互相猜疑,何况国与国之间,只稍使离间,便可使他们兄弟阋墙,倒戈相向。”嬴政的指尖轻扣桌面,“这件事,王上回咸阳可以命人查一查。 朕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件,陆玄说他是燕国人,可他手持佩剑上却是齐国文字。 他是在齐国为官,还是本就不是燕国人?又跑来大秦做甚?” “将他杀了吧。”赵政唇瓣张合,随口就是一条人命,杀了也就省的想这样多了。 嬴政摇了摇头,只怕是陆玄不会回来了,此人心思缜密,又怎会不知他们二人出身不凡,又怎会不知他们二人对他有疑心。 “算了。”赵政起身,“先生权且休息,寡人出去一趟。” 嬴政弯腰倾身,勾住了人的手指,只抬眼看着他:“我同你去。” “先生脸色不好,且休息着,寡人只是去一趟米店,看看店家所说情况是否属实,若是属实再来与先生商议。”赵政的食指被人握着,回头看了眼嬴政,见人仰着头,从下颚到锁骨处的寸寸肌肤,像是刻意撩拨他似的,看得人耳热,赵政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先生安心。” 嬴政收回了手,他方才注意到赵政忽然炽热的目光,莫名的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只告诉人:“你快去快回。”《 》 25、第二十五章,旖念 嬴政有时候觉得自己许是上了年纪,有时候觉得时间过的太快,壮志未酬便已经埋入黄土,白驹过隙寒来暑往又是一载。 是天地广大还是时光飞逝呢? 纵使快马扬鞭,书信往来也需月余。 重生后的他一门心思扑在如何改变历史上,剩下不多的精力便放在赵政身上,如果不是听旁人言语,他都想不到他早就过了该娶妻纳妾的年岁。 大业未成,他对这些男女之事本就没有多少兴趣,不如欣赏这壮丽河山来的愉悦,至于子女,上一世的几十个孩子又有一个是顶用的吗? 银色的月光流转,本该是文人骚客吟诵欣赏的美景,却映衬得蝗灾过后的土地更为悲凉。 赵政一身玄衣骑在枣红色的马上,月色如薄纱笼着清梦衬得十几岁的少年人芝兰玉树的像是诗中描绘的公子,锋利的五官多了几分柔和。 赵政侧头身子微倾,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朝嬴政伸来,掌心向上于嬴政的眼前,是邀请的意思。 少年人的手掌宽泛有力,面含几分笑意地叫了声自己:“先生。” 嬴政眼尾微挑带着几分戏谑,桃花目流转,一只手握向了赵政,借着少年人的力量,一个翻身而上坐在了赵政的后面,将少年人笼在了怀里。 赵政的身躯似乎有些僵硬?也是,两个人共乘一匹马总有一前一后,嬴政偏不想顺赵政的意,坐在后面的才能掌握主动权,无论是纵马还是由着前面的人纵马,这个姿势就很舒服,但是他低估了自己这一世的身高,赵政坐在前面似乎有些阻碍视线。 要不坐前面去?坐前面他总觉得会是赵政骑马而他被人的手臂圈着,赵政如今是王上,他又不好太忤逆他,这幅画面他光想想就接受不了,他还是喜欢赵政的这幅身子容貌,那可当真是优秀至极。 当嬴政还在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赵政很快从僵硬里调整了过来,这匹马是他临时从镇上买的,事情紧急,他不得不先起身星夜兼程赶回咸阳:“寡人先去咸阳处理要事,你们慢慢赶来便可。” “是,主子一路上小心。”赵高礼行的极为恭敬,绝对是这些人里腰弯的最深的那个。 嬴政不想抱人的腰,只是双手搭着人的肩,一声骏马的嘶鸣,他们在夜色里踏上了回咸阳的路。 不出所料,这几天果然没有再见陆玄的人影,至于他在筹谋什么,谋划什么,嬴政并不十分了解,这个人在七国之中无甚名声,至少嬴政没听说过,但是见人的气质修养,却不像是无能之辈。 但是于历史走向无甚干系的一个人,至少在他的视角里,并没有他的人。 马背上颠簸,晚风迎面而来,带着几分凌厉又有几分寒冷的意味,倒不是他们急,而是这些百姓等不得了。 大秦的明天仰仗秦王,仰仗朝臣,仰仗将军,也仰仗这些平民的耕作或是奋勇杀敌。 这几天的明察暗访,方才知晓诏令和粮食早就到了地方上,却还是如此这般惨状,当地县令暴戾,民众颇有怨怼,如今他和粮店的老板勾结,哄抬米粟的价格,用官粮赚钱,当真是该死。 才至一处县城,便是这般景象,赵政觉得到底是这样巧呢?还是地方上的官员烂了一片? 如今他才带了几个人,出于妥当和自身安全考虑,他必须先赶回咸阳再作决断,咸阳城不像他们一路上看的破败,赵政此次微服是对的,如若不出去身在这安乐窝里又怎么知道现实的触目惊心。 知道百姓已经到了活不下去要起义的地步,城中张贴告示的墙边围着熙熙攘攘的一群人,赵政让嬴政牵着马挤进去看了方知是什么荒唐的内容:粟千石,拜爵一级。 一张布帛上的黑字,乃是当今相国的谕书,富商缴纳千石粮食便可以封官加爵了,那那些在战场上拼力厮杀的将士怎么办? 商贾之人为官?商人皆趋利避害,只知敛财而不知天下兴亡,他们进了官场,大秦怕是要亡,怕是吕不韦出身商贾,想拔高商人地位之举。 “王上看完了?作何打算?”嬴政饶有兴味地看着人从人群当中出来。 “先生知道是什么内容了?”赵政反问。 “听百姓说的,当真荒唐,这样的事,不需要告知王上吗?”嬴政一时口快,险先失言。 “寡人打算先去问问吕相和母后。”赵政回答人。 “不可。”嬴政上一世就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双方互相妥协,封爵未拜官,这样的结果,嬴政并不满意,到时候商贾之人的土地越来越多,百姓没有耕作又该如何生存?替那些富商耕作,饱受压迫欺凌吗? 土地若分给百姓,便不可买卖霸占,这一世要将这条加进去。 上一世大秦亡的时候便是如此境况,重活一世,总该在一些错误中找到对的路。 “今日王上先处理赈粮之事,至于这件事,等我晚上进宫再同王上商议。”嬴政将缰绳递给了赵政,言语中笃定而不容置喙。 这样的语气赵政并不喜欢,可他还是下意识地去信任眼前人:“先生不同寡人进宫?如今去做甚?回家吗?” 赵政这个家字说的微妙,于他而言,家是什么呢?皇宫偌大也可以当做家吗? “吕相和李斯以及一众门客在方才路过的那家楼里宴饮,朕身为吕相的门客,如今回了咸阳,怎么能不去呢?”嬴政语调轻得只彼此可闻,但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赵政透过人的目光,连他都觉得眼前人心思难测又可怕,偏他还说赵高如何如何。 若不是眼前人与自己是相同的志向,又待自己好的很微妙,没有所求,更多的像是下意识而为之,赵政觉得自己或许是斗不过他的。 “先生一路上风尘仆仆这便去了?”赵政见人的模样多了几分疲惫,哪有原先那般玉树临风前的模样。 “这不去,又怎么表露忠心。”嬴政觉得他这人,重活一世为人臣子,可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帝王术当然也包括看人说话这一项,游刃于朝臣之间,不过是信手拈来。 “先生去吧。”赵政看人的脸色心下莫名的有些难受,这段时日先生清癯了许多,如今回了咸阳,定要给他好好补补。 赵政回宫后不及用膳,只吃了点糕点便去章台宫拟诏令,内容大抵是派人去处置赵政遇到的那个贪官,而后又任命昌平君几人为巡行使,巡视受灾城镇督查粮食发放情况,并给了这几个可靠的官员先斩后奏之权,若再遇这样的贪官污吏便可按律例严惩。 拟完诏书后直奔太后宫中,请安过后说明情况,让太后盖印。 王上欲行国事,还要太后和吕相的同意,即便心中无限感慨,如今的境况也是先将诏令颁发下去。 至于买卖官职爵位的事,既然先生说了等他,那便等他。 明月高悬半空,赵扶苏方才进宫拜见。 赵政烹了茶等他与人提神解腻,想必在吕不韦处吃饱了,也不必为人准备酒食。 赵政摆上了棋盘,二人对弈上一句喝茶为乐,赵政不喜欢和先生两个人端坐着什么也不做谈论时局和政事,总觉得生疏客套许多。 他同赵扶苏,从来都不想只做君臣。 “还请先生赐教?”赵扶苏手执白子先下,他干脆第一子落了天元,该说他胸怀天地之志呢?还是说他让了自己一子? 本来先落子的白子是占优势的,可如今却没了优势。 “以米粟换官爵这件事,本身就是吕相颁布的谕令,他既然趁王上不在做了这样的事,想必是下了决心的,也想过应对王上的对策。 这样的政策,是可以解一时之难,却是累万世之祸矣。 王上若私下同吕相太后商议,若他们不允,又该如何?退而求其次?不允官允爵?”赵扶苏只是替赵政分析了一番,说的还不甚明朗。 却只这样,赵政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必不可行,所以先生是想,寡人明日上朝之时,再行责问这件事。 彼时满朝文武,以军功封爵本就是从商君时候定下来的政策,从那时起,大秦便日益强盛。 士卒征战无不卖力拼杀。 如今缴纳米粟便可以分封官爵,以利弊说之,再以先祖压之。 秦孝公定下来的国策,才有了如今的强秦,如今这般篡改变化。 彼时吕不韦迫于朝中的压力,必然会妥协,只是这番如此,必定会惹吕不韦不快,可寡人与他之间,本就是互相不喜相互猜疑的关系。 他即便手握重权也不敢篡位,若他聪明的话,就知晓其实他并不得人和。 先父留下的孩子,如今就寡人和长安君,难道他要废了寡人立长安君? 凭借他和母后的关系,凭借长安君和吕不韦的关系势同水火,他必然不会这样做,便只有这样而已。 至少这件事上,是我们胜了。 先生,你说是吗?” 赵政长篇大论,慷慨激昂,等一语毕,却听见棋子落于桌案发出的清脆声响,目光看向赵扶苏,才知他已经是倦得睡着了。 昏黄的灯光下,先生一只手支撑着头颅,睫毛卷翘,投下了一片光影,浅浅的呼吸声在这样的深夜却是清晰。 赵政早知先生是世间无二的相貌,如今睡着了,更多了几分温和。 先生的体质并不算健壮,虽然这两年好了许多,可却如此辛劳,岂不是又退了回去? 就这样睡去了,先生这样的人,想必很放心自己吧? 看着人的模样,赵政的心柔软下去了几分。 只脱了鞋子踩在地上,怕惊醒了眼前人的清梦,行至人的身边弯腰将人抱了起来抱上了自己的床榻。 其实他同先生的关系,抵足而眠也未尝不可,只是在身体触碰到人的一瞬间,总会莫名的颤栗,生出许多旖念来。 即便他对男子有想法,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可以,但是赵扶苏不行。 眼前人与自己而言,很重要,他是男子,更是心怀天地之志的人,他于自己而言,比俞伯牙钟子期的高山流水之情还要深厚。 他不愿意以这样肮脏的念头玷污了他,毕竟男子之间为世人不齿。 官宦人家的玩乐还好,哪有摆上台面的。 先生这样的人,应该给他个身份,他如清风明月,而自己都有了后宫,又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 被先生发现,他会生气吧?会不会气的让他那柄含光剑饮血呢? 只是美人发怒的模样,或许也很惑人吧? 赵政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却不由自主地越想越深,最后试图摆脱这样的想法熄灭了油灯跑去了偏殿睡。《 》 26、第二十六章,阳春白雪 长安君成蟜在开春的时候回了咸阳。 秦王政的大公子也出世了,嬴政想,这一世他不需要耗费心力,就多了个儿子,他的人生既然得以重来,扶苏的人生也不该是这样悲情的结束的。 那日,他实在太过疲倦,便在赵政的寝殿里睡着了,重活一世,他总算睡了一回自己的床榻,一夜好眠至天明。 嬴政是同人下棋的时候睡过去的,赵政意气风发地说着他的长篇大论,而自己就这样在人面前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还睡得深沉。 赵政睡在偏殿,比自己醒的要早,看一切晨起一切熟悉的布置,觉得有几分莫名的怅惘,上天给了他机会,可他终究不再是秦王政了。 是物是人非,还是上苍眷顾? 他过完了意气风发的一生,最终败给了英雄迟暮,而用这些经验,给现在的赵政铺路。 可在第一眼看到赵政的时候,这样的情绪便消散大半。 嬴政心知,他对赵政的感情和看法变了,或许不再想着取而代之,也渐渐的将他与自己区分开来,他们是两个秦王政,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而赵政因为自己的到来,有所变化。 他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嬴政待他的心却不像是知己,他过往待自己的桩桩件件,有时候总能让他心口发热。 或许从未有人这样待自己过,原来他也是需要这样的温暖的,只是这样的对待,竟是重来一世的赵政给自己的。 嬴政对赵政的感情不得不逐渐微妙起来,可这里面的事情太过复杂,即便是他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直至扶苏的出生,才隐隐抓住了一丝什么,大公子的出生,他是高兴的,他一直觉得他上一世教育子女不当,这一世或许能亲自当人的先生好好教导他长成。 可又复想到赵政之后会听从朝臣的建议遴选女子,充盈后宫,还会有几十个孩子,就生出了点莫名的情绪。 羋漓入宫的时候嬴政并没有这样的情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改变,妻妾儿女成群,便会高兴吗? 即便是繁花似锦的簇拥,愈热闹,有时候反而越孤寂,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逢迎讨好争权夺利之辈。 始皇帝也同样是人,他需要爱吧?是了,需要有个人真心实意的对待他,关心他冷暖,也知晓他所思所想,在人身边只是因为他是他,而不是因为他是秦王政,也不是因为他是始皇帝。 他和赵政,都一样的。 嬴政终其一生都没有遇见这样的人,家人也好,朋友也罢,亦或是妻子(妻和子),他希望赵政得偿所愿,而不是为了泄欲,或是迫于压力,浪费了女子的年华,也同样荒唐了他自己的。 扶苏出世了,嬴政总找不到理由见他一面,总不能对赵政说:臣想见见王上的大公子?臣很喜欢他? 还有十几日便是扶苏,哦不,现在该叫赵钰的满月宴,那时候嬴政就可以见到他了,为此,嬴政拿出自己的大半家当,又亲自绘了图找了个首饰铺子让人打造一个长命锁。 却在铺子里遇见了昌平君,他似乎也是来为大公子备礼的,如今撞到一处去了,白衣卿相的装束白玉的发冠用玉簪束起,此人有远志也颇为忠诚,出身王族却能体察民情,只可惜不识时局,最终同他的大楚共存亡。 他欲做兴周之吕望(姜子牙),若一直仕于秦,虽说差了吕望千万,但亦能辅佐左右开创另一个盛世,对后世的影响比八百年大周深远数倍的大秦。 只可惜,他是楚国公子,如今的大秦只对韩赵魏发难,他便安心仕秦,来日伐六国的时候,他便是背叛的彻底。 其实也不算背叛,他在秦国的时候,是忠君的,只是他的身份让他需要为楚国,为楚国的百姓站出来,抵挡大秦的铁甲。 “昌平君。”嬴政一拜,叫住了拿着两只银镯欲要出门的他。 “赵大人?”熊启眼里总带着温润的笑意,王室的子弟长得总是不错的,熊启偏好读书胸中也有才干,却有几分读死书的味道,这样的人老实,只可惜生在了乱世,“我只是楚国公子,如今既在秦国疆土又仕于秦,赵大人如此唤我不妥。” 熊启将手上的镯子收了朝嬴政回了个礼起身。 嬴政作恍然大悟状一笑,又躬身拜了拜:“如此,便是扶苏失言,熊大人。” 不止是大人,以后还会跻身相位,和吕不韦抗衡,武将更不必说,到那时就是收拾嫪毐吕不韦的时候。 “赵大人乃是大王之师,自不必多礼。 今不知赵大人有何赐教?”熊启跟着嬴政见人叫来了店家看样子是要打造一长命锁,眼前人深得王上器重,可毕竟是吕不韦门客,熊启对人颇有提防。 “只是偶遇熊大人,便打个招呼罢了。”嬴政漫不经心地说道,将手中的图交给店家,“请问店家以纯金打造这样一枚长命锁要多少钱?” “既然这样,多久能做好?” “朕便十日后来取,多谢店家了。” …… 是嬴政先同熊启打的招呼,如今先冷了熊启的还是他,等到事情忙完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熊大人,既然如此巧遇,不如到朕府上喝盏茶?” “不了。”熊启婉拒,“我府上有事,先告辞了。” “既如此,便改日再会。”嬴政也不留他,也没有留他的意思,在人转身欲要离去之时叫住了人,“熊大人。 朕与熊大人之心,是一样的。 欲开创天下盛世,欲与兴周八百年之吕望相较。” 嬴政雄韬伟略,他所作所为,自认为与吕望相比,那是抬高了吕望,嬴政偶尔也觉得自己狂妄,可世人若有自己这样的胆识、远见、魄力,或许更狂。 他同熊启说这话,是告诉人,不必因为他是吕不韦的门客猜疑,他不屑于朝堂争斗,志向更是不同。 只见那昌平君顿了顿,终是缓步离开。 如果没事的话,他是想同对方好好聊聊的,毕竟来日也是大秦之丞相,只是现在他想见赵政,许是几日未私下里见过,竟有些想。 他之前出走数月都不会有这样思念的感觉,想他活了这样久,除了这大秦江山让他放心不下之外,如今竟有了牵挂。 嬴政求见的时候,成蟜也在,两个人似乎在商量着一些什么,准确来说不是商量,而是争论。 “先生来了?”赵政见了自己方才眉眼舒缓上不少,又倒了一觥酒推至空位上,抬眼看着嬴政,“先生坐。” “你方才说的可以继续说。”赵政看着成蟜的神色犹豫,只是赵政遇事都不会避着他的先生,即便嬴政不来,之后也会同他说的,避与不避,都一样的。 “弟想前往韩国入仕。”成蟜又重复了一遍。 嬴政的神色倒是复杂了起来,如今成蟜才十三岁,他记得上一世是十四岁时候的事情,怎么现在他就觉得自身难保了吗? “你才几岁?何况韩国君主暗弱无能,你去了能做什么?”赵政一觥酒一口闷,显然是有些不悦。 “王兄十三岁已经是秦王,臣十三岁为何不能前往韩国?”成蟜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很少,这算是第一次,见人又咕哝了一句,“暗弱无能才好。” 嬴政笑而不语,是暗弱无能才好,不然成蟜又怎么诓骗游说韩王将几百里地献给秦国,既然抵抗无用,不如献城,得一时安宁,即便是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 “要我说,不如放了君上去,也好建功立业。”嬴政笑着打断了二人的剑拔弩张。 “为他国建功立业? 有识之士都是前往强国以求施展抱负的,那韩国迟早要亡。”赵政又饮了一觥酒,脸上泛起几丝红晕,恼怒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上一世的自己不是这样的,他虽然对这个弟弟有情,但没有这样在意,更多的是忌惮,所以放了人去韩国。 可如今的赵政,更像是个人了,而不是那个为了成就大业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始皇帝。 “君上想见见世面,总归是王上的手足兄弟,想必心性有相似之处,王上拘着也不妥。”嬴政想成蟜绝不是世人口中的无能之辈,不然又怎么使得韩献几百里地于秦,他有雄韬伟略,大秦却容不下他。 而且成蟜并不安分,迟早兄弟之间都是要兵刃相向的,只怕赵政来日会伤心。 “你想去,便去罢。”赵政大手一挥,这事便定了下来。 成蟜起身一拜:“既如此,便谢过王兄了。” 赵姬和吕不韦都容不下他,他有赵政的允许便已经足够。 偌大的宫殿里,如今只剩下他们二人, “王上是知晓成蟜为何要去韩国的吧?”嬴政问他。 “为了保全他自己。”赵政答,因为知道,所以不悦,成蟜即便有异心,那也该由他来处置,而不是因为吕不韦这些人迫使成蟜出走他国。 “既然是王上之弟,血脉相通,便让他去罢,说不定还能为大秦立功呢? 只是王上,长安君颇有城府,还要小心。”嬴政自认为年纪大了,不像赵政般豪饮,毕竟这般吃酒伤身。 “寡人知道。”赵政当然了解这个弟弟,他在意他,也忌惮他,更是因为吕不韦做的事太多了,让赵政这个秦王当的颇为憋屈。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造反的时候,讨伐你的名头都是在往你的最痛处,你的心口戳,他说你并非子楚所生,乃是赵姬和吕不韦之子。 可是这件事,嬴政不能告诉人知道,若到了那时…… 嬴政的手紧了紧而后又舒展开来,看向不远处的琴:“臣为王上弹琴吧?” “好,寡人要听阳春白雪。”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也,王上倒是惯会挑这样难的曲子。” “先生又舍不得拒绝寡人,知音难觅,即便和寡,有一人足矣。” 嬴政指尖抚摸过梧桐木制的琴,指尖触碰上琴弦,发出清雅之音,余光看向赵政,总觉得人的眼神不一样了。 有时候的话里有话,连嬴政也看不懂眼前人到底是把自己当做知音,还是旁的。《 》 27、第二十七章,翻墙 又是一年荆桃开,微风吹过,粉白的花瓣如雨般飘零散落一地。 牡丹华贵,秋菊高洁,红梅映雪,是各有千秋之景象,嬴政偏爱春日里百花盛开争奇斗艳的景象。 万紫千红岂不比一枝独秀更有趣? 花如此,人亦如此,有比较才有高低,有竞争才会有危机感。 搬一案台席垫于院中,伴着花香鸟语抚琴,这一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什么时候,赵政慢慢地脱离自己的预料,从而瞒着自己去承担和解决一些事情了? 孩子长大了,慢慢地有了自己的心思和想法决断,这是好事,秦王政从来都不会受人桎梏的,即便是自己的先生也该是如此。 可当嬴政意识到他慢慢地开始无法掌控和猜透赵政的心思时,却并不愉悦,赵政注定是鸿鹄,即便经历的事情有所不同,他也不会是燕雀。 或许吧,或许是自己掌控欲太强了,没有人是真正的白璧无瑕,总归有所缺陷,但人是有强弱之分的,亦有高低贵贱之分,真正区分贵贱的不是血统和爵位,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墙头窸窣的声响让嬴政停住了动作,一只手搁在桌案上微微仰头看向发出声响的方向,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笑意,他或许猜到是谁了。 墙头忽然出现十六七岁的少年,双脚跨坐在墙上目光扫视了一圈环境,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嬴政的方向,脸上扬起一抹粲然的笑意似是比这三春盛景还要好看,少年人注意到嬴政的目光,只朝人招了招手:“先生。” 然后还不及嬴政回应他,一个翻墙跨越的动作,从墙头栽了下来,整个人就这样翻倒在了地上然后痛呼出声。 嬴政忍不住蹙眉,还是从位置上起身朝人走了过去,步调有几分优雅的急促,看人从地上坐了起来好不狼狈的模样,衣衫上沾染了泥土,手上脖颈上有些被枝桠划伤泛着狰狞的红。 “你故意的?”嬴政在人面前蹲下身,劈头盖脸地便是这样一句话。 赵政扬起一抹无辜的笑来,松泛着手上的关节:“先生疼我的,寡人是怕先生不理寡人了,还是生着寡人的气。” “你这样朕才生你的气。”嬴政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没脸没皮的模样,将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又掸了掸人身上的尘土,“可有摔伤?” “不生寡人的气?称病说是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可这琴声可是悠扬啊,寡人是情非得已了才翻墙而上的。”赵政与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看得人喉咙微微有些发痒,只略微移开了目光又忍不住再去看人一眼,“就被树枝划了几道,并未摔伤。” “下次不要这样做。”嬴政告诉人。 “那先生可原谅我了?”摔是故意摔的,可他也是有分寸的,权且是为了哄先生的,那件事瞒着先生是他的不对,可他是秦王,不需要事事与先生商量,他有自己的打算,有时候先生也未必是全对的。 “没有怪你,朕只是在想自己的事。”嬴政拉着赵政到水缸前用水瓢为人清洗伤痕,他想替赵政铺路,可赵政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可以理解,他们都是不受桎梏的人。 “什么事?”先生的手指抚摸过脖颈的感觉很舒服,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被划过的肌肤带着几分滚烫的温度,热意蔓延到心口,赵政觉得既舒服又有些失控。 “吕相欲要将他女儿许配给臣。”嬴政回答道,其实娶谁都无所谓,可他偏不想娶吕不韦的女儿,无异于往自己身边放了一双眼睛,“他开始疑心臣了,对臣并不放心。” “不可以娶她。”赵政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随后就后悔了,先生迟早要娶妻生子的,不娶妻又该如何? 自己的旖念要是被人发现,先生会讨厌的吧?何况自己已经有了妻子,又以怎样的立场约束嬴政? “朕已经婉拒过他了。”嬴政脑中想的其实不是这件事,前段几天,嫪毐的事发,嬴政才知晓赵政已经用他的方式处置了这件事。 此时的嫪毐权势未盛,其实他是不是宦臣,脱了便知,一切便不言而喻,赵政用一绝色的宫婢引诱之,待时机成熟,便找一宦臣去捉奸,小内侍看见人的时候,那二位还在颠鸾倒凤呢。 吕不韦会以为是嫪毐控制不住自己秽乱宫闱而被人发现许是巧合,即便有疑心也不敢发作。 此时秦王大怒,对嫪毐处以腐刑剥夺其爵位收回封地便是理所当然的事,又将嫪毐送回了赵姬的身边,对于二人的私情只字不提,算是保全了太后的颜面,这件事千错万错便是嫪毐的错。 吕不韦和赵姬只担一个识人不清的名声。 这样的结果,是损失最低的结果。 这样的大事,嬴政却是一概不知,他替赵政铺路,可赵政有时候未必需要他,赵政有了自己的打算,用这样的一条计策这样早的处置了嫪毐,又惩戒警告了吕不韦和赵姬。 吕不韦和赵姬势必会提前对赵政心生忌惮,赵政在意他的母后,他不是自己,没有那样心狠,即便心中有所想,他也依旧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此时的赵政,有自己的心胸和谋略,也有扶苏的人性和仁慈,知晓君王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个王上,他做的比自己好。 “王上此举,嫪毐必定对你怀恨在心,你是想太后对人有情还是无情?”嬴政知晓此事第一句话便是说的这句。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他一个宦臣,即便能掀起风浪,又有多少人会支持他? 若母后真的对人有情,便不会嫌弃他,也该知晓寡人是格外开恩了。 若是母后只是重欲,那即便有几十几百个嫪毐来,寡人也拦不住。”赵政的言论很清楚,他考虑好了自己做这件事所可能发生的一切后果,才去做的,“寡人知晓先生有更好的法子,你想的法子寡人未必想不到。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法子。 可是先生可曾考虑过,她是我母亲?” 她何止是你母亲,也是朕的母亲,嬴政不禁扪心自问,他是否过于心狠了一些,像这样退一步,又是否真的能海阔天空呢? 赵政保全太后的颜面,太后是否也该顾全儿子的颜面? 他不知道,这个决断和选择嬴政无从猜测起,可他却明白,赵政此刻选择的,是他以前想选择却无法选择的。 嬴政尊重对方的决策,可事态脱离自己的掌控的无奈和失控,让他心生了几分茫然,于是乎便闭门了几日,他不是生赵政的气,而是要好好地规划一下未来的路。 他自诩为了解自己,可他忘了,既然赵政是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他便不会事事听一个人的,信任的依赖和一味的顺从是两码事,即便赵政也懂自己,可他也会有自己的思想和打算。 嬴政不能控制他,让对方事事跟着自己走,而该在合适的时候引导他,他会长成比自己还要合格的始皇帝。 人非圣贤,如果做错了什么不算严重的事,再改正过来便是,只要他听得进去自己的话,如果有一天听不进去了。 嬴政眸色微暗,心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带人到了屋内给人涂药,指腹抚摸过人的脖颈,轻柔而缓慢。 冰凉的触感让赵政微微缩了缩脖颈:“这样便好,吕不韦的女儿不能娶的,到时候只会是先生的羁绊。” “王上可有喜欢的人了?”嬴政觉得这段时间,赵政言语里对于男女之情总是表现出一种崇拜向往的感觉,他是情窦初开?还是有了心仪之人? 按理说应该不会,赵政在自己未曾注意的时候接触了什么女子吗?又是什么奇女子能入赵政的眼? 鉴于自己过往几十年的辉煌战绩,嬴政在这方面从来都是深信不疑,从未将人喜欢的对象往男子身上想过。 “没有,只是看了一些书,心向往之。 大业未成,儿女情长未免太过虚无渺小。”赵政心里咯噔一下,不免感慨嬴政的心细,只下意识地否认了。 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拒绝了这桩婚事是出于大业考虑,那以后呢?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虽说先生并不尊儒法,但这自古以来腐朽的观念便是如此,何况人皆有七情六欲,如果有一日,先生要娶亲的话?不如就将先生掳了进宫锁起来? “王上有这样的想法是好的。”嬴政觉得这样的才是赵政,全然不知赵政心中所想,“大公子最近怎么样了?” “长开了一点吧?好歹没那么丑了。”赵政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而后看着眼前人的眉目又道,“先生这么喜欢他? 或许比喜欢我还要喜欢,许是我长大了,不得先生的欢心了。 先生喜欢小孩?还是说自己想要小孩了?” “你又开始胡说了。”嬴政无奈,赵政怎么感觉越长越回去了?什么叫做丑,岂不知扶苏以后会长成怎样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臣只是觉得大公子面善,自然的心生亲近。” “所以用大半积蓄给他打了长命锁,先生从未送给寡人如此贵重的礼过。”赵政这话像是与小孩子吃醋一般。 “王上说这话可就冤枉臣了,王上稀罕这些金银饰物吗? 臣送与王上的礼,哪一件王上不喜欢?”难得他们未谈国事天下事,只是这样随意闲聊着,几日的思绪都舒缓下来的自在。 直到小厮过来说吃饭了,嬴政才带着人起身:“既然王上来了,还望不要嫌弃臣家中的饭菜简陋,一起留下用个饭吧。” “好啊,不嫌弃的。”赵政仰头看着人,喜悦又率真的模样。 嬴政有几分无奈,赵政吃准了这幅姿态自己会心软,可不知什么时候露出獠牙来又做一些自己都无从预料的事。《 》 28、第二十八章,微妙 这世上,有一些人臣服于理想,有一些人臣服于情感,而有一些人他只臣服于强者,当那个强者不再的时候,便生了谋逆之心。 赵高属于后者,嬴政活着的时候他兢兢业业了一辈子,而死后即生了谋逆之心,他心中一直有反骨,只是被强者压着隐忍不发。 而蒙家、王家,则属于前者,他们世代为秦所用,更不用说平六国之时六国之中有五国王家都占据大功,称得上功高震主。 但嬴政依旧重用他们的后世子孙王离、蒙恬,这些为秦立过大功的武将都得以善终。 并不是嬴政自负自己觉得能镇得住他,而将几十万的兵权交与他们,若有万一,必又生乱。 而是他们足够忠,他们臣服于大秦,臣服于王上,臣服于理想,嬴政觉得,他重用的武将长的都是风骨,而文臣长的都是心眼,蒙恬随着扶苏去了,王离被俘虏后也死了。 赵政让姚贾去做县丞了,李斯太虚伪,昌平君又太朴实,王贲地位太高接触的也少,思来想去,嬴政找不到一个可以消遣的人。 他想去找赵政,又不想去找他,他和赵政可以推心置腹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可以因为人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就可以猜得出来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但是,因为赵政很长一段时间对自己的微妙态度让嬴政觉得不适,便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近了,嬴政活了几十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近的仿佛你的每一寸生活都已经有了被人入侵的痕迹。 即便那个人是你自己,嬴政一时间也接受不了,或许是自己的出现让这个时候需要情感的自己产生了不正常的依赖。 嬴政心中闪过一个异样的念头,一时间却没能抓住, 反正赵政从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且让他先一个人操劳去吧,嬴政这段时日只练剑习字抚琴,好不自在惬意。 可即便这样,赵政是王上,他要传召自己,嬴政还是要去的,毕竟他是王上,而且嬴政想远离一点人,但并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嫌隙。 嬴政对咸阳宫是很熟悉的,因为不想遇见太多的人,便挑偏远的路走着,重生后的他肩上的担子有了可信任之人扛着,他偶尔也就犯犯懒。 这个时候,秦国将士攻下赵魏二国的城池若干,又设立了东郡,因为是赵魏二国遗民加上语言文化的不同,其实并不安定。 不如就向赵政请辞去东郡呆上一两年再回来,那个时候秦国朝堂内部的不安定因素应该已经处理完毕,而赵政也应该亲政了。 只是这样是否心狠了一些? 明明之前,嬴政说,他会陪着他,怎么就不做数了? 其实没有自己,赵政也能成长起来,那时候他或许对待自己的的态度就会在正常的界限里,而一个人经历过这些动乱,他也能心狠一些。 嬴政舍不得的,因为他经历过比这还要难过的动乱,彻底抹灭了他对感情的期待和向往,他又怎么舍得赵政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百般挣扎之下,嬴政一时间也难以作出决断,倒是这样偏僻的路上撞见了他一直想见一面的人:“夫人。” 嬴政移开目光不去看她只是一拜,恪守着男女大防,这位夫人是赵政的羋漓夫人,上一世也是自己的夫人,可惜他了解人太少了,只知晓她有几分气节,不是在后宫里争风吃醋的小女子,等想开始了解,又来不及了。 “你是深得王上喜爱的那位先生吧?”羋漓倒是不避,只盯着人看,“先生这是去见王上? 若是不急的话,我想同先生说说话。” 羋漓的邀请让嬴政愣了一瞬,好歹她也是赵政的女人,第一次见面便这样热情相邀,是不是不好? 嬴政是不介意羋漓能另觅有情人,但是她不能瞒着赵政找上自己吧? 真不怪嬴政想太多,自古以来后宫女子同前朝臣子就不能走的这样近的,还这样热情相邀。 “臣不胜荣幸。”即便如此,嬴政还是应了下来,他想知道羋漓想同自己说什么。 “既如此,便陪我走走罢,这里清幽,树影窸窣,光影交错,甚是有趣。”羋漓走在前头,也不管嬴政是怎么想自己的,又是何种态度。 “我不喜欢赵政。”羋漓微扬着她那高昂的头颅说道,“其实他也不喜欢我,我们两个,一个是一国公主,一个是一国王上,为了两国的和平是假,皆身不由己是真。” 羋漓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地笑了,她可记得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赵政像个三贞九烈的贞洁烈妇一般,若不是外边有人守着,他怕是就跑了,自己都不介意的事,他又介意什么,后来算是明白了,他是心里有人了:“赵政说,等他亲政了,天高海阔,便放我自由,届时便告知我的父王我因病去世了便罢。” “为什么?”嬴政的为什么问的是许多事情,譬如说,为什么和自己说这样的事?臣子应该没必要知晓王上的这些私事吧?何况他和羋漓才第一次见。 为什么赵政愿意这样潇洒地放开羋漓?上一世这个时候自己的想法是自己的所有物,即便是死了,不该是自己的。 这和往日的自己大相径庭。 还有就是,羋漓为什么可以这样潇洒,甚至可以放下扶苏?不似一般女子儿女情长,她对扶苏是有情的,所以嬴政才有这样的疑问。 “你问的是哪个为什么? 赵先生,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和他很像。”气质上的相像,怪不得赵政会喜欢这人,只是这位赵先生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为什么同你说这些事情吗? 可能是后宫太无聊吧?没有人可以说话,见你便心生亲近。 我已经用自己尽完我对楚国的责任和父王对我的养育之恩了,你肯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是楚王庶出,并不受待见,扔在外面养了几年,需要我了才想起我来。 我是女子,但并不束于宫墙。 我见过大海的波澜壮阔,在高山之巅俯瞰过天地的宽广,也曾在山水之间泛舟,在汨罗江凭吊过屈子。 我见过文人墨客的风雅,游侠将士的挺拔。 见过这些的我,怎么愿意从一个囚笼换到另一个囚笼了此残生,只贪恋于儿女情长。 赵先生,我儿时曾立志,不求成为像妇好一般能征善战的将军,也不求能成为像许穆夫人一般有才情的诗人。 但要成为胜过寻常男儿的女子,我想要的国泰民安是去战场上打下来的,而不是靠公主和亲得来的。 何况大秦攻下韩赵魏之后,真的能放过楚国吗? 即便大公子有一半楚国人的血脉?” 嬴政惊讶于羋漓的豪言壮语,也佩服她的远知卓见,大秦的目标从来都是统一,而不是吞并一点土地就可以满足的。 即便现在的大秦和楚燕齐交好,那也是因为离得远,远交近攻循序渐进,是从秦昭襄王时候就定下来的政策。 “大丈夫志在四方,七国人都曾是周天子之臣,又何必在意自己的血脉?”楚国还想靠着秦王政的大公子,未来的王储保全和平吗?嬴政觉得这样的想法倒是有趣。 怪不得,扶苏是赵政和羋漓的孩子,如果不是上一世他不会教孩子之后又让淳于越教导他的话,定然能带大秦走向繁荣,只可惜…… “先生曾是韩国人,如今替秦国效忠,是有资格说这番话的。”羋漓回头看了人一眼,他自信的模样真的和赵政很像,她也这样想过,但或许她是公主,总归跳脱不出家国的桎梏,那个自由描绘的太远了,而且赵钰她其实是放心不下的。 自己不愿意桎梏后宫,赵扶苏这样的人会臣服于赵政的喜欢吗?只怕未然。 “是我叨扰先生太久了,王上只怕是等你等的急了,先生先去吧,我一个人再走会。”羋漓在人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赵先生,江山社稷是很重要。 珍惜眼前人也未必不重要。 我看得出,你心里很孤独。” 嬴政只是微微颔首,羋漓有些话说的嬴政云里雾里的不解其意,或许是上一世的缘分让羋漓觉得面善吧,才会说上这样多。 是啊,见过那些的人,又怎么甘心做困于宫墙之中的雀鸟呢?她是公主,生来高贵,到头来也成了牺牲品。 嬴政是有过女儿的人,因为他有女儿,所以有时候便更能理解女子的艰难处境。 人活一世,各有各的难处,即便他贵为始皇帝,很多时候也不能随性而为,在苦难中寻找快乐罢了,那为数不多的愉悦便是你活下去的理由。 “先生最近在躲着寡人?”赵政见到人第一句便是这个,或许是他藏不好自己的情感,先生又心细,让人觉得不舒服了,可有些的事,是他的情不自禁,“东郡方才设立,如今还不太安定,不如先生替我去管一管东郡吧?好过扔在吕相父手里,大秦的将士打下来的,他倒是觉得功劳最大。” 嬴政还未自请,赵政便先将他派出去了,嬴政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应下:“是,臣一定尽心尽力。” 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一时间分不清是什么。 “不要你尽心尽力,寡人是见先生这些年太累了,让你去东郡调整休息一段时日,为期半年,先生得回来帮我,我离不开先生。”赵政主动放人走,总比他开口说要来得好,他给人空间,也给自己时间想通一些事情,不是想政事,而是私事,他和先生之间的事。 最开始的一丝旖念疯长,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或许彼此都需要分开冷静下来,先生清风明月,他不该对人有这样肮脏的心思,可是有些的事本就难以自持,他是怕被人发现了之后会失去先生,他是王上,怕失去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那颗不自觉对自己好偏向自己的心。 先生的心思全在他的大业上,又怎么知道他一个十六七岁少年人的春心。 嬴政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赵政会有这样的决断,他似乎越来越不了解这个赵政了,嬴政最后说了句:“是。” “既然先生要离开咸阳了,不如再陪我去一趟骊山?”赵政邀请道。 这一次嬴政没理由再拒绝,只得应下。《 》 29、第二十九章,既见君子 信任绝非顺从,嬴政有他的计划,赵政也有他的打算,嬴政比赵政的法子永远都要冰冷到不近人情几分,这样的法子赵政并非想不到,这是最快最好的法子,但是对自己太狠了,狠到赵政有几分怀疑嬴政对自己的偏袒和关心的真假。 赵姬是自己的母亲,赵政又怎么会忍心呢? 可他不知道的是,嬴政在他的计划里已经尽量去保护和考虑到赵政的心情了,这件事是赵政迟早要面对的,嬴政曾经经历过的和下的决断比这还要狠。 可赵政没经历过这些,也不清楚嬴政的想法,于是乎他瞒着嬴政有了自己的决断,更温和的决断,给他们母子之间留有余地和喘息的决断。 但这绝不是他们之间关系变化的理由,是赵政有时候的难以自控让对方觉得不舒服了,他们之间的亲近过了界。 先生不是女子,更有吞吐天地之志,为了他的大业仿佛一切皆可抛,他活着的一切目标便是如此,但是和自己的志向不同。 赵政对那个描绘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和想象他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即便成竹在胸也会有几分不确定。而赵扶苏看起来就像是那个未来曾经到来过,笃定而确信的姿态,却又带着几分怅惘。 他对赵扶苏有无数的疑惑和不解,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呢? 一切的心思都化作了喜悦,这样的喜悦和在政事天下事上谋划算计过后的自得的喜悦是不同的,大抵是一种如黄河之水奔腾不绝证明自己和疲倦劳碌过后得到回馈的喜悦。 而另一种是山间清泉涓涓细流见到他你便高兴了,这样的喜悦让人觉得甜蜜,又苦涩且无需回报。 在确认自己对赵扶苏的喜欢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子,可在确认过后又觉得理所应当,仿佛除了赵扶苏之外,他是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赵扶苏这样的人物才值得他满腔的热忱。 但若是把他们之间的感情用寻常的男女之情来比较也是不够的,赵政对人有占有和侵略的欲望,可愿意为了诸般因素克制住这样的欲望,他是王上,想要什么没有?可他想要的不是想得就能得到的,人心是世上最难揣测的东西,何况是先生的真心? 喜欢不是将人绑在身边,让人觉得拘束,他有了喜欢的人,便更理解母后的心思,又为何不喜欢自己。 就像自己对赵钰的感情一样,或许是复杂的,如果没有先生的存在,赵政又管后宫中有多少夫人,他又有多少儿女,可现在不同了。 而母后曾是他人妇,其中的心情也或许更为复杂。 感情于大业而言是最无用的,可他又被这旖旎的心思羁绊住了。 这样的感情并不影响赵政对未来的判断,而赵扶苏看重大秦的程度更不会比自己低,也因此,赵政放纵了自己,权且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必要,也可以挥剑斩情丝。 并不是赵扶苏不重要,而是这天下比赵扶苏重要,他们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在,如果让赵扶苏选的话,他也会这样选。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在自己心中可以与赵扶苏相较,也或许包括了自己,但是千秋大业和赵扶苏,他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后者。 说他狠心也罢,绝情也好,若是有那时候,他会比那些指责他的人更心痛和无可奈何。 或许无情才是君王对黎民百姓最大的公平,若说如此,先生比自己其实是更适合当这个秦王的。 骊山绵延逶迤,山清水秀之色,若是能在这开垦出一亩三分地,于此终老也是好的。 赵政今日将他的承影剑也带了出来,含光承影相传为双生之剑,可他和先生的默契和心有灵犀或许比这双生之子还要来的微妙一些。 侍从跟从在后,不远处的书生成群地扎在河边,或许趁此风和日丽的天气在此处饮酒作诗,高谈阔论天下时局。 “先生不日便要启程,已许久未考察学生课业,如今学生想在这里向先生讨教一二。”赵政持剑一拜,便是不容拒绝。 他喜欢和人争锋相对的肆意潇洒,只听赵扶苏说了句:“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赵政清楚,一直以来都是赵扶苏在给自己喂招,若是真的打斗起来,赵政是完全比不过人的。 君王持剑,不必争强好胜,处处逼人,这把剑该为谁而持? 自然是为天下人而持,该指向的是这世间的不公和欺善怕恶的刍狗。 利剑不在手中,而在于心,善于用人,王贲、李斯、昌平君、甚至于先生,这些人都可以是他手中之剑。 为天下人持剑,而天下人也尽可为剑。 劈、刺、穿、压、挡…… 一招一式,赵扶苏出的都极为普通却又恰到好处,风轻云淡。 第一次比试的时候,赵政就是被人这样的打法刺激了几分,自己的剑法就不能给人一丝一毫的压迫吗? 赵扶苏说剑虽冰冷,却是君子之剑。 赵扶苏说君王用剑不该如此。 赵扶苏说王上的一招一式太过花哨却不实用,是在舞剑而非用剑。 …… 先生说过的每一句话,赵政都记得,无论是剑法,还是为君之道。 一招一式,先生有意让他,二人打了约莫两刻钟,汗水浸湿了衣衫,微风拂过,顿觉凉爽,好不肆意快哉。 二人收了剑,就这样躺在草地上,阳光洒下来有几分睁不开眼,赵政胸膛起伏微微喘息着,余光看向赵扶苏。 只听人说了句:“王上进步神速,已经不需要臣再教导什么了。” “先生谬赞了。”赵政回答人。 先生的语调里是夸赞,却莫名听出了一丝怅惘,阳光洒在人的身上,卷翘的睫毛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先生垂眸小憩着,带着几分试剑过后的喘息撩人,脸上依稀可见细碎的绒毛,唇红齿白,喉结微微滚动,面部的轮廓被光线晕染开,赵政觉得先生比书中描绘的公子还要俊美。 一股燥热之意涌上心头,赵政移开目光不敢再去看他,二人便这样休憩着,花香鸟语岁月静好,生逢乱世,可人总不能偏安一隅。 那群书生的声音越来越近: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魂兮归来~”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犹未悔。”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 他们吟诵的,皆是屈子的诗,念得哀伤又怅惘,是以诗明志,人有爱国之心,但能做到如屈子那般也是难得。 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投身汨罗,又怎么能叫做愚忠呢? 这世上,最可惜的便是,有才却不得志,报国无门心生绝望。 像先生这样的人难得,世人能如屈子那般,便已经足够名垂千古。 “今日是什么时候?”赵扶苏忽然的疑问打断了赵政的思绪。 “五月初五,有什么特殊的吗?”赵政下意识地反问,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屈原的忌日,这些人是楚人,缅怀他们的屈子,也是在感叹自己。 “魂兮归来。”赵扶苏低声说了句,唇角微弯,岂不知这样的结局对屈原而言已是最好的了,平定六国后,又该有多少爱国之人无可奈何的绝望最终也选择了和屈子一样的结果。 “先生,我们也去。”赵政坐起身理了理衣衫便朝人伸手,见人犹豫之后还是搭上了赵政的手。 先生的手,既有文人的纤细又有武将的力量,牵着很让人安心。 于是乎,二人便甩开了侍从跟进了这书生的队伍里,文人不得志,却比朝堂上的文臣要理想,即便多出了两个人,也笑着接纳了。 二人学着他们将米食丢进了河里,又哀怆地读着诗,累了便坐下来休息,在天地之间高谈阔论,如这翱翔于天际的鸿鹄般自在而快意。 他们都是因为战乱亦或是历史来到秦国的楚人,也或是因为自己的志向而游历诸国想得到重用的门客。 但都因为着一个相同的原因聚在了这里。 赵政难得这样放空了自己,就这样听人谈天说地,饮一觥酒,醉了也或许未醉,他们之间或许不相识,但此刻尽可以吐露心声,抒解自己的郁结和不快。 也听他们的志向和抱负。 赵扶苏眼底含着细碎的笑意,就这样听他们说着,有时候赵政总想,他或许和自己是一样的,并不是那样穷苦的出身,不然又为何不识耕具,分不清米粟。 又会对一些新鲜的事物有着那样的好奇,他这个人,真的很有趣,有趣到赵政去查人的底,却又是再寻常普通不过的人物。 却有着那样的胸怀和远见,那样的才识和武艺。 这天,他们过的很快意,可是快意的过后便是分别,他不想人离开,可让先生去东郡的事,是自己的意思,如今即便生出几分后悔来,也该放了人。 郎中令的位置暂且交付与王上,赵扶苏离开那天,赵政并没有去送对方,却在对方离开的下一刻,就开始思念他了。 若是先生在,或许能和自己对弈上一局。 若是先生在,这奏章上的事或许能同自己说上一说。 若是先生在,这件事一定是他去处理的。 ……《 》 30、第三十章,东郡 嬴政抵达东郡的第一件事不是去上任,而是体察民情,东郡原本是赵魏之地,不久前才归秦国设立东郡。 上一世没有机会,只在万人之上的位置大刀阔斧的改革,可是下面的人有没有尽心尽力他并不知道,而理论运用于实践又是另一方面,没有什么制度是完美的,只能说孰更优罢了。 如今他有了这个机会,有时候学一学姚贾也无妨。 大秦的制度,若是皇帝昏聩无能,这世道顷刻便乱,胡亥便是个例子,所以培养太子该慎之又慎。 皇室以天下为奉养,就该为天下人尽义务,负责任。 嬴政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虽未及弱冠,却是上一世给他的束发冠的习惯,十八九岁的年纪看上去便成熟稳重上一些。 一手牵马,一手执剑,仿佛是游历至此的游侠: “我称过了,说是一斤就是一斤。” “你这哪里有一斤,半斤都不到。” “我当着你面称的,老太太,你是长了眼睛的。” “你这个称作假了。” “我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了,第一次有人说我的称作假的。” …… 街市上一老妇买鱼,老翁卖鱼,买卖不成便开始缠斗了起来,这样的场景不止是这样一出,这里秦人、魏人、赵人,各占一部分。 书生买一卷《论语》,又叫嚷着文字不通要退货的,还有他魏人的铺子不收赵国的钱币的。 只这样一个下午,嬴政便看清了大秦打下来的土地只是一块地而已,之后会乱也是情有可原。 都说上行下效,可有的却是阳奉阴违。 赵人魏人皆不把自己当做秦人,而官员也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活中多有不便,又如何不乱? 官员不管百姓,只管原先地方上的贵族,沆瀣一气,皆高人一等。 秦法和制度是制定了,可未曾普及,也是一样的。 “别打了,这位老妇人的钱便由朕来付。”嬴政一手牵马执剑,行至二人面前制住了二人的动作,几枚铜钱落入老翁的手中,这才作罢。 “谢谢公子了。”老妇人说话带着极重的乡音。 “老婆婆原先是魏国人吧?七国度量衡皆不相同,却不是缺斤少两。”嬴政同人解释道,“何不去了解一下。” “没必要的,我们这又不是咸阳邯郸。”老妇人摆了摆手,“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仗才能打完,老百姓就想过个太平日子而已,我都不知道我是哪国人咯。 今年这块地是赵国的,明年是魏国的,后年又变成了秦国的。 你说有趣不有趣?” “会太平的,到时候七国会统一,就再也不用打仗了。 老婆婆如今是大秦子民,子孙也可去参军建功立业,到时候大秦分给你们田地,嘉奖您的子孙爵位,你们就可以世代衣食无忧了。”嬴政重活一世,才算是真正地去了解百姓。 “哪有你说的这样好?公子别骗我了,这些都是贵族老爷,他们有钱人的。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我们的吗? 会说话的牲畜哦,可不就是吗?给碗饭吃,叫我们去送死就去送死,谁家的儿子含辛茹苦拉扯长这么大的?上了战场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 还分地?这天下是给那些官老爷打的,给那些个王打的,又不是给我们老百姓打的。”老媪话虽然这样说,眼底却是不甘。 是啊,都是人,谁又甘心呢? 嬴政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只陪着老妇人走一段路。 “公子要不要去我家吃个饭?我厨艺还是不错的。”老妇人的盛情邀请,嬴政婉拒了,他们已是不易,他又何必去蹭人一顿吃的。 “老婆婆,我还有事,这便先告辞了。”嬴政微微一拜,便牵马离去。 贵族之所以是贵族,是因为他们的血统,可有些人的言行举止却撑不起他贵族的身份。 若要改变,任重而道远,是需要世代的潜移默化,而非嬴政一代人可以做到的事,逆天而为不可取。 残阳似血,映衬在人的脸上,十几岁的少年人意气风发,嬴政跨身上马,直奔郡府而去,嬴政的位置不是郡守、郡尉,而是郡丞,毕竟他不会久留于此,郡丞这个职位已经足够。 此时的郡守为吴宪,姬姓吴氏,只这样一个传承了千年的姓,可不就是贵族吗?他在任期间,无功无过,如果这样都算是无功无过的话,那那些有大过的官吏该是如何模样? “赵郡丞。”嬴政带着绶印策马前往,或许他得到了消息只远远地就在门口迎接,郡丞的职位不大,但秦王师的位置难得。 嬴政下马回礼:“郡守亲迎,下官不胜感激。” “郡丞客气了。”吴宪的礼节客套不算谄媚,在府内已经摆好了宴席只等嬴政,如此珍馐,虽不及八珍之餐,但也足够丰盛。 酒席间觥筹交错, “赵先生如今几岁了?” “一十有八。” “赵先生乃赵氏,有姓氏之人皆出身不凡,想必赵先生祖上也是士大夫公卿吧?” “回郡守,扶苏家中世代乃乡野村民,出身寻常。” “赵先生可曾婚配?”吴宪的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之色,虽微不可查,嬴政还是捕捉到了。 “不曾。”嬴政回答。 “我有一女,年方二八,正当妙龄,可与先生相配。”吴宪是想靠着自己攀上赵政? “承蒙郡守抬爱,只是下官曾在王上面前发过誓,天下未定,不敢娶亲。”嬴政只得打着赵政的名头婉拒。 吴宪眼底的鄙夷之色更甚,黄口小儿,并无出身,仗着王上的抬爱也敢如此猖狂:“既如此,便是在下唐突了。” 可嬴政便是如此猖狂了:“如今东郡方才安定,王上深感郡守操劳,特派下官前来相助,敢问郡守,如今城中的魏人,赵人,如今是否为秦人?” “东郡是大秦的疆土,城中之人,自然是秦人。” 嬴政将手中的酒觥随手搁置在案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他如今便是狐假虎威了又怎样?总之他还有赵政的手谕:“既如此,为何如今东郡的赵魏之人用的还是他们的钱币,不识大秦的律法和军功之策。 度量衡皆不统一?” 嬴政眉眼微挑,余光瞥向吴宪,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明明只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又是这样的出身,怎会有这样的气势? “王上手谕,让下官来敦促郡守,既是秦人,如今又该如何?”嬴政搬出赵政来压人。 “东郡禁止再用其他钱币,皆用大秦的度量衡。 将秦法和军功奖惩之策张贴于城门上与众人知晓。” “嗯?”嬴政唇角微弯,带着几分笑意,指尖轻点桌案,“赵魏之人可识得大秦的小篆? 又有多少人识字? 赵魏的钱币不许用,那也是他们辛苦挣来的,你这样又置百姓于何地? 他们又怎么知晓大秦的度、量、衡与先前的区分?”嬴政歪头看向吴宪,“吴大人,你这样做,假以时日,东郡必乱啊。 到那时,王上又该如何对你?” 酒宴间点着油灯,光线昏黄温暖,吴宪只觉得盛夏难捱,不断用手中的帕子擦拭着额间的汗珠:“还请赵先生赐教。” “赐教愧不敢当。”赵政喝了口酒又道,“将百姓手中的赵魏之钱币等价换成秦币,郡县皆该如此。 东郡诸县,皆该派知晓我秦法又有才学之士,于市井将秦律说与老弱妇孺听。 至于各国之间度量衡的区别,想必也有贵族公子知晓,也该说与老弱妇孺听。 不可暴戾恣睢,尽量说的通俗易懂些。 你们将他们当做秦民,他们才会把自己当做秦民。 权且如此,吴大人的功绩年后朕回回咸阳报与王上知晓。” “听见了吗?还不去做。”吴宪又换上了一抹恭敬谦卑的笑来,遣亲近即刻去办,又举起一觥酒朝嬴政敬道,“既如此,便多谢赵大人了。” 赵政的名头,还是好用,到底也是王上,即便无权,是个聪明的都该知道王上迟早亲政,这大秦迟早是赵政的。 这半年够他用了,先将一郡治理好,日后统一六国,才知晓该如何治理余下的百姓和疆土,将理论用于实践,又从实践中挑出错处进而修缮。 这样说来,他倒挺感谢吕不韦这些年攻打韩赵魏的决策的,上一世他许是过于自负了,即便有了东郡,也未派亲信前往。 为后来治理天下埋下了一些祸端。 嬴政举杯一饮而尽:“吴大人客气了。” 只在酒足饭饱之后告诉对方:“过几日,我想宴请东郡的贵族子弟,还望吴大人多多周旋。” “自然,自然。”吴宪应下。 夜色苍凉,心中有事的时候不觉,如今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嬴政随意坐在石阶上望月,除却心中难以舍下的大事,倒有几分思念赵政起来。 明明是他要走的,如今却觉得时间太漫长了,或许赵政侵入的不止是自己的生活,还有这颗不断跳动的心。 也是,他看见赵政便想起年幼时候的自己,赵政对自己又这般好,信任和依赖,又如此了解自己的心思。 他怎么能不在意赵政?对这个年幼时候的秦王政心生不舍和怜爱? 这样的感情和对扶苏的感情并不同,因为是自己,更多了几分微妙的复杂,感同身受的共情,也有几分酒遇知己棋逢对手的相惜,他心知赵政年幼,但从未将人真正当做小孩子过。 如今见人逐渐长开,有了自己的手段和心计,他是欣慰多于感慨。 罢了,不想了,喝完这盏茶便去睡吧。《 》 31、第三十一章,那啥了无痕 柔软的月光洒入窗子,屋内点着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塌下散落着凌乱的衣衫和鞋袜。 先生如瀑的黑发散落在塌上,带着几分凌乱的勾人,眼下一颗红痣熠熠生辉如血洒在了雪上般鲜艳明媚。 眉头微微拧起而睫毛轻颤,如墨般的眼眸中氲氤着水汽,唇瓣殷红微张,低喘声撩人,一双手轻轻抓着塌上的被褥,细长而白皙手指微微陷了进去,带着几分无措和脆弱的美感。 喉结间或上下一动,耳垂微微泛着红,略带无措地侧过头去…… 赵政强行掰过对方的头与人亲吻着,撬开人的唇齿去舔舐人的上颚,唇舌交缠着,勾出了晶莹的丝线。 在人的脖颈处啄吻吮吸留下殷红而难以消散的痕迹。 先生似乎很舒服似的呜咽出声,细碎的声音像是求饶:“唔~别……” 怎么能不要了呢?赵政才不舍得放过他…… 先生逐渐带上了几分泣音,整个人像是脱了力般,墨发带上了几分潮气,又忍不住将头偏向一边:“嗯~阿政……” 一只手没什么力气的抵着赵政的胸膛,与其说是抵抗,倒不如说是邀请…… (——脖子以下不能写——) 直到赵高的声音传来,赵政忽然清醒了几分,从床上幽幽醒转,方知是春\梦了无痕。 屋外的日头正好,赵政从塌上坐了起来,有几分责怪赵高打扰他的好梦,只打发了人出去,自己开始更衣梳洗。 梦中的先生太过勾人,到底是他痴心妄想,即便先生喜欢男子,也不该是下面的那个,还是如此模样。 若是一脚将自己踹了下来,一把剑抵在自己的喉口,那或许还有几分真实。 梦境美好,忍不住引人遐思,快过年了又是一岁,不知先生可会赶回来? 赵政并没有过生辰的习惯,却因为赵扶苏的出现便有了这样的期待。 这一天或许都静不下心了,即便是走在路上,还在想着梦中的场景,做这样的梦难得,比世上的所有都要令人回味无穷。 先生好生心狠,去了这样久难得写封信来说的都是他的政绩。 最近朝堂上文武大臣一直在劝说赵政纳后宫,颠来倒去倒来颠去地说了许多次,王上应该枝繁叶茂,才是大秦之幸。 他将为大秦劳心劳力,即便是娶妻生子也不能自主吗? 赵政在朝堂上大发脾气,朝臣才算是消停了一些,如今临近王上诞辰,大臣们便又开始上谏。 赵政只觉得有几分烦闷,也欲要妥协,反正他同先生是不可能的,当年羋漓进宫的时候,也不见人不悦,替自己分析利弊后反而有几分期待的喜色。 既然如此,他如今这般执拗又是为了谁呢? 偏偏在他犹豫动摇的时候,来劝他的是羋漓:“谁叫你先喜欢上了对方?偏活该辛苦些。 你若是放弃了,你和他便再无可能了。 我瞧着赵先生倒是不错,我有意,不知他是否有情。” “他是我的。”赵政看着羋漓的神色像是要吃人了一般。 “你瞧瞧,生气了吧?你不说我是你的夫人,先说赵先生是你的,就你这般占有欲,当真放得下? 等你娶了几十房夫人后,就真的再也配不上赵先生了。 楚地多美人,到时候我给他寻几十房美人。”羋漓再接再厉地刺激着对方。 赵政被人气的半天也说不上话来,瞪着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与女子计较,何况是自己的夫人,隐忍了半天最后说出了一个滚字。 羋漓没有离开,反而坐了下来,收敛了几分神色缓缓同他说道:“赵政,做到这样就够了。 汝是君王,不是傀儡。 都说大丈夫该有吞吐天地之志,君王受天下奉养,便将此身献给天下,而感情之事该当自主。 不就是喜欢一个男子?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凭着赵政的志向,再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也未可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鄂君尚能珍惜越人的感情,即便不能回应越人。 小民尚且如此大胆表露心迹,汝又为何胆怯?即便他不喜欢汝,若是君子,想必也不会嫌恶汝。 如今这样,只有一人千般挣扎难过罢了。” “鄂君是你们楚人吧?”赵政平复了几分心绪。 “是啊,那时候我们楚国还很强盛呢。 我只是想说,所有的真心都不该被掩藏,所有的真心就应该被珍惜。”羋漓宽慰他道。 “你之前可不会同寡人说这些话。”赵政看着眼前人,她的独特比她的样貌更吸引人,这样的人,若是男子该多好? 那时候羋漓只会嗤笑着反驳他:“我只是想做超越大多男子的女子,从来没有将自己当做男人。 也是,你们男子怎么会懂呢?我们女子不过是附庸罢了。” “以前,我是身在囚笼,心如死灰,如今死灰复燃,自然也该报答肯理解我的秦王。”羋漓笑着说道。 “孩子呢?”赵政反问了一句,因为羋漓他总会想到母后,又因为赵钰他总会想到自己,有时候他想,他是不是错了? 可即便是错了,也是木已成舟,当时无从选择。 “他可比你幸运多了,如今大秦,哪里轮得到他去为质,又怎么会爹不疼娘不爱。 你嘴上嫌他说他长得丑,心里却在乎他得很,只是不知怎么表达罢了。 何况孩子是孩子,你是你,这个孩子是我要生的,我可不是你的母亲那样的人,我生他不是为了大楚,只是缘分恰好怀上了而已。 我且告诉你,你若是想将他当做工具傀儡,我会带他走。”羋漓觉得赵政与赵扶苏挺配的,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孤独感与世隔绝,或许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彼此。 “孩子是你生的,既然舍不下,为什么不直接带他走?”赵政反问。 “我觉得你这人有趣,又觉得你们之间也需要个孩子培养继承,其实这倒无所谓,世人皆当妇人皆是取乐生孩子的工具罢了,只有你,问我为何不带他走。 你应当知晓女子存活于天地之间如何艰难,何况彼时我或许会回楚国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赵钰带去,不安全。 我不想到时候你因为这个被楚国威胁,我也怕我那时候为了救楚国于水火对他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来要挟你。 放在你这,我便没有这样的担心了。 若日后大楚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最多也只是于大楚同存亡而已。”羋漓前一句话是开玩笑,后面的才是她真心担忧的,她见了大秦的强盛,见过秦王的志向和才能,她身为楚国公主,怎么能弃大楚于不顾,若是带了赵钰走,只怕到了那时,她会成为一个让赵钰憎恨的母亲,倒不如就这样放手。 “但是,他需要母亲。”赵政心乱的很,对羋漓,对赵钰,皆是愧疚。 “但是,他有了两个父亲,来日更可能是秦王亦或是天子?”羋漓起身,不再与人谈论这些,这件事他们皆没得选,怎么眼前人比她还多愁善感,“赵政,是我睡的你,还强迫你给我带孩子,你不必愧疚。” 羋漓走出了殿门停顿了几瞬,又像是释怀了似的昂首阔步地离开了,以公主联姻向强国求和平,是愚蠢,以孩子作为筹码,更是愚不可及。 她的人生也或许就这样了,但赵钰不该是这样的,都说楚地多美人,但美人也该有风骨,她不远千里来到了秦国,被迫嫁给了一个不想嫁的人,是为了大楚,因为她公主的责任。 如果她和赵政,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或许她是会喜欢对方的,毕竟谁不喜欢这样的英雄呢? 生在乱世,这样的结果已是很好。 临近年关,赵政去请太后安,他并不常见赵姬,有时候想蒙骗自己一二母后对自己的感情,又怕看见母后怨毒的眼神。 如今却是不得不去,因为嫪毐还是叛乱了,赵政给人留了情面和生路,是因为他对母后有所期待,早知如此,不如那时候便用先生的法子。 名不正则言不顺,不知道嫪毐一介“宦臣”是怎么想的,吕不韦都不敢叛乱,嫪毐是真的被蒙了心智,还去韩国请了成蟜,若是成蟜回来倒是多了几分名正言顺,可成蟜好歹也是自己的王弟,自然知晓这有多荒唐,他即便即位了,也不过是受制于人,这样得来的位置能坐多久? 这样的结果是最坏的结果,赵政有所预料,当然也有所防备,但预料不及的是赵姬对自己和对嫪毐的心。 王印被盗了,太后印或许也在嫪毐那吧? 这是一次反叛,也是一次机会,赵政派昌平君昌文君率领士卒去平定叛乱,等立了功,他便名正言顺地给二人升官,熊启为丞相。 嫪毐叛乱吕不韦必受牵连,此时赵政的势力也足以与之抗衡,如此吕不韦必会放权,或许不用等到他弱冠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很想很想先生,若是先生在,他或许不会这样难过吧,可如今只有他一人,而又是他将人遣往东郡的。 “母后心中,可有王儿的几分位置?” “嫪毐他恨极了寡人吧?才如此丧失理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寡人已经留他一命了,也保全了母后的颜面,为何还要这样待我?” “母后可知,这样做是害了他?他不会胜的。” “即便胜了,他一介宦官,怎么得民心?” “若是输了,是他死,若是胜了,便是遗臭万年。” “母后也是否因为他恨我呢?才会同他一起这样对待我?” “寡人一直在想,寡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原以为,母后是喜欢我的,或许占据心中的分量不多,但会有一点。” …… 赵政咬着牙说了这些话,看着对方的模样心渐渐地往下沉。 “政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是我喜欢他啊,我见他那副样子,怎么忍心?” “我只好顺着他了。” …… 赵姬的模样,似是愧疚,又不是愧疚:“若是嫪毐输了,你饶他一命好不好?” “那你就忍心我吗?若是王儿输了,母后会为王儿求情吗?”赵政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抬着头,不让人察觉他的情绪,“母后是喜欢我的,只是有了心上人后,他更重要了是不是? 重要到母后愿意为他生孩子,重要到我不再重要变成随时可以丢弃的存在了,重要到你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便全然不顾赵政的感受。” “母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王儿不会输,您还是太后。”母后生养了自己,只是她更在意情人罢了,赵政有时候儒家对于孝道的言论有几分迂腐,可他是王上,又能拿太后怎样呢?不过是受天下人诟病罢了。 何况他也下不了那个手,既如此,便不再期待了吧? 夜色里的寒风凛冽,月色如水照着他回去的路, 身后熙熙攘攘地跟着一群人,赵政走在这些人的最前面,给人留下了一个坚实且孤寂的背影,一身玄衣融在夜色里,没有人看得见他此刻的神色。《 》 32、第三十二章,替小阿政出气 嬴政星月兼程地从东郡赶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找赵政,而是提着他的含光剑直奔太后宫中。 山高路远,即便他一路上快马加鞭,从他得到了嫪毐叛乱的消息到处理交接好郡丞的事物然后赶回至咸阳,已经过了月余。 大部分事情也已经尘埃落定,没有自己,赵政也能很好地处理这些事情,只是他明明用了这样温和的法子,事情却还是到了这一步,即便他有所预料,也会很难过吧? 许久以前,嬴政就暗下决心要陪着他的,可是事情发生了,终究还是没能在对方的身边。 其实他也以为,这一世赵姬还没生下两个孩子,事情就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可原来,他和赵政从来都是殊途同归的。 因为喜欢,才愿意以一国太后之尊为个男宠生孩子,因为喜欢所以会爱屋及乌。 也因为如此,只要他想动嫪毐,这件事的结果便早已在冥冥中注定了。 可嫪毐是自取灭亡,于他或者他们,又有何相干呢? “赵政不能不孝,但是朕杀了你,不孝的罪名便不会由他担着了。放你这样逍遥自在,假以时日又会惹出第二个嫪毐来。”嬴政的剑刃抵着对方的脖颈,眼下一片冰凉,他对这个所谓的母亲没有期待,但是赵政有。 他是心疼赵政,也是心疼那时候的自己。 赵姬一身素白的衣裳,不施粉黛的模样是替人守丧,神色有几分复杂地看着眼前人,被人眼底的杀意和冰冷吓得有几分哆嗦:“你是赵政的臣子,你杀了我,真当天下人不会议论吗?” 即便她挚爱之人离开了,但她还是想活着,这辈子她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但不会喜欢到和他同生共死的地步。 可是她喜欢他,喜欢到即便清楚他是逢迎讨好谋求算计也想惯着他的地步,只要他不离开自己。 在他面前,自己才像个人,而不是被人送来送去的货物,不是用来发泄的工具,不需要她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即便她心里恨极了那个人也还是要去讨好,因为那人是她的丈夫,是身份尊贵的王子,是之后的秦王,是当初将她送出去的丈夫想要逢迎讨好的对象。 所以她要伺候好他,还给他生了孩子。 可是嫪毐不同,嫪毐是她选择的,喜怒哀乐皆凭本心,让她觉得活在世上是如此的美好。 她在意对方,但从来没想过会为对方去死,她害怕未知,更因为她知道嫪毐并没有多么的喜欢她,可即便这样,她依旧甘之如饴。 “赵政从来没想过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能比得过你的情人,他只是想……你为了嫪毐哪怕有一次做的事情是为他考虑的亦或是考虑到他的,哪怕就这样一次。 如此而已。”嬴政这话是为赵政问的,也是为曾经的自己问的,时日过去了那样久,他以为他不在意了,可当旧事重演的时候,心里还是会莫名的钝痛,“他放过嫪毐一次,也保全了你的颜面,身为人子,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伤他的心?” 趁着夜色,赵政在听说嬴政回来又直奔太后处的消息便匆匆赶来,方才行至门外,便听见嬴政这样的一番言语,赵政匆忙的步伐僵在了原地,只闭了闭眼,先生这般维护自己,他便不难过了。 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能不喜欢呢? 他恨不得将心掏给对方。 “我没有想伤他的心,他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我看着他长到这样大,即便不喜欢,又怎么能真的无情? 只是赵政面善心狠,他是秦王,嫪毐比他更需要我。”赵姬的话说的半真半假,她被人紧逼至墙角,周围的人只看着却不敢上前。 “其实在太后心中,是嫪毐比他更重要不是吗? 是秦王也是人,即便再心狠,即便再聪明早慧,心也是会痛的。”嬴政闭了闭眼,回想赵政在自己面前带着点稚气又可爱的场面,没有人想在十几岁的年纪就这般聪明工于心计,没有人想真的做一个狠心薄情的人。 只是迫不得已,被人推着走,你不这样做,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嬴政想维护少年身上自己已经不复存在的意气,就当是维护那个不曾被人维护过的自己,如此而已。 “先生,放了她吧,寡人不想你出事。 没事的,寡人不在意,寡人有先生就足够了。”赵政蓦然出现在殿内,嬴政转头看向人,只见人勾了勾唇角,眼尾微弯,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嬴政深深地瞧着来人,犹豫了几瞬,最终还是收了手,他一时气急,可即便这样也是下不了手的,何况太后死了,又该如何收场? “走吧,走吧。”赵政近身去牵人的衣衫,“许久未见,先生难道不想我?” 嬴政无奈收剑入鞘由着赵政牵着他离开,余光看向人脸上的喜色不由得问道:“若今日朕真的杀了她,你会恨我吗?” “先生为何这样说? 若真的杀了,寡人只是苦恼该如何保全先生。”赵政侧头去看他,“先生回来,我很高兴,其余的,我都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嬴政反问。 二人走到了熟悉的地方,那一年,赵政生辰在这里吹风,那一年,他收到了嬴政的生辰礼,那年,他同嬴政讨论宋玉的风赋,立志要掌握一场改变这七国时局的狂风,揉碎这漫天乌云。 如今过了这样久,他们依旧,却又有稍许不同,赵政遣散了宫人,牵着嬴政坐下,从袖中摸出几个枣递给了嬴政,手指触碰到人的掌心,只觉得心口发烫。 “其实是在意的。”赵政咬了一口枣,任由北风刮蹭过脸颊,相较于方才的激动,心境平复了几分,“但是在意也没办法,有些的你注定得不到。 寡人是秦王,可以拥有无数的金银财宝山珍海味,可以杀伐果断决定人的生死。 可别人对我的感情,我从来无法决定。” “也因为我是秦王,旁人都尊我敬我。 像先生这样待我的,只有一个。”赵政微微仰着头,看着细碎的星子感慨,只眨了眨眼,长叹一声。 少年人的眼底有稍许湿润,因为他是秦王,所以这幅神情从来不会被人看见,都说人非草木,可没有人会将君王当作人。 嬴政看着少年的模样,许久未见更显硬朗了,思念和莫名的情绪交织,他忽然很想去抱一抱此刻的赵政,告诉他没关系,在自己这里他可以脆弱,也可以无理取闹,没必要做那个无坚不摧的秦王。 他可以帮对方统一天下,可以替对方稳定大秦,可以帮对方笼络人才,但他实在是没办法替对方找一个与之两心相许的。 因为嬴政没遇见过,所以他也不知道赵政喜欢怎样的,而那个人又是否会真心待他? 嬴政一只手中拢着枣,含光剑被随手放在了一旁,伸出另一只手去最终摸了摸赵政的头,柔软温热的触感,赵政舒服得眯了眯眼。 “昌平君如今是丞相了吧?吕不韦在请辞?”嬴政才至咸阳,一路上风尘仆仆,却还是忍不住关心这些事。 “先生好生聪明,嫪毐的党羽及其三族都被问罪了。 如今寡人势大,吕不韦心知寡人不喜他,便主动请辞要求还政于君。 他门客党羽众多,我又能真的奈他何?他倒是懂得审时度势,比嫪毐强多了。”嬴政谈及这个话题,赵政就顺着人说了下去,“他虽出身商贾,却是真的有能力的,若他不是寡人的仲父,寡人定会用他。 可他同母后,实在是让寡人难以接受。 可若是同意了人的请求,又会被世人说作忘恩负义。” “这是他自己的请求,何况嫪毐是他的门客,此等谋逆大罪,若株连怪罪于他,也是情有可原。 他是识时务。”上一世也是识时务的很,有人惯会揣测君意,可他揣测的太多了,最后便是自杀的结局,嬴政将枣子塞回到了赵政手上,“王上要想使朝堂上下一心,早日平定天下,吕不韦的事也该早做决断。” 十七岁到二十二岁,赵政比自己早太多了,也或许这一世的一切,都该有所不同,其实嬴政自认为自己做的不多,韩非说见微知著,其实因为自己一些微小的决断和改变,或许都能带来截然不同的发展。 这一切是正面的,然而有些事连嬴政也无法预料了,譬如说赵政亲政后,成蟜还会叛乱吗?樊於期又是否会反叛出逃? 不过这些都无妨,上一世的所有事情都是没有未卜先知的,最后他不还是平定了天下,成了始皇帝? 这一世两个秦王政,何愁大事不成? 赵政看着对方的侧脸,看对方侃侃而谈的模样,他很喜欢意气风发的先生,二人只坐在石头上靠着彼此,便也不觉得冷了,赵政看人看得有几分口干舌燥,只舔舐了下唇瓣,声音低沉沙哑:“先生,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嬴政看着对方的眼神炽热,语调也带着点暧昧不清的意味,异样的感觉从胸中升腾而起,他即便再蠢,他也读出来了赵政眼底的感情。 什么时候开始的?嬴政一直以为自己活了几十年,从未对男人动过心思,赵政应该也是一样的,他从什么时候对自己有这样的心思的? 还掩藏的这样好? 只一瞬间,嬴政便想明白了,一个可以与之比肩的人难免会心生好感,何况有时候自己不自觉对人的好让本就孤单而又未被真心对待过的赵政心生了喜欢。 自己对他好,是因为他是秦王政,是年幼时候的自己,有时候不忍心的情之所至。 可是赵政并不清楚,若是自己的生命里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嬴政会不喜欢他吗?答案是否定的。 嬴政的下意识而为之,却忽略了这一点,自己喜欢上了自己吗?嬴政的眸色渐暗,未免太过荒唐。 嬴政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人一些:“夜色深了,臣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 》 33、第三十三章,吕不韦杀青 吕不韦抱病了,春寒料峭,说是夜里吹了风着了寒,自即日起闭门谢客。 赵政亲自去探望过对方一次,吕不韦的病也没好。 看来这次,他是“病”定了,急流勇退的确识时务,可他真的甘心放下一切吗?即便他是权臣,在对待自己这件事上,也是恭敬的,一直没有轻慢过这个王上。 赵政的感情虽然让嬴政苦恼一时间却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但这并不影响他下一步的筹谋算计。 这就是吕不韦和嫪毐的区别,他最大的错误是他相父的位置和纵容嫪毐乱政,他这个人有功有过,但其实一直都在推动着大秦的发展。 嫪毐吐出他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都是吕不韦用的计,这倒好,将主谋的罪名给了吕不韦。 其实许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赵政心里也明白,何况民间还有关于他并非赵姬亲生的传言。 之后吕不韦其实就算辞官了,也会有他国人来请吕相去他们国家为相,吕不韦本身就真才实学,只是他和赵政都没办法用罢了。 有些的人用得,有些的人用不得,能力是真的,心思多也是真的,为了他的权势也是真的。 吕不韦辞官,便保全了他的党羽,凭借他的才能去哪里都能站稳脚跟,如果他聪明的话,便不会这样选,只怕没出了秦国,便病逝了。 嬴政戴着斗笠抱着竹简去他府上求见,他手中抱着的是吕不韦的《吕览》,这部书的确是一部可以流传千古的著作,只是上一世的偏见,吕不韦的政论和著作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所谓私视使目盲,私听使耳聋,私虑使心狂。 如今嬴政便带着这篇《吕览》去虚心求教,倒也不必集百家之所长,公孙龙的白马非马是很有趣,但于嬴政的大业无用,听过了也便罢了。 “是赵大人,丞相久卧病榻,本不见客,既是赵大人,我便去通禀一声。”门僮说的极为客气。 “既如此,便劳烦了。”嬴政摘下斗笠搁于墙角,不得不说,吕不韦虽然养着三千门客,可这丞相府并不奢华,中规中矩的面积和建筑,表面做派总是做的甚好。 嬴政便在这门口等候,约莫半刻钟听门僮来报说让嬴政过去。 嬴政探病,什么都未带,只带了一卷《吕览》,至于这病好得了好不了,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吕不韦的模样像是刚从塌上起身,略有几分病态,偶尔咳嗽一声,嬴政只觉得好笑,这咳疾是热症,他这是冷热交替啊? “丞相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如今更是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嬴政在人的对侧坐了下来,将竹简置于桌案上。 吕不韦头发有几分花白,脸上的细纹让嬴政有些恍惚,是啊,他也不年轻了,从异人奇货可居起到今日,过了多少年?又谋划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殚精竭虑。 “你又何必来激我?”吕不韦动作有几分迟缓,坐在那烹茶的模样颇有几分修身养性的意味,“你什么时候跟的王上?很早了罢? 嫪毐也是个不中用的,我给了他一步登天的机会,他自己不成事也就罢了,转头还将老夫供了出来。” “朕与王上,是惺惺相惜之情。 至于嫪毐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吕相既然做了,即便嫪毐不出卖你,凭着王上的谋略和心思,猜忌吕相,是迟早的事。”嬴政未回答他的问题,兀自说道,“吕相既然想要这登天的权势,不如一开始便除去王上篡位。 既知王上非池中之物,又何必等到今日他羽翼丰满?” “他?他一开始就猜忌老夫了吧?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赵先生,我有时候真的好奇你是怎样一个人,我生平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嫪毐,二便是你。 你这么聪明,自然知晓我那时即便手握权势,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可占,即便上位了,也会遭到世人的口诛笔伐,我又何必自讨苦吃。”吕不韦给了倒了一盏茶,又像是自嘲似的笑了。 “吕相聪明一世,到头来可曾得到自己想要的?”嬴政接过茶盏道了声谢。 “你又怎知老夫想要什么?”吕不韦看了他一眼低头便去吹自己的茶了,想他一生谋求算计,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世人皆以为他想要的是权势地位,世人也皆知他吕不韦的能力,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你想要提升商贾的地位,从你在赵国见到先王起,这便是一场豪赌。 这是你那时候的地位,能接触到的最高的贵族了,即便他落魄在他国为质,那也是秦国的公子。 你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美姬献给他。 世人皆看不起商人,皆道商人趋利避害,重利寡义。 可你是有才能有志向之人,你自然不服气。 蝗灾那时,你用米粟来交换爵位官职亦是如此,更多的商贾走向官场。 你可曾想过,你本身就是个例外,你同商人打过交道便应该明白他们锱铢必较的秉性。 何况若世人皆经商,又有何人去种地,何人去参军? 吕相,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没有人看不起你出身。 就像没有人会在意管仲的出身一样。 但是吕相,你想做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世道是有不公,商贾出头的确要比贵族出头要难上许多。 说起来,朕该谢谢丞相,朕出身贫寒,若没有丞相,便没有扶苏的今日。”嬴政说得口干,只抿了一口茶。 吕不韦看着人的神色复杂,而后又笑了:“想不到到头来,最懂老夫的人竟然是你这黄口小儿,世人皆以为老夫看重权势,岂不知有了这权势才能做自己想做的,有些的不公,总该有人来改变。” “可吕相做错了,这官的确不该只让士族来做。 若是有朝一日,无论是农夫还是商贾,若真有真才实学,便可通过考察之后为官为将。 吕相修整秦法,严肃法纪,奉行商君之法,招揽门客,编纂《吕览》,东征韩赵魏,修渠,重视农耕,明确赋税。 这一桩桩,一件件。 丞相为大秦立下了不世之功,亦会被后人铭记传颂。”嬴政后面的这些话并不是夸他,而是他实实在在的功绩。 如果到此为止,也便罢了,可惜他管不住自己的野心。 “你是这样认为我的?”吕不韦捋了捋胡须,“只可惜,人生短短百年,我也知不可一蹴而就,我不做又有何人来做?” “自有后人做。”嬴政告诉他,“不仅是朕,王上也是这样认为你的。” “老夫以为,他恨极了我。”吕不韦自嘲般地笑道。 “丞相的《吕览》中也说了,欲知方则圆,则必规矩。 丞相既然知晓,又何必去犯? 丞相做的事王上知晓,但这和王上厌恶你并不冲突。”嬴政这话是替赵政说的,其实时日过去这样久,嬴政并不怎么厌恶吕不韦了,他反而庆幸吕不韦是丞相,他对大秦的功绩,对自己的鞭策,迫使他成长起来。 “赵大人既然读吕览,也可知书中还有两句话,贵富而不知道,适足以为患,不如贫贱,还有一句便是言之易,行之难。 不过是欲壑难填,想要的太多了,又恐留下千古罪名。 赵大人如今深得王上信任,想来日必定步步高升,彼时赵大人也忍得住吗? 且瞧着到那时,王上会不会信任你。”吕不韦言语之间颇有讥讽之意,说的却也是事实。 可他是嬴政,什么富贵荣华没见过,自然也非常人:“吕相,朕想要的,和你想要的,并不相同。 若丞相真的聪明,如今也确实到了可以颐养天年的地步。 只盼着丞相保重身体,到那时再看,王上想要的是什么,而朕想要的又是什么?”嬴政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告别,“在下想着丞相卧病无聊,特地带了一卷手抄的书赠与丞相。 丞相还在病中,扶苏不便叨扰,如此,便告辞了。” 赵扶苏来的突兀,去的也潇洒,一袭白衣举手投足间不像是出身贫寒,却又不像那些贵族般趾高气昂,谈吐不俗,进退有度。 即便言语姿态恭敬,但眉宇间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势,像是天生的上位者,一切都尽在掌控模样,令人有些淡淡的异样。 或许吧,或许他是该颐养天年了,他做了这样多的事,如今回想恍如梦中,摸过桌案上的竹简,瞧着字迹有几分熟悉,却不像是二十左右的人能写出来的。 像是释怀般的笑了,其实他方才说错了,赵扶苏这件事,他并不后悔,后悔的是没有早些认清人,认清他并非空有相貌。 或许来日的赵扶苏,还真是鲲鹏。 有赵政,有赵扶苏,至少他这么多年为大秦做的事,没有白费。 他将大半生都用在做这些事上,为的什么?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天下商贾?亦或是为了大秦?他有些分不清了。 其实还是为了他自己吧?他与赵姬,嫪毐与赵姬,本身就是玩火自焚,何况赵政从来都不是燕雀。 赵扶苏让他瞧着,那他便在这瞧着这大秦的来日到底如何。《 》 34、第三十四章,你喜欢我? 赵政让姚贾回来了,章台宫内摆着几千两金和玉器青铜器若干,这些都是要给姚贾的,如今姚贾寸功未立,便得了官职又要给他这么些好处肯定不是白给的。 “先生向寡人举荐姚大人的时候,便说姚大人的唇枪舌剑可敌千军。 如今却寸功为立。 不如就送姚大人上战场?让姚大人立下不世战功,等来日也好为姚大人封官加爵?”赵政坐在那翻开一卷竹简似是在批阅奏章,神色自若地同姚贾说这番话,云淡风轻的模样却像是下了决心。 姚贾本来是坐着的,如今当即膝行着后退了几步跪下了,将额头磕在了席垫上,像是用了力气,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臣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怎得上的了战场?” 姚贾余光看向了嬴政,眼底皆是告饶之意:你倒是为我说说话啊? 嬴政忽略了这一目光,又听赵政开口:“先生说,姚贾此人,虽通文墨,但生于市井,肆意自由的模样颇有几分游侠做派。 杀鸡宰羊亦不在话下。” “王上,臣并不通兵法。”姚贾心里早就将嬴政骂了一万遍。 “不要你通兵法,寡人又不是让你去做将军。”赵政同嬴政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不做将军,那就是做小卒了?只见姚贾的身子抖如筛糠,也不知是真的害怕也是假的害怕:“王上请三思。” 他那一张嘴,如今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姚大人可知欺君之罪如何写?”赵政停笔看了人一眼,刻意压低了几分嗓音带上了几分迫人的威压。 “王上,臣并未欺君,实在是臣的才能并不在行军打仗这一方面啊。”姚贾欲哭无泪,何况一张嘴能敌千军,未免也太夸张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如此口才。 “王上。”嬴政总算是开口了,“如今秦强而诸国弱,若诸国有心合纵攻秦又该如何?” “王上。”姚贾自觉他有救了,只插话进去,“人与人之间尚且不能做到全然信任,何况国与国之间? 不如派说客游于诸国间挑拨离间,使其生隙?” “姚大人所言有理,可如今该派谁呢?”赵政彷如大梦初醒一般顿悟的神情连嬴政看了也有几分忍俊不禁。 不得不说,赵政有先见之明,之后会有五国攻秦之战,长安君便是那时候倒戈叛乱的,而之后诸国想要联合攻秦的心思也从未断过。 “自然是臣,若是王上肯派臣出使诸国,臣定当不辱使命。”终于等到了姚贾主动请缨。 二人相视一笑,赵政起身去扶人起来:“既如此,便权仰赖姚大人了。” 不知为何,姚贾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听人一唱一和把他给套了进去。 “等来日,大业得成,姚大人也必定名垂青史。”嬴政又给人画了个饼。 “这些物件都是赠与姚大人的,姚大人一路保重。”赵政亲自将这些金银财宝端到了人面前,笑意吟吟地看着他,连诏书都替人拟好了,如此便可在各国之间畅行无阻。 姚贾接过沉甸甸的物件,忽然觉得这些东西这样沉重,重的他险先站不住。 “赵高,替姚大人将这些东西扛到府上去。”赵政觉得心情大好,又同姚贾说了一句,“姚大人,寡人便不送你了,等来日,寡人一定在城门口恭迎大人。” 姚贾将心中的倒也不必四个字咽了下去,最后张了张口只说道:“能为王上分忧,臣不胜荣幸。” 等殿中的人离开,赵政才回过头去看嬴政:“按理来说,寡人该信任先生,但寡人总觉得姚贾此人,言过其实。” “王上担心的无非两点,一,给他的这些是否也太多了些。 其实也不多,这些到时候都不是给他自己用的。 二,姚贾此去,可会回来?又能否胜任如此重任? 自然是可以的,于他的身份而言,大秦是他的伯乐,无论如何,他不会背弃大秦。” 难为赵政信任自己,这样一个人,若不是他经历过一次,也是无法信任的,只是他又不知该如何同赵政开口,自吕不韦辞官以来到如今,大部分公事已了,如今该谈私事了。 感情的事,嬴政想,即便赵政不能想通,也该说开,他这样的人,即便难过也不会影响政事。 说清楚了,才能防止人越陷越深,关于人伦荒唐是他搪塞人的借口,真正的始皇帝,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赵政。”嬴政第一次直呼其名,看着人熟悉的眉眼感情复杂到难以言喻,“你喜欢我?” 赵政直视着对方,他的先生其实很聪明,上一次他用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向对方的时候,就是刻意的,他向来掩藏的很好。 而那次凭着先生的敏锐一定能察觉出什么,羋漓的话说得对,喜欢就是喜欢,又为什么不敢言明呢? 于是乎,便有了那一遭,他想看人的反应,抵触?厌恶?反感?亦或者是旁的什么? 但是都没有,先生云淡风轻地将他略过了,他替自己处理好了吕不韦的事,方大权在握,赵政自己也忙碌于朝政,无暇去管他,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便到了今日,姚贾的事情方才决定下来又处理好。 先生便紧跟着提这件事了,像是意料之中似的,或许这才是先生。 即便如此,赵政的心还是不可遏制地紧了紧:“是,我喜欢你。” 他就这样与对方对视着,迎着人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让。 嬴政脸上的神色复杂,这人是秦王政啊,怎么就长歪了呢?歪的如此合乎情理,嬴政都不知道他该拿人如何是好了,若是以前,他便提剑来砍人了,这秦王位,他也坐得,只是中间耗费的精力波折要难上许多。 “赵政,你喜欢谁都可以。 唯独不能是我。”嬴政语调平淡地告诉人,二人也未坐下,就这样对峙着。 “为什么不能是先生?”赵政偏要问清楚,“先生讨厌男人吗?” 嬴政摇了摇头,他没和男人试过,说不上讨厌和喜欢,但他不讨厌赵政,听见人倔强而又执拗的语气觉得好笑,甚至于他想告诉对方,你见过世上有人会喜欢上自己的吗?你倒不如打盆水去顾影自怜。 嬴政虽然觉得自己既俊朗又有能力,胸怀大志…… 可那都是出于欣赏和自信的范畴。 “总之,朕与你,绝无可能。”嬴政直接将话说死了。 “绝无可能吗? 我想要的,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赵政看着对方的神情逐渐染上怒意,又道,“可是对于赵扶苏,我从来都舍不得。” 嬴政敛了神色,又像是无奈般叹了句:“男人有什么好的?” “既见先生,便觉得世上一切的人不过都是庸才。 先生懂我,又为何对我那般好? 岂不是存心的吗?”赵政以退为进,先生虽然将话说死了,但后面的面容语调并非全然无情,如此便还有希望。 先生向来吃软不吃硬,赵政咬着下唇,既脆弱又无助,眼底氲氤了几分雾气的看着对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懂我,又对我这样好过。” 嬴政颇为头疼,他拿这样的自己完全没办法,他该怎么跟对方说呢?我就是你,所以才这样懂你?才这样对你好? 还是虚伪地跟人说上两句,以后会出现一个人知你懂你爱你护你的? 嬴政活了几十年,这样的话他自己都不信,如今的赵政喜欢人喜欢到这样的地步,若非亲眼所见,嬴政是万万不敢信的,更不敢信他会做出这幅脆弱的姿态来。 看着眼前人的神色,他真的不会动容吗?在嬴政漫长而又孤独的岁月里,遭遇了无数的背叛,却从未出现过一个人这般和他志同道合,又这般同他无话不谈,关心他的喜怒哀乐。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了。 或许上天让他重生,是为了让他改变历史,也是为了让他来爱那个从未被爱过的自己? 赵政是这样,嬴政也是这样。 嬴政忽然也不觉得有多么荒唐了:“赵政,你喜欢我,我也很珍视你的喜欢。但我是男人,也是你的先生。 你是秦王,你知道我们两若是搅合到了一起去,会有怎样的后果的,我不信你没有预料过。 何况,你了解我,我们其实很像,对吗? 你觉得你该将我置于你的什么位置?” 是啊,他们在一起很难,先生有他的骄傲,身份上,地位上,以至于方方面面,先生或许都接受不了,他愿意为先生妥协,可先生未必愿意为他妥协这样多,他也不愿意让人经受太多的流言蜚语,即便他并不在意。 有时候他觉得让赵扶苏来做丞相都是大材小用。 他更像是个天生的君王,赵政很少愿意承认谁比他强,可他不得不承认赵扶苏:“先生,被你知道我的喜欢,这就够了。” 赵政不是愿意妥协的人,但是对于眼前人,他不舍得也不想用什么手段,何况他不一定玩得过先生,既然先生会心软,倒不如徐徐图之。 “先生还会陪着我吗?”赵政又问。 “会。”感情和大业并不能混为一谈,可无论出于哪方面,嬴政都会陪着人,至于赵政的喜欢,还得容他想一想,他实在不忍心,而赵政的存在其实填补了他内心很多东西,他以前从未体味过的情感。 “赵钰如今会走路了,先生想见他吗?”赵政调转了个话题,既然这件事没结果,于他而言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 35、第三十五章,微醺 日暮黄昏时分,赵政方才理完政务,去往羋漓的住处,夕阳将人的影子拉的斜长,羋漓身着裙钗,长发尽数盘起用银饰玉石点缀,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世人命皆不由己,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却也是苦。 生在贵族好歹衣食无忧,有些人便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生,有时候赵政反而挺羡慕这样的人的,被父母和命运安排着度过一生。 至少没有那样的孤寒,赵政不一样,他看着大秦在他勾画下一点点地变成理想中的模样,心中无限快意,更快意的是,有个人和他一起勾画这一切。 羋漓一双杏眼娇俏,蹲在地上拍着手去与赵钰逗趣,赵钰头上用红布条扎着两个小辫,脖颈间系着的是赵扶苏送他的平安锁。 “阿钰,来娘这里。”羋漓弯着眼,双臂张开就这样温柔地看着赵钰,这幅模样或许只有在儿女面前才有吧,若是赵钰能被这样的母亲教养长大,一定也是一位谦谦君子,温柔中不乏刚强。 赵钰咯咯地迈着他那双短腿蹒跚地朝人走去,笑嘻嘻的肉脸,其实也没那样丑,嘴巴张合喊着:“mama~” 好不容易走到了离他娘近一点的地方,羋漓又像是刻意的一般往后走了几步。 如此往复几番,赵钰怎么也走不到他娘的面前,最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羋漓无奈过去将小孩抱在怀中哄他。 这样美好的场景,他曾经有过吗?赵政不清楚。 “这样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下呢?”赵政的声音打断了羋漓的诱哄声。 羋漓抱着赵钰转过身来看向赵政收敛了几分神色:“舍不得,才要离开,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就不怕来日你攻楚的时候,我抱着赵钰走上城墙威胁你退兵?” 羋漓将怀中的孩子交与赵政的手上:“我不想做这样卑鄙的母亲,更在他和大楚之间无法抉择。 更何况,留下我。 你的那位赵先生岂不是要吃醋? 别忘了,你我可有一个孩子,无论这个孩子怎么出生的,但到底,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人,我们还同过房。” “他会嫉妒?他对你的感情,我瞧着倒是微妙得很,这孩子更像是他生的一般,总是问起。”赵政与其信先生会嫉妒,不如信他明日会娶一房夫人。 “是挺微妙的。”羋漓故作沉思过后回答人,“你们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就想着往我这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与人私通了。” “往你这跑?”赵政的眉头微微拧起,叫了侍候在侧的乳娘来,“将孩子抱下去。” “今晚在我这用膳?”羋漓走向屋内,光线渐暗,宫婢来点了油灯,“我也觉得他对赵钰的感情奇怪得很,比你更像一个爹。 对我就好像旧相识似的,语调颇为熟稔,当然他是君子,自然恪守男女大防,你可别想歪了。” “你在楚国见过他吗?亦或者同他有一段情?”赵政忽然想起先生曾说过他游历诸国的事情。 “怎么可能?我若是见过他,哪里还轮得到我来联姻,我早就让他带我私奔了。”羋漓半开玩笑地回答道。 宫婢端来了两盏茶而后又退下, “私奔被抓,可是要被点天灯的。”赵政正色告诉对方,偶然瞥见桌案角落里的八卦锁便弯腰去拾了握在手上把玩。 “前日,赵先生带着这八卦锁来,说是送给大公子的,别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玩这个会聪明些。 他才多大?你这先生倒是有趣。”羋漓忍俊不禁,按理来说,他们俩倒挺相配的,某些方面的相似称得上天生一对。 她有自己的责任在,即便有好感这二人她也不愿插足,她有自己的骄傲,若非这二点,却真想留下来。 赵政微愣,手指的八卦锁滚到了案角去,先生就这般喜欢小孩吗?有人天生喜欢小孩子? 没有长大的那种惹人怜爱?如今自己长大了便不得先生欢心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到底还是自己喜欢的人,总不能嫌弃他。 “他这样喜欢阿钰,我倒是放心了。 倒是你,你们之间如今是讲开了?”羋漓左右无聊便好奇他们之间的事,“你这是被拒绝了?” 赵政看人的模样有几分幸灾乐祸,只微微颔首。 “我瞧着,他对你情深义重,只是有所顾虑罢了。 相比于你,他更不开窍,需要用计刺激过后才行。”羋漓本来跪坐着的姿势忽然变成了趺坐,“你叫我一声姐姐,我教教你?” “你有什么能够教寡人的?”赵政有几分不屑跟着人的坐姿也随意了起来。 “岂不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枉你熟读兵法,有些的用在人身上,也是奏效的。”羋漓偏不喜欢被这些臭男人瞧不起。 “还请赐教。”赵政言语恭敬了几分。 “哎呦,羋漓夫人如今缠绵病榻,说不得话了。”羋漓觉得在这咸阳宫中,竟然比在楚宫中过的自在,私心里她是想赵政能够统一天下的,她很期待赵政和赵扶苏这两个开创的是怎样一个王朝。 这个私心并非是她将对方当做丈夫,她来这秦国的心态就跟那些男人每日上朝练兵差不多,就当是来出使秦国谋了一份差事,若不是赵政过的也这样苦,或许还没有她的事呢。 只是由心地欣赏对方。 于公她则是希望她大楚能得一英明君主,继屈子之遗志,完成复兴统一大业的,而不是一谈及大楚想到的便是楚地多美人。 羋漓一只手半撑着头,有几分柔弱的模样。 “你要什么?”赵政如今和人熟稔起来后倒是越来越亲近了,却不是那种亲近,说来可笑,羋漓于他而言,相较于那些宗亲的兄弟姊妹更像是兄弟姊妹。 “我要你的那张琴。”羋漓的病症说好就好,一点也不拖沓。 “一言为定。”赵政就当是忍痛割爱。 “谢过王上,作为报答,您今晚就在妾身这住下吧? 明日再同妾身偷溜出宫去玩?”羋漓盛情的邀请有那么几分意味不明。 这时候晚膳也上来了,赵政欲要发作却还是忍住了, 羋漓又道:“你且这么做,瞧他有何表现?再不如将要纳新夫人的消息透露与他?” 不得不说,这样的法子很妙,除非赵扶苏足够能忍,否则一试便知,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情。 赵政被人说的心动,反复斟酌之下还是拒绝了:“寡人若对他真心,便不该用这样的法子试探他,若有来日被先生发现,他定要气死,寡人到时候又哄他不及。” 羋漓愣在当场,她原以为赵政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但若是真的喜欢又怎么能不尊重不包容理解? 这样的喜欢在太平的时候尚且难得,何况发生在乱世的贵族间? 或许他们会遇到许多羁绊,但羋漓觉得,他们总会克服的。 “秦王,你会得偿所愿的。”羋漓脸上的笑意蕴着稍许的羡慕,这世上大部分人服从于欲望,而少部分人臣服于理想,她来秦国一趟,也不算白来,“赵钰,我就托付你们二位了。 我回大楚,不仅是因为我是楚国公主,更是因为,我在那有割舍不下的人。” 朋友、家人,乃至于那些自幼服侍她的仆从,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存在,她既想做一隐士,又管它世事时局如何,可终究羁绊太多,不能出世。 羋漓给人倒了一觥酒:“来,我敬你一杯。 敬未及弱冠便亲政的秦王,敬我儿子那不称职的父亲,敬赵先生未来的夫君。” 话又说回来,君王能够顾及家人的时间本就不多,何况赵政还这样年轻,这个孩子又不是他想要的,也怪不得他。 要不怎么说幼子受宠呢?只是年纪大了,更懂得怎么当父母了。 “敬大秦的明日,敬寡人和先生的共同理想。”赵政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这日他在羋漓处喝的半醉。 趁着月上柳梢、丹桂飘香清风拂面的夜晚里又爬上了先生的墙头,看见在廊下与自己对弈的先生觉得漂亮又勾人,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含情,看向赵政的时候像是带着钩子,勾得他魂都快没了:“先生。” 赵政讪讪地笑了:“我今日走于宫中,忽然觉今晚的月色甚美,特来找先生赏月。” 这个借口实在是不大有信服力,嬴政对人颇有几分无奈,赵政的忽然出现,他的心中真的没有一丝欣喜吗?微微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少年人,月光笼着纱,好似梦中,他与年轻时候的自己慢慢地重合又分离开来,只见人纵身一跃,至少这次没有摔倒,有些的伎俩用一次就够了。 赵政慢吞吞地走到嬴政面前坐下,这时候的嬴政才闻到一股铺面而来的酒气,忍不住蹙眉:“王上喝醉了?” “才没有。”赵政的回答带着小孩子般的几分任性。 “为什么喝这样多的酒?”嬴政又问他。 “先生不喜欢寡人?先生为什么不喜欢寡人?”赵政借着酒意开始了他的无理取闹。 有些的事情,嬴政对人无从答起,他喜欢自己那成了什么了? 可当他开始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或许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喝了酒吹风容易受凉,同朕去洗洗睡吧。” “寡人要和先生抵足而眠。”其实赵政是清醒的,嬴政也知道,但他非要借着酒劲耍无懒,嬴政也没办法。 “好,抵足而眠。”嬴政过去牵着人回屋,这条回廊不长,在月色下笼着轻风,那只交握着的手却很暖。《 》 36、第三十六章,向王上要个人 因为赵政最近大刀阔斧地在处理吕不韦的党羽,嬴政还是特地拟了一份名单出来去见对方,进了章台宫的门第一句便是:“听说王上要处置吕不韦的同党?” “嗯?先生知道了?最近看先生在忙,寡人想晚些同你说的。”赵政使了个眼神让周围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处置了以后谁又顶上去?”嬴政无奈,“树倒猢狲散,王上没这个必要。” 嬴政坐在了赵政的对侧将他拟出来的名单写在布帛之上推至赵政的面前:“这些都是可用之人,王上切勿因为偏见使大秦人才凋敝出走他国。 吕相的门客党羽众多,全部处置驱逐了,真正的有识之士又怎么敢来大秦。 王上对吕相有偏见?” “没有。”赵政矢口否认。 到底年幼,他怎么能不明白这个时候自己的心思,看着人的神色有几分忍俊不禁:“王上无事的时候,可以读一读《吕览》,当真是一部佳作。” “好了,寡人知道了,先生的话寡人会斟酌考量的。”赵政的语气像是敷衍,但是他既然答应了人,便是放在了心上。 嬴政又拿出一包东西搁在赵政的桌案上:“这是臣在宫外买的枣糕,尝着不错,但是甜了些,想是王上喜欢。” 赵政的心思终于从他的上百斤的政务里钻了出来,看向嬴政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摸过那包东西打开尝了一块,眉眼微弯:“寡人很喜欢。” 赵政还是很好哄的,嬴政想着惯着他几分,莫名其妙地就将人惯成了这幅模样,如果有人偏爱你,谁又不愿意表现得稚气些呢? “王上喜欢便好。”嬴政瞧着对方的眉眼,他其实很喜欢对方的五官,以前他觉得这张脸是自己的,如今看着却又不是了,多了几分少年的稚气和明媚的张扬。 那日和人同塌而眠的时候,赵政做坏事的时候,其实自己是醒着的,柔软湿润的触感触碰到脸颊,嬴政不知该如何反应,便只能闭眼假寐。 他该怎么办呢?醒来痛打人一顿和人老死不相往来?他也舍不得,心跳莫名的加速,他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触碰。 过往和人的桩桩件件重叠起来,嬴政方才觉得,他心里也是有赵政的,或许没那样的浓烈,但这样明确自己的感情,也已经足够。 这样的认知让嬴政觉得荒唐又微妙,但既然清楚了,他就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也或许这世间千千万万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世间最独特且微妙的存在,是注定了要陪着彼此享受这份孤独和大业得成的快\感的人。 “先生最近在忙什么?”赵政最近也忙,没机会去府上揪人来问,如今先生自己来了,当然是要问上一问的。 “忙着寻人。”嬴政无奈,他千般算计之下,未曾想赵政如今这样早亲政,如今朝堂上下一心,屯兵屯粮自然是为扫六合做准备。 行军打仗的事,急不得也急不来,何况将军有了,姚贾走了,嬴政百密一疏之下还差一人——国尉缭。 其实上一世,因为怕六国合纵攻秦而用金银财宝贿赂离间之的计谋便是尉缭提出的,这一世进展的太早了,没有他已经先派了姚贾出使各国。 但若是行军打仗,还需要他,到底嬴政不是兵家的子弟,因为读过兵法才知其奥妙,知孙武孙膑之能。 嬴政学这些,通而不精,身为君王,更多学的是用人和帝王术。 秦王政十年,尉缭才来,可如今才秦王政五年,嬴政难道为了一个尉缭等人五年?但他又不知道人在哪,只得派出许多人去七国中明察暗访。 如今赵政方才平定朝堂,其余六国会以为如今年幼君主方才亲政,大秦定不稳定,或许会合力伐秦。 五国攻秦还有没有嬴政不知道,长安君什么时候才叛乱他也不知道,一切因为自己的到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而许多事情已经做不得参考,当然人还是那群人未变。 嬴政只能通过分析时局去判断这些,而这个时候姚贾和其余赵政派出去的那些说客就显得尤其重要。 “如同李斯姚贾这样的人?”赵政有了几分猜测。 “是,也不是。 此人心气颇高,即便是王上也不放在眼里,你对他恭敬几分,他便趾高气昂几分,偏偏又拿他没办法。”嬴政有时候想,到底是他不能容人,还是尉缭心气太高了。 算了,嬴政自觉现在年纪大了,心境平和了,只怕是赵政要被人气个半死。 嬴政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去问他:“听说羋漓夫人病重,不日便要离开了?” “她本就不该是宫墙中的女子,便让她离开吧。 其实先生,寡人一直在想,如果男子和女子接受同一教养,女子当真会比男子差吗?女子娇小,生来便该以相夫教子为己任?”赵政见过了羋漓,才知旁的女子都是傀儡,可又是她们甘愿做傀儡的吗?赵政不清楚也不明白,他不是女子,有些的并不能感同身受。 “或许大部分人武力上会差一些,但思想上并不会差。”嬴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说起来,臣想养一个女儿,她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这世上无人敢欺她辱她。 女孩子玲珑剔透,的确可爱。” “不准,寡人都没有后宫了,你也不准娶亲。”赵政说的蛮横无理,要什么女儿?要实在想要,不如将赵钰打扮成女儿后送给先生养? 嬴政看着人的模样微微跪立起身,一只胳膊撑在了案桌上倾身压迫着人,他没撩拨过男人,但那几十个儿女也不是无缘无故生出来的,直视着人的眼睛,沾染了几分侵略欲呼吸交错之间,他问:“阿政,你是不是很喜欢朕?” 女子温柔似水,包容万物,男子生来便强势一些,何况秦王政,这样强势而又霸道的侵略感和压迫感之下,赵政真的会喜欢吗? 嬴政觉得不会,但又觉得可以容忍,如果这样不够的话,那等上了床呢?他们连政事上都会生出分歧和不同的意见来,嬴政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世人的眼光和压力,而是他和赵政之间的性格。 有些的事情,身为年长者,嬴政可以退让,即便赵政做错了,也有他给人兜底。但他并非是事事都可以纵容人攻城略地的,何况同为男子,他不是没见过士族间那些好男风的人是怎么亵\玩男子的。 他和赵政这一世,终究有地位差距,即便他清楚赵政不是这样的人,为情而不是为欲,但情和欲是分不开的。 他是始皇帝,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有的事,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他总觉得,他能接受自己喜欢上自己这个事实已经很了不起了,其余的事,从长计议。 这样的姿势和语调,压迫感扑面而来,其实让人觉得并不舒服,赵政目光丝毫不避让,一只手拉上人胸前的布料还迫使人离自己近了一些:“是,寡人很喜欢先生。” “为朕雌伏吧,朕就答应同你在一起。”嬴政不紧不慢地道,眼底带上了几分轻佻的意味。 赵政摇了摇头,略带几分无辜地笑了,这样的眼神是挑衅,是试探,还是轻贱? “不。”赵政拒绝了对方,同为男子,其实如果真的喜欢,赵政也不是不能为人妥协,先生有他的骄傲,赵政尊重他,但是他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他,而轻贱了自己的骄傲,“等先生心里真的有寡人后,再来同寡人说这样的话。” “好。”嬴政回到了位置上,仿佛预料到了赵政的答案似的,看着人的目光,他忽然很想尝一尝这情滋味,左右这些夫人孩子也是无用的,倒不如怜取眼前人。 “等阿政生辰吧,我再同阿政说一件事,如果那时候,阿政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我。 我再告诉阿政,我心里有没有你。”嬴政觉得,如果真的要和人在一起,这件事便不该瞒着人,怎么说呢? 说我就是未来的你,特地过来改变历史的? 凭着赵政的性子九成九还是会继续喜欢下去,他们啊,如果真的想,便是从来都不在意这些道理人伦的,行止由心罢了。 赵政看着对方的目光,忽然明白他想跟自己说什么了,他身上的秘密,藏了许多年自己一直疑心却无从发现的秘密,无论这个秘密有多么的惊天动地那又如何,赵政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唇瓣张合便答应了人:“好。” “天色不早了,臣先回去了。 臣再向你要个人。”嬴政身上的那股气势收放自如,很快又变成了这幅恭敬的模样,“王上将赵高给臣吧。” 嬴政想着赵政亲政过后便除了赵高的,事情一直太多便拖到了现在。 “你带他走便是。”赵政看着人眼下的红痣熠熠生辉,有一时间的愣神,方才的先生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有些可怖,那个朕字仿佛是独属于他的自称,而他则是这世间第一无二的主。 赵政强忍着那股异样去同人对峙着,他们之间,从来都无法真正掌控彼此。 嬴政衣袖一挥,留给了人一个背影,看着赵高轻飘飘地丢给了人一句:“跟朕走吧?赵高大人,王上将你送给我了。” 赵高有那么一瞬间的讶异,却还是顺从着跟上了嬴政。 嬴政就是喜欢这人身上的这股顺从的奴性,如果剥离去人身上的阴险狡诈的话,倒还真可堪用。 可这样的人,嬴政是万万不会再用第二次的,将人带到了府上,只不经意的打量了对方一眼,勾起一个笑来,唇瓣张合:“来人啊,将赵高的两只手剁了拔去他的舌头,给他请全咸阳城最好的大夫,可别叫他死了。” 赵高这双手可写得一手好字啊,不仅写得好,还能模仿旁人的字迹,这张嘴也真真是妙极了。 这样的人,让他死了那便是便宜了他,可嬴政清楚,这样的人,即便失去了双手,也是想要活下去的,活着有时候可比死了难多了。 嬴政饶有兴致地跪在地上求饶的赵高,只缓缓地蹲下了身子,压低了几分声音同他说道:“赵高大人,朕和你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就是看不惯你。 你又能奈我何?” 这样的人,看似为了权势地位毫无尊严可言,可没有人比他更在乎尊严了,你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或许比切去他一只手还要来的痛。 可即便再痛,也没有经营谋划了一生所创立起来的大秦被人毁于一旦的嬴政痛。《 》 37、第三十七章,公主杀青 北风卷地,百草枯折, 羋漓是在一个冬日离开的咸阳,天阴沉沉地压将下来,狂风呼啸着带着摧枯拉朽的怒意,或许不久后,就要下上一场大雪。 赵政的夫人病逝了,活下来的是羋漓,她没有让人来送她,只带着行囊,一辆寻常的马车,几名侍从和婢子,便匆匆地离开了咸阳城。 沿着小道一路颠簸,自咸阳一路向东行去,回到她梦中的故里,等到了那边,或许又是一片春暖花开的景象,也或许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但在咸阳的日子恍如梦中,有时候自在的都让她忘了许多的事情。 她是大楚的庶出公主,见惯了父王的负情薄幸,相较于身在笼中的公主又要自由上许多,相较于平民的困顿她又过的算是锦衣玉食。 羋漓的母亲,出身民间,一副相貌自是绝色,可以色侍人总有让人厌倦的一日,母亲的忧思,父王的薄情,终究造成了母亲的红颜薄命。 羋漓趁此出了皇城,说是要为母亲守丧,彼时的她想着,她到底贵为公主,总不会像母亲一样凄惨。 可或许是她错了,天下的女子其实都是一样的,她读书读史,习字练剑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比过男儿郎,而不是为了日日哀婉叹息。 偶有一日,是春暖花开的时候,阳光温暖,万物伊始,羋漓路过街市,见一对男女在纠缠,男子面貌粗鄙扯着女子的胳膊,女子布衣荆钗只不停地告饶,绾起的发散乱了几分,脸上皆是慌乱惊惧之色。 羋漓胸中的怒意上涌,以为是什么流氓欺辱良家妇女的戏码,她便带着她的侍从冲了过去,十岁左右的年纪提着裙摆,贵为公主的她仰着头保持着自己的高贵看着男子,伸出手去命令他:“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欺负良家妇女,你给我放开她。” 男子愣了一瞬,脸上带上了既惊讶又好笑的神情,伸出一只手去拽住了羋漓的胳膊将人拽进了他的怀里:“噢哟,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伸张正义。 老子饭都吃不起了,卖我的婆娘还要你管?反正她又生不出儿子。” 羋漓咬牙,只越听越气,踹了人一脚,跟着她的小厮将公主拉了出来护着她,这边的阵仗大的男子生出了几分害怕却依旧理所当然的样子。 羋漓对这样的事既惊讶又愤恨,转头去问女子:“你当真是他的妻?” 女子愣了一瞬,眼底多了几分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要卖你?”羋漓又问。 “妾十五岁的时候就嫁他了,如今二十四,一直生不出儿子,家里人多,都要吃饭的。”女子的声音很小,细如蚊讷,相较于方才的哀求却平静了几分。 “他凭什么卖你?女子就不是人了?是牲畜?”羋漓听人言语气的有几分气血上涌,无奈又觉得悲哀。 “他是妾的丈夫。”女子又点了点头。 “丈夫,丈夫,狗屁丈夫,今天我非要打他一顿不可。”羋漓话音刚落,却见人跪了下来,扯着她的裙不停地告饶。 “小姐,求你别管这件事了,这是我们的家事,他是妾的夫君,怎么样对妾都是应该的。”诸如此类的言语从女子口中说出,刺的羋漓耳朵疼。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无力,即便她有能力帮她,而她却不愿自救,深陷泥淖中,成为了男子的附庸和货物。 身上的枷锁其实都无妨,最可悲的是,自幼接受的教养给她们的心中上了一层怎么也挣不脱的桎梏。 羋漓的指甲嵌进肉里,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离开了,这样的事在外面其实很常见,买卖妻女的,将妻卖进绿楼里,也或许卖给旁的男子,将年幼的女儿卖给富贵人家当婢女,当小妾,也或许卖给贫苦人家当童养媳。 羋漓能救一个或者几个,却不能救下所有:跟姊姊走吧?姊姊带你回家。 羋漓看几岁的小妹妹实在是不忍心,将人买回了家。 她很想让小姑娘同她一样,却又不想让小姑娘同她一样,有时候她实在是不知道哪个更好了。 懂得越多,便越觉得这个世道的不公,便越觉得自己的无能为,便越悲秋伤春起来开始憎恨起这人世间。 有些东西倒不如不懂,浑浑噩噩也是一生。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小女子困于方寸之地,可若是让女子见过山的逶迤绵延,海的波澜壮阔,通晓诗书礼义,又岂会甘心困于方寸之地洗手作羹汤。 羋漓读管仲,世人皆称颂他,她却憎恨他,原因无他,只因绿楼,女子只是工具,与牛马无异,是用来买卖敛财取悦男子的工具。 欲望的缺口一旦打开,羋漓难以想象日后女子又该是如何艰难求生的。 那几年,是她觉得世道对女子何等的不公。 后来啊,她看楚国征战,男子被征调拼杀战场,可得到奖赏的又是某位贵族将军,好男风的士族将漂亮的少年人弄来,尚未长开的模样便对其施以腐刑以求少年人能保持这幅样貌久一些,到最后也是弃之敝履。 所谓娈\童,不过如是。 后来她便觉得世人都是一样的苦,怪不得那样多的人想往上爬,因为爬到那个位置了,你才算是个人。 苦中作乐罢了,有时候坐在台阶上看着太阳升起,看见春日里的细雨柳树抽芽百花盛开的景象,又觉得这世道万分美好。 羋漓左右是个公主,受人尊敬衣食无忧,她原以为她可以和旁人不一样一些,可等到父王的想起她的时候,她方才知晓,原来左不过这个身份,她卖的贵了些罢了。 名为结秦晋之好,实则畏惧大秦,便想要用女儿谋求安定。 羋漓看着她许久未见的父王,只觉得有些陌生,老了许多也不是她想象中的君王,所谓大王应该有守护国民的志向和能力,有吞吐天地之志,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而不是这样耽于酒色。 以一国养之而不作为的得过且过的模样,五千里楚地却人才凋敝。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他们有着最尊贵的血统,最富饶的土地,却也有着最渺茫的未来。 醉生梦死,也只有那些武将还在日日操练兵马,以待来日。 自楚庄王问鼎中原起,谁又不以自己是楚人为傲,哪像现在。 羋漓看着他的父王只会对自己的女儿疾言厉色,抽出架上的利剑抵上脖颈欲要自裁,若是这样过一生的话,不如即刻死去便好。 谁料想一殿的人都跪了下来,齐声高呼:“公主殿下三思。” 其实她也知道跪的不是她,跪的是他们自己的权势地位,可还是犹豫了。 “楚国百姓既以天下奉养公主,公主如今怎能弃之不顾?” “如今王上的诸多儿女中也只有公主的年岁最为相配,又生的貌美,若为秦王生下大公子,大秦的一半便是大楚的了。” “如今公主去了,来日大楚危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公主如此这般做,是为不孝,是要为天下人所耻笑的。” “也曾听说,公主饱读诗书,岂不知舍小义而成大义?公主难道真的想做不忠不孝之人?” …… 殿中人的字字句句,皆是为了大楚,步步紧逼的模样将羋漓放在了火上烤,可这到底是为了大楚还是为了他们自己? 可即便这样,羋漓还是妥协了,去便去罢,到底无可奈何,就像他们说的,楚国百姓奉养她,她总该尽一尽身为公主的责任。 她可以去朝堂上去疆场上尽责,可唯独不想去他国君主的后宫中尽责。 剑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羋漓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起来罢,本宫答应你们就是了。” 在一个秋日,楚国公主带着她的嫁妆自东向西跨越万水千山,一直到了来年开春,才到了这咸阳宫中。 咸阳宫,比她想象中的好,秦国的政策和民风,也比她大楚好上了太多,那秦王比她小一岁,如今还未亲政,受太后和丞相的桎梏,一脸逼良为娼的模样比想象中的要有趣太多。 她也曾想过,为什么她不是秦人? 当了母亲后,她才庆幸还好生下的是儿子,并非因为这样大公子便是一半的楚人,而是因为她是女子,她也是公主,她才知晓为女子有多难。 羋漓思来想去,其实她从不后悔做一个女子,只恨像她这样的女子太少了,无力改变整个时局。 她在赵政处得到了自由,不知道这自由会有多久,但愿化作这长风明月,再无羁绊和束缚。 她更在赵政处看见了未来,一个似乎比现在要太平,要好一些的未来。 羋漓坐在马车上颠簸,只拉开帘子看向窗外的景色,毫无生机的死寂景象,但到了来年又是一片生机勃勃。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她望不到未来的许久以后,或许几十年,或许数百年,或许上千年…… 这中原大地,总会变成她梦里的样子。《 》 38、第三十八章,在一起了 嬴政本来是想夜里再告诉他的,但是想着这是赵政亲政后的第一个生辰,生辰宴上应付文武大臣一定很累,干脆下了朝后就将人带了出去。 带至了城郊的渭水河畔,嬴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长发束起持剑林立风中,只是站在那,就很有天子气派:“那年,九岁的我被接回了大秦,看着陌生的父王,所有人都让我叫他一声父亲。 但其实,我叫不出口。 那时候大秦的王上还是祖父,我们这一辈的诸公子中,就我最落魄,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他们说我是野孩子,难听的话说了许多,我过惯了苦日子,习惯了隐忍,心知不能同他们动干戈。 于是乎就一个人跑到这渭水河畔哭了许久,看这天地苍茫,忽然觉得又没什么好哭的,总有一日,该卑躬屈膝的是他们。 在赵国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是燕国的公子燕丹,那时候,我们也玩的很好的,后来回了各自的国家,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人一面,可是心里清楚,如果此生再次相见,便不再是朋友了……” 这样零零碎碎的事,嬴政说了许多,很多事情和想法,其实都只有当事人才清楚,赵政从起初听的震惊到后面的逐渐平淡,心中生出的荒诞的猜想逐渐形成了轮廓,好像只有这样才显得合理。 “赵政。”嬴政偏头看向眼前的少年,深邃的眼眸看着人目不转睛,“你相信重生吗?一个人死后灵魂飘荡,看着他还未完全建立起来的基业在奸人的手中毁于一旦。 胸中的痛苦难以形容,或许是他的不甘让他的灵魂没有得到安息,又历经辗转回到了过去,重生到他人的身体里,他抓住这个机会,想要改变历史。 也走到了曾经的自己身边,想谋得他的信任,也曾有过取而代之的念头。 后来,一些事情和情感逐渐出乎了他的预料,包括年轻时候的自己对他的感情,让他觉得既荒唐又合理。 他享受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一个人独自勾画出那个理想中的大秦也很好,可是他又忽然发现,有个人陪着也很好。” 赵政听对方的描述,心中的钝痛感无以复加,他很心疼他,心疼他孤独地走过了一生所创立的基业被人毁于一旦,心疼他一个人扛起不被理解的所有,心疼他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一个知音好友的陪伴。 但也同样庆幸,他为了他心中的不甘和未完成的基业找上了自己,不管最开始的时候是带着何种目的的接近。 赵政很庆幸上苍给了他那一次机会,将人送到了自己身边,未来的自己吗?他似乎很快地接受了这一现实,除了自己还有谁这一了解他、包容他,除了未来的自己,还有谁能比现在的自己更有能力和远见? 赵政看着人的模样,只觉得眼热,一个人走了这样久的路一定很累吧?看着基业毁于一旦的痛苦一定比心肠寸断好不到哪里去吧? 平定四海,让天下臣服,自己可真是厉害啊。 重来一世,上天为什么不让他的灵魂直接替换掉现在的自己呢?这样的话一定事半功倍,但也或许,上天让他回来是为了改变历史,更是为了让他们相爱的,因为一个人真的很累啊。 没有人比他更爱眼前人了,也没有人比眼前人对他更好。 这样寒冷的日子里,赵政藏在袖中的手渗出了细细的汗觉得有几分湿润,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扯出了个笑容:“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阿政了?” 嬴政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和恍惚,久违的称呼恍如隔世:“嗯。” 北风呼啸着吹乱了彼此的鬓发,日头却很温柔地洒在他们的身上,渭水汩汩东流而去,二人在江畔对立凝视着彼此,相似的装束,不同的面容。 赵政又问:“那个奸人是赵高吗?” 否则凭着自己的秉性不会这样明确的厌恶一个人。 “是,但不全是。”嬴政回答他,很多原因,包括自己的激进以及去世太早了也是一方面,但嬴政认为那不是最主要的,若继位者是扶苏,仁政不能打天下,却可以治天下。 “抱歉,是我自负了。”赵政心中的难过又增加了一分。 “是我们的错。”他们都是一样的,赵政是替彼时的自己向他道歉,但是他们早就不同了,这一世的历史,已然改变。 “上一世在平定四海后,是不是没过多少年就离世了?”赵政又问,凭着自己的能力,如若不是如此,赵政想不到别的原因,肯定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好,根基未定。 “四十九岁,我太急了。”嬴政回答人,他只有一个人,没有人能继承他的思想和遗志,怎么能不急?也过于激进,他太想在他活着的时候看到他所希望的那个理想中的大秦了。 赵政点了点头,是啊,凭着自己的性子,又是一个人,恐怕是积劳成疾:“没关系,现在是两个人。” 这一次,他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所以说,赵扶苏原本就是赵钰的称呼对吗?”赵政忽然明白了他对羋漓和赵钰的感情,那他对羋漓是否有旧情未了的因素在里面呢? “是,我临时想不出什么姓名,便用了扶苏的。 我很喜欢他,想将大业传于他,只可惜……”嬴政看着人的神色忽然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最后我死在了东巡途中,赵高改了诏书,让扶苏自戕了,扶幼子继位,赵高专权。 后来的大秦,山河飘零,民不聊生。 许多忠臣,也死了,蒙恬、冯劫、冯去疾,包括李斯,不过他是活该。” “你死后,大秦存在了多久?”赵政忽略什么长子幼子,尽量不去想眼前人上一世的什么妻子儿女,恐怕也是三宫六院,子女成群,那时候还没有自己,只要这些都不是他的心上人就行了。 但是赵政未想到的是,眼前这人会有几十个子女,后来的他难以想象若是按着正常走向走下去的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多不少,就三年。”嬴政云淡风轻地回答他。 大秦历经几世,到了秦王政这又用了几十年筹谋打下的基业,三年就可以化为泡影,毁于一旦。 有时候他有些分不清守成和打江山到底哪个更难。 赵政忽然,很想去抱抱他,走过这样的一生已经很累了,即便这样还要再重新谋划一回,他很想告诉他,你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这一次这些事情都是我该承担,该去做的。 他想让对方好好休息,舞文弄墨,赏花下棋也是一生,可是赵政了解自己,所以他清楚眼前人不会愿意。 其实很多事情,眼前人没有说,赵政一件件去问无异于徒惹彼此难过,但他清楚,那时候的自己经历的一定比现在的自己要多更多的艰难和痛苦,因为经历过了,是带着那些过往来帮自己的。 可即便如此,在母后这件事上,他还是那样的难过,那眼前人经历的又是什么?赵政不敢去想象。 尽量去缓和气氛,赵政微弯了眉眼:“那我这算不算,临水自照,顾影自怜?” 嬴政被眼前人的说法逗乐了:“不算,你又不知道我,硬要说临水自照,顾影自怜,那也应该是我。 我看着你这张脸,明知你的身份,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起了心思的。” 赵政忍俊不禁,迈开步子去抱住了对方,一只手勾过对方的肩侧,一只手绕过对方的腰线,这样光明正大去拥抱对方的感觉,真的很好,少年在对方的耳畔低语:“因为赵政这个人,本身就很有魅力。 我就是你,你可以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我,依赖我,喜欢我。 以后不会再让阿政一个人了。” 这个拥抱,真的很温暖啊,嬴政回抱住了他,一颗心像是落到了实处,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几分落泪的冲动。 世人说他暴虐,说他无情,他是天子,不是人,所有人都觉得他无坚不摧,他是掌握睥睨天下的“神”,他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谋划了一生到头来转成空。 他一个人踽踽独行了太久,久到他以为他习惯并且开始享受这样的孤独,所有的心事都无从分享。 原来,他还是希望有人能够陪着他的。 项羽放那把火的时候,他没有哭,反倒现在,有了脆弱的理由。 赵政抱着他没有言语,过去的都过去了,往事如烟可压在他的心上负担了太久了,一定不好受吧? 如今宣泄过后,便是崭新的未来。 “先生,事情说完了,我还是喜欢你,怎么办? 你是不是也该回答,你心中有没有我了?”赵政回答了人那日的言语,也想从人的口中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其实他有感觉的,眼前人是喜欢自己的,无论最开始如何,都演变成了像现在这样荒唐而又觉得理所应当的感情。 他们了解彼此,欣赏彼此,信任彼此,陪伴彼此,也同样关心彼此。 又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嬴政松开了这个怀抱看着人,距离只在咫尺:“有什么办法?你见过有人不爱自己的吗?” “见过。”赵政摆了摆手,有几分无奈,这世上不自爱的人多了去了。 “那我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我心中有你,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嬴政半开玩笑似的告诉人,“或许真的是一个人太久了,应该早点娶亲的,不然也不会对自己起这样的心思。” “不准。”赵政恶狠狠地告诉人,“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少个妻妾子女,以后我不能有别人,你也不行。” “可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妻子啊?”嬴政看着人的模样,颇有几分无辜。 “你的那些妻子我没娶过也没生过,我不知道,别给我泼脏水。”赵政矢口否认,眼前人自己做的事,还将帽子扣到自己头上来了。 眼前人过往的事情,赵政本就不在意,如果没发生那些事,或许也到不了自己身边来,话虽如此,听到这些话却还是忍不住会醋。《 》 39、第三十九章,这是世界地图 北风凛冽,这阳光却暖得很,河面上波光粼粼,冬日的城郊少有人至,这天地间,安静得仿佛只有彼此。 “在这渭水河畔,朕曾立下要荡平四海的宏远。”嬴政林立在风中,面向高山水流,话语像是祭祀时候用的编钟般庄严而浩荡,他想的还没有做不到的,如果上天愿意给他足够的时间。 “第一次到咸阳宫中,仿佛和所有的公子王孙格格不入,饱受冷眼。 那时候,寡人就立志要坐上这秦王位。”赵政与人并肩而立说道。 二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嬴政的一只手揽上了人的肩头略带几分不满地说道:“长太高了,你光站在那,就足够给人威压。” 都说七尺男儿,但自己的这具身体长到了九尺有余(按着大秦的量,政哥官方身高一米九几),容貌俊朗锋利,天然带着几分冷淡迫人的气势,身形修长,宽肩窄腰,嬴政是很喜欢的,可惜现在只能看,而不是自己的。 “哪有嫌弃自己的?”赵政无奈,想必先生不满的是这具身体不是他的,赵政倒是想给人,但是也给不了。 “不是嫌弃。 这具身体之前过的太苦了,好不容易如今长到了八尺有余,却还是矮你半头。”嬴政说是不在意,如今却在意了,之前和人是君臣的时候倒是无妨,身长不能决定什么,何况世上比他矮的多了去了。 如今同对方在一起了,却是莫名的在意。 “我倒是喜欢阿政现在的身体。”赵政弯了弯眼,偏头上下打量了人一眼,如松如玉的少年郎,外形足够优越,而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更是吸引人。 “你喜欢这具身体?”嬴政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本能告诉他,这个问题有点危险,赵政立时反驳道:“即便先生丑如夜叉我也是喜欢的。” “那如果同你一样呢?”嬴政又问,同你一样,你还能下手吗? “先生本来就同我一样。”赵政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灵魂而与身体无关,先生明明清楚这个道理,还要再问一遍,很微妙的感觉萦绕心头,能得到先生的喜欢让赵政觉得恍如梦中,又觉得合乎情理。 嬴政忍俊不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怎么办?” 重生的事很玄妙,嬴政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会有两个赵政存在在同一个天地间? 虽然隔了时间,真当是上苍眷顾吗? 也因此不免觉得隐忧。 “那就留下先生吧。 其实私心里,我是想留下自己的,因为伴侣之间,活着的那个太孤单了,但是先生比我厉害,经历过一次再来,总归会创造一个更好的大秦,只是还要劳烦先生再经历一次。 如果不让先生留下,一定会不甘心的。”赵政说的不甘心,是指双方都不甘心,那个他们心中的理想,若是不实现,会死不瞑目。 嬴政看着人的神色复杂,干脆凑过去亲吻了一下人的唇瓣:“还与你的,上次,我醒着。” 少年人偷吻都只敢吻脸颊,真是没出息。 “回去罢,不要想这样渺茫的事了,我会陪着你。”嬴政抬起步子便要走,也不管赵政如今的神色如何,经历了那样多,他又怎么能够舍下他。 有一个人陪伴分担的感觉真的很好,感受过了又怎么愿意回到只有一个人的从前。 · 章台宫中笼着炭,自是一股温暖如春的景象,不过最近朝堂上生出了谣言,谣言说:羋漓夫人去世,王上悲痛欲绝,从此喜欢上了玩\男人。 谣言止于智者,在他们单独求见王上之前都是不信的。 “如今王上年轻,胸有四海志在天下是大秦之幸。 但是如今后宫空虚,如今王上只有一位公子,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王上应该广纳女子,充盈后宫……”这是王绾不知道第几次劝赵政选妃了,只见人一身官服,跪在赵政的面前,兢兢业业地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先生穿官服的样子很英俊,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视线交错的时候,惹得人面红心跳,他今天怎么还不来找自己? 王绾念他的,赵政想自己的,直到殿中忽然安静之后,赵政还有些不习惯:“王大人一片肺腑之言,寡人记下了。 王大人说的,寡人会考虑的。 王大人,寡人有件事想要向你请教一二。” “王上请说,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绾看人敷衍的态度就知道今日这一遭又是没有了结果。 “王大人可曾睡过\男人? 亦或者是被男人\睡过?”赵政最近有些抓心挠肝,却不是因为政务上的问题,而是想睡\男人,先生愿不愿意这件事先不去考虑,因为十成十是不愿意的。 赵政虽然在梦里是想过许多次了,梦里的先生是全然不同的一副姿态,像是勾魂摄魄的妖精,赵政心知,也或许只能梦里想想。 但是实际上,赵政对于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欢只听说过,这件事就像将士们上战场一样,总不能临阵磨枪,于是乎,赵政秉持着不耻下问的原则,问过了许多大臣,不都说王公贵族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为了寻求刺激便喜欢和男子\交\合吗? 到了自己面前,怎么都不愿意承认了? 赵政只是想问问,做的时候怎么让对方舒服诸如此类的问题,又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责备于他们。 自古以来,王公贵族三妻四妾,豢\养\娈\宠,这样的事情,赵政觉得不好,可即便身为王上他也是无能为力的,普天之下就他一人,或者只有寥寥几人这样想,即便想改变也无力改变,不是一代人可以去纠正过来的思想。 赵政自认为没有那样伟大,有些的事也只能做好自己的。 王绾忽然地就将额头磕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臣惶恐。” “你别惶恐啊。”赵政扶额。 “臣一直喜欢的都是女子,与拙荆伉俪情深,委实不知这些。”王绾今日是来劝王上纳妻的,怎么被人反将了一军?等走出章台宫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屋外的阳光正好,王绾深吸了一口气后方觉活了过来,后知后觉地想到,朝中谣言所传不虚。 一个问不出,那便再问一个, “李大人,郡县之间车马往来缓慢,寡人想着在郡与郡之间修出一条直道,行军打仗亦或是传递书信,运输粮草,往来赶路,总归方便一些,是功在千秋的基业,李大人以为如何?”赵政埋头批阅那上百来斤的奏章,漫不经心地同李斯商量着政事。 “王上英明神武,臣以为此事甚好。”李斯跪坐着回答道。 赵政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既如此,这件事便交由李大人去办吧,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是,臣一定尽心竭力。”这样一个好的差事落到人的身上,李斯自然是欣喜的。 赵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人:“李大人可知,朝中有谁好男风的?” 在背后妄议其他大臣,李斯自然不会说:“回王上,臣实不知。” 赵政算是明白了,问是问不出的,男女之事有人教导你去做,男人之间的事,难道就不能有一部书籍亦或是旁的记录下来吗? 其实这样的事,出于本能,即便不求教,赵政也是明白该怎么做的,可是他怕他太生涩,又怕先生活了一世,不止妻妾成群,还玩\过\许多男人。 如果有一日上\了\床之后,事关尊严面子,赵政委实不想被人瞧不起,即便那个人是先生。 至于朝堂上,将他传成什么样,那与他何干? 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同他交流这些的吗?亦或者是让他观摩学习一二? 这都无妨,赵政觉得凭着自己的能力,自己琢磨也是能琢磨出来的,可惜的是,这些风言风语迟早要传进嬴政耳中,赵政是无意,却也是刻意。 对于这方面,其实也说不上什么脸皮薄不薄,他是王上,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反倒是有几分情窦初开的纯情模样。 “阿政想和我做?”赵政未想到的是嬴政如此开门见山。 赵政看着人戏谑里带着几分调笑的模样只点了点头:“想啊,想了很久了。” “让我在上面好不好?”嬴政将人抵在了咸阳宫中偏僻之地的树干上,微微偏过头咬上了人的耳垂细细碾磨着,“朕保证,就算只用手都能让你爽的哭出来。” 赵政微微偏过头,嬴政的气息萦绕在耳畔勾得人心痒,只忍不住地低笑,一只手揽上了人的腰,一只手护住了人的头,顷刻间位置便调转了回来。 赵政身量本身就高,也比人健壮不少,将人圈在了怀中,这个姿势极具压迫感,不过嬴政倒也不在意这些,一只手去挠人的下巴,整个人就这样靠在树干上,头发磨蹭得有几分凌乱。 赵政膝盖微微顶\开人的双腿,俯身咬上人的唇瓣,试图撬开人的唇齿,可嬴政也分毫不让,在彼此的唇瓣都啃咬得有几分红肿的时候,嬴政好像妥协了似的纵容了对方的进攻。 从来都是他这样对旁人的,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口腔中的空气被掠夺着,上颚被微微舔舐过,唇舌交缠着是一个漫长的吻,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发出暧昧的声响。 喘息声逐渐急促,整个人都觉得燥热难耐了起来,下身更有几分蠢蠢欲动,他肖想他太久了,赵政这才放过了对方,勾出一道晶莹的丝线来。 目光直视着眼前人,赵政说道:“可是先生,我不想委屈你,也不想委屈我自己。” 嬴政忍俊不禁,他觉得小孩子未免太过年轻气盛,似乎将他的嘴唇咬破了,有几分疼痛感“我们比剑,谁胜了谁在上面。” “不。”赵政当即否决了用这样不公平的法子决定上下的做法。 “那比下棋?”嬴政又问。 “寡人不要,你明知不公平还要同我比,你就没想过给我机会。”赵政反驳。 “其实不做也可以的。”相较于肉\欲,他更喜欢和人在一起的感觉,此刻的心情,至少现在的嬴政是这样以为的。 赵政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嬴政看着对方的模样,怎么可以这样?以前眼前人虽然也会耍无赖,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或许是在一起了吧,在明确彼此的心意过后,一切的行为都可以行止由心,可以脆弱,可以无理取闹,可以胡搅蛮缠,因为你知道,对方总会纵着你。 他们是一个人,但又是两个人,赵政不会拿他的身份去强迫对方同意,嬴政也不会拿他的经历逼着赵政去做出一个他认为对的选择。 “委身人下会让你觉得低人一等吗?”嬴政又问他,其实有些的事不需要问,他就已经知道答案。 赵政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的骄傲与生俱来,何况喜欢本身就是需要付出的,何况眼前这个人可是和他一起站在山巅的存在,自己的未来会和他一样,甚至更甚于他,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现在的自己没有他优秀。 赵政只是有几分拿捏不住身为年长者的嬴政的感情,从而不肯轻易妥协。 “那就一人一次吧。”嬴政说,这世上也就除了自己,没有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退那一步。 “嗯?”赵政有几分云里雾里。 “傻了?”嬴政看着人的模样忍俊不禁,他的声音天然带着故事性,山间清风入耳,“赵政,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喜欢你。 如果仅仅是对于年幼者的自己的怜惜和心疼,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这个位置,我可以做的比你更好。” 这是嬴政想了许久才想通的事实。 嬴政的眼眸深邃,赵政总忍不住溺进去,他的声音本身就是勾人的情话,说的字字句句凿在了赵政的心上,他回答:“好,我知道了。”《 》 40、第四十章,原文3600字 “你们继续,别管我们。”赵政摸着下巴告诉那人,这两个人一个九尺有余,有个八尺有余,杵在屋子里看人行\房。 虽说这是绿楼里,先不说绿楼里什么时候也有了男子,但是即便他们再放得开,在这两人的压迫下做这样私密欢愉的事,那也是有几分怵的,何况其中一人还拿着把几尺长的剑抱于胸前。 来的目的大抵是学习,赵政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嬴政其实也没有,他有和女人的无数经验,心中想着必也是大同小异的吧? 这样的行为看似荒唐,但放在二人身上又显得不那么荒唐。 而之所以站的远了些是因为离得近了让四个人都觉得不舒服,两人不好发挥,而赵政他们则是觉得肉\体\交\缠的姿态既世俗又丑陋,被欲\望掌控的模样并不好看。 来绿楼里学习的建议是嬴政提出来的,总好过赵政逢人就问,两位看似富家公子进门就掏了一块金子,说要看男子\交\欢,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先不管,世道如此,如果你花了钱不能办到这件事的话,只能说你花的不够多。 而后看到一半拉着赵政就跑的也是嬴政,太丑了,丑的让嬴政觉得伤害到了他的眼睛,凭借秦王政的能力,即便不学习这些东西,上\了\床也能天赋异禀。 巧妙的是,二人在楼里遇见了王绾,三个人神色各异地相视一笑,然后擦肩而过,赵政偏头同嬴政耳语:“王大人上次还同我说,他同其妻伉俪情深。” “王公贵族的话,有什么可信的。 欲壑难填,贪图新鲜,私下里各有各的肮脏。大部分人,于他们而言,只是放纵□□满足自己而已。”嬴政瞥了人一眼,淡然自若地回答道,若无感情,和谁上\床都是上,倒不如找几个识趣懂事漂亮的,嬴政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他身份高贵,上赶着来取悦他的搔首弄姿的女人太多,于他而言是泄欲。 但于许多王宫贵族而言,他们享受这种征服的快感,甚至于有强烈的施虐欲。 或许是在朝堂上的斗争里忍气吞声惯了,便以这样的方式发泄出去,彰显自己的身份,可真正的王者哪里需要在做那事的时候证明什么。 嬴政将人带到了自己的府上,这里不比王宫有汤泉,只有浴桶和伺候的仆从,不过今日,由他来伺候对方。 这样的事,还是生平第一遭,不过挺有趣的就是了,心口莫名的有股热流涌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很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浴桶挤下两个大男人本就显得有些逼仄,第一次这样的裸裎相对,屋外的北风呼啸,已经下起了细霰的雪籽,屋内烧着炭,点着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着,隔绝了冬日的寒冷。 方才从外面来,一路上沾染了寒气,赵政的手脚冰凉,这颗心却跳的厉害。 屋内雾气氲氤,嬴政的黑发披落下来,尾端散落到了浴桶内,如墨的瞳色沾染了几分雾气的欲望,眼下一颗红痣熠熠生辉,唇瓣微抿,喉结偶尔滚动一轮,锁骨上沾染了水珠,偶尔滚落下来,留下一道晶莹的水渍…… “阿政。” “嗯?” “想什么呢?” “想被你……唔” “你忍一忍。” …… 三千青丝散落在塌上带着几分湿气,昏黄的灯光映在人的脸上,一双丹凤眼微垂,相比平时的冷峻带上了几分惑人,九尺的身长在这样狭小的地方显得有些施展不开…… 说实话,赵政并不认为处于下位会有多舒服,权当奔赴刑场的决绝。 这样的数九寒冬里,两个人却发了汗,整个人带着几分湿意。 赵政低喘了一声,嬴政的头发垂落在人的身上带着酥酥的痒意,赵政的一只手伸进了人的发间,忍不住发出一声低笑:“先生,男子之间委实是太难了。” “忘记告诉你,吕不韦放权后,成蟜从韩国回来了,如今在封地上。 成蟜未来,会怎么样?”这件事太过微小,赵政忘了同人说,成蟜也是先生的王弟,应该告诉人的。 嬴政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哑着嗓子告诉人:“你以后会知道的。” 即便历史走向有所不同,但人依旧是原本的人。 “唔。”赵政微微拧眉,不可描述的触感打断了赵政的思考,先生的话很有意思,只需要简单的思考几分,便知道这个王弟以后或许也是留不住的。 男人之间,本身充满了占有和侵略,彼此征服着想要对方臣服,但其实彼此都清楚,他们的臣服里只是因为在意。 嬴政征服着对方,也同样被征服着。 在这天地之间,做着这样荒唐的事。 赵政低喘着说道:“第一次见这样的先生,很漂亮。” 不可描述过后他们拥抱着彼此,是缠绵的温柔,是另一种彼此满足。 得到先生了,赵政满足的想,虽然和梦中的先生大相径庭,但这样的或许才更真实。《 》 41、第四十一章,我只喜欢你 秦王政六年的冬天,咸阳城内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大雪埋过腿深,万物皆在酣眠。 新雪初霁,皓月当空,雪色与月色交织,流转着清冷的银光,这样的景色,若是在骊山脚下欣赏,应当是另一幅光景。 大雪染了白头,山脚下的江水依旧奔腾不息地东流去,雪色下藏着梅香一缕,微风吹过,白雪便簌簌地落入水中,融入江河。 空气怡人,等开春之后,定是个丰收年。 “以前有人同我说,男人的喜欢和爱,不过是所有人里面,我最宠你。 我以前深以为然,但其实那样的言语不过是哄人的手段,也或许本身就是错的。”桌案上放着油灯,嬴政替人研着墨,虽然算不上什么红袖添香,但二人共同处理起政务来,总是快上许多。 “爱是所有人里面,我只喜欢你。”赵政反驳道,爱是占有和侵略,也是包容和妥协,在这样的感情里面,他们都希望被偏爱,赵政的手上沾染了几分墨迹,停笔问人,“这样的言语,你听谁说的? 倒像是女子说的,先生的夫人?” 莫名的醋意惹得嬴政有几分无奈,雪路难行,他已经被拘在宫中几日了,油灯下的赵政神色多了几分温和,嬴政摇了摇头:“是韩非公子的夫人。 他们之间才算得上是伉俪情深。 韩非胸怀大志却无处施展,埋头著书,她便陪着韩非,支持他理解他,相夫教子,红袖添香,她本人也是一位才女,跟着韩非读过许多书。 她总说,她遇见了韩非是幸运的,因为在韩非这里,只有她这一位夫人。 韩非虽然出身王族,却是个死脑筋,对人是如此,对家国理想亦是如此。” 嬴政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是相爱的,那样美丽纯粹的感情让人心生羡慕,互相理解支持陪伴着度过往后余生,上一世,韩非去世的消息传到韩国,只听说他那位夫人也自裁了。 “先生很喜欢韩非啊。”赵政一直都不喜欢那位所谓的韩非公子,无论他多有才能,通过先生的言语描述起来,赵政总是不喜欢的。 “你要是与之交谈过,亦或者读过他的著作,你也会喜欢的。”嬴政告诉他,“他之于我,算是知己。” 但更多的,其实是心中有愧。 “呵。”赵政停笔起身,“不批了,他是知己,那我是什么?” 嬴政愣了一瞬,拧眉故作沉思过后言笑晏晏地告诉人:“你是夫君?” 他起身去与人的手交握:“我可以读一读他的文章给你听,你听过就知道了,听过后,未见其人便已觉得神交已久。” 赵政觉得,那一声夫君简直叫到了他心里,面上却是不显,反握过人的手,手指相扣:“改日再听,如今天寒地冻,我们不如去泡一泡汤泉。” 说动身便动身,二人披了大氅走出屋外,月色洒下来,二人携手一步一步地走在路上,留下了四行脚印。 汤泉池氲氤着雾气,二人年轻气盛,裸裎相对不免心生旖念,赵政带人来泡汤泉本身就目的不纯,赵政还是十分清楚自己的自持力的,对于先生,他根本把持不住。 所以说,泡汤泉是假,欲要同对方不可描述才是真。 要说嬴政不懂赵政的心思那也是假的。 “先生的皮肤真好。”赵政整个人从人的后背攀附上来,嬴政颇有几分无奈,男人的重量不低,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了他这样的撒娇。 赵政咬上对方的脖颈,嬴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掐了一把对方的大腿。 “唔,疼。”赵政的表现颇为娇气,嬴政忽觉,他要是在床上也能这样娇气就好了,他是知道自己吃这一套,便只这样一招反复使用。 “赵政,想做什么就做。”嬴政无奈,少年人有分寸,这样的事根本不必征求自己的意见,理论上是如今的赵政打不过自己,若是打的过或许自己身于下位的次数要多许多,不过这样起到的效果也是差不多的,前提是在自己心情还算好且无正事的时候。 赵政从人的身后绕到了身前来,先生的身量在男人中算是高大健壮的,可于自己而言,还是矮小俊秀了一些,三千青丝散落下来,白皙的肌肤交错着发丝,有几分若隐若现的美感。 一双桃花目氲氤着雾气,宜喜宜嗔,大半光景都在水下,惹得人浮想联翩…… 嬴政也没多作挣扎,只是纵容着对方的动作,赵政的步步紧逼,嬴政在汤泉中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地上半身躺在了石台上,微凉的触感让人清醒了几分。 嬴政还来不及起身,一个庞大的身躯就覆了上来,双手撑在人的颈侧,微微低头同人耳语:“朕是先生独一无二的自称吗?” 赵政稍稍猜测一下,大抵也是这样的,他说这个字的时候,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是。”嬴政被对方的气息弄得微微偏头,暖色的灯光洒在人的身上,打下一片光晕。 “那时候的天子叫什么?”赵政发出了一声轻笑,仿佛在说,果然如此,我多了解你。 “皇帝。”嬴政平淡地告诉人。 “功盖三皇德过五帝吗?”赵政忍俊不禁,实在是太像自己的作风了,他咬上了对方的耳垂,细细地碾磨着,到整个耳廓都泛了红才放过了对方,温热的气息喷撒在人的颈侧,赵政压低了嗓音,“皇帝陛下,臣想要你。” 言罢低头咬上了对方的脖颈…… 这手段他几十年前便不会用了,如今竟然被人闹得心跳快了几分,一只手插入人的发间,声音带上了几分低哑:“磨蹭什么?” 先生躺下的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解风情,乐趣只能自己来找…… (——脖子以下不能写——) 被磋磨得狠了,嬴政还有余力去捉弄对方,温热的气息喷撒在对方的耳畔,声音低哑带上了几分无助:“阿政,不要了。” 赵政又被这几个字惹红了眼…… 今儿是个圆月,玉兔拿着他的药杵捣了一夜,总之,夜还漫长《 》 42、第四十二章,长命百岁 若要东进,必先攻韩,韩国也曾强盛过,若非与赵魏齐楚秦都有所接壤为四面受敌之地,国力未必会日渐衰弱到如今的地步。 秦昭襄王五十三年,韩国称臣纳贡,如今七国之中韩国最弱,以灭韩以震慑其他五国,而大秦将士得此大胜,士气也会更足,一国攻下,统一中原便指日可待。 如今大秦内政已稳,兵精粮足,正是攻韩的好时机,这不仅是赵政的想法,也是先生和大部分朝臣的想法。 如今赵政坐在王位上,殿中的大臣们屏气凝神,皆不敢出声,而殿中跪着的是韩国的使臣,赵政在看完了使臣递上来的帛书后,只漫不经心地勾起一个笑来,右手摩挲着左手上的扳指,眼底淬上一层冰冷:“韩王好大的口气,以为抓了赵扶苏就想要大秦退兵,将城池尽数归还,且承诺百年内不再攻韩? 区区一个赵扶苏,你觉得寡人凭什么会答应你?” 赵政将手中的布帛揉成一团,随手丢到了使臣的面前,使臣只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回去告诉韩王,他要杀便杀,以为这样便能要挟寡人? 但若是赵扶苏死了,大秦铁骑定会踏平新郑。” 只一瞬间,赵政便作出了这样一个决定,为了先生面对天下人向韩国作出一个这样的承诺,那那些平白为大秦牺牲的将士又该如何? 何况,若是自己答应了他,即便先生平安归来了,也不会答应的吧?他啊,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若是如此承诺,事后违约便是失信于天下人,若是守约,他们这一辈子便都攻不下韩国了。 先生知道了,宁愿死去,先生不甘心,自己也不甘心。 “这一次,比上一世早太多了,即便天命还是在四十九岁,也能早上许多年来谋划大秦的基业。”油灯下,两个人就这样在床榻上拥抱着彼此说着话,嬴政的眉眼温润,似是感慨,又似是对未来的期待。 那个他口中描绘的大秦,赵政也很向往啊,他立誓不会再让大秦重蹈覆辙了:“呸,我们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上一世的你,什么时候攻下韩国的?” “秦王政十七年,內史腾率十万大军渡过黄河攻下韩国。”过往的桩桩件件,嬴政都记得,他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东西了,这些都让他忧心又操劳,“我亲政比你晚太久,后来因为韩非的缘故,又等了几年。 攻下韩国的时候,我都三十了。” “这次,我陪先生一起看这大秦江山。”赵政啄了啄对方的唇瓣。 区区一个赵扶苏,赵政说的平淡,心中的疼痛却无以复加,或许吧,或许君王是不该有感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的无情才是对世人最大的公平,他能怎么办呢?他不是他一个人的秦王,或许许多人都觉得他太无情了,世人都以为秦王政重视宠爱赵扶苏,可临了也是可以随便舍弃的存在。 或许吧,在赵政闭眼做下决定的那一刻,也是这样以为的。 “秦王,我们王上说,布帛上的,是他狮子大开口了,他当然知晓赵先生没有那样重要,我们王上说,他愿意向大秦俯首称臣,作为交换,还请秦王退兵。 赵先生自然会毫发无伤地归秦。”想不到这韩王还留了后手。 赵政觉得有几分好笑,这是退而求其次吗? “韩国可攻,但是我总有一人放心不下,我要再去一趟韩国,这一世即便韩非不能为秦所用,但也希望他能够专心著书,造福世人。 平安过完一生。”这样紧要的关头,嬴政偏偏还要只身前往韩国,他眼底的坚决不容置喙,显然是已经决定好了。 “你疯了?”赵政第一次这样呵斥他且不赞同他的意见,“你即便只身潜入韩国,那韩非乃是韩国公子,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大秦的重臣,你去了怎么劝他?又怎么保证他不会和韩王勾结将你囚于韩国为质?” 赵政从未想过,他竟会一语成箴。 嬴政摸过案上的空白竹简和笔墨,片刻间默写出一篇《说难》,言笑晏晏地交与赵政手中:“阿政,他是君子,即便听不进去我的话,也不会做这样小人的事。他是我的良师,也是与我道不同的知己。 上一世他英年早逝,是我愧对他,我将人弄来了秦国却又纵容人害死了他。 彼时我并没有那样了解他,只是从他的著作中了解他这个人,如今才知道他是个一根筋的死脑筋。” 竹简上的墨迹未干,赵政只这样摊开阅读了整篇文章,若没有先生,他也一定会引这位所谓的韩非为知己,这样的一位大才,如今还有许多文章未完成,怎么能够为了这样一个腐朽的韩国王族去死呢? 先生说他是君子,那便是君子吧。 赵政朝身边的宦臣使了个眼色,他只递了一块布帛来,赵政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他对韩王的承诺盖上王玺让身旁的内侍将此物呈于使臣。 赵政颇觉头疼,就当是他的私心吧,他妥协了,此次也并非全无所获,那些伤亡的将士和浪费的粮饷马匹,不会平白牺牲的:“寡人要见到赵扶苏平安归来,才会令人退兵。 如今将士们驻扎在黄河畔,望你们韩王聪明些。” “李斯,送一送这位跋山涉水孤身前来的使臣,众卿都退下吧。”赵政又道,等到这殿中的诸大臣都离开后,赵政又屏退了侍卫婢女,等到整个殿中空无一人后,整个人才像是卸了力道似的就这样躺在了地上。 微微闭眸,思绪越飘越远了: 数月前,赵政在咸阳城外送别先生,对外只说派赵扶苏巡视地方去了,真正去了哪里,朝中知晓的人也并不多。 春暖花开的日子,赵政折了一支柳枝赠与先生,与这个柳枝一同送出去的,是一条红色的剑穗,缀着两颗玛瑙的珠子,很衬先生的颜色,明媚而惑人。 嬴政的眼底带着几分戏谑:“很漂亮,不会是阿政自己做的吧?” “怎么可能?寡人日理万机,才没有那个闲心去做这种小玩意。”赵政移开人的视线心虚地否认了。 嬴政似是不信又带着几分遗憾地哦了一声,然后将剑穗挂在了他的含光上:“阿政的及冠礼之前,我会回来。” 嬴政目光灼灼地看着人,这算是对赵政的承诺。 及冠礼没有亲人长辈,先生承担着所有的角色,赵政即便不说,先生其实也明白,自己其实很希望他能在场吧? 其实关于他们之间的事,即便他们不说,朝堂上也有流言蜚语,他和赵扶苏关系好的消息可不止大秦了解,可只要他们足够强大,便不会被这些所中伤。 赵政看着对方的模样,按道理来说,成大事者不该这样儿女情长,可有时候他就是舍不得,在考虑着要不要亲人一口,最后只拉过了人的手绾上了人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来,赵政发了狠地咬了下去,留下一个渗出血珠的牙印。 秦王的威严在嬴政这都荡然无存,似乎只剩下了少年人的稚气,嬴政微微拧眉看着对方,赵政只看着嬴政说:“在这个印记消失之前,你要平安回来。” “好。”嬴政答应了下来,他可是皇帝陛下,答应了的事可是一定要做到的。 这个印记,等到结了痂疤痕褪去也要数月,他舍不得人,也不得不放人走,这是他给先生留下的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标记。 那日的先生,纵马狂奔,风吹起了人的长发,他看着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他关心着战事,关心着朝政和大秦百姓,也同样思念着孤身一人在韩国的先生,可惜最后他没有回来,也没有平安。 去到别人的都城,其实一个人和一群人也没什么区别,一个人反而不惹人注目,若是韩非是君子的话,先生的身份又是如何暴露如何被擒的? 大殿中空荡而无一人,身处高位铺天盖地的孤独感仿佛要将人淹没,其实赵政也不清楚,他这样的妥协又是否能平安换回先生。 先生总说,君王的这把剑该为天下人而执,可这一次,他想为他自己而执。 “既然王上喜欢,那便送给王上了。” “朕信你。” “这支不好,若王上喜欢,宫中还有许多。” “阿政。” “阿政岂不闻,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赵政,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喜欢你。” …… 他穿梭了时间来到了自己身边,那些偏袒和纵容,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赵政才不管他是谁,只清楚自己心里装着的是谁。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怎么办?” 怎么办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孤独啊,连他心心念念的宏图霸业也显得单调乏味了几分。 赵政蓦地坐起身,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只整理好了衣冠朝殿外走去,他叫来了内侍告诉他:“让王绾大人进宫一趟,寡人托他去办一件事。” 如果韩非是君子,那先生又何以会如此迅速地暴露出去?先生会看错人吗?赵政的眸色渐暗,知晓赵扶苏去韩国的人并不多,也就意味着,朝中出了奸细,这个奸细八成还不是韩国的,而效忠的是与自己或者与先生有利害关系,想借韩国的手重伤自己或者先生。《 》 43、第四十三章,伐韩 赵政以为他的妥协能得来结果的,结果得来的是轻飘飘的一句:赵先生不见了。 “他在你们韩国被囚禁,说不见就不见了,他是神仙还是鬼魂?”赵政的指节缓慢地敲着案台,带着几分慵懒的姿态和语调,“你们韩王承诺寡人的事,可没有做到啊,回去告诉你们的王,就说让他等着大秦铁骑踏平新郑的那天。” 殿中的使臣还意图开口:“赵先生的事,罪不在韩……” “滚。”赵政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却带着莫名的威压,韩国用先生要挟他,如今先生不在了,他都辩不出这些人言语中的真假,韩王没做到他的承诺,那大秦便拿下韩国。 使臣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大殿,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赵政是强压下那股怒意,才没有将人斩首。 “王翦将军,寡人命你再领两万精兵,前往攻韩。”小小一个韩国,哪里劳烦得到他秦国上将,如今这样的情况,赵政是真的怒了,是因为大秦遭到挑衅,还是因为王上的情人遭到迫害? 殿中的大臣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先开口,都道秦王政在羋漓夫人去世后喜欢上了男子,和赵扶苏是情深似海,既然情深似海,却不将人纳入后宫,是因为不想淹没赵扶苏的才华,还是本身就没那样喜欢呢? 秦王政如今的后宫空虚无一人,若是这个位置换任何一个人来坐,都会激起朝臣的不满,为大秦开枝散叶是身为王上的责任,可偏偏是赵政,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铲除权臣异党的赵政,他的手段足够无情,也因此没人敢置喙。 世人大多慕强,他们习惯性臣服于强者,赵政如此,赵扶苏也是如此。 “是,末将领命。”王翦如今还不算老,按着先生的说法来说,日后攻下其余五国,功劳最大的便是王家,只是不知如今早了近十年,王贲小将军蒙恬如今的年纪能不能担当这样的大任。 脾气秉性是自幼形成的,只是年轻难免气盛,而经验不足。 “王将军,方才的只是一时气话,韩国如此戏弄我大秦,还劳烦将军出马扬我大秦军威。”赵政冷静了一瞬又开口道,“待来日平定四海,王将军立下的将是不世之功。” 如今攻韩的功劳也让王家占去一份,这样的王家便真正称得上功高盖主。 “是,臣定不辱命。”王翦恭敬地低着头回道。 “攻韩是为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方才说的踏平新郑不过是戏言,因此,迫害百姓抢掠财物欺辱降将者按军法处置,劳烦王将军告知腾将军。”对于这件事,赵政永远不会放心,将军还好,兵卒们本身就没有读过书,大多是以耕作为生的平民,虽然大秦军法严苛,但以军功人头封爵赐官,有些人难免会因为这样杀红了眼,迷失自我。 赵政不想平定四海后,失去的是民心。 在朝臣都退下后,还有三个人留下了:昌平君、昌文君,还有就是王绾。 这方面的确是李斯识时务,即便不像赵高那样会投其所好,却也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而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惹人厌烦。 “王绾大人先说。”赵政揉了揉额角,尽量不往这几个人身上看去,神色晦暗不明,只掩藏着自己的情绪。 “韩王既已称臣,王上此番还要攻韩,是为了大秦的颜面还是出于私心呢?”王绾跪在地上,未曾看身居高位的君王,即便他害怕,但他还是要谏,“岂不知如此,世人将如何看待大秦?” 赵政闭了闭眼,眉头只突突地跳着,王绾是为了大秦,但赵政想要的更多,他是忠臣,但不能理解自己,赵政已经一再隐忍克制了,可他竟说攻韩是自己的私心? 赵政的一只手放在了案上,只这样轻轻地一拍,殿中的人便都跪了下来,所谓天子一怒? 总有一日,他会是的。 “王大人以为寡人存私心?”赵政的声音层层拔高,目光看向殿中跪着的那人,目光锐利带着几分审视,“寡人此番,是为了大秦的万世基业。” “王大人,寡人虽然年幼,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赵政又收敛了声音恢复了那股平淡的姿态,这朝上的群臣,每一位都比他年长,虽然他未听过,但也清楚他们私下里叫了自己多少次黄口小儿,赵政不在意,但他不希望他的年纪会成为这些人的偏见,有时候又觉得好笑,他们对自己的偏见和不满,也只有年纪了,“寡人所愿,从来都不是守好祖宗之地,而是平定中原。 韩国迟早灭亡,他称臣不过是饮鸩止渴,赵扶苏是死还是活,结果从来不会变。” “是,臣明白了。”王绾额间渗着微汗答道。 “王大人退下吧,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赵政告诉对方,等到王绾退出大殿他才将视线转向二位楚国公子,其中一位还是大秦的丞相,“二位叔叔有什么话要说吗?” 按理来说,他们之间还是叔侄关系,而熊启曾在大秦为质,大秦给了他一个施展抱负的天地,按着先生的说法,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了楚国,他们身为楚国公子,放不下大楚的亲人,更放不下大楚的子民。 他们为自己做了许多事,上一世是在即将攻楚的时候回归大楚的,不过是负隅顽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选择。 而这一世这样早便要走了吗?大楚即便国力日衰,也有百年根基,南平百越,北伐陈蔡,物产丰盈,地理优越,只是世家内斗加上张仪的游说导致楚齐决裂,种种原因,少了一种,大秦都不能平定六国。 天时地利人和,尽归秦,他为何还要在韩国再浪费上这样多的时间。 若他这样早放了二人归楚,大楚会有所改变吗?而且昌平君了解大秦的国力政策种种,若是熊启能得到重用,也不会来秦,如今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那颗拳拳的爱国之心罢了。 楚国内部世家争斗心不齐也没办法,不像大秦,设立郡县,权势集中在君主身上,所有的决策都在这朝堂之上决定,这样有利也有弊。 若是明君便是利,若是君主无能,便比分封还要亡的快,先生的故事便是个例子,他还活着吧? 没有给赵政悲伤的时间,他还得继续往下走。 熊启答曰:“臣想辞官,王上胸怀四海,即便没有臣,也迟早能做到自己想要的。” “你想回到楚地去?”赵政反问,上一世的熊启是偷偷回到楚国的,没有同先生说过,可这一次,或许如先生书说的吧,因为他的出现赵政的脾气秉性温和了许多,但也不乏雷霆手段,却能听得进旁人的话理解旁人的心情,熊启他们也敢同自己说这样的事了。 先生说,这样的赵政或许更适合为天子为君王,不会像他做的那样暴戾无情。 可这些改变是先生带给他的,他用他没有温度的一生带给了自己以温暖和爱,如今带给他这些的人不见了。 “臣是楚人。”熊启告诉他。 “你想回到楚地为楚王效命?”赵政又问。 “臣是楚人。”他又重复了一句,眼底是认真和执着。 理智告诉赵政,他要过河拆桥才是对他的大秦对他的理想负责,赵政却还是答应了对方:“你们去吧,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 除了这个人其余的都不准带回去,赵政其实想废了对方的双手和舌头,可先生应该希望他仁慈一些。 先生说:我这一生都在遭遇背叛,连我死后也不能幸免,但不能因为这些而否认了少数忠心你的人,有些的人把理想忠孝节义这些看得比性命还重,有些的人重情重义,并不是说所有人都是李斯赵高之流,只是这样的人或许更适合朝堂,所谓善不为官。 而有些的人可能不忠心你,他有自己追求的东西,你不能强求,比如韩非。 “谢王上。”二人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离去,而私心里赵政希望他们不会辜负自己此刻的仁慈,而楚国再乱上一些,让他们毫无用武之地。 他又少了个丞相,该让谁来当呢?他本来想让先生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的,手握这样大的权势,唯有先生坐在那,赵政才永远都不会疑心。 可如今没了先生,该让李斯来吗?如今的李斯或许还不能胜任,此人本就趋利,赵政怕他攀升得太快,会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隗状?李斯? 如今王绾是无可置疑的,算了,先不想了,他去见个人吧,赵政起身伸了个腰,懒懒的姿态是不悲不喜。 给自己找点事做,朝中发生这样多的事,空缺出来的职位都要有人顶上去,本该在雍城举行的及冠礼推迟了,或许是赵政自己的私心,他答应了会回来参与这样重要的日子的,所谓亲人、爱人、知己,以所有的身份来参与。 · 转眼就秦王政八年了啊? 寒来暑往,赵政拎了两柄剑需要找个人发泄一下,于是乎便找到了软禁在咸阳宫中的成蟜。 “来,同寡人打一场。”路边的荆桃花瓣落了一地,赵政却没有这样多的悲秋伤春的情绪,看着眼前不知不觉成长起来的王弟,是该说王族的亲情淡薄呢?还是说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不够多? 成蟜接过剑,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带上了一个无辜的笑来:“王兄,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为时尚早。”赵政的长剑出鞘,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凌厉的声响。 成蟜勾唇看着眼前人的模样,虽然面上不显却能感觉到他现在的心情如何,韩国马上就要归为秦土了,他不高兴吗? 可是看人不高兴他却高兴得紧。 长剑出鞘,只一声赐教,招招凌厉哪里是切磋比试,周遭的侍卫都捏了一把汗不敢看他们二人。 剑气划破长空,发出猎猎的声响,今日的赵政不想执王剑了。 “王兄的剑法乱了。”这种时候,成蟜也有闲心同人说话,“为了那赵公子,王兄一定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吧?” 赵政招招逼人,成蟜也只有招架之力,目光锐利地捕捉成蟜的神色,眼底闪过一丝快意:“为什么? 你对寡人有意见,大可以来寻寡人,赵扶苏又何曾惹到你了?” 他早该想到的,想到先生被困是因何人之故,竟还要王绾去查,他曾在韩国为官,又是大秦的公子,得到先生的消息然后递出去绝对是所有人中最方便的那个。 “因为,看你不舒服,我就很舒服啊。 让他出事一定会让你更痛吧?何况我看不惯他。”成蟜笑里带着几分刺眼,那个赵扶苏和赵政太像了,成蟜自知玩不过这个王兄,又为何不能对赵扶苏下死手,让人伤心难过便是他的快意了,“王兄,明明我才是父王的孩子,你这个从赵国逃回来不知道是谁所出的野种也能坐这样的位置吗?” 成蟜偏生挑了赵政的痛处戳,无论他是谁的血脉,成蟜是承认他的能力的,他也是子楚所出,他也是公子,凭什么他晚出生几年这王位便是由赵政坐了去? 而他便要步步退让隐忍还是要受人迫害出走他国? 为什么他们之间不能有一场公平的较量来决定这个位置由谁来坐?那是他以前的想法,可在他看到赵政做的桩桩件件后又不这样想了,他是比不上人的,满腔的不甘化作了嫉妒,看人不爽便是他的快意。 何况,王兄是他的王兄啊,怎么能够呢? 成蟜的剑被人打落,虎口被震的生疼,寒芒闪过眼前,冰冷的剑便抵上了他的脖颈:“王兄不杀了我?” “他可还活着?”赵政似乎浑然不觉成蟜说出的野种二字,他原先最在意的关乎他的出身和血脉之事在先生这件事上也变得不重要了起来。 “不知。”成蟜将脖颈往前抵了抵,剑刃锋利很快渗出了血珠,他仰头看着这位兄长,他以为他们的距离很近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很远了,“我只是递了个消息而已,至于他的死活,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王兄这样在意他,天下和他不还是选择了天下? 呵,也是,感情终究虚无缥缈,谁能为了一个人真正放弃权势富贵呢?” 他过的这样的不舒服,又怎么能够让赵政过的舒服?何况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模样,可真是刺眼得很。 “寡人是秦王,天下人皆为我所用向我臣服。 一个赵扶苏而已,有什么不能舍的?”赵政收回了剑,如此关头杀了他,朝中势必又要掀起一场风波,秦王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连自己的王弟都不放过。 他不怕史书后人的评说,他只是怕影响到他和先生谋划的大业,也只有这个了,只有这个作为他继续下去的动力了。 赵政嗤笑了一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转身便走离开前嘱咐了侍卫一声:“看好他。” 这王弟,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吗?他倒是忘了问先生了。 先生如今不在,所有的事便他一人承担吧,他担了这样久的担子,是该好好歇歇了,一瓣荆桃花落在了赵政的身上,一瞬间有几分晃神。 这世间万般花卉,那日他要到了先生手中那光秃秃的荆桃枝便满心欢喜,其实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荆桃,只唯独是先生的罢了。 先生却以为他喜欢荆桃,每年春来都会折上几支插到寝殿中,章台宫的书案上,他们原本是一个人,自己喜不喜欢荆桃他不清楚吗? 自己明明喜欢的是海棠,或许吧,或许是他的到来多少改变了自己的秉性,到底变成了两个人,先生以为自己变了,可喜欢荆桃这件事上却是因为先生变的。 赵政眉眼温柔了几分,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回忆的事。《 》 44、第四十四章,山高水长 嬴政到新郑的时候是盛夏,郊外的池塘里荷花开的正盛,粉白的花朵不似牡丹明艳,出淤泥而不染倒是其次,主要这荷花浑身都是宝。 富贵人家赏花,穷苦人家在池塘种洒下莲子,莲子荷叶皆可入药,莲藕可使用,池子里再养上几尾鱼,岂不是妙哉。 出淤泥而不染,各花入各眼,春生夏长却生生不息。 都说蜉蝣朝生暮死,而我们又何尝不是呢?纵使只有一日也该有一日的活法,嬴政自觉他本身就是幸运的,这一世因为自己的到来有了诸多的改变,譬如他竟和过往的自己搅合到一起去。 纵使遭遇的事情不同,但人物的性格都是相同的,可嬴政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自己还未见到韩非便在新郑城门口被擒了。 这样快的速度,自己前脚刚走,他竟然比自己还快,即便星月兼程赶来通风报信,也需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前往的是哪里,根据上一世对这些大臣的了解一一排除之后,便只剩下几个人,而这几个人中,几经筛选之后便只剩下了一人有最大的可能:长安君成蟜。 百密一疏,嬴政长叹一声,没有了自己不知大秦和赵政能不能走向他期望的地方,他是真的不甘心啊。 新郑城外燥热,不绝于耳的蝉鸣,嬴政被围困在上百人的阵中,人不多,但是为了擒一人便称得上多了,至少嬴政自认为打不过。 为今之计为了减小损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便是投降,二则是用手中的这把含光剑自戕。 争锋相对中,或许韩王对他们的命令是生擒且毫发无伤吧?毕竟自己对于大秦而言有多重要或许他们不清楚,但对于赵政有多重要的风言风语或许早已传遍七国了。 嬴政持剑与人对峙着,脑中却在想一切有可能的后果,到底是活下去还是死了对赵政对大秦更好? 原先的嬴政或许只会考虑如何做对大秦更好,而如今加了个选项——赵政。 百般斟酌之下,已经是下了决定。 “赵公子何不束手就擒?我等本无意伤害于你。”为首的那位说的好听。 嬴政的目光这才移向人,大约在人的身上停顿了一瞬,然后说道:“你太丑了,污了朕的眼睛。”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嬴政扔了武器,任由他们缴走了马匹钱财,当然也包括那把含光剑。 含光剑,还有那条剑穗,含光承影啊,嬴政忽然觉得赵政取的剑名挺好的,到底是秦王政,未来的始皇帝,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这把剑不知还有没有拿回来的时候,下一次拿回来大约是攻克新郑的时候吧? 赵政会为了自己退让,但不会退让太多,有必要时会牺牲自己,嬴政足够了解他,也足够了解自己。 但其实对于习惯饮鸩止渴的韩国来说,这样一点小的退让或许也足够了,若是不允,大不了就是死,他又不是没死过。 虽然死亡的感觉当真不好受,也不知道上苍会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眼下的那颗痣又开始疼了,似乎他远离赵政太久便会泛疼,以前不了解,只觉得奇怪,后来反复几次便明白了,只是细细密密针扎般的疼,尚且可以忍受。 这一世,是真的要将自己绑死在赵政身边了? 韩国的囚牢太小了,并不大气,稻杆也不够暖和还泛着潮,连油灯都不给一盏,也或许是怕囚犯烧了这地方,重建又是一大笔钱。 说实话,嬴政真不觉得自己是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他怕疼也怕死,这是人之常情,虽说人固有一死,但他想正常地老死,而不是这样。 凭借赵政的聪明才智,一定猜得到自己为何被囚吧? 韩国又以什么样的条件交换呢? 嬴政在这囚牢里吃了近月余的饼,比赵政买的那个还要硬,或许是境地不同,感觉也就不同了,这样的囚牢里不通光通风也就罢了,还有一些小动物扰人睡眠,光被他打死的扔出去的就有许多。 好歹他也是高贵的人质,虽然不如质子这般高贵,但在赵政的心中好歹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给他吃饼就着水? 可当他看见旁边那位兄弟吃的,也便不觉得委屈了,韩国这块地方,委实夹在诸国之中艰难求生,多年来早就挖空了韩国,国贫积弱却也没有办法。 如今还好他长好了,掉下去的肉还能再补回来,若是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那该有多痛苦? 好歹他也是始皇帝,多久没有这样落魄过了?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学越王勾践有卧薪尝胆之志,但嬴政实在是养尊处优太久,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在这地方呆的时日越久便越无聊,在他以为自己或许是出不去要死在这鬼地方的时候,却有人来救他了,生更半夜时,韩非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囚牢里,手持长剑打开门锁出现在这夜色里,手持一盏油灯,将他的整个人都映得温暖了几分。 “还不走?”韩非苍老了许多,如今也是过了不惑之岁。 思及此处,嬴政心中又是一片苍凉,总不能比上一世死的还要早,嬴政只抬眼看着他:“先生,朕走不动了,腿断了。” 不过是月余而已,嬴政整个人苍白得可怕,韩非将剑往人身侧一丢,告诉对方:“拿着。” 而后走到对方的身边弯腰去背他。 嬴政用左手握住剑身,绕过对方的肩侧攀附在他的身上,生逢乱世,谁又不会点武艺呢?不过强弱的区别罢了。 韩非的步调沉稳,嬴政的唇色发白,身上只渗着冷汗,不想去让对方担心只咬着下唇:“为什么救朕? 不救朕,先生的韩国或许有救。” “苟延残喘而已。”韩非语调里有几分自嘲,“何况,你是为了我,而来。如今身陷囹圄,我又岂能……不管。” 就说,他看人从来不会错的,月光笼在人的身上,嬴政被背上了一辆牛车,只铺平了稻杆,牛车沉稳也或许是找不到旁的马车了。 “新郑,不安全,出了新郑,我给你找,大夫。”韩非如今口吃是不口吃了,只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好,倒是先生救我怎得如此顺利?”嬴政好奇地问了句。 韩非的眼神闪烁,只看着天上的星辰,驾车的仆从从头到尾都未曾言语,只是驾着他的牛车:“我怎么说,也算是韩国公子。” 其实啊,他是假传了王诏,才将人带出来的,他不像孔丘一样周游列国,弟子三千,这世上称他为先生的也只有赵扶苏,如今他回来是为了自己,而自己又岂能不救他? 惺惺相惜,有所同也有所不同。 如今他们终究一个选择了秦国,而一个身在韩国,站在彼此的对立面,能做到如此,已是足够。 嬴政没有揭穿对方,只躺在草垛上,月纱笼着清梦,眼底倒映着星子仰天长叹一声,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叹息声里有惋惜、有不甘,也有重获自由的惬意。 微风吹起人的鬓发,从一开始,韩非就知晓,他非池中物,视线下移开口问道:“你的手脚,怎么了?” “腿上受了刑。”嬴政嗤笑了一声,“我一个大秦的臣子,犯了什么罪需要他们这样审?” 要是被赵政知道,肯定又要心疼死。 “至于右手。”嬴政停顿了一瞬,语调里有几分漫不经心,“是我自己弄的。” “为什么?”韩非有一瞬间的愣怔和诧异。 “因为。”嬴政的语调里带上了几分调皮,或许是和赵政待的久了吧,也或许是因为韩非是这世上除了赵政以外相处起来觉得最自在的人了,“朕怕疼。” 朕可是始皇帝,怎么能因为他们的拷打和威逼屈服呢?还要亲手给赵政写信让他救自己?不可能的,虽然嬴政自认为了解赵政,可也真的怕赵政见了自己的亲笔书信从而意气用事。 即便不写这封信,这些人难道真的就能要了他的命吗? 人对权利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嬴政既不能让人觉得他无用,自己于赵政而言只是一条人命而已,那样的话,他便是真的没办法活着回到大秦了,但他又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对赵政而言非常重要,这样的话,韩王可就真的会狮子大开口了。 嬴政是真的怕疼啊,他从十三岁为秦王,谁又敢在他的身上用刑,即便他的剑法如神,那也是用来自保的,没到他的用武之地。 若是真的屈服于这些刑罚写了信,那岂不是亏了?干脆当着人的面拧断了自己的右手,一是决心,二便是他写不了字了。 嬴政断的是自己的后路,即便他们再怎么折磨自己,也写不了字了。 说他怕痛吧,他能对自己下这样的死手,说他不怕吧,其实是怕的,和慷慨就义宁死不屈不同,也或许嬴政这样的人,或许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但赵政一定明白。 也或许,这样的人比那些生死置之度外的更狠也更有意思。 韩非眼底闪过了一丝疑惑,既然怕疼又为何要这样对自己?不过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君子和而不同,这就够了。 “先生,朕困了,先睡一会。 实在是那地方味道太重又不通风,朕又疼得厉害……”嬴政闭眸,眼下一片青黑,说着话便睡了过去。 夜色里,牛车吱嘎的声响,田间的蛙鸣和蝉鸣不绝于耳。 那样静谧而美好, 山高水长,他们的去路却是渺茫,可即便如此,也该好好歇息了。《 》 45、第四十五章,养伤 初秋的晨风微凉,田间带着淡淡的稻香,即便生命逐渐走到了尽头的蝉也在不死不休地吟唱着,或许它们想要记住这个夏天,也或许想要它们短暂的生命被记住。 嬴政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生你。” “赵政,你个野种。”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惠王……王二十五年。” “先生可愿做寡人的商鞅?” “可就算它死了,也是我的。” “寡人给它取名为含光。” “不许唤他先生。” “若是先生信寡人,那寡人可以信先生吗?” “皇天后土,天佑大秦。” “先生有心事不必一人担着,可以同我说说。” “我一直想,先生喜欢什么呢?要什么才能让先生开心。” …… “因为赵政这个人,本身就很有魅力。 我就是你,你可以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我,依赖我,喜欢我。 以后不会再让阿政一个人了。” 梦里有令他不安的,也有让他觉得愉悦的,大梦初醒他有时候总是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上一世的事情已是恍如隔世,这些人并不知道他,而只知秦王政,那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身上传来的痛觉让嬴政清醒了几分,一瞬间他想通了,没有人知道那个只存在了十几年的大秦也好,赵政即是自己也是未来的始皇帝,又何必分的那样清,至于自己啊,是站在人的身边替人承担的那个存在,不知道史书后人要怎样评价他,权臣?忠臣?还是皇帝的男宠?亦或者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些都无所谓。 人生短短一瞬,能被人记住已经足够。 从前的他,活着都是为了他的宏图霸业,未将心思移到旁的地方去,以为这样已经足够了,也是因为从未得到过。 但是如今拥有了,才发觉这个天地好像多了几抹趣色。 嬴政的半个身子都僵了,方才睁眼一袋水便递到了自己的眼前,嬴政伸出手去接过道了声谢,才发觉自己的整个喉咙都发着疼。 “吃吧。”韩非递给了人几个果子和一块肉干,“吃过了,才好的快点,要找个大夫,给你接骨。你这样,再拖下去,只怕是不好。” 韩非趁着人睡梦中探了探嬴政的额头,没有了警觉性甚至有些发烫,他第一次捡到对方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狼狈过,至少不曾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先生陪着朕吗?”嬴政接过果子咬了一口,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只是安全最重要,要找大夫却也急不得,他如今疼的都不敢动,他的脆弱不想显露给旁人看,如此而已。 “陪着你……找个大夫,等你身体,好的差不多了,送你到楚国疆界,我便回去。”韩非解释道。 嬴政闭了闭眼,这果子算不上好吃,甚至有些酸涩,结果还是这样吗?冒险救了自己,明知回去是死路也还是要回去,那里有他的家眷,有他的韩国,这些都是他不能抛下的,正是因为这样的韩非才更让人动容。 他救自己,是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来救的,明知这样对韩国没有益处,可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他的为人还是这样做了,便用另一种方式才惩罚自己。 “如若……”嬴政目光移向韩非,他此次出来或许是得不偿失了,但他还是想要个答案,“如若有一日,韩国亡覆,先生可会……” “不会。”韩非打断了人的言语,又似是无奈般的笑了笑,“或许以前会,但如今……我有心愿未了。” 他没有逆转天命的能力,唯有愚忠而已,以前他是真的想陪着他的大韩就这样去了也便罢了,可如今他还有未完成的事。 这样啊,这就够了,嬴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也清楚韩非公子未了的心愿是什么,是韩非心中的那些文章,那些治国之策,如果这一世还未写出来便去了,别说韩非不甘,自己也会遗恨的。 嬴政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几瞬:“先生要平安。” 等到了那日,不必为大秦效力,也不必做大秦的俘虏,就做一介平民,同妻儿老小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怎么也算,是韩国的公子。”韩非的笑意带着安抚性,其实他也不清楚回去了之后会面对什么,无论是出于家还是国,他都必须要回去,“如今韩秦,两军对垒,也只有绕道,从楚或是魏,回到大秦。 何况,直接从韩国归秦,或许回不去。” 嬴政点了点头,他理解,只是这样回去慢了些,不过他不急,甚至于还要多耽搁一下,起码要等大秦知道了赵扶苏失踪的消息,归罪于韩国进而有更充分的理由发兵。 直接从韩秦的疆界走,不是或许,是肯定回不去,为今之计,唯有绕道。 他出来大半年了,赵政的及冠礼或许是赶不上了,他给自己的剑也弄丢了,或许以前他是重视此剑的贵重,可如今他在意的却是送给自己东西之人的心意。 胳膊上的咬痕早就被旁的伤痕覆盖了过去,路途太长,车马太慢,又是南辕北辙的路途,养伤或许还要耽搁一些时日,等到回去了,或许蒙骜将军早已仙逝,而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只是想到远在天边的赵政明明心中难过的无以复加却还要装作一副全然不在意的姿态,他的心总会莫名的钝痛,如果不是他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小崽子,或许他真的会选择自戕,这样的选择他不会受这样多的苦,对大秦来说也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剩下的事就让赵政一个人去承担,他已经操劳过一世了,死了就不会这样累了吧?众生皆苦,活着只是为了为数不多的那点甜。 他到底舍不得,舍不得赵政一个人,一想到自己如果死了赵政一个人时候的模样和在众人前的伪装就觉得心疼,如果这样忽然撂下担子,或许还不如不重生吧,得到了再失去才是最悲痛的。 那小崽子,最近受的委屈一定不小,如果自己在怕是已经开始耍无赖撒娇了,他应该能感觉得到自己还活着吧?这就够了。 “扶苏。”韩非打断了他的思绪,叫了他一声。 “嗯?”嬴政回应,用他还算健全的一只左手枕着后脑,就这样懒懒地躺在草垛上,自在而肆意,他忽然明白姚贾为什么是这幅性子了,这样真的很惬意,哪管旁人的看法,自己舒服比什么都好。 凭什么要受礼教的约束,作出一副王公贵族的姿态。 “你好像变了。”韩非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感叹。 “何解?”嬴政微微眯眸,阳光有稍许刺眼,却不燥热。 “遇见了值得的,在意的人,变得更有,人情味了。”眼前人身上的变化其实很大,韩非难以用一个准确的措辞去形容,却明白这样的变化很好。 “是。”嬴政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眼底带上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随着牛车摇摇晃晃,车轮吱嘎作响, “你其实一开始,就是秦国人。”韩非的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怎么说?”嬴政觉得,他遇见的人都太聪明了,也或许应了那句物以类聚的话。 韩非建议人去秦国,并非因为秦国最强,这只是其中一层原因,眼前人说他许多事不记得了,无论言语真假,韩非都不想去深究:“口音。” 嬴政恍然大悟,他总是会忘记注意这些细节,毕竟人到底是人,百密总有一疏,也因此他落得了如此下场。 他或许有时候太自负了,自以为成竹在胸,上一世的赵高是,如今的成蟜说是他忘了,但其实也是,他仗着自己重活一次的经验,自以为足够了解所有人。也还好,这一次的结果不算严重,以后改正便好。 “是。”嬴政也没打算隐瞒对方。 “回家吧。”韩非似是欣慰又带着点感慨,回到属于你的天地里去,去做我不能做到的事,带着我们的思想去建立你所期望的那个天地。 出了新郑,二人到了一个小县城里找了个大夫, “你这身上的皮肉伤倒是不打紧,只是可惜了这样细皮嫩肉的一个人,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哦。 可惜的是这条腿哦,用什么打的?不是脱臼,是骨头碎了喔,胳膊倒还好了,养得好能恢复如初。 小伙子,痛就喊出来啊,你看看你,嘴巴都咬破了。 啧啧,脸上都是汗,我要把你的骨头接回原位,怎么可能不痛的嘞……”大夫的言语带着很重的口音,相比朝堂上的虚与委蛇,听到这样的言语,嬴政忽然觉得亲切,只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来:“无碍。” 韩非替人交了一两金,这是要人好好诊治,钱不是问题,这世上,嬴政谁都不欠,唯独欠了韩非的两次,最落魄的两次都有他,只可惜或许是没办法偿还对方了,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其实韩非本就不在意这些,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这样一想,也就释怀了。 大夫拿着几块木板棉布要给人的腿和手固定,动手之余还不忘说话:“小伙子,你这个腿啊,建议尽快找个好一点的大夫看看,不然可能会瘸哦。” “朕知道了。”嬴政回答人,能这样已经很好了,这只手是他自己下的手自然有分寸,至于腿,好不好其实也无妨。 大夫看着人的模样就知道他是没上心,只是摇了摇头起身:“这一个月最好好好休养,尽量少动。 我去给你开药,内服外敷的。” 哪能呢,他们还要赶路呢,起码要先出了韩国再作打算,如今停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嬴政无奈。《 》 46、第四十六章,后会有期 倒不是嬴政不想早点见到赵政,实在是绕了个远路,何况他伤未好,一路上颠簸有许多地方又化了脓,接骨的地方又疼又痒。 但其实,他也真的很想他啊,有了牵念的人,便有了纵使相隔万水千山也要想到达的地方。 他与韩非,是在韩国与楚国交界的边陲小镇分开的,韩非留给人的不止一辆牛车,还有钱财衣物干粮和他的那把剑。 “大恩不言谢,先生后会有期。”嬴政同人拜别。 “后会有期。”韩非留给了人一个背影,只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是一路跟随他的仆从,秋风吹起他的长发,他也要回到他的归处了。 他们的口中都说着后会有期,但实际上或许是无期了,上一次分别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转眼间韩非也已经四十余岁,连赵政都到了弱冠之年,而这一次的分别,也就是最后一次。即便不相隔天涯海角,韩非也不愿意看见嬴政了。 他们是隔着国家的知己,也是隔着灭国之恨的知己,如此而已,或许哪天,嬴政还能拜读到韩非公子的大作,有此希冀,也就够了。 嬴政一直觉得韩非像是认死理的书生,可那日分别的夕阳下,嬴政却觉得他像是个侠客。 进了楚国疆界,便算是暂时安全了,到底现在秦楚交好,两国王族是有姻亲血缘关系的,嬴政悠闲地驾着牛车,慢悠悠地晃进一个镇子里将自己安顿下来。 他还没有真的那样潇洒,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只是在逆境里在意也没用,反而影响心情,倒不如潇洒一些,如今安全了也有条件了,或许真该好好地找个大夫,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这具身体也还算年轻,找个好的大夫,应该是能恢复好的,或许有些后遗症,但那也无妨了,能得到那样的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意料之外的是,他在药铺里遇见了他许久未见的故人,迎面撞见陆玄,二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陆玄手提着药包先回以一笑,而嬴政这左手拄着杖看起来比陆玄还要狼狈几分,在路过人的时候他先开口了:“在下住在离这不远的天问客舍,知道阁下有话要问我,我在住处等候阁下的大驾光临。” 声音很低,似乎极力按捺着咳意说完了这样长的一段话,走路有几分虚浮,倒不如自己用一条腿的。 几年未见,怎么就成这样了?当年嬴政还以为他的病是装的,如今即便装的再好也是装不出他这副模样的。 “好。”嬴政答应了人,这才向铺子里走去。 望闻问切,即便嬴政伤的地方已经很明显了,大夫还是按着最基本的开始来:“公子伤成这样幸好得遇良医及时诊治,只是是否未曾好生休养过?” “生逢乱世,一路奔波,如今才得安宁。”嬴政如实告诉对方。 “您身上的伤本来早该好了,如今却开始溃脓,只小心留疤啊。 这胳膊关节倒是没什么问题,已经接回去固定了,如今长的也差不多,只是这腿。”大夫一说到这便开始皱眉。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嬴政交了一锭金搁置在案上,语调温和地告诉对方,也让对方宽心,“大夫只管尽力医治便好。” “只怕医好了,这腿也会跛,来日下雨天寒都会疼。 你们这些书生,真的是,即便再重要的事也重要不过身体,一个两个的,将自己的身体折腾成这样了,还要嚷嚷着为生民立命四处奔走。”大夫又道,语调里有几分气,却也无可奈何。 “无妨,大夫只管用药。”嬴政告诉人,跛了就跛了,只是不知道赵政会不会嫌弃,大夫这是把他和某些人联想到了一起,而这个某些人其中或有陆玄,可他和人不同的是,他的的确确是在逃命,而不是为了折腾自己,“朕想知道,方才来的那人,得的是什么病?” “我是大夫,又怎么能对他人说病人的情况,你们若是相识,不如自己去问。 您的病症,用不了这样多的钱,多余的,我会找给您。”大夫倒是有医德,如此嬴政便放心了几分。 趁着在镇上休养的时日,嬴政去见了一次陆玄,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让人忍不住蹙眉,脸上苍白身形瘦削的不成样子,即便这样他还是规矩地坐着,而嬴政因为腿脚不便,便放纵了几分。 “兄台一定有许多想要问我的。 多年前的恩情尚未答谢,说起来这倒是我第一次招待兄台。”陆玄替人倒了碗茶,便忍不住地转头去咳嗽。 桌上布了肉干果脯,虽然不多,但对于二人来说,已是足够。 初见时的陆玄,虽然也有几分病态,眼底却是意气风发,不像现在,眼底染上了一层云翳,明明正当盛年,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短短的时日,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是萍水相逢,我却当兄台是故人。”或许人与人之间是这样的,有些的人天生便让人觉得亲近,嬴政只问,“见兄台形容憔悴,不知兄台得的是什么病?” “痨症。”陆玄低低地笑了,虽然微不可察,可他分明从人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怜悯吗?好像又不是的。 痨症药石无医,即便用药,多则几年,少则数月,日子都是倒着数的,可即便如此,一日也该有一日的活法,万万不是这样绝望的活着,嬴政看着人总是带着好奇,因为上一世自己身边没有出现过这个人,更因为他太神秘:“你知道我想要知道什么,不如兄台自己回答?” 嬴政饶有兴味的看着对方,陆玄也笑了:“我本名玄,姜姓吕氏,是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的后人。 这样你可知,我是哪国人? 不过我这一支,算是旁支。 齐王昏聩,偏信奸臣,以为秦齐交好,两国相隔甚远便秦对齐便不会生出什么心思,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时至今日,若放任秦国一味地吞并他国的疆土,秦王又怎么不会想为天子,毕竟没有哪个君主会嫌弃自己领土疆域辽阔。 孙子云:兵者,诡道也。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身为君王,存有侥幸的想法,岂不是愚蠢至极? 我有心救国,然而身居高位之人,在其位而不能谋其职,身为君王重用奸臣,胸无大志偏于一隅。 百姓只想着什么时候能不打仗。 也是,百年来诸国纷争,死了太多人了,大多都是平民。 这乱象,总有一日要统一的,不是你就是我。 只可惜,大齐的君主,也只有一位齐桓公,同样的血脉流传下来,怎么就到了如今的地步。 这样说来,我倒是羡慕你们秦国,历代君主虽算不上雄才大略,但也算是英明,发展到了现在。 我本心存侥幸,秦王政十三岁继位,由丞相专权,我以为如此年幼的君主和这样的权臣加上天灾,大秦会衰败,会乱。 可即便如此,秦国却日益强盛,如今诸国之中多少都有秦的奸细不是吗?” 陆玄说一句便咳上一咳,转而又喝上一口茶,他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他将不久于人世,已无逆天改命的可能,和聪明人说话,即便藏几分又有什么用呢? “我十七岁起便游于诸国,想找到救国的可能性,只盼着假以时日大齐再出现一位英明君主。 即便秦强,六国联合抗秦则必胜,可诸国的王子公卿,世家大族,只顾自身的利益,好似他们活着的时候他们的国家不会亡就好。 反正攻打的又不是他们的国家。 即便有心联合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互相猜忌之后又不了了之。 我自幼便有弱症,却又奔波劳碌多年。 有这样的结局,是可以预料的。” 陆玄像是释怀似的笑了,至少他不用亲眼看见大齐的亡覆:“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嬴政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不是,至少齐国的王公贵族里,像你这样的太少了,但正因为这样,你的努力才显得可贵而不是可笑。 即便到头来无济于事。” 眼前人要是知道他的大齐最后不战而降,或许会更难过的吧?倒不如看不见这样的事,早早地去了才好。 到底不战而降和宁死不屈哪个更好呢? 或许那是齐国君主做的最英明的一个决策了,顺应时势,保全了所有人的性命,少了牺牲和流血。 可对于陆玄来说,或许不是这样的,所以说,他庆幸他是秦王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像陆玄这样,即便聪明胸怀抱负,了解时局而又有什么用呢? 上一世到最后自己连他的姓名都不曾听过,陆玄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了他的家国付出所有,可终究是杯水车薪,连历史也不曾记住他。 “七国也曾都是周天子的臣民,虽然习惯文字大不相同,但文化风俗都是大同小异的。北方的胡族,那才是异族。 又何必分的那样开?总有一国要站出来结束战乱,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陆公子的家国理想,想必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吧?一国的存亡牵扯到最重要的还是贵族的利益不是吗?于百姓无甚干系。 陆公子狭隘了。”嬴政告诉人,虽然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极具力量,“大秦会结束这样的乱象,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陆玄愣怔了半晌,许久答不上话来,北方的胡族才是异族吗?或许吧,或许是他狭隘了,可是这样短的时间他也跳脱不出来了,眼前人描绘的是真的很好啊,陆玄眼里带上了几分色彩:“会吗?” “会。”嬴政回答。 陆玄低头喝了一口茶,语调很轻,又像是释怀:“那就好。” 等过几个月,或许他会回到大齐,时也命也,他不斗了,也不争了,死在故乡总比客死他乡要好,父母在不远游,他的父母或许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当真是不孝。 最后,嬴政拜别了陆玄,四目相对,又是一句后会有期,可谁都知道,那是无期。《 》 47、第四十七章,回来了 那是一个秋风乍起的日子,赵政恍恍惚惚地想,先生再不回来,大秦铁骑都要打到新郑了,先生再不回来,他都要二十一岁了。 蒙骜将军去了,是寿终正寝的。 尉缭也来了,是先生要找的人,大秦不缺将才,缺的是帅才,纵观全局的兵家奇才,先生嘱咐过,如果人来了,一定要善待之。 赵政用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留了下来。 朝中的空缺出来的官职各得其所,前线的将士在奋勇杀敌,如今他这个王上反而闲了下来。 坐在池塘边看残荷一片衰败的景象,脚边放着个酒坛子,手上端着个大碗豪饮,头发微微有几分散乱,如今的赵政也到了该束冠的年纪,王上的发冠还是冠帽总是华贵异常,赤玄色的常服,衣服垂落下来一角。整个人倚坐在栏杆下,慵慵懒懒的姿态,仿佛下一瞬就要栽倒进这池塘里。 这样的角落里,只有他一个人,整个人仿佛被哀伤笼罩着,缓慢的步调声响起,是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赵政以为是谁路过,直到那脚步声在自己的身后停下,熟悉的味道传入鼻腔,赵政手中的碗猝不及防地摔落到了地上,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陶碗被摔的七零八碎,忽然很难相信。 手指发着颤不敢回头去看,总怕是自己喝多了的错觉,过了多久了?赵政都快忘了,他虽然嘴上不说,满腹的孤单和委屈无处诉说,思念却像窖藏的美酒一样越发浓厚。 他爱他啊,哪管他是谁,从哪里来,他都爱他,他的生命里出现这样一个惊艳的人,怎么可能就此消失不见? 赵政一直在等他,总觉得他是活着的,还有无数的话想和人说,想和人倾诉,上苍既然眷顾了他们就不会收走。 “怎么了?喝这样多的酒?”这样的声音很轻,落到心上的时候却很重,赵政再也忍不住,只红了眼眶转身去看他。 只一眼,恍如梦中,一不小心踢翻了酒坛也来不及管了,九尺的身长猝不及防地撞入人的怀中,嬴政总觉得胸腔发闷,伸出手去抱住他轻轻地抚摸着人的背脊,这小崽子八成是委屈死了吧? “你来了?”赵政的语调里带着几分哭腔,哪有平时的威严。 “我来了。”嬴政回答他。 “我真的……”赵政的语调有几分哽咽,却怎么也没办法往下说下去。 我真的很怕你没那么喜欢我,我真的很怕你权衡利弊之后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我,我真的很怕你把这一切交给我一个人。 如今见到对方了,他也知道答案了,说不出的话不必再说,只以吻封缄,赵政的一只手绕过人的腰,一只手扣着对方的头。 嬴政微微仰头,只被动承受着,微微闭着眼纵容着人的侵略, 谁会喜欢上自己啊?久别重逢过后,嬴政方才明白,眼前人早就在自己的心底扎了根,离不开了。 嬴政是个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会算计进去的人,却怎么也舍不得去算计他,如果一个人会做错事情,两个人是不是会好一些。 赵政的吻带着点惩罚的意味,咬得人的唇瓣发疼,漫长的接吻过后有几分窒息感,胸膛微微起伏着,二人看着彼此的眼眸,蓦然地笑了。 这样的心情难以描述,见不到人的时候星月兼程只想着早一些见人一面,如今见到人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无语凝噎,等到自以为收拾好情绪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唤了句:“阿政。” 而复又笑了,笑的并不好看,赵政干脆弯腰一只手绕过人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朝寝殿的方向走去。 嬴政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被拥抱的姿势,有损碍他的威严,只看着赵政的模样便也算了,双手反而勾上了人的脖颈,整个人呈现出一副依赖的姿态。 整个路程沉默无言,偶有路过的宫人也不敢瞧这一景象,要么背对着,要么就匆匆地走开了。 赵政的模样有几分可怖,像是要将眼前人撕碎了拆吃入腹的表情,即便这样,嬴政还是被人温柔地放在了榻上。 嬴政就这样平躺着,长发微微有几分凌乱,赵政坐在人的身边,也没去看他,最后只说了句:“我很生气,夫君。” 即便很生气,还是拿人没有办法,他有一万种办法去对付旁人,可对于先生,总是没办法的,他是自己的软肋。 心中的愧疚感难以形容,嬴政心下发酸,他总是知道怎么让自己心疼,嬴政起身从背后抱住人,浓郁的酒香弥漫过鼻腔,他觉得他或许也醉了,皇帝是不会错的,但是嬴政会:“我错了,夫君。” “一直以来,我很想你。”眼前人一服软,他就没办法了,转身回抱住对方,他的思念难以形容,只用了一个很字,但到底是多少呢?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回来了,嗯?”嬴政的声音像是穿堂风,轻飘飘地传入人的耳中,他从未觉得分别如此难受,如今却是真正地跨越了万水千山走到了人的面前,两个人都表露出了他们脆弱的一面,也只有在彼此面前才会有的这样的一面。 “以后,不能离开我了。 不能去找什么韩非李非王非的,只准在咸阳陪我。 在家里带孩子。”赵政稍显稚气又颇为霸道的语气有几分可爱,这些话也就是他借着酒劲无理取闹的言语,他只是觉得先生太辛苦了,这一世的重担应该让他来担。 嬴政听到人的言语,只忍不住笑了,你明明知道有些的事我不会听你的:“好,王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钰怎么样了?过了年就可以念书了吧?” “不准想他。”赵政无奈,好好地他提什么孩子。 “只准想你?”嬴政松开了人,言笑晏晏地看着他,整个人带着几分懒散的倦意,少年人的占有欲颇强。 “赵政。”嬴政的眼眸深邃,“即便我心中只有方寸之地能容纳得下人世间的情感,那块地方也是属于你的。” 他自认为算不上多深情的人,他的人生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可经历过此次的分别,眼前人到底还是很重要的,他不仅在意人的平安,还在意人的喜怒哀乐,其实他们可以一起去做。 嬴政的言语字字句句凿刻在人的心上,赵政凝视着人的目光只呼吸一滞,他的先生瘦了、苍白了,下意识地就将人推倒在了塌上,整个人虚压上去,按理来说,分别许久,先生如今脸色又这样不好,他不该这样急色的。 可有些的事,是情之所至,他忍不住。 “想做就做。”嬴政告诉他,“只是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你说。”赵政低头用一只手去剥对方的衣带。 “含光剑丢了,连着剑穗一起。”嬴政这话说的有些心虚,毕竟也是赵政费了心思送给自己的物件,说丢就丢。 赵政的动作一愣,又继续剥了人的一层衣衫:“没关系,你平安就好。” 可这样的话他下一秒就说不下去了,这身上的伤痕纵横交错,哪里又称得上平安二字,赵政看着,只觉得有几分喘不上气来,他忽然很想把成蟜掐死,他早该想到的,怎么可能这样平安地归来。 “那时候实在是疲于奔命,加之天气炎热便溃了脓,本来应当不留疤的,只是不知养个几年会不会淡一些。”嬴政云淡风轻地同对方解释,看着人的模样似乎比自己还疼似的便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发,顺手摘下了他的发冠与发簪,青丝如瀑散落下来,方觉赵政是真的长大了。 赵政一寸寸地抚摸着,去亲吻那些疤痕:“除了这个呢?” “腿或许跛了,骨头里还是会发疼,估计还在长,也不知会不会好。 以后比剑可能比不过你了。 右手断过一次。”嬴政不打算瞒着他,迟早要知道的,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隐瞒的。 赵政呼吸一滞,替人拢了拢衣衫,作势要下榻:“我去为你请太医。” 嬴政半起身用手拉住了人的衣袖:“其他的事明日再说吧,我想做,如今坊间的大夫不比御医差的,而且这并不算什么病症,骨头接回去了更多的还是看自己的身体情况。” 四目相对,赵政打量了人许久最后才回了一句好。 犹豫了半晌又道:“可需要用膳?” “不用。”嬴政来找人之前未免太狼狈特地沐浴更衣又用了饭食才进的宫。 以往急色的都是自己,什么时候先生比自己还急色了? (——脖子以下不能写——) 彼此雌伏是他们互相妥协的结果,平日里连次数都要数数清楚生怕自己亏了一次,即便那个人是自己,愿意为之妥协,但也更想要自己身处上位。 嬴政如此,赵政亦是如此。 这一次,嬴政做好了被侵略的准备,因为愧疚,因为思念,因为喜欢,也因为……除却生死,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他们之间的缘分,本就是上苍垂怜。 “先生,舒服吗?” “舒服。” “我就知道。”赵政语调里好像还颇为骄傲似的,“我以前总会同先生争,可是如今能见先生归来,方觉,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的。” (他们在吃脐橙) 雌伏于人并不会让他觉得屈辱,取悦喜欢的人有什么好觉得屈辱的?先生喜欢,取悦他一辈子也无妨,忽略过那些碍眼的疤痕,其实这幅模样的先生也很漂亮。 一次发泄过后,赵政伏在对方的身上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二人的呼吸交错…… “阿政。”嬴政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情欲亲昵地去唤人。 “怎么了?”赵政的一只手忍不住勾弄上人的喉结。 嬴政觉得有几分酥痒,他告诉人:“还想要,不够。” 躺着就可以享受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夜还漫长……《 》 48、第四十八章,我输了 嬴政难得听赵政的话,这几天都在带孩子,其实相较于他并不协调的一双腿,他更在意的是他的右手,任谁练了这样多年的剑术,却因为现实原因再也无法肆意自如的执剑总是没那样容易释怀的。 许久未见赵钰,他已经长开了许多,记忆中熟悉的面孔,嬴政的心也柔软了几分,初见便听得赵钰唤了一声:“赵先生。” 软软糯糯的语调,那样小小的一只,脸上的软肉总让人忍不住去掐:“嗯?公子许久未见,长高了。” 嬴政去揉对方的头发,扎两个小髻用红色的发带缠起颇为可爱:“大公子还记得朕?” “怎么能不记得,父王总提起你。 平时凶巴巴的,一提起你就一副要哭的样子。”赵钰嘲笑他父王的时候微扬着头,一副小大人的姿态,“讨厌死了。” “那你讨厌我吗?”嬴政蹲下身去抱他。 “喜欢。”赵钰的手搭在人的肩上说道。 “那以后,我做你的老师好不好?”嬴政又问,他和赵政都有太多事要忙了,但未来的储君的老师总归是要千挑百选出来的。 朝堂上的那些人,迂腐的太迂了,李斯之流又太利己了,眼光总是过于狭隘,而严苛的总是过于严苛,反复斟酌过后,可堪用的不过寥寥,何况小孩子容易学歪,嬴政总是不放心。 “好。”赵钰将一个好字说的抑扬顿挫的。 惹得嬴政的心情都好了几分,后来的几天,他都会来见赵钰,有时候教赵钰写字,有时候陪着人玩。 玩的内容不限于八卦锁和围棋。 赵钰一脸为难惆怅的模样,长吁短叹,小小年纪就有了不小的烦恼。 “你娘要是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很欣慰的。”嬴政哄他,却依旧逼迫着小小年纪的赵钰承受他不该承受的学习内容,这一世,嬴政觉得他一定能当一个好老师、好父亲。 “赵先生知道我娘?”小孩的眼睛忽然明亮了几分,带着几分期待的看着嬴政。 “知道。”嬴政有几分心慌,他忽然就拿对方没办法了,小孩总是需要娘亲的,可是赵钰这样小的年纪,他的娘亲就离开了他,一定很孤独吧? “哦~”赵钰灵光一闪,“是不是赵先生才是我亲爹,和我娘私\通生下了我,所以我父王才不喜欢我?” “胡说什么呢?”嬴政给他的脑袋来了一下,“你父王很爱你。” 只是现在的赵政年纪太小了,总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何况他和小孩子置什么气,总是拈酸吃醋的。 “唔。”小孩子说哭就哭,眼底很快就盛满了泪水,“父王总是想让我唤您爹,我肯定不是他生的。” 嬴政有几分哭笑不得,小孩子也就算了,赵政也这样闹,赵政的心思其实他也明白,自己很喜欢扶苏,上一世有愧于人,身为父亲想要弥补一二,赵政总想着人再认一个父亲,其实叫不叫爹什么的都无妨,嬴政不想担这样的虚名,何况这一世是赵政和人的父子缘。 “以后这样的话说不得了,你要不是你父王生的,早就拿出去丢了。”嬴政叮嘱人,扶苏愿意亲近自己便已足够。 “赵先生可否跟我说说我娘的事?”赵钰的神色好不委屈,满怀期待问出口,想要从人的口中窥得一二他娘亲的事迹。 “虽然是两姓联姻,但你娘亲很爱你,她给你做了许多衣裳,从几岁的到十几岁的,其实她并不擅长女工。 其实是个奇女子,琴棋书画,剑法骑射她都会,温柔又坚强,聪明又理智。 她说,她要做超越大部分男子的女子,她是楚国公主,生的很漂亮,所以生的大公子也很漂亮。 她生你吃了不少苦,有一次啊……”嬴政难得这样温柔,他用一生来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位父亲,絮絮叨叨的言语,怎么说也说不完,就这样将人揽在怀里,末了他说,“总之,你要记得你的娘亲,再来记住我们。” “呜呜呜,赵先生为什么不是我爹。”赵钰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嬴政看,他又开始了。 “王上他也很爱你的,私下里总是提到你,将你养的这样好。 阿钰,你不能这样伤他的心。”嬴政教他。 “知道了。”赵钰总是有些怕眼前人的,明明很温柔,但却总有一股威严在。 “我会像你父王一样爱你,如果你想的话,就将我当成你的另一个父亲。”嬴政告诉对方。 “赵先生,你和我父王,是不是夫妻关系?”小孩子在有些方面总是敏锐。 嬴政愣了一瞬而后告诉人:“是,阿钰会讨厌吗?” 赵钰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父王他配不上您。” “我希望阿钰以后也能遇见自己想要用一生去喜欢的人。”嬴政说这话带着几分无奈,他其实有些舍不得扶苏坐上那个位置,那个孤家寡人的位置,争权夺利至高无上的位置,凑过来的人要么为权势要么为富贵,又怎么能够得到真心相待呢? 可既然拥有了这一切,总该承担起他该承担的事。 嬴政第一次耐下性子去同小孩儿聊天,更多的是迁就,时间不知不觉地过着,赵政的蓦然出现让赵钰拉下了脸,拽着他的赵先生的衣袖不舍得放手:“唔。” “先生是我的。”赵政神色严肃地告诉这个便宜儿子。 同小孩子计较什么?嬴政无奈:“一起用晚膳吧。” “哼。”赵钰扭过头去不看赵政,父王每次来都是带赵先生走。 嬴政同赵政对视了一眼,颇有几分无奈,两个人用眼神交流着: “你又惹人生气了,还不快去哄他?” “寡人是王上,寡人不去。” “随你。” 话虽然这样说,晚膳时候赵政总是别扭地给赵钰夹菜,赵钰别别扭扭地吃了,眼底却是愉悦之色,这一对冤家,到底是父子天性。 晚膳过后,二人携手回了寝殿,或许对于赵政和赵扶苏这一对,朝臣也已经认命了,特别是当赵扶苏回来之后。 其实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是无人敢置喙的,至于私下里怎么形容他们,又与他们何干? “寡人想给赵钰找个先生。”赵政同人说道,“但挑来选去总觉得不合适。” “赵钰太小了,其实可以给他多请几位先生,取长补短。”嬴政忽然想到了什么,“韩国攻下之后,韩国贵族里有个孩子,叫做张良的,如今应该十岁左右,此人是大才。 若能为赵钰的伴读,有个榜样。 日后更能为君臣典范。” 他不仅有大才,可还是个刺客,嬴政无奈,上一世的事便随风去了吧。 “先生想教他吗?”赵政又问。 “有空我都会教的,我是他的父亲。 但我只是阿政一个人的先生。”嬴政告诉人,这样的言语对于赵政而言显然很受用。 赵政其实并不是吃赵钰的醋,总是逗逗先生,年迈的自己有时候太老成了,如果自己同他一样的话,岂不是很无趣? 先生一个人度过了他传奇却又荒芜的一生,如今再回来,治愈的又何止一个人呢? “其实,我想让先生做丞相的,万人之上的位置。 先生在那个位置,我才万分放心。”赵政勾着人的手指告诉对方,两人找来了棋盘打算下上一局,“可是先生回来得太晚了,如今大家各司其职。 我总想着,要不要弄一个人下来。” “赵政,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色令智昏?”嬴政颇有几分无奈,“他们什么错都没犯,你就想将人弄下来?” “即便是丞相给先生做那也是不够的。”赵政反驳。 “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吗?”嬴政反问他。 “那就等王绾死了再说。”赵政又道。 嬴政:…… 他有时候跟赵政讲以后的事情,不是让人盼着大臣什么时候驾鹤西去的。 嬴政落下一子,目光移向赵政带着几分探究:“赵政,你当真没动过娶我的心思?” 赵政低头看着棋局,却因为人的言语愣怔了一瞬,转而看向他,神色认真的告诉人:“想过,但是先生的天地不该在这后宫。” 是了,他有他的骄傲,怎么可能为了人步入后宫,女子都不甘心成为男子的附庸,何况他是始皇帝。 男子之间,又何必强求于那虚无的名分,他们本身就是绑在一起的。 “我输了。”赵政看着棋局,一步错步步错,不需要看结果,如今已经能推演出最后的胜负。 落子无悔真君子,嬴政收了棋,目光灼灼地告诉人:“是阿政的心乱了。”《 》 49、第四十九章,我会陪着你 宫中的太医几乎都被赵政传唤来为嬴政诊治过, 诊脉摸骨之后都说:“如今赵大人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其余的只能看赵大人的身体恢复情况。 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如今开再多的药也是无济于事。” 太医措辞谨慎:“赵大人的腿,可以多按按,如今年轻,或许能恢复也不一定,多喝点骨汤吃点鱼肉,总归有益处。” “如何按,李大人不妨演示一遍,寡人也好学学。”李太医捏了一把汗,他哪里敢去捏赵扶苏的腿,刚刚摸寻探查一遍就险先被秦王的眼刀给杀死了。 “上手,没事。”嬴政无奈,什么时候赵政变成这幅性子的他已经不记得了,等他反应过来,赵政在自己面前便已经是这副模样的了。 俗话说,食色性也,何况是年轻人。 可即便如此,赵政似乎因为自己身上的伤收敛的不止一星半点。 赵政似乎怕嬴政养伤太闲了,便将奏章都交与了嬴政批阅,左右他们字迹相同,想法也相同,不会惹人生疑。 一日三餐的高汤喝着,嬴政觉得,他的骨头养没养好不知道,或许长胖了不少。 月明星稀,清风拂面,这条腿什么时候变成了老寒腿?嬴政只是在月半赏月都要被人拉着回去,生怕冻着。 “赵政。”嬴政清了清嗓子,神色严肃地告诉他,“你当我是什么?” “夫君?先生?秦王?皇帝陛下?”赵政一口气说出了一连串答案。 “我没那样脆弱,不需要你事事迁就。”嬴政告诉对方,他还是喜欢以前争锋相对的感觉,没必要委屈自己,无论是政见不同,还是生活中存在差异,亦或者是床上。 “不是迁就。”赵政告诉对方,“是害怕。” 他不能失去先生,所以害怕,也是心疼,心疼先生受了这样多的苦,该好好宠着惯着,他迁就着先生的同时,先生又何尝不在迁就他? 殿内铺了厚厚的地毯,繁复复杂的纹路和柔软的触感是为了迁就嬴政,倒不是赵政厉行节俭,而是赵政喜欢冰凉而又坚硬的触感,而嬴政受伤后赵政总怕下雨了返潮让人的腿疼,于是乎便铺上了地毯。 如今看来,倒是挺方便,嬴政靠近了赵政,彼此的气息交错,他扯过人的手将人拽入自己的怀中,动作凌厉而狠辣,而后直接将人摔在了地上,嬴政的整个人也随之倒了下去,用另一只手护住了对方的头。 猝不及防的举动让赵政有些措手不及,重心失衡摔在了地上本能地去拉扯过嬴政,嬴政的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人的身上,眼神深邃像是瀚海,强势而侵略的眼神惹得赵政呼吸一滞。 二人对视着,嬴政抽出了垫在对方身下的左手,拇指微微碾磨过人的唇瓣,唇瓣张合,声音带上了几分低哑:“我会陪着你。” 不用害怕,也不用迁就,你不会失去我,永远都不会。 这个姿势有背着光,看不真切嬴政的神色,嬴政收敛了几分气场偏过头去咬上人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喷撒在人的耳廓,像是刻意压低了的嗓音带着几分勾人:“夫君,我想……嗯……” 这谁忍得住?赵政翻了个身将人反压了回来…… (以下省略两千字)《 》 50、第五十章,关于长安君 或许是养伤的时日太过无聊,偶有一次,嬴政去看了成蟜。 这个人病态的心理,将自己的愉悦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总喜欢往人的最痛处戳,可这样做,他就真的快乐了吗? 嬴政并不觉得,出身王族,生来高贵,可这层身份带来的压迫和孤独也是真的,受利益驱使,一样的出身,不同的身份,内心不满的滋生和不被重视的对待,造就了他阴鸷的一面。 他想让赵政痛,但似乎从未为自己的权势筹谋过,这其实更像是一种恶作剧,但是这样的恶作剧也未免太过恶劣。 对于这个弟弟,嬴政其实是有那么一点亲情的,也或许某种意义上,他们一样的困厄,不同的是,嬴政走出来了,而他没有走出来。 “被幽困于此地,你自在吗?”嬴政问他。 “有什么自在不自在的。”成蟜坐在石阶上抖着腿,这样的天很冷,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看着周遭的景色。 “你的一生都在由人摆布,也或许是不自在的吧。”嬴政风轻云淡只坐在了人的身侧,“报复赵政,想拉他坠入深渊,他和你一样都是可怜人,为什么就不想着自己走出来呢?” 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却因为身在王室,硬生生地活成了这幅模样。 “我自不自在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喜欢看他悲伤绝望的模样,至于我自己……”言语到这里戛然而止,他又换了个方向,“我有时候觉得你和他很像,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你要是我的王兄,我说不定没有那样讨厌你。” “是吗?”嬴政忍不住笑了,以前的他遇到这样伤害他的人,或许早就将人碎尸万段了,可是他和赵政的亲人不多,这算一个, 成蟜年纪轻轻父母就不在了,又被封为长安君远离咸阳,那样小的年纪,便要卷进朝堂的争权夺利的迫害之中,少了人教养,生成了这样一副性子,长兄如父,有时候他觉得或许是他错了。 只是那个时候,他自己堪堪自保,又怎么顾得上成蟜。 “如果你想要自由,我可以给你。”嬴政承诺人。 “怎么? 赵政这样信任你?”成蟜嗤笑了一声,“我倒是没想到,他这样的人还会喜欢谁,而那个人竟是一个男人。 你给我自由,你怎么给我自由? 我是赵政的王弟,他当真会放心我?” “天高海阔,不只有咸阳和长安,你该有更好的去处,不该在这方寸之地。 朝堂或者江湖,都可以。”嬴政承诺他。 “他让你来说的?”成蟜愣了愣,脸上带上的神色有那么一丝微妙。 嬴政没承认,却也没否认,赵政没有立时杀他,或许也是有这样的考量的,也或许是等自己回来了让自己发落。 “你让我想想。”成蟜歪头的样子颇有几分可爱,和赵政甚至于有几分相像,只眨了眨眼,“等我决定好了,再告诉你。” “好。”嬴政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准备离开。 成蟜远远地叫了他一声:“赵扶苏,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嬴政的脚步顿了顿,转身看向人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至少这一世,还是有所改变的。 赵政的及冠礼还未举行,因为自己的缘故,一路拖沓到了现在,差点就拖到了上一世的日子。 那个日子在秦王政的四月份,是占卜过后择出的吉日,可事实却是那个日子并不吉利。 这次选的日子,还是占卜过吉凶后定下的,重活过一世的嬴政并不信这些了,那些行走江湖的术士哪里真正有什么才能。 他既然自诩为功盖三皇德高五帝的人,便是大于天子,天子算什么,或许世上真的有神明,但他为世人做的事,绝对是高于神明的。 “先生在担心?担心及冠礼上会再发生什么意外?”赵政问。 嬴政只是摇了摇头,朝中的隐患都被除去了,怎么能够呢? 及冠礼在祭礼结束后的一个月,二人住进了雍城的蕲年宫,一国王上的及冠礼,不可谓不盛大,祭天地祭先祖。 冠者,礼之始也,这样重要的日子,赵姬应该来的,若是不来,又会多出许多的流言蜚语,可到底是没有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或许是个死局,就算自己重活了一世,也是无济于事。 本来,嬴政想去请她,只是被赵政拦了下来:“寡人已经告知过她了,她来或是不来,都无妨。” 在他身上的流言蜚语又岂止不孝这一桩,可到头来,又有谁能够奈何他? 他不想先生再掺和一次这样的事了,本来就是盛大的嘉礼,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影响自身。 “先生,你没有过。 我也不会有,我不在意,有你就够了。”赵政告诉对方。 “寻常人及冠会取字,话说先生的及冠礼都没行过。”蕲年宫中只有彼此二人温存的呢喃,昏黄的油灯交映在二人的脸上,屋内烧着炭只温暖如春。 “我上一世已经行过了。”赵扶苏道,虽然结果不好,但也行过了。 寻常人取字是为了彼此的尊称,亲近之人称呼名,其余人便称字,王族便省略了这一点,谁敢对他们称名呼字? “想和先生再行一次。”赵政跨坐在对方的腿上,而嬴政坐在塌上读书,美色当前,他都能读下书去,当真是…… 赵政埋在人的脖颈处,温热的气息喷撒出来,唇瓣有意无意地摩挲过,不动声色的撩拨。 嬴政有几分无奈,一起行及冠礼吗?君王和臣子一起?也不知惹出多大的非议,嬴政的竹简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现在他倒是不怕把自己的腿坐断了?这样撩拨人,真是欠…… “别行及冠礼了,行\房吧,给朕生个孩子。” 当他们接受了男人之间的契合并为之愉悦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在认清彼此的心后,其实无论上下都是享受的,不妨都试一试,取悦他,也被他取悦。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因为是彼此的伴侣,就该承担彼此的欲\望,不带丝毫侮辱的意味,或许是他们不习惯身处下位失控的感觉,由上位者掌控的感觉。 但其实次数多了,对于彼此是无妨的。 赵政言语暧昧不明:“好啊。 若是先生真当那样厉害,寡人就生下来,来日让他继承大统。” 嬴政哑然,如今在彼此身边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赵政咬了咬下唇:“皇帝陛下,让奴伺候您吧?” 嬴政放开了对方,唇角微扬:“好。” 疾风骤雨同和风细雨交替着,偶尔觉得欲望的浪潮像是瀚海上的雨季汹涌,偶尔又温柔地像是春日里的细雨绵密而温柔。 这样的日子里,二人却浸湿了汗水,屋外还下着细雨。 而屋内,春意盎然……《 》 51、第五十一章,及冠礼 咸阳下了整整半月的雨,今日难得出太阳,因为赵政的及冠礼或许老天都给了面子,看来今日真当是个吉日。 微风和煦,阳光带着丝丝暖意映在众人的身上,一国王上的及冠礼,咸阳的文武百官都到了场,除却一个挺重要的人:赵姬。 这样盛大的场合,一大早便开始准备了。 赵政难得着一身玄衣,束起发髻,和平民百姓的及冠礼或许有所不同,但又大体相似,多了几分庄严,不止是一个人的冠礼,这是所有人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冠礼,要忙上差不多整整一日。 秦王的冠礼,光是祭器祭品便有上许多。 “本来应当是父母长辈为之束冠的。”嬴政摩挲着这顶黑色的发冠显然有些无奈,不仅如此,如今却是连见母之仪都可以省去了。 秦王宗庙,祭拜先祖,然后去祭坛祭拜天地。 “寡人是秦王,和寻常人自然是有所不同的。”赵政坐在塌前,“先生为我束冠吧,戴着发冠去便罢了。” 不需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请来宗亲的长辈再来束一次冠,除了先生其余人都不配,他想让先生来行加冠礼的,可又怕先生成为众矢之的,如此也便罢了。 “好。”嬴政没有拒绝对方,上一世自己及冠的时候似乎是吕不韦为自己束冠的,如今自己虽然称不上长辈,却合乎彼此的心意。 赵政的黑发如瀑,柔软而细长,和他这个人不大相符,如今全部笼在冠帽里,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阿政长大了。”嬴政像是感慨又像是调笑似的勾了勾人的下颚,也就是清晨这片刻的闲暇时光。 过不了多久,宦官便来请秦王去了,而嬴政则站在文武百官的队伍里远远地望着他的赵政,他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所有人看见的都是他宽阔而坚实的背影。 他是秦王,便不再是人,天塌下来了也仿佛有他撑着。 坐在那个位置势必高处不胜寒,既然这样,除了与之感同身受的自己,还有谁来爱他呢? 他的祝词不由长辈祭司来诵读,而是由他自己,立于高台之上,声音浑厚而威严,他的祝词无关他自己,而是整个大秦。 即便他特立独行,在绝对的威严之下,也无人敢置喙。 所有人都臣服在赵政的脚下,在这样庄严的环境下,偏偏两个人的四目相对,嬴政仰望着他,赵政冰冷的神色化开一瞬,继续着接下来的流程。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嘉礼结束的时候,侍卫中猝不及防地冲出一人,冰冷的长剑直直地刺向赵政。 嬴政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滞了,顾不得礼节,只往高台上奔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赵政面前,见人安然地站立在那,眼底含着几分笑意,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这样的刺杀未免幼稚,赵政的身边围绕着多少高手,是必输之局,嬴政这是关心则乱,他的脚下踩了血。 成蟜就这样倒在血泊里,身上被戳了七八个窟窿,嬴□□身去探人的鼻息,已然没了生息,嘴角还噙着笑。 嬴政看向赵政,赵政用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音量说道:“他是故意的,方才刺向我的那把剑,偏了也慢了。” 虽然很微小的细节,寻常人在受到这样的生命威胁根本不会去注意判断的事,赵政还是察觉到了,他是一心求死。 天高海阔,或许这就是成蟜以为的,最自由的去处吧,嬴政像是释然地松了口气,他是将这谋逆的罪名坐实了。 赵政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过嬴政的手,明明方才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最淡定的反而是当事人:“自即日起,众卿见赵扶苏如见寡人。” “是。”下面的人又跪了一地。 这是什么荒唐的决定,嬴政无奈,他怎么不知道赵政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呢?一般王上都是给个信物,见此物如见寡人。 这样已经是很大的权势了,哪有这样的? 二人用余光交流着: “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吗?” “先生就是寡人的信物啊,一言一行都可以代表寡人。” “你这个位置不如由我来当,当真是荒唐。” “好。” …… 嬴政如今的官职并不高,却莫名的因为赵政的一句话越过了丞相去,不免觉得好气又好笑。 “长安君以王公之礼厚葬之。”赵政又道,“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晚宴便取消,各自歇息去吧。” 这次的及冠礼算是成了还是没成呢? 嬴政不知道,之后二人更衣,这样的服饰到底不如常服舒适。 “先生,成蟜如今才十八岁。 但是他死的时候,我没有同情,也没有恨意。”赵政有时候觉得自己冷血的可怕,明明是自己的王弟,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是世道的错,还是他这个王兄的不称职? “你已经很好了,这是他的选择。”嬴政冷哼了一声,“你是不知胡亥杀了多少兄弟姊妹。” 那些兄弟姊妹,明明没有招惹他,却也欲处之而后快。 “胡亥是谁?”赵政很快地抓住了重点,眼神微眯看向嬴政,带着几分危险的气息。 “我的另一个儿子。”嬴政觉得这个问题很危险。 “多少兄弟姊妹到底是多少?”赵政又问,坐在那个位置上,那时候的先生并没有自己,赵政其实稍微揣测一下,就知道嬴政的后宫不少,可即便如此,在听人提及的时候,还是泛着浓烈的酸意。 几十个?嬴政第一次觉得自己口不择言,为自己的言语而感到后悔,这样的数量是他能说的吗?但他又不想骗人,可若是如实相告的话,结果如何,他也不敢想。 嬴政第一次那样迫切地希望有人来救救他,却也是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嬴政收拾好了衣裳:“我去开门。” 嬴政蹙眉看着跪在门前一身戎装的将士,或许是从韩国匆匆地赶来咸阳的,片刻也等不得便赶来禀报,想来是捷报,看来今日的确是个吉日:“有要事禀报便进来吧。” 嬴政让开了路,放人进了屋子。 “腾将军和王翦将军于月前攻下新郑,如今带着韩国的王公贵族和金银财宝班师回朝。”士卒跪在地上向赵政禀报。 “韩非公子怎么样?”这话是赵政问的,他当然醋韩非与先生的关系,可他也知道是韩非救了先生,知恩图报,何况先生担心韩非。 嬴政只微妙地看了赵政一眼,并未开口言语。 “我等并未看见韩非公子及其家小。”士卒又答道。 赵政看了一眼嬴政,也并未说什么,沉吟片刻又道:“辛苦了,你先退下吧,等到众将士凯旋归来,寡人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诺。”士卒风尘仆仆星月兼程地赶回来,也就是为了禀报这样一个消息而已,可就是这样一个消息,却是值得所有人高兴的。 母亲盼来了她们的儿子,妻妾盼来了她们的丈夫,子女盼来了她们的父亲。 而秦国攻下一国,其余五国无不畏惧于其威势,统一便是指日可待。 “韩非或许归隐山林了。”嬴政想,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赵政点了点头,并未答话。 “累了一天,乏了。”嬴政看向人,“今日,便早些用膳休息吧。 明日也该搬回咸阳宫了。” 身心俱疲,今日发生的事,好的坏的都有,压在人的心头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有时候他们也并非需要酣畅淋漓的性\事,就这样温柔缱绻地相拥而眠,也未尝不好。 · 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答应韩国割地求和的要求,而是一举攻下了新郑,为了那天能来的快一些,也出于多番考量。 攻下的韩国疆土设为颍川郡,该派可信有能力之人去治理颍川,韩地皆是韩国遗民,要潜移默化地让他们成为大秦的子民非一日之功。 文化教育政策缺一不可。 而嬴政的含光剑也回来了,久未出鞘,却依旧锋利。 一朝贵族沦为阶下囚,有些人坐在囚车里过来的,而有些人则是跟着士卒们徒步而来的,身为贵族,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春寒料峭,衣着单薄,淋湿在雨幕里,嬴政在人群里很容易的便瞧见了张子房的身影。 小小的一只,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雨水润湿了长发,背脊挺得笔直,一双眼眸明亮,唇红齿白,等长大了或许也是一位俊俏的小郎君。 “那个小孩,跟朕走,敢不敢?”嬴政双手将剑抱于胸前,站在檐下眼神语调略带几分挑衅,对付小孩子却是最有用,特别是这种骨头硬的。 张良抬眼看向眼前的人,眼底染上了几分怒意,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敢,怎么不敢。” “让他出来。”嬴政示意士卒道。 嬴政戴上斗笠按着自己的步调行走,张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走了那样久的路,想必脚都磨破了吧。 嬴政嘴角噙着笑,却也没有等他, 他将人一路从咸阳宫带到了咸阳城外,很长的一段路,经过街市民居,然后在郊外的小路旁停了下来,将斗笠随意盖到了小孩子的头上。 张良倒是傲,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丢在了地上还踩了两脚,仰着头看着人:“带我来这里做甚?” “你不觉得这里杀人埋尸,很方便吗?”嬴政调侃道。 “我都是阶下囚了,还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张良嗤笑了一声,显然不信。 “你叫什么?”嬴政问他。 “哼。”张良不打算告诉对方。 “你不告诉朕也知道。”嬴政无奈。 “张良。”张良这才吐出了两个字。 嬴政蹲下身去与之平视,雨珠淅淅沥沥地落在了发间身上,带着几分寒意,这小孩还穿的如此单薄:“朕叫作赵扶苏。 你恨大秦吗?” “废话。大秦害我国破家亡,岂能不恨?”张良翻了个白眼,对人的举动有几分不解。 “你方才从咸阳宫中出来,看到了什么?”嬴政也不恼,双手搭在人的肩上与人对视,又问了一句。 “什么也没看到。”张良咕哝了一句。 “不,你看到了。”嬴政反驳他,眼底蕴着笑告诉人,“咸阳城中沿街叫卖的景象,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法治严明的景象,少偷窃之事,多自给自足之人。 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又怎样?”张良双手微微握拳,他显然是敌不过眼前这个成年人的。 “七国都曾是周天子的子民。你们大韩有如此盛世景象吗?如今乱世,今年你打我,明岁我打他。 死的是百姓,与王公贵族何干。 亡国恨,你恨的是什么?你从贵族沦为阶下囚?不再能够贪图享乐? 韩王昏庸无道,以割地保全他的富贵。 迟早有人要平定这乱世的,朕向你保证,大秦会是那个统一六国的国家。”嬴政的态度诚恳,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都没有将人当做小孩子看,“我们同根同源,是炎黄子孙。 不是北部的胡族,不是南部的夷越。 如果有一日,能够统一,百姓不用打仗,不用流离失所。这样不好吗?” 张良张了张口,反驳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你为什么来游说我?” “不是游说,是来和你谈理想。”嬴政告诉人。 “为什么是我?”张良又问。 “因为我觉得,归秦的韩国诸多贵族中,唯有你,能带给大秦,带给百姓这样的盛世,成为一代能臣。 更甚于管仲乐毅。”嬴政的言语不带半分玩笑的意思。 张良从对方的表情神色里探究了半晌,才知他是认真的:“我才九岁,你怎么就知道了?何况大秦有秦王,有你,还有那样多的人才,还不够吗?” 赵扶苏的盛名,张良早就听说过了,要说超过管仲乐毅的,说的或许是他自己吧。 “少时看大。”嬴政摇了摇头,他从来不怕哪位臣子的能力超过他,影响到他的地位,他是怕大秦之后没有这样的能臣,“不够,我们要做的事,不是一代人可以做好的。 正因为你才九岁,我才需要你。”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被说动了,张良看着人的神色闪烁,他一个九岁的孩子,如果不是真的,花费这样多的时间精力来诓骗自己未免也太可笑:“我暂且信你,至于真假,我自会去判断。” “好。”嬴政揉了揉他的发,起身去抱他,“朕先抱你回朕府上。 沐浴换身衣裳用膳。” 一身臭烘烘的,脏死了,嬴政略带嫌弃的皱了皱眉。 韩非是得不到了,他的心性已经定死,张良如今年岁尚小,虽年少老成,却还可培养,若是他和扶苏能继承自己的志向和目标,即便这一世他四十九岁便归天命,也死而无憾。 一代人这样传承下去,哪怕只有他始皇帝一半的才能抱负,那大秦便得以延续。 “我不要,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张良的挣扎无用。 之后等到赵政看到这幅场景的时候,便越发笃定了先生喜欢孩子的结论。《 》 52、第五十二章,他喜欢赵政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两人都学会了忙里偷闲,主要是多了一个人,便分担出去了许多,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将后背交给对方也是放心的。 关于未来的话,就算有再多的意料之外,有彼此也就足够了。 关于孩子那件事,嬴政以为忽悠过去了,可赵政还一直记着呢。 上百斤的奏章,两个人一起批阅,遇见不对的地方会互相商量着来,嬴政模仿赵政与之相较略显稚嫩的笔迹,赵政的笔迹也越显成熟。 两个人在一起就不想要旁人的打扰,章台宫中彼此二人,侍卫婢子之类的都在门外候着。 “先生啊。”赵政的衣角沾染了几分墨迹,手持着毛笔扶着下巴懒懒地坐着歪着头看着嬴政,转眼又给人递过去了一道折子。 “嗯?”嬴政摸过竹简,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不出意外的话,寡人继位时候让郑国修建的人工渠明年就要完工了,你看这些支出,是多了还是少了?”赵政看着神色认真的先生,只觉得喉咙略微有些发痒。 “差不多,层层下去,总要抹一点的。”嬴政倒是不以为然,贪官从来都无法真正地遏制,只是有些的人贪的有分寸,有的人胃口颇大,对于这些小事,虽然看着烦,但如今的嬴政已经学会了自我排解。 “先生,到底有多少个子女呢?”赵政嘴角噙着笑,又凑着人坐近了一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人。 敢情还没忘?也对,凭着赵政的性子既然被他记在了心上,怎么可能会放下,嬴政这才停了笔,转头看向人,斟酌着语句:“我要说实话,你肯定又要吃味,但是我又不想骗你,儿子加上女儿,一共三十几个。” 赵政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算是生气吗?但看着又不像,带着几分沮丧和委屈的模样,身为秦王政是怎么作出这样的表情的? 难道真的是爱情使人盲目? 说实话,嬴政的心情也很微妙,他做过的事无法更改,何况往事如烟重活一世,连上一世的事情都像是恍如梦中,唯有当下,是真切的。 人生就短短一世,他从未想过有重来的机会,更未想过重来之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对于过往的滥情后悔吗? 其实不是的,一切都是万中之一的偶然性,造成了如今这样必然的结果。 “先生,我很不高兴。”赵政直白地告诉人。 “该怎么哄你?”嬴政反问人,赵政吃味是真的,可是嬴政清楚他这个人很通透,不会因为这点事计较上这样久。 计较这样久的结果无非是惹自己心疼,惹自己心疼的结果无非是为了达到他的一些小目的。 “先生等等。”赵政起身,盘算着他盘算了许久的事情,几乎是小跑着去偏殿的橱柜里拿出一大盒东西堆到了书案上,衣袖不经意地带过,散落了一地的竹简。 嬴政看着他弄来的东西忽觉有几分头疼,他虽然没用过,但也见识过…… “哪里弄来的。”嬴政揉了揉额角看向人。 “随便找个内侍,托他们去办就好了。”赵政大手一挥,“先生,我想和你用完这些。” (——脖子以下不能写——) 嬴政低喘着带着几分笑意:“阿政梦中的我是不是比这还要……嗯?” 赵政一副被人戳穿心事的模样微红了脸,一双丹凤眼只盯着嬴政看。 果然如此,嬴政有几分无奈:“年轻气盛可以理解,但少想点乌七八糟的。” “在听先生说有三十几个孩子的时候,我是吃味的。”赵政手上的动作不停,言语却是认真,“但是我也可以预料到如果没有先生的我会是怎样的,也就理解了。 可即便这样,我也是真的不高兴,想着往事如烟,自己要大度一些,可总忍不住表现出稚气来。 但是同先生交\欢这件事出自本心,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更多了个正当的理由,男人或许都恶劣,平时的时候喜欢看先生笑,到了这时候就只想看先生哭。 先生若是不满意,下次大可以欺负回来。” “赵政,你就是我,年轻时候的我,现在的我,未来的我。 你已经很强大,甚至比那个时候的我做的更优秀。 你没有必要去追逐模仿我,你本身就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你保留的这份稚气,哪怕只在我身边有,我也觉得很珍贵。 你也是你自己,我喜欢的就是你。 那个知我懂我护我的赵政,和我相似却又不同的你。”嬴政五指插入人的发隙,柔软带着点温度,“毕竟,我还没有那样自恋,是也不是?” 嬴政戏谑地笑了,他接近他,或许是因为他是秦王政,可看着人在眼皮底下成长起来,有些的感情早就变了质,嬴政喜欢的,也只是眼前这个人而已,少一点不行,多一点也不行。 毕竟他要的,又不是他的拓本,一模一样他还未必喜欢。 这天,章台宫的铃铛声注定不绝于耳的清脆又暧昧。《 》 53、第五十三章,再养个女儿吧 关于那一大盒未曾用到的玩具,最后是两个人一起实践的,实在是有些的太过猎奇,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互相磋磨着对方,胡闹了整整半日……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因为脖子以下不能写。 · 赵国有廉颇,有李牧,其实若王上知人善用,又怎么能够那样容易攻下,上一世秦军两次败于李牧手下,损失惨重。 不过秦国国富兵强,即便如此也能缓过来,而赵国国力衰微,两次战争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一世,干脆先用离间计,让廉颇李牧不得重用,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赵王身边都是趋利避害的人,比如郭开,位居丞相,深得宠信,却是个十足十的小人,挑拨离间之后。 赵国无大将,有的不过是空有志向却如赵括一般纸上谈兵的将军。 秦军很快便攻下了赵国的邯郸。 还有一件不同的是,上一世的攻赵之战,是嬴政亲征督战的。 站在邯郸城下,看着满目疮痍,残阳像是将士们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嬴政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一切都不一样了,却又那样的相似。 “你知道吗?那时候朕是御驾亲征的。 彼时邯郸城久攻不下,公子嘉带着赵军负隅顽抗,每天都要死上许多人。 可我偏偏很享受那种感觉,让他们慢慢绝望,坠入深渊的感觉。”嬴政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神色有几分阴鸷,他像是自嘲又后悔般的笑了笑,“不得不承认的是,我攻赵国是带了私心的。” 带着复仇的快感,喜欢看那些以前欺辱他的人臣服绝望的模样,风水轮流转,往日你们欺辱我,来日我来索你的命。 后来想想觉得挺可笑的,翱翔于天海之间的龙又怎么能和虫豸这样计较。 赵政轻轻握着人的掌心,与人并肩而立,语调低哑而平淡,他说:“以前,寡人也是这样想的。 等来日,寡人要亲征赵国,到那时一定要一点点报复回去,让他们尝尝十倍不止的痛苦。 先生也是人,也会有私心,已经做得很好了。” 嬴政一只手持剑,任由人握着手,你看,他的言语都不需要说完,赵政便会懂他的心思。 也或许他一句话都不需要说,赵政也能明白。 嬴政偏头看向人,夕阳映在赵政的身上,带上了几分温暖柔和的光芒,和这满目疮痍的邯郸城全然不同,他长大了,也不再是那个邯郸城中没爹的小乞丐了,他比自己更早地释怀。 嬴政微微一笑:“进去看看吗?” “好。”赵政持着剑,他们都没有带多余的人,只是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了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经过战争的摧残,本就不繁华的地方道路更是坑洼难行,房屋也那样的破败不堪。 嬴政的衣衫沾染了泥点,不过也不在意,住在这里的大多老弱妇孺,男子或许已经殉了国,也或许已经逃亡。 “他们都是弱者。”赵政发出一声轻笑,回忆渐渐地飘远了,“可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却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如今看来,却像是路边不起眼的一颗小石子。 不是他们变弱了,是我们变强了。”嬴政轻轻地踢过一颗石子,一双鞋沾染了泥泞,语调轻飘飘的。 “吃过苦的人,或许才能彼此帮助共情。”赵政说道,“但也不全是的,贵族压迫平民,弱者挥刀向更弱者,这才是常见的现象。” “可是,那些为数不多的温暖。 是我想让这七国变得更好的理由。 我承认,那时候我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我并不想拉着所有人坠入深渊。我想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帝国,为了自己,也为了天下人。”嬴政接着他的话说道,“我做到了,但又没完全做到。 始皇帝死而地分,其实只有我一个人是不够的。” 天下人皆畏惧始皇帝的手段和能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到这些事,经过了多少筹谋算计,最终却还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这么厉害,偶尔也会自负,也会做错事。 可是做错的事带来的后果却是不可估量的。或许是上天看先生太辛苦了,给了我们一个重来的机会。 这一次,不止是先生一个人。还会有他的小阿政陪着他。 还会有许多人理解并且继承我们的想法和能力,并且传承下去。”赵政觉得和人一起勾画的那个未来,一定会实现。 “那时候,我将那些欺负过我,欺负过母亲的人都找了出来,活埋了。”那样的事,嬴政轻飘飘地说出口,他从来不认为这是错的,直到重生后的很长的以后,或许是受了赵政的影响,也或许是身边多了个人,他才想着或许这样并没有必要。 他这一生,就关于赵国这件事里,包含了他的私心。 “先生啊。”赵政从这样的情绪剥离出来,看见路边的孤女可怜,偏头看向嬴政。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道:“我们再养个女儿吧。” 而后相视一笑。 世上孤苦之人众多,他们未必全然管得过来,这样做法治标不治本,但看见了总不能不管,一个安定的国家才是保证百姓安居乐业的前提。《 》 54、第五十四章,争执 “王翦将军留步。”嬴政林立在咸阳城外的风口,一袭月白色的衣裳,白玉的发冠将长发束起,也不知在这站了多久,就为了等这个称病告老还乡的将军。 王翦骑在高头大马上,后面跟着仆从,马车里坐着的或许是他的家小,长髯多了几分灰白,精神矍铄,双目有神的模样,风姿却依旧不减当年,听到言语后拉了缰绳停在了嬴政面前:“原来是赵大人啊,老夫我正要还乡,赵大人又何故拦我?” 赵扶苏素来和王上一条心,又何必来拦他。 “此番是王老将军受委屈了,在下仰慕老将军已久,可否到舍下小叙片刻。”嬴政拦住了对方的去路,面对着王翦却也丝毫不惧的神色,躬身一拜要请王翦下马。 王翦捋了捋长须,仰天笑了一声而后纵身下马,姿态潇洒而豪迈:“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而后回头嘱咐众人:“你等在此地等我,我片刻便回。” “是。”众人齐声应道。 “王老将军请,就在不远处的长亭,在下备了几壶淡酒,几碟小菜,还请不要嫌弃。”嬴政跟在王翦右后方一步的地方,不远也不近,距离刚好。 清晨的朝霞上升,给这天地染上了几分温暖,嬴政和人就这样对坐在长亭中的桌案上,原本侍候的小厮也已经退下。 壶中的酒还暖着,嬴政给人斟了一觥:“老将军不必赌气,王上一时不信任也是应该的,毕竟老将军伐楚要走的几乎是大秦的全部兵力。 若是有旁的心思,那王上这个位置也岌岌可危,是也不是? 但是攻楚的重任非老将军莫属。 楚国地广而根基深,国家富饶物产丰盈,即便王公贵族腐朽,但基业还在,又岂是李信区区二十万兵马可攻下的。 王上年轻气盛,又有才能,难免自视甚高,等此次磋磨过后,他自然会亲自来请将军,还望将军不要计较。” 赵扶苏的这番话说到了王翦的心里去,只觉得窝心,一觥酒饮下还觉不够又给自己倒了一觥,连饮三杯才觉得松快了一些:“赵大人既知,为何不劝他。 赵大人是王上的老师,又同王上是那样的关系。 他一向听你的话,大秦此次,只怕是要大败而归。” 王翦又是长叹一声,多少无奈。 嬴政也饮下了一觥酒,品味着口中淡淡的味道眸色渐暗而后回答:“劝了。” 从韩国回来这么几年,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那样大的分歧,这次的教训他上一世就已经吃过了,嬴政能理解赵政的戒心和想法,那可是六十万大军,一旦给出去,不能出分毫的差错,无异于是一场豪赌,一旦有丝毫的差错,便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可凭着楚国的基业,光听李信的纸上谈兵又怎么攻得下来? “那肯定是赵大人未死谏。”王翦一语道破。 “是。”嬴政发出一丝苦笑来,停杯投箸看着眼前的老将军。 “为什么?那可是二十万将士,多少性命?”王翦拍案,隐隐有了几分怒意。 “老将军明白,战争无论胜负,总该会有流血牺牲的,只是多少,我方和敌方的差别而已。 来日这些人,都是大秦的子民,但这是统一必须作出的牺牲。”嬴政语调平淡地告诉他,又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觥酒,“赵政是王上,更是未来的天子。 他会听朕的话,但他更该有自己的判断。 于他而言,朕的言语又何尝不是片面之词,有的总该眼见为实。 他非常人,有常人没有的远见和胸襟志向,但是自从朕到他身边起,十余年来,他走得太顺了。 这样的失败并非不能接受,总好过来日铸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既然他有自己的想法,便让他去做。” 他是自己,也是独立的个体,毕竟这才是秦王政不是?我相信你,但我并不会认同你的所有观点,跟在你的后面做一只应声虫。 从赵政对嫪毐和赵姬的处理办法嬴政就看出来了,之后的事情,事无大小巨细,他们都是商量而非一个人去决定另一个人。 大部分时候互相意见相同,偶有偏颇。 有的事,嬴政并不能替人决策,或许让人经历一次更好。 王翦深深地看着对方,有时候他很庆幸赵扶苏是友非敌,这个人深不可测,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去招惹王上也不要去招惹赵扶苏,而他竟敢直呼王上的名讳。 也或许他们是一路的,王翦有时候并不能明白他们做的事,只隐约觉得他们做的是大事。 用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去买王上的一个教训吗?王翦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这样可怕,用轻飘飘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言语,说他无情却又不然,说他有情却觉得更加荒唐。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让他站在高处用俯瞰众生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言语。 他是将军,在战场上戎马一生,自然懂得慈不掌兵的道理,可这些流血得有回报,他不能感同身受楚国的立场,关于赵扶苏的论调,是该说他眼界宽广呢?墨家的兼爱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亦或是都有。 王翦敬了嬴政一觥酒:“老夫知道了,老夫这便先启程了。” 王翦起身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同人说道:“赵大人的手臂伤筋动骨可要好好养着。” “无碍,老将军慢走。”赵扶苏起身送人。 “你就休要瞒我了,老夫戎马一生,寻常人哪里有伤一眼就看出来了。”王翦捋着胡须纵马扬鞭而去,“谢过赵大人的酒菜,如此,后会有期。” 嬴政拱手一拜,轻声回了句,后会有期。 嬴政看着远去的车马只松泛着关节,此次送行,全凭本心,出于上一世对老将军的愧疚,彼时的嬴政做的比赵政更过分,只当朝羞辱老将军年迈,不堪重用,攻打楚国竟然需要六十万人马,不知是何居心。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王翦将军涨红隐忍的脸色,那时的他的确是将人气的不轻。 至于赵政,他的确是劝了的,只是他深知自己的秉性,即便这一世的性子温和了许多,那也是自视甚高的秦王政,又怎么轻易劝得动。 嬴政反倒欣慰,他和自己有所分歧,若是听了自己的话将六十万大军交与旁人去攻楚,嬴政反倒要思考一下赵政到底适不适合当这个王上。 那些偏心和喜欢是真的,那些关心也是真的,可在大事上的分寸不让也是真的,其实很多事无所谓对错,也或许都是对的,只是每个人的理解不同。 就像李斯的自私自利,你也不能说他错了,世人皆利己,于一个人而言,或许都有些自利的,有些人的博爱和胸怀天下,你也不能去嘲笑他,他只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理想主义者而已。 其实某种意义上,他和赵政都是理想主义者,不同的是,他们能实现世人眼中仿佛痴人说梦般的志向。 那日,嬴政擦拭了一遍许久未出鞘的剑指向赵政:“许久未比试过了,来试试?” “好。”赵政的剑也同样出鞘。 含光对上承影,剑气凌厉,他们的分寸不让,步步紧逼,并不是因为试剑,而只是通过剑法的较量宣泄出去。 当你沉浸进一桩事后,便忘却了压在你身上的所有事,你脑中想着的只有如何击败对方,将身心都放在剑上,以及你眼前的这个对手。 当然,他们之间只会是一时的对手,有切磋较量,有争锋相对,但不会真正意义上地去伤害对方。 那一次的试剑酣畅淋漓,快意得嬴政都忘了他右手的伤这回事。 他们用的都是长剑,分量本身就不轻。 事后二人就这样随意地坐在地上,用衣袖擦拭着脸上脖颈处的汗,赵政的声音愈发低沉而有威严,眉目凌厉得就好像拿刀斧凿刻出来的一般,一双丹凤眼古井无波,显然这个年纪的赵政已经不适合撒娇了。 “先生都说了,这一世早就因为先生的到来而变得有所不同了起来,先生又何以认定寡人是错的?”赵政问他,语调明明再平淡不过,却总带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那王上又何以确认,臣的是错的?”嬴政反问他。 “不是确认。”赵政捋了捋有些凌乱的鬓发,之后的声音很轻,“是即便寡人错了,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今大秦已经攻下三国,其余三国是指日可待。 先生说的,若是错了,便会万劫不复。” 嬴政如梦初醒,赵政说得很对,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又怎么让他认同自己呢?就像他说的,即便错了,还有转圜的余地,那便让他去做吧。 嬴政忍着胳膊上的疼痛,是不愿意让赵政觉得愧疚,方才他们忘我,谁还记得这样的事嬴政伸出手去抱了抱他:“阿政,我知道了。 你尽管去做,若是错了,我再来罚你。” “好。”赵政回答他。 之后啊,之后嬴政借口府上还有事便出了咸阳城,一路上直奔药铺去了,一直到了今日,王翦将军的告病还乡,大将不得重用的郁郁不得志,嬴政总该去送送他。 这一次,攻下赵国后大秦并未急着攻燕,唇亡齿寒,赵国亡了,燕国便和大秦毗邻,之后还是选择了攻魏,再者是楚,楚国当是除了大秦之外六国中最强的。 燕齐之地或许有能人志士,但王上昏聩,终究不成气候。 从近的地方开始一点点蚕食,方才是明智之举。 果真是和上一世不同了,这次太早了,早到燕丹还未来大秦为质,也未逃回燕国设计一出荆轲献图的刺杀计划,彼时自己怒不可遏选择了派李信先攻燕,而燕王喜直接将燕丹的人头送了过来求和,等到冷静了几分同意了燕王的请求转而开始攻楚,也因为如此嬴政是很信任李信的,即便他大败而归,嬴政还是重用了他,知人善用也通识人心,嬴政当然不怕所谓的功高震主。 说起来,嬴政倒是挺想见见燕丹的,此时的燕王恐怕已经自危到想要割地送燕丹来大秦为质了吧? 赵国一别,他们便是敌人,如今的嬴政放下秦王的身份,倒是想同燕丹说说话了,更好奇的是这个时候的荆轲在哪里。《 》 55、第五十五章,因果 “我乃燕国公子,怎么能吃这样的东西。”少年人稚嫩话语在耳畔响起。 秋月无边,嬴政和燕丹都住在邯郸偏僻且破烂的一条路上, 燕丹虽是素衣,腰间却别着象征他身份的玉佩,时刻不忘他王公的身份,他是比嬴政大几岁的。 在他国为质的公子也这般骄傲自得吗? “你的仆从好不容易给你弄来的吃的,你不吃我吃。”嬴政一把夺过人的口粮咬上嘴,味道还不错,至少好过他那干涩又坚硬的饼,“都快饿死了,还管哪国公子呢?” “你懂什么?我真叫做人穷志不穷,身为一国公子,气节尚在。”燕丹看着眼前冒出来的脏兮兮的小孩微微蹙眉,略带几分嫌弃,“哎,你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啊,来抢我吃的。” “你不是不要吗?”嬴政又咬了几口,含混不清地回答他,“我是秦国公子子楚的嫡子。” “不要也不给你。”燕丹一把夺过人手中的粮食,戏谑地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怪不得,如今秦赵之间战事焦灼。 你父亲逃回了秦国不要你了。 你一个人在赵国一定遭受了不少迫害吧?” “胡说,才不是,他会来接我们的,何况我才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母亲。”那时候的嬴政才几岁,虽然过的苦,看遍了世态炎凉,人心冷暖,却还是天真稚嫩的性子。 “好好好,你不是一个人。”燕丹将食物往嬴政面前晃了晃,“还要不要?” 嬴政咽了咽口水,别扭地别过脸去:“不要了,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啧啧啧,看起来还挺有志气,可以啊,小孩,我叫燕丹,你叫什么?”燕丹拍了拍嬴政的肩头,对人来了几分兴致。 “赵政。”嬴政看了他一眼,防备地退开了几步,却还是回答了他。 也因为这样,他们两个流落异乡同病相怜的质子的缘分便开始了, 燕丹的境遇要比嬴政好上许多,偶尔会带点书给赵政看,也偶尔会带点吃的来,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玩伴。 “赵政,今日天气好,我们去踏青啊。 去抓虾子,中午或许能饱餐一顿。”燕丹想的是很好的。 郊外桃红柳绿,两个小孩子兴致冲冲地去了,最后也不算是一无所获,燕丹的手上有两只虾米,是他们耗费了很大的心力捉来的,鞋袜脱在路边,溪水浸湿了衣角。 年轻人气盛,就这样赤着脚大喇喇地坐在草地上谈天说地,燕丹随手又将手上的两只虾丢了回去。 “死都死了,丢回去做甚?”嬴政倒是不以为意。 “就当是尘归尘,土归土吧。”燕丹笑道,“赵政,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 彼时的嬴政有几分茫然,还未立下一个明确的目标,他只听母亲说的,他是大秦的公子,有朝一日是要回到大秦的,到时候锦衣玉食,便不会受这样的苦了。 “等我回到燕国后,我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成为下一代燕王。”那时候的燕丹意气风发,眼眸明亮地看向嬴政,他说,“我要成为想燕昭王一样的大王,为我大燕再开盛世。” 嬴政不以为然,只是咕哝了一句:“做燕昭王有什么好的。” 燕丹没有将嬴政的言语听进去,毕竟他作为年长者觉得眼前的人还小,有时候不懂也是应当的,只是独在异乡也没什么可说话的人了:“难道你不想成为像秦穆公一样的大王吗?” 嬴政转头看向他,带着几分疑惑和不解:“我承认秦穆公很英明神武,也有能力,但我就是我。” 何况,只做大王有什么好的,要做就做天子,平定四海,天下归心,这才算是真正的盛世。 燕丹看着嬴政的目光炽热,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而后又说道:“你年纪尚小,有些的不懂。” 每个人的志向不同,燕丹也不会强求人去理解这些,但很久以后,他或许会明白,嬴政非池中物,他说的言语句句都是对的,他不会成为秦穆公燕昭王一样的人,他会比这些人更强大。 后来啊,他们的年岁渐长,赵国渐弱,也要各自回到各自的故土去了,燕丹还是那副模样,只是长大了一些,他的心中有大燕,想带着大燕变得更好。 他是燕国的公子,是王公贵族,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和嬴政是不同的,他不屑于与普通人结交,也不愿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即便再艰苦,腰间的玉佩依旧。 而嬴政自幼出生于赵国为质,过惯了流离失所的艰苦日子,被人欺凌侮辱,即便他从小就被人告知,他是秦国公子所出,但到底是不同的。 他骨子里的骄傲和贵气与生俱来,却不是因为他血脉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本身,嬴政也同样不会瞧不起贩夫走卒、渔樵农夫。 “赵政,分开之后,你是秦国公子,我是燕国太子。 若有一日,秦燕之间兵戎相向,你我便只能是死敌。”燕丹如是说。 可最后,他们还是拥抱了一下,嬴政风轻云淡的语调,回了一句:“好。” 燕丹起初只是以为他左右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可是越了解他,越觉得这个小孩奇怪,也就渐渐地看不懂他了。 但他们都清楚的是,此次分别,后会无期才是最好的结果,他们各自为各国的公子,若有相见的一日,便是成为仇敌的那日,一国的王公贵族成为另一国的俘虏。 就这样简单。 若是燕丹早知道嬴政来日会成为六国都为之忌惮的存在的话,定不会同他做玩伴,也或许会处之而后快。 后来燕丹为质,又派荆轲刺杀,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可凡事总少了那么个如果,毕竟不是谁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大梦初醒日迟迟,已经是艳阳高照的时辰,日头透过窗子,映出了一室的浮尘。 嬴政从塌上起身,他许久没有梦见这样久远的事情了,那样的真实又仿佛当真是梦一场。 屋外侍候的小厮听见动静,只赶忙进来伺候赵先生更衣盥洗, 嬴政自然地由小厮伺候着,一阵窸窣过后方才问人:“前线可曾传来消息?” “快马来报,说是李信将军一路进军逼进寿春久攻不下,因兵力不足退让五城拒之,如今向王上求援。”小厮回答道。 嬴政蹙眉,仅此而已? 他匆忙穿好了衣裳急着进宫见一见赵政, 而赵政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似的,在门口的石阶处迎他。 “风起于青萍之末,先生都说了,这一世早就因为先生的到来而变得有所不同了起来,先生又何以认定寡人是错的?”许久以前的话语又被赵政重复了一遍,言笑晏晏地看着人。 一时间嬴政分不清固执己见的是自己还是赵政,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错了,这件事警醒的更多的其实是嬴政:“你这样一味的坚持,我承认我有几分被你说动了。 也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呢?即便错了也有转圜的余地。” “先生说的那些事,我当然信。 李信二十万大败而归,王翦将军六十万攻下楚国。 不是不信先生,所以固执己见。”赵政下台阶去迎他,如今他们就这样坐在石阶上,一如往常又恍如隔世,仿佛许久未这样过了。 “我总笑儒生酸腐,只懂得引经据典,却不知观察时局。”嬴政自嘲般地笑了笑,“到头来,我竟然和他们一样。 这样的大事,我以为我经历过一次,大体上总归是不会变的。 可事情已经提前了这样多的年月发生,有许多的早就大有不同。” “先生是对的,正是因为先生经历过那些事,站在先生的角度,其实并没有错,谁会去轻易否认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可即便这样,先生还是愿意为我退让。”赵政冷静地同对方分析,“先生说,上一世昌平君叛变逃回楚国,带领君民抵抗大秦,成为了楚国最后一位君主。 昌平君身为大秦的丞相,在那样的关头叛变,结果可想而知,他清楚大秦的所有事情。” “彼时的秦王严苛残忍,熊启即便心中有国家亲人也不敢说,而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但是这次不同,昌平君是被你放回去的。 阿政的‘仁’,促成了这次不同的大半原因。”嬴政方才觉得是他太过拘泥,而眼前的赵政早就成长起来了,如今的他并不比自己差,反而比自己优秀。 而自己有时候总会拘泥于过往,忽略一些他意识不到的东西,这样的重生其实益处是大于弊端的,但是两个人在一起,便没有了所谓的弊端。 嬴政的余光看着人的眉眼,他们的膝盖和手臂触碰着彼此的温度:“当年,熊启承诺了你什么?” “他说,因为他是楚人,所以他会为了楚国用生命与大秦对抗,但是也绝不会背叛大秦。”赵政摩挲着嬴政的指节告诉他。 嬴政偏过头,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他当真是这样说的?” 这个承诺的分量很重,赵政的仁慈将熊启架在了忠义两难的境地,他想两全,也只能如此,这招也就对君子有用。 彼时赵政放回昌平君他们,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所幸还不算识人不清。 “差不多的意思,寡人也忘了。”赵政侧了侧身子又偏向了嬴政几分,将头靠在了嬴政的肩上,“先生那个时候一定气死了。” “是。”嬴政也未否认。 “其实,寡人也不是很确定的。”赵政数着嬴政掌心的掌纹,时日过去这样久,到了如今才算是松了口气,他也真怕因为这件事同先生发生些什么,“寡人也错了,寡人该让李信带三十万或是四十万大军,也或许就攻下楚国了。 现下还要劳烦先生替我去请王翦老将军出山领兵襄助李信。” 嬴政觉得掌心带着丝丝的痒意,忍不住想要去握拳,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他的心情有几分复杂,其实更多的是欣慰:“那我们,算是扯平了?” “嗯。”轻飘飘的一声从胸腔里发出,很快消散在了风里。《 》 56、第五十六章,朕可真是英俊至极 站在无垠的星空下,方觉自己的渺小, “阿政,我手疼。”当一件事尘埃落定后,嬴政才会松懈下来,偶尔开始在赵政面前表现出他脆弱的一面,被偏爱和照顾的感觉总归是不错的。 “是那次是吗?旧伤复发了?”赵政很敏锐地从记忆中捕捉到了比剑的那次。 自是不必言说,嬴政点了点头:“看过大夫了,但需要阿政揉揉。” “先生那样怕疼的人,还等到现在才同我说。”赵政看向嬴政,眼底带着几分恼意,嬴政眼底带着细碎的笑意,满目星辰。 只见到这幅场景,赵政的火气便全然消下去了,嬴政偏头看向对方:“但是我能忍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赵政伸出手去绾上人的衣袖,这些年身上的伤疤渐渐地淡了,皮肉似乎恢复了以往的那般模样,赵政轻轻地揉捏着人的胳膊,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样并没有多少效用。 细白的手腕上是淡青色的血管,看似脆弱的同时却富有力量感。 温度透过皮肤,嬴政心口泛着几分暖意,有时候他总觉得他终其一生做的事情与这天地相比,或许太过渺小了。 燕雀之于鲲鹏,可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些东西他会延续下去。 “我后悔了。”赵政忽然说了一句,“那时候我将你绑起来也不该让你去。” 嬴政忍俊不禁:“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怎么想也晚了。” “那不然怎么叫做后悔。”他的决定无法更改,先生决定了的事,也同样难以改变,他对于先生,从来都不是万人之上的王上,也不会用这个身份去逼迫他。 他们之间可以是任何关系,但绝不是君臣。 赵政的言语无法反驳,嬴政低低地笑了,另一只手中莫名变出一颗枣来塞到了赵政的口中,又复去看这满目星辰:“吃你的吧。” 天上的星子闪烁,虽然微弱,但总是闪烁不息,在没有月的日子里,同样可以照亮这个人间。 四时的风雨,日月星辰的更迭,或许人这一生就如这天地间一日一般,太阳初生般绚烂,午时的温暖热烈,再到迟暮的黄昏,晕染天边的云霞,最终归于寂静,到最后是不是也化为这天上的星子为旁人照亮了一段路了呢? 或许是年纪大了,偶尔莫名的感叹,不像赵政一般年轻气盛,有无限的未来可以去描绘。 口中的枣并不算甜,什么时候先生也喜欢带这样的零嘴了,赵政蓦然想到了什么:“先生那时候,还见过燕丹吗?” “见过。”嬴政回答人,“不过相见不如不见。对彼此都好,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时候他作为质子来秦,恨极了我。 后来逃回燕国,制定了一个刺杀计划,我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不是逃的吧?”赵政敏锐地捕捉到了嬴政言语中的一个字。 “是,是我有意放了他逃走的。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忍受得了仰人鼻息,何况那个人是他幼时的玩伴。”嬴政似是感慨。 “那是他不识好歹了。”赵政冷哼了声。 “话不能这样说,他是燕国太子,我是大秦王上,他要是向我俯首称臣,我才是瞧不起他。”嬴政偏头又看了人一眼,这样的道理赵政都懂,可放到自己身上,他就冷静不下来了。 “我才不管那样多。”赵政说过这句话后,两人之间是漫长的沉默,暧昧的气氛萦绕,倒也不是尴尬,良久以后赵政才又说,“你说,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他吗?” 嬴政发现,其实当一个人提出一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判断和偏颇,只是需要另一个人来帮他确认而已,如果你说出的结果不符合他心中所想,他也不会同意的:“不清楚,要问你自己,想不想见他。 你若真的想见他,燕王第二日便会把燕丹送来。 但你想见他却又不敢见他。” “坐在这个位置很快意,但同样也很累。”赵政长叹了一声,“如果没有先生的话,我就是孤家寡人。 我会享受理想实现的快感,但我同样也会觉得孤独。” “我同你,从来都是一样的。”嬴政告诉人。 现在的氛围有些莫名的伤感,嬴政碰了碰赵政,到最后干脆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身上,他说:“同你说个有趣的事情吧。” “嗯?关于先生的吗?”赵政来了几分兴致。 “嗯,关于我的。”嬴政的语调多了几分欢快,“我成为始皇帝之后,喜欢东巡,沧海无垠,高山巍峨,谁不喜欢。 登泰山,览东海。 等阿政统一六国后,也可以去看看这海天一色。 我在东巡的路上,遇见了一个方士,名曰徐福,他说海上有仙山,曰蓬莱、方丈瀛洲,山上有仙人。草民愿携五百童男童女渡舟前往为陛下寻长生不老药。” “然后先生信了?” “胡说,你可曾看谁真正长生过。 但我还是答应了他,因为人短短一瞬,我的时间不够,哪怕万一呢? 而且我上一世杀了许多坑蒙拐骗的方士,我只是想着此人如此大胆,坑蒙拐骗到始皇帝的身上来了。 我干脆答应了他,准备治他个欺君之罪。” “我想也是,然后呢?”他们表面上虽然正经,但有时候总是带着点恶劣。 “大海无垠,他驾驶木舟出海,能出去多久呢? 虽然是很美吧,但也同样神秘深邃,下雨起风的时候,波涛汹涌的危险。 若不出意外,总会回来的。我且等着他,等他回来然后折磨他。” “然后他没有回来?” “是,没有回来,许是出了意外,也或许碰见什么荒无人烟的岛屿当野人去了。自那以后,世人总说我痴迷寻求长生之术,咸阳宫中的方士来往,络绎不绝。 我那次杀了上百个方士,便在扶苏那落了个残忍的名头。” “先生有时候的确严苛无情了一些,但是方士妖言惑众,蛊惑百姓,也是该杀。” “这次,若是徐福还敢来,我便亲手宰了他。” 赵政有些哭笑不得:“先生好生记仇。” “是吗?没有吧?这可是欺君之罪。”嬴政反驳的理所当然,有那么几分莫名的可爱。 “是是是,先生说得对,到时候我给你递刀,你捅他几个窟窿出出气。”赵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 “这还差不多。”嬴政略带几分满意。 “不过我更想和先生一同登泰岳之高,观沧海之阔。”赵政又道,彼此的气息交错,头发在月色下勾了丝。 “会的。”嬴政想,人这一生太短,他有未完的事,不然他真的想游历四海,见这天地间未见过的风景。 “那个,阿政。”嬴政看着人的侧脸,觉得有几分口干。 “嗯?”赵政本能地应和。 “你听说过野合吗?”嬴政一般不纵欲,忽然想纵欲的时候便是连赵政也有些招架不住。 “听过。”赵政一瞬间的喉咙发痒,月色下的幕天席地,隐藏在窸窣交错的树木后,虽然这里少有人至,但想想也觉得刺激。 耳廓染上了几分绯色。 说干就干,嬴政脱了外衫铺在了地上,然后将赵政抱起扔在了外衫上,柔软的月与星光映在人的脸上,细碎的绒毛依稀可见,是另一种美感。 略带几分微凉的指腹触碰上人的脸颊,摩挲过人的唇瓣,赵政的眼底倒映着点点星辰,还有……自己。 “朕可真是英俊至极。”嬴政喃喃的感慨道。 “你就是自恋,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我。”赵政这话说的委屈。 “胡说。”嬴政一只手掐着人的下颚,啄吻了一下人的唇瓣,“我要是顾影自怜,我上辈子就对着铜镜和水盆过一辈子了。” “只是看到你这幅样貌,还是忍不住感慨罢了。”嬴政边说边给他宽衣,“那谁叫你也长这样。” “那还是我的错?”微风拂过,赵政的温热的胸口觉得微凉。 (——脖子以下不能写——) “刚刚好像有宫人走过去了。”嬴政认真地告诉他。 “没事,宫中这样的事常有,先生继续。”赵政低喘着告诉他,身上的肌肉微微绷紧。 “你好像很有经验。”嬴政嘴上这样说,动作却也是不听。 “没有,只是传闻。”赵政想,他们自此或许也变成了后宫香艳秘事的传闻之一。 亘古不变的月色与星子闪烁,这样静谧的夜色下,在不知名的宫墙角落里,窸窣的声响不绝…… 他们在月色下抵死缠绵……《 》 57、第五十七章,我爱你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映在地上,脸上带着几分柔和的光晕依稀可见细碎的绒毛,睡梦中的先生带着几分温和,桃花目闭阖着,睫毛浓密而卷翘,那颗红痣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妖异。 唇瓣带着几分红润,鼻翼轻轻瓮合着。 平时的先生仿佛永远那样平淡一切尽在掌控的模样,明明是那样的样貌,却带着天然的迫人气势,他的温润气质和上位者的姿态并不冲突。 这样的气质是从骨子里从灵魂里散发出来的,这就是以后的始皇帝吗?赵政清楚其实先生平日里收敛了许多,在自己面前更多了几分温和,可即便这样,可爱稚气的时候少,大部分时候都带着几分长者亦或是保护者的姿态。 不过偶尔的稚气总能戳进赵政的心里去,像是直接软化了开来,那时候的先生也有所不同,在上面或者下位的时候,眼底里的那股浪潮总能牵动赵政的心绪。 在赵政改变的时候,嬴政也在慢慢地变化着,与上一世的许多事物和解,学会了示弱和依赖…… 这样的改变其实很好,哪有人真的心如铁石,无坚不摧。 先生的脖颈细长,几缕头发落到了赵政的身上,也有几缕缠绕在了一起,赵政的眸色渐暗,心有所动地翻开了锦被,侧着身子一只手碾磨上了他的唇瓣,未经疼爱的唇瓣多了几分干涩,没有那样好的触感。 先生的身体上还残留着上次未散的红痕,即便是睡着,他整个人也像是从欲\望里打捞起来一般,也或许他就是赵政的欲\望本身。 赵政屏住了呼吸,不由得伸出手去…… 赵政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看着先生偏着头,尚在梦中的模样,似乎少了几分安稳轻轻皱了眉。 又磋磨了一会过后,牵过对方的手与人十指相扣,两只手交缠着亲密无间,先生的手是细一些,也长一些,自己的手宽阔一些。 只这样交握着就觉得十分满意似的,绽出一个笑来。 先生的气息逐渐变得不那么平稳,也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 赵□□身趴在先生的身上,低喘着,一只手撑在人的肩侧,先生的面庞近在咫尺,赵政的另一只手五指插入人的发间,眉目温柔得像是溢出水来,只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像是这山间的清风,他说:“先生,我爱你。” 声音有如清风过耳,很快便消散了去。 他的爱意浓烈,爱先生甚于生命,或许所有人都不信。 只有彼此清楚,如果赵政只是赵政的话,他什么都愿意。 “我听见了。”嬴政抓过他的一只胳膊,神色温柔而带着几分戏谑,“倒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猝不及防的,赵政一瞬间红了耳廓,几分尴尬几分局促的看着嬴政,沉吟片刻后才道:“先生,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又不是尸体,你这么折腾,是个人都会醒。”嬴政一只手勾着他的脖颈,偏头去在人的颈侧说着话,“我就是想看你做到什么程度,但是你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要小心翼翼。” 赵政的爱意他会珍视,而他们的未来也定然是光明灿烂的。 “昨夜处理政事,我们还没有……”赵政略带几分无辜地说道。 “那你还不快点。”嬴政掐了一把他的腰敦促他。 闻言赵政便开始了他的节奏,等到清晨的荒唐过后,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分。 嬴政带着几分酣畅过后的懒意,捏了一下赵政臀瓣,柔软又舒服,总是令人浮想联翩:“还好今日休沐,否则我就成了耽误你上朝的狐狸精了。” “不会。 你不会让我这样做的。”赵政粗略的穿了衣衫,吩咐人烧水沐浴,他们都有分寸,彼此之间都不会这样放纵。 等到两个人沐浴用过膳之后,以为是今日是彼此的,却未想过姚贾这样巧在今日回来了。 “寡人赠你千万金,游遍七国,花完了? 又要回来要钱了?”赵政略带嫌弃地看着眼前的人。 如今的姚贾脱去了几分市井气,或许是和上层贵族打的交道多了,多了几分公子的贵气和书生气,毕竟那副模样的姚贾还是不受待见。 变得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一路风雨走下来,也多了几分粗糙:“王上如今还需要臣吗? 如今的燕齐,即便联合也是负隅顽抗而已。 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是臣以为臣是唯一的,倒是不知六国之中,王上的奸细说客那样的多。” 嬴政懒懒地坐在一旁看书,就这样听着他们说着话。 “姚卿肩负重担,总要有人帮忙分担一些。”赵政对他的言语不以为意,“所以,你挑今日来见寡人为的什么?” “来让王上兑现承诺的。”姚贾的那股痞气又上来了,兀自地吃着案上的果脯和茶水,或许他们之间认识太早了,私下里少了几分君臣的拘谨,姚贾不是李斯,没有那样多的虚伪客套,更多了几分侠气。 “上卿?千金?”赵政无奈,“寡人拟道诏书,你且回去等着吧。” “臣谢过王上隆恩。”姚贾膝行着后退了几步朝赵政行了个大礼,数年未见,倒还是以前的性子,年过而立之年的人了,还这样将功名利禄挂在嘴边。 “你先回吧。”赵政摆了摆手。 “臣就先不打扰二位了。”姚贾这些年的付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迅速地逃离了这个让他觉得多余的场地。 嬴政从书里钻了出来同赵政对视了一眼,略带几分无奈。 “先生,去看看赵钰吗?还是赵嫚?”赵政平日里有些忙,加之彼此之间有些腻歪,有时候总会忽略了孩子的成长。 觉得他们有先生教导有乳娘带着,总是不需要太过操心。 嬴政在这方面,做的比他好,或许有前世的经验,总是好过自己,现如今赵钰喜欢先生,同自己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仇人一般,互相不对付。 “走。”嬴政起身,话说回来,他也许久没看过那些个小崽子了,也不知张良带着赵钰会把人带成什么样。 现在的他们还不清楚,不过马上就清楚了: “公子,我就说先抓新鲜的虾,然后再用虾去钓鱼,肯定能钓到好东西,是吧?这么一盆,鲜活的。 待会端到膳房里去,让厨子给我们加餐。”张良哪有世家公子的模样,上一世都说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就是个野孩子。 “可千万,别被父王知道了,不然我就死定了。”赵钰脸上含着笑,口中却尽是对他那个黑脸父王的警惕。 赵嫚提着裙子跟在他们的旁边,下裙濡湿了下摆,连绣鞋也湿透了。 “这个是什么鱼呀?良哥哥。”赵嫚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盆里的鱼,偏过头去问张良。 “鲤鱼。”赵钰先接了话。 “非也非也,在我们那,老人家都叫它……”张良摇头晃脑的。 “别在你们那了,书上就是叫鲤鱼。”赵钰反驳道。 “诶,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读死书,有时候还不如出去看看走走,多体验人生百态,知识都是从生活中来的,你不知道老百姓有些的俗语多么有道理。”张良的这股劲呢,和姚贾不同,倒是和赵政有些相似,不同的是,赵政是被动的,而张良是主动的。 到底还是年轻,不是所有人都是秦王政,十三岁便坐上那个位置被迫着收起了所有的玩性。 “想去摸鱼吗?”嬴政偏头看向了赵政,“我也没摸过,看他们的样子,夏日里摸鱼应当挺有意思的。” 还不及赵政回答,那一行的小崽子迎面就撞了上来。 张良的木盆连带着鱼和水洒了一地,然后三个人直愣愣地跪了下来,叫父王的叫父王,叫王上的叫王上。 嬴政无奈的看了赵政一眼:瞧见没,他们都怕你呢。 赵政回看了人一眼:为什么不是怕你? “鱼死了,可就不新鲜了。”嬴政扯了扯赵政的袖子,两个人走过去蹲下身去给孩子们抓鱼。 “玩可以玩,但学业不能荒废。”赵政跟着说了句。 赵钰抬头,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政。 嬴政颇有几分无奈,这一世的扶苏性子好像被养的野了一些,结果还不错,至少比上一世父子间冷冰冰的关系要好上许多。 “凡事要注意安全,张良你年纪也不算大,以后下水带着大人。”嬴政叮嘱道,属于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的教育方式,“不知道你们这个鱼宴,我们有没有份。” 张良一副不满的模样,而赵钰看着嬴政的模样满脸崇拜, “当然有。”最后是赵嫚先开了口。 还是女儿贴心,嬴政回首想想自己那些个女儿的结局就觉得难过,他的女儿,想选谁就选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是始皇帝,他就是这天,不需要拿女儿去换取什么,只是最后,这些个女儿的结果,也是被迫害致死。 “小公主让朕抱抱。”嬴政过去将赵嫚抱在了怀里同人聊天,“怎么鞋子也湿了?玩的开心吗? 哥哥们有没有照顾好你?” 说完有转头看向张良:“你这个伴读,带着公子和公主去疯,等会朕再同你计较。” 而一旁的赵政端着木盆浑身散发着酸味,总结下来大概就六个字:寡人也想要抱。《 》 58、”第五十八章,先生背我 “你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无论你以后记不记得。 但你要知道,父王待你和待你的阿钰哥哥是一样的,嫚嫚永远都是父王的公主,尽可以去做想做的事,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父王保护不了所有人,但父王会保护你。”赵政蹲着身子和赵嫚讲话,将她放在一个小大人的位置上,“嫚嫚要多读书,才不会被所谓的才子少爷骗。 读了书,以后就多理解父王一点,也体谅父王一点好不好? 现在很多话你可能听不懂。 但是拉钩,嗯?” 赵政伸出尾指与人盖了个戳,那样温柔的像个慈父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寻常拈酸吃醋的赵政。 嬴政静静地看着他教女儿,等到将女儿哄睡着了,两人才出了小姑娘家的闺房,嬴政带着几分感慨:“我没想过,你会对赵嫚说这些话。” “小孩子不记事,若是寻常人家,或许长大了就这样长大了,和亲生的一般无二。”赵政醋是醋,但并不妨碍他喜欢这些小崽子们,“但是这里是王宫,天底下最富贵,而是最肮脏人心难测所在, 宫人、侍卫、官员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站队的也有挑拨的。 赵嫚年纪小,容易被人带偏。 我随意想想,都可以想得到什么流言蜚语会到赵嫚的耳中: 公主你本是赵国人,如今这是认贼作父,也或许会给我和她之间加上杀父杀母仇人的名头。 我想避免以后的战争,所以才要统一六国。 也或许有人会说,你并非王上亲生,他收养你是有目的的。 诸如此类的言语和挑拨,都会让一个小孩偏移原来的生长,甚至让我们之间反目成仇。 当初带她回来,只是一瞬间的念头,没想那样多,可是要养好一个孩子,其实要考虑的远远比一时兴起要多上许多。 我将她当做亲生的来养,但有些的真相若是隐瞒了,或许会招致更大的祸患。” 赵政考虑的长远,远比二十余岁的自己要想的通透许多,彼时的自己还不懂如何当好一个父亲,嬴政看着眼前的人的模样,明明什么都没说,赵政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去闹他。 “这些,都是先生教我的啊。”赵政看向天上的圆月,又看向嬴政的侧脸,“因为先生的出现,才有今日的我。 很多事情,不是先生的错,或许被偏爱和被爱过的人才懂得怎么去爱别人,那时候的先生,只是不知道而已。” 他很幸运,遇见了先生,但彼时的先生的生命里却没有自己的出现,他能保证的也只有和先生的以后。 “先生背我吧?”赵政一时兴起。 “不如抱你?”嬴政颇有几分无奈,“今日下午看着我抱着公主的时候,某人可是酸得很。” 赵政略微想了想那个姿势,最后摇了摇头:“不要。” 怎么想怎么诡异,他太高了也太重了,万万做不到那副小鸟依人的姿态的。 最后赵政还是攀上了先生的后背,先生的后背没他的宽阔,却也温暖,雪白的后颈带着几分脆弱感,嬴政勾着赵政的一双腿,一步步地往回去的路上走着,调笑道:“这幅姿态也挺不好看的,你就不怕被宫人看到吗?” 赵政的一双手圈着先生的脖颈,下颚抵在他的肩头:“谁敢看?” 嬴政哭笑不得,他告诉他:“其实我也想要背。” “下次吧。”赵政的眼眸亮了亮,月光映在先生的发上,带上了几分柔和的光晕,“这次,我唱歌给你听。” “好,你唱,我听。”赵政的声音夹杂着气息在自己的颈侧,总有些酥酥痒痒的触感。 赵政的声音低沉,在月光下流淌,算不上多好听,却带着他独特的魅力,那样多的诗歌中,他选择了越人歌,越人隐晦的表达同□□恋的一首诗。 楚人浪漫,其实只要是真心喜欢,本身就是两个人的事,又有什么包容不包容的呢? 他们站在了旁人无法置喙的高度,至于对错自有后人评说,但这是个例,绝不会是主流。 月影窸窣,微风吹拂过树梢,嬴政只觉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和愉悦,其实喜欢和爱或许难以形容,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喜欢和赵政在一起的时光,就像此刻。 分开之后的思念难捱,有时候会产生强烈的自私的独占欲,有时候又觉得这样的感情无私而伟大,看到对方快乐平安,你的心情也会跟着对方而上升。 “很好听。”嬴政夸赞道。 “击缶而歌,这里没有乐器伴奏。”赵政脸上扬着几分笑意,“也想听先生唱。” 于是啊,两人就这样踩着一地的月光伴着歌声回到了他们的住处。 · 在秦军攻下蓟城的那天,燕丹自刎了,在得到这个消息的赵政是什么表情呢?在讶异之余又有几分理所当然。 “燕国的底下人都有气节,骨头软的是上面的人。”嬴政告诉他,“如果燕丹早些当上燕王,结局或许会有所不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 荆轲刺秦王,高渐离即便双目盲了还要在筑里灌铅,忍气吞声妄图杀了我。 其实说不清对错,他们是为了他们已经亡覆或者即将亡覆的国家,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大秦刚完成统一,那样辽阔的疆土,天下还未归心,我若是这样突兀地死去了。 地方上的七国贵族必生反心,彼时天下必乱,回到群雄争锋的局面。 这样不死不休的争斗,真的是他们想看到的吗? 他们只顾眼前的仇恨,我总觉得他们狭隘,却又不得不佩服他们那种视死如归慷慨悲歌的气节。”嬴政说得很明朗了,这样一个国家出来的人让人觉得震撼,却又不得不为他们感到悲哀。 国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阶级之间的矛盾,上层的腐朽,士族的钳制,想要以身报国之人却得不到用处。 通过举荐和家族分配官职和爵位其实很不恰当,乱世以军功分配,若是太平盛世呢? 设置官学似乎还不够,嬴政在上一世的经验上一直找着其中的问题和不足,然而在改变之后,或许其实也是不够的,更需要世世代代的努力。 有时候,嬴政想,他是真的想长生,一个人或许会孤独,但两个人就不会了,人的一生太短,他要谋划好一切,但如果时间够的话,一切的担忧和苦恼都可以迎刃而解。 也或许吧,天下时局,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后人自有后世福,只是他构想的那个世界,或许在他活着的时候是看不到了。 “现在高渐离和荆轲年岁没先生那时候大吧?”赵政把玩着指节上的扳指随口问了句,上朝的时间太早了,总带着几分倦意,以后或许得把时间往后推一推,这样早或许会影响寿命。 下了朝的时候,朝霞才逐渐染了红,带着几分微光,而西边的一轮月影惨白,还悬挂在天上,他是王上,但也是人,就算他受得了,那些七老八十的老骨头也不一定受得住。 “是没有。”嬴政拿着毛笔,另一只手抬着下颚,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眶微微泛红,带着几几分潮气的泪意,“但是年轻才会气盛,总之你小心些。 你看这个年纪的张良,都狂到没边了。” 嬴政想,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自恋的,总觉得普天之下一切尽在掌握,但到了现在的年岁早就不这样想了,若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也不会扯出后来的那样多的事情来。 “是,他就差骑到寡人的头上来了。”赵政无奈,有时候他也在想将王子和公主养在一处是否是好的,但也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有教无类。 男子女子又如何,他做不了天下人的主,但是自家人的主总归还是做的了的。 “张良,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位先生,在孩子头领的位置上,他的言行举止,更能影响到比他小的孩子。 比长辈先生什么的要有意思的多。”嬴政喝了口茶醒神,“王绾、李斯、姚贾、冯去疾、淳于越这些都可以是先生,至于他们说的对错,年幼的孩子或许会盲目跟从,但是张良不会。 有些的道理,的确是从百姓中、从生活里得到的更为准确。” “我知晓先生的用心。”赵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是相信张良的大才的,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比赵钰要有才能和见识,我不怀疑他会成为一代能臣。 上次我去瞧他们上课,张良和淳于越的骂战实在是有趣。 先生没见那样的场面,实在是亏了些,两个小崽子畏畏缩缩地躲墙角去了,觉得张良对,又觉得淳于越对。” “有机会的。”嬴政已经可以想象得到那样的场面了,轻轻地笑了一声,“阿政,我不想瞒你。 其实我还是想去一趟民间,游历一遍七国。” “别人不行吗?”赵政反问。 “我是最好的。”嬴政回答他,“我是决策者,站在高处俯瞰这一切,以前没有机会,但是如今我放下了秦王的身份。 我可以做你的眼睛,代替你也为了我自己为了大秦,去看看有些的决策的对与错。 而对于其余六国完全摒弃他们的文字诸如此类的决策是否又太过残忍了一些。 我总想着,快刀斩乱麻,我迫切地想看见我理想的那个大秦。 也或许从分封到郡县是需要一个过渡的,文字这些也是,是否可以将小篆作为官方的文字,而其余六国的文字,就像各地的语言一样,不必完全废止。 而是一个慢慢同化的过程。 我需要去看看这个天下,不是通过奏章和书上的了解。” “说实话,我不想让你去,也或许我想和你一起去,但我们必须有所牺牲。”赵政的情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像是个想要要糖又强迫着自己懂事的孩子。 “傻子。”嬴政看着他的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我对自己还没有那样狠,我想着,等到统一六国之后,我们或许可以微服,巡游。体察民情,也看看大秦的江山。 将政事交给王绾他们,短时间内也是可靠的。” 平日里那样聪明的赵政,到了这个时候,总是单纯的可爱,赵政的精神,一下子就上去了,眼神明亮地看着嬴政,脑子里开始先生描绘的对他们的以后产生了无限的遐思和浮想联翩。《 》 59、第五十九章,后来 偶有一次,听赵钰提起说:父王很厉害,我怕我长大了以后没有父王那样厉害,不能担当这样的重任,辜负了父王和百姓的期许。 张良手上摆弄着八卦锁,有些不以为意:“像你父王那样的人,本身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存在了。 世上除了那位赵先生,又有谁比得上。 但是公子,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们的骄傲,王上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有这样的想法,就证明,你以后会是一位明君。 或许你做不到王上那样伟大,但是你能够带领大秦前进,就够了。” 或许平常间父子再不对付,但是儿女对父亲的崇拜是一样的,何况他们的父亲还是那样的一位君王。 在那样的高度,那样的光环下,又有谁说他能追赶的上呢?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 赵钰像是释怀了似的和张良一起摆弄起了八卦锁:“你说得对。” “那可不。”张良依旧臭屁,“我告诉你,以后我和你,还有公主殿下,绝对比什么王绾李斯之流厉害的多了。” “为什么不跟父王他们比?”赵钰反问。 “比不过。”张良倒是自觉,也不觉得丧气,反正他昨天剪了一撮王绾大人的胡须自我感觉还不错。 偶有一次,嬴政见过赵姬一面,自从多年前,赵姬和嫪毐的事结束后,赵政虽然没有幽禁赵姬,赵姬却是自觉地闭门不出,在甘泉宫中安分地当她的太后。 也或许是她清楚,自己的这个儿子,羽翼丰满,她也再无法插足朝堂了。 那次或许是赵姬刻意的,也或许是碰巧遇见,他们在池边相撞。 赵姬的美艳即便年岁渐长也是风韵犹存,再见她时,嬴政已经没了以往的波澜,也或许是真的释怀了未可知,总之她于嬴政而言,或许只是一位熟人,总之生养之恩还在,以天下奉养太后余生是应当的。 “太后。”嬴政躬身一拜。 “我道是谁,原来是赵大人。”赵姬有几分阴腔怪调,浓妆艳抹好似从前,但嬴政却明白,她不一样了,少了那股无知者无畏的气焰,到底是失去了她的情人,而畏惧于赵政的威势,不敢再做一些出格的事,“赵大人生的好看不假,可赵大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又何必以这样的方式来获得我儿的宠信?” “臣同赵政之间,便只有利害关系吗? 太后也有过一段情,也或许不止一段,应当明白什么叫做情之所至。”嬴政淡淡地反驳她。 “你们,你们知道什么是情?”赵姬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兀自地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眼中含泪,有些站不住的姿态需要身旁的婢子来搀扶,而后收敛了笑容又唾了一口,“你们,真让我觉得恶心。” “太后教训的是。”嬴政不悲不喜地回道。 赵姬嫌恶的眼神一闪而过,而后转身便走,她今日就是来看看她儿子选择的人到底如何,看过了便罢了。 午夜梦回,一切恍如梦中,细数过往的桩桩件件,罢了,到底是她对不起赵政。 依着如今的赵政,也不需要母亲了,往事已矣,便这样吧。 偶有一次,嬴政二人在咸阳城中偶遇了陆玄的仆从,百般追问之下,才知晓如今是他一个人了,而陆玄早已归天命。 “公子将他的东西都留给了我们,咸阳城繁华,我来此处定居,也顺便做些生意。”仆从也不再是那年轻模样,牵着他的夫人,稍显富态,提起陆玄的时候带着几分思念和感伤。 “他如今,葬在何处?”嬴政又问,记得陆玄说,他想回归故里,也想魂居故里的。 “公子一生,无妻无子,总说娶妻生子是拖累了家人。”男子说到那时候已经有了几分泪意,“他最后葬在了魏国,面对着大齐的方向。 说要是有机会,去祭拜他的时候,为他带一抔故乡土。” “他不是说,他要回家了吗?”心中到底是震撼更多还是伤感更多,嬴政一时间难以分辨,百年来,如陆玄一般的人太多了,为了理想,为了抱负,为了国家,最后客死异乡。 “公子他放心不下啊,明知无力回天,却总是放心不下。”说到此处男子已是哭了,“后面,他骑不动马,就坐马车,即便站不住了也要强撑着。 可是不是所有的贵族都像公子一样的,他们哪里听得进去公子的话呢? 贿赂容易,回头却是难。” “太痴了。”嬴政长叹一声,若是生活在太平盛世,或许也是在春日里同好友踏青作诗的言念君子吧? 即便病弱凭借他的家世也可以无虞。 偏偏生在乱世,偏偏又不那样自私,偏偏心中有国家,奔波劳碌却一无所获在绝望中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 “等大秦统一六国后,百姓就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到时候,你带陆公子回家。”赵政沉吟过后告诉男子这句话,虽然是很轻的一句话,但却是重如泰山的承诺,这次的大秦,一定要平安走向太平盛世。 偶有一次,嬴政在坊间读到了一篇文章,绝对是世之大作,作者却是不详,嬴政看着熟悉的行文方式和论调,总有预感,这是韩非的文章,而且是他上一世都没有读到过的大作。 若是如此,韩非还活着,他的名字和他的作品他的思想,会跟着大秦,一起流传影响后世,且生生不息。 在认知到这一点的时候,嬴政的心胸是激荡的,心跳也快了几分,捧着竹简就准备回家,去到咸阳宫中,将这篇大作同赵政分享。 而后来,张良也凑了过来:“这不是,我叔叔的文章吗?” “你叔叔?”嬴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公子韩非啊。”张良摸着下巴回答道,“按着族谱往上查的话,我和韩非是有亲缘关系的。” “照你这样说,寡人按着族谱往上查,说不定祖宗上也有韩国的公主,然后呢,寡人同你也有亲缘关系。”赵政总觉得张良的有些言论好气又好笑,并且你又不能完全否认这样的观点。 “有可能。”张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滚吧,再不滚大刑伺候。”赵政踹了他一脚。 “好,马上滚。”张良飞也似的溜了出去,不得不承认的是,年轻真好。 偶有一次,嬴政拟了个名单,上面有一串的名字:韩信、刘季、项羽…… “能用的人就用,不能用的就除了,夷三族都不过分。”嬴政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了赵政正色道。 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告诉他:“刘季必须除。” “好。”赵政不问缘由,答应了下来。 其实嬴政明白,他要做的变革太大了,国家势必会不稳定,肯定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不是你也是他,所以这一世他才想着更温和一些的法子,即便没有赵高也未必能实现他想实现的。 他亲眼见证了那些,未免太过残忍,不想再经历一次,也或许这样,相较于赵政,他少了一些少年人的自信和张狂,变得更加得谨慎,不能说这样不好,只是经历不同,势必会有性格上的变化的。 上一世他为始皇帝的时候,也很狂,不狂妄又怎么取了皇帝这两个字,还想着千秋万世。 可在经历了三年亡覆,阿房一炬后,他哪里还能一如既往。 不对的地方,他便改,反思自己,也反思他的那些决策。 何况有了志同道合的爱人以后,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了起来,算是一个归处,一个让他心安和休憩的地方。 可以表达他的情绪,可以去示弱,去肆意妄为。 所有人都记得他是始皇帝,可忘了他也是个人,不是他不需要,而是他得不到。 偶有一次,他们去宗庙里凭吊先祖,没有文武百官,是私下里去的,只有彼此,跪在祖先的牌位前,拜了几拜。 他们之间没有三媒六聘,男女之间嫁娶的规矩都没有,有的只是彼此心上的枷锁。 或许是祖先觉得太荒唐,当即下了一场大雨,狂风大作,闪电带着雷鸣,让这天地都失了颜色。 这样的大雨,即便戴了斗笠也是无用的,两个人干脆在宗庙里住了一夜。 这世上,置喙秦王政的人太多了,什么天灾人祸,是秦王德不配位,再加一桩感情上的,那又何妨? “要不要在这里做?”地上铺了一张席子,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躺在了宗庙里,有时候赵政的想法比嬴政更为荒唐。 嬴政眉头突突地跳了跳:“你是真不怕祖宗来找你。” “来就来,有本事带走我们,但是他们也肯定舍不得。”赵政眉眼间带着几分挑衅的狂妄,“就我这样的,千年都不一定出一个,带走我是赵家的损失。” 嬴政发出一声低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反复感慨年轻真好,还好经历那些事情的是自己。 “先生啊,要不要做啊。” “不要。” “那亲亲?” “不。” “口是心非可不好,先生心情不佳?” “我想我可能是老了,有时候总有一些悲秋伤春。”嬴政起身告诉他。 “脾气也变好了?” “嗯。”何止变好了,简直是好上太多了,嬴政想,以前谁不畏他、惧他。 “所以,我们来做吗?”一切的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 60、第六十章,正文完 如今燕国已亡,齐国投降只是时日的问题, 终于在一日休沐,两个人决心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去骊山脚下住上一日,也或许可以捉鱼摸虾,欣赏一下日出和骊山美景,或许没有泰岳峰高,没有瀚海无垠,但也是有山有水有龙脉的盛景。 至于龙脉这种玄乎的事情,倒不是嬴政说的,而是他们听一个方士说的,即便拿含光剑抵着他的脖颈,他也是这样坚持着说道,又说了一些神神叨叨的话语,然后跑了。 “先生不杀他吗?”赵政问了句。 “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嬴政神色认真的告诉他,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其实龙不龙脉无所谓,主要还是朕厉害,朕在哪里,哪里就是龙脉所在。” “哈?”赵政一脸无语,果然先生就算经历了那样多的事,灵魂逐渐年迈,但本性还是不那么容易改变的。 “朕给你读一下,上一世,朕东巡的时候吩咐李斯刻石的文章吧。”嬴政的自恋是从头到尾的散发出来的,“皇帝立国,维初在昔,嗣世称王。讨伐乱逆,威动四极,武义直方……” 整篇文章让赵政觉得好气又好笑,而这仿佛又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情,这样自恋的先生,在经历了死后的三年,又该是怎样的悲恸呢? 即便是他,也不敢去想。 在整篇文章念完以后,赵政本能地去夸赞他:“真好,写得好,把先生的功绩全写出来了。当世代流传后世,成为经典。 这样的文章,先生还有吗?” “还有许多。”嬴政回答他,“不过下次再读给你听。” “不仅要读,等寡人荡平四海以后,也要刻上许多这样的碑文。歌颂寡人的功绩流传后世。”赵政接话说道。 嬴政久久未言,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到了最后才吐出一个字:“好。” 嬴政心中思绪想着,眼前人实在是,自恋。 二人带了马匹还有行囊,骊山本就荒僻,大部分时候荒无人烟,如今更是只有彼此。 骊山脚下的水流湍急,两侧则是光滑的卵石,倒不算多清澈见底,但也看得见水里的鱼。 二人脱了鞋袜,将衣衫扎在了腰上,一双脚伸入水中顿觉微凉。 “你说,赵钰是在哪里捉的鱼?”赵政隐隐觉得有几分危险。 “安心,张良有分寸,他还不至于带人下渭水什么的,顶多在清溪中。 否则有八百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嬴政回答他道,二人说话的声音本能地变小,或许是怕惊吓到了水中的鱼。 弯腰缓慢地行走着,双手在水中往下一伸,鱼滑溜溜地从手中游开了,由此,他们不得不佩服三个孩子竟然能捉活的。 没有称手的工具,嬴政逐渐表现出了他的不耐烦,他的耐心说实话没有赵政那样好,几十年养成的性子,哪里那样好改,于是乎上岸拔出含光剑又下了水。 赵政或许是有样学样,也跟着嬴政提起剑就往下刺,活鱼捉不了就捉死鱼,不消片刻,二人的收获颇丰。 可以在滩上支个火,拾捡一些木柴,今日的午膳便有了。 赵政去生火,而嬴政在河边用一柄小刀剖鱼,几经忙碌过后,两个人才安适地坐在石头上烤鱼。 阳光带着几分和煦,倒也不算燥热,嬴政拿着木棍的神色认真,仿佛是在完成什么大事似的,方才如果没有这样新鲜的枝条,嬴政想,拿着含光烤鱼也是一样的。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江山,我所欲也,先生,亦我所欲也,二者可得兼乎?”难得闲下来,赵政也不安生一点。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如果鱼是生,熊掌是义,但有些人他就是觉得鱼比熊掌名贵,比熊掌好吃呢?”嬴政反问他。 赵政无语,先生一点都不懂情调,急地跺了跺脚:“这个时候,谁同你谈论这个问题了?” 嬴政忍俊不禁:“为什么不能两个都要?” 鱼还是熊掌,生还是义,赵政还是江山,为什么不能都要? 孟子说的很有道理,对于嬴政而言,有些的并非不能两全,既如此,那就都要了吧。 赵政终于满意了先生的回答,开始安心的烤起鱼来。 “其实以前,我一直想看看,这全部的天地是怎样的。”在登上泰岳看过瀚海之后便更想,嬴政同人说道,“当真是无用无尽的吗? 还是蜉蝣之于天地,只是我们太过渺小了,而天地也是有尽头,可以丈量出来的。” “不知道。”赵政摇了摇头,至少先生还出过咸阳,登过泰岳,哪像他,除了赵国便是咸阳,“但是就算天地无垠,人这一生能见的有限,心中的天地,有时候比这更宽广。” “其实我总觉得世人狭隘,只顾眼前,而我做的事,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事,可有时候,我又觉得,对于这天地来说,我的眼界是否又是狭隘?”赵政有时候也会想到这些,不止是先生想,只是先生替他说出来了。 “至少,我们做的事,总要有人做,而这些于大秦,于大秦百姓有益,这就够了。”嬴政将思路又拉了回来,这些事情,或许这一代无法解释,但总有一日,是能够解释的。 也或许真的有人,可以上九天揽月。 嬴政将手中的烤鱼递到了赵政的唇边:“尝尝看?小心烫。” 保持这个姿势良久,赵政才试探性的咬了一口,而后神色逐渐古怪了起来:“淡的。” “似乎没有佐料。”嬴政恍然大悟,即便是秦王政,也有他不会的地方。 赵政思考了一下,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块肉干:“用这个就着鱼吃会不会好些。” 二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而后笑了起来,笑的有几分肆无忌惮,赵政摆了摆手,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打败了:“下次,下次,我找个厨子偷师。” 这一整天,他们的时间只属于彼此,过的荒唐而充实,等到登上了骊山后,已是黄昏时分。 登高远眺,微风带走了汗湿,骊山不高,但足够秀美,绵延不绝的景色像是一条盘踞蜿蜒的龙。 黄昏下的河水多了几分温度,赤红而延绵不绝的云霞来的声势浩大,这样的美景站在高处看,总有几分震撼人心。 余晖洒在二人的身上,嬴政牵着他的手,余光偶尔瞥向赵政,眼底倒映着一片火红的灼热,在这样吞吐山河的壮阔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心念微微一动。 唇瓣张合,轻声说了句:“我爱你。” 素日里说不出的话语,总觉得他们之间不必说这些,可那日听赵政说的时候,他是高兴的,因此赵政其实也很想听吧,确认下来的爱意,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赵政并未回答他,嬴政又复去看这风景,片刻以后,赵政的气息渐渐地逼近,熟悉的语调传入耳中,让嬴政觉得有几分耳热,他说:“我方才听见,先生说爱我。” 二人相依伫立在这山巅,他们俯瞰这万里河山,脚下踩着的是七国土地,风声穿过密林,长久的静默下,恍惚间听得远处山脚一声马的嘶鸣……《 》 61、番外一 初冬的季节,是一年里的正月,也是皇帝陛下的生辰。 如今天下归一,四海升平,虽说还处在百废待兴的时候,但毕竟是陛下统一六国的第一个生辰,总要好好操持一下的。 理论上赵政想和嬴政过,而实际上,他的寿宴怎么避得开于文武大臣王公贵族呢? 殿中点着油灯,明晃晃的暖色的光映在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宾主尽欢的笑意,座次是按着官职和爵位的大小排的。 殿中跳的不是八佾之舞,赵政说这舞不不好看,不如剑舞,于是乎也就换了剑舞,或许乐府令大人也挺愁皇帝陛下后宫无人的,安排的都是舞女,虽算不上倾城绝色的美女,但却是各有千秋,各式各样的都找齐了。 嬴政如今的官职是谏议大夫,在不高也不低的座次,总之离得赵政挺远的。 按着赵政的想法,他恨不得给嬴政封个王给个丞相的,但是嬴政不在意这些,何况凭着赵政的那句:见赵扶苏如见寡人。 其实官职无论大小,嬴政手中的权力已经是高于丞相,只看他敢不敢用,想不想用,又怎么用?若是用不好或许是要被文武百官抨击的。 毕竟赵政身为皇帝陛下受命于天,出身高贵,嬴政的权力再大那也是皇帝给的。 端着一觥酒,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柔和带着几分笑意,偶尔提箸夹上一筷子菜吃,目光跟随着舞女游移着,有几分目不转睛。 姚贾看着坐在主位上的皇帝陛下,他的手青筋绽出,虽然陛下手上的是青铜制的酒樽还做的挺厚实,但姚贾看得还是心惊肉跳的,有几分怀疑赵政要把酒樽捏碎。 姚贾看了眼赵政的模样,又转头看了眼嬴政,他现在有很多的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赵兄弟你收敛点啊,欣赏美人没有错,但你现在已经有陛下了,你这样是不守夫德的表现,你自己都是陛下的人了,那些美女也是,你可是真不怕死。 乐府令可以换人做了,赵政咬着后槽牙想,目光看着先生,总想着什么时候先生从美人的身上挪到自己的身上来? 自己难道不好看吗?先生不是总说,他自己这副面皮是比宋玉还绝色的绝色吗? 许多人都察觉赵政的眼神都快把赵大人戳出一个窟窿了,偏偏有人无知无觉,这二位本身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他们这样做,无人敢置喙,他们的感情和能力,有时候倒觉得挺相配的。 也或许后世千年,都不会再出这样的一对。 王绾大人拿着酒樽起身走到嬴政的身边,这样一位老大人拍了拍嬴政的肩,还显得挺可爱的,低声凑近了同他说:“赵大人,老夫同你换个位置吧。” 嬴政转头看向王绾,略带几分不解:“为何?” 王绾扶额,赵扶苏你平日里那股聪明劲呢?那里离陛下近啊,而且陛下的眼神都快把你吃了,你没看见吗? “这里离门近,通风,老夫年纪大了,有些不胜酒力,坐在这里舒服些。”王绾胡诌了个理由。 “好。”嬴政拿起杯箸走往王绾的位置坐了下来,目光移向赵政,总觉得有些不高兴怎么办呢? “陛下,臣敬您一杯,愿陛下平安顺遂,愿大秦国泰民安。”嬴政起身举杯,说的是很真实且朴实的祝愿,比什么万寿无疆的要好多了。 “爱卿也一样。”赵政举杯对人微笑,而后一饮而尽。 至于什么一样,或许只有彼此了解。 这场寿宴,算不上奢靡,但也算得上豪华,其实嬴政很怀念文武百官这样在一起,放下朝政同乐的时候,经历过一次,才知道这样一群大才凑在一起有多难得,求同存异,有时候也不需要可以的去针对谁。 晚宴上热闹,极致热闹过后便是无尽的孤独,当然这是对于以前的嬴政来说,他是始皇帝,任何的脆弱都不为人知,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敢松懈下来片刻,而后又开始谋划他的理想。 现在有所不同,应该说,一切都是不同的了。 寿宴过后,赵政拉着人去吹风散散酒气,月色苍凉,星子闪烁,不远处的树影交错斑驳,偶尔北风吹过,发出窸窣的声响,树影如鬼魅般摇曳,有几分静谧的怕人。 “我吃醋了,你一直看美人不看我。”赵政说这话带着几分酒气的可爱。 这一场寿宴,太多人向皇帝陛下敬酒了,酒量似乎比多年前好了许多。 明晃晃地说自己醋了,原来如此,嬴政有几分无奈:“不是,我只是在想,这几个美人是乐府令给你准备的吧? 而乐府令操心的,是否也是文武大臣操心的。” “他们操心什么,我不知道。 以往生辰都是先生送我东西,今日我也为先生备了礼。”赵政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神朦胧,他醉了并不上脸,也就是耳廓泛红,兴致冲冲地同嬴政说着话。 还不及嬴政反应,他就被人拉回了寝殿,说实话他对赵政的生辰礼并不抱多大的期待,而当他看到实物的时候,有几分哭笑不得,他果然不该抱多大的期待:“这东西,到底是你的礼,还是我的?” “给先生戴的,我想着一定很好看。”赵政果然有几分醉了,傻乎乎的。 “这是雪狐皮做的?”嬴政拿起一条毛绒绒的皮毛,摸起来还挺舒服,还有两根系带,不用想也知道系在哪里,反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总不能当发带用。 “我总想着,先生要是长个耳朵或者尾巴的话,应该好看极了。”这话本身就不正经,赵政说起来更显色气。 “库房里应该就这样一张雪狐皮吧?用来御寒不好吗?”嬴政无奈,能猎到雪狐的地方稀少,未统一的时候也不在秦国境内,这张雪狐皮还是他国送的,就这样做成这样的东西,简直是…… 他们俩半斤八两,嬴政也没什么立场去说人,看着眼前赵政无辜的模样又道:“我很喜欢。” “那就试试看?”赵政的眼神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的明亮。 说到底,这个生辰礼是赵政送给他自己的,嬴政无奈,他没什么过生辰的习惯,几十年了,生辰于他而言与平日没有差别。 至于赵政对生辰的执念和仪式感,或许是自己给他的吧。 既然是他们的生辰,那荒唐一夜也没什么关系。 “好。”嬴政答应了他。 赵政似乎就在等这一个好字了,一瞬间将人压在了身下,一只手护住了嬴政的头,不禁感叹,在屋子里铺上毯子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决策。 夜色旖旎,散落了一地的衣衫凌乱…… 嬴政对于这个尾巴表示有几分抗拒。 再后来他就戴着这个尾巴在赵政身上逞凶了…… “我也想让先生习惯期待生辰。”赵政眼中氲氤着潮气哑声说了句。 “尾巴不能拿下来哦。”赵政继续说着,有些的东西,先生没得到过,所以将这些温柔和耐心都加诸在自己和孩子身上,希望另一个赵政和孩子可以拥有。 但是赵政也希望他的先生也可以拥有这些,至于年纪大不是借口,只是多了些经验和阅历而已。 “先生想怎么弄都可以……”赵政去同人接吻,一步步地诱哄着他。 而嬴政或许早已沉溺其中,甘之如饴。《 》 62、番外二 在东巡的路上,除却体现皇帝陛下天威外,他们也寻访了民情,从赵国质子回到秦国后,他们大部分时候就脱离了百姓,可有些事情是脱离不了百姓的。 君舟民水,听底下人上报的消息,有些决策总会失了分寸,他们是六国遗民,这一代是,习惯了他们的语言文字度量衡。 但只要大秦的政策好,这一代不行,那就下一代,从教育开始,总有一日,会做到真正的天下归心。 东巡的路上,赵政也让李斯写文章刻碑,嬴政自己做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总觉得怎么这么自恋呢? 在游览琅琊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徐福,徐福披头散发的方士打扮拦下了皇帝的车马随行队伍。 赵政饶有兴致地同嬴政低语:“寻常人家只有家里人过身了,才会这般披头散发。” 嬴政偏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都说方士可通鬼神,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特色。” “听听他说什么?”赵政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神神道道的五短身材的男子。 “好。”嬴政回答。 “退下,让他说。”赵政放大了银两,拦下徐福的侍卫应声而退。 “皇帝陛下,功高盖世,泽被四海…… 草民愿为陛下寻得长生之术,海上有仙山,曰蓬莱……”徐福说的话,后面的玄乎,前面的赵政倒是听懂了。 赵政神色复杂地看向嬴政:“朕知道先生为什么会听他的话了?” “为什么?”嬴政反问他。 “先生容易在这一声声的夸赞中迷失自我。 这个碑文,应该请徐福来写才对。”赵政调侃道。 嬴政有几分无奈,这个徐福,不是个安分的,又懂得看人和说话之道,让他在民间骗人,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百姓。 这番话上一世他就听过,也没有心思去听第二遍,倒是赵政听得饶有兴致:“那该怎么做呢?” “需要斋戒五日,再带五百童男童女前往仙山求得仙丹。”徐福又道。 “来人啊,请这位徐先生到别宫住下。”一路上颠簸,马车上无聊,还未来得及登泰岳之高,观沧海之阔,便遇到了一件趣事,自然要请人好好地住下来。 夜黑风高杀人夜,嬴政特地换了一身方便的衣裳,刚出门赵政就跟了出来:“出去玩不带我?” 赵政扬了扬手上的短匕首,带着几分寒芒:“用这个扎,很爽的哦。” 嬴政无奈,看了眼手中的含光剑,确实有些大材小用,眉眼微挑,略带挑衅地看向赵政:“你那个不能扎对穿。” “前面先扎,翻过来再补,不就扎穿了吗?” “麻烦。”嬴政吐槽了一句,任由着赵政跟着自己。 要论二位皇帝陛下有那么多侍卫不用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大概是手痒了吧。 二人潜行进了徐福的屋子,徐福还在酣眠,赵政偏偏要把人叫醒了再扎人,带着几分恶劣。 错愕和震惊,还有难以言喻的疼痛和哀嚎表现在徐福的脸上,即便惨叫声比宰杀豚犬还要凄惨,他们陛下做的事,又有谁敢来看一眼呢? 徐福的求饶声不绝于耳,直至没了声响,嬴政最后用的还是赵政的匕首,殷红的血还带着几分余温从匕首滴到了地上,嬴政又将匕首插了回去,略带嫌弃的说了句:“脏了,不能要了。” “那就不要了,等手下人来处理。”赵政笑意吟吟地拉着嬴政出门,这一世徐福有没有做错事他不知道,但是欺君之罪这一条,他就该死。 其实先生让他找的那些人,他只找到了一部分,有些的人还太小了,是个孩子,至于有些的并没有找到,赵政怀疑是不是还没出生。 其实历史的走向不同,他们也未必会做出上一世的事情,有些的人,先生都选择不计较了,但赵政还是气的牙痒痒。 东临碣石,海边是东巡的目的地,皇帝陛下带着众人站在礁石之上,看浪涛拍岸,一望无垠的大海泛着波澜,阳光洒落其上,深邃而美丽。 瀚海有边际吗?陆地有边际吗?他们并不清楚,只在这里祭海,告慰天地,各种各样的牲畜和食物投入海中,赵政觉得异常得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有些的灾害无法避免,像瘟疫、蝗灾、旱灾、水灾,这些天灾,若苍天真的有眼,又怎么降临在世人的身上,若苍天真的有眼,又怎么会在世人祷告后还是依旧? 可是世人就是信这些,有些的祭祀他这个皇帝陛下也要起表率作用,他们敬畏天地,崇拜神灵和先祖。 赵政有时候信,大多时候却是不信。 汹涌的波涛拍打在礁石之上,仔细去倾听大海的声音,竟觉得比编钟声还要壮阔,比琴声还要呜咽悠扬。 这才是真正的绕梁三日。 二人并肩站在所有人的最前端,身着玄衣,向着东方迎风而立,面对着沧海,脚下踩着大秦的土地,感受着大海的咸湿味,他们的身量有些差距,气场却异常的相合。 也或许这世上只有这两人是相配的,明明什么话也没说,更没有亲密的举动,他们看着沧海,众人望着他们的背影融入在着美景之下,只觉得天生一对。 “先生,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书中所说的沧海,见过方才觉得世上所有的词汇难以形容它的万一。” “要不然怎么说,百闻不如一见?” “先生,你也是。” 赵政的言语让嬴政眼尾微挑,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着悄悄话:“我知道了。”《 》 63、番外三 章台宫, “如今四海归一,没有什么七国,只有大秦。 度量衡无法统一,车同轨书同文无法保证,那还是一个国家吗? 别跟朕说没办法,是真的没办法,还是你们不上心?嗯?”赵政坐于高台之上,最后一个字带着点疑问的尾音拉长,神色依旧却是不怒自威。 地上乌泱泱地跪了几位大臣,这些人不过是帮助自己实现蓝图的工具,也不必理解自己的抱负,只是理解不了有时候实行起来总是达不到自己理想的预期,更有些阳奉阴违的意思在里面。 赵政用人看重的是才能,而非出身,只不过时间久了,有些非士族子弟也变得高高在上起来。 王家,蒙家都是世家,他们于社稷有功,若有功之臣不能善终那便是他这个皇帝的无能,他们的地位和荣耀是他们自己挣来的,而非大风刮来的,与之相较,反而没有这些臭毛病。 “臣等无能。”他们的回答倒是出奇的一致,像是商量好了的一般。 “嗯,是挺无能。”赵政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俯视着他们的目光逼得人抬不起头来,“朕听从赵先生的建议,保留了七国的贵族,但你们须得知道,朕一开始就没想留这些。 如果百姓还认为他们是赵国人、楚国人、或是其他的什么国的人。 那就从他们的王开始学小篆。” 先生吸取上一世的教训,徐徐图之,郡县是结果,只是过程需得不那么急躁,若一代人不行的话那就几代人来做。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生给了贵族恩惠,而自己则是“勉强”听取了这些意见的,有时候以此威胁的确颇有成效。 “老人的思维或许无法改变,那就从孩子开始教起,官学也好,私塾也罢。 若百姓有反心,那应该问问你们。 没有百姓是愿意打仗的,除非是逼不得已。”赵政敛眉,一双手轻轻地搁在了桌案上,“这些,还需要朕教你们吗?” 总有一日,七国的子民都将是大秦的子民,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过七国的贵族是不是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只要他站的足够高,就没有人能将他拉下来,只要他足够耀眼就不会被掩盖过去,他还有很长的时间给他的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基础。 而他的名字则会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或许会有非议,会有批判,但这些都是他这么选而有所预料的。 “父皇这样……”屏风后坐着几人窃窃私语,赵钰对他的父皇总是又敬又爱的,不过年岁渐长,对于为君之道也有了自己的理解。 “他不在意。”嬴政看着赵政一步步成长到今日的模样,只有自己才理解自己,他不怕得罪士族,即便那些贵族掌握着很大一部分的经济权利,也不怕在历史上留下污名,他只怕自己的蓝图无法实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诓论牺牲旁人,哪怕牺牲自己如果能够达到目的的话,也是可以的。 他们的情分或许有几分临水自照,是但也不是,对方比自己的更重要,但和那理想比起来,唯两个字:不及。 嬴政拍了拍赵钰的肩眉目温和地告诉他:“你不必成为他,你要成为你自己。” 这世上赵政只有一个,扶苏也只有一个,自己这样的或许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他和那位特别的楚国公主的血脉,又怎么会差。 上一世,或许是他不懂得怎么当爹,教育也出了些许问题,但这次总归不一样了…… 父亲可以是儿子的榜样,但为君者必须要有自己的思想,要自己去看,去听,去想,去判断。 几位大臣退下,章台宫却比方才还热闹。 “您就放心吧,有我在呢。 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您和陛下那样,但是我和赵钰一定会成为你们所期望的那个样子的,你们的理想可以放心地交给我们。”张良那小子先喊出声来,在外人看来许是大不敬的言论,毕竟开始谋划当今皇帝龙御归天的事情了。 “得了吧,你什么时候能不把先生气跑就谢天谢地了。”赵嫚接话道。 从小这三个孩子就是养在一处的,既是有教无类那也不必分男女,只是姑娘养的越大越舍不得了,嬴政考虑什么时候若她有心上人了,就招赘进家门,至于嫁出去,即便是在咸阳,虽说公主殿下无人敢轻慢,但也是不放心。 羋漓说过若女子不被束之高阁,也能读圣贤书,见识过天地的广阔高山的巍峨未必不如男子,也不会再愿意成为男子的附庸了。 他们是这样教养赵嫚的,便不会再让她成为第二个羋漓,他们大秦的公主无须和亲,更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先生信你,朕可不信你,是否自以为是了些?”赵政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个孩子噤声不语面面相觑。 晚膳干脆是在章台宫用的,夜里孩子们都回去了。 二人坐在这层层叠叠的台阶之上欣赏月色,此刻的他们放下了那些身份,也只是彼此的伴侣。 两个人坐的隔着两寸的距离,并未不像寻常伴侣那样缠绵依偎在一起。 “阿政,幸好有你。”赵政想,还好你来找我了。 “那些人从未站在朕的高度,又如何理解朕眼中的风景。”嬴政的余光看向赵政,眼底是星河万里。 不需要旁人的理解,能够抵达朕的高度的与之并肩的,唯有自己而已。《 》 【正文完】 第63章 番外三 章台宫,“如今四海归一,没有什么七国,只有大秦。 度量衡无法统一,车同轨书同文无法保证,那还是一个国家吗? 别跟朕说没办法,是真的没办法,还是你们不上心?嗯?”赵政坐于高台之上,最后一个字带着点疑问的尾音拉长,神色依旧却是不怒自威。 地上乌泱泱地跪了几位大臣,这些人不过是帮助自己实现蓝图的工具,也不必理解自己的抱负,只是理解不了有时候实行起来总是达不到自己理想的预期,更有些阳奉阴违的意思在里面。 赵政用人看重的是才能,而非出身。只不过时间久了,有些非士族子弟也变得高高在上起来。 王家,蒙家都是世家,他们于社稷有功,若有功之臣不能善终那便是他这个皇帝的无能,他们的地位和荣耀是他们自己挣来的,而非大风刮来的,与之相较,反而没有这些臭毛病。 “臣等无能。”他们的回答倒是出奇的一致,像是商量好了的一般。 “嗯,是挺无能。”赵政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俯视着他们的目光逼得人抬不起头来,“朕听从赵先生的建议,保留了七国的贵族。但你们须得知道,朕一开始就没想留这些。 如果百姓还认为他们是赵国人、楚国人、或是其他的什么国的人。那就从他们的王开始学小篆。” 先生吸取上一世的教训,徐徐图之,郡县是结果,只是过程需得不那么急躁,若一代人不行的话那就几代人来做。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生给了贵族恩惠,而自己则是「勉强」听取了这些意见的,有时候以此威胁的确颇有成效。 “老人的思维或许无法改变,那就从孩子开始教起,官学也好,私塾也罢。 若百姓有反心,那应该问问你们。 没有百姓是愿意打仗的,除非是逼不得已。”赵政敛眉,一双手轻轻地搁在了桌案上,“这些,还需要朕教你们吗?” 总有一日,七国的子民都将是大秦的子民,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过七国的贵族是不是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只要他站的足够高,就没有人能将他拉下来,只要他足够耀眼就不会被掩盖过去,他还有很长的时间给他的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基础。 而他的名字则会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或许会有非议,会有批判。但这些都是他这么选而有所预料的。 “父皇这样……”屏风后坐着几人窃窃私语,赵钰对他的父皇总是又敬又爱的,不过年岁渐长,对于为君之道也有了自己的理解。 “他不在意。”嬴政看着赵政一步步成长到今日的模样,只有自己才理解自己,他不怕得罪士族。即便那些贵族掌握着很大一部分的经济权利,也不怕在历史上留下污名,他只怕自己的蓝图无法实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诓论牺牲旁人。哪怕牺牲自己如果能够达到目的的话,也是可以的。 他们的情分或许有几分临水自照,是但也不是,对方比自己的更重要,但和那理想比起来,唯两个字:不及。 嬴政拍了拍赵钰的肩眉目温和地告诉他:“你不必成为他,你要成为你自己。” 这世上赵政只有一个,扶苏也只有一个,自己这样的或许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他和那位特别的楚国公主的血脉,又怎么会差。 上一世,或许是他不懂得怎么当爹,教育也出了些许问题,但这次总归不一样了…… 父亲可以是儿子的榜样,但为君者必须要有自己的思想,要自己去看,去听,去想,去判断。 几位大臣退下,章台宫却比方才还热闹。 “您就放心吧,有我在呢。 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您和陛下那样,但是我和赵钰一定会成为你们所期望的那个样子的,你们的理想可以放心地交给我们。”张良那小子先喊出声来,在外人看来许是大不敬的言论。毕竟开始谋划当今皇帝龙御归天的事情了。 “得了吧,你什么时候能不把先生气跑就谢天谢地了。”赵嫚接话道。 从小这三个孩子就是养在一处的,既是有教无类那也不必分男女,只是姑娘养的越大越舍不得了,嬴政考虑什么时候若她有心上人了,就招赘进家门。至于嫁出去,即便是在咸阳,虽说公主殿下无人敢轻慢,但也是不放心。 羋漓说过若女子不被束之高阁,也能读圣贤书,见识过天地的广阔高山的巍峨未必不如男子,也不会再愿意成为男子的附庸了。 他们是这样教养赵嫚的,便不会再让她成为第二个羋漓,他们大秦的公主无须和亲,更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先生信你,朕可不信你,是否自以为是了些?”赵政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个孩子噤声不语面面相觑。 晚膳干脆是在章台宫用的,夜里孩子们都回去了。 二人坐在这层层叠叠的台阶之上欣赏月色,此刻的他们放下了那些身份,也只是彼此的伴侣。 两个人坐的隔着两寸的距离,并未不像寻常伴侣那样缠绵依偎在一起。 “阿政,幸好有你。”赵政想,还好你来找我了。 “那些人从未站在朕的高度,又如何理解朕眼中的风景。”嬴政的余光看向赵政,眼底是星河万里。 不需要旁人的理解,能够抵达朕的高度的与之并肩的,唯有自己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