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惊才》 第一卷 第1章 无耻的陈家人 “亲家哎!不是俺们挑刺儿!” “虽说在陈家村办喜酒,可这席面要是太寒碜,旁人不得戳俺家允礼脊梁骨?” “俺家允礼好歹是县试案首,未来的举人老爷!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 宋念云端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指尖轻抚扶手上繁复的雕花,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对面的三人。 此时说得唾沫横飞的老汉是原身的未来公公——陈老根。 他身着一袭不合身的宝蓝色锦缎长衫,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与这身华服格格不入。 那双布满厚茧的手在空中激动比画,带着挥之不去的乡土气。 坐在他身旁的刘氏穿着绛红色绣金襦裙,一双吊梢眼滴溜溜转着,将好好的料子穿出了一股刻薄穷酸相。 而静坐一旁的陈允礼,则让宋念云有些惊讶。 他身着洁净的月白色长衫,墨发玉簪,眉目清俊。 只是安静坐着,便自然流露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 这通身的气派,与身旁那对举止粗鄙的夫妻相比,实在不似血脉至亲。 似是察觉到了宋念云打量的目光,陈允礼忽然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间,他对着她微微颔首,唇角牵起一丝惯常的、浅淡得体的笑容。 若在往日,原身早已面泛红霞,羞怯地垂下头去。 可此刻,宋念云却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脸上不见半分波澜,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承认陈允礼皮相尚可,学问在陵阳郡这方寸之地也算拔尖。 但她前世是卫国公府嫡出大小姐,自幼在宫中伴着最顶尖的皇子公主们读书,见过的惊才绝艳之辈不知凡几。 陈允礼这点资质,她还真的瞧不上…… 这异乎寻常的冷淡,让陈允礼嘴角那抹笑意微微一僵。 但他并未多想,只当是父母的索求无度让她生气了! 无妨。 稍后独处时,他只消温言软语哄上几句,她便会如往常一般,再度满心满眼都是他。 “亲家,正宴就设在依白的宅子里。一应事务,依白的母亲自会打理周全,无需二位劳神。” 宋父端起茶盏,借氤氲热气掩去眼底一丝不耐,语气依旧客气。 “至于陈家村的喜酒……若嫌先前那一百两不足,也罢——” 他略一沉吟,脸上堆起惯常的、属于商贾的圆滑笑容: “我便再为允礼添上一百两,权当是对允礼努力读书的补贴!” “只盼允礼日后鹏程万里时,莫要忘了我们宋家今日的尽心才好。” 他话说得漂亮,将加钱之举粉饰成对女婿的体贴与期许。 心底拨的却是另一副算盘:陈家门第虽低,吃相虽差,奈何陈允礼是支潜力股。 眼下多投些银钱,铺稳他的青云路,来日他金榜题名,自己便是官老爷的岳丈! 在这小小的郡县,要是官场上有人,无论官职大小,生意都能顺遂许多。 这泼天的回报,岂是区区二百两能衡量的? 这念头压下他所有不悦,只觉得眼前这对夫妇的贪婪,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谁知,陈家仍旧不满意。 刘氏撇了撇嘴,吊梢眼在宋家三人身上溜了一圈,尖声道: “亲家公啊,您可能不晓得俺们乡下办事的花销。” “二百两听着是不少,可您想啊,允礼现在是县试头名,那是文曲星下凡哩!这喜酒能跟寻常庄户人家一样吗?”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一样样数落起来: “席面不能差了,鸡鸭鱼肉那都是基本的,还得有山珍海味撑场面吧?酒水得是好酒!还有请的班子、散的红封、回礼……哪一样不要钱?” “再说了……” 她话音一顿,看向自家儿子的目光满是自豪。 “想当初允礼能读书,束脩、笔墨纸砚……这些花销可都是族里帮衬着凑的?如今他总算有了出息,哪能忘了本? 俺们合计着,得把族里的祠堂好好翻修,让老祖宗也住得舒坦些。” “俺家允礼还想在村里办个族学,让老陈家的娃娃都能识几个字,将来也能有个奔头。” “这修祠堂、办族学,再加上办喜宴的花销,杂七杂八拢到一块儿算,怎么着也得八百两银子才够呐!” 这话一出,宋父宋母差点没维持住表面的气度。 方才陈老根嚷嚷一百两少时,宋母姜氏还能勉强维持着端庄的坐姿,手中帕子却已绞得死紧。 她出身富户,自幼也是娇养,何曾与这等粗鄙不知足的人家打过交道? 此刻听到刘氏竟将修祠堂、办学堂这等宗族大事也一并算到自家头上,还张口就是八百两,她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要不是老爷看中陈允礼的才学,女儿又极其喜欢陈允礼,她就要起身赶人了…… 宋父紧皱着眉头,目光在贪婪毕露的陈父陈母与面有愧色、垂眸不语的陈允礼之间逡巡。 他袖中的手松了又紧,终究是那份对“未来官女婿”的期许压倒了不快,正欲开口妥协……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响起,声音不高,却像一枚冰针,刺破了厅内的短暂沉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聚焦在自始至终都安静的仿佛不存在的宋念云身上。 陈老根与刘氏愕然望去,不明白这丫头在笑什么。 陈允礼也倏然抬眼,再次望向那个今日屡屡超出他预料的未婚妻。 这一次,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唇角那抹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带着冰冷讥诮的弧度。 “陈婶,” 宋念云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像裹了冰碴子, “修宗祠,立族学,这确实是光耀门楣、泽被乡里的善举,依白佩服。” 陈母一听,吊梢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觉得这未来儿媳还算是个懂事儿的! 只是她还没高兴得太久,却听宋念云话锋陡然一转: “只是不知,这修的是陈家的宗祠,立的亦是陈家的族学,与我宋家有何干系? 为何要我宋家来出这八百两银子?” 第一卷 第2章 火力全开斗陈家人 这话堵得陈父陈母一时语塞。 正常情况下,不要说修宗祠,办族学不能宋家出银子。 就是娶媳妇儿,也断没有让女方家包揽所有花销的道理! 可他们陈家愿意娶她宋依白,就是因为她家是陵阳郡数得着的富户! 宋家要是不愿意给他们家花银子,那他们陈家娶一个商贾之女做什么? 未来自家儿子可是要做大官的,等做了官,娶个能助自家儿子青云直上的官家女儿不好吗? 可是这些他们只能在心里想一想,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 宋念云见陈父陈母不说话,又看向陈允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陈公子是县试案首,未来的举人老爷,胸怀大志,要回报宗族,这份担当令人动容。 只是,这回报,难道不该是用自己挣来的功名、自己所得的俸禄银钱去回报吗? 如今婚事未成,便急着用未来岳家的银子去填陈家的窟窿,去全你自己的名声和孝道……” 她微微倾身,目光如炬,直刺陈允礼: “这传出去,旁人又会如何议论陈公子?是说你孝感天地,还是说你……” “……软饭硬吃,算计姻亲?” 宋念云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厅堂,震得所有人一时失语。 宋父脸色骤变,生怕女儿这番犀利的言辞会彻底得罪陈允礼,导致这门好不容易攀上的亲事告吹,急忙出声呵斥: “依白!休得胡言!女儿家家的,说话如此难听!成何体统!” 宋念云却恍若未闻。 她融合了原身的记忆,对自己这位父亲的盘算再清楚不过。 宋父出身商贾,却对权势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一心渴望家族能出一个官身,改换门庭。 为此,他不惜重金将家中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侄子全都塞进了陵阳郡最好的书院,指望着能培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举人老爷。 奈何宋家这旁支,不像他们宋家主脉那般底蕴深厚——不仅她宋念云的两个嫡亲哥哥都是在二十多岁中了进士,就连她也是皇帝身边的女官,才名冠绝京都城。 而这支远房旁支家中的几个男丁,就算被硬塞进书院,也不过是滥竽充数,连个秀才都考得艰难,更别提举人了。 眼见男丁指望不上,宋父便将主意打到了女儿们身上。 女儿们不过是在族学里略识的几个字,懂得些眉眼高低,便被他视作结交权贵的筹码。 她的嫡亲长姐,去年便是被他亲手送入了陵阳郡太守府中,给那年过半百的太守做了第十八房妾室。 如今,轮到原身了。 一个颇有潜力的“县试案首”,在宋父眼中,已是值得下注的“潜力股”,哪里容得她这般“任性”搅局? 宋念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清凌凌的目光重新投向面色铁青的陈允礼。 她倒要看看,这位被捧上高台的“谦谦君子”,此刻要如何接下这“软饭硬吃”的四字评语。 厅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陈允礼端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茶杯,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眸中像是骤然结冰的湖面,寒意凛冽。 “宋姑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刺穿伪装的艰涩,“好一番……诛心之论。” 他缓缓站起身,月白长衫随着动作泛起清冷涟漪。 明明是被当众撕破脸面,他竟还能维持着那份读书人的仪态,也是个有心机手段的。 “允礼寒窗苦读十余载,所求不过是以真才实学报效朝廷、光耀门楣。今日方知在姑娘眼中,允礼竟是这般......不堪之人。” 他这话说得极重,字字都往宋父心尖上戳。 宋父急得额头冒汗,连连摆手:“贤婿误会了!小女无知,口无遮拦......” 陈允礼却不等他说完,径直走向宋念云, “姑娘既将允礼比作那等攀附之辈,允礼也无颜再高攀宋家。这婚约......” 他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宋父瞬间煞白的脸色, “……不如就此作罢。” 宋念云勾唇,果然是有些手段的,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着实妙。 陈允礼笃定宋父绝不敢让这门亲事黄了,这才敢以退婚相胁。 果然,宋父闻言脸色煞白,急忙道: “贤婿这是说的什么气话!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他转头对宋念云厉声喝道:“依白,还不快给允礼赔罪!” 厅内气氛顿时凝滞。 陈父陈母交换了个得意的眼神,显然也觉得儿子这一手高明至极。 宋念云看着父亲那副唯恐得罪“潜力股”的谄媚姿态,心中冷笑。 她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姜氏。 在原身的记忆中,在宋家,唯有这个思想传统,以夫为天的母亲,是真心疼爱她们姐妹的。 长姐被送入太守府为妾的那日,母亲抱着原身哭了整整一夜…… 宋念云眼中的冰碴子悄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氤氲的水汽,和强忍着的、泫然欲泣的脆弱。 她微微垂下头,纤长的睫毛轻颤,声音不再清凌,而是带上了细微的哽咽, “母亲……”她轻轻唤道,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委屈, “您真的要看着女儿嫁入这样的人家吗?” 她抬起泪眼,直望向姜氏,那眼神里有恐惧,有祈求,更有对母亲庇护的最后一丝期望。 “女儿方才言语或许激烈,可字字句句,皆是为自身,也为宋家考量。”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厅堂里, “陈家如今尚未成婚,便敢开口索要八百两白银去修他们陈家的祠堂,立他们陈家的族学。 这口气,这做派,分明是——视我们宋家为可以随意取用的钱袋子!” 她上前,拉住姜氏的手。 “母亲,您想想,今日他们敢要八百两,明日就敢要一千两、两千两! 一旦女儿嫁过去,女儿的嫁妆可能保住?” “您知道的,嫁妆乃是女人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若是连嫁妆都被他们以各种名目掏空,女儿在陈家,与那无根的浮萍有何区别?” “他们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您应该也看清楚了!女儿若是没银子傍身,岂不是任陈家磋磨!” 宋念云说完,见姜氏虽心疼,眼中含泪,嘴唇翕动,显是内心天人交战。 但常年对夫君的顺从让她一时不敢直接忤逆,只是紧紧回握住女儿的手,却一直说不出为她做主的话来。 宋念云心中了然,她知道还得给姜氏加把火。 第一卷 第3章 宋母的反抗 “母亲!您想想长姐!” “想想长姐如今在那太守府中过的是什么日子?” “难道母亲也想让女儿步长姐的后尘吗?” 这一声“长姐”,如同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破了姜氏强装的镇定。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夺眶而出…… 宋依白的长姐原名宋依兰,五年前被宋父送给陵阳郡太守为妾室。 那太守已经年过半百,长姐嫁过去后,虽靠着宋家的钱财打点和自身颜色,也曾有过短暂的恩宠,但是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太守府后宅姬妾众多,争斗倾轧如同不见血的战场。 长姐性子柔顺,再加上无儿女傍身,不过三年光景便失了宠。 如今在深宅后院中,过得怕是连个体面些的仆妇都不如。 去年姜氏生辰,宋依兰好不容易求得恩典回府省亲一趟。 彼时那个曾经明眸善睐、会温柔唤她“娘亲”的女儿,变得形销骨立,眼神黯淡,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愁苦。 席间不过是被宋父高声问了一句在太守府过得如何? 她便吓得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慌忙俯身去捡,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那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了姜氏的心上,成了她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惊醒的梦魇。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如何能不疼? 如何能不悔? 如今,难道她还要眼睁睁看着小女儿也跳进另一个看似光鲜,实则贪婪无度的火坑吗? “不——!” 姜氏猛地抬起头,声音凄厉,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她一把将宋念云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护崽的母兽,怒视着宋父和陈家三人。 “我的依白不能嫁!这婚约必须退!” 姜氏的突然爆发,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宋父最先反应过来,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姜氏怒道: “无知妇人!你胡说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回后宅去!” 若是往常,被夫君如此呵斥,姜氏早已胆怯退缩。 但此刻,怀中女儿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长女那双惊恐的眼睛在她脑中交替浮现,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将宋念云更严实地护在身后,迎着宋父喷火的目光,寸步不让: “老爷!你为了攀上官家,已经把依兰推进了火坑!如今你还要把依白也卖了吗?”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他们陈家这是什么做派?还没成亲就敢狮子大开口要八百两修他们陈家的祠堂!这是结亲还是打劫?” “这样的亲家,依白嫁过去,还不得被剥皮喝血!” “你……你反了天了!”宋父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 姜氏却一步不退,她突然抬手拔下髻上那支象征宋家主母身份的碧玉簪,狠狠摔在地上! 玉簪应声而碎,飞溅的碎玉像她此刻决绝的心。 “老爷!你打!你今日便是打死我,我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依白步她姐姐的后尘!” 她仰着满是泪痕的脸,字字铿锵, “你若执意要卖女求荣,我这就带着依白回娘家!我们和离!”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宋父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 宋父缓缓移向妻子那张决绝而泪湿的脸。 这张脸,他看了二十几年,向来是温顺的、低眉的、以他为天的。 何时有过这般……这般近乎疯狂的刚烈? “你……你……” 宋父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不敢相信,一向柔顺的妻子,竟敢当众摔簪,以和离相胁! 她怎么敢? 她凭什么? 就为了一个丫头片子? 震惊过后,一股被冒犯、被挑战权威的暴怒再次涌上心头,可那碎玉明晃晃地刺着他的眼,妻子眼中毫不退缩的决绝更像一根针,扎破了他虚张的气势。 他忽然意识到,她不是在做戏,她是真的不惜一切! 与此同时,站在姜氏身后的宋念云,也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了。 她对“母亲”这个角色的认知本就模糊。 她三岁时,母亲就病逝了! 关于生母的片段稀少而黯淡,只隐约记得一个病弱的影子和药草的苦涩气息。 后来继母进门…… 没磋磨死她,全靠她自身足够优秀,被选为皇子皇女们的伴读,不怎么归家…… 母爱更是谈不上…… 可此刻,这个她名义上的母亲,这个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人,竟为了她,直接打破桎梏,喊出“和离”这般惊世骇俗之言! 一股陌生而汹涌的热流猛地冲撞着宋念云的心房,酸涩难言。 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被毫无保留的庇护、被坚定选择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母爱吗? 可以如此柔软,又可以如此刚强? 宋父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他看着地上碎裂的玉簪,又看向妻子那双决绝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相伴二十几年的女人变得无比陌生。 “你……你竟敢……”他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宋文墨!你还记得你求娶我时的承诺吗?” 姜氏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自嘲:“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后来你有了王氏!李氏!” “我不怪你,毕竟我没有为你生下儿子!” “可你说,就算你有了妾室,有了儿子,也不会亏待我们母女!” 她的声音淡淡的,但是宋念云却感受到了姜氏沁入骨髓的哀伤。 “可现在呢?你把依兰送进太守府做妾室,如今又要推依白入火坑?” “宋文墨,你的承诺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姜氏说到这里,眼泪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姜氏的这番话,让宋父生出了几分愧疚。 姜氏年轻时,是陵阳郡首屈一指的大美人,又出身书香门第,不少青年才俊都求娶她。 为了抱得美人归,他才许下了这般承诺。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是…… 他终究是对不起她…… “夫人……”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愧疚,“允礼那孩子毕竟是县试案首,将来……” “将来?” 姜氏淡淡打断他的话, “你觉得他将来会如何?和我们依白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老爷,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将来他飞黄腾达了,第一个要休弃的就是我们依白!” “他们陈家从一开始,就只是把我们宋家当做一个钱袋子!” “他们看不起宋家,更看不上依白……” 第一卷 第4章 外祖家已经没落 姜氏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直刺陈家人的心窝,将他们那点隐秘的心思彻底剖开,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陈母最先按捺不住,那张刻薄的脸上瞬间涨红,吊梢眼几乎要立起来,尖声反驳: “宋夫人!你休要血口喷人!” “俺们允礼堂堂县试案首,肯娶你家商贾之女,已是给了天大的脸面! 你们不知感恩,竟敢如此污蔑!” 陈父也黑着脸,重重一拍桌子: “简直欺人太甚!这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们两个妇道人家说退就退! 宋文墨,你今日若管不好你家夫人和女儿,就休怪我们陈家不讲情面!” 陈允礼也抬起了头。 他面容清俊,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矜持与傲气。 他先是瞥了一眼被姜氏护在身后的宋念云,那目光如同在看一件不甚满意的货物,随即转向宋父,拱了拱手,语气疏离: “宋世伯,家父家母虽言辞急切,却也在理。” “婚约乃结两姓之好,非是儿戏。” “今日贵府如此……折辱,叫小侄日后如何立足?还请世伯给小侄,给陈家一个交代。” 他刻意忽略了姜氏,直接将压力给到了宋父。 宋父被这几面夹击,额头青筋直跳。 一边是豁出去的发妻,一边是咄咄逼人的“亲家”和前途无量的“未来女婿”,他夹在中间,只觉得里外不是人。 陈允礼那看似客气实则逼迫的话,更是让他心头火起,却又无法发作。 毕竟,陈允礼是县案首,将来很可能平步青云,他得罪不起。 他沉吟片刻,才想到了个折中的法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与怒火,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抬手对着陈家人虚虚一按,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亲家公,亲家母,允礼贤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先转向陈家三人,语气带着刻意的安抚, “今日之事,实在是……唉,内人也是爱女心切,一时情急,言语若有冲撞之处,我代她向三位赔个不是。” 说着,他象征性地拱了拱手,不等陈家回应,又立刻转向姜氏,语气放软,带着几分劝诱: “夫人,你也消消气。我知道你是为了依白好,可这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说退就退?” “允礼的前程你是知道的,依白嫁过去,将来就是官家夫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眼下虽有些许误会,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他试图采取拖字诀,先将这紧绷的场面缓和下来: “今日大家情绪都过于激动,不如暂且到此为止。” “陈家诸位先请回府休息,待我好好劝劝夫人,也等大家都冷静下来,再从长计议,如何?” 他这话看似公允,两边安抚,实则重心偏向明显,是想先将陈家稳住,再关起门来慢慢“说服”姜氏。 他料定妻子只是一时冲动,等气消了,为了女儿所谓的“前程”和宋家的“脸面”,最终还是会妥协。 然而,他低估了一个母亲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决心,也低估了宋念云此刻内心的清醒。 姜氏闻言,眼中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失望与冰凉。 她看着眼前这个试图和稀泥的丈夫,只觉得这辈子,她所托非人…… “我还是那句话,要么为女儿退亲,要么和离,你自己选吧!” 姜氏说完,拉着宋念云的手,离开了正厅。 陈家人也不想真的退亲,毕竟宋依白生的是陵阳郡数一数二的美貌,更兼宋家富庶,对陈允礼的仕途是一大助力。 见姜氏态度坚决地离开,他们虽心有不甘,却也怕逼得太紧当真鸡飞蛋打。 陈父冷哼一声,撂下一句“宋文墨,你好自为之!三日后我等再来听你答复!”,便带着妻儿拂袖而去。 正厅内霎时空寂下来,只余满地碎玉和面色铁青、颓然坐倒的宋父。 姜氏拉着宋念云径直回了自己的院落,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间的纷扰。 她紧绷的脊背这才微微松懈,身子晃了晃,被宋念云及时扶住。 “母亲……” 宋念云轻声唤道,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几乎拼尽一切的女人,心中百感交集。 那声“母亲”不再仅仅是一个称呼,而是带上了真切的情感。 姜氏拍了拍她的手,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 “别怕,依白,只要母亲还有一口气在,断不会让你受你姐姐那般苦楚。” “母亲,父亲若是执意将我嫁给陈允礼,您真的要和离吗?” 宋念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姜氏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姜氏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窗边,目光越过庭院,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穿透这高墙,看到太守府那吞噬了她长女的深宅。 “依白,” 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你知道吗?看着你姐姐上次回来的样子,我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她脱离苦海。 可我不能,郡守府的门,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她转过身,眼中是未曾动摇的决然: “我这一生,顺从了太多,隐忍了太多。 顺从父母之命嫁给你父亲,隐忍他纳妾,甚至眼睁睁看着他送走你姐姐…… 我常常在夜里惊醒,问自己,为什么当初不敢为你姐姐争一争?” 她的目光落在宋念云脸上,温柔而坚定: “若这次我再退让,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我余生都将活在悔恨里,生不如死。 和离,听起来惊世骇俗,但比起你的未来,离开宋家,又算得了什么?” 她握住宋念云的手,那双手不再仅仅是柔软,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只是你外祖家已经今非昔比,你舅父屡试不中,心气郁结,前年冬日喝醉了酒,与人争执,失手打死了嘲笑他的泼皮。 你外祖父为了保下他这唯一的儿子,变卖了几乎全部家产打点,才勉强判了个流放三千里。 如今……如今你外祖父、外祖母只能靠着一点微薄的积蓄,租住在城西的陋巷里,艰难度日。” “而娘的嫁妆,也给了你外祖家应急……” “母亲要是真的和离,你就再也不是宋家娇养的二小姐,怕是连寻常人家的日子都过不上,要跟着我吃苦受罪了。” 她看着女儿明澈的眼眸,心如刀绞。 将女儿从虎口救出,却可能要亲手将她推入贫寒,这抉择太过残酷。 宋念云却缓缓摇了摇头,她握住母亲颤抖的手,声音清晰而平静: “母亲,您说的苦,是粗茶淡饭,是荆钗布裙,对吗?” 第一卷 第5章 依白,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吗? 姜氏郑重地点点头。 “可您知道,姐姐在太守府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吗?” 宋念云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吃人的后宅, “是锦衣玉食下的战战兢兢,是华服美饰也掩盖不住的形销骨立,是连一句寻常问话都能吓得发抖的惊恐!那才是真正的苦,是啃噬人心、磨灭魂魄的苦!” 她语气坚定,带着超越年龄的通透: “女儿宁愿跟着母亲,清粥小菜,心安理得地度日,也不愿在那看似光鲜的火坑里,被一点点榨干血肉,变成第二个姐姐!” 姜氏被女儿的话深深震撼,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合着心疼、愧疚与一丝释然的复杂情感。 女儿比她想象的更加坚强,更加清醒。 “好!既然依白不怕苦,那母亲就承诺,只要你父亲执意要将你推入火坑,那母亲就和他和离!” 姜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仿佛将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斩断。 “母亲……”宋念云心头一热,喉头哽咽。 她知道,姜氏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意味着要舍弃多少。 母女二人正说着,宋父走了进来。 姜氏见此,将头扭向一边,不看宋父。 宋父叹息了一声,“夫人,我知道依兰的事情你怪我,这我认,毕竟是我亲手将依兰推进了火坑!“ “但是当时的事情你也知道,是刘太守看上了咱们家依兰,我若是不应,咱们宋家在这陵阳郡的生意,怕是寸步难行啊!” 宋父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我身为一家之主,总要为这一大家子考虑……” 姜氏猛地转过头,眼中压抑的怒火与悲痛终于喷薄而出: “为了一大家子考虑?” “所以就要牺牲我的依兰?” “宋文墨,那是我们的女儿!不是你可以用来交易的货物!” “你口口声声一家之主,可你护住这个家了吗?你不过是趋炎附势,用女儿的血泪去铺你的路!”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积压了五年的愤懑与心疼在此刻彻底爆发: “是,刘太守我们得罪不起!可你就没有半分挣扎吗?” “可有想过其他法子吗? 你甚至没有问过依兰一句愿不愿意!就这么把她送进了那吃人的地方!如今你看她成了什么样子?” “你夜里可曾梦到过她惊恐的眼神?” 宋文墨被妻子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后退半步,脸上既有被戳中痛处的难堪,也有无法辩解的狼狈。 他张了张嘴,最终颓然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是,没用了!” 姜氏泪水长流, “依兰已经被你毁了!我绝不会让依白也踏进火坑!陈家这婚事,必须退!你若执意要嫁女儿,我今日就带依白回娘家!” 姜氏寸步不让,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宋文墨被妻子这般强硬的态度激得心头火起,强压的烦躁终于爆发: “胡闹!你当婚事儿是儿戏吗?说退就退!” “你冷静想想!陈允礼已是县试案首,才学品貌都是上乘。” “如今陈家虽清贫些,但正因如此,咱们依白此刻下嫁,才是雪中送炭的情分!”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语气更为笃定起来: “等他日后高中,步入仕途,依白就是正头娘子、官家夫人!” “这般前程,陵阳郡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我费尽心思为女儿谋得这门好亲事,怎么到你口中,反倒成了推她入火坑?” 他看向姜氏身后的宋念云,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依白,你自幼懂事,当知为父苦心。这门亲事,对你、对宋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你休息休息,晌午吃过饭,为父带你去别院,给陈家道个歉! 为父在给陈家些银子,这事儿就过去了……” 姜氏见宋文墨仍旧执迷不悟,还想将女儿嫁去那等人家,也不想和宋文墨多说,拉着宋念云的手就要往外走。 宋念云却没有动。 姜氏回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依白……你别怕!娘带你离开这个吃人的宋家……娘和你爹……” “娘!” 宋念云打断了母亲的话,笑着道:“您和我爹成亲二十余载,不能因为女儿就和父亲和离,那样就显得女儿太不孝了!” “况且,这点事儿,也还没有到和离的程度!” 和离之后的日子,远非母亲想象的那般,仅仅是清贫一些罢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一个被和离的女子回到娘家,即便外祖父、外祖母真心疼爱,不存半点嫌弃,可家中还有舅母、堂兄堂嫂。 长久的寄人篱下,哪能不看人脸色过日子? 就算是自立女户,搬出去单过,处境也未必就能舒坦。 世道艰险,人性中自有欺软怕硬的恶。 一对无依无靠的孤女寡母,在外人眼中,便如一块无主的肥肉,难保不会引来宵小之徒的觊觎和欺压。 她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连累母亲一同陷入那般窘迫的境地。 更何况,她心中还怀揣着读书科考的志向。 没有银钱,连最基础的笔墨纸砚都难以维系,又如何能进入书院潜心向学? 不能求学,又谈何考取功名,重返那京都城? 她终究要回去的。 有朝一日她终要亲口问一问那金銮殿上的北冥烬,为何选择救江铃月,而舍弃了她。 他不是说过,这辈子,最在意的人……是她么? 宋念云轻轻回握母亲的手,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转向面色铁青的父亲。 她面色平静地微微福了一礼, “父亲息怒。母亲爱女心切,言语若有冲撞,还请父亲体谅。” 她先给了父亲一个台阶,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 宋文墨见她态度恭顺,脸色稍霁:“依白,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吗?” “父亲的苦心,女儿岂会不知。” 宋念云抬眸,目光清亮如秋水, “父亲看重的是陈允礼县试案首的才学,是他日后金榜题名、官袍加身的潜力。 即便陈家贪得无厌,父亲也愿意暂且容忍,无非是指望他日陈允礼能出人头地,成为宋家的依傍。” “毕竟宋家虽富,在官场却无根基。这些年生意场上被官家刁难,忍得气很多,父亲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彻底摆脱这些刁难。 女儿说得可对?” 第一卷 第6章 赌约 宋文墨听到宋念云这番言论,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女儿。 在他的印象中,女儿的性子像极了她的母亲,温婉有余,聪慧不足。 可今日这番剖析,竟将他的心思、将宋家的困境看得如此透彻,言辞条理清晰,直指核心。 他心中震动,不由点头: “依白,你……你竟看得如此明白。” 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也带着一丝被理解的动容。 “女儿明白父亲的考量。” 宋念云话锋却微微一转,“但父亲可曾想过,将宋家的未来,将女儿的一生,押注在陈允礼此人身上,风险有多大?” 宋文墨眉头微蹙:“风险?陈允礼才华是实打实的……” “才华固然是实,但品性呢?” 宋念云声音依旧平和, “父亲今日也亲眼所见,陈家人是何等嘴脸。 贪婪无度,刻薄寡恩…… 这等家风,能养出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君子吗?” 宋文墨被宋念云问得一时语塞,脸色变幻不定。 宋念云见状,知道宋文墨心中已生疑虑,便继续添柴加火: “是,他如今需要宋家银钱扶持,自然百般恭敬。 可父亲想过没有,一旦他真如父亲所愿,高中进士,踏入仕途…… 届时他已功成名就,而宋家于他,是一段他曾不得不仰人鼻息的不光彩过往。 他会如何看待我们宋家? 如何看待我这个见证过他贫贱卑微时期的妻子?” 宋念云的话让宋文墨的眸光都颤了颤…… “到时,他若念及旧情,或许能给宋家几分薄面,留着女儿的正妻之位。 但他若觉宋家是他清誉上的污点,急于摆脱呢? 父亲,官场沉浮,人心易变。 一个连基本感恩之心都匮乏的人,父亲真的相信,他会成为宋家稳固的靠山吗?” 宋文墨沉默了。 他并非全然没想过这些,只是先前被陈允礼的“潜力”蒙蔽,选择性忽略了那些不安的信号。 如今被女儿血淋淋地剖开,他也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些问题。 这样一想,竟真的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宋念云见火候到了,便对着宋文墨行了一礼。 “父亲,女儿知道您为家族殚精竭虑。但依附他人终是镜花水月,风险难测。父亲若真想为宋家寻一条长久、稳妥的依靠之路,何不换一个思路?” 宋文墨看着一脸郑重的宋念云,眉头紧锁: “换一个思路?你又能有什么思路?” “女儿不才,愿为宋家另辟蹊径。”宋念云抬起头,目光灼灼,“父亲可知道,如今朝廷正在恢复女子科举制度?” “女儿打听到,清晖书院三日后将开始招收女学生,通过考核者,不仅能入学读书,将来更能如男子般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女子科考并非空穴来风。 大晟朝开国帝君乃是一代女帝,故立朝之初便设有女子科考,旨在唯才是举。 只是数百年来,女子仍以相夫教子为正统归宿,加之科举之路本就艰难,能从中脱颖而出的女子堪称凤毛麟角。 到了五十年前,北冥烬的皇爷爷更是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为由,亲自颁布旨意,彻底废止了女子科考。 因此,尽管前世的宋念云惊才绝艳,满腹经纶,在那堵高墙之下,也从未有过施展的机会,所有的才华与抱负,最终都囿于深宫后院。 直到三年前,少年天子北冥烬初登大宝。 彼时,她还是他身边最亲近的女官,一次闲谈中,她曾望着宫墙外的天空,不无遗憾地感叹: “若是女子也能如男子般科举入仕,堂堂正正为官做宰,为民请命,该有多好。 那样,我或许就能真正成为陛下的臂助,而非仅仅打理衣食起居了。”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提,并未奢望能改变什么。 却没想到,那个少年竟将这话深深记在了心里。 在他逐渐掌握权柄,肃清反对势力后,所做的第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便是力排众议,决意重启尘封五十年的女子科考! 她死之前,这项新政已筹划得七七八八,连谕令各地书院、私塾酌情招收女学子,以为科举储备人才的章程都已拟妥,只待合适的时机颁布天下。 如今她重获新生,成为宋家旁支一商贾之女宋依白,在融合完宋依白的记忆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打听女子科举在她死后有没有重启。 没想到竟然真的让她打听到,北冥烬在她“死后”不久,便以雷霆手段颁布了重启女子科考的诏令,同时谕令各州郡择优设立女学,为科举储备人才。 而陵阳郡的清晖书院,便是首批获准招收女学生的书院之一。 这由她无心之言开启的道路,竟成了她绝境逢生,乃至重返京城的唯一捷径! 这不仅是摆脱眼前婚约困局的权宜之计,更是她前世未能实现的、立于朝堂之上施展抱负的梦想延续。 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次机会! “胡闹!” 宋文墨满腔期待瞬间化为乌有,他还以为女儿能说出什么通达的门路,没想到竟是这般异想天开! “亲自下场科考?你当那是你们小孩子过家家吗!” “且不说那女子科考是真是假,即便是真,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在族学里学的那几个字,读得那几本《女则》、《女训》,能争得过人家书香门第的小姐吗? 又能争得过那些寒窗苦读十几载甚至几十载的士子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的场景,斩钉截铁地堵死女儿想要他帮着走偏门的可能: “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指望为父会掏银子去打点!” “那种地方,你进去了!就是在糟蹋银钱!” “你还是乖乖地在家中待嫁吧……就算是陈允礼不合适,为父还是会为你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总好过你去那书院里抛头露面,最后落得个名节有损、进退两难的下场!” 宋念云静静听着父亲的斥责,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待宋文墨说完,她才缓缓开口:“父亲误会了。” “女儿从未想过要让父亲花钱打点。”她目光清亮如洗,“女儿只是想请父亲给一个机会——一个凭自己本事争取的机会。” 宋文墨皱眉:“什么机会?” “清晖书院三日后公开招考,不论出身,只问才学。女儿只求父亲允我前去应试。” “你若考不上呢?”宋文墨冷冷问道。 “若考不上,女儿心甘情愿听从父亲安排,就算您还让我嫁给陈允礼那等人家,女儿也绝无二话。” “但若侥幸的中,还请父亲帮女儿出清晖书院的一切费用!并给女儿三年时间,女儿必中秀才,若是不中,女儿的婚事儿也但凭父亲做主!” 第一卷 第7章 梦回前世 姜氏一听这话,慌忙拉住女儿的手:“依白,这话可不敢乱说!你的婚事怎能让你父亲做主?” 宋文墨是什么样的人姜氏再清楚不过。 女儿在他心目中就是攀附权贵的工具,要是让他做主女儿的婚事儿,指不定二女儿也要步了大女儿的后尘。 至于清晖书院——姜氏暗自叹息。 家中那两个庶子,虽说学问平平,可到底也是正经读过几年书的。 就连他们,都是老爷花了大把银子才送进去的。 依白这孩子,肚子里只有那么点墨水,如何考得上那等地方? 宋念云知道姜氏是真的关心自己,她轻轻回握母亲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按了按,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而后,她抬眸看向宋文墨,静静等待着他的决断。 她笃定,这个条件,宋文墨一定会答应。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原身宋依白不过是个在族学里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女则》《女训》的寻常闺秀。 她的学识有限,是断然考不上以严格著称的清晖书院的…… 这一点,宋文墨心中再清楚不过。 应下这个赌约,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她考不上,她便得遵守承诺,届时无论宋文墨再将她许配给谁,她都不得再闹,宋文墨自然能省去许多麻烦。 这笔买卖,在他眼中,稳赚不赔。 果然,宋文墨只是稍加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他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语气却故作宽和: “既然你执意要试,为父便成全你。三日后,你去应试。若考不上……” “女儿任凭父亲安排婚事,绝无怨言。”宋念云应声接道,语气平静无波。 “好!” 宋文墨一锤定音, “若你考上了,为父便依你,承担你在书院的一切费用,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若中不了秀才,你的婚事依旧由为父做主。” “谢父亲成全。”宋念云深深一拜。 待宋文墨负手离去,姜氏急得直跺脚: “依白,你糊涂啊!你爹安的什么心,你还看不出来吗?他这是铁了心要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宋念云扶着母亲在凳子上坐下,温声道: “娘,您放心。女儿既然敢立下这个赌约,自然有把握。” “你有什么把握?” 姜氏急得眼圈发红, “你那两个庶兄尚且要靠银子开路,你……” “娘!” 不等姜氏说完,宋念云就打断道: “您可还记得,女儿缠绵病榻那几个月,除了您日日过来喂药擦身,其他人可曾来过?”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父亲只派人送过两回补品,两位姨娘更是避之不及。 就连…就连女儿心仪之人,也生怕过了病气,从未踏足屋门半步。” 姜氏闻言,眼眶又红了。 她怎会忘记那些日子? 女儿终日以泪洗面,原本明亮的眼眸总是红肿着,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那时以为自己的女儿活不下来了,没想到数日前,竟然奇迹般地康复了! “那时女儿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忽然想明白了……” 宋念云握住母亲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这世上除了娘亲,谁也靠不住。若想不被当作棋子随意摆布,唯有自己立起来。” 她迎上母亲疑惑的目光,继续道: “正是那时,女儿偶然听丫鬟说起朝廷可能重启女子科考的风声。 女儿想着,既然男人靠不住,亲人靠不住,何不靠自己搏一把? 于是便悄悄让丫鬟寻了些经史子集,趁着夜深人静时强撑着研读…… 现在女儿的学识已经今非昔比了……”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 原主确实在病中备受冷落,终日泪眼朦胧; 也在实在无聊时,让丫鬟寻些经史子集来看,原因自不是因为她说得那般,而是为了不让陈允礼嫌弃她。 只是那时她缠绵病榻,精神不济,读不了几行字便头晕眼花,真正读进去的少之又少。 如今这份破釜沉舟的勇气与突然显露的才学,倒是方便她归因于那段无人知晓的、在病榻上偷偷“苦读”的时光了。 姜氏听到宋念云这般说,才知道女儿为何突然间性情大变,又为何执意要退亲,原来是她彻底心灰意冷了…… 她将宋念云轻轻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傻孩子,你受苦了……” “你想去学院就去吧!你放心就算你考不上清晖书院,娘也不会让你爹将你随便嫁人的!我们依白,要是想嫁人,定是要嫁个自己中意的……” 宋念云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眼眶微微发热。 这样毫无保留的疼爱,是她前世从未体会过的。 “娘放心,“她轻声说,“女儿定会考上。“ 姜氏拭去眼角的泪,看着女儿的神情,终于点了点头。 她自是不相信自家女儿能考上清晖书院,她出身书香门第,自是知道读书的不容易,若是刻苦几个月,就能考上清晖书院,宋家的两个庶子也就不至于花那么多银子,买进去了。 不过,就算女儿考不上也没关系,她已经做好了为女儿托底的准备了…… 宋念云又在姜氏地房中呆了一会儿,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宋念云跟着姜氏吃了些饭,就回到自己的院子睡觉去了。 她做梦了…… 又梦回了那一天。 汉白玉的石阶上溅满了暗红的血迹,昔日庄严的殿宇前,横七竖八倒伏着侍卫和宫人的尸体。 粗糙的绳索勒进了腕间的皮肉,火辣辣地疼。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脖颈的动脉,激得她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视线所及,是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心,那个她倾尽所有去辅佐、去爱慕的少年天子——北冥烬,就站在那里。 他身上的明黄龙袍早已染满尘污与暗褐色的血渍,束发的金冠有些歪斜,几缕墨发垂落额前,衬得他俊美的脸上那双眸子愈发黑得骇人。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刚刚到手、象征无上权力的锦盒,盒身雕刻的龙纹在晦暗天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陛下!交出玉玺!否则立刻杀了宋女官!” 挟持她的叛军头目,是太后麾下的一员悍将,正面目狰狞地厉声喝道,手中的刀又逼近了一分,颈侧传来细微的刺痛,想必是破了皮。 北冥烬的目光猛地射向她,那眼神复杂得让她瞬间心碎。 有痛惜,有不忍,有瞬间闪过的慌乱,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帝王的、权衡利弊的冰冷。 他嘴唇紧紧抿着,握着玉玺盒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泛出森然的青白色。 他没有动。 甚至连一句“放了她”都没有说…… 那一刻,宋念云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凉透了。 她想起他曾在烛火摇曳的书房里,于她掌心一笔一画郑重写下“江山为聘”; 想起月下庭院中,他情动时那带着生涩却滚烫灼人的初吻; 想起无数个日夜,她为他挡去明枪暗箭,替他背负莫须有的责难,陪他熬过太后掣肘、权臣轻视的最艰难的失势岁月…… 宫中上下,谁不说她是未来皇后的不二人选,连他自己,也曾无数次告诉她,她会是他的皇后,是他北冥烬唯一的女人。 原来,在真正的江山权柄面前,那些耳鬓厮磨的承诺与十年相伴的情意,竟轻飘飘如同草芥,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就在她心死如灰,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碎裂声响之际,叛军阵营后方一阵骚动,另一伙人推搡着一个身影过来。 是江铃月,手握二十万镇北军的战神侯爷——江修染的亲妹。 第一卷 第8章 北冥烬,你可曾想过我也会死? 江铃月似乎经历了一番苦战,手臂受了伤,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嘴角带着干涸的血痕,但那双眼睛,依旧倔强明亮,如同雪原上的鹰,即便身处劣势,也不减半分锐气。 “陛下!” 叛军头目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诈与得意,架在宋念云脖子上的刀未松,另一只手却示意手下将刀锋同样抵住了江铃月的咽喉,声音带着戏谑的狞笑, “看来这位江女将在您心中的分量比您的红颜知己重啊! 也是,江修染的妹妹,自然金贵! 好啊!那就让臣看看,是这传国玉玺重要,还是这位巾帼英雄的命重要!” “我数三声,不交玉玺,先杀她!” “一!” 北冥烬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几乎是本能的、死死盯在了江铃月身上,尤其是她颈间那抹寒光。 那是宋念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一种近乎恐慌的、毫不掩饰的紧张与关切,甚至带着一丝……害怕。 “二!” “住手!” 北冥烬猛地暴喝出声,那声音嘶哑破裂。 随着话音落,他将那个刚刚还紧握不肯为她放弃的锦盒,奋力掷向了叛军头目的方向! “拿去!放了她!” 锦盒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和她脖颈上的血线一起急速坠落。 那个叛军头目为了去接传国玉玺,那手中的大刀猛地一撤,锋利的刀刃瞬间在她脖颈划开一道深长的血口!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襟。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看见北冥烬愣愣地看着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一抹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是后悔吗? 是不敢相信那么强大、那么狡猾的她,竟然真的会死吗? 可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宋念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静谧而安宁。 没有血腥气,没有厮杀的喧嚣,没有……那个让她痛彻心扉的人。 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脖颈。 肌肤光滑,没有任何伤痕。 可那份被利刃割开的剧痛,和被至爱之人毫不犹豫舍弃的绝望,却如同最深的梦魇,烙印在灵魂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 她坐起身,拥着薄被,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桃花上,眼神却穿透了花影,望向了遥不可及的京都方向。 北冥烬。 你在选择让江铃月活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也会死? 还是你觉得,我宋念云总能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绝处逢生,继续做你最得用、最不会背叛的棋子? 人说帝王最是无情,以前不信,如今……算是刻骨铭心了。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残存的软弱和痛楚都被压下,只剩下看透一些虚妄的淡然。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守在任何人的身边了,她要为自己而活…… 她要变得强大,手握实权,那样,才能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攥在自己掌心。 才能……让那些曾轻贱她、舍弃她的人,再也无法左右她分毫。 就算他……也不行! “宋壮壮!” 宋念云喊了一声。 “哎!小姐你醒了?有啥吩咐?”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几乎是“撞”了进来。 来人名唤宋壮壮,是宋依白的贴身侍女。 这名字取得名副其实。 她生得虎背熊腰,个头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出半头,往屋里一站,连光线都暗了三分。 面容也生得粗糙,甚至因着汗毛浓重,唇周竟隐约可见一圈青黑的胡茬。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样貌,却是原主宋依白最信任依赖的婢女。 原因无他,原身那般怯懦如小白兔的性子,在这深宅大院中,自然需要一个足够强大、能震慑宵小的护卫。 宋壮壮往她身后一站,就是底气。 “没什么,有些口渴,帮我倒点水来……” 宋壮壮一听,立刻转身去倒水。 她动作看着笨重,实则麻利得很…… “小姐,水。” 她递过茶杯,眉头却皱得紧紧的,脸上满是愤愤不平, “小姐,别院的蝶儿刚刚来过了,她说陈家人四处说您坏话!” 宋念云接过水,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抬眼: “哦?说什么了?” “那陈家老婆子!” 宋壮壮气的拳头都攥紧了,嗓门不自觉拔高, “她、她就在咱们别院外头那条街上,逢人就说! 说小姐您骄纵跋扈,目无尊长,还说您……” 她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脸都憋红了。 “还说我什么?”宋念云语气依旧平静。 “还说您……说您都是她儿子的人了,还整日闹着退婚。 退了婚谁还敢要您?” 她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壶盖都跳了起来: “那老虔婆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您病中她儿子去探望时,您就、就勾着他……勾着他……” 宋壮壮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宋念云听懂了。 前世在宫中,无论多么恶毒的构陷她都见过。 可这般下作肮脏的污蔑,还是恶心到她了! “小姐!” 宋壮壮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这话传出去可怎么得了!您以后还怎么嫁人?要不我现在就去撕了她的嘴!”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冲,那架势活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 “站住。” 宋念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绊住了宋壮壮的脚步。 “替本小姐更衣。” 宋念云缓缓起身,指尖轻抚过衣袖的褶皱,眼底寒芒乍现, “有些账,是时候亲自去清算了。” 第一卷 第9章 可是来给我陈家道歉的? 西城别院,在陵阳郡城西,是宋父去年送给原身的生辰礼。 说是生辰礼,其实是给原身和陈允礼准备的婚房。 原身和陈允礼定亲后,就将陈家人都接了过来…… 目的就是想给未来公婆留个好印象,也能让陈允礼住得舒适些,安心备考。 但是陈家人却并未感念原身的体贴,反而将这视为理所当然。 刘氏更是摆足了未来官家老夫人的架子,对别院里的下人呼来喝去,稍有不顺便横加指责,甚至打骂。 宋念云主仆二人到时,刘氏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让两个小丫鬟,一个捶腿一个捏肩,自己则拿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品着。 见宋念云进来,她只掀了掀眼皮,语气不咸不淡: “哟,依白来了。可是知错了?来我们陈家道歉的?“ 宋念云闻言,脚步微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陈家? 她宋念云的院子,什么时候成了陈家的了? 只是她懒得和这个不讲理的老太婆多费口舌,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目光扫向那两个捶腿捏肩的丫鬟: “日后不必再伺候陈家人,他们不再是你们的主子!都下去吧!” 那两个丫鬟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们早就受够了刘氏的挑剔与刻薄。 只是碍于小姐对陈家的看重,才一直忍耐。 此刻听到宋念云的吩咐,如蒙大赦,连忙屈膝行礼,退到了一边。 刘氏正享受着丫鬟的服侍,骤然落了空,又听得宋念云这番话,顿时愣住了。 她先是愕然,随即迅速被一股怒气取代。 她从石凳上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翻了桌上的点心盘子。 那双吊梢眼瞪的溜圆,指着宋念云的鼻子尖声道: “宋依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来道歉的?” 宋念云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径自朝着正厅走去。 刘氏被她这彻底无视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追上前几步,声音愈发尖厉: “站住!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们不再是她们的主子了?” 宋念云脚步不停,只冷冷丢下一句:“壮壮,把陈家人全都喊过来!” “是!小姐!” 宋壮壮声如洪钟,虎目圆睁,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她早就看这些鸠占鹊巢的陈家人不顺眼了,今日总算能替小姐出口恶气! 刘氏见宋念云不仅不理会自己,还喊人将自家人都带到正厅,顿时慌了神,难不成她真的是来退亲的?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能和我儿子退亲。” 宋念云恍若未闻,径直走入正厅,在上首主位安然坐下,立刻有机灵的丫鬟奉上热茶。 她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叶,姿态从容,根本不管刘氏的聒噪…… 很快,宋壮壮便带着陈允礼、陈老根和陈家小妹陈春花匆匆赶来。 陈允礼一身月白色长衫,仍旧是一副清雅如竹的模样。 刘氏看到陈允礼来了,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扑过去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 “我的儿啊!你可算来了!你快瞅瞅她!这还没过门呢,就敢把我使唤的丫头撵走,还说俺们不是主子了! 你还不快说道说道她! 这般厉害不知礼,往后真进了咱陈家门,俺这老婆子还不得看她脸色过活,受她的腌臜气啊!” 陈允礼看向宋念云,虽没说话,但眉头却皱了起来…… 陈老根听到自家老婆子这样说,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宋家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来道歉的?” 刚刚有小厮到他的院子里找他,说是他家小姐让他去正厅。 他本以为宋念云是为了早上的事情来道歉的,没想到竟是这般阵仗。 “道歉?我有何过错需要道歉呢?” 宋念云嘴角扬起嘲弄的笑容。 “你!”陈老根还想说什么,却被陈春花拉住了手腕…… 她对着陈老根摇了摇头,陈老根虽仍面带怒色,却也没再开口。 只“哼”了一声,坐在了椅子上。 陈春花缓步走到宋念云的身边,脸上堆起一个略显刻意的甜笑, “依白姐姐,早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是我爹娘唐突了。 你不知道,他们回家后,我和我哥好好地说了他们一顿。 他们也知道自己错了,你放心,往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依白姐姐,你不能因为我爹娘的过错,就放弃和我哥的感情啊!” 她边说着,边亲昵地想去挽宋念云的手臂,却被宋念云不着痕迹地避开。 “陈姑娘,你我非亲非故,这声‘姐姐’,我担不起。” 陈春花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 “依白姐姐,你……”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宋念云却不给她继续演戏的机会,她的目光落在站在一旁,始终不语的陈允礼身上。 “陈允礼!” “我来,是通知你,这门亲事,到此为止。” “请你们陈家人,今日内,搬出我的宅子!” “记住,我宋家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准带走!” 陈允礼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紧,那方寸布料被他捏得发皱。 他本以为宋念云说退亲,不过是因为他们陈家狮子大开口,惹她不快了。 宋父和她分析一下利弊,她就能转过弯来。 带着银子和他道歉。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来退亲的…… “依白,”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哄道:“可是早上我爹娘说的话,让你生气了? 若是为此,我代他们向你赔个不是。” 他朝前迈了几步,来到宋念云的跟前,直视着宋念云的眼睛: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你要恼要怨,冲我来便是。” “何苦说退亲这样的重话,伤了你我的情谊……” 宋念云抬眸,对上陈允礼故作深情的目光。 若是原身,此刻定不会在为难他了! 可此刻的宋念云只是静静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嘲弄。 “陈允礼,”宋念云忽然笑了,“你累不累?” 那笑声很轻,却让陈允礼脊背陡然僵直。 “骨子里瞧不起商贾,偏要耐着性子同我周旋; 心里算计着宋家的银子,面上还要假清高。” 她站起身,裙裾拂过椅面,“你这副模样,我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陈允礼脸上那层温润的釉色终于裂开细纹。 “依白,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待你之心……” “省省吧。” 宋念云截断他的话,目光扫过厅堂里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今日我来,不是听你假情假意的。” “我是来取回我的东西的……” 第一卷 第10章 自己脱下来,还是让下人扒下来? 宋念云目光转向刘氏手腕上那只绞丝麻花金镯子,那是原身上月才送给未来“婆婆”的寿礼。 “既然亲事将退,往日我所赠之物,于情于理都该归还。 这对镯子,还请您自行取下,也全了彼此最后一丝体面。” 宋念云看着刘氏的手腕,语气淡淡的。 刘氏听宋念云要收回自己的大金镯子,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腕上的金镯子,扯着嗓子喊: “退亲?谁说要退亲了?你爹知道你来这里闹吗?”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退亲了,这镯子也是你送我的!送我的就是我的了,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不管我爹同意不同意,这亲事儿我都是要退掉的!” “至于这金镯子……” 宋念云抚了抚衣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送的是未来婆母,如今亲事作罢,你与我宋家再无瓜葛,自然没有白拿我宋家财物的道理。 您说对吗?” 刘氏一听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她非但没取镯子,反而把手腕藏到身后,脖子一梗, “我呸!什么白拿不白拿!这分明是你上赶着孝敬我的!现在想反悔?门儿都没有!”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拍打着地面,竟是耍起了无赖: “哎呦喂!没天理了啊!大家快来看看啊!宋家大小姐这个不孝顺的,要逼死未来婆母了!” 她一边干嚎,一边偷偷抬起眼皮打量宋念云的脸色,见她不为所动,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 “我告诉你!这镯子到了我手上,那就是我的命!你想要回去?不可能!” 她死死攥着腕上的金镯,一副要与镯子共存亡的架势,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蛮横与贪婪。 宋念云看着刘氏在地上撒泼,如同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拙劣戏码。 壮壮——” “小姐!”宋壮壮兴奋上前。 “将陈夫人手上的镯子取下。” “还有……” 她略一停顿,目光缓缓扫过一旁脸色煞白的陈春花,以及强作镇定的陈老根。 “陈姑娘发间那支碧玉簪,陈老爷腰间那块玉佩……” “还有陈公子……” 宋念云在陈允礼的身上溜了一圈,发现他身上还真有不少原身送的好东西,她勾唇,命令道: “总之……只要是宋家的东西,都一并收回。” “是!” 宋壮壮心领神会,对着下人们使了个眼色。 两个婆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刘氏。 刘氏杀猪般嚎叫起来,双腿乱蹬,金镯在挣扎中硌得她生疼。 “反了!反了!我儿是案首!日后是要做大官的!你们这些贱婢敢动我……” 话音未落,一个婆子已利落地从刘氏的手腕上取回手镯,交给了宋念云…… 刘氏眼睁睁看着金镯子被宋念云攥在手里把玩,那抹晃眼的金光像剜心的刀子, “我的镯子!那是我的金镯子啊!你们这群强盗!抢东西啦!没王法啦!” 她被两个婆子死死架着,胳膊拧在身后。 婆子们用了十足的力气拽着她的胳膊,她感觉肉被抓得生疼,可这点疼哪里比得上心疼? 那是足金的绞丝镯,沉甸甸的,戴在手上走出去多少人羡慕,是她在陈家村体面的依仗! 如今就这么被硬生生夺走,她怎么能甘心! “宋依白!你个黑心肝的小娼妇!” 刘氏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原本还算周正的脸因为暴怒扭曲的狰狞, “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要,你宋家要不要脸!” 她一边骂,一边拼命扭动身体,脚底下乱踢,把地上的尘土踹得飞扬,发髻散了,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活像个疯癫的老乞婆。 宋念云却根本懒得搭理她,只是看着丫鬟和小厮们走向陈家另外三个人。 陈春花吓得连连后退,却被身后的绣凳绊住,整个人跌坐在地。 她慌忙伸手去拔簪子,想藏起来。 可越是心急,越是拔不下来。 陈春花边后退,边看着宋念云一脸的委屈。 “依白姐姐,我知道你是早上的事情生气了!可我和哥哥已经说过爹娘了,我爹娘也已经知道错了! 你怎么能因为我爹娘这么一点小错,就这样对我们?” “……我哥哥他心里该多难过啊……” 陈春花知道原身很喜欢自家哥哥,企图用陈允礼来软化宋念云的态度。 可是宋念云怎么可能会对她手下留情…… 陈春花却不知道宋依白早就换了芯子…… 她眼眶红红地继续哀求: “依白姐姐,我爹娘不懂事,可那支碧玉簪是你亲手为我插上的,你说我戴着好看……” “求你了,别收回去好不好? 我以后再也不会让爹娘惹你生气了,我一定好好劝他们……” 宋念云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底的淡漠没有丝毫动摇。 她缓缓开口, “陈姑娘,我送你簪子,是因为觉得你是我未来的小姑子,但是现在,我们两家就要退亲了! 你拿着我这样贵重的礼物也不合适,你还是归还吧!” 那玉簪子是陈春花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她实在是不想还回去,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陈老根打断。 “宋家丫头,你口口声声说退亲!谁准许你退亲了?” “婚姻大事,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做主的?” 宋念云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慢悠悠地反问: “陈老爷,婚姻大事我能不能做主,暂且另说。 但我送出的东西,我想收回来,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吧?” 话音落定,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缓缓扫过陈家四人身上的绫罗绸缎。 她挑了挑眉,继续道:“哦,差点忘了——你们身上穿的这些体面衣裳,也是花我的银子置办的。” “这么说来,也该……留下才是……”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皱着看着她,一声不吭的陈允礼,勾唇: “是你们自己识趣脱下来,还是要我让人动手,给你们扒下来?” 第一卷 第11章 中衣,算赏你的了 刘氏第一个炸了毛,她死死护住自己的衣裳,尖声叫道: “反了!反了!你个黑了心肝的小贱人!” “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 “等我儿做了大官,砍了你们的脑袋……” 陈春花也吓得花容失色,带着哭腔喊道:“依白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陈老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念云,嘴唇哆嗦着: “毒妇!真是毒妇!允礼,你一个大男人,就看着你媳妇欺负你爹娘?” 陈允礼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他脸色铁青,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显然是被眼前的闹剧和宋念云的突然发难气得不轻。 “宋依白,你当真要做得如此绝情?半点颜面都不留?” “留了呀,怎么没留?” 宋念云闻言,眉毛微微一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不是给了你们选择?是自己识趣脱?还是劳烦我的下人动手帮你们脱吗?” 她顿了顿,目光慢悠悠扫过陈允礼紧绷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施舍感: “更何况,我也没让你们脱得精光啊!” “不过是把外头的锦缎外袍褪了罢了,里衣不还好好给你们留着?” 说到这里,她起身,缓步走进陈允礼的身边,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 “你可要知道,便是这留着的里衣,也是从前你们踮着脚都不敢肖想的好料子,算给足了你面子了。” “不要不知足,否则……” 宋念云说到这里,没有在继续说下去,但陈允礼听明白了。 她是在提醒他,他此刻身上仅存的“体面”,包括那身质地尚可的里衣,都是仰仗宋家的施舍,若他再不知进退,她随时可以连这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彻底撕下……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被羞辱的万分之一。 他引以为傲的案首功名,他苦心经营的清高形象,在宋念云这毫不留情的碾压下,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周围下人们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得他肌肤生疼。 他仿佛能听到那些无声的嘲笑: 看啊,这就是那个号称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没有宋家的帮衬,他陈允礼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刘氏还在不依不饶地哭嚎咒骂,陈春花嘤嘤啜泣,陈老根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有力的反驳。 更衬得站在中央,神色平静无波的宋念云,如同看戏一般。 不能再闹下去了。 再闹下去,他陈允礼仅存的那点读书人的体面,就要被自家人和这个狠心的女人彻底撕碎,踩进泥里了! 一股巨大的、羞愤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不能,绝不能在这个地方待了。 “……脱。” 这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干涩嘶哑。 “什么?”刘氏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陈允礼猛地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自己的父母和妹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厉色: “我让你们脱下来!听不懂吗?把不属于我们的东西,还给人家!”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青筋暴起,那模样竟有几分骇人。 陈老根被他吼得一哆嗦,刘氏的干嚎也卡在了喉咙里,陈春花更是吓得忘了哭。 “允、允礼……”刘氏还想说什么。 “脱!” 陈允礼再次暴喝,眼神狠厉地像要杀人, “难道真要等着别人来扒吗?你们还想丢人现眼到什么地步!” 他率先动手,颤抖着手指,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月白色长衫的扣子,动作僵硬却又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 长衫被狠狠摔在地上,仿佛要摔掉所有附着其上的耻辱。 陈老根看着儿子的动作,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颓然地低下头,也开始慢吞吞地解自己的外袍。 刘氏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儿子都屈服了,她再撒泼打滚也是徒劳,只会更丢人。 她心疼得滴血,一边哭一边骂,却也不得不松开了死死护着衣襟的手,磨磨蹭蹭地开始解那件绛紫色缠枝纹褙子的盘扣。 陈春花更是羞愤欲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她身上穿的是一身水绿色的软烟罗裙衫,轻薄飘逸,是她往日最爱惜、最能在小姐妹面前炫耀的行头。 此刻,她却要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自己动手脱下。 她手指颤抖,解衣带的动作慢得不能再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片刻,刚才还穿着光鲜亮丽的陈家四人,此刻只剩下了里面的素色中衣,显得格外狼狈。 陈允礼挺直了脊梁站在厅堂中央,任由四周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将他刺穿。 “现在,你满意了?”他问,声音冷得像是数九寒天的冰。 宋念云唇角微扬,目光在他身上那件青色中衣停留片刻,慢条斯理地拖长了语调: “不是很满意。毕竟……” 她故意顿了顿, “你这身中衣,也是用我的银子买的。” 眼见陈允礼额角青筋暴起,她才悠悠接道: “不过,看在我们曾定亲的份上——” “这件中衣,就当我赏你的了。” “你——!” 陈允礼浑身剧颤,那个“赏”字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尊严上。 他再也无法在这令人窒息的大厅多待一刻,猛地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允礼!”陈老根痛心疾首地喊道。 陈允礼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那决绝的背影仿佛要与这里的一切彻底割裂,每一步都踏着破碎的尊严…… 刘氏见疼爱的儿子被羞辱成了这样,顿时急怒攻心,张牙舞爪地扑向宋念云: “你个黑了心肝的小贱人!我跟你拼了!“ 宋壮壮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架住刘氏。 两个粗使婆子也立刻反应过来,一左一右将刘氏死死按住。 刘氏无法靠近宋念云,只能对着她破口大骂,又一阵疯狂输出…… 陈老根见发妻被这般粗鲁对待,气得浑身发抖。 他死死攥着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第一卷 第12章 被污清白 陈老根想上去打宋念云,可是宋念云身边站着丫鬟小厮一大堆,尤其她身边的那个丫鬟,生得跟个大狗熊似的,看着就吓人…… 他贸然上去,也只会吃亏。 于是只能站在原地,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娘!“ 陈春花尖叫一声扑到刘氏身边,她撕扯着婆子的手,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她转而扑向宋念云,却在触及对方冰冷目光时猛地刹住脚步。 “依白姐姐,你把事情做得这样绝……日后……日后,你会后悔的!” “呵!放心,我不会后悔!” 宋念云轻轻吹开茶盏中氤氲的热气,瞟了陈春花一眼,站起身。 “倒是你们,” 宋念云的目光扫过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陈家人…… “该好好想想,离了我宋家的银子支持,你们那位‘未来的官老爷’,还能不能安心备考,又能走多远呢?” 陈家人被宋念云的话戳中痛处,顿时陷入死寂。 刘氏瘫坐在地,终于意识到没了宋家银钱支撑,儿子的仕途恐怕寸步难行。 她嘴唇哆嗦着,再骂不出一句话。 陈老根脸色灰败,佝偻着背,看着地上那件绸缎外袍,愣了神儿…… 陈春花咬着唇,怨恨又绝望地瞪着宋念云。 她比谁都清楚,没了宋家资助,哥哥的科举路难如登天,不说别的,就是笔墨纸砚和那些昂贵的书籍,他们家都供不起…… 宋念云满意地看着陈家人的反应,然后转身对宋壮壮及一众下人吩咐: “盯着他们收拾自己的东西,但凡带有一丝一毫不属于他们的,都给我扣下。” “是!姑娘!” 宋壮壮响亮地应道,其他仆役也纷纷躬身领命。 宋念云微微颔首,不再理会陈家人,她挺直脊背,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正厅。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陈家人抱着自己初来时的破旧包裹,被宋家下人“请”出了西城别院。 刘氏死死扒着门框不肯松手,哭天抢地:“我不走!这是我儿的宅子!” 两个粗使婆子毫不客气地掰开她的手指,将她往外一推。 刘氏踉跄几步,摔在门外的青石板上,那身来时穿的粗布衣裳沾满了尘土。 陈老根颓然地抱着包袱,看着朱红大门在眼前“砰”地关上,仿佛将他们与过去的富贵生活彻底隔绝。 陈春花扶起母亲,回头望着气派的宅院,眼中满是怨毒。 她咬着牙低语:“娘,别哭了!我哥一定会高中的,到时候今日的屈辱,一定要让宋念云也尝尝……” 刘氏一听这话,也不哭了。 她看向宋宅大门,眼中燃起怨毒的火焰, “对!等我儿金榜题名,定要叫那贱人后悔今日做的一切!” 陈老根望着紧闭的朱门良久,终于哑声开口:“先回村吧。” 刘氏虽不甘心,但是也知道就算自己再闹,她也进不去那个富贵窝了,于是只能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染上的尘土。 此时已经有不少路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远远地围观看热闹,对着他们一家指指点点。 刘氏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又开始大声哭嚎起来。 “大家快来看看啊!还没过门的媳妇就这样欺负公婆和小姑子啊!”她拍着大腿,声音凄厉, “我们陈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恶毒的媳妇! 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刻意扯着那件沾了尘土的里衣,展示自己的“落魄”。 陈春花见状,也立刻会意,跟着掩面哭泣,一副受尽欺凌的模样。 陈老根虽觉丢人,但想到宋念云的绝情,也闷着头不吭声,默认了妻女的行为。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骚动。 有人面露同情,低声议论: “这宋家小姐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这般厉害?” “婆媳不和常见,可这还没过门怎么就闹成这样……” “不管因为什么,也不能这样对自己的未来婆母啊!简直不孝!” “……” 刘氏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心中暗喜,哭嚎得更加起劲: “我苦命地儿啊!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中了案首,却被人这般作践!” 她捶胸顿足,唾沫横飞, “那宋依白早就跟我儿有了夫妻之实,如今见我们陈家清贫,就想翻脸不认账,攀附更高的枝头去了! 这是欺负我们一家无权无势啊!”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一出,围观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天呐!竟有这种事?” “若是真的,那宋家小姐也太不检点了!” “我就说嘛,无缘无故怎么会退婚,原来是这样……” “陈家这小子真是倒了血霉了!” 宋念云见陈家人被赶了出去,就想回家了。 刚打开大门,就听见了这些污言秽语。 她脚步一顿,脸色瞬间冷若冰霜。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刘氏见她出来,先是一惊,随即更加卖力地哭嚎: “大家看看!就是她!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出来了!” 宋念云不怒反笑,缓步上前,在离刘氏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她的目光如淬寒冰,缓缓扫过在场众人。 “刘氏,”她声音清冷,“你方才说,我与你儿子有了夫妻之实?” “没错!就是你!” 刘氏扬着下巴,声音尖厉,眼底却闪过一丝得色。 她深知,这等污人清白的闲话,从来就不需要真凭实据。 风言风语如同瘟疫,一旦传开,任你宋依白如何冰清玉洁,也休想再攀别的高枝。 最终,只能乖乖地烂在她家的锅里,嫁给她儿子。 宋念云闻言,不怒反笑。 “好,很好。” 宋念云轻轻抚掌,眸光锐利如刀,一步步逼近刘氏, “你可知,你方才这番话,不仅是在污我清白,更是在将你的宝贝儿子,往死路上推?” 刘氏被她眼中的冷意慑住,梗着脖子强撑: “你、你少吓唬人!我什么时候污你清白了?分明是你自己不检点!” “吓唬你?” 宋念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我便与你分说分说……” 第一卷 第13章 你这是在用你儿子的命和前程,来污我名声啊 “按《大晟律》,凡男女私相授受,未婚苟合,即便女子自愿,男女双方也要各杖八十!” 宋念云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 “八十杖!有多少人能挺过去?陈公子一介文弱书生恐怕打不完这八十杖,就得一命呜呼了吧!” 她这话一落,刘氏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转为惊惧。 陈老根更是踉跄一步。 陈春花则脸色惨白如纸,他哥可不能出事儿,她未来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可是全靠她哥的! 宋念云满意的看着三人的反应,继续说道: “这还不止!陈允礼身负案首功名,乃读书种子,朝廷要的是品行端方的官员,不是德行有亏的浪荡子! 若坐实此等污行,按律,必先革除功名,再行杖责!” 她一字一顿,声彻长街: “也就是说,你那‘未来的官老爷’儿子,还没踏上仕途,就会先变成一个被夺去功名、永绝科场的白丁! 然后,再被拉去受那八十杀威棒! 刘氏,你这是在用你儿子的命和前程,来污我名声啊!” “不…你胡说!你吓唬我!” 刘氏彻底慌了神,声音尖厉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她只想逼宋念云就范,哪里想过会引来如此可怕的后果! “吓唬你?”宋念云冷笑一声,“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稍后去打听!现在我在问你!你说我和你儿子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请问何时何地?” “就是……” 刘氏被问得支支吾吾,她不懂律法,无法知道宋念云说的真假。 要是她承认她是在污蔑,那她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可要是不认……万一那贱人说的律法是真的,她的宝贝儿子岂不是…… 陈老根可不管真假,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会允许儿子出任何事情! 他上前,一脚踹在刘氏的身上,“你这个傻婆娘!还不给我说实话!你是非要害死允礼才甘心吗?” 刘氏被踹得一个趔趄,疼得“哎哟”一声,看到丈夫赤红的双眼,再想到优秀的儿子,彻底怕了,那点撒泼的勇气烟消云散, “我……我糊涂啊!是我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诸位,刚刚的话都是我编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毁了宋依白的名声,让她臭了名声,嫁不出去,最后只能嫁给我家儿子!”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围观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指责声、鄙夷声如同潮水般涌向刘氏。 “天爷!竟有如此恶毒的婆娘!” “自己儿子是案首,竟还用这等下作手段!” “亏得我们方才还同情她,真是瞎了眼!” “这陈家也太不是东西了!” 刘氏被这铺天盖地的骂声臊得满脸通红,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陈老根更是觉得老脸丢尽,狠狠瞪了刘氏一眼,恨不得再补上两脚。 陈春花也吓得缩起了脖子,不敢抬头。 当然也有人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我说陈家老太太,你该不会是怕自己的儿子受罚,才临时改口的吧? 刚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会儿又全盘推翻,让我们怎么信你?” 这话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 “对啊!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怎么宋小姐一说律法,你就怂了?” “该不会是为了保儿子,才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揽吧?” “这事儿可真说不清了……” 刘氏一听急了,她现在是真怕了,可又没法证明自己刚才说的是假话,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 “不是……我真是瞎说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宋念云冷眼扫过嘈杂的人群,心知若任由此等污言秽语蔓延,不但她会清誉尽毁,更会断送科举之路。 她缓步上前,朝着围观的百姓盈盈一拜,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诸位乡亲父老,今日之事,大家有目共睹。刘氏先是信口雌黄污我清白,后又因惧怕律法而改口。 这般反复,诸位心生疑虑,我明白。” 她话音微顿,眼中泛起晶莹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其滑落: “古人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诸位或许只是随口议论,但于依白,而言,字字句句都可能是致命的刀刃。” 她再次深深一福,单薄的身子自有一种柔弱感: “依白别无他求,只愿诸位莫要轻信流言,莫要传播闲话。 给依白,也给天下所有可能被流言所伤的可怜人,留一条生路罢。”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带着压抑的哭腔,眼角绯红,却始终强撑着不失态。 这副隐忍委屈的模样,顿时让在场众人心生怜惜——世人总是更容易同情弱者。 果然,话音方落,便有妇人抹着眼泪道: “宋小姐受委屈了!” “这般知书达理的姑娘,怎会做出那等事!” “宋小姐说得对!咱们不能人云亦云!” “这陈家婆子太可恶了,差点逼死人家好好的姑娘!” “就是!咱们差点成了帮凶!” “以后可不能乱传闲话了!” “……” 舆论的风向,在这一刻彻底扭转。 宋念云闻言,对着围观的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多谢诸位乡亲体恤!” 这一滴泪,恰如其分地落下,既显脆弱又不失体统。 在众人的安慰声中,宋念云直起身子,用帕子轻轻拭去泪痕,再次行礼后,上了自家马车。 那微微颤抖的肩头,显得坚韧又可怜。 而陈家人则如同过街老鼠般,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唾骂声中仓皇逃离。 此时,宋念云正坐在回府的马车里,神情平静地整理着衣袖。 方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容淡定。 “小姐,你刚刚是在装哭?” 宋壮壮见宋念云收放自如的眼泪,惊呆了。 她怎么感觉自家小姐变了? 以前要是遇到这种事情,只会气得发抖,要么就是哭着跑开,哪里会像今天这样,三言两语就逼得那刘氏当众改口,还让围观的人都站到了她们这边? 宋念云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宋壮壮更觉惊奇了: “小姐,您什么时候懂得《大晟律》?还说得头头是道,把他们都唬住了!” 第一卷 第14章 今日之辱,我要你夜夜跪在榻前偿还 “上次让你帮我拿的那些书中有本《大晟律·户婚律》,在病中闲着无聊就翻看了几眼,正好记得这条律法!!” 宋壮壮并不认得字,原身在病中只是让她去宋家书房拿些书来看,她并不知道她看过什么书! “更何况,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并没有诓人!” “《大晟律·户婚律》确有明文,只是寻常百姓不常接触罢了。”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的街景,声音低沉了几分: “至于装哭……” “有时候,示弱比逞强更有力量。世人皆同情弱者,我既占理,何不利用这份同情,彻底止住这份流言?” 宋壮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自家小姐落水被救起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眼神更坚定,心思也更缜密,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不过她也没多想,宋壮壮就这样好,心思单纯又力大无穷。 这也是宋念云仍旧愿意留她在身边做贴身丫鬟的原因…… 要是换个聪慧的,她估计日夜相处,她的身份早就被识破了…… …… 陈家人走了一日的时间,终于看到了陈家村村口的那棵老槐树。 老槐树下,和往常般坐着一群农闲时聊闲天的村民。 三人一身狼狈,满面尘灰,脚步虚浮地出现在村口,立刻引起了树下村民的注意。 原本喧闹的闲聊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三人身上…… “哟,这不是老根叔一家吗?你们不是被宋家接去享福去了吗?咋弄成这副模样?” 一个平日里就爱嚼舌根的妇人看着三人狼狈的模样,笑呵呵地问。 刘氏觉得丢人极了,被未来儿媳妇赶出家门,这话要是说出去,还不得丢死人? 毕竟因为自家儿子是县试案首,又说了门好亲事儿,她在村里没少炫耀。 还说别看宋依白是大小姐,但是在她面前就和个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喘,以后嫁过来也得乖乖听她这个婆婆的话。 如今这情形,简直是把她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她扯着陈老根的袖子,想快步从人群边溜过去。 嘴里含糊道:“没……没啥,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一跤能摔成这样?” 另一个汉子嗤笑一声, “我看不像啊。 老根叔,你们咋又换回旧衣裳了?这模样该不会被宋家退亲了吧?” 那汉子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陈家人的脸通红。 他们一言不发,朝着村中走…… 这一下村民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被宋家撵回来了啊! 刘氏因为陈允礼,平常在村里眼高于顶,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性情高傲得很! 如今见她家倒霉,不少人心里都暗暗觉得痛快。 那长舌妇更是扬高了声音,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 “哎呦喂!还真被宋家撵回来了啊! 之前牛皮吹得震天响,说什么宋家小姐非她家允礼不嫁,说什么以后就是官家老太太了,合着都是自己个儿往脸上贴金呢!人家宋家根本就没瞧上他们!” “就是!瞧他们那灰头土脸的样儿,指定是上门去打秋风,被人给撵出来了!” “这下可现了大眼了!看刘氏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横着走!” 嘲讽议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陈家人背上,让他们脚步越走越快! 终于,三人进了自家那低矮的院门,“砰”的一声将门死死闩上,仿佛这样就能将全世界的嘲笑和鄙夷关在门外。 眼前这间久未住人的老屋,蛛网纵横交错,在从破窗漏进的微风中簌簌颤动。 屋内除了一张摇摇欲坠的破木桌和几把歪斜的长凳,便再无一物。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与西城别院里那雕梁画栋、熏香袅袅的富贵景象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刘氏颓然跌坐在落满灰尘的土炕上,粗糙的炕席硌得她生疼。 目光所及,家徒四壁,满目凄凉。 要是没有享受过在宋府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日子,这本也是正常。 可她享受过了,再回到这间破屋,就觉得悲从中来。 她嚎啕大哭:“呜呜呜……那个杀千刀的小贱人,怎么能如此对咱们!不过是和宋家要了些银钱,他们宋家那么有钱,怎么就不能给点……” 陈老根默默地放下包袱,蹲在门槛上,掏出旱烟杆,吧嗒吧嗒地吸着。 他看着院子里那棵干枯的老梨树,眼神空洞。 从前在宋家别院,他每日只需品茶赏花,如今却要重新面对这漏风的屋顶和荒芜的田地。 巨大的落差让他胸口发闷,那口憋着的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陈春花用破布巾掸着炕上的灰,动作带着明显的嫌弃。 想起在宋家时那柔软温暖的锦被云枕,眼眶瞬间也红了。 她咬紧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娘,别哭了!”她声音带着一丝尖锐, “等哥哥中了举人,咱们就能搬出这鬼地方!到时候,我要看着她宋依白跪在我们面前求饶!” 这话像是一剂强心针,刘氏止住了哭声,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对!对!我儿一定能中举!到时候……” 她幻想着儿子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官袍回来,将宋依白踩在脚下的场景,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可这虚假的希望,很快被现实的冰冷击碎。 夜幕降临,破旧的窗户挡不住春日里的寒风。 一家人挤在冰冷的土炕上,盖着散发着霉味的旧被,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和老鼠窸窣的动静,久久无法入睡。 曾经在宋家,他们睡的是暖炕软枕,闻的是熏香馥郁。 如今…… 刘氏翻来覆去,土炕硌得她浑身疼。 陈老根在黑暗中睁着眼,盘算着明日要去哪里借粮。 陈春花将脸埋在那硬邦邦的、带着异味的枕头里,无声地流泪。 陈允礼回来后,就在自己屋中读书,可是那漏风的窗户呼呼往里灌着冷风,吹得油灯的火苗摇曳不定。 他裹紧了身上那件补丁打着补丁的长衫,依旧觉得寒气刺骨。 桌上摊开的纸张,粗糙发黄,与他先前在宋家用的上等宣纸天差地别。 墨也是劣质的,带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下笔时总是不够流畅。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脑海里却不断闪现今日在宋家正厅的屈辱画面…… “啪!” 一滴浓黑的墨汁滴落在纸上,迅速晕开,污了一大片字迹。 陈允礼猛地将笔掷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 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不再受人轻贱。 可如今,没了宋家的银钱支撑,他连最基本的笔墨纸砚都成了问题,更遑论日后赶考的路费、打点……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这破屋里冰冷而带着霉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偏执的狠厉。 “宋依白……”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嚼碎在齿间, “你以为你不想嫁我就不用嫁了吗?我还偏要娶了你!” 陈允礼眼底翻涌着阴鸷的暗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定要你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地嫁入我陈家。” 他咬着牙,声音低沉而扭曲,“到那时,今日之辱,我要你夜夜跪在榻前偿还。” 第一卷 第15章 入学考试 三日后清晨,薄雾尚未散尽,位于凌云山的清晖书院门前已是人头攒动。 今日是书院一年一度招收新生的日子。 对于陵阳郡的读书人而言,清晖书院是附近郡县最大也是最有实力的书院。 书院的山长姓云,字青松,曾是朝中翰林院学士,致仕后回乡创办了这清晖书院。 云山长学识渊博,德高望重,门下弟子多有在朝为官者,因此清晖书院在陵阳郡乃至整个青州府都享有盛名。 无数学子身着或新或旧的长衫,手持名帖文书,在书院门前排起长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今年的招生与往届不同,队伍中零星站着几位姑娘的身影。 月前,当今圣上开放了女子科举。 清晖书院作为陵阳郡首屈一指的学府,率先响应,宣布本届将招收有限名额的女学生。 消息一出,在士林间掀起不小波澜。 守旧者斥为“牝鸡司晨”,开明者却认为是顺应时势。 尽管争议不断,终究有几位家学渊源、思想开明的士绅之家,愿意让女儿前来一试。 然而,真正到了招生这日,前来报名的女子依然屈指可数。 宋念云数了数,算上她也不过七人。 其中一人她还认识,是李姨娘的女儿——宋明珠。 宋明珠和宋依白不同,她在宋家族学还算是小有名气。 因着李姨娘原是书香门第出身,虽家道中落做了妾室,却一直用心栽培这个女儿。 宋明珠自幼聪慧,在诗词上颇有天赋,在族学中常得先生夸赞,算得上是宋家的小天才。 以前宋父就常叹息说,要是宋明珠是个男儿郎就好了…… 此刻,宋明珠正被两个丫鬟簇拥着,站在队伍前方。 她穿着一身崭新湖蓝色的锦缎衣裙,头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模样还算是清秀好看的。 感受到身后宋念云的目光,她微微侧首,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三分诧异,七分不屑。 宋念云心中了然。 这位庶出的妹妹向来心高气傲,在府中就常与原主宋依白比。 宋依白因为心思不在读书上,自是比不过的,没少被这个妹妹明里暗里的嘲讽。 如今见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嫡姐竟也来报考书院,想必心中正嗤笑她不自量力。 果然,不一会儿,宋明珠就走了过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的几个女子听见: “嫡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宋明珠面上恭敬客气,但是心底的嫉妒都让她发狂了。 每次看到这个嫡姐,她都觉得老天爷不公平,一个草包,凭什么是宋家嫡女,又凭什么生得这般好看? 即便今日宋念云只穿着素雅的月白襦裙,未施脂粉,依旧难掩那份天生的清丽脱俗。 反倒是她,精心打扮,穿着最时兴的湖蓝色锦缎,却总觉得在宋念云面前矮了一头。 宋念云将宋明珠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看得分明,淡淡道: “明珠妹妹能来,我自然也能来。” 宋明珠掩唇轻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嫡姐莫不是在说笑?这清晖书院考核严格,我记得你在族学里,连《千字文》都认不全呢!” 她特意提高了声调,引得周围几个学子心中惋惜。 这样好看的姑娘,原来只是个花瓶…… 宋念云却丝毫不恼,反而浅浅一笑,那笑容让她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添了几分光彩: “明珠妹妹说的是,从前我确实愚钝。不过人总是会进步的,总不能永远停留在原地。” “进步?“宋明珠掩唇轻笑,“这才几日不见,嫡姐就能脱胎换骨不成?” “那也说不定呢?” 宋念云懒得搭理宋明珠,说完这句话,就带着宋壮壮朝着另一边走去…… 这次,宋明珠没有在跟上去,而是轻嗤一声,“呵!倒是自信,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才能进得了这清晖书院……” 宋念云带着宋壮壮走到队伍的另一侧,无视了身后宋明珠如芒在背的目光。 她平静地打量着清晖书院那古朴庄重的大门,以及门前那副据说是云山长亲笔所题的对联: “究天地玄机承千年文脉,育乾坤俊彦安万里江山” 这联语气魄宏大,既有探究学问、传承文明的深度,更有培养人才、经世济民的广度。 这让宋念云对创办此书院的云山长,更多了几分由衷的敬佩。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宋念云扭头看去,就见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正朝着这边快步走来。 而领头的那人,一身黑衣,他的后背上还扛着一个同样身穿铠甲的男人。 那队士兵的出现,瞬间打破了书院门前原本井然有序的氛围。 他们浑身浴血,铠甲上布满刀剑劈砍的痕迹,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尘土与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周围学子们身上的书卷气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年轻的学子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吓得面色发白,纷纷向后退避,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那些人走近,宋念云才看清黑衣人和他背上那人的模样。 她瞳孔骤然收缩。 那二人竟然是镇北侯——江修染,和他的贴身暗卫——夜枭!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江修染怎么会受了这样重的伤? 不等宋念云多想,夜枭已经背着江修染越过了她,朝着书院大门走去。 随着敲门声响起,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当书院管事看清来人时,竟然直接放行了…… 前世,宋念云和江修染并不算熟络,他常年镇守北关,只有在宫变前夕才被北冥烬召回京都城。 因为要商量对付太后一党,他们才见过几次面。 但是再见故人,仍旧让她感觉到唏嘘…… 宋念云只是有一刹那的错愕,就收回目光,不再关注那已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将全部心神重新凝聚到即将到来的考核上。 考核设在书院内的三间敞亮学斋内,每间学斋都有一名夫子监考。 宋念云竟和宋明珠分到了一个学斋。 宋明珠进学斋前,侧首瞥了宋念云一眼,那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一丝等着看好戏的意味……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东侧学斋。 学斋中放着许多张案桌,案桌上铺着纸,摆放着笔墨纸砚。 最前方还站着一个夫子装扮的中年人,应该是这场考试的考官。 “随意选择座位坐下,就可以开始答题,一个时辰的时间,摇铃响起,收笔……” “考场内须保持肃静,严禁相互交谈、左顾右盼!” “不得夹带作弊!” “尤其最后一条。一经发现,取消报考清晖书院的资格!” 考官话音落,宋念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而宋明珠则坐在了她的斜后方…… 她是想看看,待会儿宋念云答题时的窘迫模样,要是一道题也不会,不知道该多好玩呢…… 第一卷 第16章 她是来书院找自己示好的? 宋念云并不关注宋明珠,她坐下来后,就把桌子上的试卷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考核内容主要分为三部分:帖经、墨义和策问。 帖经即默写填词,考察对经典的熟悉程度; 墨义是解释经义,考察理解; 而策问,则是针对时政提出见解,最是考验学子的真才实学与思想格局。 怪不得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考不上清晖书院,这三道题一出,本身已经证明清晖书院招收的学子,比正常的书院和私塾招收的学子,需要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它不仅要求学子熟读经典,更要求他们具备经世致用的潜力与胸怀天下的视野。 宋念云心中了然,这考核难度确实不小,尤其是最后一道策问,题目是“论边关互市之利与弊”,这已远超寻常闺阁女子所能接触的范畴。 她余光能感觉到斜后方宋明珠那带着审视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想必对方正等着看她这个“草包”出丑。 然而,宋念云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不慌不忙地开始研墨。 前世作为北冥烬身边最得力的谋士,她批阅过的奏章、参与制定的国策不知凡几,边关互市这等关乎国计民生与边疆稳定的要务,她曾与户部、兵部官员反复商议推敲,其中关节利弊,她洞若观火。 至于帖经墨义,原主宋依白或许一窍不通,但她宋念云拥有的是跨越两世的记忆与智慧,足以应对。 宋念云不再多想,屏息凝神,提笔蘸墨。 笔尖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她刻意收敛了前世那手已成风格的行书,转而模仿记忆中宋依白那略显稚拙、结构有些松散的笔触。 下笔时,她故意放慢速度,让笔画显得不够流畅,甚至偶尔制造一点微小的顿挫,使得整篇字看起来,就像是初学写字不久、勉强能辨认的笔迹。 帖经部分,她将正确的章句内容,用这手“丑”字一一写下,确保内容准确无误,但形式却毫不起眼。 墨义部分,她同样以这般笔迹作答。 在阐释经义时,她刻意收敛了过于精辟的见解,只写出最基础、最标准的核心释义。 坐在斜后方的宋明珠,一直暗中观察。 当她隐约看到宋念云纸上那丑陋的字迹时,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果然还是那个草包,连字都写不好,就算勉强答出些内容,想必也是词不达意,难登大雅之堂。 她彻底放下心来,笃定宋念云此番必定落榜,遂专心于自己的答卷,下笔愈发流畅自信,字迹也刻意显出几分娟秀工整。 然而,当宋念云进行到最后的策问“论边关互市之利与弊”时,情况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尽管她依旧用那手“丑”字书写,但当她沉浸于对时局政策的剖析时,前世身为谋士的思维习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她笔下所出的观点,条理之清晰,剖析之深刻,利弊权衡之精准,远非寻常学子可比。 她提出的监管设衙、规范品类、加强稽查等建议,更是务实而切中要害。 那监考夫子再次踱步过来,本是随意一瞥,目光却被那丑字下蕴含的惊人见解牢牢吸住。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俯身细看,越看越是心惊。 这……这见解何其老辣!若非亲眼所见,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某位精通实务的官员所书!可这字迹……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正垂眸书写的宋念云,少女神情专注,侧颜沉静,与这纸上锋芒内敛却洞悉时弊的才华形成了某种奇特的矛盾感。 夫子心中惊疑不定,但爱才之心顿起。 他默不作声地记下了宋念云的名字和考案位置,决定稍后要与其他阅卷夫子说一说,不要因为字迹就一眼否了! 一个时辰在紧张的书写中很快过去。 “叮铃铃——” 监考夫子摇了摇手中的铃铛,考核结束。 试卷被收走,学子们神情各异地走出学斋。 宋明珠心情颇好,走到宋念云身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嫡姐辛苦了,写了这满满几张纸。只是这清晖书院取士,不仅看内容写了多少,这字迹工整亦是关键。 像姐姐这样的字迹,阅卷夫子恐怕连看都不会看呢! 妹妹瞧着,嫡姐怕是还需在笔墨上多下功夫才是。” 她刻意瞄了一眼宋念云方才用过的笔墨。 宋念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淡: “多谢妹妹提点。能否入选,但凭夫子定夺。” 她依旧是那副不瘟不火的样子,让宋明珠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宋明珠本还想冷嘲热讽一番,但是宋念元已经起身,朝着考场外面走去。 宋明珠只能不甘心地跟着走了出去…… 宋念云离开学斋就在书院中闲逛,迎面走来几个穿着书斋服饰的学子,为首的竟是陈允礼。 宋念云刚想往反方向走,就听身后传来调笑的声音。 “哎呦!陈兄,那不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吗?怎么来咱们书院了?找你的?” “那就是宋家大小姐?果然生得标致,陈兄好福气啊!” 另一个学子也跟着起哄,语气轻佻。 陈允礼面上依旧端着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仿佛对宋念云的到来浑不在意,甚至还微微蹙起了眉头,像是在责怪她的唐突。 然而,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了然与得意,却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他心中那份隐秘的欣喜,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果然,就算她先前如何生气,如何牙尖嘴利,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的。 这不……才过了几日便想通了,知道来书院寻自己,主动示好了? 女儿家的心思,果然都是这般欲擒故纵。 他甚至在心底已经盘算好,待会儿要如何端着姿态,既不能让她觉得轻易被原谅,又要适度给予一点回应,好叫她彻底收了那些小性子,安安分分地等着出嫁。 第一卷 第17章 我宋依白,瞧不上你 宋念云根本懒得搭理陈允礼,转身就朝着另一边走去。 陈允礼还在等着宋念云主动找他道歉,见宋念云看见他,掉头就走。 他来不及多想,几步上前,拉着宋念云的手就走。 身后传来同窗起哄的声音…… 宋念云甩开陈允礼的手:“陈公子,咱们已经退亲了!你这样的举动有些不妥吧!” 这话让原本起哄的学子们,愣住了。 啥?退亲了? 陈允礼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感到周围那些原本带着羡慕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惊疑和审视,如同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要知道他能和宋家结亲,不知道有多少同窗羡慕。 他所在的班是经馆甲子班,那个班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是贫穷又颇有才学的寒门子弟,也有少数几个像他一样,与本地士绅之家结亲,得以借助妻族财力安心读书的。 但是他们结亲的对象,相貌实在是差强人意…… 远不及宋念云这般清丽脱俗。 因此,陈允礼能得此才貌双全的未婚妻,一直是他在同窗中隐隐自得的资本。 如今被宋念云当众戳破已退亲,无异于将他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他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和羞恼,压低声音对宋念云道, “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宋念云本不想搭理陈允礼,但是她转念一想,有些话确实需要当面说清楚,免得他日后继续纠缠,徒惹是非。 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可以,但请陈公子长话短说。” 两人走到一旁相对僻静的角落,宋壮壮像座铁塔似的守在几步开外,虎视眈眈地盯着陈允礼。 陈允礼看着眼前神色平静无波的宋念云,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缓和与责备: “念云,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前几日……是我母亲行事过于粗鄙,让你受委屈了。 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他说得恳切,眉宇间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他母亲一人的过错,而他只是个夹在中间、无可奈何的孝子。 宋念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他说完,才轻轻抬眸,那目光清凌凌的,像是能穿透人心。 “陈公子,你母亲行事粗鄙,你今日才知吗?” 陈允礼一怔,下意识想要辩解:“我……” “你明明可以阻止,不是吗?” 宋念云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他虚伪的表象, “每一次她言语刻薄地针对我,每一次她试图用所谓的‘孝道’来磋磨我,每一次她毫无底线地和我宋家要银子,你都在哪里?” 她向前微微踏近一步,明明身形纤细,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享受着宋家未来女婿身份带来的所有便利——同窗的羡慕,夫子的青眼,还有我宋家带来的财力支持。 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些红利,却冷眼旁观你的母亲与你的未婚妻相斗,从未真正站出来为我说过一句话,主持过一次公道。” 陈允礼的脸色在她一句句的诘问下,渐渐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那些隐藏在“孝道”和“无奈”下的自私与算计,被她毫不留情地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今,见我态度坚决地想要退婚,你觉得形势不对,便想轻飘飘一句‘代母道歉’,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你母亲身上,以此来挽回我?” 宋念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 “陈允礼,你读的是圣贤书,学的仁义礼智信,可你的所作所为,与那些市井算计、趋炎附势之徒,又有何异?” 她最后看着他,眼神里是彻底的疏离: “即便你将来真有经世之才,封侯拜相,一个连基本担当与真心都匮乏的人,我宋依白,也瞧不上。” 宋念云说完,不在搭理陈允礼,转身朝着书院外面走去…… 考试的结果需要明日才能揭晓,她不用在这里等…… 陈允礼不甘心地还想再追,却被宋壮壮挡住了去路! 宋壮壮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模样。 “陈公子,我们家小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要是再敢跟上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姜壮壮比陈允礼还要高半个头,身形壮硕,往那儿一站就像座小山,压迫感十足。 她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轻响,眼神凶悍,显然不是开玩笑。 陈允礼被他气势所慑,脚步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念云头也不回地离开,消失在书院门口的人流中。 他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火辣辣的,既是羞愤,也是难堪。 宋念云方才那番毫不留情的斥责,如同冷水浇头,让他一直以来的优越感和自欺欺人彻底崩塌。 他站在原地,只觉得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都充满了嘲讽,让他几乎无地自容。 而另一边,宋念云已将这些烦扰彻底抛在脑后。 她带着宋壮壮,步履轻快地走在返回宋家的路上。 今日之行,虽考核结果未定,但她是必定能考上清晖书院的,因为那会是一张全对的试卷。 本来她想故意写错几道题,但转念一想,她宋念云前世一生惊才绝艳,穿越到宋依白身上,她也不想委屈自己。 让人难以置信又如何? 谁能想到宋依白的身体已经换了芯子呢? 她就是要披上过目不忘,天纵奇才的外衣,让世人震惊。 唯有如此,将来她在短短数年内重返京城、步入朝堂,才会显得顺理成章。 她故意用稚拙的字迹,是因为字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若突然写得一手好字反而惹人怀疑。 回到宋府,就到了吃饭的时间。 宋念云直接洗了手,去了饭厅。 宋父宋母和宋家的两个姨娘以及宋明珠都坐在了桌子旁,开始边吃边说话。 姜氏没有动筷子,脸色也很不好看。 “哎呦,是嫡姐回来了啊!不好意思啊!妹妹刚刚饿了,父亲怕我饿坏了,就先开饭了!” 第一卷 第18章 全都不看好宋念云会考过,那就等着吧 宋明珠见到宋念云,立刻扬起一个故作天真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她这话听着像是道歉,实则是在炫耀父亲对她的偏爱,更是暗指宋念云回来得晚,耽误了大家用膳。 李姨娘是宋父最喜欢的妾室,她生的女儿也最得宋父宠爱。 就像宋明珠想要去参加书院考试,只要撒个娇,宋父就同意了。 而宋念云想要去,还要和宋父立个赌约,以自己未来的婚事为筹码。 宋念云对宋明珠的炫耀充耳不闻,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的位置在姜氏的旁边,见姜氏情绪不好,伸手拍了拍姜氏放在桌子上的手。 “娘!吃饭吧!” 姜氏见女儿淡然的神色,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开始给宋念云夹菜。 “依白,多吃一些!考得上考不上清晖书院都没关系,就算你考不上,某些人也休想将你随意许给别人! 娘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住你!” 刚刚宋明珠一来饭厅,就说清晖书院这次的考核难度很高,就连她都在最后的策论上答得很牵强。 她还说她看了嫡姐的字,那样的字恐怕夫子连看都不看就得将试卷扔到一边了。 姜氏虽然知道宋明珠说的是事实,但是当娘的,哪个又能听其他人说自己女儿不行的呢! 但是自家女儿自己知道,她是一点硬气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坐在饭桌旁生闷气。 再加上两个姨娘没一个省油的灯,明里暗里都在贬低宋念云,抬高宋明珠,姜氏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口饭也吃不下去。 宋念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母亲的情绪这般激动,但是想也知道,定是因为她去清晖书院参加入学考试,惹来了这些人的闲言碎语,让母亲受了委屈。 “娘!没事儿的,女儿定能考中清晖书院,您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姜氏,她只是叹息一声,帮女儿夹菜。 不管未来如何,饭还得吃,日子也得过…… 李姨娘见宋念云自信的模样,用帕子掩着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要说咱们的大小姐,还真的是越来越自信了呢!不错!挺好的!” 她这话听着像是夸赞,但那语气里的讥讽和幸灾乐祸却毫不掩饰。 王姨娘在一旁也跟着干笑了两声,眼神里满是看笑话的意味。 宋明珠更是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夸张的赞叹: “是啊嫡姐,你这般自信,妹妹真是佩服! 只是姐姐知不知道,字是读书人的门面,往往能体现一个人的品性与学识根基。 姐姐的字……怕是夫子们看了,都没有心思阅卷了吧? 姐姐,我劝你还是认清事实,在家中乖乖待嫁吧!” 李姨娘立刻点头附和: “明珠说得在理。大小姐,不是姨娘说你,这读书写字,最是急不得,需得日日勤练,水滴石穿。 你平日若是多用些心,也不至于……” 她叹了口气,话是为了宋念云惋惜的,但是宋念云不会傻到以为李姨娘是为了自己好…… 宋父听着这些话,看着宋念云那副依旧平静的模样,心头火起,只觉得这个女儿不仅无能,还毫无自知之明,忍不住将筷子重重一拍: “字都写不好,还谈什么学问!依白,你要去考试我也允了!等明日落榜的消息一出,别忘了你说的话! 日后安分些,莫要再出去丢人现眼!” 姜氏一听这话,就要站起来和宋父争辩,却被宋念云拉住了。 她抬眸,语气仍旧淡淡的。 “爹!你也说要等落榜以后,那就不必多说,等着吧!” 宋念云说完,不再看桌上神色各异的众人,安静地开始用饭。 她举止优雅,细嚼慢咽,仿佛刚才那些刺耳的言语不过是蚊蝇过耳,丝毫未能影响她的心绪。 宋父被她这不软不硬的话顶了一下,见她如此做派,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发作不得,只能冷哼一声,重新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李姨娘和宋明珠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等着看好戏的期待。 她们笃定,明日放榜,必定是宋念云沦为全城笑柄之时。 另一边,云山长住所内,血腥气弥漫。 云山长与云老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江修染。 他胸口的剑伤已被妥善包扎,但苍白的脸色与紧蹙的眉头,昭示着伤势的沉重。 “夜枭,” 云山长沉声唤道,目光锐利地转向阴影中的黑衣暗卫,“究竟发生了何事?修染为何会受如此重伤?” 夜枭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压抑: “回山长,侯爷在返回北关城的途中,遇上一伙商队遭山匪劫杀,无一活口。 侯爷见状便率我等出手剿匪。 不料那伙山匪竟还有同伙,他们的人数远超我们。”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继续道: “兄弟们死伤不少,侯爷为掩护剩下弟兄们,身先士卒,斩杀了匪首,却也被冷箭所伤,那箭上……淬了毒。 我等虽拼死将匪徒尽数剿灭,但侯爷他……伤势过重,昏迷前命属下务必护送他来此寻山长。” 云山长听完,面色更加凝重。 他与云老夫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后怕。 “大夫说,染儿的伤势需要调养三个月,这三个月不能操劳!他暂时不能再回北关城了!反正现在北关也无战事儿,就让他在书院住着吧。” “是!”夜枭应了一声,消失在了阴影中…… 云老夫人坐在床榻边,心疼地为江修染擦着脸上的汗水和干涸了的血迹。 “哎!不幸中的万幸啊!你这孩子,怎么不小心着些,你要是出什么事儿,外祖母可怎么活……”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后怕与慈爱,握着江修染微凉的手,眼中泪光闪烁。 云山长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老妻的肩膀,沉声道: “好了,夫人,修染需要静养。既然大夫说需调养三个月,那便让他安心在书院住下。 北关暂无战事,正好让他歇一歇。” 云老夫人点点头,亲手将外孙子身上的血迹擦干净,又让下人帮着给江修染换了一身衣裳,这才离开…… 次日一大早,清晖书院的照壁前人头攒动,昨日书院考试的招生结果出来了…… 第一卷 第19章 她作弊 宋明珠一早便精心打扮,带着丫鬟,信心满满地来到了清晖书院。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神色平静的宋念云,她眼中露出一抹轻嘲,直接朝着宋念云走了过去。 “嫡姐,你也来看榜啊?” 宋明珠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我劝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了,免得待会儿失望。这清晖书院的门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迈过去的。” 宋念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淡淡吐出几个字:“小妹,你闲的?”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软钉子,扎地宋明珠一口气没上来。 她没想到宋念云会是这种反应,既不争辩也不动怒,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可是为什么? 以前的宋依白,明明是个怯懦自卑的性子。 别说这样云淡风轻地顶撞她,就是在人前大声说话都不敢。 每次被她挤兑,都只会红着眼眶,咬着嘴唇,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任由她拿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宋明珠死死盯着宋念云那张平静的过分的侧脸,脑海中飞速闪过近来的种种。 是了,就是从她大病初愈后! 那之后,这个嫡姐就像是换了个人。 不再唯唯诺诺,眼神里多了她看不懂的东西,甚至敢当着父亲的面提出要去书院考试,还敢和陈允礼退亲! 难道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后,真能把一个人的性子都改变了? “你……” 宋明珠还想说什么,前方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放榜了!放榜了!” 书院杂役捧着红色的榜单走了出来,人群立刻如同潮水般涌了上去。 宋明珠也顾不得再找宋念云的麻烦,赶紧踮起脚尖,紧张地在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她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去看甲等榜单,那是前三名才能上的,她就算在宋氏族学都排不上前三,不要说在这人才辈出的清晖书院招生考试了。 她先从乙等开始看,没有; 又看丙等,还是没有……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脸色也越来越白。 最终,在丁等的末尾,她看到了“宋明珠”三个字。 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惊喜。 “我中了!哈哈哈……我中了!” 宋明珠高兴地惊呼起来。 也不怪她失态,宋家一家子草包,想进清晖书院全都得靠银子。 她的两个哥哥每年都要花费数百两银子,才能勉强进入丁字班,而她竟然靠自己考进去了! 宋明珠看向宋念云,想看她失落沮丧的样子,却见宋念云依然平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嫡姐,你找到自己的名字了吗?” 宋明珠故意提高音量,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你不用找了,刚刚我在榜单上找我的名字时,顺便帮你找了,很可惜并没有。 嫡姐,你也不用太难……”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围突然爆发的惊呼声淹没了。 “甲等头名!宋依白!” “宋依白是谁啊?看名字是个女人啊!” 宋明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猛地转头看向甲等榜单最上方——那里赫然写着“宋依白”三个字! “不可能!”她失声尖叫,拨开人群冲到最前面,死死盯着那个名字, “一定是弄错了!怎么可能是嫡姐……” “嫡姐?真是个女的啊?” “天啊!咱们陵阳郡竟然真的有如此才女!” “到底谁是宋依白啊?” 众人四处张望,在场一共七个姑娘家,其中六个都面露茫然,唯有宋念云依旧神色平静地站在原地。 “是她!”学子突然指着宋念云喊道,“方才宋明珠不是叫她嫡姐吗?她就是宋依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宋念云身上。只见她身姿挺拔,面容清丽,面对众人的注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微微颔首致意。 “原来是她!” “难怪能得头名,这气度就不一般!” “宋家竟藏着这样的明珠!” 赞叹声此起彼伏,宋明珠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她一定是使了什么手段......” 就在这时,里面走出一名夫子,对宋念云笑道:“宋学子,山长有请。” 这话更是坐实了宋念云的头名身份。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宋念云从容地跟着夫子离开。 宋明珠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升起了一股恶念。 她大声喊道:“夫子!宋依白是我的姐姐,她平常在家,连千字文都不会背,又怎么可能能靠近清晖书院,而且还是甲等头名?”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在宋念云和宋明珠之间来回扫视,窃窃私语声四起。 “什么?连千字文都不会背?” “那这头名是怎么来的?” “难不成真是作弊?” 宋念云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她的目光平静如水,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宋明珠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你的意思是我作弊了?证据呢?” “这要什么证据? 去年除夕家宴,父亲让你背诵《千字文》,你连前十句都背不出来。 这可是全家人都看见的! 怎么可能几个月的时间,你就能进步这么大? 你分明就是作弊了!” 宋明珠一脸的笃定。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质疑的目光如同针尖般落在宋念云身上。 那位前来引路的夫子也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看向宋念云,显然在等一个解释。 清晖书院最重清誉,若真有作弊嫌疑,必须查清。 “证据?” 宋念云的声音清越,在一片嘈杂中异常清晰, “妹妹,你口口声声说我作弊,除了说我不会背诵《千字文》,可有其他证据? 毕竟去年不会背的,今年可不一定不会! 凭借这个你可不能证明我抄袭!” 宋明珠虽然一口咬定宋念云作弊,心里却始终想不通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清晖书院素以公正严明著称,考题都是在考前一夜由专人誊抄,直接分发给各学斋的监考夫子。 嫡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可能提前结识书院夫子,更别说弄到考题了。 再说考场里还有夫子全程监考,众目睽睽之下,她哪有机会偷看别人的答案? 宋明珠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个嫡姐究竟使了什么诡计,但她坚信一点——以宋依白往日的愚钝,绝不可能在短短数月内脱胎换骨,拥有这般惊人的才学。 其中必定有诈! “就算我拿不出确凿证据,可谁不知道你宋依白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就凭你,怎么可能考进清晖书院,更别说拿到甲等头名!” 第一卷 第20章 这个草包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了? 宋念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怜悯: “妹妹,你这话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没有证据,仅凭你一句‘知道我没有本事’,就能定我的罪吗? 清晖书院百年清誉,取士自有章程,岂容你如此儿戏质疑?” 她转而面向那位引路夫子和周围越来越多的围观学子,声音朗朗,清晰地传遍全场: “夫子,诸位同窗明鉴。 我宋依白此前确然顽劣,学问粗疏,这是事实,我并不讳言。 然数月前一场大病,恍如隔世,让我深知往日虚度光阴之过。 自那以后,我便闭门苦读,手不释卷,遍览家中藏书,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的目光坦然,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虽不敢自比古人,但数月时间,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自觉进步良多。 妹妹以去年旧事揣度我今日之能,岂非刻舟求剑?”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承认了过去的不足,又点明了努力的过程,引经据典,逻辑清晰,让许多原本心存疑虑的学子暗暗点头。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肚子里怎么可能没有墨水? 那位引路夫子眼中的疑虑也消散了大半,微微颔首。 宋明珠见形势不利,更加心急,脱口而出: “你说你闭门苦读?谁看见了?你院里的丫鬟婆子吗?她们都是你的人,自然帮你说话!有本事你当着大家的面证明一下你的学问啊!” 这话已是胡搅蛮缠,但确实也代表了一部分看客的心思——眼见为实。 毕竟短短几个月时间,从学识浅薄到现在能在清晖书院的入学考试上拔得头筹,这进步也太大了。 要是真如此,眼前的女子岂不是天才? 宋念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目光却清冷如冰: “证明?如何证明? 妹妹是想让我在这里,当着诸位饱学之士的面,再背诵一遍《千字文》吗? 还是想考教我四书五经? 抑或是,点评一下我那份得了甲等头名的试卷策论?” 她向前一步,气势陡然提升,明明身形纤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直逼宋明珠: “我宋依白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任何考校。 但是,妹妹,你需想清楚,若我当场证明了自身才学并非虚妄,那你今日当众污蔑嫡姐、诋毁书院清誉之举,又当如何?” “你说如何就如何!” 宋明珠也豁出去了。 反正这个草包不可能真有这个本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要你,当众向我,以及向清晖书院,鞠躬道歉!还有,日后见到我,绕道走!” 宋明珠被宋念云的气势所慑,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道: “好!但若你证明不了,就立刻滚出清晖书院,永远不得踏足!” “成!” 宋念云应了一声,转身对着引路夫子行了一礼道:“还请夫子出题考教,以证学生清白!” 那位引路夫子见事已至此,知道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便朗声道: “既然二位已有约定,书院自当成全。” “既然要考教,就先考《四书》中的背诵和经义。背诵考记忆,经义考理解,最能见真章。” 他看向宋念云,神色严肃:“请宋同学背诵《孟子·告子上》中‘鱼我所欲也’一章,并阐释其中‘舍生取义’的深意。” 这题目出得极有分量。《孟子》这一章不仅篇幅较长,且“舍生取义“四字更是儒家精神的精髓,非深入理解不能阐释透彻。 宋念云从容不迫,微微欠身,清越的声音在明伦堂内响起: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她背诵时气定神闲,语调抑扬顿挫,竟是一气呵成,不仅字字准确,更将文中慷慨激昂的气势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背到“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时,不少学子都露出深思之色。 待背诵完毕,她稍作停顿,便开始阐释: “‘舍生取义’四字,道尽了儒家对道义的坚守。孟子以鱼与熊掌比喻生与义,意在说明当生命与道义不能两全时,应当毫不犹豫地选择道义。” 她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愈发清亮: “这不仅是对士人的要求,更是做人的根本。 譬如文天祥兵败被俘,面对高官厚禄的诱惑,他选择从容就义,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绝唱; 又譬如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宁可饿死首阳山,也要坚守心中的道义。” 她顿了顿,见众人都在凝神倾听,便继续道: “放在当下,‘舍生取义’未必都要付出生命。 见到不公敢于发声,面对诱惑坚守本心,这些都是‘舍生取义’精神的体现。 一个人若能在关键时刻守住道义,便是真正的君子。” 这番阐释引经据典,又联系实际,让在场不少学子都频频点头。 别的不说,就是宋念云能随口举出文天祥、伯夷叔齐的例子,就足以证明她确实博览群书,绝非不学无术之辈。 宋明珠的脸色在宋念云引经据典的阐释中越来越白…… 不可能,这个草包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了? 这篇文章她都不会背,更别说理解经义了…… 领路夫子光听宋念云的背诵和对经义的理解,就知道宋念云并不像宋明珠所说的那般不学无术。 恰恰相反,她的学识之渊博、见解之深刻,远超常人。 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再考验下去的必要了…… “怎么样?这位姑娘,你可服气了?可还用老夫继续考教你的嫡姐?” 第一卷 第21章 我上心了,妹妹就再也争不过我了 宋明珠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仍不甘心: “这、这只能说明她恰好准备了这一篇!谁知道她是不是碰运气!” 这话一出,连围观的学子们都看不下去了。 “宋二小姐,你这未免太过强词夺理了!” “就是,方才宋同学引经据典,见解独到,这岂是碰运气能解释的?” 那位领路夫子也沉下脸来:“既然宋二小姐执意如此,那老夫便继续考教。” 他略一沉吟,看向宋念云: “《诗经·小雅》中《采薇》一篇,请背诵全文,并解析''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意境。” 这题目比之前更难,《采薇》全篇较长,且最后四句被誉为《诗经》中最美的诗句,非真正精通诗书者难以解析其精妙。 宋念云从容不迫,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宋念云背诵完毕,又开始说经义,同样理解透彻,见解精妙……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考教,从《诗经》到《尚书》,从《礼记》到《周易》,宋念云无一不是对答如流,见解深刻。 在场的所有学子都佩服了,宋念云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夫子考教的这些文章,他们中很多人都答不上来,更别说像宋念云这般引经据典、见解独到了。 宋明珠的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彻底失去了血色。 她看着那个在众人仰慕目光中从容自若的嫡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不......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蝇。 就在这时,宋念云忽然转向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妹妹现在可相信了?” “怎么可能?明明你之前什么都不会,是个十足的草包,怎么可能短短几个月,就变得这般厉害!” 宋明珠被打击到了,只能无意识摇头…… 宋念云缓步上前,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 “我之前什么都不会,是因为觉得读书无趣,懒得用心罢了。 大病一场,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决定不再虚度光阴。 既然要读书,自然要读出个名堂来。” 她停在宋明珠面前,微微倾身, “妹妹,你可知道什么叫过目不忘?” 宋明珠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宋念云直起身,声音恢复如常: “这世上有一种人,看书只需一遍便能牢记于心。 从前我一心只想嫁个好夫君,觉得这天赋无用,如今既决定用心,自然要物尽其用。” 她环视四周惊愕的众人,朗声道: “这几个月来,我将家中藏书尽数翻阅,四书五经早已烂熟于心。 妹妹若还不信,大可以继续考教。” 这话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过目不忘!这可是传说中的天赋! 难怪她能在这短短数月内脱胎换骨! 宋明珠踉跄后退,扶住廊柱才勉强站稳。 她想起自己为了准备考试,日夜苦读,不知熬了多少个通宵,而宋念云竟然只需翻阅一遍! 这种天赋上的碾压,让她所有的努力都显得如此可笑。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宋念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轻轻摇头:“妹妹,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不相信就不存在的。” “以前我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才让妹妹误以为自己是宋家最有才华的孩子!” 宋念云说着再次凑到宋明珠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今我上心了,日后……妹妹就再也争不过我了……” 宋念云说完,勾着唇角站起身子。 “妹妹!你输了!道歉吧?” 宋明珠浑身一颤,她抬眸看向在场的学子和夫子们。 那些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里面有嘲讽,有鄙夷,有不屑……唯独没有丝毫同情……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对......对不起......”宋明珠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明显的颤抖。 宋念云微微挑眉:“声音太小了,妹妹。方才你污蔑我时,可不是这般怯懦。” 宋明珠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提高了声音:“对不起!是我污蔑了嫡姐!” 她转向那位领路夫子,声音哽咽:“也对不起书院......我不该质疑书院的公正......” 说完这番话,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摇摇欲坠。 那位领路夫子叹了口气: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不过宋二小姐,你今日所为实在有错。罚你抄写《弟子规》百遍。三日后交给我!” 宋明珠低着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哽咽着:“学生......领罚......” 她再也不敢看宋念云一眼,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逃离了这个让她颜面尽失的地方。 宋念云没在管宋明珠,一个小辈罢了,要是前世,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宋念云昨日无聊,翻了翻宋家这一脉的族谱,才发现按照辈分,前世自己虽然和原身差不多大,但是却是原身的姑奶奶。 也就是说这具身子的亲爹都得叫她一声姑姑。 顿时觉得,自己每天对着宋文墨那老头行礼,实在是折煞了自己。 不过如今既占了这身子,也只能暂且认下这身份了。 宋念云随着夫子去了后山的一个小院子。 小院清幽,竹影婆娑。 石桌上是一副残局,黑白棋子纠缠,杀得难分难解。 镇北侯江修染执黑,眉宇微蹙,显然陷入了长考。 而对面的白发老者,正是清晖书院的山长,当代大儒云青松。 他抚着长须,神色恬淡,仿佛胜券在握。 引路夫子将宋念云带到院门口,便恭敬地退下了。 宋念云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而是静静地站在一丛翠竹旁,观察着棋局。 只看了一会儿,她便看出了门道。 山长云青松的白棋看似松散,实则暗藏杀机,一条大龙已然成型,正对黑棋形成合围之势。 江修染的黑棋左冲右突,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败象已露。 果然,片刻之后,江修染投子认负,苦笑道:“外祖父棋艺精湛,孙儿又输了。” “这位公子,其实也不一定会输!” 第一卷 第22章 宋念云的棋艺 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江修染和云青松同时转头,只见不远处,宋念云一身月白裙衫亭亭而立。 阳光透过竹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她面容清丽,气质出尘。 “你是……今年招生考试上的甲等头名?” 云山长的目光立刻绽放出光彩,那个卷子他看过了,除了字丑些,无论是墨书和经义,还是策论都让他惊艳! “正是学生。”宋念云从容上前,向二人行礼。 云山长眼中闪过赞许,指着棋盘问道:“你方才说,这局棋未必会输?” 宋念云走到石桌旁,端详棋局。 片刻后,她伸出纤纤玉指,点在棋盘上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 “黑子若在此处落子,看似自陷绝境,实则置之死地而后生。 白棋若阻,则中腹空虚;若不应,此处便能做活一片,反将白棋大龙拦腰截断。” 她声音清亮,分析入木三分。 江修染闻言凝神细看,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他重新执起黑子,按照宋念云的思路落下。 云山长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神色变得凝重。 他沉思良久,终于落子应对。 几个回合下来,原本一面倒的局势竟真的被扭转。 黑棋虽未完全逆转,却已形成均势。 “妙啊!” 江修染忍不住击节赞叹, “这一手‘弃子争先’,实在是精妙!” 云山长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想不到你一个姑娘家,竟有如此棋力。染儿,你起身,让这小丫头和老夫下一局……” 云山长是个棋痴,而且棋艺高超,很少能有人和他下棋能下个你来我往。 江修染虽输给了云山长,但是已经是为数不多能和云山长对弈多时之人。 如今见宋念云一语点破关键,顿时起了爱才之心,想要亲自试试她的深浅。 江修染闻言,立刻起身让出位置,可是他却忘了,自己昨日才大出血昏迷,还中了毒。 要不是自己身子强健,此刻都爬不起来床。 坐着倒是没什么感觉,这一站起来,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宋念云正走到他跟前,见状眸光一凝。 她并未如寻常女子般惊慌闪避,或者直接被江修染高大的身躯压倒。 而是迅速侧身半步,左手精准托住他肘部,右手在他肩背处巧妙一挡—— 看似纤弱的手臂竟稳得出奇,恰到好处地卸去了他前冲的力道。 前世,她在宫中和北冥烬学了些拳脚功夫,虽学得不精,但是是有一些巧劲在身上的。 知道怎样做才能稳住身形,也知道如何在不伤及对方的情况下化解冲力。 江修染只觉一股柔韧的力道将他稳稳托住,鼻尖掠过一丝淡淡的幽香…… 他借力站稳,眩晕感稍退,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半靠在少女身前。 两人距离极近,他能看清她浓密眼睫下平静无波的眸子,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羞涩,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 “失礼了。” 他立刻后退半步,耳根微热。自己竟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如此失态,还被她……扶住了。 宋念云已从容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扶了下将要倾倒的花瓶,甚至连呼吸都未曾乱上一分。 她目光扫过他略显苍白的唇色和额角细微的冷汗,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公子面色不佳,气息微浮,还是快些回屋歇着吧!” 宋念云边说着边坐在了云山长的对面。 云山长也是嘱咐江修染多多休息,自己则迫不及待的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起来。 江修染没有多说,对着云山长行了一礼,就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江修染进屋后,小院内只剩下云山长与宋念云对坐,石桌上棋盘已清理干净,黑白子分置两旁。 “小丫头,执黑执白?”云山长抚须笑问,眼神中充满了棋逢对手的期待。 “长者为先,学生执白便是。”宋念云从容取过白棋棋盒,姿态恭敬却不失气度。 “好,那老夫就不客气了。”云山长捻起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星位。 棋局伊始,云山长落子如飞,棋风大气磅礴,带着多年积淀的沉稳与厚重,黑棋很快在棋盘上构筑起雄浑的阵势,隐隐有鲸吞四方之意。 他有意试探,开局便拿出了七分实力。 反观宋念云,执白后行,却并不急躁。 她落子速度适中,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白棋的布局初看有些散乱,甚至略显保守,仿佛在云山长的攻势下只能被动防守。 云山长心中微微点头,却也有些疑惑。 这丫头开局似乎不如方才观局时那般灵动机敏? 然而,随着棋局步入中盘,云山长渐渐感觉到了压力。 宋念云那看似散乱的白棋,不知何时已悄然连成一片,如同编织的网,韧性十足,不仅稳稳守住了自己的地盘,更开始不断侵蚀黑棋的势力范围。 “咦?” 云山长轻咦一声,抚须的手顿住了,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发现自己原先以为的几处妙手,竟隐隐成了被攻击的目标。 这丫头的计算力竟然如此深远? 他不得不放下轻慢之心,全神贯注,落子愈发谨慎。 小院内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以及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屋内,江修染并未真正躺下休息。 他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窗户开着一道缝隙,正好能看见院中对弈的两人。 因为窗户离石桌很近,他能看清楚二人的棋局。 他的目光越过摇曳的竹影,落在宋念云沉静的侧脸上。 起初,他也以为宋念云在云山长的攻势下处于下风,但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就变了。 他自幼随外祖父学棋,眼界极高! 他能看出,宋念云的白棋如同深海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和精妙的布局。 “竟能将外祖父逼到如此地步……” 他心中暗惊。 这份心机、耐性和对大局的掌控力,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拥有。 长这么大,他只见过一名女子有此气魄与智谋。 可惜的是,那个女人……早已不在人世。 第一卷 第23章 被云山长收为亲传弟子 棋局进入最后阶段,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云山长拈着一枚黑子,久久未曾落下。 他眉头紧锁,目光在棋盘上反复巡弋,寻找着那一丝可能逆转的胜机。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今日是真正遇到对手了。 这小姑娘的棋风,初看温吞,实则绵里藏针,布局之深远,计算之精准,心性之沉稳,实乃他平生罕见。 宋念云端坐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 只有偶尔微颤的长睫,显示出她内心同样不轻松的推演。 良久,云山长终于将指间那枚已被焐热的黑子,“啪”一声,轻轻落在了棋盘一角。 这一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也带着释然与激赏。 “罢了,老夫……输了半子。”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窗内江修染的耳中,让他心头剧震。 外祖父……竟亲口认输了? 宋念云闻言,并未露出丝毫得意之色,反而起身,恭敬地福了一礼: “山长承让。 是学生侥幸,若非山长先前与江公子对弈耗费心神,学生断无取胜之机。” 她这话并非全然谦逊。 云山长年事已高,先前又与江修染酣战一局,精力确有损耗。 而她则是以逸待劳,心神足。 但即便如此,能赢下当代大儒,也足以证明她实力之恐怖。 云山长看着眼前宠辱不惊的少女,眼中赞赏之意更浓。 他挥挥手,哈哈一笑: “输了便是输了,老夫岂是输不起之人?你这丫头,不必为老夫找台阶下。你很好,非常好!”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念云,像是发现了一块稀世璞玉: “丫头,你师从何人?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你老师必非无名之辈。” 宋念云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垂眸道: “回山长,学生并无师长教导。只是家中有些藏书,闲来无事自己翻看琢磨,胡乱下下而已。” “自学?” 云山长声音陡然拔高,满是不可置信,“仅凭自学,便能到如此境界?” 这简直匪夷所思!棋道不同于背诵经义,若无高人指点,自行摸索,极易走入歧路。 能自学到这般地步,真的是极为聪慧和有悟性了…… 再想起眼前姑娘所写的策论,心中就释然了。 能在这个年纪写出那般见解独到、鞭辟入里的策论,本就已非常人所能及。 如今再看她这手精妙棋艺,云山长更是欣赏。 他如同发现了稀世璞玉,捋着胡须道: “丫头,老夫一生阅人无数,如你这般天赋异禀、心性沉稳的,实属罕见。 老夫欲收你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你可愿意?” 屋内,靠坐在窗边的江修染也不由得微微直起身子。 外祖父眼界极高,多年未曾动过收徒之念,尤其是亲传弟子,如今竟对一个初见的少女如此青睐,可见宋念云带给他的震撼之大。 宋念云唇角微扬。 能拜入当世大儒门下,确实是个极好的契机。 不仅能为她后续展露的才学寻个合理解释,更能借云山长的声望在这陵阳郡更快立足。 这般送上门的机缘,她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她当即敛衽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失风骨: “学生宋念云,拜见老师。能得老师青眼,是念云的造化。” “你叫宋念云?可我看你的卷子写的是宋依白!” “回先生的话,宋依白是我小的时候父亲起的名,但是宋家女孩子并没有‘字’,宋念云是我打算来清晖书院后,新想的字。”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念’,‘云卷云舒自在心’的‘云’。” 宋念云声音清越,目光澄澈, “学生愿以此名自勉,既要心怀天地之念,亦要保有云卷云舒的自在心境。” 云山长知道陵阳郡大部分女子都没有‘字’,按照往常的规矩,就算是有字,也是家中长辈赐予。 宋念云这样可以说是有些离经叛道的,但是这份离经叛道放在眼前这惊才绝艳的少女身上,却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他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眼中激赏之色更浓: “好!”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是心怀苍生的悲悯与孤愤; ‘云卷云舒自在心’是勘透世情的豁达与从容。 既有入世的担当,又有出世的洒脱。 此字意境高远,与你方才棋风中的沉稳大气、策论里的犀利洞见,可谓相得益彰!” “宋念云?” “老夫记下了!” “不过,你自己自行取字,虽有魄力,但传扬出去,难免会引来一些守旧之人不必要的攻讦,于你眼下潜心求学无利。” 宋念云眸光微动,立刻明白了老师的用意。 她并非不懂变通之人,有师门作为倚仗和缓冲,能省去许多麻烦,她自然乐见其成。 她微微垂首:“学生聆听老师教诲。” 云山长见她一点即透,眼中赞许更甚,含笑点头: “如此,对外便说,是老夫欣赏你的志向与悟性,特为你赐字‘念云’,取‘心怀天地之念,意寄流云之闲’之意。 既是师长所赐,旁人便再无置喙的余地。你可愿意?” 这番话,既全了宋念云为自己命名的本心,又巧妙地借用了师长的权威为她挡去风雨,可谓两全其美。 宋念云心领神会,再次郑重行礼,这一次,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真诚的感激: “老师爱护之心,学生感念。如此安排,最为妥当。此后,宋念云之名,便是老师所赐。” “好!” 云山长一笑,此事便算定了下来。 他随即正色道:“既然拜入我门下,规矩不可废。每月逢五逢十,你来此听讲; 其他时候入经学甲班学习。 此外,你既以‘念云’为字,当时时以此自省,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望你莫负此名,亦莫负老夫期许。” “学生谨记,定当勤勉不懈。”宋念云肃然应下。 云山长挥挥手:“今日便到此,你且回去。 三日后准时来上课。这是老夫的令牌,持此可自由出入后山。” 他将一枚刻有“云”字的青玉令牌递过。 “谢老师,学生告退。” 宋念云双手接过令牌,施礼后转身离去,身影融入暮色竹影之中,从容依旧。 第一卷 第24章 陈兄,那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待她走远,江修染方从屋内走出,望着院门方向道:“外祖父用心良苦。” 云山长轻叹: “璞玉虽好,亦需细心雕琢,妥善护持,方能成大器。她自行取字是锋芒,老夫为她‘赐名’是藏锋。 刚柔并济,方是长久之道。 这丫头……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江修染闻言点点头,在这女子身上,他看到了另外一个宋姓女子的影子,都是同样的聪慧,同样的张扬。 只可惜那女子一叶障目,因为不值得的人搭上了性命,也实在是令人惋惜。 江修染听到宋念云这个名字,表情没有变化。 因为她所惋惜的那个女子,叫——宋织锦…… 宋念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愉悦。 从今日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回自己的名了。 是的,宋念云是自己出生时,娘亲帮忙起的名字,她说: “我们小念云长大了,就要像云朵一般,漂浮在天上,无忧无虑……” 看吧!娘亲才是家中最疼她的,可惜她终究没有如娘亲所念,无忧无虑…… 父亲卫国公常年驻守边关,不管她的死活。 继母心中嫉恨她的样貌才华处处胜过她的亲生女儿,处心积虑地算计,想让她臭名远播。 两个嫡亲的哥哥,本来是疼她的,但是在继母和继妹的算计下,觉得她是心思恶毒之人,更喜欢继妹而讨厌她。 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的努力进了皇宫,做了伴读,陪着太子北冥烬一起长大,并自以为是地得到了他的心,想着终于要幸福安稳的过一辈子了…… 没想到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男人的野心。 她死了,也输了。 但是她输得不冤,把未来的命运交给男人早晚都会输。 好在老天垂怜,让她重回一世。 这一世,她的命运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要成为执棋之人,而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宋念云要下山,还是要经过清辉书院的。 而她,又倒霉地遇到了陈允礼。 陈允礼看到她,皱了皱眉头。 昨日“一刀两断”还说得决绝,今日就忍不住来他的跟前刷存在感,这招欲擒故纵玩一次,他还能上当,屡次三番的用,他只感觉到厌烦。 陈允礼直接转身,重新回到自己的学斋。 他本以为宋念云会追上来。 然而,宋念云直接越过他所在的那间学斋,径直朝着山门外走…… 陈允礼站在学斋门口,望着宋念云毫不留恋、径直远去的背影,胸口堵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闷气。 “简直不可理喻!” 他在心中冷哼, “昨日那般决绝,今日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的学斋外,见我不予理会,便又故作姿态地离开。 宋念云,你当真以为我陈允礼还会像从前一样,被你这点小把戏耍得团团转吗?” 他认定,宋念云此举无非是换了种策略,想用这种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方式来挑起他的注意,让他低头。 可是他道歉也道歉了,她还想让他把头低到何种程度?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然而字里行间,却仿佛总是晃动着宋念云方才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这让他愈发烦躁,只觉得她是装得越发像了。 “喂!你们知道吗?今日入学考的结果出来了,这甲榜头名竟然是一名女子,叫什么——宋……宋……对了,是宋依白!” 这话一落,整个甲班都哗然了。 要知道能入学清晖书院的都是附近郡县数一数二的才子,竞争激烈,往年无不是被几位早已声名在外的才俊夺得。 如今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拔得头筹,怎能不让人震惊? “宋依白?陈兄,那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同窗闻言,惊讶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陈允礼所在方向。 陈允礼闻言,执笔的手猛地一颤,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宋依白?甲榜头名?这怎么可能? 他印象中的宋依白,明明只是个略通文墨的闺阁女子,怎会有这般力压群雄的才学? 然而没等他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更震撼的议论接踵而至: “不止呢!我方才从后山过来,听那边洒扫的杂役在议论,云山长和她下棋,结果——山长认输了!” “非但如此,云山长已收她为关门弟子,还亲自为她赐字‘念云’!” “哗——” 整个书院顿时沸腾了。 云山长认输、收徒、赐字,这任何一件事都足以震动陵阳文坛,如今竟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 陈允礼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原来她真的不是来找他的,真的不是在欲擒故纵。 “陈兄,恭喜啊!”有不明就里的同窗还在道贺,“未婚妻如此才华横溢,真是天作之合!” 这话听在耳中格外刺耳。陈允礼猛地起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快步离开学斋。 他要去找宋念云,他有种预感,要是他不去找她,这门亲事儿就真的要告吹了! “喂!陈兄,你干什么去?” 那名同窗一脸奇怪的看着陈允礼如同丢了魂魄一般,朝着外面跑去。 有知道内情的学子连忙捅咕了一下他,“你就别戳他心窝子了,宋小姐昨日亲口说的,她和陈允礼已经退亲了! 宋小姐家中富贵,生得好,又如此有才华。 他被退了亲,这会儿怕是不知道多惋惜呢,哪里还听得进你这‘恭喜’?” 方才道贺的同窗恍然大悟,看着陈允礼仓皇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咂了咂嘴: “原来如此……啧,这要是真的,陈兄这……真的是丢了一段好姻缘啊……” 那学子话是这么说,但是心中却是欣喜的。 他们甲班明日就要迎来一个才貌双全的师妹了,而且还是云山长的亲传弟子!这怎能不让人期待? 至于陈允礼……他惋惜地摇了摇头,只能怪他自己有眼无珠,不知道珍惜了。 陈允礼几乎是跑着冲出书院大门的。 山道上行人稀疏,他边走边四处张望,终于在远处即将拐弯的青石小径上,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窈窕身影。 “依白,等一等……” 第一卷 第25章 他似乎开始心疼她了…… 宋念云闻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她的面容平静无波,看向他的眼神疏离而淡漠,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眼神让陈允礼的心猛地一沉,先前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卡在喉咙里。 他喘着气在她面前站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公子,”宋念云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唤住我,有何指教?” 一声“陈公子”,彻底划清了界限。 陈允礼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我……我刚听说,你考了甲榜头名,还……还得蒙云山长收录门下。恭喜你。” “多谢。” 宋念云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敷衍, “若无事,我先告辞了。” 说罢,作势欲走。 “等等!” 陈允礼急忙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语气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念云,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昨日,我一夜未眠,想了想你说的话,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们一家出身乡野,和你结亲,确实是因为你们宋家的银子,这一点我不否认。 但是除此之外我对你亦是喜欢的! 你温柔乖巧,体贴入微,你……” “陈公子!” 不等陈允礼把话说完,宋念云就淡淡地打断了他! “温柔乖巧?体贴入微?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你口中那样子的吗?” 宋念云直视陈允礼的眼眸,那里面哪有什么温柔乖巧,什么体贴入微,分明是锋芒毕露! 可是,以前宋依白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含羞带怯的啊! 什么时候开始,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变了? 是那场大病之后…… “陈允礼,你经历过濒死的绝望吗?你知道一个人躺在病榻上被所有人抛弃是什么滋味吗?” 她的声音很轻, “高热不退的时候,我听见下人们议论,说我这病凶险,怕是熬不过去了。” “我听见父亲吩咐,不必再用好药,免得浪费银钱。” “我听见你说,就在外面陪着我就好,我知道你是害怕过了病气给你……” “我听见我娘在我昏迷时,在我的床榻旁哭得那样绝望……” “陈允礼,这一场大病让我看透了很多,知道了谁是虚情假意,谁才是真正爱我的人……” “陈允礼,你觉得你还能诓骗得了我吗?” 宋念云说完,不等陈允礼说话,继续朝着山下走去。 这一次,陈允礼没有去追,他看着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映衬得她的背影单薄又坚强。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去年冬天,她病得最重的时候,母亲确实严令禁止他去探望,只说宋家会照料。 他虽担忧自己的冷漠会让她心寒,却也因惧怕染病,只隔着院门问候过一次…… 原来,她什么都听得见。 听见了父亲的冷漠,听见了他的绝情。 他从未想过,那个总是对他温柔浅笑的少女,在生死边缘经历了这样的绝望。 他曾经享受着她的倾慕和顺从,却从未给过他一点真心,他要的从来是宋家的托举和她无条件的顺从…… “虚情假意”! 是啊……一直以来,他对她都是虚情假意,可是为什么,此时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心口处却生了些许酸涩。 他似乎开始心疼她了…… 他不想深思这个异样的感觉,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弃这份婚约。 宋念云是他现在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成亲对象,他不许她就这样远离他的身边…… 宋念云到家的时候,门房让她直接去书房找宋父。 书房内,宋文墨笑得像一朵灿烂的菊花, “依白啊!你可真是给咱们宋家长了脸!甲等头名,哈哈哈……真是让为父脸上有光啊! 依白,你怎么不早说你这样厉害,要是为父知道你这样厉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许配给陈允礼的! 你值得更好的!” 宋家往上数十八代,不是农民就是商人,就没有一块读书的料子。 从宋依白祖父那辈子起,宋家就极其注重族中子弟的学业,可惜几代人下来,连个秀才都难出,更别提考入清晖书院这等顶尖学府。 宋念云这个甲榜头名,简直是破了宋家百年的天荒! 宋念云唇角扬起一抹讥诮: “父亲,我说过我定能考上清晖书院的呀!是父亲觉得女儿是在痴人说梦罢了!” 宋文墨看着女儿唇边的讥诮,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这才想起前几日女儿确实信誓旦旦说过要考清晖书院,而自己当时只当她是痴心妄想。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语气带着几分讨好:“是为父眼拙,没看出我儿有这般大才。往后你说什么,为父都信你!“ 宋念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既然如此,女儿有几件事要禀明父亲。“ “你说你说!“宋文墨连忙应道。 “第一,按照赌约,女儿考上清晖书院,未来三年的束脩需父亲替我交上。“ “那是自然,我儿考上清晖书院了,为父自然要替你交束脩!“ 宋文墨拍着胸脯保证,“别说三年,就是十年为父也供得起!“ 宋念云微微颔首,继续道: “第二,书院学业繁重,女儿日后要住在书院,专心求学。“ 宋文墨略一思忖便满口答应: “应该的!为父明日就派人去书院打点!定给你安排最好的住处!“ “第三,”宋念云抬眸,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女儿被云山长收为了亲传弟子,并赐字“念云”,这份殊荣难得,我希望父亲和家里人日后全叫我的字……” “啥?你被云山长收为了亲传弟子?” 宋文墨一脸的震惊,要知道,云山长的身份可不简单,不仅曾经任职过翰林院,女儿更是曾经嫁给老镇北侯。 而他的外孙正是大奉新一任的镇北侯、大晟的战神——江修染! 宋文墨激动的声音都在发颤:“快、快仔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卷 第26章 女儿帮您要回掌家权如何 宋念云平静地叙述了今日与云山长对弈、被收为弟子并赐字的经过。 每听一句,宋文墨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到最后已是满面红光,激动地在书房里直打转。 “太好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猛地停下脚步,热切地看着宋念云, “念云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云山长不仅是当世大儒,他的外孙镇北侯更是手握重兵,深得圣心! 你成了他的弟子,往后......” “父亲,”宋念云淡淡打断他的畅想,“女儿拜师是为求学,不为攀附权贵。” 宋文墨被噎了一下,讪笑道: “那是自然,为父只是为你高兴。” 他搓着手,眼中精光闪烁, “既然如此,那和陈家的婚事为父就帮你退了……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快回你母亲的院子,让你母亲也高兴高兴……” 宋念云点点头,退了出去。 出门后,她回头望了一眼关闭的房门。 父亲的态度转变在她意料之中。 这考上了清晖书院,本身就抬高了自己的身价。 未来就算是在科举路上发展不顺,也能靠着才女的名声,许配到更好的人家。 陈允礼这个寒门学子已经配不上她了…… 更何况她还是云山长的亲传弟子,这层身份更是让她水涨船高…… 宋文墨是看到了她的价值,才对她百依百顺…… 她知道宋文墨现在对她的好,是为了利用她。 不过,没关系。 宋文墨想借她攀附权贵,她何尝不能借宋文墨之力铺就自己的路? 这三年束脩、书院住宿,都是她眼下需要的。 至于往后,待她羽翼渐丰,自有主张。 回到安澜院,母亲早已等在院门口。 见到她,立刻迎了上来,眼中含着泪光,却满是骄傲: “依白,娘都听说了!我的依白真厉害!” 不同于父亲的精于算计,母亲的喜悦纯粹而温暖。 宋念云心中泛起一丝真正的暖意,她握住母亲微凉的手, “让娘担心了。” “不担心,娘为你高兴!” 母亲拭去眼角的泪,拉着她进屋,桌上已摆满她爱吃的点心, “快吃!这都是你爱吃的点心,娘亲自做的!日后你去清晖书院就不能日日归家了,待会儿娘给你包起来一些,你带着! 还有被褥,衣裳,还有日常花销的银钱,娘都给你准备好了!” 姜氏说着说着,就又掉下眼泪来, “日后入学,就不能这般自在了,你的庶出哥哥,都是每半个月才能回来一天。 你自小柔弱,也从没有离开过家。娘就怕你在书院受欺负!” “娘,” 宋念云反握住姜氏的手,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您别担心。 女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病弱无能的宋依白了。 我能从鬼门关挣回这条命,就能在清晖书院站稳脚跟。” “娘!对于女儿来说,离家去书院嫉妒,不是受苦,而是新生!” 宋念云边说着,边帮姜氏擦眼泪。 “娘!我不想像以前那般成为父亲待价而沽的棋子,或是家族联姻的工具。 清晖书院对我而言,是挣脱牢笼的翅膀,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会在那里,用才学和能力,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娘,等我功成名就,就把您带走,您和我去过自由又恣意的日子,可好?” 宋念云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姜氏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她看着女儿灼灼的目光,那里面不再有往日的怯懦与顺从,而是如同淬炼过的钢铁,闪烁着坚定而耀眼的光芒。 “自由……恣意……” 姜氏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对她而言近乎陌生的词,眼中先是茫然,随即像是被一点点点亮。 她用力回握女儿的手,仿佛要从那坚定的力量中汲取勇气,眼泪再次涌出,却不再是担忧,而是带着某种希冀的激动, “好……好……娘等着,娘等着我的依白,带着娘去看不一样的天地。” 姜氏早已经对宋文墨失望透顶,也想离开这个牢笼。 但是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 如今女儿这番话,像黑暗中划过的火光,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娘以前总觉得,女子一生不过是依附父兄、夫婿而过,求个安稳便是福气。” 姜氏声音哽咽,却带着豁然开朗的决然,“是娘错了。我的依白……自有鲲鹏之志,是这小小后宅困不住的……” 宋念云勾唇,从桌子上拿起一块桂花糕,记忆中这是原身最爱的糕点。 她尝了一口,果然甜香细腻,她很喜欢。 “娘,等我下次回来还要吃桂花糕……” “好!给你做!” 想到未来的好日子,姜氏也不哭了,拿着帕子擦干净了眼泪,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娘,以后叫我念云好不好?我不喜欢爹,他起的名字我也不喜欢。 念云,意为“心念青云之志“,这是云山长对我的期许,也是女儿心中所向。” “好,念云,娘以后就叫你念云。这名字真好,比依白大气多了。” 姜氏看着宋念云,满脸慈爱。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宋念云将母亲准备的行李一一清点妥当。临别时,姜氏又从妆匣底层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塞到女儿手中。 “这里面是娘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钱,你带着,在书院里别委屈了自己。” 记忆中,姜氏因为生不出儿子,渐渐失了宋文墨的心,更是在李氏的算计下失去了管家权。 姜氏虽是宋文墨的正妻,却每个月只能领到微薄的月例,领到的月银,还要补贴娘家一些。 这些体己钱不知是她省吃俭用积攒了多久才存下的。 宋念云握紧荷包,感受到里面沉甸甸的重量,心中一暖: “娘,这些银子,您还是给外祖父、外祖母送去吧!女儿明日自会和父亲要银子。 您是正妻,女儿是宋家嫡女,没到底缺银子到这种程度……” 姜氏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是你父亲他......“ “娘,“ 宋念云握住母亲的手,目光灼灼, “从前是我们太过软弱,才会让人欺到头上。如今女儿已是云山长的亲传弟子,父亲正指望着我光耀门楣,此时不提要求,更待何时?“ “更何况,我们母女受李氏欺压也太久了,也是时候出一口恶气了!” “娘!明日,女儿帮您要回掌家权如何?” 第一卷 第27章 两份不一样的礼盒 翌日清晨,宋家饭厅内一派难得的和乐气氛。 红木雕花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早点: 晶莹剔透的虾饺、金黄酥脆的油条、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并几样时令小菜,丰盛程度远胜平日。 宋文墨坐在主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 他看看坐在左侧的宋念云,又看看坐在右侧,同样被清晖书院录取的庶女宋明珠,只觉得宋家门楣光耀在即。 “好,好啊!” 宋文墨眉眼都带着笑意, “念云考入甲榜头名,明珠也入了学院,我们宋家一下出了两位清晖书院的女学子,真是祖上积德! 今日这早餐,是为父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你们都多吃点,往后在书院用心进学,光耀我宋家门楣!” 他特意看向宋念云,眼神热切,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重视: “还有一事,要告知大家。从今日起,依白便改叫‘念云’了! 这是云山长亲自赐下的名字,是天大的脸面,往后家里上下,都需称呼‘念云’,谁也不许叫错了!” 宋明珠差点压抑不住心中的嫉妒,握着银筷的指节微微发白。 她垂眸盯着碗里那勺快要凉掉的鸡丝粥,只觉得“念云”二字像是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凭什么? 凭什么她宋依白就能得云山长青眼,亲自赐名? 自己虽也考入了清晖书院,确实擦着尾巴进去的。 明明之前,她才是宋家最优秀的孩子! 明明之前,父亲的目光全在她的身上! 可是现在,父亲看着宋念云的目光满是自豪,看着她的目光中却没有了之前的骄傲! “明珠,” 宋文墨转向她,语气虽仍带笑,却明显淡了几分, “你既也入了书院,需得谨言慎行,多向你姐姐学学,莫要堕了宋家名声。” 宋明珠抬起脸,嘴角扯出一个温顺乖巧的弧度,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父亲教诲的是,女儿定当以姐姐为楷模,不敢有半分懈怠。” 她目光转向宋念云,眼神里满是真诚的钦佩,“姐姐真是为我们宋家争光了。” 宋念云正小口啜着鸡丝粥,闻言抬眼,对上宋明珠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淡淡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她神情平静,对这突如其来的重视和新名字,似乎并无多少受宠若惊。 坐在宋明珠下首的李姨娘,将女儿那一闪而过的嫉恨与此刻的柔顺尽收眼底,忙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笑着道: “老爷,念云和明珠都这般争气,真是天大的喜事。妾身瞧着,咱们宋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宋文墨满意地捋了捋短须,又对宋念云道: “念云啊,入了书院,需用的书籍、笔墨纸砚……都需要不少银子,我让你姨娘帮你们姐妹准备了束脩、拜师礼和平常零用的银钱。 都在那边,你待会看看够不!不够的话再让你姨娘筹备。” “好!谢谢爹!” 宋念云顺着宋文墨的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方几上。 只见靠墙的黄花梨方几上,并排放着两个礼盒。 一个是普通木盒子,另一个则是紫檀木盒子,上面雕花精美,光润贵气。 宋文墨也才看见这两个礼盒,他太了解李姨娘了,以前就在暗中克扣正妻和嫡女的银子,只是之前他觉得嫡女宋依白资质平平,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 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目光锐利地扫向李姨娘,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这是怎么回事?两个盒子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李姨娘心头一跳,脸上却堆起更殷勤的笑容,忙不迭地解释: “老爷您误会了!紫檀木的礼盒太过贵重,光一个礼盒就要十两银子,妾身觉得太贵了,就只买了一个,想着念云是被云山长收为亲传弟子的,这拜师礼是何等郑重的事? 若用那寻常木盒,岂不让人看轻了咱们宋家,也折了念云的脸面? 所以就买了这个盒子……”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宋明珠,语气带上了几分刻意的委屈与深明大义: “至于明珠……她虽也入了书院,终究是庶出,又只是普通学子。 若也用这般贵重的礼盒,妾身是怕……怕外人会觉得我们宋家嫡庶不分,更怕有人说明珠不懂规矩,妄图与嫡姐比肩。 这才给她备了那个普通的,虽不贵重,却也体面周全。 妾身这番安排,全然是为了咱们宋家的名声和姐妹二人的前程着想,绝无半点私心啊。” 宋文墨一听李氏这样说,知道自己冤枉了李氏,有些歉意地道: “你不必如此,咱们家又不是缺这几两银子,日后两个女儿要一视同仁,不能因为明珠是庶女,就和念云有差别……” 姜氏听到宋文墨这样说,气得半死。 她头一次听说嫡女要和庶女一视同仁的,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宋念云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此刻与父亲争执。 姜氏也知道宋文墨偏心到没边儿了,就算是争论几句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强压下心头怒火,只是脸色依旧沉凝,不再言语。 李姨娘见宋文墨语气放缓,还带着一丝歉意,心中顿时一松,那股刚刚被压下去的得意与侥幸又悄然滋生。 她声音愈发柔婉: “老爷能明白妾身的苦心就好。 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夫人比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好。 只要老爷和姑娘们前程似锦,妾身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姜氏和宋念云,带着一丝隐晦的挑衅。 宋明珠见宋父最疼的还是她,心中的嫉恨稍微平息了一些…… 是嫡女又如何,吃穿用度还不是和她一样? 不!也不能说一样。 因为姨娘是宋府实际上的女主人,掌管中馈多年,私下里给她的贴己和好东西,远超过明面上的份例。 就连今日的拜师礼,也是另有乾坤。 宋念云那个空有嫡女名分的,哪里比得上她实实在在的好处? 想到这里,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看向宋念云的眼神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优越感。 就算你考了头名,得了赐名又如何? 你终究还是不如我! 王氏坐在旁边看着表面平静和谐,实际暗潮汹涌的场面,面上不变,心中却百转千回。 她就想看主母姜氏和李氏斗起来,这样她才能和儿子渔翁得利。 老爷膝下子嗣单薄,只有她的康哥儿和李姨娘的瑾哥儿,只有嫡母与宠妾两败俱伤,这宋府的后院,她和儿子才能出头! 可惜的是,姜氏实在是太没用了! 明明知道李姨娘没安好心,却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 看来还是得她自己出手。 毕竟这是个好机会,一个扳倒李姨娘的好机会…… 至于姜氏…… 一个没儿子傍身,又年老色衰的女人,不足挂齿…… 王姨娘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擦了擦嘴,起身朝着那两个礼盒走去。 第一卷 第28章 礼盒中的猫腻 不等李姨娘反应过来,王姨娘直接掀开宋明珠的木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她唇角微勾。 果然如此,这木盒子外面普通,里面装着的却是上好的端溪砚台、极品松烟墨和一套紫檀木狼毫笔,这些东西加起来,最少得百两银子,比那个空有外表的紫檀木盒贵重了不知多少倍! 李姨娘看着王姨娘起身往放着拜师礼的方几旁走,就知道王氏不安好心。 想阻止已经晚了,木箱子已经被打开。 而且,王氏故作惊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哎呦!” “李妹妹,你这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她转身面向宋文墨,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 “老爷您瞧,明珠这拜师礼,外头看着朴素,里头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这端溪砚,这紫檀狼毫,还有这上等的松烟墨,少说也得值百两银子吧?” 宋文墨听到这个,面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百两银子是不少,但是明珠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清晖书院的,多花些银钱置办拜师礼,在他看来也无可厚非。 李姨娘见老爷没有发作,心中稍定,连忙顺着话头道: “老爷明鉴!妾身……妾身只是想着明珠资质平庸,能考入书院已是侥幸,若不在拜师礼上多用些心,怕她在书院被夫子轻慢,被同窗看不起…… 这才……这才厚着脸皮多置办了些。 妾身一片慈母心肠,绝无他意啊!” 李姨娘边装出一副为女儿前程忧心的慈母模样,边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宋文墨的反应。 见他并不在意自己给明珠夫子的拜师礼多了,悄悄的松了口气。 “嗯!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是该给两个女儿多置办一些,你不要厚此薄彼就好!” 宋文墨之前交代过,两个孩子要一视同仁,他根本没想到李姨娘敢忤逆他,在拜师礼上耍心眼。 宋念云坐在旁边,喝完最后一口粥,才优雅地放下碗筷,用绢帕轻轻拭了拭嘴角。 她并没有立刻起身,拆穿李姨娘的戏码。而是坐着静静地看着两个姨娘明争暗斗。 姜氏见女儿的模样,也跟着坐在饭桌旁看戏。 李姨娘见宋文墨并没起疑,赶紧招呼小厮来搬箱子,生怕再多生事端。 好在她想到了这一层,提前将那个紫檀木箱子锁了,就是不想让宋念云当场打开。 王氏本想直接打开紫檀木箱子,以她对李氏的了解,这里面定是没啥好玩意,但是没想到箱子锁了。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看了宋明珠的那个箱子。 那箱子一打开,她就更笃定宋念云的箱子里有猫腻了。 她正琢磨着怎么打开,就见李姨娘已经在招呼小厮搬箱子了。 王姨娘自是不肯让小厮顺利的把箱子搬走,只见她莲步轻移,看似不经意地挡在了小厮面前,笑吟吟地对李姨娘道: “李妹妹何必这么着急?这拜师礼总要给老爷和夫人过目才是。大小姐还没瞧过自己的礼呢,就这么搬走了,岂不是太失礼数?“ 她边说边伸手轻轻按在紫檀木盒上,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那把精巧的铜锁,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 “咦?这盒子怎么还上着锁?莫不是里头装着什么稀世珍宝,怕人瞧见了去?“ 这话一出,宋文墨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 他皱眉看向李姨娘:“好好的拜师礼,锁起来做什么?” 李姨娘心头一紧,强作镇定地笑道: “老爷有所不知,这紫檀木盒贵重,妾身是怕下人们毛手毛脚,不小心碰坏了里头的……” “既然怕碰坏,那就更该当场验看才是。” 王姨娘不紧不慢地打断她,转身对宋文墨福了一礼, “老爷,妾身以为,拜师礼关乎宋家体面,尤其这一份,是要给云山长的,更是要谨慎。 若有什么不妥当之处,现在发现还来得及补救。 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送出去,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宋文墨觉得在理,点了点头:“王氏说得对。把锁打开,让念云看看可还缺什么。” 李姨娘顿时慌了神,支支吾吾道: “这……这钥匙一时找不到了……” 宋文墨见李姨娘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虽偏疼李姨娘,却也不是傻子,这般遮遮掩掩,分明是心中有鬼。 “找不到钥匙?”宋文墨冷哼一声,“那就把锁砸开!“ “老爷!”李姨娘惊呼一声,还想阻拦,却被宋文墨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噤声。 小厮见状,忙找来工具,“哐当“一声,那把精致的铜锁应声而落。 王姨娘唇角微勾,亲自上前掀开盒盖。当看到盒中内容时,她故作惊讶地掩口: “天啊!这……这就是给念云准备的拜师礼?” 只见华贵的紫檀木盒中,整整齐齐码放着十条干肉,旁边配着几样品相普通的芹菜、莲子。与宋明珠那份价值百金的文房珍宝相比,简直寒酸得可笑。 “老爷您瞧,”王姨娘拿起一条干肉,轻轻一捏,“这肉干硬如柴,怕是存放已久。还有这芹菜,叶子都黄了……” “这……这些东西怎么能做咱们宋府大小姐的拜师礼?” “而且,这些还是给云山长的拜师礼啊……” 第一卷 第29章 李姨娘被夺掌家权 王姨娘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震惊与不解,她转向宋文墨,眼中满是忧虑: “老爷,这要是让人看见咱们宋家给嫡长女准备这样的拜师礼,岂不是要让人笑话咱们宋家不懂规矩? 更会让云山长觉得,咱们在轻视他老人家? 毕竟送给普通夫子的是上等的文房四宝,送给山长的竟是这些……” 王氏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欲言又止的神态,那未尽的话语,比直接说出口更让人浮想联翩。 宋文墨的脸色瞬间铁青。 他就算再宠爱李姨娘,也不会放任她毁了宋家!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李姨娘的手都在发抖: “好啊!李氏!你真是好得很!” 他几步走到那两个礼盒前,指着宋明珠那个装满文房珍宝的木盒,又指向宋念云那个只有干肉的紫檀木盒,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给普通学子准备价值百两的文房四宝,给云山长的亲传弟子却只准备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这是在打云山长的脸!还是在打我们宋家的脸?” 李姨娘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老爷息怒!妾身绝无此意啊!” “……一定是负责装礼物的下人搞反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李氏,你莫非把我当傻子了?” 他指着那两个礼盒,怒极反笑: “好一个‘下人搞反了’!那紫檀木盒价值十两,里面的东西却一文不值; 普通木盒分文不值,里面的物件却价值百两! 李氏,你倒是告诉我,哪个不长眼的下人,会把价值百两的物件装进破木盒,却把一堆干肉供在紫檀盒里?嗯?” 李姨娘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宋明珠见状,慌忙跪倒在地,哭着求情:“父亲息怒!姨娘她只是一时糊涂……她……” “一时糊涂?” 宋文墨冷冷打断她,“这般‘糊涂’了多少年了?往常我念你姨娘管理宋府有功,不与你们计较,但是现在我警告你们两个,不准在念云身上使手段!” “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接着,他指着那两个礼盒,对管家吩咐道: “把这两个盒子里的东西调换一下。明珠用那个紫檀木盒装束脩,念云用这些文房四宝……” 宋文墨竟是这般轻描淡写地要将此事揭过了! 宋念云垂眸掩去眼中的冷意。 果然,在李姨娘多年的经营下,父亲对她们母女的偏袒已经深入骨髓。 今日若不是差点让宋家在云山长面前失礼,恐怕连这番训斥都不会有。 “父亲,李姨娘执掌中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父亲就这样轻轻揭过了吗?” 宋念云缓缓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宋文墨。 宋文墨眉头微蹙:“念云,大错到底未铸成……” “父亲,” 宋念云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今日若非王姨娘心细,这大错便已铸成!届时云山长见了那盒干肉,会作何想?” “轻则以为宋家轻视他,重则以为父亲治家无方、纵容妾室、苛待嫡女,一怒之下将女儿逐出学堂也未可知!” 宋念云声音清越,每个字都像冰珠落玉盘,敲在宋文墨的心上。 “到那时,女儿失学事小,可我宋家必将沦为陵阳郡笑柄! 旁人会如何议论?他们会笑我宋家眼皮子浅,笑我们不懂规矩,更会笑话父亲您…… 治家无方,识人不明!” 她刻意顿了顿,眼见父亲脸色由青转白,才缓缓抛出最重的那枚筹码,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不甘: “而其中关窍,父亲明鉴。 女儿蒙山长青眼,这不仅是女儿的造化,更是我宋家难得的机遇,是一条实实在在的……青云路啊!” “青云路”三字,如同惊雷,在宋文墨脑中炸响。 他将宋家商号经营至今,太明白“人脉”二字的分量。 云山长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其中不乏手握实权之人。 他仿佛已经看到,通过女儿这条线,宋家不仅能摆脱“士农工商”末流的桎梏,更能借此攀附上真正的权贵。 自家的绸缎或许能进入京城高门,甚至……那遥不可及的“皇商”之名,也不再是痴心妄想! 这泼天的富贵,这光耀门楣的锦绣前程,竟差点被后宅妇人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彻底断送! 宋文墨的脸色变了,那是一种商人计算损失后的铁青与后怕。 方才因宠爱而生的那点回护之心,在巨大的利益风险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冰冷的星,精准地钉在瘫软在地的李姨娘身上,再无半分温情。 “李氏,你真是好大的‘本事’!险些将我宋家的前程毁于一旦!” “不!老爷,我没有想到事情会那般严重,我知错了,求老爷不要生气……” 李氏生得娇媚,此时更是哭得梨花带雨,试图用往日的情分打动宋文墨。 然而宋文墨本就是个无情之人,他对她的情义只是建立在她能为他打理好后宅、又生得貌美的份儿上。 如今她险些毁了他最看重的家族前程,那点情分便如晨露般消散无踪。 宋文墨不再给李氏任何辩驳的机会,直接对管家厉声吩咐, “传我的话: 李姨娘管家不力,险些损我宋家声誉,断我宋家前程! 罪不可恕! 即日起,收回其管家对牌,禁足漱玉轩三个月,静思己过! 其间用度减半,任何人不得探视!” “至于官家对牌……” 他看了看坐在桌前一声不吭的姜氏和眼带希冀的王氏…… “就暂时交由王姨娘掌管吧。” 李姨娘听到这个决定,如遭雷击,猛地抬头:“老爷!您不能这样对我!这些年我为宋家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宋文墨冷笑,“若非念及你这些年还算尽心,今日便不只是禁足这么简单了!来人,送李姨娘回漱玉轩!” 两个婆子应声而入,不顾李姨娘的哭喊挣扎,强行将她带了出去。 宋明珠见状,脸色惨白,却不敢再为生母求情,只能低头垂泪,心中对宋念云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王氏看了看被拖走的李氏,又看了看姜氏,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得意弧度,随即迅速敛去,换上一副诚惶诚恐、勉为其难的表情,起身对着宋文墨深深一福: “老爷信任,妾身感激不尽。 只是……妾身才疏学浅,恐难当此大任,万一出了差错,岂不辜负了老爷的托付? 不如……” 她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一直沉默不语,但是眼眶红红的宋母, “还是由夫人来主持大局更为稳妥。” 第一卷 第30章 王姨娘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氏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真的想让姜氏管家,而是她知道宋文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管家权给姜氏的。 其一,姜氏膝下无子,且不得老爷喜欢…… 其二,自姜氏娘家没落后,她没少私下接济,为此宋文墨早有微词,认为她拿宋家的银子填补无底洞。 这样的主母,在老爷心中早已失了掌家的资格。 所以她才敢这样说,目的就是想要宋文墨觉得她识大体、懂进退,不是那等急功近利之人。 这番谦让,反而会让宋文墨更加坚定地将管家权交到她手中。 果然,宋文墨闻言,阴沉的脸色好看了不少,看向王姨娘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刚要开口夸一夸王氏识大体,再把管家权正式交到她手中。 就听,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父亲,请听女儿一言再下决定……” 宋文墨闻言果然没有继续开口,而是让宋念云继续说下去。 宋念云转向王姨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和: “王姨娘方才自谦‘才疏学浅’,念云听了,心中更是感佩。 姨娘为了宋家大局,不惜自陈短处,这份深明大义,处处为家族考量的公心,实在令人动容。” 这番话,听着是感佩与赞扬,却巧妙地抓住了王姨娘自己递过来的话柄——“才疏学浅”。 这四个字像一根柔软的刺,轻轻扎在了王姨娘的痛处,点明了她能力上或许确实存在的不足,并非掌管中馈的最优人选。 王姨娘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僵硬,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心中一股郁气猛地窜起,却硬生生堵在胸口无法宣泄。 这话头是她自己起的,如今被宋念云拿来“感佩”,她若反驳,便是自打嘴巴。 她确实识字不多,于账目经济一道更非专精,这一直是她无法真正取代李姨娘执掌全府事务的关键短板,此刻被这般隐晦点破,直叫她气闷难当,却还得强撑着不失态。 还要忍着气,柔声道:“大小姐言重了,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 宋念云不再看她,转向宋文墨,语气恳切: “父亲,王姨娘自谦之词,恰恰说明她深知管家之责重大,她难以胜任。 宋家家大业大,要是出了错,影响是很大的!” “女儿觉得,最适合管家的应该是我的母亲!” “母亲本就是宋府明媒正娶的主母,执掌中馈原是天经地义。 往日女儿体弱,母亲心思全扑在照料我身上,无暇分心管家; 而李姨娘素来干练,父亲才暂将管家权托付于她。 彼时情有可原,外人见状只当是无可奈何之举,断不会生出‘宠妾灭妻’的闲话,反倒要赞父亲处事周全。 可如今不同了,女儿身子已然大好,不日便要去清辉书院求学,母亲总算能卸下牵挂、得些闲暇。 这般光景下,正是母亲收回主母本分、执掌内宅的恰当时机。 若父亲此刻将管家权转交给王姨娘,外头人难免多想:正房主母健在,却让妾室掌家,岂不是坐实了‘宠妾灭妻’的名声? 父亲一向看重声名,盼着能得个儒商的美誉,可这顶有损德行的帽子一旦扣下,多年心血怕是要付诸东流。 更要紧的是,外人若见父亲连自家内宅都调理不清,难免会质疑您的处事能力。 那些与咱们有大宗往来的老主顾,最看重合作对象的稳妥可靠,若是他们因此生了疑虑,转而寻觅更值得托付的伙伴,咱们宋家的生意怕是要受不小的影响啊。” 宋文墨眉头拧成死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脸上满是权衡之色。 宋念云见此,决定再加把火。 “父亲,您别忘了,像云山长这样的大儒,是最重规矩的,若是咱们家的情况被云山长知道,您说他是否还会收女儿为亲传弟子? 是否还能让宋家子弟入清辉书院读书?” 这话彻底击中了宋文墨的软肋。 他仿佛看到宋家子弟被书院拒之门外的窘境。 尤其宋念云,是他们老宋家百年不出一位的天才,就算是个姑娘家,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他可万不能因为姜氏接济娘家的那点银子而误了闺女的前程。 毕竟闺女的前程也是她宋家的前程…… “念云说得对!”宋文墨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夫人,这管家对牌就交由你执掌。从今日起,府中一切事务都由你做主。” 他转向脸色惨白的王姨娘,语气不容置疑:“王氏,你好生协助夫人,莫要辜负我的信任。” 王姨娘强忍着心中愤怒,低头应了声“是”。 她精心谋划的一切,竟在宋念云三言两语间化为泡影。 这个贱货,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 宋念云扶着母亲上前,看着母亲颤抖却坚定地接过对牌,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母亲重新掌权,在宋家就不会被欺负了,她去清晖书院也能安心一些…… “母亲,时候不早了,您多保重身子,要是有啥事儿,派丫鬟去书院找我,我会回来帮您!记住,您现在是当家主母,有谁敢没眼欺负您,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能再让人欺负去了,知道吗?” 宋念云耐心地嘱咐着…… “云儿放心,”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娘不会再让人轻看了去。既然接了这个家,娘就会当好这个家。” 宋念云看着母亲眼中久违的神采,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意。她知道,母亲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支撑。如今契机已到,而自己,就是母亲最大的支撑。 “女儿相信母亲。”她轻轻回握母亲的手,“时辰不早,女儿该去书院了。家中……就拜托母亲了。” 说罢,她松开手,后退一步,端正地行了一礼。 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垂首恭立的王姨娘,只见对方虽低眉顺眼,那紧攥着帕子、指节发白的手却泄露了其内心的不甘与怨愤。 宋念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对着宋文墨道:“父亲,女儿去了。” 宋文墨看着举止从容、气度沉静的长女,再想到她为自己、为宋家挣来的“青云路”,心中那点因姜氏掌家而产生的不自在也淡去了不少,语气难得地和缓: “去吧,用心读书,莫要辜负山长期望,也……莫要辜负为父的期望。” “女儿谨记。” 宋念云再次行礼,带着宋壮壮,步履从容地向外走去。 马车上,紫檀木箱子里装着上好的文房四宝和十两银子的束脩,以及一些碎银子,应该是零用钱,看起来大概二十两左右。 宋念云唇角轻勾,李氏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今自己享受着她给自己女儿准备的丰厚资源,而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宋明珠,此时大概在马车里哭呢…… 第一卷 第31章 李姨娘种下的恶果,宋明珠吃了 另一辆马车上 宋明珠死死盯着眼前的破木盒子,穷酸的拜师礼也就算了。 毕竟只是丁字班,拜师礼虽不算贵重,但是能随了大流。 可是盒子里躺着的五两银子束脩像在嘲笑她的窘迫。 五两!交束脩都不够!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锭银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火起。 若在平时,她定要哭着去找父亲告状。 可现在……她不能。 这寒酸的束脩是她亲生母亲亲手准备的——虽然原本是要给宋念云的。 她若去哭诉,岂不是让父亲更生气? 宋明珠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银子摔回盒子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姐……银子不够?要不奴婢去找老爷……”贴身丫鬟胭脂吓得缩了缩脖子,弱弱地提议道。 “闭嘴!”宋明珠厉声呵斥,胸口剧烈起伏。 她从袖袋里取出自己的私房钱——一只绣工精致的荷包。 这里面的十两银子,是她省吃俭用攒了许久的体己。 姨娘虽然掌家,贴给她的珠钗首饰和新衣裳不少,但是每个月给姨娘支配的银子是有数的,姨娘不好在上面动手脚,所以她每个月只能领五两银子的月钱。 她又是个大手大脚的性子,如今全部家当就只剩下这十两银子了! 却要白白填进去五两,她的心都在滴血。 她板着脸取出十两银子,和原本那锭束脩放在一起。 “宋念云……”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满是怨毒,“你等着,今日之辱,我定要你百倍偿还!” 马车在清辉书院气派的大门前停下。 宋明珠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懑,整理好衣裙,由胭脂扶着下了车。 她刚站稳,便瞧见前面不远处,宋念云正从容地递上帖子,书院执事查看后,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亲自引着她往山长的院子走去。 宋壮壮单手扛着大木箱,跟在宋念云身后,那壮硕的体格子,更衬托出宋念云的身姿愈发纤柔娇贵…… 宋明珠死死掐住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情。 她带着胭脂,走向丁字班报道的地方。 丁字班的学堂位置偏远,环境也嘈杂许多。 此刻,二十多名学子正聚在一起,准备行集体拜师礼。 经学丁字班是清晖书院最差的班级,除了一些擦着及格线考进来的学子,就是靠着家中捐资助学才得以入读的富家子弟。 毕竟清晖书院一年光束脩都要十两,寒门学子除了被书院特招进来的那几个,是根本没有机会进来的。 所以宋明珠之前想错了,她的这一份拜师礼,在丁字班不算是随大流,而是极为的寒酸。 宋明珠那粗糙的木盒在一众描金漆盒中格外扎眼,很快便有人围了上来。 “哟,这位同窗倒是面生。“一个穿着绛紫锦袍的胖少年拦住她去路,“这盒子里装的什么宝贝,让我们开开眼?“ 宋明珠脸色一白,下意识把盒子往怀里藏:“不过......不过是寻常束脩......“ “寻常,我倒是想知道有多寻常啊!能看看不?” 一个矮胖的少年走过来,一脸的不怀好意,不等宋明珠回应,就粗鲁地一把掀开了盒盖。 当看到里面寒碜的拜师礼时,他顿时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是什么鬼?你就给学院的夫子送这个?” 胖少年说着,从木箱里拿出一条肉干,一把发黄的芹菜,在手里掂量着,脸上满是讥诮。 周围几个衣着华丽的学子也凑了过来,发出哄笑声。 “啧啧,这肉干,喂狗都嫌硬吧?” “还有这芹菜,蔫头耷脑的,是从哪个烂菜摊捡来的?” “丁字班果然是藏龙卧虎啊,什么‘人才’都有!” “看这小姑娘穿的也是上好的料子,怎么这么抠唆,给夫子的拜师礼竟然是那种乡下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待会夫子看了不晓得会不会被气死啊!” “就是……” 刺耳的嘲笑声像针一样扎进宋明珠的耳朵里,她脸上血色尽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心中对宋念云的怨恨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都是那个贱人!若不是她,自己何至于受此奇耻大辱! 正当哄笑声愈演愈烈时,一个略带严肃的声音响起:“肃静!拜师礼即将开始,还不各归其位!” 一位身着青色儒衫、面容清瘦的中年夫子踱步而来,他正是丁字班的负责夫子,姓孙。 喧闹的学子们见夫子到来,立刻收敛了神色,迅速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只是目光仍时不时戏谑地瞟向脸色惨白的宋明珠。 孙夫子目光威严地扫视全场,最后落在了宋明珠手中那格格不入的破木盒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并未多言,只是沉声道:“诸位学子,将束脩敬呈至前方案几之上。” 学子们依序上前,恭敬地将自己精美的礼盒放在指定的长案上。 描金漆盒、紫檀木匣……各式各样的贵重礼物很快堆满了桌案,绫罗绸缎、珍贵文具乃至金银玉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彰显着家世的富足与对师道的尊崇。 轮到宋明珠时,她只觉得脚下有千斤重。 她低着头,快步上前,几乎是颤抖着将那个破旧的木盒塞进了那堆珠光宝气的礼物中间。 那条干瘪的肉干和几根发黄萎蔫的芹菜,在周围礼物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刺眼和寒酸,如同乞丐误入了皇家宴席。 孙夫子按惯例,目光扫过学子们敬献的束脩,当他的视线触及那个敞开的破木盒,以及里面那寒酸到极致的“拜师礼”时,饶是他在清晖书院丁字班见惯了形形色色的拜师礼,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他在清晖书院执教多年,即便是丁字班这些不被看重的学子,家中为了颜面,拜师礼也至少会准备得像个样。 十条干肉是古礼,但也需整洁像样,芹菜寓意勤学,也需新鲜水灵。 何曾见过……如此不堪入目的东西?这哪里是尊师,简直是羞辱! 第一卷 第32章 古板的孙夫子 孙夫子的脸瞬间绿了,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强压下当场发作的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目光从那扎眼的木盒上移开,但紧绷的下颌线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都显示了他极度的不悦。 宋明珠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夫子的怒意和周围同窗们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她死死地低着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此刻心中万分之一的屈辱。 她仿佛能听到那些无声的嘲笑,像无数根针,将她最后的尊严刺得千疮百孔。 拜师礼开始正常进行,最后的环节是学子们聆听夫子教诲。 孙夫子的目光在宋明珠身上短暂停留,那眼神带着未散的寒意,随即扫视全场,正色道: “尔等既入清晖书院,当知‘尊师重道’四字,乃为学之本,立身之基。”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学子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何谓尊师?非仅口舌之敬,亦非仅束脩之丰。”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有意无意地再次掠过那堆礼物,尤其在宋明珠那寒酸的木盒方向加重了语气, “心诚为本,行端为要。 日常听讲,需静心专注; 路上相逢,当躬身礼让; 师长有所询,必如实以告; 师长有所命,当尽力而为。 此乃发自内心之敬重,见于言行之规矩。” 他略微提高了声调: “若表面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内里却轻慢懈怠,又或以不堪之物敷衍塞责,便是对师道最大的不敬!” 这话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宋明珠心上,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接下来,夫子的训话她都没有仔细听,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直到夫子训诫完毕,众学子齐声应“谨遵夫子教诲!”,宋明珠才猛地回过神,慌忙跟着众人躬身行礼,声音细若蚊蝇,混在整齐的应答声中几乎听不见。 仪式终于结束,孙夫子拂袖而去,留下众学子三两两地散去。 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依旧像针一样扎在宋明珠背上,伴随着毫不避讳的窃窃私语。 宋明珠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才强撑着没有当场失态。 她低着头,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备受羞辱的地方。 而另一边,宋念云的拜师礼没那么多繁冗礼节,云山长只让宋念云给他奉上一盏清茶,便算全了礼数。 “我门下不讲究那些虚礼,” 云山长接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 “心思纯粹,方能专注学问。 你既入我门下,往后需勤勉不辍,莫要辜负你的天资。这份拜师礼为师要个砚台,其他的送给甲班的代课夫子。 为师虽收你为弟子,但是日常你还是要在甲班学习的!” 云山长笑呵呵地提醒道。 “是徒儿疏忽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为了赔罪,师傅,晚上徒儿给您做一桌子大餐如何?徒儿的厨艺可好了!” 宋念云虽然和云夫子认识不久,但是这位山长身上有种让她安心的亲切感,言语间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小辈的娇憨。 “哦?”云山长挑眉,眼中泛起真实的兴趣, “你这丫头还会下厨?莫不是想用美食堵为师的嘴,好让为师日后对你宽松些?” “师父明鉴,”宋念云俏皮地福了一礼,“徒儿这是想先抓住师父的胃,日后若学业上偶有疏漏,师父念在这一饭之恩,也好对徒儿从轻发落呀。”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气氛轻松融洽。 屋中的江修染正坐在窗边的榻上看书,院中的谈笑声隐隐传来。 他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窗外时,微微顿住。 春日融融的光线仿佛格外偏爱那名少女,透过稀疏的竹叶,在她身上洒下细碎而柔和的光斑。 她正微微侧首与云山长说笑,唇角轻扬,眉眼弯弯,那狡黠又灵动的神态,让周遭的景致都为之鲜活。 江修染握着书卷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上。 “师傅,那我就先去甲班报道了,晚上等我来给您做大餐!” 宋念云笑着向云山长行礼告退。 “去吧,”云山长捋须点头,眼中带着期待,“老夫倒要尝尝你的手艺。” 宋念云转身,带着守在院外的宋壮壮,朝着甲班学堂的方向走去。 清晖书院分为经学班和举业班。 经学班招收的是蒙学已经毕业,将要参加或者已经参加童生试的学子。 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班,这四个班里又根据学子的进度,细分为几个不同小班。 举业班招收的则是已取得秀才功名,准备向乡试乃至会试发起冲击的学子。 能进入举业班的,无一不是书院真正的精英,所学更为精深,竞争也更为激烈。 宋念云被分配的是经学甲子班,是经学最好的班级,里面卧虎藏龙,不仅有天资聪颖的寒门学子,更有不少家学渊源的官宦子弟。 能进入此班的,要么是才学出众,要么是背景不凡,或者二者兼有。 她刚踏入甲子班学斋,就看到陈允礼正坐在后排听授课夫子讲学。 她皱了皱眉头,还是走了进去。 虽然她不想和陈允礼有太多的交集,但是学还是得上的,她也不可能因为他去低一等的班级。 当她踏入这几乎全是男学子的学斋时,原本略显沉闷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的静湖,瞬间漾开了层层涟漪。 尽管众人早已听说云山长新收了一名女弟子,会在他们甲子班上课,但亲眼见到这么一位眉目如画、气质清灵的姑娘走进来,所带来的冲击仍是实实在在的。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学袍,却难掩身姿的窈窕。 乌发如云,仅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挽住,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衬得肌肤胜雪。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净,顾盼间自有沉静气度,与她娇柔的外表形成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原本还有细微讨论声的学斋,霎时安静了许多。 不少少年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有人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还有人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陈允礼看着这些同窗的目光,恨不得将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他的女人是他们能看的吗? 还有,她身为一名女子,如此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第一卷 第33章 她的学问,不是普通夫子能够指点的了 宋念云来到甲子学斋,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她仿若未觉那些或惊艳、或好奇、或审视的视线,径直走向前方授课的赵夫子。 赵夫子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下颌留着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须,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形成几道深刻的竖纹。 他身着半旧却浆洗得十分挺括的深蓝色儒衫,整个人透着一股陈年古籍般的严肃与古板。 此刻,他正手持书卷,见到宋念云进来,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双略显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能一入学就进入经学甲子班,本身已经证明宋念云的出色。 但是到底是一名女子,抛头露脸,被一群男学子围着,在赵夫子看来,这本身就是对圣贤学问的一种亵渎,有伤风化! 即便她是山长亲收的弟子,也难以改变他心中根深蒂固的偏见。 宋念云在距离夫子五步远处停下,敛衽行礼,姿态优雅,声音清越: “学生宋念云,奉山长之命,前来甲班一号报到,日后还请夫子多加教诲。” 她礼仪周全,挑不出错处。 赵夫子却并未立刻让她起身,而是沉默了片刻…… 那份沉默带着沉甸甸的压力,让学斋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良久,赵夫子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念云,” 他直呼其名,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着她, “你既入甲子班,当知此地非比寻常。” “能居此间者,无不是历经考校、潜心向学之士。山长让你入甲班学习,老夫便不能拒绝!” 他略微停顿,视线扫过全场,仿佛在告诫每一个人,最终又落回宋念云身上,语气愈发严厉: “然,女子本当恪守‘贞静’‘柔顺’之德,居于内闱,以纺绩女红为要,方合天地人伦之序。 如今你既选择踏入这男子求学之所,便需知,你之一言一行,非仅代表你个人,更关乎山长清誉、书院声名,乃至……所有女子之清誉!” 这话语如同重锤,将一顶沉重的“大帽子”扣在了宋念云头上。 他不仅否定了女子求学的正当性,更将“女子清誉”与她的行为强行捆绑,意图用无形的礼教枷锁束缚住她。 “在此学斋之内,望你时刻谨记‘收敛’二字。 非必要,勿言语; 非礼法,勿视听; 安守本分,专注书本,力求……” “不显山,不露水。”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明示宋念云应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若因你之故,引致任何纷扰,损了学堂肃穆,休怪老夫……按院规严惩不贷!” 赵夫子看这些年轻的学子看向宋念云的目光,就知道往后学堂定是没有安宁之日了! 因此,他对宋念云更是不喜,语气也更重! 学斋内落针可闻,一些原本对宋念云抱有同情或好奇的学子,此刻也噤若寒蝉,端坐着不发出一点动静! 刚刚夫子的那一番警告,不仅是在警告宋念云,也是在说他们…… 面对这几乎令人窒息的训斥,宋念云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身形未有丝毫晃动。 待赵夫子话音落下,她缓缓直起身,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姿态,清亮的目光迎向夫子,声音平稳如初: “夫子金玉之言,学生铭记肺腑。” “然学生亦记得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问之道,贵在切磋砥砺,取长补短。” “学生来此,唯愿潜心向学,以文会友,绝无非分之想,亦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损及师门与书院清誉。” “日后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夫子严厉管教,学生定当虚心受教。” 她没有直接反驳赵夫子关于“女子德行”的论调,而是巧妙地将重点拉回到“求学”本身,引用圣人之言强调学习交流的重要性,并再次表明自己纯粹向学、严守规矩的态度,既全了礼数,又守住了自己的立场。 赵夫子盯着她,见她神色坦然,应对得体,一时间竟也难以在言辞上抓住更多错处。 他花白的胡须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不再看她,转而面向全体学子,沉声道: “都听见了?望尔等皆能引以为戒,恪守学规!现在,继续授课!”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宋念云在甲子班的日子,注定不会平坦。 赵夫子的偏见如同一座大山,宋念云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像现在,赵夫子甚至没有给宋念云指位置,就捧着书本开始讲解经义,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这刻意的忽视,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难堪。 宋念云并不在意赵夫子对她的态度。 她来这里本就是“镀金”的…… 她想让世人觉得她宋念云学问的快速提升,是因为天赋异禀和刻苦努力,是在这清晖书院最好的班级里熏陶出来的结果。 至于夫子是否亲自指点,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的学问,已经不是普通夫子能够指点的了……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学斋,见后排靠窗还有一个空位,便径直走了过去,步履从容,没有丝毫犹豫或窘迫。 那位置虽偏,却光线充足,也清静。 她将书箱轻轻放在案几旁,取出笔墨纸砚,动作娴雅,不见半分被冷落的局促。 赵夫子眼角余光瞥见她的举动,心中又是一阵不悦,却也无法说什么。 难道要说他就是不喜她,想故意刁难? 身为师长,这等心思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他只得收回目光,更加专注于讲解,只是语气似乎比刚才更生硬了几分。 陈允礼看着宋念云独自走向后排,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开口让她坐到自己前面的空位子,离自己近些,可众目睽睽之下,又顾忌着赵夫子方才的警告,终究没能出声。 只能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窗边坐下,仿佛与他们隔开了一个世界,这种疏离感让他胸口发闷。 宋念云却已铺开书本,面上凝神听讲,实际上已经神游天外。 第一卷 第34章 考察学问 赵夫子讲解的是《尚书》中关于治国理政的篇章,内容深奥。 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时不时抛出问题考校学子。 当问到“如何理解‘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时,几位踊跃的学子起身回答,虽引用了不少经典,但多流于表面,未能深入阐发。 赵夫子眉头越皱越紧,显然不甚满意。 他看了一眼宋念云,见她端坐窗边,目光沉静,似乎并未因方才的刁难而影响心绪……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锐利地投向窗边,声音带着明显的考校意味,甚至有一丝等着看她出丑的期待…… “宋念云……” 这一声点名,瞬间将全学斋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 众人神色各异,有好奇,有担忧,也有幸灾乐祸…… 宋念云似是从神游中被唤回,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迎向赵夫子,并无丝毫慌乱。 她站起身,微微躬身:“学生在。” “方才诸生所论‘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你可听清了?” 赵夫子语气冷淡, “你既入甲子班,想必对此亦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他特意加重了“高见”二字,嘲讽之意隐约可闻。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她的回答。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回答得出彩,前面几位同窗的回答已涵盖了大部分常见角度,若她只是重复,必然落入下乘,更坐实了无才之名; 若想别出心裁,又谈何容易? 最起码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做不到更深层次的理解了! 而且,在赵夫子明显不喜的情况下,说得越多,可能错得越多。 宋念云只是略一沉吟,便开口了,声音清越,不疾不徐,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回夫子,学生浅见。诸生所言‘民为邦本’,多着眼于民为赋税、兵役之源,乃立国之根基,此乃常理,学生并无异议。” 她先肯定了前人的观点,姿态谦和,随即话锋一转: “然学生以为,‘本固邦宁’之深意,或不止于此。” “‘本’之固,非仅指民数之众、物力之丰,更在于‘民心’之凝聚与‘民气’之顺畅。” 她引入了“民心”与“民气”这两个更具精神层面的概念,立意顿时新颖。 “《左传》有云: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民心即天心,民心所向,即为大势所趋。 如何凝聚民心?在于为政者能察民之隐,恤民之苦,予民之欲。 使其安居乐业,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如此,则民心思定,如百川归海,其势不可逆,此乃‘本固’之真义。” 她引《左传》,阐述民心向背关乎天命大势,并将“固本”具体到社会治理的细节,描绘了一幅理想图景。 “再者,‘民气’之顺畅,亦关乎邦国之宁泰。 民有冤屈,需有可诉之门; 民有才智,需有可展之途。 若言路壅塞,贤才埋没,则民气郁结,久必成患。 民气通则国脉畅,虽有外患内忧,亦能上下同心,共度时艰。 若民气滞塞,则如人身气血不通,外表虽强,内里已朽,稍遇风波,便有倾覆之危。” 她从“民心”延伸到“民气”,强调畅通言路和人才渠道的重要性,用“气血不通”比喻国家隐患,生动而深刻。 这一番论述,不仅引经据典,逻辑严密,更难得的是跳出了单纯的经济、军事视角,从民心向背和社会治理的层面深入剖析,见解独到,格局宏大,远超之前所有学子的回答。 整个学斋陷入一片寂静。 先前回答问题的几位学子面露惭色,同时又有几分钦佩。 其他学子则是满脸震惊,看向宋念云的目光彻底变了,那里面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思索。 陈允礼更是瞠目结舌,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曾与他有婚约的女子。 赵夫子脸上的肌肉僵硬,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不得不承认,这番见解,确实称得上“高见”。 但,那又如何? 女子就应当安守本分,恪守妇德,钻研这些经世治国之道,本就是牝鸡司晨,不合礼法! 纵有几分才学,也不过是歪门邪道,更易滋生骄矜之心,惹是生非! 赵夫子心中固执的偏见如同磐石,并未被这番精妙论述动摇!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滞。 最终,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比刚才更硬邦邦的一句:“……坐。” 连最基本的评价都吝于给予,但那难看的脸色和长时间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他被这个女学生的才学震慑住了,却又因固有的偏见而更加不喜。 宋念云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躬身: “谢夫子。” 而后从容落座,仿佛刚才那段石破天惊的论述不过是信手拈来。 然而学堂里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 那些原本带着轻视或好奇的目光,都化为了深深的震撼和思索。 几个原本对宋念云抱有同情心的学子,更是目露钦佩。 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几个学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女同窗的见解确实在他们之上。 新进甲班的另两位学子,看着和他们同届的女同学,目光也变了。 起初,他们以为自己输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不过是运气使然,或是山长一时兴起。 可方才那番鞭辟入里的论述,让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宋念云,确实有过人之处。 其中一位眉目清朗的学子名唤沈墨轩,此刻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本是此次入学考试的第三名,心中对压自己一头的宋念云本有几分不服,此刻却只剩下由衷的钦佩。 他低声对身旁的同窗道: “原以为她不过是记诵功夫了得,没想到对经义的理解竟如此深刻。” 他身旁那位略显沉稳的学子名唤陆明远,虽穿的也是书院的统一襕衫,但细看之下,这少年与周遭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截然不同。 他的五官虽端正俊秀,但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仿佛常年经受日晒; 一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不似只握笔杆,倒像是常做活计的。 第一卷 第35章 陈允礼护宋念云 “嗯!” 陆明远低应一声,他素来沉稳寡言,此刻心中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出身农家,深知宋念云说的“民之隐”“民之苦”绝非纸上空谈。 那些赋税徭役、天灾人祸,都是他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的。 去岁家乡遭了蝗灾,县衙起初赈济不力,就有乡民聚在衙门口…… 后来还是州府派人下来,严惩了渎职的县令,开仓放粮,才平息了事端。 他也是那些乡民中的一员,亲身感受过从绝望隐忍到群情激愤,再到最后感激涕零的全过程。 那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力量,以及官府应对失措可能引发的后果,让他对“民气郁结,久必成患“这句话有了切肤之痛的理解。 “她所言‘民气郁结,久必成患’,绝非虚言。” 陆明远的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我亲眼见过,也亲身经历过。能将这些融入经义,这位宋同学,不简单。” 沈墨轩闻言,脸上轻松的神色也收敛了几分。 他出身书香门第,虽也读圣贤书,但对民间疾苦的了解多来自书本。 此刻听陆明远这亲身经历者一说,再结合宋念云的理论,顿时觉得那番论述更加厚重扎实,绝非泛泛而谈。 “看来,我们都小看她了。”沈墨轩叹道,目光中钦佩之色更浓,“原以为只是才学出众,没想到竟有这般见识。” 陆明远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是认真听着赵夫子讲解经义。 陈允礼愣怔着看眼前授课的夫子,但是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曾经他认为不识得几个字的未婚妻,竟然能在清晖书院最顶尖的甲子班里,对着一众才子侃侃而谈。 而且见解之深刻,连他都自愧不如。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仿佛过去十几年对宋念云的认知都被彻底颠覆了。 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宋念云方才那清越从容的声音,那些关于“民心”“民气”的精辟论述,还有她面对赵夫子刁难时的不卑不亢…… 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个温顺沉默、甚至有些怯懦的宋依白判若两人。 是什么让她在短短时间内有如此惊人的变化? 还是说…… 她本就如此,只是从前一直在刻意隐藏? 这个念头让陈允礼心头一紧。 若真是如此,那她为何要在他面前装作无知? 还……装作很喜欢他?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失落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窗边的宋念云。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沉静的气质与周围躁动的少年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夫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课堂上的暗流涌动。 他重重咳了一声,将戒尺在讲台上敲了敲:“专心听讲!” 陈允礼猛地回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却仿佛都变成了宋念云从容不迫的身影。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赵夫子前脚刚离开,陈允礼就迫不及待地起身,想要去找宋念云问个明白。 然而他还未走近,就看到不少年轻的学子已经挤到了宋念云的身边。 “宋学妹,我是张自谦,来自青州张家……” “学妹,方才你那番见解实在令人佩服!” “宋同学,不知可否借阅你的讲义笔记?” 一时间,宋念云的座位旁围满了人。 有自报家门的,有真心求教的,也不乏一些被她的才貌所吸引的少年。 他们或热情或羞涩,但目光中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 宋念云被众人围在中间,却不见丝毫慌乱。 她从容地收拾着书箱,对每个人的问候都微微颔首致意,既不失礼数,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张公子,幸会。” “诸位过誉,不过偶得浅见。” “恕我失礼,平日未有记札记的习惯。” 宋念云收拾妥当了书箱后,站起身来,对着身边的同窗们敛衽一礼,声音清柔却自带一份疏离: “诸位同窗若再不去膳堂,只怕要错过飨食的时辰了。” 话音刚落,几位家境殷实的学子便争先开口: “宋学妹所言极是!听闻今日‘雅膳堂’有新到的江瑶柱,正可清蒸尝鲜,不如由愚兄做东,请学妹一同品鉴?” 另一人不甘示弱: “江瑶柱虽鲜,终究单调。 雅膳堂大师傅最拿手的是一道‘蟹粉狮子头’,用料讲究,汤底淳厚,不如去尝尝那个?” 又一人补充道: “还有新煨的‘火腿鲜笋汤’,最是清润。 宋学妹,师兄请你吃如何?” 面对这番盛情相邀,宋念云神色未变,只再次微微一福,婉言推拒: “多谢诸位美意,心领了。” 她声音清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只是《内则》有云,‘男女不杂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念云虽在学斋与诸位同窗共同读书,然私下共席用膳,终是于礼不合,恐惹非议。” 她引述《礼记》名句,将拒绝的理由立于礼法根基之上,让人无从辩驳。 目光微转,扫过眼前几位面露失望的学子,她语气放缓,却更显疏离: “诸位师兄的才学,念云钦佩。 他日若于经义上有疑,在学斋之中,念云愿与诸位同窗共析共论,以文会友。 至于这膳食之约……”她略一停顿,轻轻摇头, “恕难从命,以免徒惹闲话,损及彼此清誉。” 说罢,她敛衽一礼,不再多言,便携着书箱从容转身,径直朝着雅膳堂的方向走去。 宋念云的身影刚消失在学斋门口,陈允礼便沉着脸走上前去。 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还在张望的学子,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 “诸位方才的举动,实在有失体统。” 陈允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斥责意味, “围堵一名女子,争先邀约,与市井之徒何异?” “莫要忘了此处是清晖书院,是研习圣贤学问的地方!” 第一卷 第36章 陈允礼得罪世家子弟 那几个被拂了面子的富家子弟正觉尴尬,见陈允礼出头,立刻将矛头转向了他。 为首的张自谦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陈允礼半旧的衣衫,语带嘲讽: “我当是谁在此大放厥词,原来是陈兄。 怎么,方才不见你为宋学妹解围,如今人走了,倒来充什么护花使者?” 旁边一人立刻接口,语气更加尖刻: “张兄此言差矣,陈兄如今哪还有资格过问宋小姐之事? 别忘了,他可是被宋小姐亲自退了婚的人!” “就是,” 另一人摇着折扇,满脸讥诮, “一个靠着宋家接济才能读书的寒门子弟,如今婚约没了,就算是清晖书院免了他的束脩!笔墨纸砚这些开销,恐怕也是难以承受的! 我听说啊,他都靠着帮书肆抄书赚银钱了,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指摘我们?” “穷酸就该有穷酸的自觉,莫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如今宋学妹与你已无瓜葛,你以什么身份在此说话?前未婚夫婿吗?” 张自谦说着,故意拉长了语调, “哦——” “我明白了,莫非是心有不甘,见不得别人对宋学妹好?” 这些话语如同淬毒的利箭,精准地刺向陈允礼最痛处。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在袖中紧紧攥成拳头,骨节发白。 周围尚未离开的学子们也纷纷驻足,投来各异的目光,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味。 陈允礼胸口剧烈起伏,羞辱与愤怒交织,几乎让他窒息。 他想反驳,想厉声斥责他们的浅薄与无礼! 然而他们说的又是事实…… 以前和宋家结亲时,他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宋家的资助,从笔墨纸砚到四季衣裳,甚至他母亲生病时请医问药的银钱,宋家都未曾吝啬。 那时他虽偶有窘迫,却从未真正为银钱发过愁。 如今婚约一退,所有的接济自然断绝,他这才真切地体会到了何为“囊中羞涩”。 书肆抄书,换取微薄收入只够买最差的笔墨纸砚,连粗陋的草纸都要反复使用,生怕浪费半分。 昔日里被他视作寻常的笔墨之物,如今竟成了压在肩头的重负。 他能忍抄书到深夜的疲惫,能受穷受苦,却难忍这般当众被人剥去尊严、肆意践踏的羞辱。 “穷酸又如何?” 陈允礼猛地抬眼,眼底翻涌着血丝,声音因极致的隐忍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掷地有声: “我虽家贫,却未盗未抢,凭己之力抄书维生、伏案求学,上不愧天地,下不愧本心,何愧之有?” 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炬,扫过眼前一众锦衣华服的学子,语气陡然凌厉: “倒是诸位,身为圣贤门徒,不思切磋学问、砥砺品行,反倒以出身分贤愚,以口舌辱同窗,更借‘求教’之名围堵女同窗,争先邀约、言语轻佻,与市井调戏良家女子之徒何异?” “清晖书院的‘礼义廉耻’,莫非都被你们抛诸脑后了?” 张自谦等人脸色骤变,方才的骄纵嘲讽瞬间僵在脸上。 他们确实是被宋念云的才貌吸引,邀约之中难免带着几分轻薄试探,却没想到被陈允礼当众点破“调戏”二字,戳中了礼教大忌。 这件事情要是被书院夫子知道,轻则记过罚抄,重则逐出书院,届时不仅自己声名扫地,更会连累家族蒙羞。 青州张家虽是地方望族,却也经不起“教子无方、纵容子弟调戏良家女子”的污名。 “你、你胡说八道!” 张自谦又羞又怒,折扇“啪”地拍在掌心,声音都带着颤音, “我等不过是诚心邀请苏学妹共膳论道,何来‘调戏’之说?陈允礼,你休要血口喷人,污蔑同窗清誉!” 旁边的李公子立刻附和,色厉内荏地吼道: “就是!你个穷酸小子,定是因苏学妹退了你的婚,心怀怨恨,便故意歪曲事实,想毁了我们的名声!” “哦?” 陈允礼冷笑一声,眼底血丝未褪,气势却愈发凌厉, “诚心论道?论道需在学斋之中,需有同窗见证,需依礼法而行。 诸位围堵于课后,句句不离‘共膳’‘品鉴’,半字未提经义,这便是你们的‘论道’?” 他目光扫过张自谦腰间的玉佩、李公子手中的象牙折扇,字字诛心: “你们自恃家世不凡,便视礼法为无物,视女子清誉为可戏之物。 你们刚刚的行为,这与市井之中拦路搭讪的轻薄之徒,有何分别?” “书院山长常言,‘学道先学礼,立身先立德’。 诸位连最基本的男女之防、同窗之谊都抛诸脑后,还敢妄称‘圣贤门徒’?” 陈允礼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周围驻足的学子们纷纷点头,看向张自谦等人的目光多了几分鄙夷。 方才他们围堵宋念云的模样,确实有失分寸…… 张自谦气得脸色铁青,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被一个他素来鄙夷的穷酸小子当众驳斥,还被扣上“调戏良家女子”的罪名,周围学子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陈允礼那张义正辞严的脸揍得鼻青脸肿。 他攥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脚步往前迈了半步,眼底满是凶光。 李公子等人也蠢蠢欲动,只要张自谦一声令下,他们不介意联手“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陈允礼。 陈允礼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挺直单薄的脊背,迎着张自谦的怒火,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打,但若能让这些骄纵子弟知道,寒门学子也有尊严,女子清誉不可侵犯,他认了! 只要让这些富家子远离宋念云,就算值了…… 张自谦终究没敢动手,清晖书院严禁殴斗,规矩极严,一旦触犯,无论出身,皆严惩不贷。 “好!好一个陈允礼!” 张自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牙尖嘴利!今日之事,我张自谦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 撂下这句话,他直接一甩衣袖,离开了学斋。 李公子等人见状,也只得悻悻收起架势,撂下几句“走着瞧”“有你好看”之类的狠话,灰溜溜地跟着张自谦离开了学斋。 一场冲突,终于在拳脚相加的边缘堪堪止住。 看热闹的学子们见主角散去,也纷纷议论着离开,只是离去时,不免多看了几眼独自站在原地的陈允礼。 目光全是同情,刚刚那三人,皆是出身名门贵族,又因为会读书,在家中极为的受宠。 陈允礼惹了他们,在书院他们不敢做什么,但是出了书院呢? 第一卷 第37章 怎可以下人同食? “屿白呢?”他哑声问。 “哥昨晚学到了后半夜,应该还没醒。” 林母还没说话,林小花就揉着惺忪的睡眼从炕上爬起来,看到父亲醒来,小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爹!您可算醒了!我去给您端肉粥,是宋姐姐派人送来的,可香了!” 林小花说着利索地爬下炕,去了堂屋。 不一会儿,她就端着一碗一直温在灶上的肉粥回来了。 “爹,您快趁热吃!” 林小花小心地将碗递到父亲手中,眼睛亮晶晶的, “宋姐姐送来的米和肉可多了,够咱们吃好些天呢!“ 林大山捧着那碗温热的肉粥,看着碗里熬得烂烂的米粒和细碎的肉糜,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从山坡上滚下来的一刹那,脑子里想了很多。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体撞击着碎石和土块,剧痛无处不在。 那一刻,他怕极了,不是怕死,是怕自己死了,留下常年卧病在床的媳妇和年幼的小花无人依靠,更怕自己不死,拖着这残破的身子,成为儿子锦绣前程的拖累,将那一点点好不容易盼来的光亮彻底压垮。 可现在,他捧着这碗温热的肉粥,看着小女儿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妻子眉眼间的喜意,那积压在心头几乎要将他碾碎的绝望和恐惧,竟被这碗粥的热气一点点驱散了。 他低下头,借着喝粥的动作,用力眨掉眼底的湿意。 温热的、带着肉香的粥滑过喉咙,暖意从胃里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爹,“林母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孟大夫说了,你这腿好生将养,能好。“ 林大山握着碗的手紧了紧,重重地“嗯“了一声。 能好,就好。 只要他能好起来,哪怕不能像以前一样做重活,总能想办法挣点银钱,不能再把所有担子都压在儿子一个人身上。 “爹,您慢慢吃,我再去熬一些粥!宋姐姐差人送来好多大米,面粉还有鸡、鱼、肉……我熬完粥,在给您和娘亲炖半只鸡,补补身子!“ 林小花说着转身就迈着轻快的步子又去了堂屋。 林小花虽然只有十岁,但是林母自从三年前生了病,洗衣做饭等活计就落在了当时只有七岁的林小花身上。 经过这些年的磨炼,林小花已经将家中的活计做的有模有样了…… 林大山看着女儿的背影,听着她在堂屋里窸窸窣窣忙碌的声音,心里那股暖流涌动得更厉害了。 鸡、鱼、肉……这些往日里过年都未必能见得全的好东西,如今竟堆满了他的家。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身上柔软的新被子,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这时,林屿白也醒了,他过来见林大山正在炕上吃粥,虽然因为失血过多面上仍旧苍白,但是精神头看起来还算不错,放下心来。 他走到炕沿边坐下,看着林大山认真道:“爹,我打算日后咱们家就在风县定居,不回村里了!” “啊?那哪成?在这里哪里都得花钱,咱们总不能总靠宋姑娘接济!” 林大山连忙摆手表示不赞同。 他觉得回家还有几亩薄田,吃喝上总是够的。 但是要是住在风县,房子得租,粮食得买,媳妇的药也不能停,这一笔笔的花销从何而来? 林屿白神色不变,目光沉稳地看着父亲: “爹,您听我说完。不回村里,并非要一直依赖宋姑娘接济。 恰恰相反,正是为了早日自立,不再拖累任何人。” 他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爹,您回村也不能再去打猎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一百天以后,你的腿脚也不如之前了! 打猎是个很危险的营生,儿子不想您再出现任何意外! 而光靠着家中的几亩薄田,养不活咱们一家人!” 林屿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林大山的心上。 “风县虽花销大,但机会也多。” 他继续道,眼神沉稳,“我已打听过,县里的书铺常年招收抄书人,按页计酬,虽不算丰厚,但胜在稳定。 我白日读书,夜里除了帮宋姑娘等人补习,还有时间抄写,足以应付日常嚼用。 待爹您好些了,即便腿脚不便,也可在附近寻些轻省活计,或是做些竹编手艺,总比在村里看天吃饭、甚至冒险入山要强。” “可你晚上还要帮宋姑娘补习,人家已经预支了银子给咱家应急,你可不能懈怠了人家的功课。”林大山眉头紧锁,依旧忧心忡忡。 “我每日为宋姑娘她们讲学,并非整日都需陪侍在侧。 她们也需要时间自行消化理解。 这些零散时间,加上夜里,足够我抄写书页。 书铺掌柜说了,只要字迹工整清晰,每抄完一本,便有固定的酬劳。 足以补贴家用。” 他见父亲神色松动,又补充道: “孟大夫这处老宅,租金低廉,我已预付了一个月。 宋姑娘预支的十两束脩,是专为爹娘看病抓药准备的,有孟大夫照看,定能见效。 她送来的米面粮油,省着些吃,支撑三四个月不成问题。 再加上我每月抄书也能赚些银钱,应付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留在风县,咱们不仅能活下去,还能活得比在村里更安稳。” 林大山听着儿子条理分明的话,看着他虽然稚嫩却已显坚毅的侧脸,心中的巨石仿佛被一点点撬动。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何尝不是凭着这股不服输的劲头在山里讨生活? 如今儿子走的是一条他完全陌生的路,一条看起来更稳妥、更有希望的路。 他沉默了片刻,碗里的粥已经温凉,但他却觉得那股暖意愈发扎实。 他抬起头,看向一直安静听着眼中带着希望的妻子,又看了看在堂屋门口探着小脑袋、一脸期盼的女儿,最后目光落回儿子身上。 “好。” 林大山终于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心, “就按你说的办。咱们……就在风县落脚!” 第一卷 第38章 尊卑?体统? “太好了爹!” 林小花第一个欢呼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鸟般飞扑到炕沿边, “咱们不用回那个漏雨的破房子了!这里有粮有肉,我喜欢!” “你这馋丫头!快去看看粥锅吧!别糊了!” 林小花被娘亲这么一说,小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又像只小蝴蝶似的飞回了堂屋。 她心里高兴,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嘴里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林大山看着女儿欢快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炕沿沉稳可靠的儿子,还有病容渐消的妻子,只觉得心头那股暖流涌动得更加汹涌。 他低头看着手里空了的粥碗,米粒和肉糜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他爹,” 林母轻声开口,眼中带着光,“在县里挺好的,别的不说,咱们每天都能见见儿子!” “总归,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以前林屿白课业忙,总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上一次,她每次都很想儿子。 这回住的地方离宋氏族学近,总归是能常见了! 林大山重重地“嗯”了一声,这一次,再没有犹豫和彷徨。 他将空碗放在炕头的小几上,双手撑着炕沿,试图坐直些。 腿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屿白,”他看向儿子,“抄书的活计,辛苦你了。爹这腿……” “等好些了,就琢磨着编些筐篓,好歹也能换几个铜板。” “爹,您安心养伤就是,家里有我。” 林屿白笑了笑,又问了林大山要不要方便。 一日一夜没拉尿也确实憋得难受,林大山脸上掠过一丝窘迫,点了点头。 林屿白就拿来一个洗干净的旧木盆,放在一个中间镂空的木椅子上。 这玩意儿也是宋依白派人送来的,林屿白十分感激她的细心,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帮父亲! 尽管动作已经放得极轻,挪动间还是牵扯到了伤腿,林大山额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咬紧牙关,一声没吭。 解决完这件事,林大山重新躺下,长长舒了口气,身上松快了不少。 他看着儿子端着便盆出去的背影,那挺直的脊梁和沉稳的步伐,让他心头既酸涩又欣慰。 林屿白处理干净回来,洗了手,又去堂屋看了看。 林小花已经熬好了新一锅稠粥,正小心翼翼地盛着,灶台上还放着半只收拾干净的鸡,准备待会儿炖上。 “哥,爹怎么样了?”小花小声问。 “精神好多了,也吃了东西,放心。”林屿白摸摸妹妹的头,“辛苦小花了。” “不辛苦!”林小花用力摇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只要爹娘和哥哥都好,我做什么都高兴!” 林屿白点点头,心中发誓一定要快点出人头地,让家人不再如此艰难地活着…… 黄昏时分,宋依白、姜玥和宋景元来了。 宋依白手中提了几包药,姜玥手中拿着两只老母鸡,宋景元则帮着两个女孩子背着书箱。 林小花正蹲在堂屋给爹娘热中午剩下的老母鸡汤,见几人进门,连忙站起身,高兴地喊道:“爹!娘!哥!宋姐姐、姜姐姐和宋哥哥来了……” 林屿白闻声从里屋快步走出,看到宋依白和姜玥手中的东西,皱了皱眉头。 “你们日后来不可再带东西了,你们这样,让我很不好意思!” “林师兄,没啥不好意思的,你除了是我们的师兄,还是我们的好友。 叔叔婶婶身体不好,身为好友的我们带着东西来看看,不是理所当然吗?” 宋依白说着将手中的药包丢给林屿白, “再说了,我带来的,可是孟大夫帮婶婶开的补药!” “孟大夫说了,林婶这病根源在于体虚日久,只要每日服用一剂补药,半年之后,就能慢慢好起来。” “林师兄,这药可是很贵的,你确定你要为了自己的“不好意思”,拒绝我这份好意?” 林屿白看着宋依白带着几分狡黠笑意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药包,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推拒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朝宋依白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宋师妹……这药,我收下了。 此恩,屿白永世不忘。” 宋依白这才抿嘴一笑,侧身避开:“林师兄言重了。快让小花把药煎上吧,可别耽误了婶子服药。” 姜玥也赶紧把两只老母鸡往墙角又放了放,笑道: “就是就是,这鸡也是给婶子补身子用的,林师兄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宋景元也开口了: “屿白兄,你人品贵重,是我宋景元欣赏之人,也愿意拿你当朋友!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我宋景元能帮的,绝无二话!” 林屿白看着三人,久久不语。 只是将那几包药攥得更紧了些,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三人,然后才转身,将药交给眼巴巴等在一旁的小花,低声嘱咐:“小心些煎,别熬干了。” 林小花用力点头,抱着药包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小跑着去了灶间。 里屋,林母将外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当听到“每日服用一剂补药,就能慢慢好起来”时,她的呼吸骤然急促,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紧紧抓住身边丈夫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爹……你听见了吗?我的病……能好……能好起来……” 林大山反手用力握住妻子的手,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眼眶也红了,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听见了,听见了!他娘,你有救了!咱们这个家……有盼头了!” 他抬头望向窗外,努力将眼中的湿意逼回去,心中对宋依白等人的感激之情如潮水般汹涌。 “和我进屋去学习吧!” 林屿白说完这句话,转身朝着西屋走。 宋依白等人说了一大通,本以为林屿白至少会再说些感激的话,或是推辞一番,没想到他竟如此干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直接转入正题。 三人皆是一愣,随即相互看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帮助林屿白,只是觉得他这个人不错,想帮,本也没想让他有多感谢…… 他们不知道的是,林屿白不是不感激他们,只是觉得言语太过轻飘。 他将那份沉甸甸的感激与承诺,死死地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只待有朝一日,能用行动,用实实在在的成就来回报。 第一卷 第39章 动手打宋明珠 宋念云轻轻重复着这两个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目光在宋凌云和宋凌霄身上缓缓扫过,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竟不知,何时我们宋家的规矩体统,轮到两位庶兄和一位庶妹来对我这个嫡女指手画脚了?” 她特意加重了“庶”与“嫡”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宋凌云、宋凌霄和宋明珠耳边,让他们瞬间僵在原地,难以置信。 这……这是宋念云会说出来的话? 在过去十几年里,宋家后宅的常态便是嫡庶颠倒。 王姨娘和李姨娘仗着宋文墨的宠爱,连同他们所出的子女,在府中地位超然。 而嫡妻所出的宋念云,因母亲性情温婉不争,加之自身也被规矩礼数束缚得死死的,反而成了那个小心翼翼、甚至要看庶出兄妹脸色的人。 他们早已习惯了在宋念云面前高高在上。 习惯了她面对挑衅时的隐忍退让,习惯了她即便受了委屈也只是默默垂泪,从不敢搬出“嫡庶”之名来压人。 久而久之,他们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才是这宋家正儿八经的主子,而宋念云这个嫡女,不过是个空有名分的受气包。 所以,方才他们指责宋念云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是如此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但是这种行为落在外人眼中却是极为不妥的! 雅膳堂内,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众多目光,在宋念云清晰地吐出“庶兄”“庶妹”“嫡女”这几个字后,瞬间变得微妙起来,甚至带上了明显的审视和不赞同。 能进入清晖书院就读的,固然有凭借才学考入的寒门子弟,但更多的还是出身官宦、士绅之家的子弟。 他们自幼受家族熏陶,对于“礼法”“纲常”看得极重。 而“嫡庶之别”,正是维系宗法社会秩序的核心基石之一,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认知。 虽然后宅之中,因父母宠爱而有所偏颇的情况时有发生,但在明面上,尤其是在公开场合,嫡出的地位远高于庶出,这是不容置疑的规矩。 庶出子女对嫡出兄姐,需保持应有的敬重,这是基本的礼数。 方才宋家三兄妹对宋念云那般毫不客气的指责,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僭越和不分尊卑! 几位出身清流、家风严谨的学子已经皱紧了眉头,看向宋凌云三人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认同,甚至带着几分严厉。 其中一位身着靛蓝儒衫的青年微微摇头,低声对同伴道: “庶支凌驾嫡系,此乃乱家之兆。宋家亦是青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内宅竟如此不堪么?” 言语间,对宋家的家风很是看不上。 他身旁的同窗颔首,声音虽轻却清晰: “今日他们敢在书院这等场合对嫡妹如此,可见平日在府中是何等张狂。” 那些原本因“主仆同席”而对宋念云略有微词的世家小姐们,此刻也纷纷变了脸色。 与动摇家族根本的“嫡庶不分”相比,宋念云那点“不拘小节”简直不值一提。 她们交换着震惊的眼神,用团扇遮掩着低声议论。 “天呐……我方才还觉得她与侍女同席不合规矩,没想到……” 鹅黄衣裙的小姐喃喃道,目光同情地看向宋念云。 “她在家中原是这般境遇。” 另一位小姐接口,语气带着几分怜悯: “怪不得她对身边的丫鬟情同姐妹,原来是在那等嫡庶不分、尊卑颠倒的家中,唯有这自小相伴的侍女,才是她真正的温暖。” 这话一出,几位小姐看向宋念云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先前因她与侍女同席而产生的那点芥蒂,此刻已烟消云散,甚至对之前的言论隐隐生出了愧疚之感…… “嫡姐这话就不对了,与下人同食本就是不合规矩,还不让人说了吗?” 宋明珠耳边充斥着指责声,脸上青白交错,她强撑着挺直脊背,声音里带着几分色厉内荏的尖锐。 她这话一出,连她身旁的宋凌云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分明是越描越黑,在嫡庶之别的原则问题面前,主仆同席这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宋明珠这话一出口,宋凌云便知要糟。 果然,宋念云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 那眼神并不锐利,却让宋明珠莫名心头发紧。 “明珠妹妹既如此执着于规矩,那我便与你论一论,何为规矩。” 话音未落,她已抬手。 “啪——” 清脆的掌掴声在寂静中炸开。 宋明珠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上迅速蔓延开火辣辣的痛感。 她万万没想到,宋念云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满堂宾客也齐齐怔住,方才还低语阵阵的花厅,此刻落针可闻。 整个雅膳堂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宋明珠脸上迅速浮现的红色掌印,和她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 “这一掌,”宋念云的声音冷得像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是教你明白,何为尊卑。” 她不等宋明珠反应,反手又是更重的一记耳光! “啪!” “这一掌,是教你记住,何为嫡庶。” 宋明珠被打得踉跄后退,脸颊高高肿起,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宋念云。 “你……你敢打我?”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大哥,二哥,你们就看着我被打吗?” 宋凌云和宋凌霄被宋念云的气势镇住了,这还是他们那个懦弱,遇事只会哭哭戚戚的妹妹吗? 此时,被宋明珠喊了一声,才转头看向自小就宠爱的小妹,见她双颊红肿,泪眼婆娑的凄惨模样,心头顿时一揪。 宋凌霄是宋明珠亲哥哥,当即怒火冲天:“宋念云!你竟敢……” “我竟敢什么?” 宋念云倏然转头,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而来,生生将宋凌霄未尽的呵斥冻在喉间。 她向前一步,明明身形纤弱,此刻却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逼得宋凌霄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凌霄庶兄,” 她刻意咬重“庶兄”二字,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你是要为了这个不懂尊卑、公然顶撞嫡姐的庶妹,来质问我这个执行家法的嫡女吗? 还是说,你们平日在后宅无法无天惯了,已然忘了,在这宋家,究竟谁才是主,谁才是……” “……奴!” 第一卷 第40章 这女郎……未来绝非池中之物 一个“奴”字,石破天惊! 这已不仅仅是训斥,而是直接将他们一直以来刻意模糊的界限,血淋淋地剖开,公之于众。 在大晟国,庶子庶女就是半个奴…… 这是他们心底最深的刺,此刻被宋念云毫不留情地当众揭开。 宋凌霄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青,指着宋念云:“你、你……” “我什么?”宋念云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转头看向宋凌云, “还是说,大哥也觉得,我这个嫡女,管教不得一个不知尊卑的庶妹?” 宋凌云被她看得心头一凛。 他比宋凌霄有脑子一些,虽不多,但也知道今日若硬碰硬,宋家“嫡庶不分”“以下犯上”的名声就彻底坐实了。 宋家日后早晚是他的,他可不想接手一个在陵阳郡声名狼藉的家族。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那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一把拉住还要发作的宋凌霄,沉声道: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转而看向捂着脸啜泣的宋明珠,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明珠,还不向嫡姐认错!” 宋明珠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泪水流得更凶: “大哥!她打我!你居然还让我认错?” “认错!” 宋凌云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他此刻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再闹下去,他们三人,连同他们背后的姨娘,都讨不到任何好处。 宋念云今日的所作所为,虽然狠辣,却处处占着“礼”字。 嫡姐管教无礼的庶妹,天经地义! 这时,宋凌霄也反应过来。 他看着周围那些冷眼旁观、甚至隐隐带着赞同目光的学子们,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清醒。 他攥紧了拳,别开脸,不再看宋明珠求助的眼神。 宋明珠孤立无援,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周围针扎般的目光让她几乎窒息。 自小被娇惯着长大,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大哥二哥非但不为她做主,反而逼她向这个贱人认错! 委屈、愤怒在她心中疯狂翻涌。 她看着宋念云那双冰冷无波的眼睛,再看看大哥严厉警告的眼神和二哥别过去的侧脸,最后环视一圈那些看热闹的、鄙夷她的人…… “啊——!” 宋明珠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要将满腔的屈辱和愤怒都倾泻出来。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宋凌云,双手死死捂住红肿刺痛的双颊,像是要遮住那些让她无地自容的目光,不管不顾地朝着雅膳堂外冲去。 “明珠!”宋凌云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拦,指尖却只擦过她翻飞的衣袖,抓了个空。 宋凌霄也吓了一跳,急忙喊道:“明珠!回来!” 然而宋明珠的身影已经踉跄着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一串压抑不住、越来越远的痛哭声。 宋明珠的反应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议论声“嗡”地一下炸开,比先前更加热烈,带着各种复杂的意味。 “这……这就跑了?”有人愕然低语。 “到底是庶出的,上不得台面,一点规矩都不懂。” 一个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响起,引得不少人暗暗点头。 在他们看来,当众顶撞嫡姐已是失礼,被教训后不仅不认错反省,反而这般失态狂奔,更是将“缺乏教养”四个字刻在了脸上。 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一位面容温婉的女学子微微蹙眉, “话虽如此……可当众被嫡姐连扇两个耳光,这般折辱,对于一个年轻姑娘而言,也确实难以承受。 她这般跑开,怕是羞愤远多于知错,觉得委屈至极了吧?” 这番议论立刻引来附和。 “正是此理!嫡庶尊卑固然重要,可这般凌厉的手段,未免太过……” “说到底,还是宋家平日家风不严,宠妾溺庶惯了,才养得庶女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也使得嫡女不得不用这般激烈手段立威。 今日这场闹剧,归根结底,是宋家之过!” 最后这句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引得一片默然。 许多原本只看热闹的人,此刻再看向场中孤立却挺拔的宋念云,以及脸色铁青、进退维谷的宋家兄弟时,目光中已不仅仅是看戏,更添了几分对宋家内部的审视与鄙夷。 “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乃乱家之本。今日一见,宋家……呵呵,果然‘名不虚传’。” 角落里,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总结道,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得宋凌云和宋凌霄脸上血色尽失,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念云将宋家兄弟的狼狈与无措尽收眼底,却没有再乘胜追击。 她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经过今日一事,她估计未来自己的耳根子能清净一阵子了。 这就已经达到了目的,若再咄咄逼人,反而可能引来对“嫡女过于刻薄”的非议。 她周身那凌厉如出鞘利剑般的气势缓缓收敛,又恢复了那副沉静的模样。 她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宋家兄弟,目光平静地转向自己那桌已然微凉的饭菜,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 “兄长们若无事,便请自便吧。” 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明珠妹妹年纪小,经事少,一时想不开跑出去,还需两位兄长妥善寻回安抚,莫要在书院里再闹出什么动静,徒惹人笑。” 她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轻飘飘地将“寻回安抚”“避免再闹笑话”这个烫手山芋扔回给了宋凌云和宋凌霄,同时点明他们此刻最在乎的“宋家颜面”。 毕竟宋家未来会是他们男丁的,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宋家颜面受损…… 而她,不会在宋家待太久…… 宋凌云闻言,胸口一阵憋闷,却无法反驳。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和屈辱。 他知道,今日他们一败涂地,再多留一刻,都是自取其辱。 “我们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一把拉住仍有些不甘的宋凌霄,在满堂各异的目光中,仓促离开了雅膳堂,去追寻那不知跑向何方的宋明珠。 随着他们的离开,雅膳堂内的气氛微妙地缓和下来。 宋念云执起竹箸,姿态优雅地开始用饭。 周遭那些或惊异或探究的目光,此刻已不能再扰动她分毫。 菜肴虽已微凉,她却吃得从容,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不过是宴席间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这女郎……绝非池中之物。” 雅膳堂角落,一位一直静观其变、气质沉稳的年长学子低声叹道,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能于逆境中隐忍,于得势时凌厉,更能在占据绝对上风后迅速收敛,恢复平静…… 这等心性,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 宋念云自然无暇理会这些评价。 她心中自有沟壑。 今日之事,于她而言,不过是拨乱反正的第一步,是拿回本就属于她这个嫡女尊严的开始。 她很清楚,经此一事,至少在书院之内,宋凌云等人短期内不敢再轻易寻衅,她的耳根能清净不少。 第一卷 第41章 想挽回,可是她的眼里却再也没有他 雅膳堂内的气氛依旧微妙,低语声环绕,却再无一人敢上前打扰那位安然用餐的嫡女。 然而,总有不识趣的人。 张自谦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堆起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无视周遭那些尚未完全散去的异样目光,径直朝着宋念云那桌走去。 “宋学妹,”他在桌旁站定,声音放得温和,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热切,“方才学妹一番风采,真是令愚兄……” 他话未说完,便极其自然地想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宋念云却倏然放下了竹箸,她拿起宋壮壮递上的素绢轻拭嘴角,随即优雅起身。 “张公子。” 她终于侧身,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地挑不出错处,可那双眸子却清冷如初春未融的冰湖,疏离之意显而易见。 张自谦维持着半坐未坐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宋念云的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传入他及周遭有意无意关注这边的众人耳中:“我已用好膳,不打扰师兄雅兴,先行一步。” 前世她是高门贵女,身边皆是知节守礼的世家子弟,言行自有分寸。 何曾见过这般不识趣、屡屡纠缠之举? 心底厌烦渐生,只是她初来乍到,尚未摸清这张自谦的底细背景,不便轻易撕破脸得罪人。 心思电转间,她压下心头那点不耐,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礼节,对着张自谦的方向再次微微敛衽一礼,算是全了同窗之仪。 随后,便不再多言,带着侍立一旁的宋壮壮,转身朝着雅膳堂外走去…… 张自谦独自坐在那张空椅旁,望着宋念云主仆二人消失在雅膳堂门口的背影,脸上非但没有丝毫被拒绝的恼怒,反而缓缓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有意思。 这宋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 原以为只是个有美貌、又有些才华的商贾之女,没想到竟是朵带刺的玫瑰。 方才她掌掴庶妹时那股凌厉决绝的气势,面对自己时那份疏离却不失礼数的应对…… 都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女子截然不同。 那些围着他转的庸脂俗粉,要么谄媚讨好,要么故作清高,实则一撩便动。 可这宋姑娘,那份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和高傲,竟让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被彻底无视的滋味。 这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像有一把火在他心头猛地烧了起来,一种混合着征服欲和强烈兴趣的情绪疯狂滋长。 “张兄,这宋学妹……性子似乎有些烈啊。” 旁边一个平日巴结他的学子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张自谦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 他轻笑一声,眼底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烈马才够劲儿,驯服起来才更有成就感,不是吗?” 他想起宋念云那双清冷如冰湖的眸子,那挺直如修竹的脊背,还有那引经据典、不卑不亢的姿态…… 这样的女子,若是能让她为自己倾心,若是能折断她的傲骨,让她那双清冷的眸子只为自己染上情愫…… 那该是何等极致的满足? “走吧。”张自谦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愈发深沉,“来日方长。” 他就不信了,一个商贾之女,能逃得过他的手掌心! 宋念云出了雅膳堂,就看到正从对面出来的陈允礼。 宋念云并不打算搭理她,禁止朝着清晖书院的学子斋舍走去…… 陈允礼并没有追上宋念云,而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行至岔路口,立着一方木质指路牌。依据标识,左边小径通往男子斋舍,右边则通向女子斋舍,而中间那条石阶路径直向上,延伸向云山长的小院及众夫子居所。 宋念云目不斜视地朝着右侧通往女子斋舍的小径走去,青石路在两旁翠竹的掩映下愈发幽静。 她本以为陈允礼会理所当然地转向左边,然而,身后那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却依旧存在。 宋念云脚步未停,心下却已了然,厌烦之余更添几分冷意。 他这般行径,于她清誉有损,于他自身亦是无益。 行至一处相对开阔、偶有学子经过的路段,宋念云倏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日光透过竹叶,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清晰地照见了跟在她身后几步之遥、因她突然驻足而略显无措的陈允礼。 “陈公子。” 她开口,声音清越,足以让附近偶尔经过的一两名学子听清,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我们已经退亲,若是我估计的没错,退婚书此刻应当已送至陈家村。 你我之间,婚约已解,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陈允礼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依白,我……” “陈公子,” 宋念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澄澈,直视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没有厌恶,没有留恋,只有彻底地撇清, “请唤我宋姑娘,或宋同窗。直呼闺名,于礼不合。” 她微微抬高了些声音,确保话语能清晰地传递出去: “此处是书院内苑,通往女子斋舍之路。 陈公子一路跟随,已属不妥。 念云虽不在意闲言碎语,却也不愿因公子之举,惹来无端非议,污了彼此清誉,更损了书院风气。” 她的话语条理分明,将“退婚”“跟随”、“清誉”、“书院风气”这几个关键摆在明处,既是说给陈允礼听,更是说给路过的旁人听,先一步划清界限,杜绝任何可能的流言蜚语。 “望公子自重,谨守分寸,莫要再行此等令人困扰之举。” 她说完,对着陈允礼的方向,依着同窗之礼,微微敛衽,姿态优雅,礼数周全,却也冰冷得如同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不再给他任何回应或辩驳的机会,宋念云再次转身,这一次,她的步伐加快,背影决绝,很快便消失在竹林小径的深处,再无踪迹。 陈允礼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她的话语,字字清晰,句句在理,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将他心中那点不甘、那丝或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试图挽回什么的奢望,切割得支离破碎。 “自重……清誉……” 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最终只能颓然垂下眼眸,独自品尝着这难堪的苦果。 他开始懊恼,为啥在她眼里心里全是她的时候,他偏偏要摆出那副清高姿态? 对她毫不在意? 现在她放弃了,他又觉得心口空落落的,难以割舍。 他想挽回,可是她的眼里却再也没有了他…… 他转身,神情落寞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一卷 第42章 两个小姐妹 “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 一转过竹林拐角,宋壮壮就再也忍不住压低声音雀跃道,圆圆的脸上满是扬眉吐气的兴奋, “您没瞧见陈公子那张脸,白得跟纸一样!还有之前在雅膳堂,您教训明珠小姐和张公子那会儿,真是……真是大快人心!” 她从小跟着宋依白,在宋家后宅没少看主子受那些庶出少爷小姐的窝囊气,连带着她这个贴身丫鬟也时常被刁难。 何曾见过自家小姐如此锋芒毕露、掌控全局的模样? 宋念云脚步未停,神色却因宋壮壮的话柔和了些许,只淡淡道: “不过是依礼而行,有何可快意的。” “那不一样!” 宋壮壮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睛亮晶晶的, “从前在府里,他们仗着老爷偏爱,何曾将嫡庶尊卑真正放在眼里? 总是明里暗里挤兑您,您性子又软,多是隐忍。 可如今,小姐您几句话、几个举动,就让他们当众没脸,还让所有人都看清了他们的嘴脸!” 她越说越激动:“还有那陈公子,当初对小姐您爱答不理,如今看您会读书了,又想来纠缠,呸! 活该他被您说得无地自容!小姐,您早就该这样了!” 宋念云每次看到宋壮壮顶着黑熊般壮硕的身体,发出的声音却是这般清脆雀跃,总忍不住莞尔。 这丫头是原身八岁那年,姜氏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 那时宋壮壮十岁,却已比同龄人高壮许多,因食量太大被前主家嫌弃。 母亲心善,见她眼神清澈便留了下来,赐名“壮壮“,本是想让她当个粗使丫鬟。 这丫头看着憨壮,对原身却是忠心不二。 这些年陪她在宋家后宅,没少替宋依白挡明枪暗箭。 有次宋明珠想推宋依白落水,反被宋壮壮一把拎住后领,直接扔进了池塘里。 等宋明珠扑腾够了,宋壮壮才把她捞上来。 那次事情以后,宋壮壮被打得奄奄一息。 等她清醒后,就被宋依白收为了近身伺候的丫鬟…… “小姐您笑什么?“宋壮壮歪着头,一双圆眼在黝黑的脸上格外明亮。 “没什么!笑我们壮壮太可爱了!” 宋念云抿唇。 “可爱?小姐,你是第一个说壮壮可爱的!” 宋壮壮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他们都在背地里嘲笑壮壮……说壮壮像头黑熊,一顿能吃三斤米……”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宋念云停下脚步,转身正色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半头的丫头。 日光透过竹叶,在她憨厚的脸上投下温柔的光影。 “壮壮,” “记住,能吃的未必是熊,也可能是貔貅——只进不出,招财进宝。还能辟邪!有壮壮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进不了你家小姐的身! 所以不要管旁人说什么!在我心中,壮壮就是我的守护神!” 宋壮壮被这个新奇的说法惊呆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貔、貔貅?小姐,那是什么?真的能招财辟邪吗?“ 她长这么大,只听过别人骂她饭桶,还是第一次有人把她比作什么貔貅。 “当然是真的。“ 宋念云笑着捏捏她肉乎乎的脸颊, “貔貅可是龙王的九太子,专门吃金银财宝,帮主人守家业、挡灾祸。你这些年为我挡了多少灾祸,不就是我的小貔貅吗?“ 宋壮壮听得入神,忽然一把抱住宋念云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小姐!那壮壮要当您一辈子的貔貅!谁要是敢欺负您,壮壮就把他们都吞了!“ 她说着还做了个嗷呜吞吃的动作,把宋念云逗得笑出声来。 主仆二人说笑间已走到女子斋舍门口。 青瓦白墙间桃花飘香,两个正在院中读书的女学子见到她们,纷纷侧目。 若是从前,宋壮壮定要缩起肩膀试图藏起自己高大的身形。 可今日,她想起小姐说的“貔貅“,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那两个女学子站起身来,对着宋念云行了个礼。 宋念云也礼貌地回礼。 其中一位女子率先开口,声音如溪水击石般清越: “这位便是宋家妹妹吧? 方才在雅膳堂一番见解,令人钦佩。 我姓林,名清妍,家父是名私塾先生。” 她穿着学子服,身姿挺拔如修竹,眉眼疏朗,虽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通身却透着诗书浸润出的沉静气度。 另一位女子微微一笑,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叫秦婉如,家父是书院夫子。很高兴认识你,敢问同窗如何称呼?” 宋念云对上两双清澈友善的眼睛,心中微暖,敛衽还礼,声音清越: “我姓宋,字念云。初来书院,日后还请两位同窗多多指教。” “你就是宋念云?甲榜榜首的那个宋念云?” 秦婉如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梨涡更深,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与钦佩。 连一旁沉静的林清妍也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宋念云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郑重。 “正是!” 宋念云谦和一笑,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关注而显出丝毫得意。 “天啊!我们刚刚还在谈论你,不知那个为咱们女子争了一口气的宋念云是何等风采人物,没想到转眼就见到了!” 秦婉如快人快语,上前一步拉住宋念云的手,眼中满是热切, “你那篇策论,我爹爹拿回来赞不绝口,说是见解独到,非深研实务者不能为。连山长都亲自批阅,大赞特赞呢!” 林清妍也含笑点头,语气温婉却真诚: “确实如此。念云妹妹巾帼不让须眉,能于策论中拔得头筹,压过一众男儿,实为我等楷模。” 宋念云被她们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眸: “两位姐姐过誉了。念云不过是偶有所得,侥幸而已。 书院藏龙卧虎,日后还需向二位多多请教。” 宋壮壮进了宋念云的房间收拾去了,宋念云则跟两个小姐妹坐在院中,边闲聊边观察着这个院子。 第一卷 第43章 宋明珠不是靠自己的能力考进来的 院子颇为宽敞,四面合围,皆是青瓦白墙的斋舍,整齐排列着约莫十余间房门。 每间房舍门前都有一方小小的廊檐,悬挂着竹帘,显得清雅别致。 院子中央,一棵姿态婀娜的桃花树正值盛放,粉白的花朵叠缀枝头,风过时便簌簌落下几片花瓣,恰好飘落在树下的石桌石凳上。 石桌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池塘清澈见底,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在其中悠然摆尾,偶尔在水面漾开圈圈涟漪。 “这院子的景致真是动人。” 宋念云由衷赞道,目光流连在枝头嫣红的桃花与池中游动的锦鲤之间, “尤其是这一株桃花,开得这样热烈,再配上池中活泼泼的锦鲤,整座院子都跟着鲜活起来了。” “可不是嘛!” 林清研接话,语气中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庆幸, “听说这原是书院里最好的一处斋舍,历来都是留给那些家世显赫的公子住的。 今年不是头一回招收女学生么,才特意把这儿腾出来给了我们。” “对了,咱们这院子还要再住进来五位姐妹呢。” “我记得这次入学考一共就八名女郎参加,咱们这里已有三人,还有五人,那岂不是八人全都考进了书院?” 宋念云疑惑地问。 在原身的记忆中,宋明珠在宋家族学成绩可以排到前十,但是宋家族学中全是不学无术的草包。 排名第一的宋凌云当初来考清晖书院,都没有考上,后来还是宋文墨动用关系网和银钱才送进来的。 宋明珠的成绩还不如宋凌云,怎么可能考得进清晖书院呢? 对此她一直心存疑惑…… “应该说是考试的八人都录取了,但是并不是全都靠实力考进来的!” 秦婉如压低了声音,朝宋念云这边凑近了些, “我爹爹说,书院为显对首招女学生的重视,在录取上放宽了些许尺度。 甲班和乙班的几位是实打实考进来的,至于分到丁字班的那两位……” 她说到这里,将声音压得更低。 “是书院觉得女学子太少了,拉进来凑数的!” 此言一出,宋念云心中疑惑顿解。 这就说得通了。 想到宋明珠和李姨娘得意的嘴脸,她突然很想笑,要是她们知道宋明珠能靠近书院,是因为学院招收名额未达到预期,拉进来凑数的,不晓得她们二人回事何种表情。 “原来如此。”宋念云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院中景致。 飞檐青瓦,桃花灼灼,这方雅致院落背后的人情脉络,倒比池中涟漪更值得玩味。 几人正说着话,院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与交谈声。抬眼望去,正是之前在雅膳堂遇见的那几位世家小姐,连同脸色依旧难看的柳红烛,一同走了进来。 她们显然也看到了坐在桃花树下的宋念云、林清妍和秦婉如三人。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那位穿着鹅黄衣裙的小姐,以及另一位之前附和过柳红烛的少女,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与犹豫。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鹅黄衣裙的小姐率先走上前几步,对着宋念云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虽不大,但足够清晰: “宋小姐,方才在雅膳堂,是我等失言,妄加议论,还请宋小姐海涵。” 她身旁那位少女也连忙跟着行礼致歉。 她们出身世家,最懂得审时度势。 先前在雅膳堂,她们或许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但宋念云一番连消带打,不仅展现了其口才与机变,更隐隐借了云山长的势,已然不是她们能随意置喙的对象。 更何况,能与甲等头名、山长弟子交好,总比交恶来得有利。 宋念云也起身,敛衽还了一礼,语气平和淡然: “同窗之间,偶有误会实属寻常。二位既已明理,此事便揭过不提了。” 她表现得从容大度,既全了对方的颜面,也显出自己的气度。 那两位小姐闻言,神色明显一松,再次道谢后,便相携着快步走向自己的斋舍,不愿在此多作停留。 她们身后跟着的那名小姐,也对着宋念云三人微微行了一礼,然后也离开了。 唯独柳红烛,依旧僵立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 她看着宋念云被众人环绕、受人尊重的模样,又见刚结识的几个“好友”轻易倒戈,只觉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要她向这个她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商贾之女低头认错? 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最终,她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怨愤的冷哼,猛地一跺脚,连看都不再看宋念云几人一眼,扭身就朝着离她们最远的一间斋舍疾步走去,“砰”的一声重重摔上了房门,震得门框似乎都颤了颤。 这失态的声响在静谧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宋念云三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无奈,却都默契地没有出声评论。 她们出身都不高,不会为了逞口舌之快而轻易得罪官家小姐,平白惹来麻烦。 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 “看来,咱们这院子日后是清净不了了。” 秦婉如耸耸肩,压低声音调侃了一句。 林清妍则轻轻摇头,语气平和 “求学问道,心静自然静。” “时辰不早了,午后还要上课,念云妹妹想必也累了,我们便不打扰了。” 宋念云确实感到一丝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神上的。 这半日入学,风波不断,看似她都占了上风,实则步步都需要思量权衡。 “好!那就有时间在相聚,我这就回去歇着了!” 她站起身来,和林、秦二人互相行了一礼后,全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斋舍。 宋壮壮已经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铺得整整齐齐,连带来的箱笼也都归置妥当。 “小姐,您快歇歇!” 宋壮壮见她面露倦色,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宋念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嘱咐道: “你也去旁边的耳房歇着吧,起来后不必到学堂外等着,我给你画个单子,你照着单子去买食材,然后带到云山长的院子去收拾出来,等我下了课,就去云山长的院子给你们做大餐!” 宋念云边说着边拿出笔墨纸砚,铺开纸张,略一思忖便提笔蘸墨,在上面画了一个个食材。 宋壮壮不识字,所以她没有写字,而是直接在纸上画了起来。 几根带着叶子的萝卜,一条肥美的鱼,一只老母鸡,还有蘑菇、青菜等,每样都画得惟妙惟肖…… 第一卷 第44章 令宋壮壮惊叹的画工 画完后,宋念云又拿出一个小钱袋,和那纸张一起递给宋壮壮: “照着图样去买,挑新鲜的。” 宋壮壮一听晚上又有大餐吃,圆溜溜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憨厚又兴奋的笑容。 她接过纸张和钱袋, “小姐放心!“她声音洪亮地保证,“壮壮一定把最新鲜、最肥美的都买回来!“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图纸塞进怀里妥善收好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纸上那些栩栩如生的图案,她整个人猛地顿住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小……小姐!” 宋壮壮的声音因为惊诧而拔高了些,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味,“这……这画……是您画的?” 宋壮壮边说着,边将纸张拿好,仔细看。 几根水灵灵、仿佛刚拔出泥土还带着湿气的萝卜,连萝卜须子都根根分明; 再看看那条肥鱼,鱼鳞片片清晰,鱼尾似乎还在微微摆动,透着一股子鲜活劲儿; 还有那只老母鸡,眼神懵懂,羽毛蓬松,简直下一刻就要“咕咕”叫出声来…… …… 宋壮壮不识字,也没见过什么名画,但她认得萝卜、鱼和鸡啊! 小姐画的这些,跟她平日里在集市上、在厨房里见到的活物几乎一模一样,不,甚至比真的还要好看,还要精神! 她抬起头,看着自家小姐,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崇拜和迷惑:“小姐,您什么时候学的这手艺?画得也太像了!跟活的似的!” 宋念云看着宋壮壮那副震惊到几乎要原地跳起来的模样,不由得莞尔一笑。 她倒是忘了这一茬,原主宋念云并不会画画。 自己这手超越了宫廷画师的画工,在宋壮壮看来,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了。 “不过是随手画着玩的,能认出来就行。”宋念云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语气温和,“快去休息吧! 睡醒了就去买!我也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哎!成!那小姐,我就先去休息了!” 说着,宋壮壮捧着那张买食材的画,就朝着旁边的小房间走去。 学院允许学子们带个书童,给学子们打理日常琐碎事务,好让学子们安心读书! 所以每间房都被隔成了两间,一大一小,大的是主子住的,里面陈设雅致; 小的那间便是给书童或丫鬟住的,虽然狭小些,但也干净整洁。 宋念云也是倦了,就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又收了起来,然后躺在床榻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下午,宋念云又在学堂中上了半日学,赵夫子仍旧看她不怎么顺眼,但是因为自己是云山长门下弟子,他倒是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针对。 她安安静静地上了半日课,刚下课就收拾书箱朝着云山长的住处走去。 这一次,张自谦和陈允礼都识趣地没有再跟上去。 张自谦是因为觉得来日方长,他要是缠得太紧会引起宋师妹的反感,反而不妙。 陈允礼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目光复杂难言。 今日的难堪犹在眼前,宋念云那疏离而锐利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他并非不识趣之人,也并非全无自尊,此刻再凑上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更何况……他还要赚银钱生活,也没时间和宋念云过于纠缠。 虽然不甘,但还是收拾了书箱,朝着山下走去…… 张自谦看着陈允礼往山下走,对着身边的李瑞和王奎鹏使了个眼色,他们三个心领神会,互相交换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便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陈允礼对此浑然不觉,他满心想着的是尽快赶到书肆,多接些抄书的活计,也好多攒下几个铜板。 他脚步匆匆,沿着书院通往山下小镇的青石板路疾行,只想快点赶到目的地。 另一边宋念云去了云山长的院子,就看见宋壮壮正在收拾鸡鱼,江修染正坐在亭中的摇椅上,闭目养神。 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的金光,恰好笼在江修染身上。 许是久在军旅,即便此刻放松休憩,那眉宇间仍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锐利与坚毅,仿佛沉睡的猛虎,收敛了爪牙,却难掩骨子里的悍勇。 宋念云脚步微顿。 她前世见过无数俊美男子,或温润如玉,或邪魅狂狷,但如江修染这般,将阳刚与俊美融合得如此恰到好处的,确是少见。 这是一种历经沙场淬炼、沉淀了风霜与血火的男人特有的魅力。 “小姐,您来啦!” 宋壮壮欢快的声音打破了静谧,她正蹲在池塘边,利落地处理着一条肥美的鲤鱼,旁边还放着拔了毛的老母鸡和一些洗净的蔬菜蘑菇。 江修染闻声睁开眼,眸光初时还有些朦胧,待看清是宋念云后,迅速恢复了清明。 他起身,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进了屋子。 宋念云望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想起京中关于镇北王生性冷淡、不近女色的传闻。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般疏离,倒让她省去了不少应付的麻烦。 “我师父呢?”宋念云随意问到。 “我来的时候,云山长就下山了,说是回家一趟……” 宋壮壮边干活边回答。 “嗯!”宋念云没有在多问。 她知道,云山长的家在陵阳郡县城,有时间就会回去看看…… 她挽起袖子,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膳。 宋壮壮已经将食材处理得七七八八,她只需上手烹制即可。 她先是将老母鸡放入瓦罐,加入几片姜和清水,置于小泥炉上慢慢煨着,准备熬一锅清亮的鸡汤。 接着,她手法利落地将鲤鱼两面划上花刀,用少许盐和料酒略微腌制。 鸡汤的香味很快蔓延而出,勾得屋中的江修染忍不住往外看。 正好看到宋念云正站在锅灶边,手中提着一条腌制好的鱼。 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平日里那份清冷疏离被这人间烟火气冲淡,竟显出几分温婉来。 第一卷 第45章 云老夫人的怨气 宋念云将鱼顺着锅边滑入热油中,“刺啦”一声,油花欢快地迸溅开来,浓郁的香气瞬间炸开,混合着先前鸡汤的淳厚,形成一种令人食指大动的复合香味。 江修染多数居住于军中,与镇北军同吃同住,口腹欲向来寡淡,行军时甚至能面不改色地啃下又干又硬的军粮。 然而此刻,闻着这小院里弥漫的、层次分明的食物香气,喉头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却难以从那个忙碌的身影上彻底移开。 宋念云并未察觉那道隐晦的视线。 她全神贯注于手中的锅铲,待鱼身煎至两面金黄,便投入葱段、姜片、蒜瓣爆香,接着烹入料酒,加入适量的酱油和少许糖提鲜,最后注入清水,盖上锅盖转为中小火慢炖。 另一口灶上,煨着鸡汤的瓦罐咕嘟咕嘟地响着,热气氤氲。 “哎呦,我的乖徒这是给师傅做啥好吃的呢?为师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宋念云笑眯眯地看过去,就见云山长正走进院子。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老妇人,一名衣着素雅却不失华贵,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眼神温润,正含笑看着灶台边的她。 宋念云估摸着这位老人应该就是云老夫人。 另一位穿着体面,姿态恭谨,应是云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嬷嬷。 “师父您回来了。” 宋念云放下锅铲,敛衽行礼,又转向云老夫人,恭敬道, “这位定是师母了,弟子宋念云,给师母请安。” 云老夫人连忙虚扶一下,笑容愈发和蔼: “快别多礼!你师父回去后就一直和我说你,说你如何如何的有才情,今日一见果然灵秀可人。” “师母过奖了。”宋念云笑容得体…… “这是在做什么?香得我们这老婆子在院外都走不动道了。” 云老夫人目光柔和地落在灶房,语气里满是真诚的赞叹。 宋念云浅笑,“正在做红烧鱼,还炖了鸡汤,炒了几个菜,都是些家常小菜。” “家常小菜能有这般香气?” 云山长凑到瓦罐旁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 “老夫今日有口福了!夫人,你说是吧?” 云老夫人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眼中却满是笑意,她对宋念云道: “辛苦你了,孩子。一来就让你忙活。” “不辛苦,弟子应该的。” 宋念云说着,手下不停,掀开炖鱼的锅盖,一股更加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汤汁已然收得浓稠,她撒上葱花,利落地将鱼盛入盘中。 这时,江修染也从屋内走了出来,见到云老夫人,微微颔首:“外祖母。” 他话音未落,云老夫人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心疼。 她几步上前,也顾不得仪态,一把扶住江修染的手臂。 “你这孩子,那么重的伤势,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躺着去!” “外祖母,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不用老躺着。再说了,夫子嘱咐过我,没事儿起床多走走,有助于气血循环,伤口恢复!” 江修染看着自己的外祖母,眉眼柔和了不少,语气里带着难得的安抚, “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他试图站得更直些,以示自己无恙,但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却出卖了他。 云老夫人看得分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忍不住抬手轻轻捶了他一下,力道却轻得像是在拂尘: “你这倔驴性子,真是随了你娘!伤得重不重,外祖母还能看不出来?” 话虽如此,她到底没再坚持让他回去躺着,只是扶着他的手更稳了些,引着他慢慢走向石桌: “罢了罢了,既然出来了,就坐下好好用饭。念云丫头忙活了这半天,你可要多吃些,好好补补。” 见石凳上没有垫子,又忍不住对着云山长抱怨起来。 “我说老头子,你怎么这么粗心?然而身体这般虚弱,你这石凳上竟然连个垫子都没有?你怎么照顾他的?” 云山长听着自己夫人的埋怨,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鼻子,但是没敢吭声。 他一个大男人,哪能想到这么多? 云老夫人又转头看向了江修染。 “染儿啊!今日晚了下山不安全,明日你和外祖母一起下山,回陵阳郡的家中去,家里的条件总比这山上好,也方便祖母照顾你!” 江修染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天性不喜人多喧闹,更不习惯被人当作易碎品般事无巨细地照料,即便是来自外祖母的关爱,有时也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 陵阳郡的家中,仆从众多,规矩繁琐,外祖母定然会将他拘在房里,汤药补品不断,那种被过度关注的环境,只会让他觉得窒闷,反而不利于静养。 他沉吟片刻,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 “外祖母,您的心意染儿明白。 只是山中清静,空气也比城中清爽,更利于伤口愈合。师父这里一应俱全,我自会当心。 您年事已高,不必为我如此奔波操劳。” “可是……” “外祖母!您应当知道我的性子……” 江修染的语气虽然还是温和的,但是已经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云老夫人,平静却坚定,仿佛在说“此事已定,无需再议”。 云老夫人与他目光相接,看着外孙眼中那份熟悉的执拗,终是败下阵来。 她了解这孩子,一旦打定主意,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心疼,还有一丝被拒绝的失落,妥协道: “罢了罢了,你这倔脾气,外祖母说不动你。 那你就好好在山上待着,一定要听大夫的话,按时用药,不许再逞强!” “好!” 江修染见外祖母终于松口,紧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一个粗人,只会行军打仗,实在不知道怎么哄老人! 这一个字,算是给这场小小的拉锯战画上了句号。 云老夫人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转而细细叮嘱云山长: “老爷,山上夜里风凉,你可得仔细照看着,千万不能再让他着了风寒。还有那汤药,定要盯着他按时喝……” “知道了,知道了,你要是不放心,自己留下来照顾啊!” 云山长被念叨得有些头大,下意识嘟囔了一句。 话一出口,他便知失言,果然见云老夫人眼睛一瞪。 “你当我不想留下?”云老夫人说到这里就生气,“家中子子孙孙就没一个成器的,我要是不在家坐镇,他们能把天给我捅出个窟窿出来! 你倒是好,当甩手掌柜的! 从年轻那会儿,你就说忙,家里孩子你不管不顾! 子不教父之过……” 云老夫人又开始了一大串数落。 云山长自知理亏,只听着,也不敢还嘴。 年轻时,他在翰林院就职,家里孩子都顾不上。 老了,又一直待在清晖书院,家中也全靠老妻撑着,偏还赶上了一群不咋省心的子孙,也怪不得老妻这么大的怨气。 第一卷 第46章 日后,我和祖父的一日三餐就交给你了 宋念云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听师母数落师傅。 她没见过这阵仗,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劝解?她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哪有她说话的份。 装作没听见?可这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想忽略都难。 她只能微微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只盼着这尴尬的局面能快些结束。 好在云老夫人积压的怨气发泄了一阵后,看着丈夫那副鹌鹑般缩着脖子、满脸愧色不敢还嘴的模样,又瞥见一旁恭敬垂首、略显无措的宋念云,终究是意识到在小辈面前如此数落丈夫实属不妥,便悻悻地住了口。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未尽的余怒和深深的疲惫,最后瞪了云山长一眼: “总之,你给我好好照顾修染!若是他再有半点差池,我唯你是问!” 云山长见自家夫人终究是收住了势,这才陪着笑脸上前一步,语气带着讨好: “夫人放心,我一定把修染照顾得妥妥帖帖,保管他很快就能活蹦乱跳。” “好了,孩子们都该饿了,咱们先吃饭,吃饭哈!” “徒儿,饭好没?” 云山长偷偷对着宋念云挤眉弄眼。 “哦!马上好!”宋念云会意,连忙应了一声,转身便进了灶房。 她知道师父这是想尽快缓和气氛,转移师母的注意力。 幸好食材准备得充足,宋壮壮也已经将其他配菜都清洗切配好了。 她手下不停,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 灶膛里火苗重新欢快地舔舐着锅底,油锅滋啦作响,香气再次升腾而起。 不一会儿功夫,她便又快手炒出了几个菜: 葱椒爆肉片、鸡丝炒掐菜、醋烹银芽、一盘火腿煨冬瓜、三鲜豆腐羹,再加上之前已经做好的红烧鱼、炖老母鸡汤和清炒时蔬,小小的石桌上竟也摆开了八个菜, 虽都是家常菜色,却荤素搭配,汤羹俱全,色香味俱佳,显得颇为丰盛。 “师母,师父,侯爷,可以用饭了。”宋念云解下围裙,恭敬地请众人入座。 自己也坐在了桌子旁,宋壮壮则负责给大家盛饭! 这次她没有让宋壮壮和自己一起吃,而是在灶房给宋壮壮留了些菜。 她可以不嫌弃宋壮壮的奴婢身份,允许她和自己同吃同住,但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多,主仆之分明确,她不能失了礼数。 云老夫人看着这一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饭菜,脸上的愠怒和疲惫到底被这浓浓的烟火气冲淡了几分。 她叹了口气,在云山长的小心搀扶下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语气缓和了些: “辛苦你了,孩子,一下子做出这么一桌子菜。” “师母客气了,都是些简单菜式,您和师父、侯爷不嫌弃就好。” 宋念云谦逊道。 云山长连忙夹了一筷子葱椒爆肉片放到云老夫人碗里,陪着笑脸:“夫人,你尝尝这个。” 云老夫人尝了一口,肉片滑嫩,葱椒的香气恰到好处,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微微颔首: “味道很好啊,可比府中的厨娘做的好吃太多了!” “师母要是喜欢,日后可以常来山中,想吃什么?念云给您做!” 宋念云浅笑回应,语气真诚。 云老夫人闻言,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看着宋念云的目光愈发温和: “好孩子,你有心了。” 她说着,又转向一直安静用餐的江修染,“染儿,你也多吃些,念云这手艺,外祖母瞧着比家里那些厨子强多了,对你养伤也有益处。” 江修染抬眸,目光极快地掠过宋念云,随即又落在面前的碗碟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他依言夹了一筷子近处的鸡丝炒掐菜。 他细嚼慢咽,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紧接着,他再次伸出了筷子。 这一次,指向了那盘火腿煨冬瓜。 他吃得依旧不快,但下筷的频率却悄然加快了些许。 那碗三鲜豆腐羹,他也用汤匙舀了半碗,慢慢喝着。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任何一道菜发表评论,甚至连一个赞赏的眼神都欠奉。 但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切——他面前那碗米饭很快见了底,几道清淡的菜肴被他不动声色地消灭了大半。 这种沉默却实在的“捧场”,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说明问题。 云山长见外孙吃得比平日都香,心中大慰,自己也兴致勃勃地夹了一筷子红烧鱼。 那鱼肉鲜嫩入味,酱香浓郁,他细细品味后,忍不住抚掌赞叹,声音洪亮: “妙啊!念云,你这红烧鱼做得绝了!” “鱼肉外酥里嫩,咸鲜适口,这酱汁更是调得恰到好处,浓而不腻,鲜得让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夹了一大块,吃得眉飞色舞, “老夫在陵阳郡也算吃过不少酒楼,能将这寻常鲤鱼做得如此出彩的,你还是头一个!修染,你说是不是?” 江修染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看向对面的宋念云道: “做得不错!日后,我和祖父的一日三餐就交给你了……” 宋念云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 她愿意来给云夫子做顿饭,是因为他是自己师傅,又处处为自己着想。 这顿饭是谢礼! 日后顿顿让她做? 江修染这不会是拿她当他家小丫鬟使唤了吧? 她的心情十分不美妙,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江修染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第一卷 第47章 江铃月做了北冥烬的皇后 那叠银票厚厚一沓,面额不小,被他随意地放在石桌上,仿佛只是几张无关紧要的纸片。 他抬眸看向宋念云,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五百两!三个月。” 短短六个字,清晰明了。 宋念云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收了回去,宋家虽是陵阳郡的富商,但是银子都在公中,她每个月只能领五两银子。 就算现在她靠着自己的能力进了清晖书院,月银涨了些,也只是每个月二十两银子,若是在雅膳堂吃饭再加上买些书籍,笔墨纸砚啥的,根本没什么剩余。 所以五百两对她来说算是一笔巨款。 唾手可得的银钱不要白不要。 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子,对着江修染行了一礼后才说道:“侯爷厚爱,念云却之不恭。这差事,我接了!” 她声音晴朗,笑容温和,尽管收了江修染的银子,倒也不让云山长和云老夫人反感,反倒觉得她是个直爽的性子,也觉得收银子是理所应当。 不然人家有那个功夫,多读两本书不行吗? “好!好!有你给修染做饭,老婆子我也放心了!吃吧,都吃吧!吃完了也好早些休息!” 云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宋念云说到。 宋念云点点头,又坐了下来,和云山长边吃边聊学问上的事情。云 老夫人年轻时也是和才女,此时听到宋念云谈吐不凡,见解独到,更是对她刮目相看,时不时也含笑插上几句,言语间皆是真知灼见。 一时间,饭桌上其乐融融,倒真像是一家人般和乐。 江修染虽依旧沉默,却并未离席,偶尔抬眸,目光落在侃侃而谈的宋念云身上时,会停留一瞬。 她谈及学问时,眼眸亮得惊人,那份自信与从容,竟然有些吸引人…… 这顿饭终于宾主尽欢的结束。 碗筷是云山长随侍的小厮刷的,宋念云见没什么事情了,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宋念云刚出院子,就听还坐在石桌旁闲聊的云老夫人问起了外孙女的事情。 “染儿,外祖母听说玥儿要做大晟的皇后了?” “嗯!” 江修染的声音低沉而简短…… 这一个字,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宋念云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她刻意地放缓了脚步…… 月儿?说的是江铃月? 那个在前世玉玺事件中,被北冥烬毫不犹豫选择,献出传国玉玺,间接导致她殒命的女子。 今生,竟要成为北冥烬的皇后了? 呵……男人! 院内,云老夫人得到了外孙的确认,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担忧: “唉,你就没劝劝她?宫里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玥儿那孩子,性子直率,没什么心机,我只怕她……” “……当今陛下,心思深沉,他娶玥儿,当真是因为心悦她吗?” 这话问得直白,也问到了关键处。 宋念云几乎能想象到云山长此刻定然是皱着眉,或许在给老妻使眼色,示意她慎言。 然而,江修染的回答却没有任何迂回,冷静得近乎残忍,打破了老夫人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 “自然不是。”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北冥烬需要镇北侯府的支持,更需要北境三十万江家军的忠心。娶铃月,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至于铃月是否适应宫廷,是否会受委屈……不在陛下的考量之内。 她,只是一枚棋子。” “棋子……” 云老夫人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痛惜和无力, “我可怜的外孙女……” “染儿,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你不能劝劝陛下?或者,想办法护住玥儿?” 江修染的声音依旧冷静,却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圣意已决,无从更改。至于护住她……” 他略微停顿,宋念云几乎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瞬间凝聚的锐利。 “只要我镇北侯府一日不倒,只要北境防线一日还需江家,北冥烬便不敢真正动她。 他会给她皇后的尊荣,至于真心……” “……那本就是奢求……” 江修染想到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她都没有得到北冥烬的真心,又何况是自己的傻妹妹? 在暗处的宋念云心神微震。 这就是江修染,他清楚地知道权力的游戏规则,不抱无谓地幻想,只用绝对的实力为亲人划下底线。 他不会天真地去祈求帝王的怜爱,而是用军权构筑了一道无形的护身符。 是个聪明人…… “但愿如此吧……”云老夫人的声音充满了无奈,显然也明白这是无法改变的局面,“只是苦了玥儿那孩子了……” “是她自己选择的,每个人都该为自己选择的承担相应的后果!” 江修染的声音清醒,但是总能让人感觉到冷漠。 不愧是京中人人畏惧的“冷面阎王”,连血脉至亲的前路命运,都能用如此清醒而冷酷的天平衡量。 接下来,云山长开始插话,似乎是不想老妻太过于担忧外孙女,一家人聊起了家常…… 宋念云没有再听下去,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踏着月色,朝着自己和宋壮壮居住的小院走去。 “小姐,你刚刚是在偷听镇北侯和云老夫人的谈话吗?您不会是喜欢镇北侯吧?” 宋壮壮一脸古怪地问。 要真的是,她可得好好劝劝自己小姐了。 他们家小姐虽好,但是和镇北侯的身份天差地别,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宋念云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宋壮壮那张写满担忧和八卦的憨厚脸庞,不由失笑。 “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语气轻松,带着几分调侃,“你家小姐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吗?” 宋壮壮挠了挠头,老实回答:“不像。小姐最是清醒。” “那便是了。”宋念云收回目光,继续前行,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 “我对他不感兴趣,确切地说我对男人不敢兴趣! 你们家小姐未来要考状元公,当大官,挣大钱,带着你和娘亲、长姐过上好日子。 男人?只会影响我往上攀登的速度。” 宋壮壮被自家小姐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张大了嘴,好半晌才合上,讷讷道: “小、小姐……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说……” “放心,我晓得轻重。”宋念云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走吧,回去早些歇着,明日还要去学斋。” 刚走进斋舍院门,一个身影便从廊柱后闪了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第一卷 第48章 月考 宋明珠显然特意等在廊下,脸色在廊檐下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眼神里却像是淬了毒,死死盯着宋念云。 “宋念云,你现在满意了吗?” 宋明珠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尖厉和怨恨, “你用着我娘给我准备的束脩,在云山长面前得了脸,而我却被夫子不待见。 晌午吃饭,你又拿我是庶女的事情做文章,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宋念云,你不过是个草包,自小就被我压在底下,你凭什么踩在我的头上?” “凭我是嫡,你是庶。” 宋念云凑近宋明珠的耳旁,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凭你和你娘用着见不得光的手段,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宋明珠,你口口声声地骂我是草包,那你呢?算什么呢?” “我以甲等头名进入书院,还成了云山长的门下弟子,你呢?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比宋家的其他孩子强吧? 在族学排名第一的宋凌云没有考上,排名第十的你却考上了,你就真的不觉得奇怪吗?” 宋念云说完,不再多说,径自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遇到比自己强的,她没办法,只能隐忍。 但是宋明珠这种货色,她还不放在眼里。 敢来招惹她? 她也是很毒舌的! “宋念云,你什么意思?你说我能上清晖书院不是靠自己进来的?你血口喷人!” 宋明珠气得满脸通红,几步上去就要抓住宋念云问清楚。 她能靠近清晖书院,是她骄傲的资本。 哪怕比不过宋念云,但是和族中的其他兄弟姐妹比,还是强上许多的! 可是宋念云说,她不是靠自己进来的? 那她怎么进来的? 她得问清楚! 然而,宋壮壮硕大的身躯挡住了宋明珠的去路。 “明珠小姐,晌午的时候,我听小姐和其他同窗聊天,得知除了甲班和乙班录取的女郎,其他女郎都是拉进来凑数的! 清晖书院原本准备招收二十个女郎,但是来报名的只有八个女郎,书院就决定全招收了!” 宋壮壮嘴角扬起,带着几分憨直,却更显气人的笑意,继续说道: “所以啊,明珠小姐,您能进来,不是因为你学问有多好,纯粹是书院没招满人,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凑个数罢了! 您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 宋明珠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浑身都气得发抖。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凭真才实学考进来的,虽然名次靠后,但也是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 如今被宋壮壮当众戳破,她仿佛听到了周围无声的嗤笑,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 “你……你们主仆……欺人太甚!” 宋明珠指着宋壮壮,手指颤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宋壮壮却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 “明珠小姐,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我家小姐说了,做人要脚踏实地,认清自己,才能有进步。” “您要是不服气,下次月考,考个好名次,不就能证明自己了嘛?” 这话更是往宋明珠的心窝子上戳。 她自己的学问自己清楚,在丁班都学得吃力,想要在月考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 她正想再说什么,宋念云就不咸不淡地呵斥了宋壮壮一顿,然后喊宋壮壮进了屋子! 宋明珠只得跺跺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一早,宋念云早早地去云山长的院子,做了些早食,吃饱喝足后才回到甲子班。 一进班,就看到陈允礼满脸青肿。 陈允礼见宋念云看过去,眼中闪烁出希冀的光。 要是之前,她一定会心疼他,关切地询问他发生了何事,甚至会想办法为他寻药疗伤。 但此刻,宋念云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便收回视线,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拿出书本,开始温习今日要讲的课业。 陈允礼眼中的希冀之光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失落。 张自谦看着宋念云的反应,满意地勾起唇角。 不错,看来他看上的女人是真的对陈允礼没感情了。 这可是个大好事儿…… 他也拿出书本开始温书,再有三日就到了月考的日子。 他定要在月考中取得好成绩,让宋念云知道他张自谦不仅出身名门,自身才华亦是不凡。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清晖书院的月考如期而至。 月考是每个月考一次,甲、乙、丙、丁四级都要参加统考。 甲班一共四个班,分别是甲子、甲丑、甲寅、甲卯,这四个班的学子都是书院顶尖的,每个月月考会根据学子的成绩重新排名次,前二十名进甲子班,剩下的一百多人,按名次分进剩下的三个班。 乙班也是四个,分别是乙子、乙丑、乙寅、乙卯,里面的学生算是中等的学子,靠自己努力也能晋升到甲丙班,但是能进入甲子班的凤毛麟角。 丙班是靠着自己能力考进来的差等生,一共六个班,也是按照天干地支排列的班级。 丁班则是清一色的学渣,几乎全是关系户,靠着银钱买进来的。 除了唯二的两个拉进来充数的两名女学子。 清晖书院经馆学子近五百人,考试地点在各自的班级,监考夫子却是互换的。 甲子班内,气氛凝重肃穆,原本摆放略显宽松的书案此刻整齐划一,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以防窥伺。 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陌生夫子负手立于讲台前,他是从乙班调来的严夫子,以铁面无私、监考严厉著称。 “时辰到——!”门外有夫子高唱。 严夫子闻言,沉声开口: “肃静!分发试卷。考试期间,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不得传递物品,若有舞弊,一经发现,立即逐出书院,永不录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两名助教捧着厚厚的考卷快步走入,按照座位顺序,将试卷一一发放到学子手中。 第一卷 第49章 名次 宋念云接过试卷,垂眸细看。 题目分为墨义、策问、诗赋三部分。 墨义考查的是对经典典籍的记忆与理解,策问关乎时政见解,诗赋则最见才情灵气。 策论和诗赋本是她最擅长的,前世老太傅就曾盛赞她在这两方面的造诣,称她有经世之才,若是男子,必成大晟栋梁。 而此次的试题,恰巧都是老太傅曾经出过的题目,她自是成竹在胸。 倒是墨义部分,让她稍感棘手。 虽说十三岁时就已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但时隔多年重拾,一些偏题难免模糊。 然而她并不慌乱! 不会的暂且空着便是,日后勤加温习即可。 即便墨义稍有欠缺,她依然有信心在总评中名列前茅。 她摒弃杂念,凝神静气,从容落笔…… 跳过三道墨义难题后,后续作答便顺畅非常。 不知过了多久,宋念云全都写完,又检查了一遍,发现会写的都写了,并且没有错漏后,她从容地搁下笔,将试卷轻轻推到桌案一角。 严夫子见宋念云写完了,走过来瞄了一眼,发现三道墨义大题都空着,顿时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种基础题都不会,字还丑成这个样子的学子,到底是怎么考进甲班的? 他摇了摇头,朝着另一边巡视而去。 甲班的学子都以为宋念云答得不好,但也觉得理所当然。 尽管入学考试足够惊艳,让她直接进了甲班。 但是甲班的学子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 他们又在甲班学习了这么久,自不是一个新入学的学子能够比得了的! 张自谦看着这一幕,唇角轻勾,他的成绩能排进甲班前五,到时候他可以借机提出帮宋念云补习了。 陈允礼看了宋念云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垂下头去专心答题。 他这次一定要夺得头名,让宋念云看看,他陈允礼并非池中之物…… 交卷的钟声响起时,宋念云第一个站起身,将试卷平整地放在讲台上。 她步履从容地走出学堂,正遇见从隔壁考场出来的宋明珠。 宋明珠眼圈通红,显然考得不尽人意。 她恶狠狠地瞪了宋念云一眼,却在严夫子严厉的目光下慌忙低下头,匆匆离去。 “小姐考得如何?“宋壮壮迎上来问道。 “尚可。“宋念云淡淡一笑,“会答的都答了。“ “那就是说有不会的喽?”张自谦声音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轻松,从身后传来。 他几步赶上,与宋念云并肩而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无妨的,宋姑娘。刚入甲班觉得吃力也属正常。若姑娘不嫌弃,我那里有些整理好的经义笔记,或许对姑娘有所帮助。” 他言语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全然不见平日在其他学子面前的矜贵。 宋念云脚步未停,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偏斜一分,只淡淡回了句:“不劳张公子费心。” 那声音里的疏离,让张自谦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从未被女子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过,尤其还是在他自认放下身段示好之时。 一股难堪直冲头顶,让他那张俊朗的面皮微微泛红。 陈允礼本也欲上前,见此情景,脚步不由得顿住,心底竟诡异地生出一丝快意。 看,不止他一人碰钉子。 他接近不了宋念云,张自谦这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同样也不行…… …… 三日后,放榜。 书院正堂外的告示栏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当榜单被张贴出来,看清最顶端的名字时,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比以往更甚的议论声。 榜首:陆明远! 那个与宋念云同期入学,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寒门学子,此刻他的名字高悬于所有天之骄子之上。 而紧随其后的第二名,赫然是宋念云。 第三名则是去年被特招进来的县试案首,陈允礼。 “天啊!陈允礼自从入了清晖书院一直都是霸榜的存在,现在竟然有两名学子同时将他比了下来?” “陆明远和宋念云不是入学考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吗?刚入学数日,就能碾压老牌天才陈允礼了?那岂不是比天才还天才?” “今年新招收的学子竟然都是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吗?” “这两人不会是清晖书院的‘绝代双骄’吧?轮流霸榜的那种?” “估计是,刚入学几天就能拔得头筹,日后定会越来越强,好敬佩他们啊!” “……” 陆明远凝视着榜首自己的名字,神色间掠过一丝意外。 他先前读过宋念云的入学策论,其文采之斐然、见解之深刻,令他自愧不如。 本以为此次月考榜首仍非她莫属,未料竟是自己拔得头筹。 他下意识在人群中寻觅那道清丽身影,恰见宋念云也正望来。 四目相对间,她对他遥遥颔首,目光澄澈如初秋的湖水,不见半分失落。 陆明远亦微微欠身还礼,随即转身往斋舍行去。 宋念云正欲离开,却与陈允礼的视线不期而遇。 那双曾盛满傲气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被超越的不甘,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狼狈。 宋念云却只淡淡一瞥,如看陌路之人,随即带着宋壮壮从容穿过人群,往云山长的院落走去。 张自谦立在廊柱旁,目送她远去的身影,又望向榜单上那个醒目的"第二名",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除了他张自谦,还有谁能与之相配? 宋念云到了山长的院落时,看到江修染仍旧靠坐在躺椅上,悠闲地晒太阳。 她对着江修染行了一礼后,才进了书房。 云山长正在书房临帖,见她来了,搁下笔,含笑问道: “榜看了?感觉如何?” 第一卷 第50章 江修染指导宋念云练字 “看了。”宋念云语气平静,自行在对面坐下, “陆明远基础扎实,文采斐然,得第一是应该的。” 云山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你能如此想,甚好。不过,你那墨义……” “学生知道,” 宋念云坦然接话,“《礼记·曲礼》与《尚书·禹贡》那几处,确实是疏漏了。 日后定当勤加背默,补足短板。” “知不足而后进,很好。”云山长点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不过,你的问题并不全是基础不扎实,而是过于锋芒毕露!” 宋念云抬眼,眸中带着询问。 云山长从书案上拿起一份试卷,正是宋念云月考的那份。 他指着策问部分那道关于漕运改革的题目: “你这策论,非大才者不能书。但是其中所指弊端,直指漕运总督衙门乃至户部历年积习。 其中几条对策,更是动了太多人的奶酪。 若非在书院内阅卷,此文流传出去,恐为你招祸。” “若是真的到了县试、府试,甚至更高级别的考试,什么是能写,什么是不能写的,千万要斟酌好! 否则,这些文字就有可能在你还未成材前,提前毁了你!“ 云山长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将宋念云的试卷轻轻推到她面前。 “你的才华,老夫十分欣赏。但你要记住,官场不是书院,那里的规则远比你想的要复杂。“ 宋念云注视着那份试卷,想了一会儿,才将试卷收起,道:“多谢师父指教,学生明白了!” 她想起前世,很多利民策略都是出自她手,但是她一直屈居于幕后,在前面实施这些策略的却是北冥烬。 所以前世,她只管发挥自己的才华就好,一切阻碍都由北冥烬去面对。 而现在只有她自己,日后再写策论,恐怕就要更加谨慎了。 “孺子可教也……”云山长满意地点点头,“收徒最怕收到那种冥顽不灵、不知变通的书呆子,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为师就放心了。“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泛黄的书册,递给宋念云:“墨义是你的软肋,接下来的日子,这上面的东西你每日背诵两篇,等到下次来上课,我要抽查你这一周背诵的!” 宋念云接过来书册,一看,竟是《四书章句集注》,正是她需要的东西。 这些东西上一世她在十三岁时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但是多年没有复习,很多地方已经记不清了。 她觉得翻看几遍就能记得差不多了,一周的时间足够她背诵完整本书了。 她并没有多说,只是恭敬行礼:“学生谨遵师命。“ “还有,字是读书人的门面,这些都是书法大家的字帖,你看看喜欢哪一种字体? 挑选一本每日练习!” 云山长指着书架上的十几本字帖问。 宋念云的目光扫过那一排字帖,最终落在一本《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上。 她前世练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字迹娟秀清丽,曾被北冥烬称赞“字如其人”。 但这一世,她不想让任何人通过字迹联想到从前。 欧体险劲严谨,与她前世的风格截然不同,正是最好的选择。 “学生选这本。”她取出那本帖,指尖轻轻抚过封面上遒劲的字迹。 云山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欧体最难入门,尤其对女子而言。你确定?“ “难,才更要学。“宋念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云山长抚须大笑, “有这般心气,何愁不成!你就在这里练吧,我去找修染下会儿棋。” “七日后,老夫可是要看到你的进步的哦。“ “好!师父我定会努力练字,您去下棋吧!” “待会儿,我给您做红烧狮子头还有清蒸鲈鱼吃!” 宋念云来时,已经将需要买的菜,递给了江修染的暗卫首领夜枭。 这些日子夜枭这个杀神俨然成了她的专属采买,起初还冷着脸,在尝过她做的点心后,态度竟缓和了不少。 今日她来,竟然主动和她要了菜单去采买…… 云山长眼睛一亮,捋须笑道:“那老夫可就等着享口福了。” 说罢便起身往棋室走去。 宋念云铺开宣纸,却没有立即动笔。 她先细细揣摩字帖的笔势结构,手指在空中虚划数遍,这才蘸墨落笔。 初时手腕生涩,写出的字形散神滞。 她毫不气馁,将写坏的纸揉成一团,重新铺纸再写。 一个时辰过去,地上已堆了十数个纸团。 她的手腕酸痛难忍,额角也渗出细密汗珠。 “手腕太僵。”清洌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宋念云笔锋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团。 她回头,见江修染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一双凤眸正落在她执笔的手上。 “侯爷?”她有些诧异,“你不是在和师父下棋吗?” “外祖父今日还有课,早就走了!” 江修染说着,拿过宋念云手中的笔,给她做着示范。 只见他执笔的姿势从容优雅,手腕轻悬,笔尖在宣纸上流畅游走。 “欧体之妙,在于险中求稳。“ 他边写边讲解,每一个笔画都带着独特的力道, “你看这个‘九’字,横画微微上斜,竖弯钩却要稳住重心。“ 他示范的字迹挺拔劲健,与宋念云之前写出的歪斜字形形成鲜明对比。 宋念云凝神细看,忽然注意到他手腕的一个细微动作: “原来如此,转折处要稍稍提笔再按下去。“ “悟性不错。“江修染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将笔递还给她,“再试试。“ 宋念云重新执笔,这次刻意放松了手腕,模仿着他刚才的笔势。 虽然依旧生涩,但写出的字已初具骨架。 宋念云眉眼都舒展开来,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她接连又写了几个字,果然一个比一个进步明显。 之前,她一直以为江修染是个性格冷峻、不近人情的君侯,没想到他不仅书法造诣深厚,指点起人来也这般耐心细致。 难道她之前一直误会镇北侯了?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想到这里,她就要谢谢他,夸夸他。 就听到一阵十分不耐的声音传来: “宋姑娘,本侯记得付了你五百两银子,你负责本侯的一日三餐!现在你已经掌握了基本技法,是不是可以去做饭了?” 宋念云这才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现日头已经西斜,竟已到了傍晚时分。 原来她想错了,什么面冷心热?这分明是等的不耐烦了,进来催! 见她太笨了,才顺便指点一二。 宋念云刚涌到嘴边的感谢顿时卡住了。 她默默放下笔,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清冷的男人——果然,刚才觉得他“耐心细致”绝对是错觉。 谈不上失落…… 她拿了江修染的银子,按时做饭是应该的。 “江公子稍候,我这就去准备晚膳。”她敛衽一礼,然后就走了出去。 江修染也跟着走了出去,坐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看池塘中的鱼…… 厨房里,夜枭和宋壮壮早已将食材准备妥当。 第一卷 第51章 长姐出事儿了 宋念云挽起衣袖,洗净双手。 鲜嫩的鲈鱼已经处理好,猪肉也剁成了细腻的肉糜。 她动作利落,先将狮子头的肉馅调味摔打上劲,团成硕大饱满的肉圆,下油锅定型后,再加入高汤与酱油文火慢炖。 另一边,鲈鱼抹上薄盐,铺上姜丝葱段,放入蒸笼。 厨房里渐渐弥漫开诱人的香气。 红烧狮子头的浓郁酱香与清蒸鲈鱼的鲜香交织在一起,连守在门外看似目不斜视的夜枭,喉结都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江修染仍旧躺在院中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仿佛对一切浑然不觉。 只是当那混合的香气愈发清晰时,他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菜肴上桌时,已是暮色四合。 云山长踩着点回来,一进门便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孩童般的期待笑容。 “好香,好香!念云的手艺真是越发精进了!” 红烧狮子头色泽红亮,汤汁浓稠,用筷子轻轻一碰,颤巍巍的,入口即化,咸鲜中带着微甜,肉香十足。 清蒸鲈鱼火候恰到好处,鱼肉洁白如蒜瓣,仅用少许蒸鱼豉油和热油激发,便鲜嫩得仿佛能在舌尖化开,保留了食材最本真的滋味。 再配上一道清爽的炒时蔬,一盅山药排骨汤,简单却极致熨帖。 云山长吃得赞不绝口,连吃了两碗米饭。 江修染用餐的姿态依旧优雅从容,速度却不慢,筷子落向狮子头和鲈鱼的频率明显高于青菜。 等三人吃饱喝足,剩下的就是夜枭和宋壮壮的了。 宋念云回到书房继续练字,云山长见宋念云短短两个时辰,已经进步如此之多,忍不住称赞了几句有天分。 接下来的日子,宋念云白日里除了一日三餐,就是在甲子班学习,晚上则刻苦练字和背书,每到逢五的日子还要去云山长那里上课,日子过得充实而飞快。 转眼就到了休沐的日子。 天色微明,宋念云便已起身归家。 半月未归,娘亲定是想她了,她得赶紧回去看看,好好地陪娘亲待上一日。 宋念云回到宋府时,天色还早。 府门虚掩着,守门的小厮靠在门房里打盹,连她进门都未察觉。 她也不惊动人,带着宋壮壮悄声往里走。 穿过前院回廊时,隐约听见假山后有细碎的说话声。 你是几个早起洒扫的丫鬟,正凑在一处低声议论。 “大夫人都被关了三日了,好可怜啊!” “哎!大夫人是可怜,可是最可怜的是咱们家大小姐,现在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偏生老爷怕得罪郡守府,还不让夫人去给大小姐出头! 这是亲爹吗?” “你小声点,这个时辰主子们都还睡着呢……你说大夫人和大小姐都是那般和善的人,怎么就……” 那丫鬟话未说完,便被同伴扯了扯衣袖,几人警觉地四下张望。 正好看到宋念云从回廊拐角处转出来,站在了她们面前。 几个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扫帚“啪嗒”掉在地上,慌忙跪倒,抖如筛糠: “二、二小姐!奴婢们瞎说的,奴婢们……” 宋念云面沉如水,目光扫过她们惊惧的脸,没有立刻斥责,她压低了声音: “你们方才说的,可是真的?大小姐究竟如何了? 说清楚,我不罚你们,也不说是你们告诉我的。 若有半句虚言……” “那我就去问我父亲,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应当知道……” 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得几个丫鬟骨头缝都发寒。 若是二小姐去质问老爷,那老爷定会调查,是谁走漏了风声。那她们就没好果子吃了! 为首那丫鬟吓得几乎瘫软, 也顾不得许多了,竹筒倒豆子般急促道: “二小姐!奴婢不敢撒谎!是……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小桃,昨儿夜里偷偷跑回来的!满身是伤,说……说大小姐被郡守夫人寻了错处,罚跪在碎瓷片上,又……又让人掌嘴,脸都打烂了,血流了一地! 之后被扔进柴房,不给水米,还发了高热,人已经烧得糊涂了,说胡话都在喊娘亲救命…… 小桃是拼死爬狗洞逃出来的,找到了夫人想让夫人去救大小姐。 夫人一听就急了,起来就要去郡守府给大小姐讨公道。 可是老爷怕得罪郡守府,拼命拦着,说夫人这是要拖全家下水,还把夫人关了起来! 小桃也被老爷命人抓住,关进了柴房……老爷说,谁敢把这事传出去,就打死谁!” 那丫鬟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可怕的下场。 宋念云的脸色阴沉沉的。 长姐在郡守府遭受的非人折磨,父亲不管不顾就算了,竟还要阻止母亲去营救长姐, 这般冷血自私的男人,她真的是第一次见!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与彻骨寒气的风暴在她胸腔里肆虐。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翻滚着决堤般的暗涌。 “我娘被关在哪里?” “就、就在正院……”丫鬟被她眼中那几乎要实质化的寒意骇得几乎窒息,下意识地指向正院方向,“老爷派人守着,不许进出……” 宋念云不再多问,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看也不看地塞进那丫鬟手里,动作快而决绝:“管好你们的嘴,今日没见过我。” 说罢,她转身便走,脚步如风。宋壮壮紧随其后,铜铃般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两人直奔正院。果然,正院大门紧闭,两个陌生的粗壮婆子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守着,眼神警惕,透着股不容侵犯的凶悍。 看到宋念云主仆过来,立刻横身拦住。 “二小姐,老爷有令,夫人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其中一个婆子板着脸,语气生硬,眼神却在宋念云脸上扫过,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个不得宠的嫡女罢了。 “壮壮,给我打晕她们!” 宋念云懒得和这两个狐假虎威的玩意儿废话,直接吩咐宋壮壮道。 宋壮壮得令立刻如同下山猛虎般扑了上去! 那两个婆子哪里料到这看起来憨厚的傻大个竟有如此迅猛的身手,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后颈剧痛,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第一卷 第52章 姜氏用和离和自杀换救女儿的机会 宋念云看也不看地上的人,示意宋壮壮将门上的铁锁弄掉。 宋壮壮的饭没有白吃,只见她拽着铁锁猛地一拽,“哐啷!” 铁锁连同门环被宋壮壮生生拽断,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念云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去。 院内一片死寂,连洒扫的丫鬟都不见踪影,显然是被刻意清场了。 “娘!”宋念云扬声唤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话音刚落,正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姜氏面色惨白,眼睛红肿得如同桃子,发丝凌乱。 她看到宋念云,眼泪瞬间决堤,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臂。 “念云!我的念云!你姐姐……你姐姐她……”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身体摇摇欲坠。 “娘!我已经知道了!咱们去郡守府要人!” 宋念云连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姜氏。 姜氏泪眼朦胧地看着女儿,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颤抖着点头: “好,好……去,马上去!” 宋念云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姜氏,脚步如风地往外走。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抢在父亲宋文墨察觉阻拦之前,离开宋府。 府中下人虽已有人看到她们,但见二小姐面色冰冷,气势慑人,又听闻大小姐出事,一时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刚出正院没几步,迎面就撞见闻讯赶来的管家宋福。 宋福看到主母姜氏被二小姐搀着,形容狼狈却神色决绝地往外冲,再一看正院门口晕倒的两个婆子和被破坏的门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拦住去路,脸上堆起为难的笑: “二小姐,夫人,这是要去哪儿?老爷吩咐了,夫人需要静养,不宜出门……” “壮壮!” 宋念云根本不想在宋福身上浪费时间,直接让壮壮处理。 壮壮不等宋福反应过来,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般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就砸向了宋福的后脖颈,宋念云看也不看地上昏倒的管家,扶着母亲继续疾走。 然而,耽误的这片刻功夫,终究还是惊动了更多人。 几个原本在远处观望、不知所措的护院和家丁,见管家都被打晕了,又见老爷已经闻讯赶来,不得不硬着头皮围了上来,堵住了通往前门的路径。 宋文墨脸色铁青,指着宋念云的手都在抖: “宋念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干什么?难道父亲不知道吗?”宋念云冷笑一声,“自然是去郡守府,救我姐姐的命!” 姜氏此刻也因女儿的强硬和眼前的绝境,生出一股孤勇,她挣脱开宋念云的搀扶,踉跄着上前一步,指着宋文墨的鼻子: “宋文墨!你还有脸问干什么? 那是你的亲生女儿! 她现在在夫家被人往死里折磨,你这个当爹的,不去救她,反而把想救她的我关起来,还要拦着念云!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你们不准去,咱们宋家只是区区商贾,你们擅闯郡守府,那不是去救人,那是在给我宋家招惹祸端!” 宋文墨的怒吼回荡在清晨的庭院里。 姜氏闻言,不再哭了。 她抹了把眼泪,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绝望后的平静。 她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二十载、此刻却无比陌生而冷酷的男人,一字一句说道: “宋文墨,我们和离吧?只要我们和离,我去救依兰,就和你们宋家无关了!” 姜氏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庭院中激起千层浪。 和离? 下人们目瞪口呆,连那些持棍棒的家丁都忘了动作,呆呆地看着主母。 在这个时代,女子主动提出和离,无异于惊世骇俗。 更何况,短短的一个多月,夫人竟然提出了两次和离了。 而且,和上次的不同。 夫人现在看着老爷的目光,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决绝。 上一次提和离,或许还有愤怒、有失望、有试图用最激烈的方式唤醒丈夫良知、挽回局面的意味。 而这一次,那些激烈的情感仿佛都燃烧殆尽了,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就这样吧”的疲惫,和一种为了女儿愿意付出一切、包括斩断这早已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的决心。 这份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闹都更有力量,他忽然意识到,妻子不是在威胁,不是在赌气,她是真的,要和他,和宋家,彻底切割了。 “我要是不愿意呢?”宋文墨对妻子的感情早已经他对妻子的感情早已经在年复一年的官场钻营和利益权衡中消磨殆尽,剩下的更多是一种习惯性的掌控和“她是我的所有物”的认知。 此刻,这件“所有物”竟然要主动脱离,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和失控。 “你不愿意?” 姜氏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苦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宋文墨,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她微微扬起头,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身形瘦弱,但脊梁挺得笔直: “我只是在通知你。今日,无论你同不同意,这个郡守府,我是一定要去的。你若执意阻拦,那我就死在你宋府。” 姜氏说着从发间取下一支沉甸甸的银簪,那簪子并非华丽饰物,而是她早年陪嫁之物,簪头尖锐,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她没有抵住自己的咽喉或心口,而是毫不犹豫地将尖锐的簪尾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也更决绝。 太阳穴乃是致命之处,稍有差池,立时毙命。 她这是用最直接、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告诉宋文墨,她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在吓唬他,她是真的敢用自己的命,去换救女儿的机会! “你……你敢!”宋文墨瞳孔骤缩,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夺簪。 “别过来!” 姜氏厉声喝道,簪尖又往里抵了半分,一缕血丝立刻从她苍白的皮肤上渗出,触目惊心。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让全城的人都看看,宋文墨是如何逼死发妻的!” 宋念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声音发颤:“娘!不要!” 第一卷 第53章 找上郡守府 姜氏却对着宋念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悔恨与决绝。 “念云,你姐姐出嫁时,娘没有拦住。 看着她穿上那身红嫁衣,坐上那顶花轿,娘的心就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这些年,每每想起依兰在郡守府里过得并不如意,娘就夜夜难眠。” 她的声音低哑,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庭院里,每一个字都浸着血泪: “这次,若还不能去救她……若我的依兰真出了什么事……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簪尖又往里送了一分,血痕蜿蜒而下,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画出凄厉的痕迹。 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直直看向宋文墨,那目光里没有了爱,没有了恨,只剩下一种即将与一切诀别的、冰冷的平静。 “宋文墨,三个选择。 一,放我和念云离开,归来后,你我仍旧是夫妻。 二,你我二人和离,念云跟我,这样,无论我们捅出什么篓子,都和你们宋家无关。 三,我死在宋家!” 庭院中死寂无声,连风声都仿佛凝滞。姜氏的话语,如同三道惊雷,砸在每个人心头,也砸在宋文墨早已皲裂的面具上。 第一个选择,是给他台阶,保全宋家和夫妻名分,但意味着他必须让步,承担可能的后果。 第二个选择,是切割,保全宋家,但牺牲他身为丈夫和父亲最后的颜面。 第三个选择……是毁灭,是同归于尽。 宋文墨死死盯着姜氏那决绝而平静的眼睛,又看了看她太阳穴旁触目惊心的血痕,最后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下人、脸色冰冷如霜的宋念云…… 每一个眼神都像鞭子,抽打在他最在意的脸面和算计上。 他毫不怀疑,若他再阻拦,姜氏真的会刺下去。 而姜氏若真死在宋家,逼死发妻、阻救女儿的名声,足以让他宋文墨万劫不复,宋家百年声誉毁于一旦。 相比之下,得罪郡守府的风险固然可怕,但……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郡守大人总要讲些体面,事情未必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算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时再把她们母女推出去,自己还能落个“被逼无奈,为了保全家族不得不如此!”的名声,总好过现在就背上逼死发妻的恶名! 电光火石间,这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形,并让他做出了选择。 他需要先稳住眼前,放她们去闯,将最直接的危机——姜氏自戕——化解。 至于后续……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面上却显露出疲惫与妥协。 “……好!” 宋文墨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沉痛和无奈,他颓然地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放你们走!” 他看向姜氏,语气复杂: “夫人,你……何必如此逼我?我宋文墨难道是不顾女儿死活之人吗? 我只是……只是顾虑家族安危,行事难免瞻前顾后。”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挽回些许形象,也为日后可能的“切割”埋下伏笔, “你们且去……但切记,莫要过于冲动,万事……以和为贵。”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他真的是个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家主。 姜氏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着银簪的手却没有立刻放下,而是看向宋念云,眼神询问。 宋念云心中冷笑。 父亲这番话,虚伪得令人作呕,但她此刻无暇拆穿。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母亲的手腕,声音沉稳:“娘,放下吧,我们走。” 她的手温暖而坚定,传递着力量。 姜氏这才缓缓将银簪从太阳穴移开,尖锐的簪尖离开皮肤,带下更多的血珠。 宋念云立刻用干净的帕子捂住母亲的伤口,动作轻柔却迅速。 她接过那支沾血的银簪,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握住一柄复仇的利刃,也像是在心中划下与父亲彻底决裂的界限。 “壮壮,我们走。” 宋念云搀扶着几乎脱力的姜氏,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宋壮壮警惕地护在她们身侧,铜铃般的眼睛扫视着四周,对那些家丁依旧充满戒备。 宋文墨站在原地,看着妻女决绝离去的背影,眸光闪烁不定,算计未停。 他已经在想,如何派人暗中盯着郡守府,如何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风波,以及……如何在必要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马车早已候在府外,赶车的是姜氏的贴身钱嬷嬷。 宋念云将姜氏小心扶上车,自己随后登车,马车缓缓朝着郡守府行去…… 郡守府,朱漆大门高耸,足有两丈余,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门前左右各蹲着一尊巨大的石狮子,鬃毛虬结,怒目圆睁,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高高的门槛,须得拾级而上。门楣上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郡守府”三个大字铁画银钩,气势迫人。 两扇大门紧闭,只留一侧小门虚掩,门前站着四个身着皂衣、腰佩长刀的守卫,个个身形彪悍,目光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马车停下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一个领头模样的守卫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沉声喝道: “来者何人?郡守府门前,不得随意停留!” 宋念云撩开车帘,先一步下车,然后转身小心搀扶姜氏。 姜氏虽然腿脚还有些发软,但在女儿的支撑下,努力挺直了腰背。 宋念云目光扫过那气势汹汹的守卫和紧闭的朱门,眼底寒意更甚。 她上前一步,挡在母亲身前,微微抬高声音,不卑不亢道: “劳烦通禀,宋府姜氏携女宋念云,求见郡守夫人,接我家长姐宋依兰回府。” “宋府?”领头的守卫皱了皱眉,目光在姜氏和宋念云身上扫过,带着审视。 他们自然知道宋府,十二姨娘的娘家。 但是正因为他们是宋府的人,才更不能进府了。 夫人交代过,只要是宋家人,一律不见! “郡守夫人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守卫头领语气不耐,挥挥手,“夫人今日不见外客,速速离去!” 姜氏心急如焚,上前一步,声音因急切而发抖: “这位大哥,我们真有急事! 我女儿宋依兰是贵府的十二姨娘,她……她病得很重,我们做娘家人的,必须接她回去医治!求你通禀一声!” “十二姨娘病了,自有府医诊治,轮不到你们外人操心!” 守卫头领冷哼一声,更加不耐烦, “少在这里胡搅蛮缠!再不走,别怪我们动粗了!” 眼看守卫就要动手驱赶,姜氏急得眼泪直流,宋念云却忽然上前一步,猛地凑近那守卫头领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 “这位大哥,你听好了。 我长姐宋依兰,在你们郡守府内,被郡守夫人罚跪碎瓷、掌嘴毁容、丢入柴房断水断食,如今高烧濒死! 她身边的丫鬟拼死逃出来报的信,证据确凿!” 守卫头领脸色骤变,刚想反驳,宋念云的声音更冷,语速更快: “你以为拦着我们就没事了? 今日我们若见不到人,救不回姐姐,出了这个门,我立刻就去郡衙门口击鼓鸣冤! 再去最热闹的茶楼酒肆,将郡守夫人如何草菅人命、磋磨妾室至死的‘事迹’,一字不漏地宣扬出去! 你猜,到时候郡守大人为了平息民愤、保全官声,会先拿谁开刀? 是我们这两个无权无势的妇人,还是你们这些守门不力、知情不报,甚至可能被扣上‘帮凶’帽子的……看门狗?”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杀意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第一卷 第54章 郡主夫人的刁难 守卫头领听得浑身一激灵,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他当然知道府里有些阴私,也隐约听说过那位十二姨娘处境凄惨,但没想到已经到了濒死的地步! 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竟能如此大胆! 她说得没错!若真闹到满城风雨,郡守大人为了官声,必然要找个替罪羊来平息事态。 到时候,夫人或许有娘家背景能勉强自保,但他们这些底下人,尤其是守门的,首当其冲! 一个“玩忽职守”“知情不报”的罪名扣下来,别说差事了,小命都可能不保! 宋念云看着他眼神中的动摇和恐惧,知道火候到了,稍稍退后半步,声音恢复了些许,确保旁边的守卫也能隐约听见: “我们今日来,只要接人,不想惹事。 你行个方便,通禀一声,或者放我们进去,我们接了人立刻就走,绝不多生事端。 对你,对郡守府,都是最好的选择。否则……”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用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守卫头领。 守卫头领脸色变幻不定,内心激烈挣扎。 放她们进去,违背夫人命令,可能会受罚;但不放,真闹出大事,后果更不堪设想!两害相权取其轻…… 那守卫没办法,只能冷哼一声,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功夫,大门重新打开,这次除了那名守卫,还有一名小丫鬟。 “夫人让你们进去!” 小丫鬟开口,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轻蔑。 宋念云扶着姜氏,对宋壮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外等候,若有变故立刻接应。 两人跟着小丫鬟,穿过巍峨的门楼,踏入郡守府。 府内庭院深深,雕梁画栋,处处透着官家的气派与森严。 然而这气派之下,却隐隐弥漫着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息。 路上遇到的仆役丫鬟,皆低眉顺眼,步履匆匆,连大气都不敢喘。 小丫鬟引着她们直接去了郡守夫人的院子。 这院子位于郡守府内宅深处,名为“锦华院”,比宋家整个正院还要大上许多,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极为气派。 只是院中花草修剪得过于齐整,透着一股子刻板的匠气,来往的仆妇也个个面无表情,规矩森严得近乎压抑。 院中正房五间,皆是雕梁画栋。 丫鬟引着她们进了西次间,这里是王夫人日常起居见客之所。 屋内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家具泛着暗沉的光泽,多宝格上摆满了各色古玩玉器,角落里鎏金兽首香炉吐着袅袅青烟,是价值不菲的龙涎香。 王夫人并未坐在主位,而是斜倚在东窗下的贵妃榻上,身后垫着厚厚的锦绣靠枕。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百蝶穿花遍地金通袖袄,下着同色马面裙,头上梳着高髻,插着一支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的步摇,并几支赤金簪钗,耳上坠着沉甸甸的翡翠坠子,通身珠光宝气,富丽逼人。 她五十多岁的模样,即便涂抹了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衰老痕迹。 一双眼皮略显松弛的眼睛,此刻正半眯着,用一种审视猎物般的、极其挑剔而冰冷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站在下首的宋念云与姜氏,那目光仿佛带着钩子,要将她们身上每一寸都刮下来掂量一番。 宋念云扶着微微发抖的姜氏,垂首,姿态恭敬,心中却一片冰寒。 这位郡守夫人的面相,比她预想的更为不善,是那种将“不好惹”三个字刻在骨子里的阴鸷妇人。 “民妇姜氏,携小女念云,见过郡守夫人。”姜氏强忍着惧意,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宋念云亦跟着行礼,动作标准,不疾不徐。 王夫人并未立刻叫起,而是任由她们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自己则慢条斯理起旁边小几上的粉彩盖碗茶盏,揭开盖子,撇了撇浮沫,轻轻呷了一口。 半晌,她才像是刚发现她们一般,拖长了语调,用一种漫不经心却又充满压迫感的声音说道: “哦?宋夫人啊,起来吧。今儿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我这锦华院来了?” 姜氏直起身,依旧不敢抬头,声音带着恳求: “回夫人的话,民妇……民妇是来接小女依兰的。听闻她在府中病重,心中实在担忧,恳请夫人开恩,允民妇接她回去,延医诊治。” “病重?” 王夫人将茶盏往小几上轻轻一搁,发出一声轻响,语气陡然转冷, “府里自有府医,何须劳动你们宋家?还是说,你们觉得我郡守府连个妾室都照看不好,需要你们来指手画脚?” 第一卷 第55章 你想怎么样? 这话问得极重,姜氏吓得脸色更白,慌忙摆手: “不不不,民妇绝无此意!只是……只是为人父母,爱女心切,实在是……” “爱女心切?” 王夫人打断她,冷笑一声,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针, “当初既舍得将女儿送来为妾,如今又何必摆出这副慈母心肠?莫不是见她在府中不得宠,便想接回去,另谋高枝?” “你们宋家,打得好算盘!” 她句句诛心,将姜氏的舐犊之情歪曲成别有所图,意图将她们置于道德下风。 姜氏百口莫辩,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能求助地看向身旁的女儿。 宋念云知道,母亲绝不是这位浸淫后宅争斗数十年的郡守夫人的对手。 她不能再沉默。 她上前半步,依旧微微垂首,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开口: “夫人容禀。家母思女心切,言语或有不当,但绝无质疑夫人、冒犯郡守府之意。” “我们今日前来,是因接到确切消息,长姐在府中病势危急,恐有不测。” “古人云,人命关天。我们闻此噩耗,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明知此举唐突,亦不得不冒昧登门,恳请夫人看在一条性命、一份亲情的份上,允我们接长姐出府救治。” “呵!你就是宋念云?” 王夫人缓缓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正是民女。”宋念云不卑不亢。 “倒生得一副好模样,比你那姐姐,还要标致几分。” 王夫人语气莫名,听不出是褒是贬,但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嫉妒与厌恶,却未逃过宋念云的眼睛。 “不过,也是空有个好相貌,却是个莽撞不知规矩的!” “在门外对护卫说的,本夫人都知道了!” 你倒是胆子大得狠啊!竟敢威胁本夫人?不怕死吗?” 王夫人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你以为本夫人这郡守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一个黄毛丫头撒野放刁?” 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但眼底深处除了怒火。 姜氏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要跪下求饶,却被宋念云不动声色地用力托住胳膊。 宋念云缓缓抬起头,迎视着王夫人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声音依旧平稳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民女岂敢威胁夫人?不过是陈述事实,剖明利害罢了。”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屋内奢华的陈设,以及侍立两旁、屏息凝神的仆妇,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入耳: “夫人自然有本事让我们悄无声息地消失,郡守府高墙深院,埋下几具无名尸首,想必也并非难事。”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是一惊,连王夫人都没想到她竟敢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等话! 宋念云却像是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道:“可是夫人,我宋念云也不是傻子。我的丫鬟和我母亲身边的嬷嬷现在就在门外,一个时辰后,要是我们母女二人没有出去,她们就会兵分两路。” 宋念云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凿进王夫人的耳朵里。 “一路,会以最快的速度,去敲响陵阳郡衙门的鸣冤鼓! 将长姐受虐的详细证词、小桃画押的供状,以及我们今日被强留郡守府、恐遭不测的推断,当众呈递! 届时,衙门口会聚集多少看热闹的百姓? 官衙之中,又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郡守大人,能一手遮天,堵住这众目睽睽、沸反盈天吗?” 证词和小桃的画押自是没有的,但是王夫人要是不傻,也不会真的在府中动她们,所以有没有的不重要! 王夫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宋念云不给王夫人喘息的机会,语速平稳却步步紧逼: “另一路,会直奔清晖书院!想必夫人还不知道吧?尊师乃是云山长,你说他老人家要是知道自己的爱徒悄无声息地从郡守府消失,他会怎么想?” 宋念云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刺穿了王夫人色厉内荏的表象, “云山长最护短。即便我只是他新收的、微不足道的学生,若我无缘无故在拜访郡守府后失踪,我师父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到时候,您才,郡守大人会如何?” 宋念云微微歪头,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那话语中的锋芒,却让王夫人如坐针毡, “是力保夫人,与清晖书院和云山长交恶,背上一个‘纵容家眷残害学子’的污名? 还是……为了平息事态,为了维护官声,为了不得罪云山长及其背后的人脉,而选择……给云山长,一个‘交代’?” “交代”二字,宋念云咬得极轻,却重若千钧,狠狠砸在王夫人心上。 王夫人的脸瞬间褪去血色,变得惨白。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王郡守最看重两样:官声和前途。 为了这两样,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她这个早已色衰爱弛、娘家势力也大不如前的正妻! 若真在“纵容发妻残害云山长弟子”和“秉公处理、给发妻一个教训以平息众怒”之间选择,丈夫会选哪个,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她敢拿自己的性命和地位,去赌丈夫那虚无缥缈的夫妻情分吗?她不敢! 因为她知道,丈夫厌恶她,正巴不得有这样一个机会,将她除掉。 “你想怎么样?” 王夫人声音嘶哑,眼神复杂地交织着不甘、怨毒。 她终于不再虚张声势,而是直接问出了这个核心问题。 宋念云方才那番话,已经将她逼到了墙角,让她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个少女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一个懂得利用规则、拿捏人性、并且敢豁出去的狠角色。 继续硬顶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她自己。 宋念云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已经过去。 她收起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态,重新垂下眼帘,语气恢复了最初的恭敬,但话里的意思却依旧清晰明确: “民女不敢妄求,只盼夫人开恩,允我们接长姐宋依兰出府,延医诊治。”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立刻带人离开,绝不多做停留,也绝不对外宣扬今日府中任何事宜。 长姐此后是生是死,与郡守府再无瓜葛,我们宋家也绝不会再以此事叨扰夫人。如此,夫人既保全了体面,也免去了诸多后患,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这番话,等于给了王夫人一个台阶下。只要放人,今日之事便就此揭过,宋家不会追究,也不会闹大。 虽然王夫人依旧觉得憋屈,但比起可能引发的官声危机、云山长过问、丈夫责难等一连串严重后果,这已经是目前对她而言最不坏的选择了。 王夫人死死盯着宋念云,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权衡最后一丝不甘。 第一卷 第56章 见到宋依兰 王夫人看着宋念云那沉静如水的面容,知道这丫头说得出就做得到。若自己再不识趣,恐怕真要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良久,她才开口。 “罢了,本夫人体恤她病重,既然她娘家有心接回去照料,念在这份真心,便准了她回娘家‘养病’。” 说着,她刻意加重了“养病”二字,又瞥了宋念云一眼,语气意味深长: “至于这病要养多久、何时归来,或是……若老爷愿意额外开恩,放她彻底归家,那便是老爷的恩典,也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王夫人这番话,实则说得滴水不漏。 她虽为主母,有管教妾室之权,却无擅自放归妾室的道理。 宋依兰能不能彻底脱离郡守府,终究要看老爷是否开恩,与她半分无关。 日后郡守若问及,她只需推脱“不过是准她回娘家养病,谁知竟一去不返”,便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两边都不得罪。 宋念云立刻听懂了这弦外之音。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一个能让姐姐脱身,且不落人口实的说法。 她当即再次躬身,言辞恳切而圆滑: “夫人仁厚,体恤下情,恩准长姐归家养病,已是莫大恩德。 长姐若能得沐天恩,侥幸病愈,必当日夜感念夫人与郡守大人恩典。 无论将来造化如何,是病愈归府,抑或得老爷额外开恩、长居娘家休养,宋家上下,绝不敢忘夫人今日之恩,也必谨守本分,不添烦扰。” 这番回应,既接住了王夫人“养病”的说法,又隐晦地表达了“长居娘家”的可能性,并将最终决定权归于“老爷恩典”。 双方在这一刻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人,宋念云接走;名义,是“养病”;未来,看“造化”和“老爷恩典”; 不管怎样,都和王夫人无关…… 王夫人见宋念云如此识趣,心中那股被胁迫的憋闷稍减,但那股如鲠在喉的屈辱感和对宋念云容貌才情的嫉恨却更深了。 她一刻也不愿再多看这母女二人,仿佛多看一秒都会折损她的威严。 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挥了挥手,对旁边侍立的周嬷嬷冷声道: “带她们去后罩房,把十二姨娘……和她那点东西收拾了,让她们赶紧带走。 手脚利落些,别让病气冲撞了府里。” “是,夫人。” 周嬷嬷垂首应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对王夫人这般让步,以及对这个胆大心细的宋家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宋念云不再多言,扶着浑身发软、几乎全靠她支撑的姜氏,跟着周嬷嬷快步离开了锦华院。 直到走出那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院落,穿过几道寂静的月亮门,走向越来越偏僻荒凉的后宅深处,姜氏才敢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腿脚却依旧虚软,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抽泣。 “念云……我们……我们真的……能接出你姐姐了?” 姜氏敢来,纯粹靠着母爱激发出来的那一丝孤勇,她根本不觉得能这般顺利地将长女带回家。 她已经做好了为了大女儿,豁出命去的打算了。 现在,马上就要将大女儿接出去了,她既感觉庆幸,又感觉难以置信! “娘,只是过了眼前这关。” 宋念云低声回应,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破败的屋舍和面无表情的粗使仆妇, “接到姐姐,顺利离开这里,再加上郡守不追究,才算是彻底过关!” 宋念云边走边四下张望,此时最大的变数就是王郡守,若是他不肯放人,恐怕她就要另想他法了! 姜氏闻言,心又揪紧了,但看着女儿沉静坚毅的侧脸,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为了女儿,她必须坚强。 终于,她们在一排低矮、肮脏、散发着浓重霉味和馊腐气味的后罩房前停下。 这里仿佛是郡守府华美外衣下溃烂的伤口,连日光都仿佛避之唯恐不及。 周嬷嬷指着最尽头一间门板歪斜、窗纸破烂的屋子,用帕子紧紧掩住口鼻,嫌恶地催促: “就这儿了。快些,夫人等着回话。” 说完便迅速退开好几步,站到了上风处,显然不愿沾染半分这里的污秽。 宋念云的心狠狠一沉。 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混合着血腥、粪便的臊臭、以及伤口腐烂的死亡气息——如同有形之物般猛地扑了出来,熏得人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姜氏“呕”的一声,连忙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不仅仅是恶心,更是极致的恐惧与心痛。 屋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墙上一处破洞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 借着这微光,宋念云看到角落一张铺着黢黑破烂草席的木板床上,蜷缩着一个瘦得脱了形、几乎辨不出人样的身影。 那是宋依兰。 她枯黄的头发板结在一起,沾满污秽。 身上一件分辨不出颜色的单衣破烂不堪,裸露出的手腕和脚踝细如枯柴,皮肤上布满青紫淤痕和溃烂的伤口。 脸颊深深凹陷,面色蜡黄中泛着不祥的死灰,嘴唇干裂出血,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身下草席上深褐色的污渍,以及空气中那股浓重腐败气味的来源——她显然已失禁多时,无人清理。 第一卷 第57章 王郡守 “依兰!我的儿啊——!” 姜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再也顾不得脏臭,扑到床前,颤抖的手悬在半空,想触碰女儿,又怕加剧她的痛苦,只能徒劳地虚握着,泪水汹涌而下。 宋念云迅速上前,伸手探向宋依兰的额头和颈侧。 额头烫得吓人,颈侧的脉搏微弱而急促。 “娘,别哭了!姐姐需要立刻救治!” 宋念云的声音急促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必须马上带她走!” 她霍然转身,看向门口的周嬷嬷,强压下心头的愤怒与悲恸,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道: “嬷嬷,烦请找两个稳妥的婆子,帮忙将我姐姐抬到府外马车处。 她病体沉重,我们母女实在无力,若耽搁了,恐有不测。” 周嬷嬷皱了皱眉,满脸不情愿,但想到夫人的吩咐是“赶紧带走”,又瞥了一眼屋里那惨不忍睹、仿佛随时会断气的景象,生怕人真死在这里眼前的母女二人会闹起来,便对远处两个正在晾晒旧物的粗使婆子招了招手,不耐烦地吩咐了几句。 那两个婆子也是一脸嫌恶,磨蹭着过来,从杂物堆里抽出一块不知原来是何用途的破旧门板,草草将奄奄一息、浑身污秽的宋依兰挪了上去,动作粗鲁,毫无怜惜。 宋念云看得心头火起,却知道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她迅速脱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外衫,小心翼翼地将姐姐从头到脚盖住,又用手臂护住她的头颈,防止颠簸。 姜氏则紧紧跟在门板旁,一边流泪,一边试图用手帕擦拭女儿脸上污渍,眼神哀恸而决绝。 一行人沉默而迅速地穿过郡守府一道道森严的门廊,朝着大门走去。 沿途遇到的仆役,或远远避开,或投来好奇、漠然甚至幸灾乐祸的一瞥,但无人上前,也无人出声。 终于,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再次出现在眼前。 就当宋念云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能带着姐姐逃离这个魔窟时,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管事毕恭毕敬的通报: “老爷回府了!” 宋念云的心猛地一沉,暗道不好。 王郡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通风报信? 她迅速瞥了一眼身旁的周嬷嬷,对方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随即低下头去。看来,并非王夫人临时反悔。 她握紧了母亲冰凉的手,低声道:“娘,别慌,见机行事。” 姜氏面色惨白,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紧紧护在门板旁。 不过片刻,两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穿青色官袍、面容威严的老头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六十多岁,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一双眼睛不大,却精光内敛,扫视过来时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感,正是陵阳郡守王鸿畴。 他目光先是落在宋念云母女身上,随即又扫过那盖着衣衫、悄无声息的宋依兰,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脚步却未停,径直走到了近前。 周嬷嬷和一众仆役立刻躬身行礼:“老爷。” 宋念云和姜氏也连忙跟着行礼:“民女/民妇拜见郡守大人。” 王鸿畴“嗯”了一声,目光在宋念云身上停留了片刻。 眼前的少女虽然衣着素淡,身姿却挺拔如竹,行礼的姿态标准却不显卑微,尤其抬起脸时,那张清丽绝伦、带着几分冷冽之气的容颜,让见惯了美色的王鸿畴眼中也掠过一丝惊艳。 比起记忆中年轻时的宋依兰,眼前这个妹妹,容貌更为出色。 “怎么回事?” 王鸿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问的虽是周嬷嬷,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宋念云身上。 周嬷嬷连忙上前半步,垂首禀报: “回老爷的话,是……是十二姨娘的娘家人,宋府姜夫人和宋二小姐,前来接十二姨娘回娘家……养病。 夫人……夫人已经准了。” “养病?” 王鸿畴重复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再次转向宋念云,“十二姨娘病了?本官怎么不知?是什么病?” 宋念云知道王郡守作为郡守府的主人,是不可能不知道长姐的情况的,他这样问,无非是想试探她的态度和反应,或许……也是在掂量这件事的处理方式。 她心思电转,面上却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哀戚与担忧,再次福身,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一个忧心姐姐病情、惶恐不安的妹妹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回大人的话,民女与家母也是今日才得知。 姐姐……姐姐前些日子不慎染了风寒,本以为将养几日便好,谁知竟越拖越重,如今高烧不退,水米难进,已是……已是凶险万分。” 她抬起盈满水汽的眼眸,看向王鸿畴,眼神充满恳求与无助: “家母闻讯,心急如焚,民女亦寝食难安。 明知贸然登门极为失礼,可人命关天,实不敢有片刻耽搁,这才斗胆前来,恳求夫人开恩。 幸得夫人体恤怜悯,准了姐姐回娘家延医诊治。 民女与家母感激不尽,正欲速速带姐姐前去就医,不料竟冲撞了大人回府,还请大人恕罪。” 她的话,将“风寒加重”说得合情合理,绝口不提任何虐待磋磨,将王夫人的决定美化为“体恤怜悯”,并反复强调“人命关天”和“速速就医”,既解释了她们行为的紧迫性,又给足了郡守府台阶,暗示此事最好速战速决,不宜深究。 王鸿畴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心中却念头飞转。 宋依兰在府里过的什么日子,他确实知道个大概,一个无宠无子的妾室,是死是活他并不在意。 王夫人那点手段,只要不闹出大麻烦,他也懒得管。 此刻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个宋念云。 容貌绝佳,气质清冷,应对得体,懂得审时度势,还会演戏……比他后院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强了不止一筹。 他很喜欢! 第一卷 第58章 危在旦夕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语气似乎缓和了些, “既是病重,接回去好生医治也是正理。夫人既已准了,本官自然不会阻拦。” “就带走吧!至于病好了……” 王郡守说到这里特意看了门板上的宋依兰一眼,那眼神平淡无波,仿佛在看一件已经废弃、即将被丢掉的旧物。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至于病好了,若是她自己愿意回来,或是有那个福分能回来,府里也不差她一口饭吃。若是……”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重新落回宋念云那张极力保持镇定、却难掩紧张的脸上,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继续说道: “若是这病……总不见好,或是养着养着,觉得娘家更舒坦,那也是人之常情! 本官事务繁忙,这等小事,只要不闹到台面上来,坏了府里的清静,本官……也懒得过问。” 这话,与王夫人那番“养病”“看造化”的说辞异曲同工,甚至更加直白和冷酷。 他等于明确地告诉宋念云:人可以带走,从此是生是死,是归是留,只要你们宋家处理干净,别再来烦我,别闹出丑闻,我就当没这个人了。 这话一出,姜氏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住,被宋念云及时扶住。 她眼中瞬间涌上狂喜与后怕交织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再次跪下谢恩,却被宋念云暗暗用力拦住。 宋念云的心也骤然一松,那悬在喉头的巨石仿佛瞬间落地。 她知道,王郡守这番话,比任何书面凭证都更有分量。 他亲口给了“懒得过问”的承诺,这意味着姐姐不仅此刻能离开,未来也大概率不会被追究,只要她们不主动生事。 她立刻深深低下头,将所有情绪掩藏在恭敬的姿态之下,用最诚恳的语气说道: “民女叩谢大人恩典!大人宽宏仁厚,民女与家母感激不尽,定当铭记于心。 我们定会竭尽全力为姐姐医治,绝不……绝不让姐姐之事,再扰大人与夫人清静。” 她将“绝不”二字说得清晰而郑重,再次许下无声的承诺。 王鸿畴对她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这少女不仅貌美,而且极懂分寸,知进退,比她那姐姐不知强了多少倍。 他再次深深看了宋念云一眼,那目光中除了审视,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猎人对心仪猎物势在必得的光芒,随即挥了挥手:“去吧。” 再无多言,他转身,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朝内院走去,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那官袍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廊拐角,周围凝滞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周嬷嬷暗自松了口气,连忙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抬出去,别挡着路!” 抬着门板的两个婆子不敢再耽搁,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将门板抬出了侧门。 门外,宋壮壮和钱嬷嬷早已焦急等候,见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姐姐连同门板一起接过来,安置进铺好厚软垫子的马车里。 他的动作比郡守府的婆子轻柔了无数倍。 姜氏几乎是扑进车厢,紧紧握住大女儿枯瘦冰凉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但这一次,眼泪里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揪心。 宋念云最后看了一眼郡守府那巍峨却冰冷的门楼,眼神复杂。 这里吞噬了姐姐的青春与健康,今日虽然侥幸逃脱,但王郡守最后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知道,事情恐怕没完。 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去仁心堂!快!”她利落地登上马车,沉声吩咐。 车夫扬鞭,马车立刻疾驰起来,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辘辘声响,迅速远离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官邸。 车厢内,姜氏一边用沾湿的帕子轻轻擦拭宋依兰的脸和手,一边忍不住低声啜泣:“念云,我们真的……真的把依兰救出来了?郡守大人他……他会不会反悔?” “娘,他亲口允诺,众目睽睽之下,反悔的可能不大。” 宋念云轻声安抚,目光却紧紧锁在姐姐惨白的脸上, “现在最要紧的是姐姐的命。仁心堂的刘大夫是陵阳郡最好的大夫,希望他能救回姐姐。” “嗯嗯嗯!” 姜氏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大女儿身上,她拉住宋依兰的手,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 马车在街道上飞快穿行,很快便到了仁心堂。 仁心堂是陵阳郡最大的医馆,门面宽敞,药香浓郁。 宋壮壮小心地将宋依兰背进医馆,立刻引起了坐堂大夫和伙计的注意。 实在是宋依兰的模样太过凄惨,气息微弱,浑身污秽恶臭。 “大夫!快救救我姐姐!”宋念云急声道,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坐堂的是一位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的老大夫,正是刘大夫。 他见状,眉头紧锁,立刻示意将人安置到后堂干净的诊床上,也顾不上污秽,迅速上前查看。 当他掀开宋念云那件盖在宋依兰身上的外衫,看到那遍体鳞伤、尤其是双膝处已经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饶是见多识广,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刘大夫面色凝重,迅速诊脉,又查看了瞳孔、舌苔,脸色越来越沉, “高烧日久,外伤感染极重,邪毒已侵入脏腑,加之长期饥饿虚弱,气血两亏,脉象悬若游丝……姑娘,她这伤,耽搁得太久了!” 刘大夫认识宋依兰,以前她曾找过自己拿过疗伤的药,也隐约知道她在郡守府的处境艰难。但亲眼见到这般惨状,饶是他行医多年,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恻隐与怒火。 这哪里是病,分明是活活磋磨、虐待至此! 姜氏一听“耽搁太久”“脉象悬若游丝”,眼前一黑,若非宋念云及时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只能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呜咽。 宋念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刘大夫,求您无论如何救救我姐姐!需要什么药材,用什么法子,您尽管说,我们倾家荡产也一定办到!” 刘大夫看着眼前这双虽然充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眸,又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叹了口气: “老夫自当尽力。但丑话说在前头,令姐伤势太重,生机已十分微弱,老夫只能勉力一试,能否撑过来,要看她的造化,也要看你们照料得是否精心。” “我们明白!多谢大夫!”宋念云立刻道,“请大夫开方施治,我们一定按您说的做!” 刘大夫不再多言,立刻吩咐伙计准备热水、干净布巾、烈酒、剪刀和最好的金疮药、祛毒散,又迅速开了一张极为复杂的药方,吩咐立刻煎煮。 第一卷 第59章 回宋家 刘大夫先是用剪刀小心翼翼剪开黏连在伤口上的破烂衣料,每一下都格外谨慎,但腐肉与布料分离时,昏迷中的宋依兰仍会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吟,身体也随之颤抖。 姜氏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有哭出声来,泪水模糊了视线。 刘大夫仔细清理着伤口,尤其是那双膝盖,溃烂的皮肉下,隐隐能看见森白的骨头。 他用烈酒反复冲洗,撒上厚厚的祛毒散,再用干净的白布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室内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器械碰撞的轻响。 处理完外伤,刘大夫又开始施针,银针细如牛毛,依次刺入宋依兰的几处大穴,试图激发她体内残存的生机,稳住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脉息。 与此同时,药童端来了刚煎好的汤药。 药汁浓黑,散发着浓烈的苦味。 “想办法喂进去,能喂多少是多少。” 刘大夫额角已见汗珠。 宋念云接过药碗,姜氏连忙小心地将女儿的上半身扶靠在自己怀里。 宋念云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凉,凑到宋依兰干裂的唇边。 可药汁刚触到嘴唇,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牙关紧咬,根本喂不进去。 “依兰,我的儿,张嘴,喝药啊……喝了药才能好……” 姜氏低声哀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宋念云放下药勺,深吸一口气,让宋壮壮强硬地掰开宋依兰的嘴,而后再用小勺一点点地将药灌进去。 一碗药,喂了足足小半个时辰,仍旧是洒了一半,进去一半。 喂完药,刘大夫再次诊脉,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今晚是关键。高热若能稍退,脉象能稳一点,便有一线希望。 你们需有人彻夜守着,用温水不断为她擦拭身体降温,若是出现抽搐或呼吸骤急骤缓,立刻叫我。” “是,我们明白。” 宋念云重重点头,转向姜氏,“娘,您身子虚弱,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长姐!” 姜氏轻轻摇了摇头,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宋依兰的手: “不,念云,我不走。 依兰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如今这副模样,我如何能安心离开半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泪眼朦胧地望向床上气息微弱的女儿,仿佛要用目光将生命力渡给她。 “我就在这里守着她,我能给她擦身,我能跟她说话……哪怕她听不见,我也要守着她。” 宋念云看着母亲苍白憔悴却异常坚定的脸,心中酸楚。 她知道,此刻让母亲离开,对母亲而言恐怕是另一种煎熬。 她妥协地叹了口气,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温声道: “好,娘,我们一起守着姐姐。 但您答应我,若是撑不住了,一定要去旁边歇会儿,哪怕闭眼养养神也好。 姐姐醒来若知道您也累倒了,定会心疼自责。” 姜氏这才点了点头,目光却片刻不离宋依兰。 夜色渐深,医馆后堂只留了一盏油灯,光线昏黄。 宋念云和姜氏一人一边守在床边。 姜氏不停地拧了温帕子,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擦拭着女儿滚烫的额头、脖颈、手臂。 漫长的夜晚,宋依兰的高热如同潮水般起落。 有时她浑身滚烫,眉头紧锁,发出痛苦的呻吟; 有时又莫名打起寒战,牙齿咯咯作响。姜氏和宋念云便根据情况,或用温水擦拭,或为她加盖薄被。 到了后半夜,宋依兰的体温似乎攀至顶峰,脸颊烧得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嘴唇干裂起皮。 姜氏急得又要落泪,宋念云强迫自己镇定,一边加快擦拭的频率,一边用湿帕子蘸了温水,不断湿润宋依兰的嘴唇。 就在两人心焦如焚之际,宋依兰忽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冷……娘……冷……” 虽然声音微弱模糊,但姜氏和宋念云都听得真切。 姜氏浑身一震,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她连忙俯身,握住女儿的手,贴在脸边,哽咽道: “娘在,依兰,娘在这里,娘给你暖着,不怕,不怕……” 或许是母亲的呼唤和体温传递了力量,或许是药效终于开始发挥作用,宋依兰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她额头的温度开始明显下降。 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刘大夫再次前来查看。 他仔细诊脉,又查看了宋依兰的瞳孔和伤口包扎处,紧绷了一夜的神情终于略有缓和。 “高热已退了大半,脉象虽仍细弱,但比昨日多了些许力道,不再那般浮滑欲绝。” 刘大夫沉吟道,“最凶险的一关,算是暂时闯过来了。但内里亏损太甚,外伤邪毒未清,仍需小心调养,汤药不可间断。” 姜氏闻言,一直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腿一软,就要给刘大夫跪下,被刘大夫扶住。 “夫人使不得!”刘大夫连忙道,“病人能挺过来,是你们照料精心,也是她自身求生之志顽强。老夫不过尽了本分。” 宋念云郑重向刘大夫道谢,并支付了诊金药费。 刘大夫只收了该收的部分,又开了新的调理方子,嘱咐道: “今日可以小心挪动回家静养。 环境熟悉,更利于病人恢复心神。 但挪动时务必平稳,伤处万不可碰撞。 回家后保持居室温暖洁净,按时换药服药。” 得知可以回家,姜氏精神一振,立刻就要去准备。 宋念云让她稍坐,自己出去唤来守在外间的宋壮壮和钱嬷嬷,仔细吩咐了挪动和回家安顿的事宜。 马车早已备好,车内铺了厚厚的褥子和软垫。 宋壮壮极其小心地将依旧昏睡的宋依兰抱起,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慢慢将她安置进马车。 姜氏紧随其后上车,将女儿的头小心枕在自己腿上,用手臂环护着。 宋念云最后向刘大夫道别,并约定三日后请其过府复诊。 马车缓缓驶向宋府。 晨光熹微,街道渐渐苏醒,但与郡守府的压抑和医馆的紧张不同,回家的路,纵然依旧沉重,却让人心中有了着落和希望。 到家后,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宋依兰安顿回她出阁前的闺房。 房间早已被钱嬷嬷遣人回来收拾得温暖洁净,窗棂也糊了新纸,挡住了清晨的寒气。 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宋依兰在昏睡中似乎也有所感应,眉头更舒展了些,呼吸也愈发平稳。 姜氏几乎是不错眼地守着,直到宋念云将熬好的米粥端来,劝道: “娘,姐姐暂时稳定了,您也必须吃点东西,喝点药。刘大夫说了,您的体质也很虚弱,需要调理一番!” 看着女儿憔悴的眼神,姜氏这才接过碗,勉强喝了几口粥,又服了安神的汤药。 或许是心神稍安,药力上来,她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女儿床边的椅子里,沉沉睡去,但一只手仍旧紧紧握着宋依兰的手。 宋念云轻轻为母亲盖上薄毯,看着床上昏睡的姐姐和床边疲惫睡去的母亲,心中充满怜惜,却也涌动着强烈的保护欲。 她悄声退出房间,轻轻掩上门。 第一卷 第60章 王郡守出手了 院子里,晨光正好,空气清冷。钱嬷嬷正在厨房忙碌,准备后续的汤药和流食。 宋壮壮则靠在窗户旁打盹! 宋念云拍醒了她,让她回房去睡,而后叫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帮忙去清晖书院帮忙请几天假。 而后,自己也回了房间睡了一会儿。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晌午吃饭。 宋文墨打发小丫鬟来喊,她才起身…… 她先是去看了母亲和宋依兰,母亲已经起来了,正拿着帕子洗脸,宋依兰则仍旧昏迷着,但是脸色却好了很多! 小丫鬟来唤时,宋念云刚起身,头脑还带着沉睡后的微沉。她没有立刻去前厅,而是先快步去了宋依兰的房间。 屋内,姜氏已经起身,正用湿帕子小心地擦拭着脸,虽然眼下仍带着青黑,但精神比昨日好了些许。她见到宋念云,眼神里立刻带上询问。 宋念云点点头,示意母亲安心,随即走到床边查看宋依兰。姐姐仍旧昏睡着,但脸色已不复昨夜的灰败死气,虽然苍白,却隐隐透出一点活泛的血色,呼吸也均匀绵长了许多。刘大夫说的“闯过最凶险一关”,看来是稳住了。 “娘,姐姐情况在好转,您也要顾着自己。”宋念云轻声道。 姜氏点点头,目光温柔又酸楚地落在长女脸上:“我知道。刚给她喂了点参汤,能咽下去了。刘大夫的药也熬上了。” “那就好。”宋念云略感欣慰,随即道,“父亲那边唤我,我去去就回。” “等等!娘和你一起去!” 姜氏说着,放下帕子,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 王郡守看二女儿的目光,她可是看见了的,这一次,宋文墨叫女儿去吃饭恐怕不是吃饭那么简单! “娘,您……”宋念云有些意外,但看着母亲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她明白了。 母亲是要亲自去面对,为她和依兰撑腰。 姜氏走到女儿身边,轻轻整理了一下宋念云的衣襟,又将自己略显散乱的发髻抿了抿,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和锐利: “念云,你爹那个人,我太了解了。 从前我懦弱,总觉得忍一忍,家和万事兴,结果呢? 忍得依兰差点丢了性命,忍得我自己被囚禁内院,也忍得你在家中如履薄冰。 如今,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只要对你们姐妹二人不好,我绝不能让他如意。” “好!那咱们一起去!” 母女二人相携来到前厅。厅内气氛凝重,宋文墨背着手在堂中踱步,眉头紧锁,脸色比锅底还黑。李姨娘和宋明珠站在一旁,脸上也带着惶惶之色。 见到姜氏和宋念云一同进来,宋文墨停下脚步,目光阴沉地扫过她们,最后落在宋念云脸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不容置疑:“念云,你来了正好。为父有要事与你商议。” 姜氏上前一步,将宋念云半挡在身后,声音平静却带着警惕:“老爷有何要事,不妨直说。” 宋文墨不耐地看了姜氏一眼,但此刻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对宋念云道:“郡守大人……今日派人递了话。 宋家上月运往州府的几批重要货物,在关卡上被扣了,说是手续不全,需详查。 这一查,少则半月,多则……货物若是耽搁久了,损耗不提,耽误了交货,光是赔款就能让宋家伤筋动骨!” 他喘了口气,眼神紧盯着宋念云:“郡守大人暗示,这事……并非不可转圜。只需宋家表明诚意。他……他很欣赏你,念云。”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再明白不过。王郡守以势压人,拿捏住了宋家的命脉,逼宋家就范,而他的“诚意”,就是宋念云。 姜氏脸色骤变,厉声道:“老爷!你这是要把念云也往火坑里推吗?依兰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你难道还想眼睁睁看着念云也……” “你懂什么!”宋文墨粗暴地打断她,额上青筋暴跳,“这是火坑吗?这是天大的机遇!郡守大人看中念云,那是她的福气!只要她点头,宋家的困境立解,日后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依兰那是她自己肚子不争气,外加没福气! 她当初嫁进郡守府时郡守夫人娘家势力大,现在则不同,郡守夫人的兄长年龄大了,说话就要退下来了! 到时候,郡守夫人没了娘家撑腰,又年老色衰,凭念云的容貌才情,定能得了郡守大人专宠!再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便是郡守府的主母也说不定!那才是真正的泼天富贵!” 宋文墨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宋家凭借宋念云飞黄腾达的景象,完全忘记了床上奄奄一息的宋依兰。 “父亲!”宋念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玉相击,瞬间击碎了宋文墨的幻想。她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冰冷嘲讽, “您是不是觉得,只要将女儿送出去,就能换来您想要的锦绣前程?长姐的血还没干,她受的折磨您都忘了吗?您以为王郡守是什么人?一个连发妻娘家失势后便盘算着宠妾灭妻、贪恋女色不择手段的男人,他的承诺,能信几分?他的宠爱,又能维持几时?” 她向前一步,目光如刀,直刺宋文墨眼底: “今日他能因贪图美色和您那点‘诚意’扣下货物,逼您就范; 明日他就能因别的利益,将宋家弃如敝履,甚至反手碾死!将家族前程,寄托于这等毫无廉耻、反复无常之人的一时‘宠爱’上,父亲,您是在拿整个宋家,还有女儿的性命,去赌一个镜花水月!” 第一卷 第61章 和离、断亲 宋文墨被她这番话劈头盖脸砸下来,脸色青白交错,胸口剧烈起伏,却半晌憋不出一句有力的反驳。因为宋念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锥子一样,精准地扎在他刻意回避的、最不堪的隐忧上。 厅内死寂,连李姨娘和宋明珠都大气不敢出。 姜氏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既是支撑,也是从女儿那里汲取力量。 她看着宋念云挺直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女儿,已经成长为一棵能为她和依兰遮风挡雨的树,一棵不容任何欺辱的、带着刺的树。 “那……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宋文墨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带着恼羞成怒和走投无路的焦躁,“货物被扣,赔款在即,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宋家基业毁于一旦?你若有更好的法子,倒是说出来听听!” 他死死盯着宋念云,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或者只是想看看这个将他逼到墙角的女儿,究竟有何能耐。 宋念云迎上他的目光,神色依旧沉静,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 “我可以帮你解决王郡守,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宋文墨听宋念云有办法,神色缓和了些! 宋念云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看向了姜氏! “娘,您已经两次和我爹说和离了,您是真的想和离吗?” 宋念云的目光落在母亲姜氏脸上,那眼神里带着询问,更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持。 她需要母亲自己亲口说出决定,这是母亲挣脱枷锁的第一步,也必须是由母亲自己迈出的第一步。 姜氏浑身一震,迎上女儿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又缓缓转向脸色难看、带着期盼和不安的宋文墨。 过往十几年的委屈、隐忍、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最终定格在长女宋依兰苍白昏睡的面容上。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再无半分犹疑和软弱,只剩下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是。”姜氏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果决,“我想和离。这个家,这个丈夫,我一刻也不想再要了。” 宋文墨脸色骤变,厉声道:“姜氏!你胡说什么!我们夫妻十几载……” “十几载?” 姜氏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弧度, “老爷,这十几载,妾身得到了什么?是您对李姨娘母女的偏爱?是您对依兰生死的不闻不问?还是您对念云的算计利用?妾身得到的是冷落,是囚禁,是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夫妻情分,不要也罢!” “你!你……”宋文墨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对姜氏已经没有感情,和离也未尝不可,但是宋念云聪慧,又是云山长的弟子,前途不可限量,是他宋家未来的一大助力,他岂能轻易放手? 他了解苏念云,姜氏要是离开宋家,那她也会跟着离开的! 到时候王郡守那边又要怎么办? 他刚要说什么就被苏念云打断:“父亲,你和我娘和离,并且给我娘两千两白银,我承诺帮你解决掉王郡守的事情!” “我要是不答应呢?” 姜氏的嫁妆早就贴补给姜家了,就算是和离,也得净身出户! 两千两?休想! “那我就带我娘和长姐去清晖书院,永远不回来。我警告父亲,镇北侯还在清晖书院养伤,王郡守肯定是不敢去清晖书院撒野的,那么……” “……父亲你说,他的气往哪撒?” 宋念云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抵在了宋文墨最致命的软肋上。 厅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宋文墨脸上的怒气和挣扎瞬间僵住,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盯着宋念云,仿佛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去清晖书院?永远不回来? 带着镇北侯这块挡箭牌,王郡守确实不敢去书院撒野……那王郡守被拂了面子、又被断了念想的滔天怒火,会冲向哪里? 答案不言而喻——宋家!他宋文墨!还有宋家那岌岌可危的生意! 这根本不是选择题,这是赤裸裸的、不容拒绝的威胁!而且,是用他宋家的生死存亡来威胁! 宋文墨想让人将宋念云关起来,就像关姜氏一样。 但是不成!府中所有下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打得过宋壮壮。 就算打得过,宋念云不去学堂,云山长定会派人来找,要是知道他卖女求荣,他们宋家的名声也就完了! 更何况云山长的外孙子是镇北侯,王郡守他惹不起,镇北侯他更惹不起! “你……你这个逆女!”宋文墨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你竟敢……竟敢如此逼迫你的生父!” “逼迫?”宋念云轻轻重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父亲,这难道不是您教给我的吗?权衡利弊,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路。女儿不过是学以致用罢了。” 她微微歪头,仿佛在思索: “父亲是选择付出两千两银子,换取宋家安稳,换取我解决王郡守的麻烦,从此两清,再无瓜葛; 还是选择省下这两千两,然后承受王郡守全部的怒火,赌上整个宋家的未来,赌上您自己的前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宋文墨惨白的脸,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父亲,您觉得,王郡守的怒火,值不值两千两?宋家的基业,值不值两千两?” 值!太值了!宋文墨心里在咆哮。 王郡守若真的发难,宋家倾覆只在旦夕之间,何止两千两! 可是他犹豫的并不是两千两,而是不舍得这么有前途的闺女。 自家女儿若是真的能摆平这件事情,那就代表着她的聪明才智和人脉关系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样的女儿,若留在宋家,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宋家更进一步的强大助力,甚至可能带来比攀附王郡守更长远、更稳妥的荣华! 他死死盯着宋念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算计和不甘。 放走她,就等于放走了一座可能挖掘不尽的宝藏! 可若不放……眼前的灭顶之灾又迫在眉睫! “念云,”宋文墨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情绪而显得有些怪异,他试图做最后一次努力,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从前未有过的“恳切”,“我们毕竟是父女,血脉相连。你帮为父解决此事,便是救了整个宋家,是大功一件! 日后为父会好好对你! 和你母亲和离一事儿也不是不可,只是为父希望和离后,你仍旧是宋家嫡女!” 第一卷 第62章 宋依兰醒了 “没问题,但是我希望您能放姐姐自由,写个断亲书给姐姐吧!我留在宋家,做您‘唯一’的嫡女!” 宋念云知道宋文墨不会放她离开,她也不想离开,宋家家大业大,她可不想都便宜了一群庶子庶女,宋家的家业她也是要分一杯羹的! 之所以让母亲和离,让宋文墨给宋依兰签断亲书,是不想母亲继续和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绑在一起受气,也是想让姐姐彻底摆脱“宋家女”这个可能会带来麻烦的身份。 至于她自己……留下来,未必是坏事。 宋文墨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和精光! 宋念云愿意留下?还愿意继续做宋家嫡女? 这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 至于姜氏和宋依兰……两个没了价值的女人,走了也好,省得看着碍眼! “好!好!念云,你能如此深明大义,为父……为父甚慰!” 宋文墨瞬间变脸,刚才的愤怒不甘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慈父”模样,甚至带着几分激动, “只要你留下,什么都好说!断亲书,为父这就写!你母亲的嫁妆……虽然贴补了姜家,但为父也不会让你们母女空手离开,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两千两,照旧!” 他生怕宋念云反悔,立刻命人取来纸笔,挥毫泼墨,写下了与宋依兰的断亲书,言辞决绝,声明从此宋依兰生死荣辱,与宋家再无干系。 又写了一份补充和离协议,注明支付姜氏两千两白银作为补偿,自此嫁娶各不相干。 姜氏看着这两份文书,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知道女儿是想帮她和大女儿逃离这虎狼窝,但看着女儿要独自留在这里,她的心就像被揪住一样疼。 可她也明白,女儿的决定,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念云……”姜氏握住女儿的手,眼泪涌了上来。 “娘,放心。”宋念云轻轻回握,眼神坚定而温暖,“您和姐姐先去外祖家安心养着。我会照顾好自己,父亲看中我,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对吗?父亲?” 宋念云说着将视线转向宋文墨。 宋文墨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念云是我最看重的女儿,日后定然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刚才那个为了两千两银子犹豫不决、甚至想将女儿送人的不是他一样。 姜氏知道多说无益,女儿主意已定,且已与宋文墨达成了协议。 她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担忧和不舍,仔细收好断亲书、和离协议以及银票。 她转向宋文墨道:“虽然断亲了,依兰到底是你的女儿,我希望等依兰身子骨好些,在离开!” 宋文墨为了宋念云,也不想和姜氏母女弄得太僵,于是点点头道:“好说,好说。” 宋文墨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虚伪的关切, “依兰毕竟……也曾叫过我十几年父亲。如今她伤成这样,我这个做父亲的,岂能忍心让她拖着病体颠簸? 就在府中好生养着吧,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只管开口,让下人去办就是。” 姜氏并没有搭理宋文墨,而是抬腿朝着外面走去。 宋念云则为了安抚宋文墨,坐在桌子上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 其间,王姨娘和两个庶兄也来了,一家子劝宋念云乖乖嫁去郡主府,免得王郡守为难宋家。 宋念云通通不搭理,只是安静地吃着饭。 宋文墨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坐在座位上一会儿给宋念云夹一筷子菜,但是就是对姨娘和庶兄庶妹的话无动于衷。 宋念云并不在意宋家人的看法,她安静地吃过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宋依兰是在第二日清醒的,她看到熟悉又陌生的闺房,顿时又哭又笑。 “娘,二妹妹,爹准许我回家了?” 宋依兰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膝盖和脸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守在床边的姜氏连忙按住她,眼泪扑簌簌落下: “依兰,别动,快躺着!你伤得重,要好好养着……” 她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向女儿解释这复杂的局面。 宋念云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走过来,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宋依兰唇边:“长姐,先喝点汤,润润嗓子,慢慢说。” 宋依兰就着妹妹的手,小口喝了半勺参汤,干裂的喉咙得到滋润,精神也稍好了些。她目光急切地在母亲和妹妹脸上来回逡巡: “娘,二妹妹,到底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好像被郡守夫人关在柴房,后来……后来小桃逃出去了……再后来……” 她记忆混乱,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长姐,都过去了。” 宋念云放下汤碗,握住姐姐冰凉的手,声音平静而有力, “小桃逃出来报了信,我和娘将你从郡守府接了出来。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就在宋府,你的闺房里。” “宋府……我真的回来了?” 宋依兰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是脱离魔窟后的后怕和回到熟悉环境的安心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但随即,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又变得苍白,紧张地抓住宋念云的手, “那……爹爹他……郡守府那边……” 她深知父亲的秉性和郡守的权势,很怕自己的逃脱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长姐放心。” 宋念云反握住她的手,语气笃定, “父亲那边……已经无碍。至于郡守府,” 她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们欠你的债,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身子养好。” 姜氏也在一旁抹着泪点头: “是啊依兰,你别想那么多,你妹妹都安排好了。你爹……他也同意让你在家养伤。” “同意?” 宋依兰有些茫然,父亲怎么会轻易同意? 她印象中的父亲,最是趋炎附势,怕得罪郡守府才对。 第一卷 第63章 搬家 宋念云不欲多解释其中复杂的交易和算计,只简单道:“长姐,你只需知道,从现在起,你和宋家已经没有关系了。父亲写了断亲书,你不再是宋家女。以后,你只是宋依兰,是娘的女儿,是我的姐姐。 所以,不必再顾虑宋家会如何,也不必再怕郡守府会牵连谁。 你自由了,彻底自由了。” “断亲书?自由?” 宋依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是解脱,是难以置信,是终于摆脱了那令人窒息的身份和命运的巨大喜悦和酸楚交织的泪水。 “对,自由了。” 姜氏也泣不成声,紧紧抱住大女儿, “我的依兰,以后再也不用受那些苦了……娘和你妹妹,会一直陪着你……” 母女三人抱头痛哭,宣泄着长久以来的压抑、恐惧和此刻终于到来的希望。 良久,情绪才渐渐平复。宋依兰虽然身体极度虚弱,但精神却似乎好了许多,眼中重新有了光彩。 她看着妹妹,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无比的信任:“二妹妹,姐姐……谢谢你。若不是你,姐姐这条命,恐怕就……” “长姐别说傻话。”宋念云替她擦去眼泪, “我们是一家人,本就该互相扶持。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养伤。刘大夫说了,你的外伤只要精心护理,会慢慢好的。 内里亏损需要慢慢调养,我已经让人去寻更好的药材了。” “嗯。” 宋依兰重重地点头,劫后余生的疲惫涌上,加上药力作用,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这次,眉宇间舒展了许多,不再紧锁。 姜氏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宋念云悄悄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她站在廊下,看着院中初绽的春花,眼神沉静而锐利。 长姐暂时安全了,母亲的情绪也稳定了。 宋念云走出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对宋文墨说能解决王郡守的事情,其实是缓兵之计,只想让母亲和长姐免受牵连,而她自己并不知道怎么样做! 前世,她贵为侯府嫡女,又是大晟皇帝的身边人,想对付一个郡守很简单。 可是如今她只是一介商女,又哪里有本事去对付官场中人? 云山长身份虽尊贵,但是到底没有实权,王郡守明目张胆的或许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要是做出什么事情逼她就范呢? 不说别的,就是要把宋依兰接回去虐待,她为了母亲也不可能干看着,所以,她让他爹签了和离书和断亲书,目的就是不让王郡守轻易得手。 但是这也不是长远之计,她太知道权势的厉害了。 一个毫无根基的商女,对上盘踞一方的郡守,无异于以卵击石。 王郡守若真铁了心要拿捏她,有的是阴损法子。 云山长的名头能护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她需要一个更强硬、更直接、且愿意为她所用的靠山。 一个能让王郡守彻底忌惮,甚至不敢再打她和她家人主意的靠山。 江修染。 这个名字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 镇北王,手握重兵,战功赫赫,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 更重要的是,他此刻就在清晖书院养伤,离她如此之近。如果能攀上他…… 宋念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微凉的晨风吹拂着脸颊。 前世,她能在波诡云谲的宫廷中周旋,靠的不仅仅是北冥烬的信任,更是自己的谋略和胆识。 这一世,虽然身份低微,处境艰难,但她宋念云,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没有实权?那就借势!没有根基?那就攀附! 她不仅要解决眼前的危机,更要为自己和家人们,谋一个安身立命、再无人敢欺的未来! 只是,以她对江修染的了解。 这男人虽强大,但是冷漠无情,自己虽给他做过几顿饭,但是也不足以请得动他帮忙。 若是自己去说,不但得不到他的帮助,还有可能让他心生警惕,有些事情就不好做了…… 看来这件事情,还是得徐徐图之。 三日后,宋依兰的精神好了一些,宋念云亲自送了母亲和长姐去了她给他们买的新宅子。 宅子是三进院落,位于城西一处清静又不算偏僻的巷子里,是宋念云暗中寻摸买下的,用的是姜氏那两千两银子的一小部分。 院落不算奢华,但胜在格局方正,屋舍整洁,还有个小小的后花园,足够姜氏、宋依兰以及接来的外祖一家安居。 马车停在宅子门口,宋壮壮小心地将仍旧虚弱的宋依兰抱下车,钱嬷嬷和姜氏在一旁搀扶着。 宋依兰看着眼前陌生的宅门,眼中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 “娘,姐姐,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宋念云扶着母亲,声音轻柔却坚定, “我已经让人简单收拾过,缺什么少什么,娘和姐姐看着添置便是。 外祖那边,我待会便去接他们过来。” 姜氏看着这虽不富贵却透着安稳气息的宅院,连日来的担忧和压抑终于散去大半,眼眶又有些湿润: “念云,辛苦你了……这宅子,很好。” “娘喜欢就好。” 宋念云挽着母亲的手臂,走进院门。 院内洒扫得干干净净,几株新移栽的花木带着生机。 她引着母亲和姐姐看过正房、厢房,又特意带她们看了为宋依兰准备的、阳光最好最安静的东厢房。 “姐姐住这里,白日里晒晒太阳,对身子好。” 宋念云细心安排着。 宋依兰靠在软椅上,看着妹妹忙碌的身影,心中既温暖又酸涩。 这个从小需要她护着的妹妹,如今已经能为她们撑起一片天了。 安顿好母亲和姐姐,又嘱咐了钱嬷嬷和请来的婆子一番,宋念云才放下心来。 她将剩余的银票大部分交给姜氏: “娘,这些银子您收好,日常开销、姐姐的药材,还有接外祖一家来的花用,都从这里出。但是要省着些。 外祖一家吃住都在家里,额外的不要在给他们银子,让他们自食其力。 也不要让他们知道娘手中有多少银子! 娘,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银两看着是多,但是要是……要是坐吃山空,或者让有心人惦记上,也是经不住花的。” 宋念云握住母亲的手,语气郑重, “外祖一家过来,是让娘和姐姐有个依靠,家里也热闹些。 但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日常吃住我们管着,旁的……若是舅舅和堂兄弟们有正经营生想法,女儿可以帮着参谋,或是借些本钱,但绝不能一味贴补。尤其是银子的事,除了咱们母女三人,对谁都不要透露具体数目。” 姜氏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女儿的顾虑。 她想起自己娘家的情况,大哥就是因为赌博输了银子又失手杀了人才败光家产,还落下个流放的罪名的! 弟弟虽不算恶人,但也有些贪图安逸,弟媳更是个眼皮子浅的。 若知道她手中有这么一笔银子,难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女儿考虑得周全。 “娘明白你的意思。” 姜氏点点头,将银票仔细收进贴身的荷包里, “你放心,娘不是从前那个软面团了。这钱是咱们母女三人的保命钱,娘会守好的。你外祖和舅舅们那边,娘知道怎么应对。” 见母亲听进去了,宋念云稍感欣慰。 她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见宋依兰喝了药又沉沉睡去,这才起身离开。 她没有立刻回宋府,而是让马车先去了城南外祖一家租住的院子。 第一卷 第64章 外祖家 院子的破败远超宋念云的想象。 低矮的土坯墙多处开裂,勉强支撑着茅草覆盖的屋顶,院子里堆着杂乱的柴火和农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家禽粪便的气味。 两个面黄肌瘦、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的男孩正在墙角挖土玩,见到陌生的马车和衣着光鲜的宋念云,立刻怯生生地躲到了屋里。 听到动静,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走出来,正是宋念云的外祖母姜老太。 她眯着眼看了半晌,才认出来人,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泪水: “是……是念云?我的外孙女啊!” 她蹒跚着上前拉着宋念云的手, “你娘上次来都和我们说了,我外孙女真有出息!竟然考上了清晖书院,还被云山长亲自赐名,真的是给外祖母争光啊!” 外祖母姜老太紧紧攥着她的手,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泪光闪烁,却满是自豪和殷切。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也全都走了出来。 小舅姜平站在一旁,搓着手,脸上是常年劳作留下的深刻皱纹和风吹日晒的黝黑皮肤。他身上的粗布短打同样洗得褪了色,膝盖处还打着补丁。 他看着宋念云,眼神里有几分局促,几分讨好,还有藏不住的疲惫和焦虑。 他身后站着两个年轻些的男子,是宋念云的两位表哥——大表哥姜临安和二表哥姜临阳。 姜临安和姜临阳的穿着,与这破败的院落以及其他人形成了一种突兀的对比。 他们身上的长衫是半新不旧的青灰色细布,虽不华贵,却也整齐干净,能看出是读书人的体面装扮。 然而,这两件长衫穿在他们身上,却莫名显得有些空荡和勉强——两人都面有菜色,身形瘦削,眼神里缺乏这个年纪读书人应有的神采和底气,反而透着一股被生活磨砺过的畏缩与迷茫。 宋念云不动声色地扫过他们的衣着,心下了然。 记忆里,外祖家原本也算书香世家,外祖父活着的时候,家中全都是读书人。 可自从外祖父去世,大舅出事流放,家产几乎赔尽,境况便一落千丈。 即便如此,家里似乎还是将有限的资源优先倾斜给了这两个“读书种子”,期望他们能重振门楣。 只是看他们如今的气色和这院落的萧条,这书读得恐怕也颇为艰难。 大舅母李氏是个老实巴交的妇人,年轻时操持家务,跟着大舅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大舅出事流放后更是日夜忧心,身体便一直不太好,看着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她此刻也站在屋角,双手不安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看着宋念云,眼神里有些怯懦。见宋念云看过来,对着她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小舅母许氏是个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利落的妇人,虽然同样穿着补丁衣裳,但收拾得还算齐整。 她跟在姜平身后,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比吴氏多了几分算计,她不住地打量着宋念云,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她手里还牵着刚才躲进屋里的两个男孩,正是宋念云的两个小表弟,看着约莫七八岁和五六岁的样子,都瘦得跟豆芽菜似的,睁着大眼睛好奇又害怕地望着这个漂亮的“表姐”。 宋念云心中微叹,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弱的弱,小的小,偏偏还有两个一心只读圣贤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堂兄……担子确实不轻。 但无论如何,总归是母亲的娘家人,是姐姐和自己如今为数不多的血缘亲眷。 在这个世界上,三个女人要是没有家族或强有力的姻亲作为依靠,就如同无根的浮萍,极易被人拿捏欺凌。 外祖一家虽穷困潦倒,但好歹是正经的读书人家出身,血脉相连,是天然的盟友。只是,这盟友眼下看来,不仅不能提供助力,反而可能成为负担甚至隐患。 “外祖母,舅舅,大舅母,小舅母,两位堂兄。” 宋念云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轻轻扶着姜老太, “外面风大,我们进屋说话吧。” 屋里比院子里更显狭小昏暗。 唯一的正屋里,除了一个掉了漆的旧方桌和几把歪斜的条凳,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墙壁被烟熏得发黑,角落里堆着些杂物,空气中除了霉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姜老太拉着宋念云坐在炕沿上,不住地打量她,眼中满是怜爱: “念云啊,你今日来可是有事儿啊?” 宋念云环视一周,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她斟酌着开口:“外祖母,舅舅,舅母,念云今日来,是有一件要紧事与大家商议。”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连两个玩泥巴的小表弟都扒着门框,怯生生地望过来。 “这些日子,家中发生了一些变故。” 宋念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爹……宋文墨,已经写了和离书与断亲书。 从今往后,我娘、我长姐,与宋家再无瓜葛。” 话音落下,屋里一片寂静。 第一卷 第65章 接外祖母一家来家里 姜老太愣了愣,随即颤巍巍地抓住宋念云的手:“和离?断亲?这是……这是真的?” 小舅姜平也瞪大了眼睛:“二姐她……带着依兰出来了?” 宋念云点头:“是。如今我娘和长姐已经安顿在一处宅子里。长姐前些日子受了些伤,需要静养,娘亲也需要人陪伴照应。念云今日来,一是告知此事,二是想接外祖母、舅舅舅母和表兄弟们一同过去住。”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神情各异。 姜老太先是惊喜,随即又露出迟疑:“这……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一大家子人,过去岂不是拖累你娘和你们姐妹?” 小舅母许氏却眼睛一亮,抢着道:“哎呀,娘您说什么呢!二姐如今既然有了宅子,接咱们过去住不是应当的吗?咱们可是一家人!再说了,临安和临阳还要读书,住在那破院子里,连个安静写字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考功名?” 她说着,还推了推身旁的大儿子姜临安。 姜临安张了张嘴,脸上有些发红,却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去。 小舅姜平搓着手,看了看老母亲,又看了看妻儿,最终叹了口气: “念云啊,你小舅母说得虽然直白,但……但家里这光景你也看到了。 你两个表弟还小,你外祖母年纪大了,你大舅母身子也不好……若是能有个安稳的住处,自然是好。“ “只是,我们也不能白吃白住……” “舅舅放心。”宋念云温声道, “宅子足够大,住得下。日常吃穿用度,我娘会安排。“ “只是念云有言在先,如今我们母女三人也是刚离开宋家,虽有积蓄,却也有限。“ “外祖母和舅舅舅母过去,家里便热闹了,也能互相照应。但往后日子要细水长流地过。” “所以养家的事情不能光靠我娘!舅舅和舅母们还是要分担的……至于表哥们,读书的费用还是得需要舅舅舅母们费心。你们也知道,当年我娘的嫁妆,当初大舅舅出事儿,已经全都拿出来打点关系了。 这次我娘为了帮我姐逃离魔窟,和宋家断绝了关系,我父亲很是生气,我娘几乎是净身出户。 那宅子还是我和我娘偷偷攒下的体己钱,所以除了除了吃喝住,是万万拿不出别的钱了!“ 宋念云要不是怕母亲和长姐独住受欺负,才不会让这一大家子搬到她家,所以还是要提前讲清楚,免得后面麻烦。 姜老太听了宋念云这番话,脸上的喜色淡了下去,多了几分凝重和了然。她紧紧握住宋念云的手,长叹一声:“苦了你们母女了……净身出户,还想着我们这些不中用的……” 小舅母许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眼神里闪过失望和不甘,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姜平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姜平听到姐姐几乎是净身出户,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受: “念云,是舅舅没用……你放心,我们过去,绝不是去享福添乱的! 你舅舅我还有些力气,也能找些活计。” 大表哥和二表哥也赶紧表态,保证读书之余,会帮家里干些活计,不会白吃白喝…… 大舅母李氏在一旁默默抹眼泪,是为小姑子姜氏的遭遇,也是为自己那流放在外、生死未卜的丈夫和这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宋念云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并无波澜。 她本就没指望外祖一家能立刻成为助力,只要他们安分,不给母亲和姐姐添乱,暂时能充个门面,让外人觉得她们母女并非孤苦无依即可。 “舅舅言重了。” 宋念云语气缓和了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住在一起互相照应便是福气。只是把话说在前头,免得日后生出误会,伤了情分。 既如此,那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你们就先收拾东西去吧!咱们待会儿就走!” “哎,好,好!”姜老太连连点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一些,转身对儿子媳妇们道, “都听见念云的话了?赶紧收拾收拾,别磨蹭!” 大舅母赶紧应声,招呼着两个儿子:“快,快收拾!临安、临阳,把你们的书仔细归拢好,别弄散了!” 小舅母许氏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但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出路,连忙拉着两个小儿子进屋收拾。 破败的小院里顿时忙碌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无非是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两床硬邦邦的旧被褥,一些锅碗瓢盆。 最珍贵的,就是姜临安和姜临阳那几箱书了,两人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箱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宋念云站在院中,静静看着这一幕。 春日的阳光透过破旧的茅草屋顶缝隙洒下,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飘着陈旧霉味和鸡粪味,混合着一种穷苦人家特有的、挥之不去的酸馁气。 这就是母亲出身的娘家。曾经的书香门第,如今沦落至此。 约莫半个时辰后,东西便收拾停当了。 几口破箱子,几个包袱,便是姜家全部的家当。 宋念云带来的车夫和小厮帮着将东西搬上租来的驴车。那几只瘦鸡也被小心地装进一个竹笼里,许氏特意垫了些干草。 临上车前,姜老太拄着拐棍,最后看了一眼这住了好几年的破院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颤巍巍地转身,在姜平的搀扶下,上了宋念云那辆相对宽敞的马车。 其他人则分乘两辆租来的驴车。 车轮辘辘,驶离了城南这片最破败的街区。 穿过熙熙攘攘的市井,逐渐朝着相对清静整齐的城西而去。 马车里,姜老太握着宋念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多是询问姜氏和宋依兰的近况,感慨着命运无常,又不住地夸赞宋念云有出息、懂事。 宋念云耐心地应着,语气温和,却并不热络。 当马车停在新宅门口时,姜氏早已得了信,和钱嬷嬷等在门外。 见到马车停下,姜氏眼眶一红,快步迎了上来。 “娘!”姜氏扶住颤巍巍下车的姜老太,声音哽咽。 “我的儿啊……” 姜老太也老泪纵横,上下打量着女儿,见她气色虽有些憔悴,但眼神明亮,精神头比上次见时好了许多,心中稍安, “苦了你了……” “不苦,娘,以后咱们一家在一起,好好的。” 姜氏抹着眼泪,又看向后面下车的弟弟一家,忙道,“快,快进来!路上累了吧?” 姜平看着姐姐,喉头也有些发堵:“二姐……” “平安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姜氏强笑着,引着众人进门。 新宅的整洁宽敞,让刚离开破败院落的姜家人有些局促,又忍不住四处打量,眼中流露出惊叹和羡慕。 姜氏引着众人穿过垂花门,进入中院。 第一卷 第66章 做生意 中院方正开阔,青砖铺地,正北是三间宽敞明亮的正房,前有廊檐,是整座宅子中位置最好、最尊贵的居所。 “娘,您住正房。”姜氏搀扶着姜老太,径直走向正屋,“这屋子敞亮暖和,最适合您住。” 姜老太连忙摆手:“这怎么行?正房该你住,你是当家的……” “娘,” 姜氏语气温和却坚定, “您是长辈,理当住最好的。女儿住在东厢房就好,离您近,照顾您也方便。” 姜老太见女儿坚持,便不再推辞,由着姜氏扶她进了正屋。 正屋里家具齐全,虽不算名贵,但都是结实耐用的好木料,床上铺着厚实的新被褥,窗边小几上还摆着一盆绿意盎然的兰草,显然是用心布置过的。 姜老太摸着光滑的桌椅,看着干净明亮的窗户,眼中泪光闪烁:“好,真好……我老婆子这辈子,还能住上这样的屋子……” 安顿好姜老太,姜氏又安排道: “平弟和弟妹带着两个孩子,住西厢房。西厢房两间都给你们,宽敞些,孩子们也有地方玩耍。” 西厢房同样整洁,许氏看着连连点头,脸上笑开了花:“谢谢二姐!这屋子真好!” “大嫂,” 姜氏看向李氏,语气更加温和, “临安、临阳年岁大了,和女眷住一起不方便,就住后罩房那边。后罩房安静,也方便临安、临阳读书。 我已经让人收拾出三间相连的,你们娘仨住着也便宜。” “哎哎!成!多谢妹妹了!”李氏闻言,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连连道谢。 姜临安和姜临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动容。 他们深知自家处境,本以为来此寄居,能有片瓦遮头、不受冻饿已是万幸,却没想到姑母考虑得如此周到细致,竟将最好的读书环境给了他们。 姜临安上前一步,深深作揖:“多谢姑母周全。侄儿定当刻苦用功,不负姑母期望。”姜临阳也跟着行礼,眼圈微微发红。 姜氏欣慰地拍拍他们的肩:“好孩子,知道用功就好。快去看看吧,笔墨纸砚我都让人备了一些,虽不顶好,暂时够用。” 安排完住处,一家人坐在一处闲聊。 宋念云突然开口道:“大舅母、小舅舅、小舅母,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舅舅还打算去扛大包?两个舅母还打算给人浆洗过活吗?那样的日子是过不起来的!” 宋念云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原本稍显松快的气氛微微一滞。 姜平搓着手,脸上露出窘迫:“念云说的是……扛大包是力气活,也攒不下几个钱,还耽误家里。可舅舅我……除了认得几个字,也没别的本事。” 李氏也低下头,小声道:“浆洗缝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累人,还接不到多少活计。” 许氏倒是眼睛转了转,带着几分试探: “念云这么问,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她想着这外甥女年纪虽小,主意却大,能从宋家那种地方把姐姐和母亲接出来,还置办了宅子,说不定真有什么门路。 宋念云看向他们,目光平静却认真: “好主意谈不上,只是个想法。 这附近街坊邻居不少,往东两条街就是书肆和几家私塾,常有读书人和小童经过。 往西不远有集市,人来人往。 若是咱们能在门口支个小摊,卖些干净、好吃又不贵的小食点心,或许是个营生。” “小食点心?”姜平皱眉,“这……我们都不会做啊。街上卖吃食的也不少,竞争怕是大。” “是啊,”李氏也担忧,“做吃食本钱也不小,万一卖不出去……” 宋念云却微微一笑: “本钱我出,初期只需置办些简单的炉灶、锅具和食材。至于会不会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可以教。” “你教?”许氏惊讶得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失言,忙找补,“不是舅母不信你,只是念云你年纪小,又是千金小姐出身,怎么会这些?” 姜氏也一脸奇怪的看着女儿,她也不知道自家闺女什么时候会做点心了。 就算之前在宋家不受宠,怎么着也是宋家嫡女,是万万没有下过厨房的。 宋念云早已想好说辞,神色坦然: “舅母有所不知,最近我迷上了做东西,而且我好像对这东西很有天赋,做出来的点心给我师父尝过,我师父都说好吃极了,你们等等,我去做份桂花糕,你们尝尝,再决定这生意要不要做!” 宋念云说着,就起身去了厨房。 留下堂屋里众人面面相觑,既惊讶又带着几分期待与怀疑。 许氏忍不住低声对姜平道:“这丫头……真能行?” 姜老太轻咳一声: “念云做事有章法,既然她说能做,咱们且等着便是。” 话虽如此,她心中也有些打鼓。 姜氏更是疑惑,女儿何时学会了下厨? 厨房里,宋念云挽起袖子,动作利索。 这新宅的厨房虽不大,但一应炊具俱全。她前世在御膳房学来的手艺早已刻入骨子里,此刻做起来驾轻就熟。 取上好的糯米粉和粳米粉按比例调和,筛过细箩,加入糖霜、新鲜的桂花蜜,再徐徐倒入温水,手法轻柔地搅拌、揉捏……每一步都精准而流畅,仿佛做过千百遍。 宋壮壮在一旁帮着烧火,看着自家小姐专注而娴熟的侧影,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却又莫名的信服。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股清甜馥郁的桂花香气从厨房飘散出来,弥漫了整个中院。 第一卷 第67章 赚钱了 姜老太率先拿起一块,入手温润柔软,轻轻咬了一口。 糕体细腻绵软,入口即化,桂花的香甜与米香完美融合,甜而不腻,清香满口。 “嗯!”姜老太眼睛瞪大了,仔细咀嚼了几下,连连点头, “好!真好!老婆子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没吃过这么细腻清甜的桂花糕!” 姜氏也尝了一块,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云儿,这……这真是你做的?” “娘,您亲眼看着我从厨房端出来的。”宋念云微笑。 姜平、李氏、许氏也纷纷拿起品尝。 姜平嚼了几口,猛地一拍大腿:“绝了!念云,你这手艺,比东街那家老字号点心铺的招牌桂花糕还好吃!” 许氏吃得眼睛眯起来,顾不上说话,又拿起一块。 她精于算计,立刻想到这味道若是拿出去卖,绝对不愁没人买。 李氏细细品着,眼眶又有些发红,这次却是高兴的: “念云,你这孩子……真是……真是让舅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姜临安和姜临阳也各吃了一块,赞不绝口。 姜临安更是心思灵动,立刻想到: “表妹这手艺,若是再配上些清茶,在集市支个摊,定然能吸引不少人!” 宋念云见众人反应,心中安定。 她这手艺是前世御膳房大师傅改良过的方子,用料更讲究,火候更精准,味道自然比寻常市售的胜出不少。 “舅舅、舅母觉得,这生意可能做?”宋念云问。 “能做!太能做了!”姜平激动道,“念云,你就说怎么做,舅舅舅母都听你的!” 许氏也连忙点头:“对对对!念云,你这手艺真是绝了!咱们就卖这个!肯定红火!” 李氏也用力点头,眼中满是希望。 宋念云这才缓缓道: “既然大家都觉得可行,那咱们就定下。 初期,咱们就卖这桂花糕,再添一两样简单的,比如枣泥山药糕,或者酥皮绿豆饼。 用料实在,味道好,价钱公道。 摊子就设在集市上,支个干净的棚子,摆几张桌椅,既能卖糕点,也能供人歇脚喝茶。” 她条理清晰地安排下去: “本钱我来出,采买食材、置办家伙事。 舅舅负责对外采买和招呼客人,大舅母和小舅母跟着我学做点心,负责制作和看顾炉火摊面。 两位表哥读书之余,帮忙算账、招呼客人。 外祖母坐镇后方,照看家和两个小的。 头一个月,算是试营,赚了钱,除去本钱,盈余的三成留作公中日常用度,七成按出力多少分给各房,如何?” 这个分配方案,既保证了家庭公共开支,又给了各房直接的经济激励,颇为公平。 姜家人听了,更无异议,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日子真的有了奔头。 姜老太一拍桌子:“好!就按念云说的办!咱们姜家,从明天起,就重新支棱起来!”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充满干劲的笑容。连一直病弱沉默的李氏,腰板似乎都挺直了些。 宋念云看着这一幕,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 有了这个营生,外祖一家能自食其力,母亲和姐姐也能更安心地休养。 而她,也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谋划更长远的未来。 三日后,陵阳郡集市上,支起来了一个一个干净雅致的小食摊。 摊子不大,却收拾得齐整利落。青布棚子遮阳挡尘,三两张木桌配着条凳,擦得发亮。摊前立着个简单却不失风致的招牌,上书“姜记糕点”四个清秀的楷字,是姜临安的手笔。 一旁的小泥炉上坐着铜壶,水汽袅袅,茶香隐约。 宋念云穿着素净的细布衣裙,头发用同色布巾包起,清爽利落,正在案板前将新出笼的桂花糕仔细切块装盘。 那糕点莹白温润,金桂点点,热气携着清甜香气,丝丝缕缕飘散开去。 大舅母李氏和二舅母许氏也系着围裙,一个在另一口灶前照看着枣泥山药糕的火候,枣泥的甜香混着山药的清润,另一种诱人的味道; 另一个则麻利地擦抹着桌椅,招呼偶尔驻足询问的客人。 “这桂花糕怎么卖?” 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被香气吸引,停下脚步。 姜平立刻笑呵呵上前:“这位嫂子,新开张,头三天尝鲜价,五文钱一块,十文钱三块。用料实在,桂花都是今秋新摘腌的糖桂花,米也是上好的江米,您尝尝?” 妇人见糕点模样喜人,香气又正,便道:“那……来三块尝尝。” “好嘞!”姜平利落地用干净油纸包了三块桂花糕递过去,又指着旁边小碟里切好的小块,“这儿有试吃的枣泥山药糕,您也尝尝?” 妇人接了桂花糕,又试了那小块的枣泥山药糕,入口细腻绵软,枣香浓郁又不腻口,眼睛一亮:“这个也好!再给我包两块这个!” “哎!承惠,一共十五文!”姜平收了钱,嗓门更亮了些,“您吃着好,下次再来!” 头一笔生意开张,李氏和许氏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喜色,手下动作更勤快了。 渐渐地,摊位前聚集的人多了起来。这“姜记糕点”的香气实在勾人,模样也精致干净,试吃的大方,价格也公道。 买了的尝过,无不点头称赞。 “这桂花糕,比‘沁芳斋’的还细润!” “枣泥山药糕也好,不甜齁,我家老人孩子准爱吃。” “掌柜的,给我包五块桂花糕,三块枣泥糕!” “我要那个绿豆饼!瞧着酥皮一层层的,肯定香脆!” 生意比预想的还要红火。 姜平招呼客人,收钱找零,忙而不乱; 姜临安和姜临阳下学后也赶来帮忙,一个帮着算账收钱,一个帮着端茶送水,招呼客人落座。 若是坐下来歇脚,一壶茶水则收十文钱,主要针对手里有些余钱的顾客。 宋念云则专注地掌控着点心的制作和品质,偶尔抬头看看热闹的摊位和舅母们脸上掩不住的笑容,心中安定。 等到黄昏时分,做的糕点全都卖完了。 回到家后一算账,全家都惊呼了起来。 第一卷 第68章 王郡守栽赃嫁祸 就光这一日的光景,就净赚了二两多。要知道往常姜平去扛大包,一日不过五十文,这得翻了几十倍呀! 全家都兴奋起来,纷纷夸赞宋念云聪慧有本事儿,稍微动点脑子,就让老姜家这一大家子脱离了贫困。 要知道一日二两多,一个月就能赚六七十两,都能在郡县买个小院子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高收入啊! 宋念云又在家中待了几日,就回到了书院。 其间,王郡守倒是老实,既没有找宋家的麻烦,也没有找姜家的麻烦。 但是宋念云却并不敢松心,她每日都绞尽脑汁给江修染做好吃的,俗话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 宋念云虽无半分旖旎心思,却深谙此道在人情世故中的分量。 除了绞尽脑汁给江修染做饭,她没事儿还总爱往江修染的身边凑,当然目的也是为了打好关系。 但是每次江修染在她凑近的时候,都会冷脸离开,让她毫无拉进彼此关系的机会。 宋念云前世就是天之骄女,从小到大,身边就不缺优秀的追求者,就连北冥烬这位年轻的冷面君王,也是喜欢过她的。 她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明显的冷遇与挫败。 看来想让江修染帮忙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另寻它法。 这日,宋念云正在上课,钱嬷嬷找了过来。 “小姐,小姐!”钱嬷嬷站在学舍窗外,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满脸的焦灼,不断朝里张望。 讲台上的夫子正讲到兴头上,被打断颇为不悦,皱了皱眉。 宋念云心头一跳,隐约有不祥的预感,连忙起身告罪,快步走出课堂。 “嬷嬷,怎么了?”一出门,她便低声急问。 钱嬷嬷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眶发红,声音发颤:“小姐,不好了!家里出大事了!舅老爷和两位舅夫人被官差抓起来了!说是卖的糕点吃死了人!” 宋念云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看来是王郡守出手了。 宋念云赶紧和赵夫子告假,带着钱嬷嬷和宋壮壮,直奔郡守府。 王郡守似乎知道宋念云回来,她只到刚到府门前,侧门便开了,依旧是那个管家,脸上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笑意: “宋小姐来了,大人正在花厅等候。” 连通报都省了,仿佛她是他掌心一只飞不出的小雀,迟早要自投罗网。 宋念云一言不发,跟着管家穿过庭院。 花厅布置得极为雅致,窗外修竹摇曳,厅内焚着淡淡的檀香,王郡守正坐在紫檀木的圈椅里,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神情悠闲。 “学生宋念云,见过郡守大人。”宋念云再次行礼,声音比之前更沉静了几分。 “念云来了啊?坐吧!” 王郡守让室内的下人都退下,还让宋壮壮和钱嬷嬷也去外面等着。 宋壮壮和钱嬷嬷知道王郡守打的什么主意,自是不肯退下了。 王郡守的脸直接就冷了下来,“宋小姐,既然你还没有想明白,那就回去在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咱们再聊!” 宋念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寒意。 她知道,此刻的强硬对峙毫无意义,只会让事情更糟。 “嬷嬷,壮壮,你们先去外面等我。”她转过身,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钱嬷嬷急道:“小姐,这怎么行……” 宋壮壮也满脸不赞同,上前一步:“小姐,我们不能让你……” “去吧!就在外面,有事情我会喊你们!” 钱嬷嬷和宋壮壮对视一眼,终究拗不过宋念云眼中的坚持与命令。 两人咬着牙,一步三回头,跟着管家退到了花厅外的廊下,却不肯走远,竖着耳朵,全身紧绷,随时准备冲进去。 厅内再次只剩下宋念云与王郡守二人。 王郡守见她遣走下人,脸色稍霁,重新挂上那副令人作呕的伪善笑容,指指旁边的椅子: “这才对嘛,坐下说话。 念云啊,何必非要闹得那么僵呢? 本官对你,可是真心实意。” 宋念云并未依言坐下,依旧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清冷如寒潭: “郡守大人的‘真心实意’,民女不敢接受。 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大人要如何才肯放了我舅舅舅母,撤销那莫须有的人命官司?” 王郡守见她直奔主题,也不再绕弯子,身体向后靠近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好整以暇: “莫须有?呵呵呵……西城赵家八十岁老母,刚吃完你家的桂花糕,就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了!人证物证俱在,赵家已经递了状子,铁证如山,怎么是莫须有?” “你为了诬陷我外祖一家,竟然真的杀了人?” 宋念云知道王郡守不是啥好官,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为了逼她就范,不惜真的害死一条人命! 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宋念云只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恶心直冲头顶。 “哎,话可不能乱说。” 王郡守打断她,脸上露出虚伪的惋惜, “赵家老太太年事已高,本就体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突发急症去了。 怎么能说是本官杀了人呢? 要怪,也只能怪你们姜记的糕点,用料不净,或是制作不当,害了人命啊!” 他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宋念云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理智。 她明白了,王郡守这是摆明了用一条无辜老妇的性命,给她和姜家扣上一个永远无法洗脱的罪名! 他甚至可能早就安排好了“人证物证”,将赵老太太的死因做得天衣无缝。 “你……好狠毒的心肠!” 宋念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无毒不丈夫。”王郡守不以为耻,反而笑了笑,似乎很欣赏她的愤怒, “念云,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要么,顺从本官,做我的人,赵老太太的事,本官自会妥善处理,对外就说她年老体衰,旧疾复发而亡,与姜记无关。 姜家人即刻释放,你家的生意也能继续。要么……” 他站起身,走到宋念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 “你就眼睁睁看着你舅舅、舅母,为你这执拗付出代价!背上杀人害命的罪名,秋后问斩!” 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加上一条无辜的人命作为砝码,这压力几乎要将宋念云压垮。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嫁给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或者看着亲人去死,自己母女三人堕入深渊? 不!绝不! 前世她能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中活下来,靠的从来不是逆来顺受!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形。 第一卷 第69章 缓兵之计 “可以!王大人,不过,我有个要求,我嫁入王家,不是做妾,而是以平妻的身份入门!” “良辰吉日要选,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而且,必须先放了我舅舅舅母,让他们平安归家。待我亲眼见到他们无恙,两家过了文定之礼,我才能安心待嫁。” 宋念云强忍着心头的翻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屈从后的无奈。 她知道,提要求,尤其是关乎女子名节和亲人安危的要求,反而更能让王郡守相信她是真的想通了,只是在尽量争取体面。 果然,王郡守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平妻?三媒六聘?放人? 这些都不过是形式,只要人进了他王家的门,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就算是以平妻的身份进门,等过几年自己不喜了,照样可以贬妻为妾。 一个商户之女而已,能翻出什么浪花吗? “哈哈哈,好!念云果然是识大体的!” 王郡守抚掌大笑,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平妻之礼,三媒六聘,良辰吉日,这些都是应该的!本官定然让你风风光光地进门!至于你舅舅舅母……” “还是麻烦他们在牢里呆几日,等我们大婚过后,我自会放他们出来。” 宋念云还想说什么,被王郡守抬手打断,脸上笑容不变:“念云啊!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放心,我会让人多照顾照顾他们,保准不让他们受苦!” 王郡守说着走向宋念云,抬手就想摸向宋念云的脸颊,眼中淫邪之意更甚。 宋念云心头警铃大作,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咸猪手。 她强压下喉咙涌起的恶心感,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带上了明显的抗拒: “大人!请自重!婚姻之事已定,但礼未成,民女如今还是未嫁之身,岂可如此轻慢?” 王郡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被虚伪的笑容取代: “是是是,是本官唐突了。念云说得对,礼未成,确实不宜太过亲近。本官是太高兴了,一时忘形。” 他收回手,捻着胡须,眼神却依旧黏在宋念云身上, “那你就先回去,安心待嫁。七日后,本官风风光光地迎你进门!” “是,民女告退。”宋念云一刻也不想多待,立刻行礼,转身快步走出了花厅。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令人作呕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走出郡守府,钱嬷嬷和宋壮壮立刻围了上来,三人上了马车。 “二小姐,怎么样?那狗官怎么说?”钱嬷嬷急切地问。 宋念云快速将情况说了一遍,包括王郡守坚持扣着人不放,以及她假意答应嫁给他做平妻的事情。 “什么?二小姐!您怎么能答应做那狗官的平妻呢?你答应了这件事情就没有余地了啊!” 钱嬷嬷是看着宋念云长大的,闻言急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嬷嬷放心,这只是缓兵之计,我会想到办法不嫁给那老头的!” 宋念云握紧钱嬷嬷的手,眼神坚定,“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他,争取时间。舅舅舅母还在牢里,我们不能硬来。” 宋壮壮也在一旁沉声道: “小姐说得对。那狗官扣着人,就是想拿捏小姐。现在小姐答应了,他以为得逞了,说不定会放松警惕,我们正好可以暗中行事。” 钱嬷嬷稍微冷静了些,但还是忧心忡忡: “可是……我们只是庶民,能有什么办法既救出舅老爷他们,又能让小姐脱身呢?” “你们不用管了,办法我已经有了!你们记住,回去就说我去找了镇北侯帮忙,那狗官不久后就会放人,其他的什么都不必说,免得母亲和外祖母担心!” 宋念云目光坚定地看着钱嬷嬷和宋壮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钱嬷嬷知道宋念云在给镇北侯做饭,而且镇北侯貌似很喜欢吃他们家小姐做的饭,说不定真的会帮这个忙。 当下松了一口气。 但是宋壮壮亲眼见过他们家小姐每次都上赶着找镇北侯却屡屡碰壁,冷脸相对。 她心中清楚,小姐所谓“找了镇北侯帮忙”,恐怕多半是情急之下的虚言,或者即便真去求了,那位冷面郎君也未必会理会。 但看到小姐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和钱嬷嬷稍稍安心的样子,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沉声应道: “是,小姐。奴婢明白了。”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泼冷水,小姐需要这份“希望”来稳住家人,也需要这份“底气”去面对王郡守。 至于结果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也没有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的了! 回到姜家,面对姜氏、姜老太等人焦灼的询问,钱嬷嬷按照宋念云的嘱咐,只说小姐去求了镇北侯。 镇北侯答应帮忙周旋,王郡守应该很快会放人,让大家宽心等待。 这番说辞暂时安抚住了惶惶不安的家人。 姜氏念佛不止,姜老太也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依旧愁眉不展,担心着牢中的儿子儿媳。 宋念云回到书院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她到云山长的院子,给江修染做菜。 边琢磨着怎样拿下江修染。 她不能直接对江修染说这件事情。 若是说了,江修染善心大发,管这档子闲事儿还好,可若是不管,她接下来的计划就没办法进行了。 这辈子,她本没有打算嫁人,但是已被王郡守逼上了绝路。 不止是王郡守,她可以感受到,班里有几个官家子对自己虎视眈眈,就算她不想嫁人,但身为女人,美貌本身就是原罪。 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迟早会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江修染,生得好,是人人惧怕的杀神。 如果她宋念云这辈子,非得要有个男人的话,那她宁愿这个人是江修染。 至少,他看似冷漠,却并非王郡守那等卑劣好色之徒。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和权势,足以成为她安身立命的倚仗。 这念头一起,便如野草般在心头疯长。 不是为了情爱,而是为了生存,为了能在风雨飘摇中,牢牢抓住一根能救命的浮木。 宋念云做好饭出来,发现院中又来了个人…… 此人正是柳红烛。 第一卷 第70章 设计柳红烛 柳红烛看到宋念云,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她没搭理宋念云,而是直接走到了正在池塘边看鱼的江修染身边,声音软糯:“修染哥哥,“修染哥哥,今日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是我亲手……” 她话未说完,江修染已转过头,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宋念云身上。 柳红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宋念云端着两个盘子立在廊下,黄昏的余晖为她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虽是布衣荆钗,却掩不住那股清丽脱俗的气韵。 柳红烛心头一紧,手里的帕子不自觉攥紧了。 宋念云对柳红烛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江修染,将盘子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动作从容不迫: “侯爷,晚膳已备好,趁热用吧。”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在郡守府经历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有些泛凉。 江修染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敏锐地察觉她有心事儿,但是他并不喜欢多管闲事,所以什么都没问,只淡淡“嗯”了一声。 柳红烛见状,心中更是不快,上前一步道:“修染哥哥,这书院里的粗茶淡饭怎能合你胃口?还是尝尝我……” “不必。”江修染打断她,语气冷淡,“宋姑娘手艺甚佳。” 柳红烛脸色一白,咬了咬唇,眼中泛起委屈的水光:“修染哥哥,我……” 江修染已转身走向石桌,不再看她。柳红烛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狠狠瞪了宋念云一眼,拂袖而去。 江修染并不搭理柳红烛,而是看着对面坐着的宋念云道:“你也坐下来吃吧,不必等师父了,明日是外祖母生辰,师父回家去了! 走时特意嘱咐,让你明日过府去玩儿!” “哦!” 宋念云应了一声,坐在了江修染的对面。 漫不经心地吃着饭,心中却在琢磨着怎么拿下江修染? 下药?不行,以江修染的性格,若是下药就算是得逞了,估计等药效退了,直接就能撕了她。 直接霸王硬上弓? 好像打不过! 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翻腾,宋念云食不知味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夹着一块姜往嘴里送。 “那是姜。”低沉的声音响起。 宋念云手一抖,姜块掉回碗里,这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她脸颊微热,抬眼对上江修染的目光。 他正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事。 “有心事?”他问得直接。 宋念云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说出来,或许侯爷会看在她矜矜业业给她做饭的事情,而帮助他。 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赌,若是侯爷拒绝她,日后就算是她得逞了,也会被侯爷认为是她在算计他。 她必须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事情发展到他不得不“负责”的地步。 她必须足够自然,足够……“无辜”。 宋念云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算计,再抬眼时,眸中只余下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强自的镇定: “没什么,只是……今日家中有些事情,有些烦扰,让侯爷见笑了。” 她避重就轻,刻意模糊了重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脆弱。 江修染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道:“食不言。” 宋念云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失望。他没追问,说明他对她的私事确实兴趣不大。但这也在预料之中。她默默吃着饭,脑子却飞快转动。 霸王硬上弓不行,下药风险太高且后患无穷。那么,就只能制造“意外”了。 什么样的“意外”,既能达到目的,又能让她看起来是“受害者”,甚至能激起江修染哪怕一丝的愧疚或怜惜? 她需要一个场合,一个能让他们有近距离接触、甚至可能产生肢体接触,而又不显得突兀的场合。 明天……云山长外祖母的生辰宴? 云山长特意嘱咐让她去,江修染作为山长的外孙,必然也会在场。 看刚刚柳红烛的模样,对江修染明显有企图,或者可以稍加利用一下。 宋念云回到斋舍,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宋念云瞥了柳红烛的屋子一眼,见里面人影绰绰,实在斋舍的。 她对着宋壮壮使了个眼色。宋壮壮会意,悄然退了出去。 不多时,宋壮壮便与同斋舍其他几位官家小姐的丫鬟在廊下“闲聊”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屋内的人隐约听见。 “……听说了吗?城东李员外家的事儿?” 宋壮壮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又带着引人好奇的调子。 “什么事儿呀?快说说。”一个小丫鬟好奇地问。 “我也是听我家嬷嬷说的,她家有人在李员外府上当差。 说李员外现在那位续弦的夫人,当初啊,就是个破落户的女儿,不知道怎么认识了李员外,她想嫁入富贵人家,但是李员外看不上她家世。可那位夫人有手段啊!” “什么手段?”另一个丫鬟急切地问。 “下药!” 宋壮壮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带着一股子秘闻的诱惑, “听说是有一回李员外赴宴吃多了酒,有些醉了,那位夫人便‘好心’扶他去厢房歇息……结果,两人衣衫不整地被人瞧见了!李员外酒醒后百口莫辩,为了脸面,只能纳了她做妾。” 廊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这……这也太……” “还有更绝的呢,” 宋壮壮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那夫人进了门,伏低做小了好一阵,把李员外哄得服服帖帖,很快就有了身孕,生了个大胖小子。 李员外那时原配身子不好,她又惯会来事儿,把持了部分中馈。 后来原配病故,她仗着有儿子,又‘贤惠’名声在外,竟然真被扶了正! 如今谁还记得她当初是怎么进的府?都知道她是李员外明媒正娶的夫人了!” “啧啧,这手段……虽说上不得台面,可管用啊!” “可不是嘛!所以说,这人啊,有时候就得豁得出去。脸面算什么?实惠才重要。 你看她现在,儿孙满堂,风光无限。 当初那点‘不得已’,早就没人提了。” “就是就是,我听说好些人家后院都不清静,类似的事儿多了去了。 有些看着端庄的主母,谁知道背地里使过什么招数?只要能攀上高枝,一步登天,些许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第一卷 第71章 这是谁家的姑娘? 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里既有鄙夷,又难掩一丝微妙的羡慕。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柳红烛虚掩的窗户里。 屋内,柳红烛坐在妆台前,手里拿着一支金簪,却迟迟没有插入发髻。廊下的议论声像虫子一样钻进她的耳朵,让她心烦意乱,又隐隐生出一种莫名的躁动。 李夫人……下药……衣衫不整……扶正……风光无限……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她又想起白天在池塘边,江修染对自己冷淡疏离,却对那个宋念云另眼相看,甚至同桌而食。凭什么?一个商户之女,也配? 还有宋念云那副故作清高的样子,看着就碍眼! 若是……若是她也用些手段……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柳红烛自己先吓了一跳,心脏砰砰直跳。她连忙摇头,想要把这荒唐的念头甩出去。她是柳家嫡女,怎能做那种下作之事? 可是,廊下的声音又钻了进来: “……只要成了事,生米煮成熟饭,越是有钱有势的男人,越是好面子,怕女方闹起来,多半会给个妾室的位置。 即便是做妾,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妾室,比嫁给寻常人家做正头娘子还要风光体面!总好过连边儿都挨不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娶别的女人啊?”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柳红烛心坎上。 做妾?给修染哥哥做妾? 这个念头放在以前,心高气傲的柳红烛是想都不会想的。 她柳家嫡女,怎么可能去做妾? 哪怕是侯府的妾,也是低了身份。 可如今……修染哥哥对她视若无睹,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 那个宋念云,却可以日日为他洗手作羹汤,近水楼台。 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她连侯爷的面都见不着几次,更遑论其他。 妾室……虽然低了一头,可只要进了侯府的门,凭她的家世容貌,未必不能得宠。 若能生下长子,以后未必没有机会……总比现在这样不上不下,抓心挠肝地干等着强! 这个念头一旦扎根,便疯狂滋长起来。 柳红烛捏着金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狠。 对,就这么办!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完全推开。廊下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月光清冷地洒在青石板上。 她需要好好谋划一番。明日姨祖母寿宴,人多眼杂,是个绝佳的机会。下药……生米煮成熟饭…… 柳红烛回到妆台前,对着铜镜端详自己的容颜。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正是最好的年华。 她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为了修染哥哥,为了日后在侯府的荣华,这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翌日,云家别院。 寿宴的气氛热闹而雅致。 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宾客盈门。 云老夫人穿着绛紫色福寿纹样的锦衣,头戴嵌宝石的抹额,坐在正堂接受儿孙和宾客的祝贺,笑容慈祥。 柳红烛今日精心打扮过,一身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衣裙,衬得她肌肤如玉,清新脱俗,既不过分张扬,又显出动人姿色。 她早早便到了,乖巧地跟在母亲身边,向姨祖母云老夫人行礼贺寿,嘴甜地说着吉祥话,哄得云老夫人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夸了好几句。 “红烛今日这身打扮真俊,看着就让人欢喜。” 云老夫人笑道。 “姨祖母寿辰,红烛不敢怠慢,只盼着姨祖母福寿安康,笑口常开。” 柳红烛微垂着头,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声音柔婉。 她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厅堂内外,寻找着那个玄色的身影。 江修染来得稍晚一些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只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让许多想上前攀谈的宾客都望而却步。 他先向云老夫人郑重行礼贺寿,奉上贺礼,态度恭敬而不失疏离。 “修染来了,快到外祖母这儿来。” 云老夫人见到外孙,笑容更深了些。 江修染上前几步,声音比平时稍缓: “孙儿恭祝外祖母松柏长青,福寿绵延。” “好,好。” 云老夫人拉着他的手端详,“看着比之前胖了一些,看来云丫头的手艺是好!” “对了,云丫头呢?还没到?” 云老夫人话音刚落,厅堂门口便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迈步而入。 来人正是宋念云。 她今日并未像柳红烛那般盛装,却依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身天青色云锦裁成的襦裙,颜色清雅如雨后天穹,裙摆处用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流云纹,随着她莲步轻移,流光浮动,恍若踏云而来。 外罩一件月白色素纱褙子,轻薄如烟,更衬得身姿窈窕,翩然若仙。 她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乌黑如墨的发间,斜斜插着一支白玉兰花簪,花芯处嵌着一颗小小的米珠,莹莹生辉。 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珠翠。脸上薄施脂粉,淡扫蛾眉,唇上点了一抹浅浅的樱色口脂。 这身打扮,素净到了极致,却也清丽到了极致。 将她原本就出众的容貌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既有少女的清新灵动,又隐约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在这满堂锦绣、珠围翠绕之中,反而格外出尘脱俗,令人眼前一亮。 她手中捧着一个锦盒,步履从容地走到堂前,对着云老夫人盈盈下拜,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民女宋念云,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此乃家传的一幅‘麻姑献寿’绣品,虽非名贵之物,却是民女母亲与民女亲手所绣,针脚粗陋,聊表心意,还望老夫人不嫌。” 说罢,她轻轻打开锦盒,取出一幅卷轴。旁边的丫鬟连忙上前帮忙展开。 那是一幅三尺来长的刺绣,麻姑仙子衣袂飘飘,手捧仙桃,面容慈祥,身后祥云缭绕,仙鹤翩飞。 整幅绣品针法细腻,用色典雅,尤其是麻姑的面容和衣饰褶皱,绣得栩栩如生,显然花了极大心血。虽不及宫廷御用绣娘的精巧,却自有一股质朴诚挚的韵味。 “好!好绣工!好心思!” 云老夫人看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赏, “这针线活细致,心意更难得!快起来,快起来!云丫头有心了!” 宋念云依言起身,垂手侍立一旁,姿态恭谨而不卑微。 她的出现,无疑在宾客中引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生得竟这般好容貌!” “好像是宋家的姑娘,不仅生得好,而且啊,还考入了清晖书院甲子班,是典型的才貌双全,只可惜,出身太低了!要不然我就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求取了!” “出身低是低了些,但是也可以娶回去,做个贵妾,这般好相貌,又有才学的姑娘,纳进府里,生出来的子孙定也是差不了的!” “……” 第一卷 第72章 柳红烛设计江修染 江修染的目光也落在了宋念云身上。 他惯常平静无波的深邃眼眸中,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微澜。 他见过她素面朝天在灶间忙碌的样子,见过她低眉顺眼端菜布饭的样子,也见过她昨日在小院因为意外跌入他怀中惊慌失措的样子。 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刻这般,精心装扮后,清丽不可方物,从容立于人前的模样。 那身天青色的衣裙,衬得她肤色愈发欺霜赛雪。 简单的发髻和玉簪,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优美的颈项和精致的侧颜。 她站在那里,不争不抢,却仿佛自带光华,将周围所有的喧嚣和锦绣都淡成了背景。 江修染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座椅的扶手。 昨日院中,她跌入他怀中时,那纤细腰肢的不盈一握,发间若有似无的清新皂角香气,以及指尖擦过他手背时那微凉柔软的触感…… 某些被刻意忽略的记忆碎片,此刻似乎又被眼前这清丽的身影勾连了起来。 他很快移开了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淡漠,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异色从未出现过。 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心底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柳红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宋念云那身明明素净却耀眼无比的装扮,看着她轻易就吸引了包括江修染在内的众多目光,看着她得到姨祖母毫不掩饰的夸赞…… 心中的嫉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脏。 凭什么? 这个卑贱的商户女,凭什么抢走属于她的风头? 连修染哥哥都多看了她两眼! 柳红烛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脸上僵硬的笑容。 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失态。 等着瞧吧,等她得到了修染哥哥,她定要将宋念云踩在脚下! 就在这时,柳红烛端起一杯酒,袅袅婷婷地走到江修染面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涩的笑容。 “修染哥哥,红烛敬你一杯,祝姨祖母福寿安康,也……也祝哥哥万事顺遂。” 她声音轻柔,眼眸低垂,一副大家闺秀的温婉模样。 江修染目光淡淡地扫过她手中的酒杯,并未立刻去接,只是微微颔首:“柳小姐有心。” 语气疏离,全然没有半分亲近之意。 柳红烛心中一刺,脸上笑容却越发甜美,执意将酒杯往前送了送:“哥哥莫不是嫌弃红烛的酒不够好?这可是姨祖母珍藏的佳酿呢。” 周围已有目光悄悄瞥了过来。 江修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愿在此多作纠缠,这才伸手去接那酒杯。 就在两人的手指即将碰触到酒杯的瞬间,柳红烛手腕忽然一抖,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身子向前一倾! “啊!”她短促地惊呼一声。 手中那杯酒,不偏不倚,大半都泼洒在了江修染的胸前衣襟上。 深色的酒液迅速在玄色锦袍上洇开一片湿痕,虽然颜色相近看不真切,但那位置和湿漉漉的感觉却无法忽略。 “对、对不起!修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柳红烛慌忙放下空酒杯,拿起帕子就要去擦,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眼眶都急红了,“我……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她动作急切,帕子几乎要碰到江修染的胸口。 江修染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手,脸色微沉。玄色的衣袍浸了酒,贴在身上并不舒服,还带着浓重的酒气。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云老夫人和附近宾客的注意。 “怎么回事?”云老夫人关切地问。 “姨祖母,是红烛不好,敬酒时没拿稳,弄脏了修染哥哥的衣裳……” 柳红烛转身,对着云老夫人盈盈一拜,语带哽咽,看起来既懊恼又委屈。 “哎呀,这孩子,毛手毛脚的。” 正在和别家夫人闲聊的柳夫人连忙走过来,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又对江修染赔笑道, “侯爷莫怪,红烛她也是无心之失。湿衣裳穿着不舒服,要不去后面换一身吧?” 云老夫人也道: “修染,快去换了吧,别着了凉。 正好前几日给你做了几件新衣,还没送去书院,你去自己的房间去换。” 江修染小时候是在云家长大的,所以云家有他单独的房间。 江修染很讨厌身上的味道,闻言点点头,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江修染离席后,柳红烛又耐着性子坐了片刻,眼神却频频瞟向通往后院的方向。 她面上维持着得体的浅笑,与身旁的几位小姐低声说笑,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那间她早已“布置”好的、江修染的旧居。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柳红烛才款款起身,对着云老夫人柔声道: “姨祖母,我有些闷,想去后花园透透气,折几支新鲜的花来给您插瓶可好?” 云老夫人正与老姐妹叙话,闻言慈爱地点点头: “去玩吧,吃饱了不用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子,你们这些小辈,想出去透透气的,都可以去花园转转,现在桃花开得正艳!” 这话一落,不只是柳红烛,不少人家的小姐也都相伴离席,去花园中玩耍去了! 宋念云站起身,朝着柳红烛消失的方向走去…… 第一卷 第73章 解毒 宋念云并未紧跟柳红烛,而是刻意落后几步,借着廊柱和花木的遮掩,远远缀在后面。 那旧居位于别院西北角,周围竹林环绕,甚是清幽,平日鲜少有人过去。 此刻更是寂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她躲在一丛茂密的湘妃竹后,遥遥望着。 只见柳红烛先是让翠儿守在通往旧居的月亮门外望风,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发髻,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闪身而入。 不一会儿,屋内的声响变得杂乱起来,夹杂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桌椅被撞倒的闷响,还有柳红烛一声短促的惊呼, “侯爷,你就算是中了药,也不愿意碰我吗?” 那声音凄楚又尖厉,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穿透了单薄的墙壁,直直刺入宋念云的耳中。 宋念云刚听清那句惊心动魄的质问,心脏还未来得及沉底,旧居的门扉便“砰”的一声被猛地撞开! 一道玄色身影如猎豹般疾掠而出,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正是江修染。他面色铁青,眼神凌厉如刀,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全然不似平日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 守在月亮门外的翠儿只觉眼前一花,脖颈处便遭到精准一击,甚至来不及哼一声,便软软倒了下去。 屋内的柳红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刚踉跄着追到门口,一句“你……”尚未出口,江修染已反手一掌劈在她颈侧。柳红烛脸上那混合着惊惧与不甘的神情瞬间凝固,眼睛一翻,也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江修染看也未看地上昏厥的两人,锐利的目光如电,倏地射向宋念云藏身的湘妃竹丛。那目光穿透竹叶缝隙,精准地锁定了她。 宋念云惊得呼吸一滞,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竹竿。 江修染却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或逃离的时间。 他身形一晃,已至竹丛前,大手一伸,不由分说便将还未完全从震惊中回神的宋念云从藏身处拉了出来,手臂一揽,竟是将她打横抱起! “啊!”宋念云低呼一声,本能地挣扎,“江修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别动。” 江修染的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抱着她的手臂稳如铁箍。 他甚至没有解释一句,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抱着她往屋内走去。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近距离的抱着,宋念云感觉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 她做出挣扎的模样,眼角余光瞥见两名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衣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如同鬼魅般迅速将柳红烛和翠儿拖走,丢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里。 她被江修染抱进了屋内。 房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甜腻香气,与瓷器碎片、倾倒桌椅的狼藉混杂在一起。 “说。”他声音沙哑的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灼人的热度与压抑的暴怒, “你为何会在外面?柳红烛的龌龊伎俩,你知道多少?” 宋念云被他逼得背抵冰冷的墙壁,手腕剧痛,心跳如擂鼓。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里那股濒临失控的燥热和极力克制的戾气。 空气中残留的甜香,显然就是那下作的催情药物。 “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他骇人的目光,声音虽微颤却清晰, “我不知具体。只是……只是席间见柳小姐举止有异,眼神频频向后院瞟,敬酒时又‘失手’泼湿侯爷衣裳,引侯爷来此更衣。 她随后寻借口离席,方向正是此处。 我觉得蹊跷,才跟来看看,怕……怕侯爷有失。” 江修染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真伪。 他体内的药性猛烈冲撞,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扣着她手腕的指尖烫得惊人。 那甜香无孔不入,即使他屏息运功抵抗,也难以完全隔绝。 他感觉眼前的小女人惊慌失措的模样诱人极了。 “侯爷,你中药了?我……我去给你找解药?” 才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会儿,一股陌生的、难以言喻的燥热,毫无预兆地从她小腹深处升腾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感觉来得迅猛而怪异,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火苗在她血管里窜动,让她瞬间口干舌燥, 脸颊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连带着呼吸都开始急促。 她看着近在咫尺、同样呼吸灼热、眼神晦暗难明的江修染,就那样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的吻了上去。 这一下,让江修染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铮”的一声,断了。 少女柔软的唇瓣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生涩的勇气,毫无章法地印在他的唇上。 那触感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体内苦苦压抑的药性牢笼,也点燃了他最后一丝克制的火星。 “唔……” 江修染闷哼一声,瞳孔骤缩。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投怀送抱的女人,可从未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仅仅一个笨拙莽撞的吻,就让他坚固的心防瞬间土崩瓦解。 或许是她眼中那同样被药物催化的迷蒙水光,或许是她紧闭双眼、睫毛微颤时泄露的紧张与无助,又或许……是她身上那股与甜腻香气格格不入的、清洌干净的气息,在此刻混合了情欲的微醺,形成了一种致命的、矛盾的诱惑。 他几乎是本能的反客为主,一手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唇齿间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药性催发的霸道与掠夺,攻城略地,汲取她口中的甘甜与氧气,仿佛要将她也一同拖入这焚身的欲火之中。 宋念云在他骤然激烈的回应下,脑中嗡鸣一片。 体内那股陌生的燥热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让她不由自主地嘤咛出声,双手无意识地攀上了他坚实的臂膀,指尖深深陷入衣料。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所有的惊慌、推拒、乃至残存的思考能力,都碾得粉碎。 屋内的空气似乎都燃烧了起来。 第一卷 第74章 其实不用负责 直到深夜,二人身上的药效才慢慢退去,其间,云老夫人派人来找过江修染、宋念云和柳红烛。 昏迷的柳红烛和翠儿被暗卫丢给了田嬷嬷,田嬷嬷问怎么回事儿,暗卫什么也不说,只是冷着脸守在门口,也不让田嬷嬷靠近。 但是两人在屋中整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田嬷嬷又是过来人,又怎会不知道? 当即笑眯眯地带着柳红烛主仆去找了云老夫人。 柳夫人见自己女儿昏迷着被两个侍女架过来,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衣衫虽大致齐整却略显凌乱,翠儿更是人事不醒,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连声唤着: “红烛!红烛!你这是怎么了?” 她抬头,又惊又怒地看向面沉似水、坐在上首的云老夫人,以及旁边垂手侍立、神色不明的田嬷嬷: “姨母,这……这是怎么回事?红烛她……” 云老夫人抬手,止住了柳夫人的话头。 她脸上惯常的慈和笑容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岁月风霜的锐利与沉静。 她没有立刻回答柳夫人,而是先看向田嬷嬷,眼神带着询问。 田嬷嬷将她所看到的说了一遍,云老夫人是何等聪慧之人,稍加思索,便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面色沉凝,目光如刀,落在柳红烛身上时,已然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冰冷。 “柳夫人,”云老夫人开口,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仪,“红烛这孩子,看来是心太大了,也太过不知天高地厚。” “姨母,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柳夫人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看到柳红烛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也猜出了些什么。 她看得出来,自家女儿是喜欢江修染的,难不成自家女儿真的做了什么傻事儿? “什么意思?等你女儿醒了,自己问她吧!田嬷嬷,送客!” 到底是妹妹的孙女,云老夫人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但是实在是生气,于是出声撵人。 柳夫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对着云老夫人行了个礼,脸色灰败,声音艰涩: “是,姨母。今日叨扰了,改日……改日再来向您请罪。” 说罢,便示意随行的嬷嬷丫鬟,将依旧昏迷的柳红烛和翠儿搀扶起来,一行人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云府。 在座的都是人精,虽然云老夫人什么也没说,但是看柳红烛的模样,也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只是碍于主人家的颜面,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出了这等事儿,云老夫人已经无心过生辰,随便找了个借口席面便草草散了。 宾客们心照不宣,各自带着满腹的猜测和未尽的好奇,告辞离去。 偌大的府邸,方才的热闹喧嚣转瞬被一种压抑的寂静取代。 “染儿房间里的姑娘是谁?哪家的?” 等人全走了,云老夫人才细细问道,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江修染都二十五了,至今身边也没个女人,不管江修染的房间里是谁,都是她未来的孙媳妇儿。 “回老夫人,老奴刚刚已经清点过来的客人了,只有宋家的小姐不见了踪影!” “宋家丫头?身份是低了些,不过也没事儿,总比一直孤家寡人好!你派人去门口守着,等他们出来,立刻带过来见我!” “是!” 一直到天彻底黑透,两人才风停雨歇。 宋念云只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遍,酸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意识从一片混沌的空白中缓缓浮出,最先感知到的,是紧紧贴在背后,那堵不着寸缕的胸膛。 属于男人的手臂,依旧沉甸甸地横在她的腰间。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拼凑——竹丛后的窥探,破门而出的玄色身影,不容抗拒的怀抱,昏暗屋内逼问时灼热的气息,那失控的吻,以及之后漫长而激烈的、几乎将理智焚烧殆尽的一切…… 脸颊瞬间滚烫如火,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某些瞬间,他强势地索取,自己不受控制的迎合与呜咽…… 天啊,好羞耻。 她捡起地上的衣衫,慌忙穿上,就想逃,却被身后的男人唤住。 “今日的事情我会去查,若是和你无关,我会对你负责!” 宋念云其实也并没有想过让他负责,她的梦想,是在朝堂之上,凭借自己的才学与能力,做出一番事业,如同那些青史留名的女。 而非困于后宅,相夫教子,与一群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 突然失身于江修染,虽是她刻意引导的结果,但是她仍旧不想嫁给他。 她成为他的女人,只想借他的势。 “侯爷,其实不用您负责的!你我都是被迷药所害,才……” 宋念云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侯爷,今日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吧?小女子的志向在在朝堂,在天下,而非后宅方寸之间。侯爷身份贵重,前程似锦,不应为这点阴差阳错所缚。” “侯爷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能否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江修染见宋念云说不想让他负责,还一副急于撇清、甚至隐隐透出“志向高远、不囿于情爱”的疏离模样,深邃的眼眸中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寻常女子遇到这等事,要么哭求负责,要么羞愤欲绝,像她这样,清醒后第一反应竟是推拒,还将“志向”搬出来的,倒是头一回见。 他并未立刻接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她。 她明明脸颊耳根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衣衫也因仓促穿戴而略显凌乱,眼神却努力装得镇定,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清冷与距离感,试图用“朝堂天下”这样宏大的理由,来掩盖她此刻的狼狈与…… 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不安。 有意思。 “什么忙?说说看!” 江修染从床上坐起来,露出古铜色的胸膛。 宋念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江修染裸露的胸膛上,那里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甚至有几道不甚明显的旧伤疤,更添几分野性的力量感。 第一卷 第75章 谈判 “你我二人会这样,完全是因为一场意外!你可以不必为我负责,我的志向也不是后宅!你只需要对外露出几分对我有意就可!” “侯爷应该知道,我的出身不高,又生得美貌,像我这样的女子,一旦被有权势的男子惦记上,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在我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需要像您一样强大的靠山!” 宋念云说到这里听了下来,观察了一下江修染的神色,见江修染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立马继续说道: “侯爷不必嫌麻烦,我也不会真的靠您做什么,我只是需要借助您的名声吓住一些不怀好意之人而已!” “哦?”江修染歪头看她,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的意思是,借我的‘势’,挡掉那些觊觎,为你博取在朝堂上立足的时间? 而我,只需在明面上做出对你有意的模样,替你吓退旁人?” 宋念云在他逼人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手指悄然攥紧了衣袖,但脊背依旧挺直,迎着他的视线: “是。侯爷身份尊贵,威名在外。 只需您偶尔在人前流露出几分对我的特别,旁人自然会掂量,不敢轻易动我。于我而言,这是一层无形的庇护。于我志向,这是一条相对平坦的路径。”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侯爷若觉此法有损您的清誉,或是不屑配合这等……权宜之计,今日之事,念云绝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就当……一场荒唐梦,醒来各奔前程。” 宋念云故意以退为进。 江修染没有立刻回答。 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尚未完全平复的呼吸。 空气中那甜腻的香气已散尽,只余下一种暧昧过后的清冷,和某种无形的对峙。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惊人执拗甚至……胆大妄为的女子。 寻常女子失身于他,想的怕是尽快坐实名分,入主侯府。 她倒好,反其道而行,不想嫁,只想“借”势。 是当真志向高远,不屑后宅?还是……另有所图? 江修染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透过那双强作镇定的眼睛,看到她心底最真实的盘算。 “借我的势?也不是不行!” 江修染突然站起身子,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宋念云。 “但是前提条件是,今日的事情没有你的手笔,否则……” 江修然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宋念云听明白了,只是她毫无畏惧,就让他去查,谅他也查不出什么! “侯爷尽管去查。”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念云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今日之事,于我而言亦是意外。侯爷若查出半分我主动参与的证据,念云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她说得如此笃定,倒让江修染眼底的审视又深了几分。她要么是真的清白无辜,要么……就是心机深沉到了极致,自信能抹去所有痕迹。 “好一个‘任凭处置’。”江修染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身上的气息带着事后的慵懒与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记住你说的话。” “若是这件事情确实与你无关,我会如你所愿!做出心悦于你的模样!但是若是这里面有你的影子,我会让你知道算计本候的下场!” 江修染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宋念云的心上。那“下场”二字,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气。她知道,这位手握权柄、在边关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镇北侯,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然而,她心中并无慌乱。从决定踏出这一步起,她便已将各种可能思虑周全。 柳红烛的计划,她只是“恰好”知晓,并“顺水推舟”地提供了一个更完美的“见证”机会罢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柳红烛的痴心妄想和愚蠢算计,而她宋念云,只是一个敏锐警觉、不幸被卷入的无辜者,最多……是顺势为自己谋取了一点保障的聪明人。 “念云谨记侯爷教诲。”她微微垂首,长睫掩下眸中思绪,姿态温顺却无谄媚。 江修染不再多言,转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竹叶的清苦气息涌入,冲淡了室内最后一丝甜腻与旖旎。 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淡: “我会让暗卫送你从侧门离开。 回去后,照常上课。 其余事情,我自会处理。” “是。” 宋念云应下,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低调,蛰伏,等待风头过去,也等待他查证的结果。 很快,一名暗卫出现,对江修染行礼后,对宋念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念云最后看了一眼江修染挺拔却疏冷的背影,抿了抿唇,跟着仆妇悄然离去。 穿过曲折幽静的小径,从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出了侯府。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帷小车已候在那里。 宋念云上了车,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中的巷道。 另一边,云老夫人得知宋念云被悄悄送走了,就知道了江修染是什么意思。 她立刻遣人将江修染喊了过来。 “你把宋姑娘送回书院去了?你这是不想对人家姑娘负责?” 江修染刚踏入松鹤堂,便听到祖母带着薄怒的质问。 堂内灯火通明,云老夫人端坐主位,脸上惯常的慈和笑容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 他脚步未停,走到堂中,从容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少来这套。” 云老夫人板着脸,手中的拐杖轻轻顿了顿的, “我问你,那宋家丫头,你是怎么打算的?既然……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又是红烛那丫头作孽在前,你总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把人姑娘送回去,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我云家可没有这等不负责任的子孙!” 江修染直起身,神色平静无波: “祖母息怒。宋小姐并非寻常闺阁女子,她有自己的志向和考量。孙儿与她……已达成共识。” “共识?” 云老夫人眉头紧蹙, “什么共识能抵得过女儿家的清白名誉?染儿,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姑娘家世不显,不敢声张?” 第一卷 第76章 喜欢她吗? “祖母多虑了。” 江修染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亲自给老夫人斟了杯茶,语气缓了缓, “宋念云,她志不在后宅。 今日之事,于她而言是意外,也是契机。 她不想因‘负责’二字困于侯府内院,而是想借我之势,为自己扫清障碍!更顺利地追求自己的梦想,立足朝堂!” 云老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朝堂?她一个女子……” 话说到一半,想起近来朝中风向,以及即将开放的女官选拔,又顿住了。她重新打量自己的孙子: “所以,你们这‘共识’是……” “她借我之名,震慑宵小,换取安心备考、参与选拔的时间与空间。 而我,则需在人前做出对她有意、乃至可能议亲的姿态,替她挡掉不必要的麻烦!” 江修染顿了顿, “我也能顺便堵住某些人的嘴,免得他们总惦记着往侯府塞人。” 云老夫人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你是说,你允她借势,她则帮你挡掉一些不必要的桃花和联姻压力?这……这成何体统!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岂能当作交易?” “并非儿戏,也非纯粹交易。” 江修染神色淡然, “至少在外人看来,我与她两情相悦,顺理成章。至于内情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她得以安心追求抱负,我也能落个清净。若将来她真能在朝堂站稳脚跟,于侯府而言,未必不是一份助力。即便不能,对于我也没什么损失。” “外祖母,我知道您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人地告诉您,若不是心悦之人,我不会娶一个女人回侯府,看着填堵!” 江修染最后那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云老夫人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持,沉默了。 良久,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孙子固执的无奈,有对现实的一丝理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罢了,罢了……” 云老夫人摆摆手,神情有些疲惫,又有些释然, “你从小就有主意,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老了,也管不动你了。” 她端起江修染斟的那杯茶,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似乎也熨帖了些许心绪。 “既然你和她都有了这样的打算,我这老婆子再拦着,倒显得不近人情,随你们吧!” “不过,老婆子我还是要多句嘴,我瞧着你对那丫头是不同的,你不要对她喜欢而不自知才好!否则,等你小子反应过来,说不定人家早就有了心悦之人了!” 云老夫人知道江修染的脾气,极其讨厌女人,身边更是连个婢女都没有!可是他愿意让宋念云给他做饭,还愿意指导宋念云写字,这已是极大的不同。 云老夫人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修染心底漾开了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对她不同?”“喜欢而不自知?”这几个字眼在他脑中盘旋了一瞬,随即被他下意识地摒弃。 他怎么可能对她……那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最多,是觉得她比那些庸脂俗粉有趣些,聪明些,可以当做一枚不错的棋子来用。 江修染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躁动,面上依旧是一片沉静无波,只淡淡道:“祖母多虑了。孙儿行事,自有分寸。夜深了,您早些歇息,孙儿告退。” 说罢,他躬身一礼,转身退出了松鹤堂。 夜风习习,吹散了些许心头的烦闷。江修染并未立刻回书房,而是信步走到庭院中的凉亭,负手而立,望着天边一弯残月。 祖母的话犹在耳边。他当真对宋念云不同吗? 仔细回想,似乎……确实有些不同。 他少年时,因为生得好,被他爹的姨娘下药,差点失身。 他反手杀了姨娘后,就落下了厌恶女子的毛病,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和暗卫。 可对宋念云,他似乎容忍度出奇地高。 虽是中了情药,但他并非全然失去理智,若换作旁人,他恐怕宁可用内力强压,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可是她只是一个吻,就让他理智全失,这就是喜欢吗? 他想了想,其实,他的镇北侯府多一个像宋念云这样会做菜,又不粘人的女主人也不错! 次日一大早,负责调查的两名暗卫就回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修染的书房外,如同两道影子。 江修染刚刚练完一套拳法,额角带着微汗,气息却依旧平稳。他接过贴身侍卫递来的汗巾,随意擦了擦,目光便落在那两名垂手肃立的暗卫身上。 “如何?”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急切。 “回主子。”其中一名暗卫上前一步,低声道, “属下等仔细查探了昨日云府寿宴前后所有细节,并暗中走访了与柳红烛、宋念云相关的几处地方。” “柳红烛处,已证实其事先通过青楼购得‘醉春风’之药。 其贴身丫鬟翠儿也已招供,柳红烛确实早有算计,寿宴前数日便已打听清楚主子您更衣习惯及旧居位置,并提前在旧居熏炉内做了手脚。 昨日席间泼酒、借口离席、前往旧居、遣翠儿望风等举动,均是有意为之。 其动机……是想借此与主子生米煮成熟饭,逼迫侯府娶她。” 暗卫的陈述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江修染面色无波,这些与他昨日判断基本一致。 柳红烛,不过是又一个被权势迷了眼、自寻死路的蠢货。 “宋念云呢?”他问,这才是关键。 另一名暗卫接口道:“宋小姐这边……属下等查了她的行踪、接触过的人、以及近日动向,并未发现任何与柳红烛计划直接相关的证据。 而且,宋小姐入学没几日,就被柳小姐针对,二人应当合作的可能! 不过,属下还查到,宋小姐的舅舅和舅母都被凌阳郡郡守抓了起来,面上是有了人命官司,实际上是王郡守要逼迫宋小姐嫁给她,而且宋小姐已经答应了!郡守府现在正在请人算良辰吉日!” 江修染一听到这个,眸光立刻冷了下来。 这个小女人,果然在算计他! 冬晨风起身要走,围脖轻轻的叫了一声,可怜巴巴的看着冬晨风。 虽然长得很清秀,身材也比较不错,超短裙下的那双修长白皙的美腿也十分诱人。 “我是李成钢。来自西域毒雾沼泽外。”黑衣人有些不情愿的说道。 说做就做,既然已经明白了过来,那么做起来,难度就会降低很多。 非非呢,她是不敢在A市而以,她现在六个月了,就怕出点什么事,所以她得早回去。 异形并没有普通虫子战后那种连自己同族尸体都吃的癖好,所以保留下来的甚多,虽然不吃,但有的可是被异形当成家了。 当房门被关上的时候,依稀间吴泽竟然已经听到了房间里的喘息声。 庄不凡进入到落日村,换了一个身份,变成了一个寻宝的人士,只不过,不是那个让人难忘的俊俏少年,而是挂着胡子,脸上带点沧桑感的中年男人。 当混元珠下落时,方举立刻用无上灵力把混元珠包裹住,不让它爆发出来。 三人站在比武台上,淡淡的看着下面表情各异的众人,心里充满的厌恶。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会输给一名九段武源的废物。”在最后一句话落下,张千蓬的倒地,眼神中布满了不甘,布满了难以置信,布满了愤怒。 岳欣然也是‘私’聊问刘云飞:“你明天会来吗?”眼神闪烁期待的神采。 不过他在闭关到了重要关头,就算是天塌下来,曾浩的分身也只会自行处理,绝对不会打扰到闭关中的本尊。 “你们两个,给我放聪明点,别给我丢人了。”张千愤怒的看着周蓝两人,喝道。 上万倍的引力之下,李云只觉得无边巨力,不停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牢牢禁锢在原地。不但如此,就连自己的真元和元神之力都被封在了体内,任凭法则怎样流转,也无济于事。 见心剑被收,聋哑僧面『色』顿时一变,赶忙盘坐金光红运之中,双手捏一个莲花法印。 赤犬闭着眼,缓缓的将村正放回了刀鞘之中,一声清脆的刀鸣萦绕在人们的心间。 当李云从那种无我无物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以后,天色已经有些蒙蒙发亮了。又过了一会儿,天光大亮之后,张克从矮屋内走出,吩咐李云他们回去休息,晚间再来。 看到是这种情况,他也不急着移动林欣然了。等待祝紫云她们都到了再说。 “表姐,我去看看我未来姐夫,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大帅哥,能把我表姐给娶到手!”,乔宋正想说什么,姜明月就兴高采烈的跑到三人的跟前,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素依只默默无语地垂着眼泪,她说不清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又酸又涩,却又仿佛带些释然。 苏家家主的位置是苏老爷子欠苏慕白的,一出生就被舍弃,背负了将近三十年的私生子的身份,这一切……本来是苏寅政该承受的,却都成了苏慕白要受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