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入无限》 1、无限都市 * 工厂地下一层的安全通道中,泛着荧光绿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因供电不足闪烁了几下,勉强照出两侧墙上由血迹绘成的猩红涂鸦、以及路段尽头有什么人在竭力向前奔跑的身影。 这场作为副本尾声的逃亡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小时。 跑到转弯处,男人不得不停下选择向左还是向右,他拼命回忆在一天前见过的楼层示意图,却因紧张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从没这么后悔过,后悔自己的莽撞,后悔碰到…… 通关副本的条件是离开这个全部门都上了电子锁的工厂,经过两天两夜的搜查,通关者们发现路只有两条:一是搜集所有人的指纹,打开秘柜拿到开锁钥匙;二是消灭其他玩家,成为工厂唯一的继承人,等门自动开启。 在副本最初的搜查环节中,男人就因嫌弃一个老人拖队伍后腿,将其推进了熔化炉。 他万万没想到,要和平通关,一个人都不能少。 在迈出错误的第一步后,男人没打算回头,他满脑子只有第二条通关方式,对前一秒还互帮互助、勾肩搭背的人反手捅出了刀子。 男人的个人能力在通关者队伍里算上乘,他使光了欺骗、算计的手段,成功清理掉了一个又一个“同伴”,可没想到…… 有人像看小丑表演一样,看完了他的狼狈,在他体力耗尽之际拿出了藏在风衣内侧的刀。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他感到身体内因运动沸腾的血液彻底凉了下来。 追杀者像一只体力不会耗尽的恶鬼,又一次跟上。 听着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男人慌乱得来不及平复呼吸,膝盖因恐惧一软跪在地上。 他费力转身,蹭了一背墙灰,身体已经做出了准备磕头的姿势,连面前人的样貌都看不清,张口胡言:“为什么不能留人一条生路呢?时间还很充裕,万一找到别的法子……” 男人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讽刺,在活命的机会面前,好像任何东西都值得抛弃,尊严不过是尊严。 他没能把句子说完整。 “噗呲。” 手起刀落,一种细响代替了无用的废话和喘息。 那是匕首拔出时,呲血、刀身与被害者衣料摩擦同步引起的动静。 轻易夺走他人生命的手臂垂下,追杀者麻木地原路返回,踏上前往一楼的楼梯。 与男人生命体征同步消失的,还有工厂内浓重的黑暗。 工厂一层,封闭的窗户和门一扇扇打开。 光线如涨潮时的浪花般涌进来,为胜利者铺起通向出口的金色地毯,走在其上的人表情却毫无波澜,眼中只有一潭死水。 冰冷的机械音在唯一的幸存者——忻渊脑内响起。 【恭喜您通关副本,副本存活人数:1】 【剩余生命:7/10】 【今日已通关副本数:7,积分结算中,详情请关注积分排行榜,您可在退出后进行奖励选择。】 * “哐当——” 收银台前,突然出现的身影撞倒了挂满某明星周边钥匙扣的塑料架。 收银员没有为眼前的变故感到惊讶,她单手稳住差点倒下的架子,顺便伸手扶了把在五分钟前已经挑好商品、只是“不小心”消失的顾客。 “您需要再买包纸巾吗?” 等面前的人站定,她收回撑在收银台边的手,拿出随身化妆镜在男生面前晃了两下。 男生的余光瞥到镜中自己沾满血液的脸侧和染上大片深色的衬衫,这才回过神,然后点了两下头。 得到肯定示意,小姐从架子上拿下一包纸扫好条码,没扔进塑料袋,而是直接递给了顾客:“一共三十九块五。” 忻渊一手接过餐巾纸擦脸,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亮出付款码付钱。 现在是下班时间,便利店内不算冷清,白色的灯光和空调气比氛围冻人。 玻璃墙边摆的桌椅被职场打扮的社畜坐满了,几道视线因突然弥漫的血腥气往收银台的方向望了两眼,又淡漠地收回去,继续投放在微波炉加热过的便餐上。 从始至终,没有人因为收银台前诡异的突发事件感到惊奇。 生活于此的人都习惯了这样的日常——身边人突然的消失、突然的受伤、以及突然的死亡。 店内挂着的小屏幕上,第一频道的节目准时放送:“各位市民晚上好,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无限都市新闻播报……” 新闻成功吸引并留住了顾客的注意力,比起满身是血的陌生人,他们更愿意看看今天市里发生了什么事。 “手术中,一主刀医生突然被护士拖入副本,导致病患手术失败双腿残疾,据悉护士医生私下关系恶劣……” “起重机操控员出副本后精神失常,包工头未及时发现,建筑工地出现三年来的最大事故……” 再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在这里也是平淡。 支付成功的页面一跳出来,忻渊就拿着东西大步跨出了便利店,深吸一口气。 街上吵闹的人声和晚高峰必有的车喇叭混杂糅合,清楚地告诉他此处已不是几分钟前的恐怖空间。 忻渊的住所位于城市最繁华的地带,和平时上班的地方只离了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忽略掉偶尔投来的目光,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 市中心高档小区的每栋楼都设计了电梯入户,三百平米的大平层忻渊一个人住,黑白主调的装潢风格完美诠释了冷清二字。 刚打开门,在柜子上放下塑料袋,还没来得及换拖鞋,他耳边突然吵闹起来。 【今天的第七个副本完成了!再接再厉。】 副本结束时还语调平平的系统声音骤然变得活泼,在主人的耳边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现在是晚上十八点一刻,离一天结束还有五小时三刻钟,你要再过三到四个副本才算今日达标哦?】 【不过在进下个副本前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你和陈医生约了八点见面,时间绰绰有余。】 忻渊对系统抽疯似的态度转变见怪不怪,自顾自换好拖鞋,先去厨房将买回来的新鲜食材塞进冰箱,再拿衣服洗澡。 他洗澡的时候系统自觉地闪人了,等主人出来的期间贴心地开了客厅的灯和电视机,顺便烧了壶水。 忻渊带着一身水汽从淋浴间出来时,需要用的设备都已经处于运转状态中了。 他简单地给自己热了个便利店的盒饭当晚餐,吃到一半系统问他在这个副本里有没有受伤,看这人竟然略显茫然地抬起头,自认为兼职了管家的系统痛心疾首:【吃你的饭吧,我帮你检查。】 【……行,只擦破了点皮,算我多心了,快认真吃饭。】 吃完饭收拾好垃圾,忻渊看了眼时间,倒了杯温水站到阳台前。 这是一处望不见太阳的地方,一座陷入永夜的城市。 他家位置好,透过玻璃一眼就能将全市最漂亮的夜景收入眼底。 和正常的一线城市一样,这里车水马龙、灯光璀璨,接近黑色的夜空被照得透出深蓝,林立的高楼中间,连续三年评为“标志建筑”的神像造型信息大楼外部屏幕上,一位女明星拍的广告正在循环播放。 “今天大家也要充满希望地活下去哦!” 忻渊移开目光。 再美的景色,看九年也会腻。 见还没切屏,他盯着信息大楼银灰色的外壳,发了会儿呆。 他是在九年前得知自己是个书中角色的。 也是那时候死亡……来到无限都市的。 在原来的世界,随时可能会拖人进入恐怖空间的游戏威胁着每个人的生命安全,忻渊是最早进入游戏的玩家之一,一个远近闻名的精神病。 他靠着足够聪明的头脑和绝对利己的通关风格迅在游戏内速登顶,有人膜拜他,求他庇护,有人骂他性格冷漠孤僻,自私自利…… 无论风评如何,他都是书里绝对的中心人物,显眼得刺目。 当事人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通关的速度比骂声传开得快,忻渊的目标只有坐在第一的位置上、一直赢下去,仅此而已。 再恐怖的游戏终究不会将生门锁死,他赌上毕生的细心、耐心和努力,成为游戏桂冠最有力的竞争者。 可他最终还是落败了。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脑中还充斥着不甘,无法明白为什么经过精密计算的局面会走向失败。 直到他睁开眼,系统的声音出现,告诉他:【你是反派。】 不停进入各类型恐怖空间求生的小说,归入一个叫“无限流”的分类里,他是一本无限流小说里的反派。 而将他逼入绝境的人,是主角。 无论反派再怎么计划周密,机关算尽,胜利都只会属于被命运宠爱的主角。 那种脸上挂着笑、性格温暖、身边总围着一大群朋友,与他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开心一点吧,忻渊,主角可没那么好的运气能遇见我,与其沉浸在悲伤的过去,不如看看这份百分之三百超值的合约?】 【来无限都市生活,没有生老病死,更没有主角作妖,一切靠实力说话,仅需每个月至少两次进入副本获取积分就能保持居住权,不过副本内死亡会直接退出并扣除生命,一个人总共有十个生命值可以挥霍呢,很多吧?】 【当你得到一亿积分的时候,就能摆脱既定失败的命运,去一本新书当主角,啊,还能获得一个愿望……】 终于,广告切换到了动态积分榜,变幻的画面拉回了忻渊的注意力,几行文字和数字映进他的眼瞳中。 【no.1:弋鸟——92433100】 【no.2:希望——67942300】 【no.3:伪神——51437100】 【no.4:路人——39655600】 【no.5:蝴蝶枪——32181100】 一个呼吸间,第一名的积分又刷新了。 【no.1:弋鸟——92439700】 排在最上方的代号“弋鸟”,就是忻渊。 这个副本,他拿了6600分。 两千多万分的巨大分差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大山,压在城市中其他通关者的身上,无人能逾越。 忻渊只短暂地扫了扫那几个八位数字,目光又在红色的“希望”二字上短暂停留,抿了口温水。 黑色的代号说明此人状态为存活,红色代表十条生命值耗尽,如果城市积分榜全部放出来,红色的代号会有不少,但前五只有“希望”一个。 系统凉凉道:【你最近每次看积分榜都要瞄两眼那个“希望”,怎么了?它很好看吗?】 【死人是威胁不到你的地位的。】 他不说话。 这么多年下来,系统习惯了忻渊的爱答不理,自己换了话题:【积分排名已经保持很久不变了,盯不出花的,说实话,我更好奇为什么你今天会约陈医生一起进副本。】 【单打独斗整整九年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和别人合作下副本呢?】 【……】 【是你调察四年前的失忆终于有了进展吗?】 忻渊回头,朝家中某个房间的方向看了眼。 那个房间门口的名牌上写着“忻鸢”。 【……好吧,沉默是金,我能帮你完成很多事,比如打开空调,但失忆调查不在我能提供的服务范围内。】 【我早该清楚你不会开尊口施舍我这个答案的,没事,当我没问过吧,接下来的副本也请好好努力,得胜归来。】 …… …… 七点五十五分,忻渊今天第二次站在信息大楼楼下。 保安认识忻渊,他是里面的老员工了,熟悉大部分职工的面孔,便没让忻渊出示工作卡直接放了人。 乘电梯到达信息大楼二十层,走到最里面,员工专用医务室外挂着的牌子与上班时间相比翻了个面,上面写着“已下班,有事请电话联系”。 忻渊隔着磨砂玻璃门看到了两个人影,一个就是穿着白大褂的陈医生,还有一个不认识,只能瞧见那人身上大片鲜亮的颜色。 由打扮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这句话大多时候是在理的。 听着里头隐约传出的欢声笑语,忻渊低头理了理藏蓝色衬衫的衣领和大了身材至少两个号的连帽外套。 进入无限都市的角色会接受系统的影响,外形特征停留在原小说里的状态。 保持着十九岁外貌的男生常年套着死气沉沉的黑白灰,偶尔添点深蓝色,造型全靠一张惊艳的脸撑着,唯一有点年轻人样子的就是领子上别着的镂空倒三角装饰。 医生平时喜欢和活泼的人打交道?……他胡思乱想,现在进去是不是不合适。 之前没见过陈医生身边的其他人,不清楚他和什么样的人处得来。 看上去,至少不是自己这样不健谈的人。 在副本内杀伐果断从不犹豫的忻渊愣是在门口站了半分钟,里面的人不知怎么先一步察觉了外面的情况,打开门:“医生你约的人来了,我就先走啦,拜拜——” “别忘记过两天来复查!” 穿红衣服的少年敷衍应下,与忻渊擦肩而过。 “你来啦?” 陈医生看到忻渊来了,脱下白大褂挂上粘在墙边的挂钩:“吃过饭了吗?饿着肚子下副本不太好。” 有的人即使在同一栋大楼里工作几年,也可以完全不认识,比如陈舒杭和忻渊。 两人正式相识是在一个月前。 那天忻渊和今晚一样,离开副本的时候出了小“意外”——在无限都市的系统监管下,通关者在哪里进的副本、就在哪里出去,选择开始副本后并不会直接进入另一个世界,就像打游戏一样,系统会挑选与自家主人能力匹配的副本,可能是多人也可能是单人,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快则立刻,慢则几小时,系统从不给准话。 大部分人会选择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开始进入副本,另类的人也不少,譬如忻渊。 他一天要进十次副本,每一点休息时间都得压榨,工作日午间经常吃着饭人就不见了,五分钟后又带着一身伤回来,继续瘫着脸吃饭。 他那天下班,在过马路的时候消失了。 出来的时候信号灯跳红,人刚好掉在了医生车子的副驾驶位上。 陈医生被吓得不轻,但还是好心地把忻渊拽回了家里,发现是信息大楼的同事,给人上好药后免费赠了一顿晚饭。 医生的家小而温馨,和忻渊的家完全相反。 他坐在桌边,看着碗里的白米饭半晌,心底生平第一次对这种看上去好脾气的“正派角色”产生了好奇,于是主动提出交友的请求。 过去他看这类人,只会心生厌恶。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他能确定医生是个典型的老好人。 当时系统一半震惊一半感动,用着老母亲关心儿子的语气哔哔赖赖:【你!竟然会有产生交友想法的一天!我还以为你这辈子要孤独到死了……】 【嗯,不过说起来,你从失忆开始就变得怪怪的了,还提要出去上班呢。】 【为什么会想和看起来善良又温暖的人交朋友呢?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像“主角”一样的人了吗?他们只会害了你啊渊渊!】 这个问题,忻渊也没给系统答案。 理好桌子上今天的看诊记录,陈医生偏头正好看见忻渊小幅度地颔首。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他察觉到了忻渊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于是体贴地多言起来:“吃过就好,我还想抽屉里有几块夹心饼干给你,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对了,你有组队道具吗?我的好像用完了,这个月我已经下过一次副本,就和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把道具用掉了……” 忻渊打开自己的面板,领掉了六点那场游戏的奖励——他选择了绑定卡。 每通关一个副本,系统都会发放小奖励,美其名曰调动市民们的积极性。 奖励品种很丰富,因人而异,有无限都市的专用货币、升职机会、出道机会等等,这么多年来,忻渊赚够了钱,对名、权更是毫无欲望,随手换个奖励对他来说只是小事。 比起奖励什么的,他更想进副本里进一步观察陈医生。 他不太和人接触,很好奇,善良是如何给人带去生机的。 非常、非常强烈地好奇着。 系统切回了冷酷无情的声线。 【绑定道具已使用,两位将同时载入副本。】 【副本加载中……加载成功。】 话音落下,医务室变得空空荡荡。 这次倒是进得挺快。 * …… 一道令人猝不及防的力量勒上了忻渊的脖颈。 似被死死掐住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暂时放弃挣扎,忍着想要咳嗽的冲动,整个人往后仰,背脊与不知是干净是脏的墙壁狠狠相撞。 在短暂的几秒静默后,长期泡在副本里锻炼出的强大心脏恢复镇静,他的手顺着领子往上摸,摸到了限制在身体脆弱点上的东西。 是个项圈,摸起来上面还刻了字符。 忻渊向项圈背部摸去,很快找到了它和墙壁连接的搭扣,他特意去学过如何解开各种锁扣,堪称精通,这个副本里的也不会例外。 随着“咔哒”一声,他获得了行动自由。 跳下梆硬的单人床,忻渊尝试着打开项圈,找不到任何开口,又转身去碰墙上那个和项圈相连的搭扣。 普通人怎么会在卧室里弄出这样一个机关折磨自己? 忻渊意识到,他在副本里扮演的身份大概是被人捉弄了。 系统也在此时给出了提示。 【副本名称:替罪羊】 【通关者身份:羊圈市a号写字楼普通职员】 【通关条件:存活七日】 【这个副本的提示就这么多,那么渊渊,我们七天后再见~】《 》 2、替罪羊 十五平米的小房间里,窗户正对着单人床,透进来些许月光。 忻渊轻捻指尖,抖落蹭到的灰色墙粉。 说是提示只有三条,他觉得其实已经很多了。 通关条件是最重要的那个,上个副本里如果不是没在一开始弄清通关条件,他也用不着费功夫把剩下的人一个个清理掉。 那个推人进熔化炉的没脑子男人……活该。 忻渊知道系统既然说了七天后见,那就绝对不会提早一秒,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在外面有多烦多爱逗他玩,在副本开始时就有多尽职,一面都不会露。 他习以为常地站直身体,开始观察周围,准备适应没见过的新环境。 忻渊的夜视能力优越,很快借着月光找到了房间内唯一一盏台灯,按下触摸式开关后,不大的空间里充满了橙黄色的光,把周围的东西照了个一干二净。 小破房间里东西少,大件家具只有一副木质桌椅和床铺。 桌子上,台灯边摆着的绿漆小闹钟最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不少副本里,时间是谜题中的重要元素,走过无数个难关的忻渊深谙这点,每进一个副本确认时间都是他的第一要务。 小闹钟的分针刚过数字“12”一点点,这个副本看来是整点开始的,也将在整点结束。 他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电子设备除非特殊情况,在副本里的通讯作用往往是报废的,不过依然能使用计算器、闹钟之类的简易功能。 这次的副本显然能划归到特殊案例中,他发现自己万年不变的系统默认锁屏变成了黑羊头,一双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外的人。 羊头一看就和“替罪羊”这个副本名称有关系,系统给的提示里,他的身份是羊圈市职员,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很可能就是所谓的“羊”。 心里有了底,忻渊十分淡定地确认了时间,和闹钟同步,顺便点进去看了眼通讯录。 原本空空如也的列表里多了三个分别备注“老板”、“同事”和“牧羊犬2”的人。 他在“牧羊犬2”的界面多停留了一会儿,又退出去,打开手机相机开启了自拍模式,对准脖子。 镜头中,修长的脖颈上多了个黑色皮质项圈,两侧各有一粒半球形金属,中间印着白色单词,“sheep”。 他伸出食指抚了一下单词,然后关掉手机塞回口袋。 破屋子狭窄简陋得像牢狱,地板和墙都是水泥砌的,半点暖气留不住,就床上那么一条单薄的毯子,光靠它怎么想都抵御不了夜晚的寒冷。 好在忻渊也没打算睡觉。 他先确定了门的情况,锁着,自己打不开,又稍费功夫翻遍了房间里的所有箱柜,找到了两三套洗旧了的西装衬衫和一张工作证。 工作证的左上角印着他的证件照,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除了照片和职务这两项基础信息,底下只有两栏,是品种和工号。 翻到背面有个市长方章,看起来挺正规的。 忻渊正想拿到台灯下仔细研究时,窗外传来一连串刺耳的尖叫。 含着惊恐情绪的声音在夜晚响起,代表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窗边朝外看。 楼下是一个空旷的停车场,以忻渊所在的角度,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能一览无余。 他一眼扫到了尖叫声的来源。 几个人在两边停车位中间的过道上拼命逃跑着,因为忻渊所在的楼层太高,他们看起来像是胡乱跳动的黑点。 而导致他们这么半夜辛苦逃窜的原因,是身后跟着的持刀者。 手机在短时间内又一次发挥了它的作用,忻渊再次打开相机,方便仔细观察下面发生了什么。 将镜头放大到最大倍数,虽然有些模糊,但他仍注意到,逃跑的那几个,头上好像长了什么东西。 他没来得及进一步观察,那几个人被追上了。 看起来应该是有什么东西限制了逃跑者的行动能力,他们突然跪倒在地,持刀者的身材很健壮,拎人拎得轻松,一刀把头颅砍了下来。 模糊化的血腥场面有一种别样的惊悚感,换个人的话现在心率可能已经超过一百八了,可忻渊只是漠然地点击屏幕聚焦,想看清楚点。 他刚对准滚落的头颅,手机里的画面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一片浑浊的白,夹杂了点红。 忻渊按在屏幕上的手指僵硬了一瞬,也只是一瞬而已。 突发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了,镇定像一种本能,无论何时都能迅速扯回理智。 挡住屏幕的东西不知道是死物还是活物,忻渊也就没着急放下手机,而是选择了快速调小倍数。 他看到遮挡物是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 再缩小,他看清了眼球主人的全貌。 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上半张脸堪堪过了窗框,裸露在外的皮肤皱得像泡过几星期的水,光看着就让人有点反胃。 用铁杆拦起的窗户外,不知何时竟然冷不防地站了个人,他出现得悄无声息,恰好忻渊的注意力方才集中在手机上,竟然没及时察觉。 此刻,他正瞪着外凸的眼球,用教导主任怒视班上不良学生的眼神看忻渊。 “你在干什么!” 老人沉不住气,操着沙哑的音色质问眼前的年轻人。 忻渊缓缓放下手臂,动作缓慢,但是并没有发抖。 他感官敏锐,自信不可能有人做到不制造任何动静就近他的身。 除非对方不是人。 在忻渊眼里,副本里的非人生物分几类,提供信息的、路过炮灰的、整天想着杀人的、可以被他反杀的…… 他们固然恐怖,但将恐怖无限扩大的只会是胆小软弱的人类,只要他足够坦然,总能找到生路。 眼前的局面甚至算不上恐怖,不过是个低级的jumpscare。 他笃定怪物不会攻击他。 如果对方会对自己造成生命威胁,应该直接破开那扇锁着的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问他为什么不睡觉,更何况…… 老人脖子上挂着项圈,和自己脖子上的同款,只不过单词换成了“dog”。 不出意外,这老头就是牧羊犬。 老头果然没有多余的举动,他就没想要忻渊真给出什么理由,干脆地直接开骂:“知道你们这些黑羊不是什么好种,不服从纪律不听管教,我也是倒了大霉才会被分来晚上管你们,看热闹看完了吗?赶紧睡!” 他枯瘦的手指握成拳砸在窗户栏杆上,“砰砰”两声听得人骨头疼,老人最后威胁地瞥了忻渊一眼,迈着拖沓的步子离开了。 这一次,忻渊听到了脚步声,带着警告的意味,回荡在外。 听牧羊犬的话,今晚他是没办法离开自由行动了。 距离夜晚结束还有很长时间,即使对浪费时间的行为深恶痛绝,他也不打算在七天时间里的第一天就暴力破开门锁,干点把副本搅得天翻地覆的大事。 毕竟陈医生还在副本里,他没忘记有这么个观察对象的存在。 不知道医生在哪里,要是离得远,他还要抽空去找找。 不过不急,如果陈医生在第一天就意外死掉的话,那说明他是个没价值的…… “寂雪?” 忻渊的思维发散突然被打断了。 刚想着陈医生会不会死,医生的声音就冒出来了。 隔壁房间,一只手探出窗户大幅度地乱挥,陈舒杭见忻渊没有回应,压低音量又喊了一声:“寂雪!” 忻渊头一次被喊这个称呼,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他还记得自己撒了什么谎。 为了防止市民将副本里的仇恨关系带到日常生活,系统采用了一人一代号和部分认知障碍的手段,除非主动曝光身份,不然副本内对他人的记忆等到了外面会变得模糊。 不然今天新闻里主刀医生和护士的闹剧一天起码能有上百起。 在副本内互相称呼代号已经成为了无限都市市民们的基本礼貌,和见面打招呼同样平常。 为了让医生带着他过本,在和陈舒杭试探性相处的一个月里,忻渊给自己包装的人设一直是需要保护的脆弱社畜,他还特地从积分排行榜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代号谎报给医生,让他相信自己很菜,叫医生带带他。 忻渊从角落里揪出来的假身份代号叫“寂雪”,很符合他沉默寡言的形象。 在陈医生第三次出声前,忻渊伸手朝他挥了两下,两个人跟躲着狱卒交流逃狱情报的囚犯似的交流起来。 主要是医生单方面输出。 “我原来准备先躲一晚,结果听到了那个老人骂人的声音,”陈舒杭一脸笃定,“开局撞上npc还能一句话不说,我就想可能是你,结果还真是啊。” 忻渊:“……” 没料到会是因为这种原因被认出来。 牧羊犬走了,但谁都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再回来,两人的谈话很快终止,因为陈医生说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房间,等环境安全了细谈。 他拿到系统给的身份后,在房间里找到了一张排班表,明早七点,他要去羊圈市人民医院上班。 那张排班表上,有和工作证背面一样的市长红章。 * 忻渊一夜未睡,硬生生熬到天亮。 为了保证通关效率,这样的夜他不知道熬过多少个,习惯了,所以不是很困。 他坐在桌子前面对着闹钟,保证外面发生情况后能立刻记下时间点。 早上六点半的时候,他捕捉到门锁打开的动静,紧接着楼下传来剧烈震动,放外面多少要被举报扰民。 忻渊出去查看情况的时候,隔壁几个房间也陆陆续续走出来了几个脖子上套项圈的人,看他们警惕的神色,一猜便知是通关者。 不出意外,所有通关者被关在了同一层楼。 陈医生出来后和忻渊对视了一眼,两人昨晚隔着窗交流闹出的动静不大,但不排除有其他耳力好的人听见的可能,双人组队在无限都市里不是什么稀奇事,方便起见,他们没有隐瞒相识的关系,大大方方地走到一起。 “下楼看看?刚好这层楼没地方洗漱。”陈医生似乎是怕忻渊这个通关困难户害怕,语气故作轻松,“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地方吃早饭,要是饿到的话,出去我请你吃当赔罪?” 忻渊摇摇头,他经常昼夜颠倒,吃不了早饭。 房间里破,房间外更甚,建筑水泥本来的脏色不加遮盖地暴露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栋楼是不是没完成施工就急着推人进来住了。 两人并肩走进楼梯间,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通关者还没来得及跟上来,医生趁机跟他咬耳朵:“你进副本的时候,有没有被固定在墙壁上的锁扣勒住脖子?” 锁扣不是个例? 忻渊颔首,点了点自己的项圈。 陈医生手插在口袋里,摸着属于他的那张工作证:“得找一下原因,我们的通关条件是存活七天,锁住脖子固然不会直接威胁到生命安全,可说不准接下来的日子里会不会遭到更恶劣的对待。” 他说完,将一张纸塞进了忻渊的外套口袋。 后面的人跟上来了,医生没再继续讲话。 忻渊把纸往口袋深处塞了塞。 楼梯间的转折平台贴了标示,昨晚通关者们住的是四楼,一个不太吉利的楼层数字。到达三楼后,两人看到了昨晚出现过的老头,那只牧羊犬。 面对面比较才发现,他的身高居然还没过忻渊和陈舒杭的腰,昨晚恐怕是踮脚了。 一夜过去,老头的火气仍没消,忻渊很确定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凶狠得像要挖出个洞来。 “离迟到还差五分钟,下次可没那么好运了,赶紧去洗漱!”他指了个方向,“洗漱完到楼下去坐班车上班。” “一天的时间安排在作息表上写得明明白白,别一点自控力都没有,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顺着指引,忻渊和陈舒杭找到了洗浴室。 如果副本里的场景可以申请世界纪录,那这一定能认证成功全世界最大的洗浴室。 左右两排水槽和镜子一眼根本望不到底,水龙头之间分开着的距离恰好能让洗漱的人无法闲聊,每个水龙头的转动把手上印着一排黑色的数字,看位数,和忻渊工作证上的工号一样。 谨慎起见,他带了一套翻出来的旧西装,此时西装正挂在臂弯上,胸口处的口袋里藏着工作证。 陈医生除了排班表也找到了工作证,他在前几十个位置就找到了有自己工号的水龙头,上面挂着牙刷杯和,一条干净的毛巾,与脏乱的环境相比显得突兀,但却是这个早起的清晨唯一的慰藉。 忻渊往里面走了很久,他扫那一个个细小如蚂蚁的数字排列,扫得眼睛发疼,都没看到自己。 他在找的过程中注意着周围人的举动。 有人想直接不洗漱去赶班车的,被走过来的牧羊犬堵在门口。 老头看着瘦骨嶙峋,力气实则大得吓人,矮小的身材令他只能抓住那个人的大腿,可这么一抓,那个人便哀嚎着倒在地上,再不能站起来。 五指形状的凹陷内溢出血液,渗过运动裤的布料沿着大腿流下,与潮湿地板上的污渍混在一起。 说不定骨头也碎了。 还有的人和他一样找不到标自己工号的水龙头,随便找了个空位洗,结果水龙头里喷出了猩红黏稠的液体,它谈不上是血,血没那么浓。 牧羊犬冷冷注视着被液体弄脏脸和衣服的人,说没整理好仪表的羊不许去工作,有损市容。 他还没动手,但这个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忻渊听着惊呼和哭泣,寻找速度不减。 他最终成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水龙头,按照这个位置,他能平安出去的难度系数不亚于扔掉安全装备走钢丝。 可他抬头时,镜子里挂着水珠的脸依然平静,于是快速收拾好后小跑着返回门口。 除了个别倒霉蛋和牧羊犬,只有陈舒杭还站在那里等着忻渊出来。 他仿佛看不见牧羊犬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忻渊一出来便抓住人的袖子,往楼下奔去。 下楼的过程中,忻渊跟在医生的后方,望着自己被拽着的袖子,眼帘半垂。 他用了比平时慢许多的速度,能明显感受到医生在带着他跑。 他们一齐跑出一楼大厅时,门外只剩下一辆破破烂烂的中巴士。 两人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去。 忻渊后脚一踏上巴士,车子门便关上了。 待他喘口气抬头,看到了一整车端坐在位子上的人,他们维持着同一个标准的坐姿,两腿并拢,手放在大腿上,脖子维持着笔直,好让眼睛和面前的椅背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包括巴士司机。 忻渊看到,他们的脖子上都套着项圈。 并且,头上都长着羊角。《 》 3、替罪羊 有了洗浴间的经历做例子,陈医生不敢站太久,他眼尖地注意到最后排还有两个位子,拖着忻渊过去坐。 巴士的最后一排五个位子连在一起,中间那个前面没有东西阻挡,紧急停车的时候坐在上面的乘客最容易因惯性摔出去。现在那个位子明晃晃地空着,即使两边人偶似的乘客脸上看不出表情,也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们像是谋划了一场无声的迫害,等着受罪者前往行刑台。 陈舒杭仿佛察觉不到空气中僵硬的氛围,他毫不介意地坐上那个位置,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忻渊坐到他身边,两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心理负担。 位子被坐满的瞬间,司机猛地一脚踩下油门,车身一晃,破铁皮中巴以一股上街撞人的气势冲了出去。 忻渊看到陈舒杭死死拽着来不及抽出的安全带,手背上暴起了青筋,还要转头朝他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在情感上其实不太能理解医生的行为——他这人本身就没什么情感。 无端的善意和恶意在他眼里看起来都显得冲动没理由,不过事情还能用逻辑去理解,医生答应了一个比自己弱的人带他通副本,或许觉得尽心照顾是必须的。 等车辆的行驶步入平稳,陈舒杭摸出了手机,他单手在备忘录上敲出了手机号后,把屏幕亮在忻渊眼前。 忻渊添加了医生的联系方式,改备注,通讯录变成了四个人。 在外面他并没有用自己的手机加过陈舒杭,联系的事一直是系统在帮忙打理,医生对他在人际交往上的困难体贴地表示过理解。 陈舒杭很快发了消息过来,他的代号是“医者”。 医者:「早上真是好险」 寂雪:「。」 医者:「……哈哈」 医者:「好吧!我能懂,凡事都讲究一个慢慢来嘛,没事的!」 陈舒杭的打字速度很快,单手并没有给他敲击手机键盘造成太多困难。 他告诉忻渊,自己的手机壁纸和通讯录也因进入副本产生了变化,现在里面有四个人——“寂雪”“院长”“同事”和“牧羊犬2”。 「对了,你昨晚被牧羊犬盯上,是发生什么了吗」 忻渊想了想,瞒下了他看到的东西。 他还不打算和陈舒杭完全共享信息,他想先单独调查那件事。 寂雪:「无」 「没事就好,我觉得牧羊犬一直在针对我们,可能是因为我们是黑羊。」 陈舒杭也注意到了。 「他早上还提到了作息表,我只在房间里找到了工作证和排班表,你呢?房间里有吗?」 基础信息无关痛痒,忻渊回道:「工作证,西装。」 「果然。」 「房间内勒住脖子,不致死,但足够折磨,如果我们找不到挣脱的办法,今天就出不去房间了,理应有的时间安排表也找不到……」 「你觉得,这像不像欺凌?」 忻渊抬眼。 班车上的其他乘客还僵直地坐在那里,其中有几个人身上披着白大褂。 寂雪:「1」 * 到站的时候,车内广播会提醒乘客下车。 那是个乍一听令人感到亲切的女声,声线婉转,听着学过播音,但不多,搭着“木偶人”略显诡异的下车姿势看,有种微妙的祈求感。 乘客们坐姿标准,走姿与之相反,若有若无地卡顿感看得人心底发毛。 当女声说出“羊圈市人民医院已到站,请在此工作的乘客们下车”,陈舒杭在手机上快速打出一行“我走了,你要加油,我们晚上见”,给了忻渊一个鼓励的眼神后才跟着其他木偶人离开。 医生一走,忻渊紧绷的坐姿便放松下来。 他知道自己是个面瘫,失去了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只能通过各种小细节表演出一个弱者形象。 中巴内和普通公交车一样,贴着起始站到终点站的全部经过点,a号写字楼是倒数第三站,忻渊下车的时候车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a号写字楼已到站,请在此工作的乘客们下车,班车将在晚间七点十五分到站接各位返回,请注意时间,适量工作,保持身体健康,谢谢您的配合。” 这是一个处处恪守时间安排的地方。 写字楼建在十字路口边上,清早这一段地带人流拥挤,他一边在路人的互相推搡下缓慢向大楼靠近,一边观察着氛围。 这是一座徒有热闹空壳,却找不出半点生气的城市。 不像无限都市,每天发生的烂事再多,也能清晰感受到人们生活在这里,为城市的运转带去心跳。 忻渊发现越靠近写字楼门口,穿着挂在自己臂弯上的同款西装的人越多,他趁着过马路的间隙大步挤到人群最前方,终于找到空间伸手脱掉外套,换上西装。 早上牧羊犬提到“仪容仪表”时,他就预感到了西装的作用。 果然,a号写字楼一楼的闸机外站着一排保安,他们拦下每一个想进入公司的员工,检查过着装后才放人。 忻渊的西装很旧,勉强维持着最低程度的整洁,他能感到保安拦住他的手臂放下得比其他人都慢,但到底是符合了过关条件。 刷工作卡进入电梯厅,他看向绿色的通行灯,猜测着没找到白大褂的陈医生会遇到什么。 反正不会是好境况。 他试想过提醒医生与否会带来的不同结果。 这件事无论说不说,短时间内凭空找来一件白大褂都不切实际,如果将丢失的物品和锁扣同归于欺凌,锁扣可以被解开,那工作服的问题没道理是死局。 答案的揭晓要等到今晚看他们是否能活着在宿舍楼相见了。 ……失败,不过一条生命值而已。 如果医生反应过来,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提醒他,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切断这段无用的交际关系,回归孤身一人的生活。 没什么不好的,九年、甚至更早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电梯厅和外边一样,人挤人,忻渊不愿意和长着怪异羊角的“木偶人”再近距离接触,转身钻进了安全通道。 系统和工作证都没给出明确的办公楼层和位置,忻渊只能自己找。 他仔细研究了工号,工号在“羊圈市”的作用看上去和身份证无二,并且也是十八位,开头字母b他猜测代表着黑色的英文black,剩余的十七位应该也各有含义。 末尾的六位数字是504404,目前看来“羊”每天的生活是两点一线,在宿舍和工作岗位上来回跑的,宿舍楼里忻渊的房间是404号,他决定赌一把,去五楼看看。 忻渊的赌,向来抱着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信心。 他跑上五楼,成功在504号办公室里找到了标着自己工号的办公位。 偌大的楼层之上,每一个房间都由四面透明的玻璃墙围起,紧密排列的桌子和挡板组成一个个方阵,被囚在其内的“木偶人”坐在桌前,垂着头,让人联想到卸了发条的玩具。 忻渊的工位不在方阵里,在它的侧边。 那一排位子单独列在窗边,忻渊走过去,看到了张熟面孔。 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他匆匆扫了几眼,粗略记下了全部通关者的外貌特征,这个中年男人是其中之一。 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空位,位子的主人卡着七点的时间线赶来,是个长相白净的男生,手里还提了个公文包。 忻渊确定他在宿舍没看到过这个人,是npc。 这个npc是他在副本里见到的第一个戴着羊项圈,但神色灵动的人。 男生放好公文包,在转椅上坐下,他似乎在忧心着什么,把嘴唇咬血红了才鼓起勇气转头,小声问忻渊:“404,你昨天……没事吧?” 忻渊正在给电脑开机,身体偏都没偏,只有棕黑的眼珠斜了点角度睨他。 “我、我不是不帮你,我自身难保,”他被忻渊周身冻人的气场吓得直缩脖子,又求助似的转向另一个通关者,“公司里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是白羊,反抗不了……” 中年男人迟疑道:“你……” 一道尖锐堪比考场铃的铃声传出,堵住了他即将问出口的话。 所有“木偶人”齐刷刷地坐直,双手放在键盘和鼠标上,开始工作,玻璃房内只余鼠标和键盘按下的“嗒嗒”声。 再有什么迫不及待想说出口的话,男生也不敢了,他眼中含着水汽,伸手去摁开机键。 忻渊没空看npc那半真半假的戏,一进入电脑桌面,他就开始扫荡信息。 桌面壁纸是和手机界面一样的红瞳黑羊,这里的一切都在时时刻刻提醒忻渊注意他的身份——一只黑羊。 软件图标只有一排,最下方是忻渊熟悉的cad,系统c盘里被他排查出来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有个叫“日记”的文档。 除此之外,桌面上还有一个以日期命名的文件夹,放着他今天一天要完成的工作任务。 他先打开了工作文件。 公司要他今天内画二十五个百平房间布局图,数据和要求都给好了。 磨炼了多年,忻渊很少碰到自己不会的东西,但这些大多是他开始接触恐怖游戏后主动学的,工程制图是为他数不多本身就会、而且相当熟练的技能。 他用快捷键拉出一个圆弧,边输数据边瞄了眼隔隔壁的通关者,那个人挪鼠标挪得很轻松,想到医生早上也说他去医院上班,看来副本是不打算在工作这方面为难他们。 他不觉得这是好事,这只能说明重头戏另有其他。 忻渊用三个小时完成了别人一天的工作量,然后堂而皇之地在上班时间关掉cad,打开那个叫“日记”的文档。 他们这一列工位一共有十张桌子,坐了人的却只有三张,比起满满当当的方阵更显冷清。 他右边没人,便曲起左臂撑在桌边,手托着腮,用身体挡住屏幕以防万一,白净男生还在忙着工作,没注意忻渊的小动作。 忻渊浏览着文档,摸鼠标滑轮的动作时快时慢。 这份文档是从十天前写起的,他意外发现,里面竟然暴露了他的真实代号。 {仅以这篇文档,记录我的过去,虽然我在羊圈市只住了一周,但我意识到,如果再不把自己记得的东西记下来,它们将被我永远遗忘。} {我叫弋鸟,即便我罪大恶极,也无法改变这才是我的名字,而非那串冰冷的工号。} …… {我是一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被逮捕后获刑死刑,延期两年执行,可是在枪决完毕后,我竟然没有死,等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单人床上。} {原来,那一枪,是麻/醉/枪。} {属于我的刑罚,才刚刚开始。} …… …… 忻渊将这篇文档从头到尾看了三遍,确保自己倒背如流、能记下每一个细节后,粉碎性删除了它。 电脑右下角显示,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六分。 恰在这时,装在房间角落里的播音喇叭发出了两声噪音,有什么人在另一头调试话筒。 “喂?喂?” 办公室里的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仰望着挂在墙上的黑方块。 “是老板啊,”尽管身边男生的声音很小,忻渊还是听清了,“每次他开全公司广播都有人要被开除,求求了,这个机会能不能落到我头上……” “好好,这个音量大家应该能听清我说话了,呵呵,这次我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六天后的早上,我们将公布新一轮的辞职名单,到时候,全公司要辞退一半的人!” 这个消息一出,那些“木偶人”脸上竟然撕破了固化的表情,纷纷扯出向往的笑容,忻渊身边的人忍不住小小地“耶”了一下,两手握拳,激动得砸膝盖。 到了十二点整,人们纷纷离开办公室,他们要去公司食堂用午餐。 另一个通关者也不例外,他和白净男生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兴许是想套点信息。 只剩忻渊一个人还坐在位子上,他向后仰,靠着椅背闭上眼,心底默默重复文档里的最后一段文字。 {我站在窗边,看见早上被辞退离开的黑羊同事跑过楼下,他们惊叫着,大概是从那种迷蒙的状态里醒过来了。}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还是被杀了,狼一刀砍掉了他们的头。} {最近我的状态越来越差了,白羊排挤我、戏弄我、踩脏我的西装,我一遍遍洗掉上面的鞋印,鼓励自己清醒一点,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那些羊以死为荣,可我是人。} {我不想稀里糊涂地踏进陷阱,直到死亡临头,才发出哀嚎。}《 》 4、替罪羊 忻渊想找一张纸,把已知的东西写下来。 别人记录信息的原因可能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他不是。 记录信息这件事他一直在做,用到的次数鲜少,希望这个副本也用不上。 他在办公桌抽屉的第一格找到了一本便利贴和一支圆珠笔,本打算收手,考量一番,还是打算保持角角落落不放过的好习惯,把剩下几个抽屉也打开看了。 一共三格抽屉,第二格抽屉里摆满了尺、橡皮之类的绘图工具,第三格则只有一堆碎纸。 忻渊一张张拣出来放在桌子上,还好撕得不是特别碎,摆弄几下就拼回来了。 是牧羊犬口中的作息表。 他心中了然作息表为何落得这么个下场,拍了张照片,把碎纸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等写好便签起身离开办公室时顺便丢进了门边的垃圾筐里。 作息表上写着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半是公司规定的休息时间,员工可以在此期间到食堂就餐或是随意休息,除了明确规定不能去的地方,都可以逛。 这条仿佛是刻意列出来给黑羊——通关者们的,循规蹈矩的木头人白羊根本不会生出闲逛的心思。 每层楼的电梯旁边都贴了整栋写字楼的楼层示意图,标红的地方就是不能去的,忻渊过去拍了张照片,乘电梯去食堂所在楼层的时候建了个临时相册,把两张图片丢进去。 身后光洁的镜面让狭小的空间看起来宽阔了一倍,忻渊对着镜子看了看,低头理顺衣摆上的褶皱,抬眼望的却不再是镜子。 在这里能映照出他身影的除了镜子,还有电梯监控。 跨出电梯门前,他收回目光,想起这个点医生那边应该也进入午休段了,发了条消息过去。 寂雪:「?」 一般人很难看懂这个问号代表的意思其实是“你还好吗”,但他相信陈医生可以理解他的标点符号。 食堂占据了二楼的全部空间,电梯门一开便能直接进入。 单看布局,与其说这里是食堂,不如说是什么高级机关会议大厅,最前方高出地面一米的木台上摆着长桌,西装革履的员工们手持餐盘,有序地通过侧边台阶上台凭工作证打餐,再回到台下,入座,标着工号的位置就餐。 冷硬的流程和环境完全没有休息时间该有的放松,只是站在这里就令人倒胃口。 忻渊上去打了一趟饭,发现打饭厨师的脖子上挂着狗项圈。 和办公室里的座位安排一样,黑羊在食堂里也被其余羊孤立着,他和同办公室的两只黑羊依旧坐在一起,附近还有其他黑羊,他们太好分辨了,如死人堆里胸口尚有呼吸起伏的活人一样好分辨。 忻渊走过去的时候,中年男人正在套npc关于辞职的消息。 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在忻渊眼中有点假,骗骗npc倒是够:“竟然要一次性辞掉一半的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611,你知道原因吗?” 611是黑羊npc的工号尾三位。 男人说完,期待地看向611。 “不清楚,多过问有什么用呢?”611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们只需要知道,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能得到救赎,走向解脱就可以了。” 黏糊糊的肉块被嚼碎,粘在他的齿缝间,红白分明。 忻渊放下餐盘,和他们保持了一个礼貌但能听清对话的距离。 “为什么辞职了就能得到救赎啊?”男人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挠头。 辞职在一般人眼中绝对是一个不好的词汇,失去工作代表着失去金钱来源、失去稳定的生活。 陷入地狱还差不多,怎么会是救赎呢? “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生着一副温和皮相的611听到男人的问题,脸上竟然有了怒容,“这不是常识吗?安心工作,等待被辞退接受审判是羊圈市每一只羊应尽的义务。” “我们黑羊带着罪孽来到羊圈市,工作是考验,考验结束,有了经受审判的资格,就该离开岗位了,白羊也差不多……” 提到白羊,611情绪化的神色一点点褪去,身体轻颤了一下,喃喃:“不对,我们和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他们更高贵、更符合养羊人的要求……” 忻渊在旁边听着,时不时拿筷子戳两下盘子里干瘪的青菜叶子和鲜红色、看上去半生不熟的血肉。 没胃口,吃不下去,还好有水果,带走去别的地方吃好了 在副本里一天天的不吃不喝不睡,还不发疯何尝不算他的天赋?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把苹果捞进手里。 向npc套话了解副本背景故事是通关者们常用的手段,忻渊觉得直接问是最容易犯错触碰雷区的询问方式,你不知道哪些npc单纯无害、哪些npc满口谎话,更遑论分辨哪个消息有用、哪个消息想置人于死地。 这个npc看上去性格懦弱又神经兮兮的,话顶多能信一半。 不过……小小地逼他一把,问出来的真实信息会不会能变多? 忻渊想到“弋鸟”文档里提到的来自白羊的欺凌,他拿出手机,点开“同事”的联系方式,给对方发过去一条消息。 依黑羊和白羊之间水火不容的架势,通讯录里唯一一位同事不会是白羊,在同一排工作的黑羊只有身边这两只,他和同为通关者的医生今早才加上联系方式,那排除一下,剩下那个备注“同事”的人,最有可能是611。 504404:「611,你说黑羊带着罪孽来羊圈市,但你真的还记得你的罪孽是什么吗?」 文档里的“弋鸟”忘了,坐在他身边的611不可能完全幸免于难。 比起和正常人,忻渊反而能和副本npc好好说……发消息。 因为知道对方算不上活物,心里少了某种负担,他能像对待一件物品一样对待npc。 一发出去,611的手机震动,他划开锁屏查看消息,坐在中间的男人还在满头大汗地措着词,想要起一个新话题。 “哈哈,是啊,工作,话说你知道今天我们画的室内图是要给谁吗?市里要建新楼?” 611看完消息,脸上血色骤退,猛地抬头看向忻渊,瞳孔微微震颤着。 忻渊转头,试着牵动嘴角,这时候给对面回个笑可能效果更好,只可惜他实在没办法笑出来。 504404:「我记起来了。」 504404:「晚上六点四十五分,三楼玻璃平台见。」 …… 忻渊是最早离开食堂的人,倒饭处,几个戴狗项圈的厨师用深恶痛绝的眼神死死剜他。 他知道浪费粮食不好,但悔改的事姑且放到下个副本再说。 他出食堂后不久,一直和611东扯西扯的男人找了个机会断掉话题,跟着出来了。 他们进同一班电梯上楼,在忻渊按下五楼后,男人紧接着按下了三楼的按钮,并在楼层到达后双手强抓住忻渊的肩膀,生拉硬拽着把人带出去。 表演真正演技的时刻到了。 忻渊只在男人刚伸手时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之后便伪装成肌无力,任由拉扯,他还有工夫瞎想这会儿假扮脆弱菜鸟也挺好,万一男人和陈医生碰上了,他还免了穿帮的风险。 男人将忻渊带去的地方,正是他约611今晚要见面的玻璃平台。 玻璃平台在整栋大楼里算是最突出的一个设计,早上进行上班打开时员工抬头就能看到这处平台,它漂亮、精致,且没用,遵守时间的小羊们不会特意绕来这里,无论上面发生了什么冲突,都不会有人在第一时间发现。 忻渊被男人掼到了栏杆边,这是他进副本后第二次背部受到撞击。 “刚才吃饭,你一直在偷听我和npc说话对吧?怎么样,别人问出来的信息白拿,好用吗?” 男人掰手指掰得咔咔响,表情凶神恶煞。 这个尾号404的通关者大概率不是一个人进副本的。 如果没记错,早上结伴行动的只有他和另一个青年,所有人都看到了青年在洗浴室门口等他,出高价找人进副本当保镖的事在无限都市不少见,两人应该是保护和被保护的关系。 没了保镖,拿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金主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十分不爽别人白嫖信息的行为,脾气上来,直接动手掐住了忻渊的脖子:“你身上有什么线索,或是从房间里搜到什么,拿出来,算是报酬了。” 汗湿的手掌和项圈一起卡着脖颈,很不舒服。 忻渊在心里给男人记上一笔,手拿着手机背在身后,指纹解锁,凭着记忆中软件的位置点开通讯录,盲打出消息,打完,顺便动了些小动作。 “你不拿?还是压根没有?你保镖搜到的东西都不给你看的吗?” 男人皱着眉打量一脸自暴自弃的忻渊,稍慢才发现他背后的小动作,等抢过手机,界面已不在通讯录,而是备忘录。 上面打了行字:我不能说话,身边没东西,找到的信息记在脑子里。 忻渊其实很想嘲讽对方,就中午那两句什么都没问出来的废话,哪来的脸出来做信息交易? 男人重重“啧”了一声,将手机丢还给他:“打出来,我在这里看着你打。” 忻渊接住手机,开始慢吞吞地打字,拖延时间。 第一行用来糊弄人的假信息还没打完,他搬的救兵就脚下生风地赶来了。 “409你干什么!”611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他远远看到缩着身体忻渊和一副霸凌者架势的男人,心脏猛地揪紧。 他插到两人中间把人推开,将忻渊护在身后:“被白羊欺负还不够吗?你一定要欺负同类吗!” 男人显然没猜到npc为什么会过来,更不理解npc的愤怒从何而来,他不擅长言语,在食堂能做到的抛话题已经是极限,眼下根本解释不了自己和忻渊的情况,眼睁睁看着611把忻渊拽到身边,什么都做不了。 “走。” “善良”的npc牵着忻渊往电梯方向走,走到一半还回头瞪了男人一眼,他进电梯后就松开了忻渊的手,神色略显局促。 忻渊替他按下楼层,电梯开始向上运行后,在手机上打好字,拿给他看。 “谢、谢,”屏幕上简单的两个字,611念得略显生硬,他朝忻渊展露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不客气,话说404……你真的记起来了?” 忻渊注意到611西装袖口下的手腕在打颤:“我有一点点印象,不,应该说只剩下一点点了,在来羊圈市前,我好像是个死刑……” “羊圈市的居民们,大家中午好。” “犯”字没来得及说出口,611就被打断了。 他回忆得本就艰难,想到一半还出现了干扰,眼神中泛起大片茫然。 是早上班车里听到过的女声,忻渊抬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可咬字清晰的语句无孔不入,不知何时挤满了空间。 不清楚是否是错觉,他余光瞥见电梯监控上的红色激光闪烁了一下。 “这里是羊圈市广播电台,接下来的节目,是‘观念诵读’。” “工作,正确,懒惰,错误;” “顺从,正确,反抗,错误;” “赎罪,正确,逃避,错误……” 发音简短的二字词被女声念得情感充沛,忻渊看着611眼底的迷茫一点点散去,转而挂上和午餐嚼肉时一样幸福的笑容。 等出电梯,611已然对刚刚和忻渊交流的内容毫无兴趣。 他们一起回到办公室,611的神色完美融入了端坐在工位上的白羊群,仅仅是位置坐得远而已。 * 那个广播持续了剩余的午休时间,重复的字眼令忻渊有些头痛,还好他早上完成了工作,不然可能会影响到作图效率。 其实也影响不了太多。 广播结束,紧接着进入下午的工作,开工前忻渊听到611小声嘟囔:“今天的广播是不是提前了?” 忻渊和男人都没搭理他。 男人踩着午休结束的点回来,脸上既找不出威逼忻渊时的嚣张,也找不到看见611时的慌乱,他安然坐下,打开做到一半的工图。 下午没发生什么大事,忻渊干脆玩会儿游戏。 他手机里有系统帮他下的游戏软件,里面包含一笔画、数独、俄罗斯方块之类的古早游戏,无聊了能打发打发时间。 三点左右,电脑上弹出来一个提交框,他按着ctrl键同时选中二十五个dwg文件上交,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轻松提早下班。 门口的扫描仪会自动进行面部扫描,检测到是已经交工的忻渊,自动开了门。 作息表上,标准的下班时间是六点,七点十五分班车会来接人。 忻渊原本在计划里给自己预留了四十五分钟的行动空余为和611在玻璃天台的见面做准备,没想到还能提前下班,那他可以再悠闲一点。 他先去了一楼保安室,要到了保安的手机号码,设置好定时信息后随意找了间茶水间。 身边没有好用的武器,只能将就一下,茶水间里有玻璃杯,他拿走带去隔音好的卫生间敲碎,挑了最锋利的一片隔断西装里的衬衫下摆,包好一端藏进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走去专供员工等班车的休息室,再次打开游戏。 …… 四点左右,忻渊回到了504办公室门前。 他观察过611和409——那个男人的制图速度,估了个时间来等人。 409一出来,他就举着手机迎上去。 “下班后白羊会来找我们……” 男人歪头,盯着手机上的字看了会儿,他听到了npc中午那句“被白羊欺负”,当时反应不过来,这会儿也该回过味了,他将信将疑地问忻渊:“你敢肯定一会儿我们会遭到白羊的欺凌?” 忻渊从图库里翻出另一张图片,写着“是”。 “通关要求是存活,或许,威胁到我们生命安全的就是欺凌,我们会被欺凌至死?”男人拉着忻渊站到走廊旁边,压低声音,分析起情况来倒还有点认真的样子,“这副本真会小瞧我的抗压能力,你说呢?……不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忻渊找出了早就打好的理由给他看。 “中午说好的交换信息,之后还要相处六天,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希望您不要再找我的麻烦……哈,算你识相。” 男人重重拍了两下忻渊的肩,离开了。 提前得知会有白羊来找他,为了避免意外,他决定去找个白羊找不到的地方躲着,写字楼里哪都不安全,他干脆出了公司。 忻渊站在三楼的玻璃平台上,看着他刷工作证出的闸机,随后转身回休息室。 六点四十五分,611准时赴约。 他为了赴这趟约付出了太多。 一到下班时间,出了504办公室的门,那些木偶一般的白羊通通撕破了僵死的脸皮,露出可怖的神情,他们将满腹怨念灌到了无辜的同事身上。 异类同事。 拳打脚踢只是最基础的发泄方式,他们全力试图损坏黑羊身上每一样有完好之处的物品,像一头饥饿的羊想要咬碎草茎。 还好,只要等白羊的愤怒散尽,一天里最难熬的时间就算过去了。 611安静地等待着,即使记忆模糊,他心底依旧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鼓动,他不能忘记过去,不论过去是多么不堪。 他需要404来给他一个答案。 他等着,等着。 等来了又一群白羊。 611看到前方的电梯里挤出一群愤怒的白羊时,整个人是懵的,他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有新的白羊找上门,人就已经被重重推倒在地,受伤的左脸挨上一拳。 早上为了遮掩伤痕涂上的化妆品已经脱落,他狼狈地缩在地上,脸紧贴着玻璃地板,清晰地看见一楼,几个戴着狗项圈的保安走到平台正下方,抬头张望两眼,又离开了。 牧羊犬对于白羊欺凌黑羊,态度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今天也不会例外。 为了在这里活下去,他要习惯那些漠不关心才行。 拳脚一次次落下,611微张着嘴,眼中黯淡无光。 …… 因为过于疼痛,所以他不清楚,白羊是过了多久才停手的。 他只知道,这次他们停手得很快。 想知道周围情况的念头紧吊着611脆弱的神经,他费力睁开青肿的眼睛,看到了忻渊的脸,以及他手上用衬衫布包着的玻璃碎片。 两人周围,白羊退开了一大段距离,留出一个空白的圈,离得最近的那只白羊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血迹弄脏了胸前的衣襟,他怕得瑟瑟发抖,腿上没力气往后撤。 白羊们根本想不到,在这个有着牧羊犬监管的地方,黑羊会有反抗他们的一天。 保安们来过一次看过情况,不会再来。 忻渊拽起了611,半托半抱着他往电梯那边走。 611步伐凌乱,只顾低头跟着忻渊,他抓住了忻渊的一段袖子,让两人越靠越近,忻渊无视掉他在极度惊恐下做出的举动,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陈医生没给他回消息。 进电梯,忻渊仰头,对着电梯里的监控眨了眨眼睛。《 》 5、替罪羊 忻渊和611上了同一辆班车回宿舍楼。 跑到公司外成功躲过一劫的男人在a号写字楼的后一站上车。 他看到611鼻青脸肿的模样,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向忻渊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 忻渊没抬头,他小游戏难得卡关了,反倒是611目光追着男人盯了许久。 他想明白了多出来的那群白羊是谁的,却不知道里面的细节。 忻渊解决自己要应付的白羊很轻松,他的身手媲美专业级别,一方拿着武器一方空手,即使数量翻一倍,于他而言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他没有义务顺手清理掉因409离开找不到发泄口的白羊。 那些白羊看见了他,却追不上他,只好一路追着来赴约的忻渊到了三楼。 忻渊到了三楼,并没有直接前往玻璃平台,而是找了个视野盲区躲了几分钟。 于是“机缘巧合”之下,白羊抓到了等人的611. 忻渊是个不太在意过程的人,他只看结果,现在的结果就是重要npc“同事”记恨上了男人,转而信任他。 有了信任,要问的话不怕问不出来。 车程中,座位一点点被穿着各类职业服饰的白羊填满,车厢里一直不开灯,坐在里面的乘客只能凭着窗外变幻交织的各色光线看清身边人的脸。 经过人民医院站点,从车门开启到关闭,忻渊没等到陈医生上来。 他想,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 班车停在宿舍园区门口。 早上走的匆忙,忻渊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自己住的地方长什么样,走下车,入目便是杵在不远处的一栋栋棺材型建筑,他淡淡收回视线,心道不如不看,越看越晦气。 跟他404的工号一样晦气。 一下车,白羊纷纷逃命似的奔向宿舍楼,男人往前走的步伐没那么着急,他回头望了站在一起的忻渊和611几次,才揣着满腹疑心跟白羊一起离开。 比其他人的情况,保证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车开走了,园区门口终于只剩下两只没长角的黑羊。 611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了:“404……那些白羊是原来要去找409的吗?” 忻渊举起了手机。 「是」 他没说谎。 “这样啊,”611叹了口气,他脸上的伤多,每讲一个字牵动嘴角都疼得厉害,可他还是字字清晰地和忻渊谈了,“算是我还给他的,行吗?” 忻渊打字。 「还?」 “……你们昨晚被卡扣勒住项圈困在房间里了对吧?” “那个简易机关是我做的,牧羊犬管理的楼只有我会做这种东西,他说,如果我不帮他,就弄死我。” 611掐着自己的手臂,极力保持镇定:“最近市里好像出了什么事,被牧羊犬针对的、被辞退的人越来越多,这回竟然一次要辞退一半的人!” “明明是好事,为什么我心里会觉得不安呢?404,如果你有关于模糊记忆的线索能不能告诉我?明天的工图我可以帮你做……” 忻渊不需要一个效率比自己低的人来帮忙完成工作,他及时打断了对方的话。 「不用你帮我,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611皱眉:“你和409今天都有点怪怪的,好像忘了很多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牧羊犬怎么虐待你们了?” 发生了什么? 当然是进入副本,代替了羊圈市某只黑羊的身份。 「小事。」 忻渊抬手,轻点了两下太阳穴。 「找回记忆的代价是忘掉一些东西,说不定这是新生即将到来的证明呢?」 「所以,你愿意帮我吗?」 611久久地沉默了,他脑海内,中午的广播开始回荡,广播说顺从是正确的,反抗是错误的…… 直到忻渊的手机自动熄屏,他按下侧边的按键亮屏,还没来得及印上指纹,锁屏界面正中的黑羊红眼与611的眼睛四目相对。 “愿意,”他说,“你刚刚救了我,我愿意的。” “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矫情,但你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404?” 忻渊给了他一个带有目的性的拥抱。 他伸手抚了抚611的后脑勺,在白羊长着羊角的位置摸到了两个硬凸起。 * 两人聊完才一同慢悠悠地走回宿舍楼。 611和忻渊住同一栋楼,到了四层,他和忻渊道过再见往上走。 忻渊回了房间,他脱掉西装外套换回自己的,手插进口袋才想起医生早上还给他塞过一张纸。 他坐到桌边打开来查看,发现是陈舒杭的排班表。 对他毫无用处的东西。 看完正面,忻渊随手翻到背面,才看到后面还留了一行字。 “放心!我已经背下来了,虽然不知道对你来说这个有没有用,但身边好像也没别的纸了,我不在你旁边也要加油,晚上就能见面了。——医者留” 忻渊把纸重新叠好,塞回口袋,从西装外套里摸出中午自己写的便签。 他把公司的笔和橡皮顺了回来,这会儿继续用。 便签纸上他画了个简陋的树状思维导图,放在中央并列的两个元素是“黑羊”和“白羊”,自元素延伸出好几个标签,有“欺凌”和“被欺凌”、“无羊角”和“有羊角”…… 和611聊完,他又能添几个点上去。 即便平时生活里得到的待遇不同,白羊和黑羊都只会走向同一个结局。 遭到辞退。 611说遭到辞退的羊将失去在宿舍居住的资格,而文档里写着,早上被辞退的羊晚上就被杀害了。 忻渊挑了一处远离树状图的空白写下等式,npc口中,辞退是赎罪、是救赎,文档中辞退是死亡。 所以,赎罪可以和死亡画上等号,通关条件里写的存活七日,其实指的是不能被推去赎罪。 忻渊笔尖微顿,又在思维导图顶端的副本名称上重重画了个圈。 “替罪羊”。 替罪羊的典故出自圣经旧约,上帝为了考验亚伯拉罕是否真的忠诚,要求他把独生子杀了祭献,亚伯拉罕坚信上帝的正义,真的将儿子绑上祭坛,举刀要杀之时上帝果然派来了使者阻止。 最终,亚伯拉罕找来了树林中的一只羊,代替他的儿子。 有的观念认为,物品可以由一个人交到另一个人手中,那罪孽也是同样的,心理和生理的混淆像一团迷雾,蒙蔽了数不清多少人的眼睛。 忻渊对编造出来的故事不置可否,他关注的重点在于,这个副本里,显然有人要将不属于羊的罪移到羊圈市里可悲的替罪羊身上。 他进行了换位思考。 如果他就是那个人,为此建立了羊圈市,羊是随时准备祭献的牺牲品,而牧羊犬是羊的管理员,那么规划了严苛时间安排的现象就好说明了。 每当外面出现了替罪的需求,牧羊犬就辞退相应数量的羊,只有失去在宿舍居住资格的羊夜晚会游荡在外,被狼杀掉,完成赎罪。 那分成了两个品种的黑羊和白羊又各自象征着什么呢? 忻渊在“白羊”旁边写下了“原住民”“服从管教”“没有自主性。” 他第三个词写得有些犹豫,因为白羊针对黑羊的愤怒来得奇怪,不像一个木偶该做出来的事。 “黑羊”旁边,则写下了“外来者”“无纪律”“可能清醒”。 和611交流的过程中,他得知了一点,白羊本来就在市里,而黑羊是携带罪孽的外来者,在市里两者的数量比例大约在七比三。 昨晚,楼里的牧羊犬骂他们黑羊不是什么好种,不服从纪律也不听管教,如果依照他前面的猜测,牧羊犬对黑白羊双方的态度差距问题就出现在了这里。 管理者当然会喜欢更听话的下属。 按照文档内容,他们这些黑羊是被强行带来羊圈市的,带他们来的人不可能不清楚黑羊都是些性格恶劣品行不端的重大罪犯。 可既然知道外来者是不合格的祭献品,为什么还要带呢? 忻渊转了圈笔,他又回忆了一遍现有的信息,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答案。 “有人在吗?” “咚咚”两声,有人在敲门。 忻渊暂时搁下笔,他先在窗户处往外看,确定了门外站的是早上见过的一个通关者,才过去打开了一条门缝。 “您好,您是医者先生的朋友吧?早上我看你们两个一起下的楼。” 站在外面的是个长相相当甜美的姑娘,她身上穿着护士装,妆容齐全,今天应该也是去了羊圈市人民医院工作。 她稍稍踮脚,朝门里面张望:“我敲了他的门,他好像不在自己房间里,是还没回来吗?” 这个女生知道了陈医生的代号,想来两个人在工作时间有了一定的交情,忻渊不太熟练地思考了一下对陌生人应有的态度,僵硬地点了两下头。 谁料女生根本没看他的反应,突然手忙脚乱了起来:“啊啊啊弹幕怎么一下那么多啊!稍等一下哦,我看一眼弹幕……” 忻渊一下就猜到对方是怎么一回事,不太高兴地打起字。 「直播?」 信息大楼里有一个图书馆,那里收录了无限都市里所有市民曾经待过的小说,忻渊以前抽空去那里泡过,没日没夜地看书。 他知道很多无限流都喜欢加直播元素,闯关角色作为主播会和弹幕互动。 “是啊。”姑娘理了一下脸侧的头发,“对对,他是早上那个医生的朋友,很帅吧?有观众可能早上还没起床,没看到,我们转一下镜头……” 忻渊不喜欢镜头,准备关门。 “别、别!先别急着关门,你是不喜欢直播镜头吗?那我先关一下,真有事。”姑娘急急拉住门,她力气还挺大,忻渊的动作被阻止了,“关掉了,真关了。” 为了向忻渊证明她话的真实性,她还调出了直播界面给忻渊看。 见忻渊面色稍霁,姑娘撇了撇嘴:“有张这么出挑的脸不来做直播真可惜……这个给你。” “如果医者今晚回来了的话,麻烦交给他。” 她塞给了忻渊两瓶药油。 忻渊敲了下屏幕:「?」 “今天你去上班也遇到戴着狗项圈的人检查服装了吧?”女生回想起白天上班的经历,心有余悸,“我们在医院上班的三个人都没在房间里找到衣服,医者他在还没进医院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 “还好,我的技能是‘不等价交换’,把裤子口袋里的纸屑换成制服了。” 忻渊听得有点烦。 他不但讨厌正派人士,还讨厌那些从有系统的小说里出来的角色。 他们大多拥有奇怪的技能,无限都市里存在着一个鄙视关系,有金手指的瞧不起没金手指的,有异能的人在副本里存活率更高,平时也爱横着走,很招人嫌。 网上经常有人讨论霸榜第一多年的“弋鸟”会拥有什么样逆天的异能,忻渊刷到一次不高兴一次。 他眼里,带着金手指的人像考场里的作弊生,自己却无可奈何。 搞到最后,系统直接帮他屏蔽了全部此类消息。 “我们三个以为这茬就算过去了,没想到竟然有个白羊向院长举报我,说我护士服不正规!服了!看不得我裙子比她们好看?”姑娘没察觉忻渊发生了细微变化的表情,自顾自讲着,“医生的白大褂到哪儿都没区别,但护士服这个我是真栽了……结果医者先生他主动出来替我受罚,我真,唉,对不起他。” 忻渊听到关于陈舒杭的部分,半垂眼帘。 真是个没什么自保意识的老好人。 “他被派去停尸间巡查了,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晚上下班后本来在追我和另一个医生的白羊看到他也通通去追他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娘想了想,又拿出两块糖塞给忻渊:“他主动站出来替我挡灾的时候看着还挺自信的,我还以为他能安全回来,反正这事算我欠他,他回来了请你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吧,谢谢了。” 她道完谢,干脆地转身离开,继续直播。 忻渊合上门,拿着女生给的东西坐到床边。 两块糖包裹在彩色的玻璃糖纸里,在物资匮乏的副本里算得上是难得的食物。 幸好他不爱吃甜,经得起诱惑,如果是那个人在外面…… 忻渊眉眼间浮上些许厌恶的情绪,想把关于另外一个人的思绪从脑袋里赶出去。 ……可他们是分不开的。 这么多年,他已经很擅长在心情起伏时和自己和解,忻渊的神色恢复了冷漠,重新回到桌子前,写他的便签纸。 “养羊的人觉得,白羊要不够杀了。” 他写下。 …… …… 作息表上,宿舍楼的门禁是晚上八点半。 八点三十一分,陈舒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敲响了404号房间的门。《 》 6、替罪羊 忻渊开门的瞬间,陈舒杭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他没伸手,看着医生脸和地板进行了无缝隙接触,身上的伤估计要多添额头一处,蹲下身探过鼻息确认了人没死,动手把陈医生拖进来。 撑到他面前才昏迷? 那真是很信任自己。 忻渊把他扔到了自己的单人床上,陈舒杭但凡衣服没遮盖到的地方处处青青紫紫,颧骨处有一块破皮见肉的伤口,腰背上的一大片血迹晕开到了身前,整个人凄惨异常。 不过,这不还没死么。 他用食指,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在视线中陈医生的脖子处虚划了一刀。 如果他们是敌对关系,现在显然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可惜他们是观察与被观察的关系,而且今天忻渊想要看到的事情有了进展。 得把陈舒杭叫醒问问。 忻渊出门,找了牧羊犬问哪儿有饮用水,老头好像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没一小时是心情好的,给他指个路都要翻上几次白眼。 他接了两纸杯,一杯喂给伤患,一杯用来做简单的伤口处理。 陈医生昏着,忻渊没什么道德感束缚地摸了他的白大褂口袋,找到了一卷绷带、一点医用胶布和半个装着猩红液体的小瓶子。 洗掉附着在伤口处的污渍,他用了前两样物品粗糙地包扎了一下,腰后的重伤陈医生出去可能还得找人缝两针。 他没动那个瓶子,它精致得不像是这个副本内的物品,如果是陈医生的重要私物,为了维持两人目前的表面关系他也不好多探究。 好奇心这种东西总是要适可而止才好。 忻渊以前经常需要给自己上药,后来随着在副本里的失误越来越少、系统越来越老妈子,渐渐地很少用这些东西了。 没想到时隔那么久,会是帮别人。 差不多收拾好,他回桌边写便签,等察觉到身后的人隐约有醒来的迹象,才不紧不慢地将便签收进口袋,拿上护士装女生给的药油,坐到床边。 陈舒杭一醒来,看到的就是守在自己身边,将药油倒在手心准备搓热的忻渊。 脑袋里刚恢复清明,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感就逼出了他一身冷汗,但有人为他做了及时止损,等熬过了这阵痛,后续在副本里的行动不会有太大问题。 眼前的情况不难理解,陈舒杭低声向忻渊道了谢,忍着嗓子里的不适,连说带比划地拜托忻渊帮忙拿下藏在身上的手机。 由此可见,大家都喜欢在衣服里多搞几个隐藏口袋以防万一。 长时间奔逃带来的铁锈味直到现在还在陈舒杭口中消退不下,今晚的交流只能在手机上进行。 忻渊倒是没什么好不习惯的,他想象过全世界陪他一起静默的未来,那一定是十分美好的日子。 如果能再次拿到一亿积分,要不就许这个愿望吧? 两个人挤在狭窄的床头,面对面打字,画面竟然意外地和谐。 寂雪:「1」 他提前打好了护士装女生过来送东西的经过,这会儿给医生发过去。 陈舒杭认真看完。 医者:「是的」 医者:「那个姑娘愿意在衣服的事情上出手帮忙,我做这些也是为了报答她,更何况她说的没错,我是有信心的」 挺好,拿命报答人家裤子口袋里的纸屑去了。 寂雪:「?」 医者:「被惩罚也不一定完全是坏事,寂雪,你猜我在停尸房看到了什么?」 * 虽然属于陈舒杭的原著里,对他的描写篇幅极少,但胜在质量高。 短短几百字,读者便能了解到这是个待过内外科、考过心理证书、担得了紧急抢救还干过尸检的神奇医生。 角色有多大能耐,全看作者有多大胆子瞎编。 陈舒杭见多识广,所以当他主动站出来担下去停尸房巡查清点尸体数量的时候,心里其实没多大反应。 他的本职就是救人。 这次进副本带寂雪,他身上留了保命道具,随身携带,自信绝不会失手。 负责管理人民医院的牧羊犬是院长和各科主任,陈舒杭在精神科任职,和地下一层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家主任却对带手下往下跑、按电梯讲要求的流程熟练得不像话。 “405,你从第一间开始查,每个冰柜都打开看看,在板子上分别记好每个房间里黑羊尸体和白羊尸体的数量,”主任是条一看就知道会在上班时间摸鱼的狗,吩咐陈舒杭的语气漫不经心,“这是第一遍,记好了先别着急上楼,查完第二遍再上。” 陈舒杭彼时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第二遍呢?” 精神科主任抬手看看表,笑了一下,笑得很神经。 “和第一遍一样啊。” 到了医院地下一层,陈舒杭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主任重重推了出去。 停尸层二十四小时开着灯,光源稳定,白色灯光充足得够把鬼照个魂飞魄散,陈医生只当是接了个日常活,拉紧橡胶手套,笃笃定定地开查了。 一个房间总共有十八个冷柜和四辆摆着新鲜尸体的铁架车,陈舒杭先开了两个冷柜九宫格,掀开布检查尸体的大致状态和记录信息的标签,再拿推车上的尸体作比较。 他发现,死去的羊,不对,应该是人,死因都是被一刀斩断头颅。 与脖子分离的尸首上无一例外挂着极度扭曲惊恐的表情,且无论是黑羊还是白羊,头顶都长着完整的羊角。 对了,项圈不见了。 兜了一遍,每个停尸间的情况都大致相同,总体上还是死去的白羊多的,陈舒杭记下数据出门往回走,边走边分心思考。 白天上班时间划规得这么严格,这些羊哪儿来的机会死的? 还死那么整齐。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还跟自己开起了玩笑:“狼干的吧,狼吃羊……” 走到最外面的一条走廊,他脚步突然顿住了。 前面有人。 数量还不少,陈舒杭看见了跟在队伍最后的院长,他点头哈腰,向前面的人做着报告:“这段时间完成赎罪的羊全运来我们医院了,您看着带走就行,不要的尸体我们会送去火化掉的。” 说完,他注意到了另一边呆愣着的陈舒杭,凶道:“站在那里不许动,等大人忙完再过来巡查,听见没!” “你给我低头!” 陈舒杭立刻低下了头。 但他不是害怕院长的话,而是感受到了队伍前方传过来的视线。 有人在用一种看猎物的眼神看他。 他看清了,那个人脖子上戴着的项圈,标着单词,狼。 …… 在捧着恶狼的牧羊犬手下讨生活,这样的羊能有什么样的生路可走呢? 陈舒杭一整个中午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他靠着回想自己还要保护一个和别人交流困难的寂雪勉强打起精神,念叨:“没路可走就反抗啊,什么苦难的时代不是靠反抗来打破的。” “光看数量,羊打翻身仗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的确如此,一条牧羊犬要管数不清的羊,一人一脚足够把他们踩成肉酱了。 他的理想很美好,现实却略显骨感。 是真正意义上的骨感。 医院食堂中午提供的午餐乍一看朴素,实则荤素搭配,营养又健康。 陈舒杭去取餐的时候以为这是这个副本唯一善待闯关者的地方,早饭都没吃上,午饭吃好一点怎么了? 他还是小看了副本的恶意。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陈舒杭伸筷子第一口就想去夹排骨,筷子头碰到肉后,直觉却化作绳索,限制住了他的动作。 他拿筷子小心地将骨肉分开,仔细观察那团猩红色的东西。 ……大概经过了很多道工序的加工处理,但他依旧能肯定,是人肉。 或者说,“羊”肉。 恶狼猎食者的眼神再一次在陈舒杭脑海内浮现,耳边,广播适时地响起。 “工作,正确,懒惰,错误;顺从,正确,反抗,错误;赎罪,正确,逃避,错误……” 陈舒杭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迷茫。 食堂的监控器上,红灯在闪烁。 护士主播拿了餐,想坐到他身边,看他出神,疑惑地问:“医……405先生?” …… 医者:「总之,我看到的就是这些,千万不要碰餐盘里的肉!」 「下班后的白羊我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是因为只有我去了停尸间?」 忻渊抬眼,他感觉到医生在有意略过自己是如何击退白羊的情节。 没关系,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医者:「黑羊尸体头上多出来的角也很奇怪,可能死前经历了什么变故。」 医者:「你呢?打听到什么了吗?」 寂雪:「设计公司,画图,建楼」 医者:「羊圈市要造新楼了?好,那我明天多关注一下这方面的消息」 陈医生没能在忻渊的房间里待太久,晚上九点,牧羊犬第一次过来查房,陈舒杭拒绝了忻渊的搀扶,说就隔壁一点点路,他可以自己回房间。 忻渊退而求其次,打字:「医生,抱」 医者:「???」 陈舒杭和忻渊对视,眼里扩散的迷茫比中午还大。 他这位认识了一个月的朋友向来冷冰冰的,可耐不住生了一张太吸人眼球的脸。 尤其是那双丹凤眼,哪怕眸光里不含任何情绪,看过来的时候,也很难让人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陈舒杭叹了口气,无视牧羊犬垮下的脸皮,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了下忻渊,一秒便分开。 忻渊成功抓住了这一秒的机会,摸到了陈医生头上初生的羊角。 * 忻渊今晚没再扒在窗边,惨叫声照样听见了,羊死的位置肯定没昨夜那么近就是了。 昨夜景象产生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他没必要为了观察仔细再和牧羊犬近距离面对面一次。 就算要观察,他可以……等离开了宿舍楼再观察。 他在便签纸背面写了个计划a大致思路,计划有点大胆,很多地方还没得到证明,要再拖一拖。 至于未写出来的计划b,其实他在每个副本里的计划b都是一样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安稳度日,苟到最后。 忻渊是个数据控,以一千次为基础样本计算,根据他本人通关过后得到的积分统计,数据证明通关方法越是极端、越是具有观赏性,他拿到的积分数会越高。 举个例子,上个副本里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拿了6600分,如果是另寻平稳的方法,积分绝对不会高于5000分。 单次的积分理论值上限是10000。 无限都市只有一个人拿到过一次,不是忻渊。 正常情况下,他都是保b争a的,即便这回身边多了个医生也不例外。 他没睡那张医生躺过的单人床,在椅子上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和陈医生一起到洗浴间洗脸刷牙,坐班车去公司。 早点下楼,车上供他们选择的位置多了,医生拉着他选了个两人并排的位置,缩在座位上开始玩手机。 寂雪:「?」 医者:「我今天会小心的,尽量不让自己再受伤」 寂雪:「好」 a号写字楼到站,忻渊看见611站在公司门口等他。 工号409的男人早一班车子到站,他看上去昨晚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打足精神过来要继续搭讪npc,却不料碰了铁板,611甩了个冷脸过去,只顾着单方面和忻渊说话。 男人想起昨天忻渊和611站在一块的场景,回过味来,两人中间必定存着什么猫腻,阴沉下脸独身进了写字楼。 开工前,忻渊盯着门边,他数了进办公室的人数,如果昨天办公室里人是满的,那今天一定少了人。 这就是辞退吗? 忻渊一点点复核着自己的猜测,中午用午餐时,他依旧只拿了一个苹果,倒掉了其它饭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几个厨子在怨毒地拿眼刀扎他之余,好像还往他头顶看了两眼。 今天的工作量增多了,忻渊也只是在中午前堪堪完成,下午提交框一弹出他就交了文件开始打游戏,没想到还没玩上一会儿,竟然有只牧羊犬进了办公室。 他点明了工号,要504404跟他走一趟。 611自然是担心忻渊的,男人在一旁幸灾乐祸。 忻渊没做亏心事不怕狼敲门,跟着走了,牧羊犬带他乘老板的专用电梯上了顶楼,那里在楼层示意图中明确划归了是红色区域,羊禁行。 牧羊犬专用的电梯里没有监控。 来喊人的牧羊犬把忻渊送到就走了,留他一个人站在红丝绒地毯上,沉默地和空气对峙。 写字楼顶层这一整层只有老板一个人用,宽阔且浪费的程度能和忻渊在无限都市的家有得一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廊构成了一处阀限空间,给人的心理施加上不安定感。 洗浴间的难题他都熬过来了,这点不过是小意思。 忻渊顺利找到了老板办公室的门,敲了两下后安静地等待回复。 “进。” 他推开了门。 看到办公室里面的样子,忻渊警惕了起来。 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小太多,小得像个杂物间,一张黑色办公桌横在中间,把地方分割为两块,分割线的里面坐着他的老板。 老板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狗项圈勒在粗红的脖子间,他身上堆积的脂肪撑满了将近一半的办公空间,白衬衫上的扣子岌岌可危,一个人便把忻渊眼前的场景演绎得荒诞又滑稽。 忻渊打量了老板两眼,看向他身后。 他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把猎/枪。 猎/枪可以用来杀狼,也可以用来杀羊。 “是这样的404,”这是个不太有架子的老板,也有可能他的外形实在没办法支撑他端起架子,粗胖的手指甚至捏不起记事簿的纸页,“我看你最近两天的工作完成得都很快,有没有兴趣,多干点活呀?” 最能干活的苦力最先被刁难。 忻渊举起了他的手机。 「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最近市里要建新楼,你也看到了,公司里的大家伙都在忙这事儿,”老板无奈放弃了记事簿,又开始翻手机,“进度太赶了,原来的室内总设计负责他又……唉,不提,404你能不能接个手?最好今天下班前就把原设计师的图读了,再改进一遍。” 忻渊想到了什么:「设计负责要出外勤,去工地亲自核对,我可以吗?」 老板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茬……不行,来不及了,就你,你去,答应吗?” “干完这活,升职还是加薪随你挑。” 说完,朝忻渊头顶瞟了瞟。 「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有一个请求。」 老板急着推进建楼的事,求人办事总是会变得格外好说话:“可以都可以,你说,唉404你看着太瘦了,是不是食堂的饭没好好吃?明后天出外勤我带你吃点好的……” 「我要辞职」 “什么?!”老板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他想站起来,但身体被桌子卡住了。 忻渊给自己的字体加了个粗。 「我要辞职」《 》 7、替罪羊 * 时间这个东西,享乐的时候人们总觉得它不够用,受罪了又要哀嚎为什么那么漫长。 谁还不是从上班开始等下班? 下班又到了要躲避白羊的时间。 忻渊站在玻璃平台上,俯视楼下。 一楼闸机处,611堵在门口不让409如昨日一般离开,两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忻渊还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己的工号。 然后409和611就一起被白羊包围了。 保安在一边冷眼旁观,即便这回他们离冲突发生的地点更近。 忻渊觉得自己是个记仇的人,到这地步,他心里给男人记上的账可以划掉,但没必要。 虽说明后天自己跑过外勤后就要离职了,但和几个通关者未必不会再相见。 希望再见面,这人不要变成更惹人厌烦的样子。 …… 接手了室内设计负责的工作后,忻渊就从504工作室里搬了出去,转到一间单独的办公间,面积比老板的房间还要大点。 回去拿工位上的纸笔时,原本在幸灾乐祸的409当场张大了嘴,乐不出来了。 前设计师其实已经做完了百分之九十的工作,他只需要完善点细节、再去工地看看是否可行,用这点工作量换来老板那的一个条件,是赚的。 这大概是副本送给能力出色者的一份奖赏,谁上班摸鱼谁就不配拿。 读完图,接着做完剩下的内容打包发给老板,忻渊五点从办公室里出来,去三楼找好位置看戏。 一路上碰见的白羊都绕着他走,其中一部分涌去一楼找611和409的麻烦。 今天的他不在白羊们的欺凌范围内,为什么呢? 戏到中途就失去了看点,忻渊去了趟打印室,拿走老板发给自己的项目实地资料。 刚打印出来的纸张上还带着微烫,指尖和字迹接触稍许就会染上油墨味。 他很快想明白了。 发生的变化只有自己成为了新室内设计负责人,当他在牧羊犬那里不是个单纯的麻烦了,而是一件有用的工具,白羊会手下留情。 是察言观色故意讨好,还是牧羊犬的刻意操控呢? 忻渊的直觉让他抬手抚了抚脖子上的项圈。 他想,隐藏在这个副本世界下的运行规则,一定是什么特别恶心人的东西。 …… 鉴于611的情况,没人能陪忻渊坐班车了,他干脆没去站点等车,按照自己隔着车窗记下的路线慢慢走回去。 按昨天陈医生回来的时间点,他肯定没坐上班车,但还是安全回来了,说明不坐班车不是什么死亡条件。 就算会遇到麻烦,陈舒杭能应付的,忻渊也能应付。 他走在街上,身侧商店的玻璃橱窗内侧有阴森愤怒的视线随着他的步子移动。 看,黑羊即使只是迈着普通的步幅前进,在白羊眼里也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但他们没有像公司里的羊那样冲出来,做出暴举。 忻渊在一家食品店前停下,无视老板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犹豫几秒,进店点开备忘录打字。 「挂在墙上的速食包装肉多少钱?」 “有两种,你问哪个?” 老板的眼神充满了怒火,语气却很呆板,让忻渊有种眼前的是台机器的感觉。 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白羊说话,服务行业人员不得不和他人交流的地方确实比他们待写字楼干画图的多一点。 「都问问」 “下面那个一包五块。” “上面的一包五百,只卖黑羊。” 忻渊付钱,各拿了一包,又要了一条咖啡硬糖。 他是正经员工,每天上班有工资拿的,钱不花白不花。 公司只包一顿午饭,还没什么能吃的东西,即便他的食欲很低,也要考虑及时补充碳水。 说起食物,他最喜欢和神佛有关的副本,祭坛上的贡品大部分是干净无毒的,云片糕、酥饼……偶尔还能见到瓜子。 只要所谓的邪神夜上门不是必死条件,他就能靠在供奉桌边上当着神像面嗑上几天瓜子。 他又找了家店,买到了收音机和城市地图。 和公司里贴着的楼层示意图一样,标红的地方羊禁行。 忻渊明天就要出门跟老板去工地,地图上能找到他发过来的地址,离羊们的住宿园区很近,看计划书,也的确是要多开辟一处给羊住的地方。 五天后要杀掉城市里高达一半数量的羊,现在还忙着建新园区,看来之后还有一大批新羊要被送进城市。 他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羊不够了。 忻渊拆开咖啡糖的包装,含了一颗进嘴里,甜味散开的时候蹙紧了眉。 他真心实意地讨厌甜。 地图上除了明天要前往的施工地点,忻渊还有一个地方特别在意。 广播台和电视塔离得极近,被圈画在同一片红色区域里。 奇怪的广播他已经听了整整两天了,电视是半点没见着,他在手机上甚至搜不到什么视频,画面信息被严格地圈死在了羊圈市范围内。 电视倒是有的,班车和刚刚的商店里都有,只是黑着,屏幕蒙着灰,看上去很久没用过了。 一定是故意的。 辞职后晚上不需要回宿舍,白天也不用上班,他可以过去看看。 收音机质量很好,忻渊曲起指节敲了两下,听敲击音大概很耐摔,但打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只有一个台,还是中午的广播在重复,调不了其他台。 忻渊本来也没指望路边买的收音机能给他带来什么意外惊喜,随便找了个垃圾桶看准分类扔掉,继续研究地图。 他一直用余光注意着身边的人和脚下的路,回园区这一路没碰到意外,也没撞上树。 但他还是在大门口遇到了让他不得不停下的事。 陈舒杭没想到他会这个点在门口遇到忻渊。 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脸上的伤相比起昨天不仅没有好转,还更重了,看到忻渊后莫名有些心虚,尴尬地打招呼:“真早啊哈哈……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那么晚,没坐班车?” 脑子一片混乱,话都不会说了。 忻渊第一时间注意的就是陈舒杭伤势的情况, 医生今天早上的承诺没能实现。 他没觉得烦,也没为对方自讨苦吃的好人性格感到不快,只是单纯感到对方的气场和自己相冲,想离他远一点。 其实系统那时候说得挺对的,他不该和正派角色接触。 这样的想法在他看到停在陈医生肩膀上的蝴蝶后,更加强烈了。 「你肩上的是?」 “啊这个,”陈医生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蝴蝶的翅膀边缘,“是我……额,一位朋友送给我护身用的,别小看它这么小一只,有它在,白羊不敢靠近我。” “我原本不想用的,它太珍贵了,可今天的白羊比昨天多。” 他肩上的蝴蝶好像知道两人在讨论自己,缓缓扇起了翅膀。 忻渊对什么东西都涉猎一点,他看蝴蝶纯黑的底色和后翅上的花纹,两排漂亮的红珠,推测这应该是一只带毒的联珠凤蝶。 艳丽的表面令人心惊,不敢触碰。 这就是陈舒杭那么自信,敢替别人受罚去停尸房的信心支柱吗? 蝴蝶嗅到了食物的味道,飞到忻渊身边,纤细的脚抓住了他手中速食肉的塑料包装边缘。 五百块钱那包。 肉团被硬塑料裹着,颜色和蝴蝶翅膀上的花纹是一样的猩红。 大部分蝴蝶具有食蜜性,小部分食腐。 忻渊不记得凤蝶会食腐,但他没感到不合理,因为这只蝴蝶大概率是某个人的异能。 无限都市的规定里有一条,除非是角色设定,不然外物不可以带进副本。 否则他昨天也用不着去茶水间敲杯子拿玻璃碎片当武器,直接从家里带刀就好了。 陈舒杭和忻渊一起吃饭的时候讲过,他是个和忻渊一样的普通人,没有任何金手指,唯一能带进副本里的设定是一把手术刀,他就是靠的那个解开了和项圈相连的锁扣。 所以这只蝴蝶,是陈舒杭口中另外一个朋友的设定。 到这里,忻渊才真的不高兴了。 他承认,自己的好奇心来得莫名其妙,骗陈舒杭进副本的谎言设得粗糙了些,有很多问题也没来得及调查。 陈舒杭的积分排名在五千名以内,如果他拿到这样的成绩是因为交了个“好朋友”…… 忻渊为自己的犯蠢难得后悔了一次。 依附更强的人? 这对别人来说确实是个好出路,主角身边不就总是围了一群请求庇护的人吗? 他想起了在来无限都市前,那个杀死他的人的脸。 他一共死过四次,那个人是第一个杀死他的。 忻渊把蝴蝶攀着的袋子抛给了陈舒杭,转身快步走进宿舍园区。 他原本打算编一个妥善的理由向医生解释明天辞职、后面几天不回宿舍的事,现在他没那个心情了。 “寂雪……” 陈舒杭敏锐地察觉到了忻渊的不快,他不明所以,但不敢上前追问。 忻渊在他面前展现出的气质一直脆弱且无害,可他刚刚竟然从对方身上,嗅到了杀意。 …… 进入副本的第三天早晨,忻渊独自一人完成洗漱,乘班车前往公司。 * 副本外,信息大楼医务室。 红衣少年去而复返。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西装、肩搭外套的女人,她想拦着少年让他别走那么快,但根本拦不住。 “我蝴蝶动了,”少年烦躁地看着手机计时器,“现在才过去多久?医生就用上我的蝴蝶了,万一通关失败怎么办?他只剩四条命了!” “四条很少吗?你出门,比他命少的人一抓一大把。”女人语气冷淡,“陈舒杭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 “我不明白,他不过是和一个低排名的人下一趟副本而已,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血都送出去一瓶。” 少年咬牙切齿:“长官啊长官,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这回犯糊涂了。” “那能是低排名的普通人吗?你不是知道他是被系统指名送进信息大楼工作的人吗!” 女人皱眉:“那是工作上的事……” “陈舒杭那么好骗,在外面就被人耍得团团转,进了副本还得了?”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跟他进副本的人,根本不是寂雪。” “你怎么知道?” “我能怎么知道!当然是因为我认识真正的寂雪啊!寂雪是个女的!!!”《 》 8、替罪羊 * 已初具棺材状雏形的施工大楼内,忻渊单手拎着安全帽,另一只手摸了摸墙壁。 是和宿舍楼墙壁一样的脏灰色。 他脚边堆着一袋袋尚未启用的水泥,旁边不断有工人运送新的上来,老板搓着手过来:“404你看,地板和墙壁的铺设对里面的消防管道没影响吧?” 忻渊摇摇头,老板叹道:“那就好、那就好。” 忻渊手机里一共四个联系人,备注“老板”的人已经能确定是眼前这位提拔了他的上司,早上“老板”的号码发短信过来,叫他赶紧到楼下上车,自己载他去宿舍施工区。 不出意外,排在备注“牧羊犬2”之前未写明的牧羊犬1,就是他的老板。 老板今天出门带了那把挂在办公室里的猎/枪,一直拿在手上。 两人在车上交流过,所有楼的情况一模一样,所以工作量只用确定一栋样板楼,今天内可以完成,忻渊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如果对方一到下班时间就把自己开了,然后开枪…… 中午,老板带他到附近的西餐厅用餐。 这家店里没有牛排、意面之类的常见西餐,主食只有羊排,忻渊点的全部是素食,老板十分热情地给他点了一份羊排:“不用客气,多点两道吧,我买单。” “这种羊排可是特供品,只有黑羊才能享用。” 高档餐厅内的音乐悠扬,白羊服务员挂着僵硬的笑容,为顾客捧上装着同类血肉的餐盘。 忻渊假装没听见老板说的话,举起高脚杯喝了口冰水。 广播响起的时候,口中的低温刺激着神经,让他能轻松保持清醒。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里用不了陈医生这个安在医院的信息收集器,但他带来的有效信息已经够多了。 他说过,停尸间里,死去的黑羊头顶长着羊角。 不少古典祭祀中,人们对祭品的要求都非常严苛,他们千挑万选,只为选出一只足够完美的牲畜。 代表着完美祭品的白羊天生长着羊角,那没有羊角的黑羊便可以用残缺来形容。 残缺品上不了祭坛,不能用来完成赎罪,自然也不会被杀。 所以说,四天后挑选一半人辞退不是随机的,而是看哪些人能在日复一日的广播洗脑、同事欺凌、牧羊犬冷眼下稳定住精神。 这点于忻渊而言不难做到,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考虑如何把关过得漂亮。 才第三天,时间很宽裕。 饭吃到一半,老板见忻渊半点没动,好言相劝:“羊排很贵,你知道这羊肉是从哪里来的吗?” 忻渊抬眼。 老板压低了声音,脸颊上的肥肉抖动:“是从那些整天欺负你们的白羊身上割下来的啊!” “怎么样,还不想尝一口吗?亲口吃掉施暴者的血肉会很解气吧?” 并不,只会反胃。 忻渊意思两下,拿起刀叉在羊排上割了个口子,又举杯示意老板和他碰个杯。 桌对面的人自以为了解了忻渊的情绪,举起杯子,玻璃制的杯边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 医生在停尸间窥探到白羊尸体被运走后,被狼紧盯,被羊折磨。 忻渊想,老板这会儿将如此重要的秘密毫无顾忌地透露给他,让他完全预料到了几小时后夜幕降临,身边将会发生些什么。 最擅长保密的,是死人。 下午的工作依旧乏味无聊,忻渊勉强控制着自己不敷衍了事,和老板一起从一楼检查到顶楼,在作息表规定的标准下班时间点前半小时彻底完工。 老板心情很好,伸手要拍忻渊的肩膀:“做的不错嘛404!我们公司很珍惜像你这样能干的人才,辞职的事,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呗,薪酬什么的好商量。” 忻渊懒得演戏,直直躲开那只要碰到肩上衣料的肥胖手掌,拿出手机打字。 「辞职要办什么手续吗?」 老板想不到员工会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脸上尴尬得做不出表情:“不用、哈哈,当然不用,我在手机上给你办就行。” 忻渊看着老板摸出手机,他的手机锁屏是一张狗脸。 一顿操作后,忻渊收到了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通知他已被解雇,工作卡报废,工号废除,宿舍楼和办公楼都不准再进入。 一头不会再为羊圈市生产价值的羊,得到这样的对待想想也挺正常。 点开短信详情能看到号码后跟着一个括号,里面标注着陌生号码的真实来源,电视台。 “就这样吧,”上下级关系结束,老板和气的脸面再难装下去,变脸变得极快,他冲忻渊摆了两下手,眼神像是在看一样不值一提的垃圾,“你别坐我的车了,自己想办法回去。” 忻渊眨了下眼,从口袋里拿出工作证丢在地上,脱掉了穿在宽松外套里的破西装,一身轻松地离开。 在他走后,老板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死刑犯,早晚要被拖走砍头,在谁面前装高贵呢?” 他又给另外一个号码发了大段消息,才满意地收回手揣进口袋,捏着车钥匙下楼。 车、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 他在羊圈市享受到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靠管理这些羊所获的报酬,老板心道他可真是好运,天下哪还能找到像这样高收入福利好还轻松的工作。 就算哪天压力大了,不还有黑羊能给他出出气么? 看谁不爽就辞退,头上的角没长好也没关系,一只而已,在上报的文件里动些手脚、改掉数字就不会有人发现。 老板以为他今天辞退的羊和过往辞掉的所有羊一样容易应付。 等一夜过去,叫“弋鸟”的人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力消失,像从没来过一样。 所以当他和园区的牧羊犬保安打过招呼,叫他们不要放和自己一同来的另一个年轻人离开后,信步迈进停车场,状态毫无防备。 忻渊在等人来的期间玩了一盘简易版消消乐。 他压根没打算走。 半蹲在车和墙的空隙间,他用柔软的指腹触屏,安静得与空气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他息了屏,捡起刚路过花坛时顺手挑走、暂时放在脚边的石头,握紧。 根据声音辨识位置,老板在走过车子后门的时候,他猫着腰起身,无声地靠近目标。 然后在老板将空着的手探向车门把手时,举起石头,对准后脑勺—— 皮开肉绽的碎音和哀呼同步响起,忻渊在一击完成后干脆利落地丢掉石头,一把抓住老板的手腕,逼他松开猎/枪。 在洗浴间第一次看到见过牧羊犬出手时,忻渊在脑内对这些狗的实力评价给了一个较高的定位,但他现在看着物理惨叫的老板,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 他拿到枪后,反手用坚硬的枪管给胖子后脑勺又补了一下。 老板合着眼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呼吸微弱,好像还没死。 忻渊在犹豫是否要补一枪,开枪的话牧羊犬一定会死,但枪声可能会引来保安,不开枪的话,只能捡起石头手动补刀了。 那样会把他已经被老板的血弄脏的衣服变得更加不堪入目。 权衡了片刻,忻渊单手持着双管枪,下保险,开枪。 昨天的事让他很不开心,眼前上赶着送过来一个靶子,出出气吧。 短促的“嘭嘭”两声在阴暗的地下车库回项圈荡开。 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现在手里拿着猎/枪,不管是牧羊犬还是狼,谁听见枪声过来,杀回去就行。 他对自己的枪法还挺自信的。 没了顾忌,忻渊放开了手脚,用枪破坏了牧羊犬脖子上的项圈,取下,塞进口袋,然后用老板的指纹解锁了他的手机。 他看到了老板在他走后才发出的那条短信。 发送对象的备注是“狼”。 短信内容:今日辞退的羊项圈定位已发送,请务必先来解决新宿舍园区的黑羊。 忻渊本来是打算开着老板的车走的。 但读完消息,他拿走了老板的车钥匙,打开车门,搜刮走放在上面的全部子弹,确保物尽其用后返回了已然空无一人的施工楼。 近距离观察狼处刑羊的机会来了。 最近的距离,是身入其中。 …… 晚上十点,园区的保安关掉监控室的灯,下班回家。 他在给大门输入关上电子锁的密码时,对面马路走过来了一个身材高大、肌肉轮廓怪异扭曲的人。 那人手里还拖着一把巨大的宽刃砍刀。 路灯的照明下,保安轻易看清了刀背一路和柏油马路接触,磨出了几个口子,而刀刃的部分附着着一层深红褐的脏迹,不知道下面葬送了多少性命。 他认识这是谁,侧身把人放进去后重新输密码,将来者和一园黑暗通通锁进深夜。 戴着项圈的“狼”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样板楼走去。 忻渊站在楼上,和几天前一样,用手机相机的放大功能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单看体型,他完全没有胜算。 一楼的门窗已经被提前反锁好,他当然没想依靠这么一层薄薄的阻碍拦下狼,他需要和一个与自己相比处于绝对优势的对手拉开距离,然后引诱对方前往适合使用猎/枪的地方。 他脱掉有些碍事的外套,放在四楼一处连通房间的水泥地板上,带着枪下了楼。 刚到二楼,忻渊便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果然,“狼”一刀破开了正门,走了进来。 忻渊加快步伐,躲到一楼的楼梯侧间后小心探头看向“狼”。 他只扫了一眼,喉咙里便像哽了什么东西,那个刽子手长得实在太过扭曲,他没办法把它当成人来看,只能在心底用“狼”称呼着。 头部堆积的皮肤和肉块令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经历了一场医疗美容事故,看不见眼睛到底在哪里,隐藏在层层布片下的畸形身躯不协调地撑起肌肉,看得人心惊肉跳。 大部分人会根据眼前人的美丑定下第一印象,忻渊以为自己不会随波逐流地以貌取人,直到今晚见到了“狼”。 ……副本npc不能算人,他决定原谅自己。 他短暂地露头,朝“狼”转了下手中的猎/枪。 可判定为一瞬的短暂时间里,“狼”在第一个毫秒内转过了头,它用与怪状体态不符的洞察力和爆发力直直奔向忻渊所在的方向,带起一阵连远处猎物都能感受到的风。 忻渊踩在台阶上的脚稳稳没动,朝着“狼”的脚腕部位开了第一枪。 中了。 看到“狼”速度受阻,他才甩了甩因后坐力发麻的手腕,往上方逃去。 不用回头,光听脚步声,忻渊也知道追杀者从疼痛快速缓了过来, 回到二楼中间,忻渊在平台上停住脚步,他开了第二枪。 这次没打中,他射偏了,子弹在“狼”的脚边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弹坑。 距离在急速缩短,忻渊重重咬牙,捂住脖子继续往上跑。 他知道为什么第一天晚上,楼下逃命的羊为什么突然跪倒在地任人宰割了。 就在他开枪的时候,项圈里伸出了针管,给他来了一剂药。 大概是镇静剂和肌松剂。 包含在全身麻醉药里的必需品。 唯独缺少了一样镇痛剂,对羊来说可真有够残忍的。 忻渊尝试着收拢手指,他手上残存的力量不足以维持接下来几枪的精准度,换上冷兵器也不是不行,但如果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头“狼”,枪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可以做到,不代表没人能做到。 他永远为自己留有后手。 快到四楼,忻渊背手摸到了腰后别在工装裤装饰性腰带上的玻璃碎片,他等候着一个和追杀者无限接近的时刻,在机会来临之时,俯下身。 砍刀的倒影在他瞳孔中放大,他用低身位躲过这一个回到,将玻璃碎片扎进自己第一枪打出的伤口处,然后顺着“狼”吃痛蹬脚试图踹开他的力气,滚下楼。 头部和台阶接触的瞬间,忻渊主动放松了紧绷的意识,在心中默念。 拜托了。 于是,在那个人睁眼的第一刻,他在脑海中温和的回应。 好哦。 …… 忻鸢接管身体的时候,发觉有药剂在发挥作用。 镇静剂和肌松剂? 影响不大,他和忻渊曾经长期注射过这两样东西,身体有一定抗药性了。 左手还维持着人格切换前的用力程度,他知道这一定是忻渊的提醒,于是毫不犹豫抬枪,枪口对准眼前怪物的颈椎处,扣下扳机。 他的枪法比忻渊高明太多,可以在任何困境下搏出生机。 颈椎这个位置不是一般的要命。 连接着脑干的神经一旦受到不可逆损伤,死亡便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即使是怪物,也逃不过心跳停止、呼吸消失。 忻鸢摔到了三楼和四楼中间的过度平台上。 他的傲慢让他不屑于去看怪物是否真的丧失了行动能力,拍拍灰尘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踏上台阶,走过“狼”身边时甚至懒得多施舍一个眼神。 他在四楼捡回了外套,披在身上,熟门熟路地从口袋里摸出便签纸。 四楼在忻渊的设计图里只有两个大房间,中间由一扇可以打开的玻璃墙分割,忻鸢靠坐在透明墙的里侧,细细读着忻渊给他留下的信息,越看眼睛越亮,神色中的喜悦满溢出来。 人格之间的记忆互不共享,他们一直是用这种方法在副本里以防万一的。 忻渊写得很详细,逻辑图都画了,忻鸢没什么不好懂的。 他还从口袋里找到了几颗咖啡糖,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甜味简直要渗到心里去。 他开心地想,渊渊对他真好,一直记着他喜欢吃甜的。 地面传来了微颤,忻鸢收回真心的笑容,他转身,看到怪物正艰难地爬向自己,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死到临头还不忘处刑,真敬业啊。 想到便签纸上记录的信息,忻鸢眸光闪烁,嘴角扬起一个伪善的弧度,向面容丑陋的“狼”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隔着玻璃,他的手掌与染血的狼爪相贴,嗓音因长时间未发声,异常沙哑,但依然动听。 “呀。” “你也是连环杀人犯呢。”《 》 9、替罪羊 * 未完工园区的保安工作大部分时间只需要待在监控室,但他今天多了一项任务。 狼昨晚来过了,它会带走羊的尸体,却不会清理血迹。 他提着水桶和拖把靠近样板楼,远远看过去,发现刚安上去的玻璃门竟然碎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他还没来得及踏上那片玻璃碎屑仔细查看门框的情况,有道黑影就从阴影中闪了出来。 忻鸢扭断了保安的脖子,摸走钥匙串,把尸体放倒跑路,一套动作做完流畅得不过五秒钟。 转开的衣摆仿若一朵黑花鸢尾。 他到监控室调出了样板房和停车库的全部监控,虽然不清楚忻渊在停车库做了什么,但他身上带着的车钥匙和狗项圈能说明所有问题。 忻鸢在整个园区的监控格子里一眼找到了记录着忻渊和老板冲突的影像,欣赏完后将包括自己恶行在内的视频一键删除。 他还挺享受这种善后的感觉的。 去找车,把枪扔进副驾驶,他在施工工人过来前成功逃逸。 开着造型显眼的豪车上路,忻鸢好心情地打开了车载音乐,翻了翻歌单,发现老板真是个没品位的人,只好重新搜了下曲库,建个新歌单。 比起自己的主人格,忻鸢是个更懂得生活、而非一味强调生存的人。 无论是曾经的现实、后来的无限都市、还是此刻的副本里。 他没有立刻按照忻渊在便签纸上安排的计划执行,打开导航地图拐弯去了商场,买了两套换洗衣服。 搭了浅色衣领的白衬衣和针织衫,配上一副平光眼镜,风格温暖而舒适。 白羊永远刻板僵硬的好处在他买衣服时体现了出来,无论忻鸢衣服上溅开的血花有多瘆人,他们都不会问出和交易无关的话,也不会害怕逃跑。 偏航的第二站,他去了老板的别墅。 门口的锁无法用钥匙打开,忻鸢拿出狗项圈,电子屏上立刻跳出“扫描成功,欢迎回家”。 这个上午,他要给自己放个假。 他找了间带浴室的客房洗澡换掉衣服,吹头发时蒙着雾气的镜子映出手臂上多处肿胀发红的挫伤,是摔下楼梯时造成的。 都受伤了,下午去个医院,很合理吧? 忻渊在便签上浅浅地提了一句,这次进副本不是独身一人,还有个在医院工作的搭子,没说更多了。 心中生出些不快的情绪,他认为忻渊不需要和任何人接触,遇见麻烦的话,把自己叫出来收拾烂摊子就好了。 他永远愿意为忻渊服务,只是对方老爱骂他是个圣父病,不肯让他动手,几年出不来一次。 忻鸢抱着三台手机,窝在床上放任自己陷入被子,把它们并在一排同时翻看,他在临走前用狼和老板的尸体解掉了密码设置,翻得畅通无阻,像什么重度网瘾少年。 羊圈市里三种角色的通讯工具都在他手上了。 别的通关者还在努力上班的时候,他好像玩了个副本破解版。 狼的手机是最快被翻完的那个,点进去看,简直是儿童模式,能用的软件就两个,他在每天晚上接收羊的位置,赶往地点杀掉,拖走尸体,如此往复循环。 再看狗。 狗的手机里百分之七十五的内存被垃圾信息占据,哪里好玩儿、美食鉴赏、黄色小电影样样俱全,忻鸢挑了一阵,才从花里胡哨的信息弹窗里找到一个有用的。 提示说云盘里的文件过多了,需要清理。 忻鸢点进去看,发现里面存着所有在老板手下待过的黑羊的资料。 一应俱全,已死的、还活着的,关于他们的过往和现在,全部都有。 “弋鸟”自然也在其中。 打开文件,第一页上是简单的基础信息,生日、籍贯、出生地,后面跟着教育经历和工作经历,家境殷实、名校毕业,是个绝对的人生赢家,只可惜脑子不太正常,某次同学聚餐时一时起意,临时策划了一场餐厅谋杀案,害死了高中同学。 在得到了第一次杀戮欲的满足后,他又策划了第二起、第三起……最后警方还是靠着第一起最为粗糙的谋杀案的漏洞,顺藤摸瓜,才找足了证据将“弋鸟”逮捕。 倒数几页贴着“弋鸟”获刑时的新闻报道和网络评论,民众一片欢呼。 忻鸢看得点了好几下头,这个“弋鸟”罪有应得,没什么好说的。 他划到底,拿着忻渊的手机拍下最后一行字。 书写时间为死刑执行的前一周,“经过审核,该名罪犯符合加刑标准,可送入羊圈市进行驯化,成为替罪羊”。 字上印着一个深深的市长红章。 …… 中午的广播未能按时响起,改为一则紧急播报。 “……如有市民遇到无工号黑羊,请立刻拨打以下电话汇报其位置,号码为……” 在播报放送的一小时前,忻鸢刚在老板家翻出了一套做工精致的器械盒,成功撬开项圈上设计得严丝合缝的开关口,取下后和狼项圈、狗项圈一起丢进放满了水的浴缸里泡着。 狼和狗的尸体被发现,羊圈市的高层一定会注意到他们两个的项圈消失,猜到是被他带走的。 定位失效,他暂时是个自由身。 该去医院转转了。 * 羊圈市人民医院护士站。 今天中午没听到广播,坐在前台的女生比前两日精神好了不少,鼓起劲工作。 “您好,我要挂精神科的号,应该去哪个窗口?” “在网上预约过了吗?没预约的话先去旁边的自助机器上刷工作证办一下……欸?” 女生抬头,对上了一双藏在镜片后含着模糊笑意的眼睛。 “怎么了?” 忻鸢拉下一点口罩,露出口鼻。 看这个前台护士的反应,可能是见过忻渊,不知道对方是普通黑羊还是通关者,先露个脸试探一下吧。 “真的是你!404,”女生小声惊呼,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关掉了直播镜头,“你昨晚是不是没回宿舍啊,医者先生快要担心死了,我看他黑眼圈重得吓人,估计是担心了你一整晚吧。” 忻鸢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渊渊和那个陈医生在别人眼里关系很不错:“是吗,真的很抱歉。” “我碰上了点小麻烦。” “你不会就是中午播报里说的那只黑羊吧!” 这下女生是真绷不住了,她赶紧看看周围,还好这时候大厅里没什么来咨询的病人,激动之下扯住了忻鸢的袖子:“没了工号的羊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宿舍也回不去,大裁员不还有个两三天么?你到底干了什么!” 忻鸢盯了她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一会儿。 “小姐,我想我和你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你可以关心我死活的地步。” 他恢复清润的嗓音配着刻意压住的语调,明明是温柔到能让人脸红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拒人千里的冷漠。 把女生一下激清醒了,松开手。 她为了掩饰尴尬,胡乱抓过单子和圆珠笔填写:“不好意思啊……工号没了的话拿着这张单子去十一楼找医者先生吧,他在五号诊室。” “谢谢。” 忻鸢重新拉上口罩挡住脸,接过单子去找直达电梯了。 女生看着他的背影,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打开直播和弹幕聊天压惊:“和刚刚那个小哥说话真是太有压力了,不过是有很多角色会被设计得很有气场。” “呜呜,反正我不是,我好脆弱啊。” “什么?你在我关镜头之前截图了?发我看看,好模糊哦……啊你说得对,他怎么突然愿意说话了,还换了个穿衣风格?好怪,但挺好看的。” “他说的蛮对的啊,人家的事情少管,什么?你说我脑子不灵光了其中有猫腻都看不出来?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啊我脑子最好使了!” “啊?你叫我摸摸自己头顶?” …… 忻鸢没去十一楼。 他去了地下一层。 有停尸房在的楼层空调开得很足,面料柔软轻薄的针织衫阻止不了冷气侵入,忻鸢捏了捏发凉的指尖,想着早知道买件更厚的衣服就好了。 他要在醒来的期间里好好照顾他们共用的这具身体。 忻鸢得知了被杀害的羊尸体会送来医院停尸间,然后才被人运走,渊渊碰到的那个医生提到过,这个过程是在每天进行,所以每天都会派医生过来查房统计数量。 根据老板发出去的信息,狼昨晚被叫去新宿舍园区先杀忻渊,结果被忻渊反杀了,那么昨天该处刑的羊应该没有死才对。 可他仍然看到了几个满满当当存好了尸体的停尸间。 他不是很意外。 狼晚上会拖走尸体送来医院,白天还要来医院取尸体用卡车运走,那不是平添麻烦吗? 这说明处刑和运输不是同一批狼负责的。 昨天有别的狼接手了死去的狼的工作。 一座城市的秩序如果可以被一枚跳动的棋子破坏,那也太荒谬了。 忻鸢检查了一遍,确定那个姓陈的告诉渊渊的没有掺假,回到第一间离电梯口最近的停尸房贴着门,打开游戏,开始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等待。 他需要等狼过来,然后跟上去,看看他要把白羊的尸体运去哪里,做些什么。 老板的别墅自带停车库,他挑了辆低调顺眼的黑色轿车过来,枪丢在副驾驶座上。 完成掉第五把华容道的时候,忻鸢听到了脚步声。 他关掉手机,准备找个地方躲一下,结果门外的步速突然加速,有人一脚踹开了门—— 陈舒杭冲进来,看到忻鸢后一把抓住他:“你发什么神经!” 忻鸢:“?” 陈舒杭气得恨不能给他来一拳,又没真敢,咬牙切齿道:“夜不归宿还把自己搞辞退了!你生我气故意去作死可以,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连我也捞不回你怎么办!因为闷头生气白送出去一条生命值,值得吗!” 忻鸢被他一长串话砸得头晕眼花,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我不是骂你菜,可是知道自己弱拜托我带一下,就待在我旁边别让人太担心啊!”陈舒杭扯住他的领子,眼眶有点泛红,“我担心一晚上了,真的,中午那个播报一出来我怕得魂差点没了……你哪生气能不能讲明白一点啊?我改,我改还不行吗,命重要啊!” 忻鸢:“???” 什、什么情况,渊渊他没说啊。 “幸好那姑娘联系我了,我看你没到十一楼找我,就猜到你肯定是来停尸房了,你和你说过停尸房危险你还偏要过来气我,真能啊你!” 输出了半天,陈舒杭的情绪终于发泄出去了点,他还记着重要的事,赶忙把忻鸢往冰柜的方向推:“你真有够会挑时间的,昨晚好像市里出了大事,狼来领尸体的时间推迟到下午,马上过来了,还好我赶上了,快跟我进冰柜躲躲。” 他打开柜门,忻鸢方才只开了个别柜子,还真没发现这个是空的。 “你……” 心里太着急,陈舒杭没注意到忻鸢突然说话了,猛地把人往柜子里一推:“愣着干什么啊!快点!” 然后自己跟着爬进去。 忻鸢:“……” 平时只放一具尸体的冷柜赛两个成年男性有些拥挤,陈舒杭见身边的人脸色别扭,缓和下语气安抚:“忍一下,放心,这个柜子清理过,我昨天被主任罚过来洗的。” 忻鸢几年没出来,一下子耳边塞了那么多话,有点无助。 没事的,他最会说话了,以前渊渊应付不来的人际交往都是让他来办的,刚刚自己遭受到了语言压制他一定会全部还回去。 反正这是段忻渊一定会抛弃的社交关系。 过了约莫一分钟左右,停尸房的门被再一次打开。 两人屏息,听着铁架车的轮子开始滚动、身边的柜子被一个个打开,牧羊犬和狼制造出的声响穿过冰柜门包围了阴暗中的两只黑羊,陈舒杭的身体在轻颤,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冻的。 忻鸢的手稳稳撑在身边的柜壁上,估算着外面几个人要离开的时间。 等他们收完这间房间的尸体,忻鸢听见门合上的动静,他推开冰柜,先陈舒杭一步爬出来,蹲到门边等候。 陈舒杭的动作被低温影响得有些僵缓,他看着忻鸢行动利落的背影,有些恍惚。 ……忻渊真的很弱吗? 电梯空间小,取完尸体后,外面的人还要分好几批将它们全部运上去。 在正事上,忻鸢表现得极为耐心,快十五分钟后,电梯门合上的声音不知道第几次传来,外面彻底陷入安静,他伸手要开门,陈舒杭拉住了他。 “你确定外面的人走干净了吗?” “我确定。” 忻鸢少有的严肃。 他点了点自己的耳垂:“我的听力很好。” 陈舒杭这才意识到忻渊好像一夜之间破除了某种魔障,开口说话了,他不知道忻渊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精神科医生的职业身份让他想问清原因,可他眼里的病患已经兔子般窜出了门。 他急了:“你要去干什么!” 忻鸢这次没回答他。 他等到下一班电梯返回,直接走了上去,陈舒杭一咬牙,跟了上去。 医院没有写字楼那样的闸机,大门口来看病的人进进出出,可以随意离开,两个人一齐跑出去,忻鸢看到一辆自己来时还不在的大卡车正在发动,锁定目标,跑到自己的车边开门上车。 陈医生简直要眼前一黑,但还是坚强地冲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 他没空关心横在车座上挡着他的东西是什么,抱到怀里拉上车门:“你!到底要干什么!” 忻鸢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个拖油瓶,时间不允许他浪费功夫赶人,只好转动钥匙:“追卡车啊。” “你追卡车干嘛!” “……这都要我和你解释吗。” 他一脚踩下油门。 陈舒杭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但这不妨碍他还维持着基本的正常人逻辑:“追追追你开心就好……等一下!你开太快了!注意交通安全!” 不快还叫追? “陈、医、生,你知道吗?”忻鸢笑容灿烂,三个字被他念得婉转,报复心理完美隐藏了起来,“如果用183472984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前进,我们眼中的红灯会蓝移成绿色,就完全可以忽视交通安全了!” “所以,跟我一起来试试吧?” 陈舒杭抱着猎/枪,目瞪口呆。 物理给他懂完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使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啊!!!《 》 10、替罪羊 忻渊没什么不会的东西。 按理说人格之间的记忆不共享、能力也不共享,但忻鸢偏偏强求了,他把主人格所会的才能一样样抓在手里,是个堪称完美的替身。 陈舒杭第二次看着窗外限速牌子以极快的速度被车甩在身后时,弱弱发言:“能不能降速……” 忻鸢无视他对自己车技的质疑,提速,转方向盘,甩尾拐弯。 他现在代表的是渊渊,他就不降。 副驾驶座上的人额角重重磕在车窗玻璃上,撞得懵圈,眼前冒星星,噤了声。 他明明系安全带了。 忻鸢越开,周围越不对劲。 除了卡在视线尽头的追踪目标,他身边再无车辆,宽阔的马路空空荡荡,只有信号灯还在遵循着时间变化。 天空铺着寻不见终点的灰。 陈舒杭心中发麻,他不害怕会飘到身后的鬼魂,也不怕离奇出现的尸体,可他怕这样逐渐陷入诡异还抓不住源头的世界。 好像这条路永远开不到头。 他探头瞄了眼导航屏幕,看到正在逐渐靠近的地点后,张大了嘴巴。 已经进入包着电视台和广播台的红圈里了。 前方的卡车在漫长的车程中化作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忻鸢没有停下,他给导航设了目的地,直接按着去广播台的路线走。 到了一堵高墙前,导航系统自带的机械女声念着“目的地已到达”。 如果醒着的人还是忻渊,他会听出车导航的声音和洗脑广播是同一个。 没地方停车,他打着方向盘转进草地,在车灯被树干撞碎前稳稳停下。 陈舒杭为颠簸的车程结束几乎感动到要落泪,他去拉车把手要下车,却被忻鸢拦住。 “会开车的吧?陈医生。”青年眉眼弯弯,礼貌而疏离,他手臂横在陈舒杭的脖子前,抓着座椅边,“现在您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开着这辆车回去。” “二是?” 陈舒杭尽力摆出了不落下风的淡然姿态。 谜语人忻鸢偏不把话讲明,钓着陈舒杭猜。 他想说的第二条路其实是自寻死路,算了,死在这个副本让对方知道点教训也好。 “随你。”忻鸢收回手,顺带拎走了医生怀里的枪,自顾自下了车。 手机上实时更新的天气预报连续四天报晴,现在户外却刮着大风,他顶着风走了大半个圈,绕到高墙所围地界的正门前。 导航指引的方向把他带入了侧边的死胡同,面前的车辆专行道才是进广播台的正确路径,如果换个没耐心找门的人恐怕就要被上导航的当了。 忻鸢看到铁门大开着没关,猜测估计是因为卡车进去过了。 刚刚的路上太空旷了,卡车司机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后视镜,就能发现有一辆黑色轿车在跟踪他,那这又算什么呢?狼故意留的门,觉得不过是一只小羊而已,掀不起风浪,放进来也无所谓? 他就喜欢和他站在对立面的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忻鸢正打算走进去,有人在后面喊他。 “等我一下啊——” 陈舒杭跑过来,联珠凤蝶警戒地爬上了他的肩,翅膀在风中抖着。 任他再怎么加大音量,走在前面的人都没给予理睬。 忻鸢回头看到了那只蝴蝶,脚步顿了一瞬,随即摸出一颗咖啡糖含进嘴里,仰头看被墙体围起、建在一左一右的两栋建筑物。 椭圆底座给上方倾斜弯曲的圆锥提供了稳定性,左边的黑色墙壁上缀满了爬山虎枯藤和不知名的细花,右边的白墙则干净崭新,几个高层的小窗口透出灯光。 这两栋应该分别就是广播台和电视台了。 他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红圈处于羊圈市的边缘,如果将红圈看作羊头顶偏前的位置,那这两栋楼就是羊角。 只有被蒙蔽的人才会长出羊角。 两栋楼的外形一模一样,区别在于一栋新,一栋肉眼可见处于废弃的状态,陈舒杭不依不饶地跟上来,随着忻鸢的视线仰视:“你要去哪边啊?” 忻鸢不多犹豫地选择了右边的新楼。 果然,他在新楼的门前看到了写着“广播台”的金属牌子,那左边的废楼就是电视台。 忻渊留下的便签说了,羊圈市每天都在使用的只有广播,所有电视都处于关闭状态,这一点很奇怪。 存在便说明曾经使用过,他要忻鸢查清这件事,是电视和广播互相干扰只能留一,还是发生了取代关系。 洗脑是驯化替罪羊中重要的一环,是需要替罪羊的城外人在洗羊圈里人的脑子,查广播台,说不定能找到关于城外的信息。 忻鸢抬手按在门上,猎/枪抓在身侧,将注意力凝成一点集中在门缝上准备面对突发事件,缓缓推开了门。 陈舒杭不自觉地躲在他的身后,蝴蝶飞在两人身边,红珠花纹隐隐泛着血光,看似脆弱的生命体竟然在风中不受干扰了,身边像拢了层透明屏障似的。 出乎意料的是,门被推开后,里面什么都没有。 温暖的空调风漏出来,驱走了门外人身上的寒冷,明亮的迎宾大堂空空如也,保持着有人常来的整洁样子,却看不到半点活人近期来过的痕迹。 垃圾桶是空的,杂志柜里的每一本册子都呈九十度竖直,地毯边上还挂着价格吊牌,咖啡机旁边的杯子还包着塑料膜…… 一切家具的存在只是为了摆在那里,明明应该是为了增加人气添置,却让这里莫名多了几分阴冷。 陈舒杭从忻鸢背后走出来,他一眼看出了这个大厅有问题,掐了一把自己的脸保持镇定:“我说寂雪……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问题看起来很大,调查起来肯定费时间,要不明天再来?” 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分,再不回去,他怕打不上下班的考勤。 说不定不止考勤,连宿舍门禁都赶不上。 在陈舒杭的脑子里,上下班已经成为了极重要的事,好像每天必须按照这个流程走日子才算完整。 忻鸢还是不理他,扫了一圈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准备走楼梯上二楼。 “喂,理理我……” “轰——” 外面突然打雷了。 灯光闪烁了一下,把陈舒杭吓得够呛:“一会儿不会跳闸吧?那更不能继续往上走了,寂雪,我们现在回去……” “如果等会儿下大雨,道路湿滑开车很危险,”忻鸢受不了了,把陈舒杭说过的东西还回去,“你要以身试险就自己去,别拖着我。”说完朝上跨了一大步。 感情在您眼中广播台里未知的危险比不上雨天路滑? 陈舒杭心里无奈,但他实在生不起气来自己甩脸跑路,默默地保持了一段距离跟在忻鸢后方。 正常的广播台里,应该配备有录播室、导播室,节目内容定制人、也就是编辑的工作空间,羊圈市的广播说来说去就那么一句话,没编辑也很正常,但录播室和导播室忻鸢逛到四楼一个都没看到。 和一楼的干净不同,上面的楼层东西越来越少,接近还没搞过装潢的空楼,空间也随着进入弯曲圆锥的顶部逐渐变窄。 陈舒杭感觉自己可能是在冰柜待的,或是吹冷风受了凉,头脑昏昏沉沉,一个转头撞墙碰上一鼻子灰,声音闷闷的:“我们不是来追卡车上的狼的吗?狼根本没来这里吧?” 当然没来,他一定是去了旁边的电视台。 开门时忻鸢一脚踩上了地毯,那个地毯很干净,他和陈舒杭进来都留下了鞋印,但上面没有狼的。 他想着这样也好,没有狼在他查起广播台来可以放开手脚。 可走到了六楼,饶是他也产生了不安感。 忻鸢看到了上方楼层照下来的光。 七层,看外面的建筑高度,是这栋楼的顶层了。 真是的,他一定是睡太久了,怎么碰到这点东西会感觉不安,缺乏锻炼了吧。 “你要到上面去吗?” 陈舒杭问。 比起刚刚他问的几个问题,这个显得突兀又别必要。 “轰——” 这一次雷声和闪电同时降临,忻鸢借着外面一瞬过亮的光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维持着一副担忧神色,和几十分钟前的表现没什么不同。 忻鸢回答他了:“是的。” 他不再磨蹭,跑上七楼。 七楼作为圆锥的尖端,整个平面只够一个空间,没有门。 忻鸢登上去,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屏,它是亮着的,只是界面纯黑,中间有一条平直的白线,下面压着一个类似主机的东西,侧边各安了一个扩音喇叭。 几乎与忻鸢的鞋底踏上七楼地板同步,那条线骤然一个起伏,显示出了长短竖线组成的音频。 扩音器开始工作。 “这里是羊圈市广播电台,接下来的节目,是补播本日中午的‘观念诵读’。” 充满了祈求感的女声在忻鸢耳边无限扩大,他握着猎/枪的手收紧,挂在嘴角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工作,正确,懒惰,错误;顺从,正确,反抗,错误;赎罪,正确,逃避,错误……” “工作,正确,懒惰,错误。” 不止有女声在念这些词。 一直行动慢吞的陈舒杭冲了上来。 他从后面一把掐住了忻鸢的脖子,把人用力推到了那台主机上,力气意外的大,忻鸢一时反应不及,艰难回头,看到了陈舒杭刚刚还有亮光的眼睛里一片灰蒙。 原本黑发间只露出一个小尖端的羊角长长了一大截,分外显眼。 他麻木地动着嘴唇,语调和女声一点点接近。 “顺从,正确,反抗,错误。” 忻鸢的表情如坠冰湖,在某个时刻,和他主人格惯常爱摆的冷脸彻底相同。 陈舒杭手上的力气开始时大时小,他似乎在和什么东西做抗争,而这个时候,忻鸢的手已经摸出了工装裤口袋里的小螺丝刀,反握。 一点红光正落在忻鸢准备反击的手上。 即便没办法大幅度抬头,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上楼的时候他看到了,以角落里那个摄像头最开始的角度,红光可照不到他的手上。《 》 11、替罪羊 忻鸢松开枪,手肘往后一捅,以他和陈舒杭的个人素质差距,陈舒杭根本躲不开的。 可戴着项圈的陈医生轻飘飘地放弃了对手下人的牵制,早有预料似地侧身避开。 是监控照到了忻鸢伺机而动的手。 陈舒杭被控制了。 忻鸢目标明确,趁着陈医生闪到一边的时机撑起身体,手腕发力,游刃有余地反掷出螺丝刀,十字螺丝刀飞过一条直线轨迹,尖锐端击穿了五毫米厚的玻璃。 他射击练得好,投掷也异常精准。 玻璃爆开,碎片撒落,和螺丝刀一同坠在下方的台阶上。 陈舒杭在监控损坏后呆愣了一秒,旋即摸出白大褂兜里的手术刀,在五指间惯性动作地挽了个刀花,重新攻过来,刀尖对着忻鸢的后心。 不愧是专业医生,会挑位置。 忻鸢翻身,面对面擒住医生拿刀的手腕,一个手刀就要劈在颈侧大动脉,陈舒杭朝后倾,硬拖着忻鸢摔下了楼梯。 两人互相牵制着手上的动作,身位交替着一上一下,翻滚的过程中,小瓶子从医生口袋里掉了出来。 瓶子掉出的微响几乎被扭打的动静完全盖过。 可陈舒杭就是在小玻璃瓶漏出口袋的第一刻清醒了过来,拼了命地要挣脱忻鸢的桎梏:“血……” 忻鸢揪准机会一次得手,劈昏了医生。 大动脉的位置靠外力可以让普通人短暂昏厥几分钟。 摔到六楼,他以半跪的姿势稳稳落地,随即拎麻袋似的拎住陈舒杭脖子上的项圈,丢完东西空出来的右手此时已多拿了一把小巧工具,绕到颈后给陈舒杭解那差点害死人的项圈。 老板家里的项圈拆卸工具被他带出来了几个,砸监控的小螺丝刀是其中之一。 拆开后,忻鸢从陈医生的脖子里拔出一根针。 他现在脖子上也有个没长好的针眼,是杀狼的晚上被注射镇静剂和肌松剂留下的。 做完这一切,忻鸢弯腰捡起了小瓶子。 楼上的蝴蝶旁观完整场黑羊间的内斗,慢悠悠地飞下来。 它是被派来保护陈舒杭的,毒性极强,普通的白羊根本不敢靠近,却没对忻鸢动手。 不是不敢,而是没必要。 动物对人身上释放出的善意、恶意或是杀意,总能尽数察觉。 凤蝶停在了忻鸢左手中指的关节处,像一枚戒指,随着他手上开瓶子的动作晃动。 “我认得你,”忻鸢没看蝴蝶,但是对着它说话,“不对,我认得的不是你,是你的主人,他当时带的也是一只红蝶,和你长得很像。” 他把液体倒在手上,起初瓶口倾斜小,异常浓稠的红色血珠只是一滴滴粘在他的指腹上,渐渐的,它们聚在一起,一道细细的血流顺着忻鸢手指的弧度,汇入掌心。 “真是的,我说胡话了,蝴蝶的寿命最长也只有十一个月,人的血液一年内更新三次,当年的蝴蝶早死了。” 他看着那些血液一点点凝结、产生变化,最终,他的掌心生出了一只全新的蝴蝶。 湖水般的蓝色蛱蝶。 瓶子里的既是血液,也是蛹汁。 忻鸢将那只成型的蝴蝶挥落,它不生气,乖巧地落在陈舒杭身边守着。 他上楼捡枪,背对着蝴蝶挥了下手:“你守着医生吧,反正这是你主人的命令,他要是醒了想办法劝他回市中心去,这里不安全,红色的我带走了,让它陪着我当作精神损失费。” “你主人知道了不会介意的。” 他卖了个另一方大概率不会得知的面子,压根没和陈舒杭认真动手。 “……不对,他肯定不记得我了,出副本会模糊化记忆的。” 广播一直在放,忻鸢用枪砸坏了音频显示器,停了,又试着破坏主机,主机的外壳似乎是用特殊材质做的,很坚硬,他毁不掉,意思意思踹一脚。 “这里没东西好找了,广播台只是一个看起来重要的空壳而已,”忻鸢喃喃自语,“该去电视台了。” * 外面真的下雨了。 忻鸢一路跑过去,躲进另一边的电视台时还是湿掉了大半衣衫,他想还好这里不是什么末日背景的副本,不然一场硫酸雨已经要了他的命。 关上电视台腐朽了大半的门,把风雨隔绝在外,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了一圈。 和广播台完全相反,地上到处是垃圾和枯枝烂叶,椅子倒了一地,弹簧和塞在里面的棉花全露了出来,一层大厅的混乱到让人无法在脑中还原它的大致原貌。 忻鸢甚至懒得去按身后的电灯开关,头顶那破灯能亮就有鬼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忻渊写在便签上笃定了藏着重要秘密。 极有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不过正因混乱,他费眼睛地找了半天才发现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狼果然进了电视台,忻鸢绕开那些躺在地上的破烂,在和广播台相同的位置找到了楼梯。 不同于广播台只有向上的楼梯,这里除了上行,还可以往下走。 带着泥土渣的脚印落在下行楼梯上,忻鸢摸不准狼那边到底有多少人,他怕冲突起大了翻车,决定先去上面瞧两眼。 走到二楼,一片乌漆嘛黑,手机自带手电筒的光照范围小,没什么作用,忻鸢摸索到楼梯间门框边上有一个按钮,出于对自己反应能力和逃跑速度的自信,搓着手要勇于尝试,戳一下。 真当他按下去,背过身就要逃跑,二楼并没有出现什么会置人于死地的怪物。 只是他身后的房间,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将空间内的景象照了个干净。 里面是个模拟街道,地方比起真街道不算大,两边只开着几家店。 天花板上镶嵌着一个黑色电子屏,上面写着“测试已开始”。 “有点意思。” 忻鸢放松了肩膀,走进去。 他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家食品店,把挂在墙上的、放在柜子里的商品尽数打量了一遍,随口问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是店老板的人:“请问挂在墙上的速食包装肉要多少钱?” “有两种,你问哪个?” 白羊僵缓地抬头,它脖子上的项圈仿佛带着巨大的阻力,使得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万分困难。 忻鸢醒来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开车,只在人民医院里见过几只白羊,但他也能感觉到眼前的白羊反应太迟钝了,医院里的羊还能和人搭边,这只根本搭不上。 搭的是什么老旧机械的边吧? 他小心试探道:“都问问。” “上面那个一包五块,下面的一包五百,只卖黑羊。” 忻鸢各拿了一包,寻思口袋里的咖啡糖快被霍霍光了,又要了一条咖啡糖。 没想到商品拿到手,一看保质日期都过期了几年,他手快钱已经扫码付出去了,大亏特亏。 但天花板上的屏幕紧跟着支付成功界面的弹出换了字,“第一阶段测试已成功,请前往下一处测试地点”。 忻鸢恍然大悟,又进了几家店做上两笔买过期商品付真钱的赔本买卖,等所有的店都被逛完,屏幕显示“测试完成,检测结果成功”。 然后“刷”一下,灯全灭了。 突然视野陷入黑暗的忻鸢:“……” 他随地丢弃过了期的垃圾,再次打开手电筒,靠着看起来一碰便碎的光源朝上走。 刚刚的测试他按方向来看是从楼层的一边走到了另一边,没想到楼对面也有楼梯,室内设计搞得很合理。 他在三楼同样摸索到了按钮,按下后,展现在他眼前是一间宽敞无比的办公室。 办公室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方阵,所有员工的位子都排列在这个方阵里,忻鸢挑了没白羊坐的工位打开电脑,屏幕便显示正在测试中了。 他从回收站里恢复了一个文档,点开,里面存着几行简洁好懂的文字。 居中加粗的标题是“羊圈市模拟运行测试”。 下方小了几个字号的正文写着“实验对象:羊;地点:电视台;测试员:牧羊犬”。 “需要模拟运行的阶段,就是说还没正式实行咯?”忻鸢唇畔扬起一抹难以琢磨的笑,“这个时候根本没分白羊和黑羊,黑羊是外来者,白羊是原住民……” “替罪羊,还真是不够了啊。” 他坐了不过五分钟,屏幕便自动跳出“检测结果成功”。 忻鸢上了四楼。 接下来的两层,模拟的都是羊圈市内的基础地点,忻鸢轻松过关,登上了属于电视台的七楼。 他看到了负责收录、传送、交换、分配节目信号,同步基准信号的电视总控系统。 巨大的电视屏幕压在他面前,占据了七楼尖角下部的八成空间,忻鸢单薄的身形在它面前显得无力。 即使开枪,也只是在上面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洞而已。 忻鸢找到了右下方的开关键,还好,按键的大小是和人类身高匹配的。 屏幕亮起,他泡在了一片未载入频道的克莱因蓝里。 该执行忻渊的计划了。 忻鸢打开通讯录,拨号前深吸了一口气,酝酿情绪,待按下拨号键,他脸上已然布满和沉稳气质不符的惊恐。 那边接得很快:“喂?” “611、611,你听我说,”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刚结束一场生死攸关的逃亡,虽然脚根本没动,“我被狼盯上了,现在它们暂时不在我身边,但,我好害怕。” “我听到中午的广播了,是你,真的是你!”611的语速被忻鸢伪装出的情绪带动,“怎么回事?你人在哪里,不对,这个点过门禁了,我没办法出去救你。” 原来外面已经这么晚了,他没注意时间。 “没事的,你、你别害怕,听我说。” 忻鸢的喉间溢出哭腔,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轻笑了一声,像是被逼到了崩溃边缘。 因为演得太入戏,他眼尾泛起了浅红。 611听到他的声音,心脏痛得仿佛即将被一只手捏破。 背负着惨淡命运的npc整日被广播和食堂里的腐肉洗刷大脑,根本来不及探究好同事404身上的变化。 只知道那个备注了“救命恩人”电话号码的使用者说什么,他就要去做什么。 “我全想起来了,真的哦,全部,我发现了羊圈市的秘密,拍到了老板手机里的资料611,里面有你来羊圈市前的生平。” 忻鸢捕捉到了611的抽气声。 忻渊说611,也是通讯录里备注着“同事”的人,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于是他放心大胆地用了。 “秘密泄露了……他们都想来杀掉我,可我找到了一条路,这恐怕是我唯一的生路了。” “作为资料的交换,帮我个忙吧。” “你说,你说,”狭小的宿舍里,好骗的611捂着脸缓缓蹲下,靠在单人床边上,他的眼泪糊满了整张面孔,沾遍了脸上的每一处瘀青,“哪怕不为了资料,只是为了报恩,我也会帮你。” 404辞职,他没拦住409离开公司,今天积蓄了太多压力,现在耳边是忻鸢碎玉般温润又脆弱的嗓音,他靠哭泣彻底发泄了出来。 忻鸢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受到了楼下传来的震动。 震感太大了,不可能是醒过来就准备找死的医生,是狼吧。 他布满水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漫不经心,握紧枪,稳了稳声线。 “拍一份视频,发给我,尽快。” 大屏幕终于完成了加载,上千个小格子按顺序跳出来,映在忻鸢脸上的光影快速变换着。 “什么视频?” 那是羊圈市所有的监控画面。 “半夜十二点,狼杀害羊的视频,拜托了。”《 》 12、替罪羊 挂掉电话,忻鸢的视线投回监控屏幕上。 右下角最后一个格子不及他半个手掌大,但他看清了,画面中心站着的人是自己。 再往前,六楼、五楼……从电视台到广播站,从市郊到市中心,从工作地点到宿舍,没有哪个地方能逃开镜头的监视。 只要花的时间足够,他就能在上面将这座城市里每一只羊找全。 不对,还有一个地方。 震感愈发强烈,忻鸢看着监控里三匹狼正齐齐向七楼赶来,嫌麻烦地蹙紧了眉,他走到栏杆边,抬起的枪口却没打算对准下方匆匆跑来杀他的狼。 而是台阶扶手侧的边缘。 他闭上一只眼睛,在狼过了大半楼梯、即将要登上七楼时,开了一枪。 狼忌惮猎/枪,本能地朝墙边靠。 正是这么一靠,让他眼睁睁看着忻鸢翻过栏杆,跳了下去,伸出布满凸起血管的五指竟然连人家被风鼓起的衣角都摸不到。 和广播台一样,只有六楼到七楼仅建了一层旋转楼梯,自上往下看是一个空心半圆,忻鸢从中间一跃而下,落在六楼地板上。 蝴蝶跟不上他的速度,惊得振翅飞起。 他落地,转身躲进了测验室。 六楼的测验室模拟的是十字路口的交通环境。 明明忻鸢没有按门口的按钮,充作日光的照明灯却亮了起来,信号灯仿佛故意在和他作对,亮起红灯。 他不是第一次无视交通法则了,直接闯了过去。 站在路口的白羊看见他的举动,瞬间激动起来,彼此推挤着朝十字路口中心涌,伸出枯瘦的手臂想要拉住忻鸢。 可真当他们快要摸到忻鸢的手臂时,又胆怯地停住了动作。 蝴蝶越过汹涌的人潮回到他身边,生物本能警告着白羊,身披亮红警戒色的蝴蝶含有剧毒,不能靠近。 忻鸢跑出测验室,在门口站定,没有瞄准,回头给了一枪。 他的身后,调头追回来的狼正赤手撕裂了一只挡路白羊的躯体,杀开一条血路。 子弹正中狼项圈上方的皮肤。 射穿脖子留下的血洞涓涓流着血,打头阵的狼继续往前追了一段距离,才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扑通”倒下。 死到临头时,健壮的身体成了拖慢脚步累赘,忻鸢浅浅为追杀他失败的可怜虫唏嘘了一下,跑进楼梯间,轻盈地跳下三阶台阶。 他遛怪的功夫炉火纯青,总给狼留下一个一闪即逝的背影。 追逐战一路持续到一楼,这回狼没看见忻鸢。 但他们看见了飘在前往地下一层楼梯上的猩红蝴蝶。 地下一层封锁着羊圈市最深的秘密,也是除了监控镜头才被打爆的广播台七楼外,刚刚唯一一处在大屏幕上没显示出画面的地点。 每头狼都深深清楚着这一点,他们嘶吼着,抢入楼梯间,想要拦住那只能从狼爪指缝间轻易溜走的蝴蝶。 着急到连柜子被推开的声音都没听见。 忻鸢带着一身灰尘从藏身的破木柜后走出来。 他终于找到了利于自己的好位置。 “减少低头次数,记得保护脊椎。” 他低低念着这句话的声音透露出愉悦,复刻在施工楼里杀狼的手势,扣下扳机。 解决掉第二头狼,仅剩的那只瞥到斜后方的同伴缓缓跪下,就是再蠢,也该意识到被耍了。 怪物的速度到底还是快,反身上来的身影模糊得令人无法用肉眼捕捉。 好在经年累月折磨出的本能让忻鸢、不,让两人共享的身体会依照直觉预判。 距离缩近的几秒里,忻鸢不需要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朝着正前方盲打了一枪。 然后将枪管捅进了他打出来的伤口。 干净的脸侧溅上了血点子,忻鸢想,如果能在这种地方被杀,他可能会自愿带着渊渊从积分榜第一名的位置上退下来。 即便他主动退位,又有谁敢去当第一呢? …… 懒得去探呼吸,补完枪防止诈尸,忻鸢卸掉了一个狼项圈,踩过尸体下到了地下一层紧关的大门前。 他拿项圈开电子锁时,不吝啬地夸了身边的蝴蝶一句:“聪明。” 要是方才用陈舒杭顶替蝴蝶,可能没它那么有用。 身份验证成功,忻鸢缓步迈入埋着真相的空间。 他看到了一条流水线和四个泡着标本的罐子。 流水线的左端,是一个比他还高的黑桶,里面掉出来的是今天从医院停尸间运走的白羊尸体。 在传输带上,尸体依次经过切碎、注入药剂等步骤,最终被制造成两批。 量多的一批倒进一个较小的黑桶里,另外一批用真空袋封好,做成商店里出售的速食肉的样子。 将肉分成两批的传输带一条旧一条新,忻鸢在分岔口的传输带下方找到了一个抽屉,取出了里面的记录本。 狼每天会在上面记录一次流水线上的变化,例如今天,日期下方标好了“添加白羊尸体”和具体的尸体数量。 记录本很厚,忻鸢往前翻,翻了快大半才找到一条不一样的记录。 “按传达命令修改流水线配置,从制造白羊改为制造可食用肉块,以饲养黑羊。” 他一口气翻到了记录本的开头。 “开始批量生产替罪羊。” 记录日期和他买到的那条过期咖啡糖生产日期相近。 他把记事本丢到流水线的开头,看着它和尸体一起被刀片搅碎,散步般地走到几个标本罐子前。 罐子里用淡黄色的液体泡着四具尸体。 第一具标本是白羊的,他的身体上布满了明显的缝合线,贴在罐子上的方形标签写着关于标本的明确介绍。 “人造人,体内器官和正常人类完全相同,化学药剂作用下可以进行血液循环、大脑神经元活动产生电信号,间歇性拥有情绪波动。” “人造人啊,”忻鸢直起腰,拍了一下手,“那还能拥有愤怒,可真是了不起。” 他走到第二个罐子前。 第二个罐子里泡着狼,不正常的肌肉线条让他反胃,逃避地去读标签:“也是人造产物,需要消耗大量化学药剂,维持一座城市运行的高成本本身就很难负担了,加上制造白羊和狼的药物……我是管理者的话也要头痛了吧,想尽办法节省成本。” “是啊,节省成本,省着省着把心思动到活人头上去了。” “好了,下一个是牧羊犬。” 牧羊犬的标签令忻鸢有些意外。 他和忻渊见过两种牧羊犬,一种是宿舍楼里的老头,武力值极高,一种是老板那样的废物,白送了他一杆枪。 罐子里泡着的是前者。 “管理者,计划和狼合并中,可兼具人的智慧和狼的力量后批量生产。” 只是在计划中,那难怪。 忻鸢抚了下胸口,幸好副本设定是牧羊犬和狼合并前的时期,不然来这里就是死路一条,没空子可钻。 最后一个罐子离前三个罐子很远,一看就知道是后来新造的。 “黑羊。” “死刑犯,白羊的下位替代品,在进行过加工(同时运用广播和白羊身上添加驯服药剂的肉块,将原身记忆逼出大脑)后,失去反抗能力,可用作替罪羊。” “加工方式:广播洗脑、肉块饲养、欺凌。” 欺凌是加工的一环。 下令示意牧羊犬,操纵白羊让黑羊遭到群体压迫,使黑羊的精神防线崩溃,的确会有利于前两项加工的发挥。 忻鸢腹诽着副本的设计,边拍照嘴上边嘟囔:“了解得这么清楚了,通关后请给我多加积分,谢谢。” 拍完照片,手机上的时间正好跳到零点。 现在是第五天的凌晨了。 忻鸢回到楼上,一路畅通无阻。 接下来,只要等611的视频就好了。 他重新站在监控屏幕前,这是个触控屏,他手动退出页面,蓝牙连接了自己的手机,开始传输文件。 传输的过程中,他检查了一下网络。 羊圈市的网络看起来被封闭住了,外面的信息进不来,忻鸢以为羊圈市的主人会用什么高明的手段封锁网络,准备好了赌上工科生的尊严久违地当一回黑客。 没想到,只是简单地关上了通道而已,只要简单地输个打开指令,就能看见外界新闻。 忻鸢见文件传好了,没着急动手,先搜了外界的信息。 羊圈市外的世界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头条在明星的花边新闻和政治界时事间来回切换着,可就在他要退出的时候,电脑自动截屏了。 截屏的是低端的一条商界新闻,某某富家子弟疑似涉及了黄赌毒,正在调查。 忻鸢关掉新闻,打开了存放系统截屏的文件夹。 高达四位数的图片数量,每一张上都是相似的内容,每一位最终都有惊无险地渡过官方调查,继续着豪横的生活。 说是中间作恶的另有其人。 现在只要他稍微动动手指,这些新闻截屏和他在地下一层拍下的罪证,就可以通过总控台一起发送出去,在羊圈市内的每一个屏幕上循环播放。 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忻鸢的手指离开了屏幕,没去点软键盘,眼帘低垂。 真的这么轻易就要结束了吗? 611的视频怎么还没来? 他疑惑着,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恰在此时,一个他无比耳熟的声音响起了。 “404。” “又或者,我叫你‘弋鸟’,会让你感觉到尊重?” 是洗脑的广播,是班车上的提示音,是误导人的车载导航。 是替罪羊触碰不到、报复不了的城外人。 “你要向我圈养的羊们公开真相吗?”《 》 13、替罪羊 女声的蛊惑性很强。 如果一定要说出个程度来,忻鸢觉得她大概和自己骗611的时候有得一拼。 “原来在你眼里,对我们这些死刑犯还有尊重可言啊,”忻鸢重重地叹了口气,抱着手臂,“我以为羊在养羊人眼里是最轻贱的东西。” 活着为羊圈市工作,死了拿去替罪,羊毛要剪,羊肉也要吃。 就差把骨髓也取走煮汤了。 “怎么不是呢?”女声轻柔道,她倒是坦诚,“可弋鸟,你不是已经用自己的手摘掉项圈了吗?” 人命的价值,是可以用一个项圈来衡量的吗? 忻鸢深吸了一口气,没克制想笑的冲动,扬起了嘴角。 “所以?你想用这些表面好听的话从我这里哄走什么,让我别把图片公布出去吗?” “我看未必吧。” 要是真的这么在意,怎么不多设几道密码,真相或许重要,但能赤裸裸放在台面上的,一定无法动摇根基。 女声听了忻鸢的话,不仅没有被看破的慌张,反而高兴了起来:“是啊,你发出去顶多会造成些麻烦,现在比起可能会发生的麻烦,我对你更感兴趣。” “你杀了我的一条狗,四匹狼,还没支付代价,愿意听听我的赔偿要求吗?” 忻渊给他买的糖只剩下最后一颗了,他拨开糖纸,靠着回忆学过的礼仪课使用上敬辞:“您请。”然后丢进嘴里。 “来当我的牧羊犬吧。” “我可以保证你余生的性命安全和衣食无忧,相信你会为我带来比他们加在一起更大的价值。” 这话进了忻鸢耳朵里,像一个免死金牌。 答应羊圈主人,他只需要再浑水摸鱼两三天,就能安全离开副本。 助纣为虐,且是高薪职业,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如果是出现在招聘软件上,他恐怕已经递简历了。 可他嘴上说出来的话不是这样的。 “我来为您翻译一下刚才这句话吧,‘当我的狗,我会给你一个漂亮的狗窝’,我翻得对不对?说成那么高尚的施舍干什么。” “你既然学不会尊重人,就别勉强自己了吧?” 他说得客客气气,嘲讽的意味却是震耳欲聋。 女声不说话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无声地架了起来,他们看上去不太像副本boss和通关者之间的较量,更像两个反派起了利益冲突,纠缠不休。 最后是忻鸢打破的沉默。 “来打个赌吧。”他把手上的糖纸折成了一架小飞机,“我们各放一个消息出去,看外面的羊会偏向谁,我就放这些截屏和照片。” “如果我赢了,把市长的位置让出来交给我吧,你干得太烂了。” 女声没有正面回答:“那如果你输了呢?” “还能怎么样,”忻鸢让糖纸飞机停在他的掌心,“如你所愿罢了。” “如果有百分百赢我的信心,就提前把聘用工资准备好,我很贵的。” * 第五日的中午,611浑浑噩噩地靠在病房的窗边。 “查房。” 他被声音扯回一点注意力,转过身,看到了衣着整齐的医生和护士。 他头上的羊角已经很长了,但来的两个人的羊角比他更长一点。 陈舒杭半耷拉着眼皮,模仿白羊机械的语调:“工号尾号611,昨夜被牧羊犬惩罚受伤,今日工作请假一天,情况是这样吗?”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市郊回到市区的了,好像是开车,头很痛,但依旧维持着可笑的清醒。 熬吧…… 除了熬下去的想法,他的精神混沌一片。 在最极端的环境下,陪着人类走到最后的,一定是求生欲。 项圈看起来好端端地套在他脖子上,实际上,一只蓝色蝴蝶正停在项圈断裂处,脚抓着两边,安静得像一枚装饰品。 “是的。” 611晃了晃脑袋,尝试打起精神。 他遵循着404的指示,在惨叫声响起时跑到窗户边想要拍视频,没想到手机相机还没打开,牧羊犬就突然出现在了外面。 缩水般苍老矮小的老人掏出了钥匙串,打开他的房门,将他拖了出去。 现在,611右手手臂上下陷了一个五指印,伤处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血肉被压薄,透过层层纱布还能渗出血色。 这副样子,肯定握不住鼠标,更别提工作了。 “再过六个小时,护士会来为你换第二次药,换完出院回宿舍,明天去上班。”陈舒杭写好查房记录,替换掉床头的记事板,“市里人力资源紧缺,你不算重大情况,必须回工位。” 身边的同事在一点点减少,不管是白羊还是黑羊。 他就是因为其他科缺人才被抓过来帮忙的,羊圈市根本没有病患需要精神治疗。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好,那我走了,”陈舒杭对身边的护士点点头,“去下一间。” “等一等!” 医生对他的病患包容度很高,耐心地回头询问:“怎么了,611先生?” “医生,今天的广播,又没放啊。” 陈舒杭略略惊讶,他差点忘了注意这事儿:“是,昨天也没放吧?不过晚上补播了,我记不太清昨天没放的原因是什么了,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611没回答。 他只是为了调节心情,重新回到窗边,目光就被外面的景象死死攥着松不开,陈舒杭觉得他的样子有些怪异,不免好奇地跟着望过去。 这一望,令他遭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连呼吸都停止了。 医院外,对面的大型商场几年不开的外置屏幕亮了起来,方方正正的玻璃块被一张张图片占满,距离有点远,但能看清图片上的大致内容。 部分黑羊过去的履历。 泡在罐子里的尸体。 流水线上的肉块。 城外标题醒目的报道。 陈舒杭的脑子太疲惫了,疲惫到没办法冷静地运转、思考,可这是需要思考的问题吗?一切真实都由人切好,装盘,血淋淋地摆在桌面上任人观赏。 照片明明不会说话,可他觉得自己好像挨了一通骂,骂他活该,骂他罪有应得,他的命理当被人玩弄,压榨干最后一点可利用的碎片。 与此同时,全市所有尘封的屏幕都亮了,它将真相递给羊圈里的羊们,又附带上了另一条消息。 手机提示收到了新短信。 陈舒杭本能地逃避事实,寻找转移注意力的东西,点开短信。 发件方是电视台。 “三十六小时后公布全市裁员结果,如若此期间有市民可逮捕在逃罪犯‘弋鸟’,将获批免去本次裁员。” 什么? 弋鸟? 谁? 这个代号在无限都市每个人的心里都占着神奇的分量,尤其是居住时间久的人,弋鸟,从积分榜第一次出现开始,就稳居第一没有下来过,他的积分日复一日增长,和其他人拉开差距,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神话,却又好像比神话还遥远。 是那个弋鸟吗?第一名在替罪羊副本里?他怎么没见到过? 一段记忆突然跳了出来,在进副本前,他的朋友微生疑来找过他。 陈舒杭这位朋友很不一般,是积分榜在榜第五的蝴蝶枪。 当时微生疑面色复杂,拉着他的手半天不肯放,塞了个血瓶子过来:“陈医生你和不熟悉的人进副本要小心啊,万一对方是坏人呢?这个瓶子里的血足够孵化两只蝴蝶,你不许跟我客气,收下吧。” 微生的体质特别,身体情况一直不好,经常要两边跑做检查,让他愿意放血的情况,自己早该发觉不对劲的。 陪他进副本的人,让第五名都忌惮不已,所以、所以…… 陈舒杭不顾身边护士惊诧的呼唤,跑出了病房。 “弋鸟”这两个字,落在npc611的眼里,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感触。 404发给他的资料都是真的。 忻鸢不止给611发了他的资料,还把自己的资料一并发过去,说:“看,我们黑羊是同类。” 看,他说“我们”。 多温暖的词。 赎罪的真相被揭露,为了活命,一定会有羊到处去找弋鸟,他的处境不安全,昨晚自己放了鸽子,没按时把视频发过去,也不知道他的境况怎么样了。 今晚,一定要把视频拿到手里,等我。 他默念着。 六点,护士准时来给611换药,将大团带血的纱布丢到托盘上后,她冰冷地说:“可以出院了。” 611冲她说了句谢谢,离开了医院。 羊圈市的天一向黑得早,他站在医院的门口,犹豫不决是走回宿舍还是打车。 走回去吧,吹吹风,醒一下脑子。 611很清楚,如果他就这么回去,只会迎来和昨晚一样的结果,站在宿舍里拍不了视频,牧羊犬一定会过来阻止他。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他用左手摸出手机,给老板发消息。 公司来了个新老板,他没见过,讨好上司之类的职场技巧在羊圈市行不通,他对新上司没什么好奇,只当作手机里多出来的一条号码。 611单手点开通讯录,给他发消息。 “很抱歉,老板,我的右手受伤严重,就算回来了恐怕也无法在正常的效率下工作。” “请您辞退我吧。” 新老板半点没挽回他的意思,客套话都不说一句。 “好。” 很快,电视台发来的辞退短信传到了他手机上,611盯着黑沉沉的夜空,如释重负。 …… 611回到宿舍园区,在大楼门口,他的工作证已经不能刷不了了。 有视线自正上方盯着他,611没在意,不管是黑羊、白羊还是牧羊犬,那些尚在挣扎着要存活下去的生命都和他这个将死之人无关了。 他找了一张长椅坐下,静静等待着。 过程很无聊,他把和弋鸟不多的消息记录翻出来,一遍一遍地反复看,在心里读。 周身的气温在降低,衣袖下裹着的伤口痛得越来越厉害,他无比甘心地忍耐着这一切,并在听到惊叫声时,将微不足道的它们抛之脑后。 611举起了手机,从那两道一追一逃的身影出现开始,点下红色的录制按钮。 亲眼所见的画面最具冲击性,他从没这么清醒过,广播和欺凌造成的混乱被心底叫嚣着要逃跑的本能击了个粉碎。 他好像明白了弋鸟为什么要这段视频了。 那只羊逃不过命运,被砍下头颅,狼换了个目标,朝着他走过来。 611的手纹丝不动,视频保持着录制状态,直到狼拿着刀朝他扑过来。 手机摔在了地上,外壳出现了好几条裂缝。 他在狼面前唯一反抗的举动,是跑向前捡起手机,结束录制,然后将视频发送给弋鸟。 之后便倒在地上不再动弹,顺从地接受行刑。 思维停止活动的前一刻,611在想,明天不用去上班了,他真幸福。《 》 14、替罪羊(完 * “十二点要到了,你准备好履行赌约了吗?” 忻鸢去楼下搬了把椅子擦干净,悠闲地坐在监控屏幕前玩了一天的单机游戏,眼看着手机电量即将见底才抬头:“嗯?你说什么,不好意思太专注了没听清。” “我说,你准备好履行赌约了吗?” 他没正面回答,喉咙里发出一个模棱两可的音节,明摆的糊弄女声。 有全市监控在,双方能清楚看到黑、白羊察觉真相后的反应,白羊没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们从诞生之初就受控于女声,即便见识到了主人的丑恶嘴脸,也跳不出框架,边恐慌边工作。 像极了社畜每天暗地里怒骂老板又苦于生计没胆子辞职的样子。 黑羊们就不一样了。 普通的黑羊怀揣着各不相同的心思,工作之余偷偷在手机上搜索弋鸟是谁,在羊圈市做了什么,寻找着蛛丝马迹想要找到这个能让电视台发出额外指令的奇人。 不过他们所做的都是徒劳,女声想将忻鸢收归麾下,怎么可能真的让别人找到他? 她公布忻鸢市外“真名”的用意便在于羊圈市里的羊只认工号,不说是被废弃的404,就没人能知道她指的是谁。 好吧,还是有人的,那些通关者。 通关者的反应可比普通黑羊好玩太多了。 陈舒杭的震惊被忻鸢收入眼底,他还看到了主播护士因弹幕爆发式增长不得不暂时关掉直播、自己偷偷躲到角落里冷静,渊渊在副本里的前同事、工号409流露出疯狂崇拜的眼神…… “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弋鸟。” 忻鸢从繁杂的镜头画面回忆中抽身,按揉着太阳穴:“我什么时候和你打过赌了,二十四小时之前?不好意思啊,打印对赌协议了吗,有法律效力吗,口头陈述的话记录在哪里?” 一开始,他就没想和羊圈市的主人认真赌,这不过是个拖延时间的小计策,他知道611那里肯定是出了意外,收不到视频,只能等等下一个晚上。 今晚他看到了,他站在监控后,看到了611的死亡,感受到了手机接收到文件的震动。 双方是各执一子坐在棋盘两端的棋手,他的话相当于把棋盘掀到了女声脸上,棋子掉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声声入耳。 见到败局已定就想耍赖不认账?怎么可能! 女声气极反笑,不急着要忻鸢履行约定了,问他:“电视台七层的监控录下了我们两个人的对话,需要我现在回放给你听听吗?” 忻鸢丢了个疑问句回敬她:“你知道广播台七楼的监控是怎么坏的吗?” “我砸的。” “你敢放,我就敢在你放出来之前粉碎性删除它,其实你大声骂我不讲诚信、是个小人之类的,都行,因为我就是。” 当一个人没有道德、没有约束自己的底线,想骗就骗想使诈就使诈…… 他会发现,在面对一样恶劣的对手时,至少在精神状态上,他不处于下风。 “你等着吧,在这座城市里,我就是法律,”女声冷淡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看透了忻鸢的本质——人模人样的皮囊裹着一颗脏到发黑的心,“我不会让你活过……” “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手机和总控台的蓝牙还连着,忻鸢把611的视频传过去,敲着软键盘准备播放:“近期,你要向你的金主——或许也包括你自己,交出数量高达羊圈市市民总数一半的替罪羊,人力紧缺,正是用人的时候,手下的狼却少了整整四只,而狼的造价贵到了你要考虑和牧羊犬合并的程度。” “这个时候,我不但不帮你,还继续给你火上浇油,你说,会发生什么呢?” “弋鸟!!!” 女声的尖叫破了音。 忻鸢点击了全市投屏播放。 “你可能没注意过,不管是白羊还是黑羊,被狼追杀的时候都会尝试逃跑。” “只要是人,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人造人,他们都有想要活下去的本能,只告诉羊真相当然没用,他们关心真相吗?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所以,忻渊在计划里想做的是废掉洗脑作用,告诉所有羊,醒一醒,只要还住在羊圈市里,迟早会被杀掉的。 广播里说反抗是错的。 想活,明明除了反抗,别无他法。 * 从进入副本的第一夜开始,每个过去一天与新一天交替的时间点,楼下会传来尖叫声,陈舒杭听得到。 可他从没产生过细究的想法,副本给的通关条件是存活,仅此而已。 那是牧羊犬不允许羊看的东西,只要不碰,就不会被为难。 他的能力不允许往更深一步走。 事实证明,人的想法不会永远一成不变。 早上,陈舒杭在洗浴间门口没看到牧羊犬,进来的人也少得可怜,更不可思议的是,搭上班车,班车里居然只有他和司机。 他害怕眼前异常的景象,生怕副本到了最后两天突生变故通关难度提高,明知道白羊大概率不会搭理自己,还是大着胆子上去问了:“请问,为什么其他羊没来搭班车,时间点不是到了吗?” 司机一卡一卡地转过头:“你没看到?” 陈舒杭:“什么?” 司机把头转了回去,拒绝和陈舒杭继续交流,用踩下油门代替。 车身一晃,高速行驶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只好战战兢兢地回到座位上,老实等着上班。 路过有着外置屏幕的商场时,陈舒杭刻意偏了偏脑袋,不想去看印在上面的真相。 可余光瞥到那变了颜色的一角时,他还是顺着本心回头了。 “这是?” 只过了一天,屏幕上的内容就被换掉了,看下方的进度条,这一遍视频已经播到了尾声,屏幕中央是一只手,血流从袖子下蜿蜒而出,布满手背。 陈舒杭的职业病犯了,是右手,粗看伤情和自己昨天查房遇到的病人很像。 是那个人吗? 还是凑巧? 他没仔细观察完,视频循环播放了。 狼和羊从镜头的左边跑出来,离得那么远,陈舒杭本该听不到视频播放的尖叫声,可他的脑内自动模拟出了那刺耳的噪音。 是头羊都能认出视频背景就是宿舍园区,这就是他们安然躺在单人床上的时候,楼下会发生的事。 逃不掉的,一个接一个,谁都逃不掉的。 连续遭受打击,陈舒杭崩溃地蜷缩起身体,抱着头想逃避现实,却摸到了头上长出的粗糙羊角。 原来他的角已经长得那么长了。 “下车,我要下车!” 陈舒杭猛地站起来,冲到司机身边,他以为他的架势已经很吓人了,要伸手去抢方向盘强迫对方停车,没想到司机比自己还不正常,“啪”一下打开他的手,嘴里发出瘆人的笑声。 他发现车子前进的方向逐渐偏离直线,意识到司机要干什么,低骂一句脏话,返回去找到车上挂着的安全锤,盯着窗户的角落砸几下就砸开了玻璃,翻窗跳出去。 陈舒杭在地上滚了两圈,而在他的前方,车子一头撞上了路边护栏,车头烂了,司机肯定活不下来。 他知道为什么人都不在了,所有人都疯了。 作为医生,陈舒杭去过至少两位数的车祸现场,曾徒手扒开过滚烫的车门救人,可他现在不得不咬牙忍着疼痛爬起来,往回跑。 他不去医院,他要回市郊,去广播台,找忻渊。 副本内的情况变成了一团乱麻,他不信其中没有那位隐藏身份的“第一名”的手笔,只要找到忻渊,就一定能把所有的疑惑问清楚。 对,就是这样,好好问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耍别人很好玩吗?看别人失控很好玩吗? 窜起的怒火把早起的困意和脑袋里的混沌烧了个干净,陈舒杭努力回忆他开回市区的车停在哪里。 当时回到市区已经很晚了,他直接去了宿舍园区,昨天还因为旷工挨了主任的骂来着。 他一路跑回宿舍,呼吸乱了,没来得及找车的具体位置,不远处宿舍楼的景象先吸引了目光。 有人从七楼跳了下去。 陈舒杭呼吸一滞,他差点抬起手傻傻地去接那个遥远的身影,即使知道接不到。 紧接着,更多人出现在了走廊上,他们中有磨磨蹭蹭的,有动作干脆的,但都朝着一个一个地方去,不是楼下的硬质水泥地,而是死亡,是解脱。 天气预报预测的晴天下了一场雨,只不过雨滴是人。 昨天公布的真相里说,白羊是清清白白的人造物,黑羊是被拖进羊圈市的死刑犯,前者为替罪而生,后者罪有应得。 该死的,不该死的。 都在这一刻奔赴生命尽头。 身边好像有一个人影掠过,陈舒杭浑然不觉,直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拼命摇晃:“医者先生、医者先生!” 是那个带着直播系统的护士。 “小姐,你……” “别这么称呼了,直接叫我暖暖吧,反正出去会忘的,”暖暖不管陈舒杭愿不愿意,拖着人向前走,“医者先生你再害怕现在也不能愣在这里,狼要来了,我们得和其他羊待在一起才安全。” 她指了个方向:“大部队在那里,其他的通关者都跟过去了,我看你不在,特意回来找的,感动吧?” “什么大部队?” 他过副本的节奏被搅得稀巴烂,和其他人完全脱节了。 “是去市郊电视台的队伍,由市长发出的辞职短信定位在电视台,绝大多数羊想过去找市长要说法,”暖暖边说边解释,“你看到那个视频了吧?我真是……我为什么会遇到这么离谱的副本!明明我的积分榜排名只有一千左右!” “坏了,肯定是因为那个第一名。” 只有五千名、还曾试图保护过第一名的陈舒杭差点没把嘴唇咬烂。 在视频循环播放的刺激下,濒临崩溃的羊圈市市民走向了两个方向。 一小部分人的心理无法承受现实,走上死路,剩余的人自发走到了一起,来了一场大迁徙,迁徙的终点是市郊电视台。 那里是羊圈市的边缘,找到市长后,他们可以直接离开这座城市。 前往市郊的队伍长得能找到尾却看不到头,暖暖带着陈舒杭追上队伍,混入其中。 “你说的狼是怎么回事。” 到底在无限都市待了那么久,陈舒杭稍一恢复镇定,立刻询问起了暖暖话里的细节。 女生躲开一个挤过她身边的人的羊角,免得自己被划伤,叹口气道:“看那个视频不难猜,原本狼只在晚上出来偷偷杀那些被辞退的羊,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还有躲躲藏藏的必要吗?” “它们倾巢而出了,医者先生,我亲眼看到一只狼跑出来杀了羊。” 陈舒杭暗暗攥紧了拳头。 “没事的,一只落单的羊好杀,成千上万只羊聚在一起狼就不敢靠近了。” 暖暖说得没错,狼不敢来找大部队的麻烦,但这仅限于所有羊都警惕着的早上。 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在这个混乱随处可见的城市,前进的路上能看到各种各样的车祸、爆炸现场,一个个绕过去,夜幕降临时,行程只过了一半。 前面的羊一点点停下,进入休息,陈舒杭和暖暖不敢脱离队伍,跟着坐了下来。 身边没吃的,方便坐的地方都没有,两人都神色疲惫,暖暖站了一会儿,估计是觉得这么消极不行,跑到陈舒杭面前:“医者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我代号叫‘暖暖’吗?” “为什么?”陈舒杭缓和下神情,顺着她问道。 “我喜欢穿漂亮裙子,直播系统给的异能又很方便换衣服,随时随地能打扮,像不像把恐怖副本完成了换装游戏?” 陈舒杭这才发现暖暖今天没穿护士装,而是换了一条宽松方便行动的连衣裙。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夸她:“像,你长得漂亮,穿什么都漂亮。” “说起来,我对你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们见过吗?”他见到这个姑娘的第一面就觉得有点眼熟,主要是气质,会让他想起某个人,但实在不知道是谁。 “说不定以前在哪个副本里见过,只是记忆被系统模糊了。”暖暖感觉这很正常,耸耸肩膀。 陈舒杭点点头:“你说得对。” 又聊了会儿天,他们商量好轮流守夜,陈舒杭负责守后半夜,先去睡觉了。 他靠坐在路边的一棵树下,才进入浅眠,就被暖暖晃醒。 一睁眼,就是女生慌张的脸,她的手脚全软了,跪在地上说:“狼来了,是从侧面偷袭的队伍。” 狼似乎是接到了什么新指令,不顾一切地扑进队伍,项圈里的镇静剂和肌松剂注入,削弱了羊的反抗能力,已经有很多羊受伤了,但他们只依赖数量优势杀掉了一只狼。 按照双方的数量差距,把前来偷袭的狼杀光是迟早的事,可那样损失太大了。 喧闹声一点点传到了两人这边,暖暖颤抖着问:“怎么办、怎么办啊,我有点害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陈舒杭拍拍她的肩:“别怕,你的异能现在能用吗?” “可以的,一天能用五次。” 蝴蝶松开了陈舒杭脖子上的项圈。 他拿着早被拆成两半的项圈,塞到暖暖手中:“用你的异能,把枪换给我吧。” 陈舒杭的眼中多了不曾有过的东西,最终,他用救过无数人的手接过了那把杀人器械。 “我很快回来。” …… 第二天的下午,队伍终于走进了那道包围着电视台和广播站的围墙。 他们原本按着导航走到的地方没有门,是陈舒杭主动走到了队伍最前端,让他们跟着自己走,绕了过去。 暖暖问他:“你怎么发现的?” 陈舒杭笑了笑,没有回答。 疯狂的羊群涌入了两栋建筑,陈舒杭和暖暖只去了电视台,他们一层层通过测试,看到了砸得一片狼藉的七楼。 巨型监控屏黑屏了,裂成两半,彻底报废。 暖暖:“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是啊。”陈舒杭附和。 最后一次天黑,他本想趁着女生不注意脱离队伍,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但暖暖没有阻止他:“医者先生,你那个朋友已经消失很久了,你是去找他的,对吧?” 不等陈舒杭回答,她接上话:“你去吧,只剩最后一两个小时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有缘的话,下个副本见?可惜我不会记得你了。” “有缘见。”陈舒杭轻声说。 他远离了人群,拿着昨晚杀了数头狼的手/枪,一步步朝着羊圈市的最边缘走。 白大褂的左口袋里,手机的屏幕还亮着。 寂雪:「我在羊圈市的尽头等你。」 那个人根本不是寂雪,他是弋鸟,把所有人逼到这一步的弋鸟,把他耍得团团转的弋鸟。 顺着穿过两个羊角状建筑中点的直线一直走,过了一个小时,他终于看到了弋鸟说的尽头。 组成圆圈的墙面下,狼的尸体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最上方的一只狼还能动,他挣扎着想要抓住眼前的绳梯往上爬,被人一枪贯穿了颅顶。 是忻鸢。 队伍能顺利到达这里,有极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羊圈市的主人把大部分狼派来杀他这个言而无信的执棋者。 她破罐子破摔,哪怕替罪羊的指标完不成,也想要杀了忻鸢,挣回那点脸面。 她得到的结果是,派出来的狼全军覆没,而差点把她气死的人正站在围墙上吹风。 “来了。” 忻鸢弯起眉眼。 他身上的衣物被凝固发黑的血污大片大片沾染,有狼的,有自己的,可他现在心情就是很好,好得想哼歌。 他在等陈舒杭上来,结果等了半天见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蹲下身挥着手呼喊:“喂——上来吧。” 下方,陈舒杭嘴角抽了抽,朝他那边靠过去。 他刚刚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敢直接和弋鸟面对面。 这个人给了他太多负面情绪,震惊、不解、排斥、厌恶……愤怒的骂句简直可以堆到他的嗓子眼了。 但当站到忻渊面前的时候,他真的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吗? 陈舒杭在狼的尸山前止步:“你要我怎么上来。” “你有手有脚的,还能上不来?停尸房能进,这就受不了了?”忻鸢拿话刺他。 陈舒杭胸口堵了一口气,皱着脸,最终还是踩着尸山上去了。 他的口鼻被血腥味塞满,爬到绳梯的部分才好一点,到顶端,忻鸢想伸手拉一把,被他躲开。 “你找我来干什么。” 陈舒杭站得笔直,和忻鸢隔着一段距离。 忻鸢不着急把话引入正题,背着手,表情轻松散漫,抬了抬下巴:“医生,你往外看,看到了什么。” 陈舒杭只瞥了一眼:“灰雾。” “灰雾,对,无限都市的副本里,灰雾所在的地方,代表着不属于该副本。” “即使那些人赶过来,翻过围墙,也找不到能让他们容身的新世界,羊只能生活在羊圈里,很可悲对吧?” 陈舒杭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那些羊砸完广播台和电视台,发泄完了情绪就要过来了。 如果他们看到无边的灰雾,一定会陷入绝望。 再可悲也与他们通关者无关。 “这个时候冷着脸,不会是在想,可悲的羊和我们通关者无关吧?” 忻鸢这句话插得太是时候了。 “弋鸟!”陈舒杭双目猩红,大步跨上前一只手揪住了忻鸢的领子,“你就非得把人逼疯吗!我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什么,为什么要捉弄我?” 看到他眼里闪烁的泪光,忻鸢抬手,用指尖替他擦拭眼角:“对不起,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紧接着,他把猎/枪一丢,扔进灰雾里。 陈舒杭抓着他的手在抖:“你干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隐瞒身份,独自行动揭露真相,告诉羊圈市的羊他们一定会死。” “所以我做错了什么呢?医生,你这么生气真的全是因为我吗?如果非要把自己因副本产生的情绪化怪到别人身上,那你杀了我吧,报你所谓的仇,我不反抗。” 忻鸢抓过陈舒杭的手,逼着他把枪口顶在自己的眉心上。 “你干什么!” 陈舒杭被他吓得拔高音量,想要挣脱忻鸢的钳制,却发现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是神经病吗?! “你现在一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但我无所谓,客观来看,我的行为就是非常惹你这种人讨厌的,”忻鸢笃定陈医生不会开枪,眼睛明亮,推动着陈舒杭的情绪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不用有心理负担,闭上眼,扣下扳机吧,不杀了我的话,接下来我会……” 陈舒杭瞪着他,他从心底感到恐惧,恐惧忻渊这个人。 忻鸢笑了一下。 “会主动帮你的。” 他扯着陈舒杭的手臂,朝后方退了两步。 第二步,后脚踩空。 忻鸢拽着陈舒杭一起掉了围墙。 “忻渊!” 陈舒杭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大叫出了眼前人的真名,确确实实是被逼到了理智耗尽的边缘。 在急速坠入灰雾的过程中,忻鸢一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浅笑,直到心中估算的副本结束时间快要归零,才张口无声地和陈舒杭说了一句话。 离忻渊远一点。 得在陈医生的心里留下即使是记忆模糊也无法淡化的恐惧,才能永绝后患。 他不知道主人格为什么会突然想和别人一起过副本,但无论这件事发生的原因是什么,他都绝不允许。 离忻渊远点,越远越好。 【恭喜您通关副本,副本存活人数:9】 【剩余生命:7/10】 【今日已通关副本数:8,积分结算中,详情请关注积分排行榜,您可在退出后进行奖励选择。】《 》 15、无限都市 * 成功结束副本,忻鸢回到信息大楼医务室。 【渊渊你回来啦是不是现在准备回家……我靠!怎么是你!!!】 怎么又不招人待见了。 忻鸢好久没听见过系统的声音,想开他两句玩笑,还没考虑好用什么词,一道冷风迎面袭来。 他步子不稳地躲掉飞行物,险些摔倒,“啪”一声,原本放在陈医生桌角上的花瓶砸在身后的墙面上,细颈玻璃瓶四分五裂,水洒了一地。 忻鸢朝花瓶飞过来的方向看去,和砸瓶子的人对上眼。 “欸?” “咦……” 两人同时发出了感叹。 忻鸢在想竟然这么快就碰面了。 微生疑在想怎么就没砸中人呢。 陈舒杭也出来了,脑袋四肢全耷拉着,微生疑一只手正扶在医生的肋下防止他面朝地砸下去,其实不中也是能理解的。 跟着回来的两只蝴蝶在忻鸢和微生疑中间迟疑了一秒,停回主人肩上。 忻鸢和主人格最大的区别在于尚可产生正面情绪起伏,会因为计划的完成感到愉悦,会在见到想见的人时感到开心。 微生疑和他上一次出来时变化了很多,他由衷地为此感到高兴,甚至忘了眼前的人此时对他态度并不友善,往前走了一步:“你还记得我吗?” 对方压根没听他说什么。 陈舒杭转醒了,他的状态很差,却拼命用仅剩的力气想直起身体,抓着微生疑的衣服要他低头听自己说话。 所以微生疑忽略了忻鸢的声音,低头耐心听医生说话。 陈医生的声音嘶哑,但不妨碍信息的传递,他手抓得极其用力,像是要把红色的外套边扯碎。 “他就是……弋……” “弋鸟……” 系统会自动模糊副本内与通关者真实身份有关的记忆,但这一次,有可能是因为“弋鸟”这个称呼和副本内容产生了联系,抑或是忻鸢给陈舒杭的印象实在太深刻,出来后他居然没在第一时间忘掉,还硬撑着说出来了。 刚讲完,他就被系统敲昏了,忻渊的系统边骂边干的。 微生疑手里一沉,呆住了,茫然地眨了两下眼。 忻鸢自然看到了这一切,他以为蝴蝶枪这副反应是对自己还有模糊的印象,眼中含着希冀:“六年前,有一个以寝室传闻为主题的副本,我们……” “嘭!” 身后的墙面除了水痕又多了个孔洞,忻鸢靠身体本能躲过,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清了微生疑眼中的茫然褪去,转而成了鲜明的恨意,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他知道最好不要和拔枪的第五名起正面冲突。 系统是个偏心鬼,会无条件地向忻渊透露其他高排名通关者拥有的特殊手段,比如蝴蝶枪,一身可以孵化蝴蝶的血液和收起后只有打火机大小的枪都是属于未来科技的产物。 忻鸢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但好歹冷静了下来,他躲过连发的几枪,推开窗户一脚蹬上窗框。 系统的情绪在发现出来的人变成忻鸢后一直处于失控状态:【你疯了啊!这里是二十楼,不是二楼!】 “比这更高的高度我刚在副本里跳完。” 忻鸢没心情和系统废话了:“这次副本通关的奖励,我要一次市内传送。” 【服了你了,去哪,回家?】 他翻身跳出,坠入风和夜色的包裹里,楼外的玻璃幕墙从上至下一块块映出果断的背影,宛如一部动作电影的播放。 “先去便利店采购,渊渊他是不是今晚又只吃快餐了?这次给他做点菜拿保鲜膜封好放冰箱里。” 女明星的广告依旧在播放,恰好在忻鸢落入她眼中时,传送启动,他化成了碎片散在棕色的瞳孔里。 “今天大家也要充满希望地活下去哦!” 机械有着永远不会疲惫的声音。 …… 忻鸢一跳窗,微生疑就挥落了肩上的红蝴蝶:“去追!”然后将医生安置在医务室里的临时单人床上,掖好被子,转身离开。 他快步走到电梯厅,暴躁地连按了十几下下楼按钮。 等电梯下来,门缓缓开启,身着黑色职场套装的女人正站在轿厢中间,她比几分钟前手里多拿了个公文包,松散披在肩上的外套重新穿好,她刀子般的目光刺了微生疑一眼:“再按,今年的电梯折旧费全部算在你头上。” 微生疑的火气瞬间被浇灭大半,老老实实收手进了电梯:“对不起,长官。” 长官,排在积分榜第六名的代号,无限都市名义上的市长,忻渊工作上的顶头上司。 她和死去的“希望”,那个常年挂在信息大楼外屏幕上的女明星,是唯二主动向全市曝光副本内身份的人。 “五分钟过去了,他们两个从副本里回来了?” “嗯,”微生疑答道,“陈舒杭活着过关了。” “那你现在是要去?” “追弋鸟。” “弋鸟?”长官明白了微生疑的意思,他们都知道和陈舒杭进副本的人叫忻渊,突然改用代号称呼,说明弋鸟就是忻渊,“那他确实有让系统偏爱的资本,但你这么生气,陈舒杭是受重伤了吗” 电梯下到五楼,微生疑假装轻松:“你还记得我四年前的推测吗?” 那真是很久前的事了,长官反应了一会儿:“你不会是说……” “微生疑!”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人死不能复生!我还以为你放下了,全是装的吗?你连直接证据都没有,非得顶着系统的压力跑去触人家霉头?” 一楼到了,微生疑无视长官的劝阻,跑出信息大楼。 根据他的感应,联珠凤蝶停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 赶到半路,感应消失,大概是蝴蝶的追踪被发现,对方把蝴蝶捏死了。 微生疑重重“啧”了一声,还是去了趟那里。 他走进便利店,看见店员正在柜台后整理架子,上前询问:“您好,请问有没有一位穿着带血针织衫的先生来过?” 他描述了忻鸢的基本外貌,店员对特别的客人当然有印象:“您是他的朋友吗?” “是好朋友,进副本受了伤还不肯好好治疗,”微生疑忍着恶心编谎话,“他出便利店往哪边走了?” 微生疑的容貌在这个住满了小说角色的世界里只能凑个中等,可他死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学生气重,很容易让人心生怜爱,店员对着这样一张脸没多怀疑,据实相告,还附带上了额外信息和几句关心。 “他今天来了两次,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进了副本,这个挂件架子就是他出副本撞倒的,和第二次来打扮变化好大,我差点没认出来。” “能在这种生死时期下不了定论的地方培养出友情可不容易,有事要好好说开,别闷着!” 微生疑听不进没用的劝解,反倒看向那个挂件架子。 q版的长发小人正拿着话筒唱歌,很可爱。 店员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笑着说:“是信息大楼屏幕上那个过气女明星的周边,今天零点下架,客人您感兴趣吗?” 过气的明星,是啊,过气了。 死了四年的人,不管生前影响力有多大,都会一点点被人们遗忘。 反正他永远不会忘的。 即便不抱任何期待,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过别人千万次的问题:“你还记得她的代号是什么吗?” “普通人的代号都捂得严严实实,更何况明星的?她又不是长官大人,您别开玩笑了。” 算了。 “我买,全卖我吧,”微生疑说,“我是她粉丝。” 人没追上,还给便利店送了笔生意,微生疑自嘲地笑了笑,拎着装满挂件的塑料袋走出便利店。 大街上人来人往,鲜少有人会为屏幕上那位笑容灿烂的明星驻足,他站在原地,抬起头,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虽然能猜到我这么做你肯定会不高兴,但我一定要查清你的死因。” “如果凶手是那个第一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回去,郁晗。” 他决定明天去找一次寂雪。 真正的寂雪。 * 忻鸢回到家,直奔自己的房间。 即便很久没出来过,他的房间依旧保持着整洁,床头摆放的毛绒布偶规规整整地坐了一排,一看就知道有人一直在打理。 衣柜里的衣服也都套了防尘罩,保持着随时可换的状态,忻鸢洗完澡换好衣服,第一时间冲去整理冰箱。 “他非得敷衍自己吗!”忻鸢扔了一大半速食品,“系统——” 【我哪敢劝!】系统跟他对着喊,【先别谈没有营养的话题,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明明是最有营养的话题了,你不爱聊那别聊,至于问题,不会自己去查副本录像?” 【行,行,我现在去快进着看,n倍速播放,给我一个小时别出幺蛾子,马上回来!】 系统走了,忻鸢在家里大肆进行符合自己生活观的整理,等收拾完,大摇大摆地晃进了忻渊的房间。 忻渊和忻鸢的房间布置处于两个极端:前者是符合大平层整体装修的冷色调,除了必要家具外只额外在墙上挂了一个大白板;后者在买房子的时候精心挑选了粉色墙纸,每一样摆件都不假他人之手,什么有意境有情调放什么,每天还要更换床头柜上的香薰。 忻鸢把忻渊写给自己的那张便签纸放在桌上,从抽屉里取出白板笔,扯住挂绳拉下白板。 白板被划成了四块区域,前三块写得满满当当,最后一块空着。 那三块,分别写的是忻渊来到无限都市后丢了命的三个副本的运行逻辑。 他分析转折点、研究细节、反思错误,警告自己事不过三,于是后来真的没有再死过。 剩下的区域用来以防不时之需,比如现在,忻鸢在最下方划出一块概括替罪羊副本的通关过程,在上面画了一遍忻渊画过的树状图,并补完不足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在一个不起眼小角落画圈,改用了个花里胡哨的字体写“对啦,顺便和你说一声,我把靠近你的人赶走了。” 写完,他美美收笔,去厨房拿茶具泡茶喝。 喝完,系统回来了。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忻鸢不太在意这件事:“说话。” 【你发什么疯啊,安安静静睡几年觉委屈你了?憋死了?一出来就发疯?】系统要抓狂了,【这要让渊渊醒了以后怎么去信息大楼继续上班啊?】 “那就别去,”忻鸢收拾好杯碟,决定亲自手洗,“你不会真的希望他出去和别人接触吧?” “他不合适。” 系统:【……】 所以他真的很讨厌忻鸢。 没得商量了,系统只好另找话题:【今天的第八次副本完成了,还剩两次,你要现在把他叫醒吗?】 忻鸢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不叫,他过得很累了,我这个当保护者的难得出来,总得做点什么吧?” “我洗个碗,洗完替他去过,你把明天的闹钟关掉,逼他睡足十二小时再起床。” 系统在这个方面无比肯定忻鸢的话:【好。】 “对了,希望的广告怎么还没撤掉,放一个死人的广告不碍眼吗?” 【这是长官的请求,还有一个月我们约好的时间就要到期限了,你别拿这个烦我。】 …… 第二天下午一点。 忻渊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 》 16、无限都市 第16章 无限都市 ?(倒v开始) 起床第一件事, 无非是看手机消息。 锁屏消息栏比白纸还干净,一条垃圾短信也没有,忻渊检查了两遍, 下床洗漱。 【醒了?】 【那个谁, 他给你写的白板看了没?】 他用完牙刷牙膏放回塑料杯子里,去拿洗过烘干的毛巾,系统待在他身边永远不会对自言自语感到腻烦:【替罪羊副本的后半段记录在白板上, 昨晚剩下两个副本他帮你过了,具体通关过程记录在他房间的电脑上。】 【不用洗这么着急, 今天我帮你请过假了, 别去上班。】 忻渊擦好脸捧着毛巾放下的手磕在水池的陶瓷边上, 恰好撞到了处上过药的小擦伤。 系统感觉到不妙,倒吸一口凉气。 他静静候着,看着忻渊对着镜子站了许久,才拧干毛巾走出洗漱间。 忻渊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回到自己的房间拉下白板, 寻求证实想法的依据。 一字不落地默读完, 他心中有了答案, 录下狼屠宰羊的视频作为醒脑剂的方法是他想出来的没错,但实施起来绝不至于闹到大动干戈的地步,那样性价比太低了。 忻鸢是故意的。 故意把他和外人??x?的关系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逼他放弃社交, 回归孤身一人。 【我可以再问一次进副本前问过你的问题吗?】 【为什么想和陈舒杭进副本?】 白板很厚,侧面可以打开藏笔匣,里面多备了一个小平板,如果忻渊偶尔产生交流欲,可以用这个和系统说话。 他挑了支白色电容笔, 写下「直觉」。 塞回小白板,他决定出趟门。 直觉? 系统对这个答案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恐慌,代码在冒冷汗,盘算起了什么时候有空对无限都市的总数据库做一次清查。 …… 信息大楼的外部造型是一位捧着书卷的女神,书卷的内里藏着一座收录了所有市民生前所在小说的电子图书馆。 电子图书馆不是谁都能进的,据官网公示,目前在籍市民批准可入的只有两位:弋鸟和长官。 长官是市长,在有恶性事件发生需要警方介入时她可以调用书籍协助锁定犯罪者,弋鸟是第一名,在系统这里第一名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忻渊不常来这里,他对别人隐私的窥探欲近乎于零,除非对方即将成为他的对手,来了一般只干一件事。 找属于他的原著,再看一遍死亡情节。 不需要刷任何身份证明,他一到达图书馆所在楼层,层层重锁就自动落下,角落里的投影仪投出了满房间的书架和半透明的纸质书。 他找了个台阶坐下,系统已经找到了那本书,数不清的0和1聚成一双纤细的手,递到他面前,翻在折过角的那一页。 【慢慢读,我去守门。】 从折角页到结尾的部分不厚,可忻渊每次读完至少要花一个小时。 说起来明明不是很复杂的事。 在忻渊的原著里,恐怖游戏在他十八岁那年的七月降临全球,还好高考在六月,不然他连高中文凭都拿不到。 美妙的暑假变成了噩梦的开端,在淘汰掉最初一批无法适应游戏的人后,能力者们开始崭露头角。 像所有幻想故事里的套路一样,拿到游戏桂冠的人将成为终结噩梦的英雄,在大多数玩家的初期猜测中,忻渊会是走到最后的人,后来猜测中多了一个可选项,叫季凝青。 好巧不巧,两个人是同学。 好巧不巧,游戏和现实中一样,忻渊永远压季凝青一头。 他那时不知道自己的世界是小说,自然也察觉不到他站得高是因为最终boss得具有挑战性才好看,主角永远是后来居上的人。 最后一场游戏的地点是神的迷宫,忻渊先季凝青一步拿到了钥匙,找好了出口,画出地图,布了局。 他知道季凝青最好的朋友有生命危险,想借NPC的手把救命药交给季凝青,那么重感情的人,一定会带着药回去,放弃和他争夺胜者的位子。 他算计人感情的次数不多,这是最失败的一次。 季凝青没有去,他绕路到了迷宫的出口处,赶来的时候,忻渊正在开锁。 NPC的两只手里分别是救命的药和杀人的刀,一直在救人的主角,唯有这次选择了杀人的刀。 附着了恶灵的魔刀,季凝青用它削掉忻渊连带手臂的整个左肩,他的右手还维持着开锁的姿势,只差一步,就要推门而出。 主角说:“我不敢想象把世界交到你这样的手里会发生什么!如果我的朋友活着,他会支持我的。” 忻渊说不出话,远在迷宫另一头的主角好友也没办法赶过来当场表明支持他,于是事实被会说话的主角一个人草率地下了定论。 我这样的人,具体是什么样? 亲近起来后,系统回答过他这个问题:【你在学校里不是他的朋友,私下和他毫无交集,能力比他出色,性格却比他恶劣,身怀令人不愉快的秘密,是全场最佳绊脚石。】 【最重要的一点,主角是个有弥赛亚/情结的人,季凝青相信自己能拯救他人,也确实救了很多人,除了你。】 其实他当时连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都没想好,成功离开后最想干的事情是睡觉。 可惜配角的想法作者是不会全部写出来的。 知道通关无望后,忻渊直接握住季凝青的刀刃,自杀了,不带一丝犹豫。 在大量失血导致的行动能力丧失、疼痛席卷全身到来前,快速死去是最好的选择。 季凝青注视他濒死脸庞的眼神却充满了恐惧,嘴唇发白颤抖,毫无喜悦。 【某种程度上你是成功的,忻渊。】 【你在他心中成为了一个比恐怖游戏更可怕的噩梦,一个永生无法磨灭的诅咒呢。】 忻渊合上书。 每当他感到迷茫,就会来回顾自己的死亡。 季凝青给予的经验告诉他,远离不明不白的善意,那很可能只是对方想用拯救他人的方式满足自身的价值需求。 仇恨是推动人前行的第一动力,在陈舒杭身上的尝试社交失败只是一个小坎,他要迈过去。 他已经有了九千万积分,只差最后一点,就可以去一本新书,真正拥有一个新世界。 当时没想好,他现在想好了,他想要一个安静的世界,别人翻开时最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离开电子图书馆,他决定去向长官请辞。 …… 忻渊没走到长官的办公室门口,他在路过员工咖啡区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来自陈医生号码的短信。 陈舒杭:「昨天的事很抱歉,有空聊聊吗?」 忻渊:「?」 陈舒杭:「什么意思?」 好了,验证完毕,对面的人不是陈医生。 【陈医生受到的精神冲击比身体上的伤严重多了,他今天也没上班,正躺在家里睡着呢,那能拿到他手机的人是谁?】 【肯定是那位送他蝴蝶保命的朋友,是吧?】 忻渊用员工内部小程序下单了杯咖啡,找个位子坐下。 【你不愿意和他说话,就把手机给我吧。】 陈舒杭:「有空吗?还是在忙?」 忻渊:「有」 陈舒杭家中,微生疑坐在床边,跷着腿,复制了准备好的话到输入栏里。 陈舒杭:「我仔细想过了,你做得没错,如果没有你我绝不可能安全出来,希望你不要嫌弃我拖你后腿。」 陈舒杭:「后天是休息日,你愿意和我一起再下一次副本吗?绑定卡我来出,这样就互不相欠了。」 系统没有马上回复:【怎么说?拒了吧,别牵扯不清。】 拒绝才会牵扯不清。 副本里忻渊在气头上,没关心送陈医生蝴蝶的人是什么身份,现在一想真是太明显了,用血液作为蛹汁孵化蝴蝶的人,只会是蝴蝶枪。 这个人的能力很麻烦,蝴蝶会追踪,躲起来不方便。 他主动翻过榜单前十的原著,他们几个排名过高,撞到同一局副本的几率很大。 不,前十里不包括死去的希望。 系统检索找不到,他在电子图书馆里找了两个日夜,遍寻不得。 他早就忘记希望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图书馆里找不到她的书。 忻渊点的咖啡来了,他食指敲了一下桌子边,系统当即会意。 忻渊:「好」 陈舒杭:「后天早上八点,便利店门口见。」 有什么事,都在一个副本的时间里解决吧。 * 微生疑难得起了个大早,坐公交车去研究院。 无限流小说里不乏这样一群人——他们名校毕业,智商远超一般人,年纪轻轻进入科研领域工作,手握高尖端技术,站在反派身边时他们是毁灭世界的终极武器研发者,站在正派身边时是光明未来的殉道者。 生前他们在搞科研,死后来到无限都市还想搞科研,泡实验室会上瘾似的,长官特地建了个研究院,定期拨经费让大发明家们霍霍。 大名鼎鼎的蝴蝶枪不搞科研,但他是这里的常客。 “微生怎么突然过来啦,没填访问预约是不是?” 微生疑嘴甜,糊弄过好多次前台小姐:“来找郁博士的,我又不是外人,漂亮姐姐行行好放我进去嘛。” 他蒙混过关,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扇玻璃门前,没打招呼直接踹门进去。 微生疑制造的噪音很大,正在使用显微镜的科研员却头都没抬:“跟你说了多少次,先敲门。” “不高兴也给我受着,你欠我的。”他掏出口袋里的透明盒子往桌上一丢,“后天我要下趟副本,来做个身体检查,枪也护理一下。” “知道了,”郁博士停下手上的工作,把透明盒子放进存待检修零件的塑料框里,“我记得你这个月下足了两次,为什么还去?又想攒积分离开无限都市了吗?” “你管的真多,我早没力气想那种天方夜谭了。” 微生疑靠在门边,等郁博士收??x?好东西跟他一起去体检室,他盯着女人的白头发看:“陈医生出事了,我碰见了害死郁晗的最大嫌疑犯,知道下副本干什么了吗?” 郁博士一怔,把找出来的体检表放回原位:“你别去了。” “为什么?我就去。”他知道郁博士会阻止他,和长官一样,“你不会是担心我报复不成反被第一名杀掉丢命吧?” “第一名又怎么样呢博士?你还记得培育期住在我隔壁的蜘蛛吗,记得他是怎么被我切断八条腿的吗?” 郁博士劝不动他,反被气得要命,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这些年状态每况愈下,无限都市的规则可以保证身体不老不死,但无法治愈精神上的创伤。 微生疑说话快嘴又贱,没想真把她气成这样,一阵心虚的沉默后,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等我回来约个时间,一起去祭拜郁晗吧。” …… 做足准备,他在两天后的早晨和陈舒杭在便利店门口碰头。 陈舒杭的记忆被系统二次模糊,完全忘记了忻渊就是弋鸟的事,但对这个人还是有一种畏惧感存在,微生疑连哄带骗,以交友为借口,说服了他撒谎。 提早约定的时间半个钟头到达,微生疑坐在便利店窗边的位子上观察来往行人,等待弋鸟的出现。 殊不知,忻渊靠系统早把他们的小把戏看光了。 掐着点过去,陈舒杭表情生硬地上来打招呼,他手里拿着一张浅紫色的卡片:“走吗?” 直接跟系统说明使用绑定卡,道具其实用不着显形。 忻渊点头,淡淡朝便利店里望了一眼。 微生疑收到了这个眼神,低声笑道:“早就被发现了?真厉害,不愧是第一名。” 他能察觉到现在站在店外的忻渊和几天前有些许不同,只是一时还说不上来。 来不及深究了。 【绑定道具已使用,两位将同时载入副本。】 【副本加载中……加载成功。】 【副本名称:商品价值】 【通关者身份:试图摆脱债款的黑市外来者】 【要平安回来。】《 》 17、商品价值 第17章 商品价值 晕人了 * 灰雾。 到处都是灰雾。 手机指南针无法辨别方向, 抬头看不见天光,人能依赖的仅剩下直觉。 直觉? 忻渊前几天把这个词当作答案丢给系统的时候没想太多,不料现在用上了。 他朝着自己所面对的正前方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 身边的环境没有任何变化, 在他就要产生犹豫时,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在这在这!人来了。” 一只带着厚枪茧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拖他出浓雾。 微生疑把人拽到自己身边, 万分自然地主导起局面:“我这边认识的人来了,你们齐了没?” “他也是积分榜前一百?” 好几个人分散着站在不远处, 不善的目光对一脸自闭相的忻渊上下打量, 微生疑回其中一个人的话:“是, 放心吧。” 没了干扰排行平均值计算的因素,匹配到的队友回归了正常范围。 高排名的通关老手在进入副本后通常会默契地和谐相处,一起探索初步情况,进入第二阶段再分开行动, 安全高效, 互利共赢。 部分孤僻分子除外。 忻渊的手腕还伤着, 蝴蝶枪拖这一下把他弄疼了, 挣扎了一阵,无果,他放弃抽回手腕,观察起眼前的情况。 他们站在一片荒芜的空地上, 深色的泥土起起伏伏,随处可见埋了半截的金属管和零件,未被灰雾笼罩的只有一条长了杂草的小径,目力可及的范围望不见终点。 清点一遍,包括他和蝴蝶枪在内, 这里一共有七个人。 刚数完,小径上又有一个人跑了过来:“确认过了!黑市在前面,最后一个人也到了?我们过去吧。” “走走走。” 微生疑拉着忻渊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通关者们边走边探讨系统给出的有限信息,只有被微生疑强迫着往前的忻渊在神游天外,满脑子不是七个人,是八个人。 很久没在副本里集体行动过了,好多不停说话的活人,有点晕。 “系统这次没给通关条件,要从NPC嘴里打听了,”微生疑步速快,和后面的其他通关者拉开了一段距离,压低音量,“副本名称是商品价值,我问过了,大家的身份都是试图摆脱债款的黑市外来者,第一名,你有什么高见吗?” 他怀着调查和复仇的目的拉忻渊进入副本,但也明白这一切基础建立在有信心通关上,就目前而言不宜起冲突,弋鸟的意见还是很有价值的。 他不想在副本难度都没搞明白的情况下就和忻渊闹僵。 忻渊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没晕完。 “为什么不说话?别装哑巴啊。” 微生疑奇怪地回头看他:“我讨厌你讨厌得很明显,让你不乐意和我说话了?” 陈舒杭好像是提过一嘴自己捡回来的人不太能说话,但不应该啊?忻渊之前在信息大楼不是还开过口吗? 应该不是知道了他的目的吧? 微生疑猜得越多想的越偏,不敢问忻渊要答案了,忻渊自顾自晕着,就这么一路晕到了黑市门口。 走了十分钟之久,他们终于见到了这个副本里的第一位NPC。 一个披着破抹布当衣服的机器人,损坏的衣料边缘隐约可见胸口缀着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他的身后是由钢筋交叉叠高建起的大门,估摸着有七八米高,顶上挂着一块正在变颜色的劣质霓虹灯牌,亮度足够闪瞎人眼,驱散了周围的雾气。 灯牌中间写着四个大字。 至高神佛。 “赛博朋克的高机械化背景,反乌托邦的副本内涵?” 微生疑嘴里条件反射蹦出来几个词,他们通关通多了的人都这副德行,看见学校就是校园暴力,看见医院就是人体实验。 语文阅读题做熟练了也不过如此。 忻渊醒了,这种副本不会担心手机没地方充电。 其他人和微生疑差不多的反应,有人甚至放松了下来,和同伴有说有笑地想要进入黑市。 然而众人一靠近,机器人便出手阻拦。 “禁止进入。” 原来是守门人。 既然系统给定了身份是外来户,那就说明他们一定能进入黑市,有个人想和机器人唠两句理,被探路的那个通关者拦了下来:“不急,先等等,行不通再另想办法。” 这个副本没有刺头,大家对他的提议没什么异议,各自散开找人说话去了,隐隐有分成几组的趋势。 仅有的两位女生自然地凑到一起聊天,谈起了自己经历过的同类副本;探路人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本来就认识;微生疑扯忻渊的手腕扯半天了自己都没意识到,剩下两个人看看气氛,都主动向对方搭讪了。 忻渊费了点力气,终于挣脱了蝴蝶枪的桎梏,退了一小步。 两只手空了出来,他摸出手机,重复熟悉的操作,用相机的放大镜头倍数查找起周围有什么没发现的细节。 微生疑比忻渊矮一点,站在他身后踮脚想看手机屏幕:“看什么呢?放下来点,也让我看看。” 忻渊没理,确认了没异常、又拍了张霓虹灯牌的照片后放下手机转身,和蝴蝶枪面对面。 这个人,貌似是个自来熟。 他觉得不出于社交礼貌的自来熟,都有一点点的,额,恐怖。 手腕上的伤发红了,他垂眼去看导致他伤口情况恶化的罪魁祸首。 忻渊这才注意到,蝴蝶枪竟然有美甲,纯白色的,边缘有一排金色的圆点。 由于双方都懒得掩饰对对方极高的警惕和探究,忻渊这么直白地看,微生疑也就直接举起了手让他看。 他一只手遮在嘴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这个可不是我涂的,好奇吗?” “蝴蝶透明的翅膜上排列着数不清的鳞片,它们本身的颜色再经过光折射、绕射、干涉才能变成抵达人眼里的样子,我手上的,可是货真价实的蝴蝶鳞。” “你看,你都不惊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蝴蝶枪。”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利用陈舒杭找上你吗?” 忻渊回答不上来,打算装个高深的表情唬一下蝴蝶枪,其实不需要装,面瘫脸本身就很好用了。 他没成功酝酿出表情来。 通关者们等的人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各位!久等久等!” 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钢筋门后走出,他皮鞋锃亮,头发梳高露出光洁的额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机械化??x?的痕迹。 所有人的谈话都被打断了,齐齐看向男人。 男人拍了一下守门人的肩:“五天后拍卖会就要开启了,霓虹街欢迎每一位想来献出贡品的商人和想成为贡品的信徒,怎么能把人拒之门外呢?” 说着,他又举起两个挂满了木吊牌的铁圈:“请问您们都是?” 忻渊歪头,看清了两个铁圈上的吊牌分别标着两种字。 一个是“商品”,一个是“商人”。 通关者们谁都没先回应男人,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男人脸有些挂不住,他只好再问一遍:“各位是从外面来想进霓虹街赚钱的吧,总得告诉我你们是商人还是商品,我才好叫守门人放你们进去。” “抱歉啊,我们第一次来,不太懂规矩,”梳着马尾把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高的姑娘扒开人缝,探出脑袋,大大咧咧地问,“你们这儿是只有‘商人’和‘商品’两种身份,确定了才能进是吧?” “对,确定了拿着木牌才能进去,”男人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不清楚规矩,没事,等你们进去,慢慢熟悉霓虹街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NPC看上去脾气好,探路人在同伴的怂恿下,紧接着多问了个问题:“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下吗?对了,我还想问问灯牌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锁定了NPC话里的几个关键词——五天后有拍卖会、贡品和信徒。 说到信徒,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灯牌上的“至高神佛”四个字。 “可以是可以,不过最好快一点,我还有事急着回去,”西装男抱歉地笑了笑,脸色又古怪起来,“灯牌……灯牌上的字,就是字面意思啊。” “你们不信神吗?” “信的,信的。” 探路人敏锐捕捉到NPC的情绪变化,赶紧哄两句,转头和同伴讨论起选身份的问题。 商人和商品间不只是简单的售卖与被售卖关系,前者是后者的所有人、能通过雪藏或宣传轻易改变其在他人眼中的价值,而后者是前者的所有物、财产、托高身份地位的依仗。 副本名称是商品价值,那成为商品与否会不会影响存活? 成为商品的话,又要在高价值和低价值间如何选择? 这不是一两分钟能讨论完的事,男人眼看着逐渐愈发不耐烦,又是抖脚又是看表,通关者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 就在他要撕破脸皮发火的时候,有一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人如天神降临般从困境中解救了他。 西装男看见忻渊走到他面前,立刻举起铁圈:“想好了?要选哪个?” 忻渊指了指标着“商品”二字的木牌,男人扯下一个塞进他手里:“拿着吧,好心提醒你一句,在霓虹街里,商人要有商品才能赚钱,商品要通过商人才能把自己卖出去。” 他这句话无疑是一项重要信息,告诉通关者们两手空空的他们一定要两个身份互相帮扶才能在霓虹街生存下去。 还没决定好如何选择的人纷纷暂时停下争执,看向已经拿到牌子的忻渊。 很可惜,他的身体背对着别人,西装男说的话又模棱两可,没人知道忻渊到底选择了哪个身份。 除了一个跳跃蹦跶过来的微生疑。 “放心,我们两个会好好的。” 他挂着一个阳光明媚的笑,不劳男人动手,主动扯下“商人”木牌塞进口袋,一只手哥俩好地揽住忻渊的肩。 “那就好,进去吧,希望我能在拍卖会场看到你们。” 男人侧身让出一条路。 眼前的霓虹街是和夸张门牌毫不相符的破败,龟裂的泥地无止尽地向前铺,两边的商铺和木屋人去楼空,一阵风吹来了腐败的气息,黑沉阴森的尽头好像有一点光亮在跳动,微弱到让人怀疑是错觉。 忻渊平静地欣赏着未知的世界,直到微生疑用冰凉的指尖惹人嫌地戳了下他的侧脸。 他偏移视线,看见蝴蝶枪挑衅地朝他扬了扬眉:“走吧?” 然后紧接着一个不发声的口型。 我的商品。《 》 18、商品价值 第18章 商品价值 合作? 忻渊和微生疑选完后, 其他几组人也陆陆续续有了头绪,纷纷上前问男人要木牌。 无需互相防备,他们都忍着好奇没有过多关心别人的选择, 在场的哪个不是老狐狸, 接下来还有段路要一起走,彼此保留对大家都好。 最后选完的一组是探路人和他戴眼镜的朋友,两人小跑着跟上前面的人。 “别着急散嘛, 大家一起往前走走,”探路人是个能暖场的, 几句话把通关者之间的话路打通了, “这里看着好荒凉啊, 根本没人住。” 说完,他怕冷似的搓了搓胳膊。 微生疑自然地接过话,不动声色地往下压了压忻渊的肩膀:“说不定凉的只有这一段路,前面是不是有光啊?到有光的地方应该就好了。” 因为被压住肩, 试图趁机开溜未果的忻渊:“……”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两边的破房子和前路上, 以至于团队里一个人突然出声时大家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你们回头看, 那个发木牌的人不见了。” “真的欸!”扎马尾的姑娘第一个转身张望, “走得悄无声息的,你们说这个副本会还有灵异元素吗?” 站在她身边的女生相较之下冷静许多:“或许有密道。” “万一呢?”最后一组里,打扮奇特的青年第一次提出自己的见解,“门牌上的字和那个男人的话都说明霓虹街的人崇拜神鬼, 有可能是科技和玄学结合。” 四眼仔推了推他的眼镜:“那可就麻烦了……喂!” “在没搞明白真相前不要先说丧气话。”探路人猛拍了一下他的背。 “除了麻烦,什么都有的世界不是更有趣了吗?”微生疑笑了,看向忻渊,“我说得对吧?” 忻渊:“……” 一行人继续朝前走,身边建筑物的损坏程度慢慢变化, 离钢筋大门越远的房屋越完整,材料也从纯粹的木质一点点加入了水泥、玻璃、钢材。 半个小时过去,他们看到了第一家柜台上坐着人的商店。 “进去打探打探消息吧。” 探路人一个箭步跨进商店:“老板您好,请问……” “你有钱吗?” 柜台后坐着的人佝偻成一团,躲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对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跑进店门里的人。 “我已经,两年没接待过,有能力支付商品的客人了,他们只会拿了就跑……对,我得先问问、先问问。” 他的嗓音像是被什么东西严重破坏过,残缺不完整。 探路人吞咽了口口水,定定神,想先骗一下老板问出情况再说:“有的。” “不!你骗我!” 一个破茶壶砸在了他的脚边,老板愤怒地站起,指着探路人的鼻子:“新来霓虹街的人怎么会有钱,没钱就从我的店里滚出去、滚出去!” 附近其他店里传出不加掩饰的窃笑,不怀好意的声音融在歪斜木屋的影子里包围过来,探路人一逃出店里,他的同伴就急着拉住他:“没事吧?” 探路人摇头,微生疑说:“这里的商户看上去不太好说话,我们再走走。” 再往前,两边商铺的豪华程度又上了一个档次,在街上逛的客人也多了不少。 众人把目标放在了一家面包店上,透过橱窗看,在里面招待客人的是一位围着围裙、面相和善女老板,这次微生疑主动请缨去问情况,不过和探路人不一样的是,他一定要抓着忻渊一起去。 生怕一个没看住,人就跑了。 进了店里,老板热情地过来接客:“要买什么?面包都是刚烤好新鲜出炉的,随便挑随便选。” 初看她身上并没有什么怪异,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她的右眼是一只机械眼,眼白处有拼接痕迹。 有了探路人的失败案例,微生疑没有贸然说自己是来打听消息的,而是把老板拉到一边,摆出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姐姐,是这样啊,我和我朋友最近手头有点紧,不知道你们这里除了钱还收不收别的?比如说以物易物?” 忻渊对这点同样在意,安静地听着两人交流。 “以物易物?可以是可以,”老板撤掉了待客用的笑容,打量了微生疑两眼,“但你给的东西也得拿得出手才行,给我看看吧。” 微生疑松了口气,他左右手握实,接着做了个??x?魔术表演里常用到的变幻手,从掌心里变出了一只蝴蝶。 白色的,翅膀边缘布着金色圆点。 蝴蝶自觉地飞到了老板手上任她观察,老板抚摸着它的翅膀,笑了:“算你走运,我是个愿意为好心情买单的人。” “看你们的样子,是刚从外面进入霓虹街的外来人吧?有什么不懂的,问吧。” 面包房女老板称自己在霓虹街待了十余年,没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她告诉忻渊和微生疑,整条霓虹街的长度超过五十公里,是独立于外界存在的灰色地带,不受律法管束,酒店、餐厅、服装店……各类旧时代的店铺应有尽有,只要付得起钱,什么样的服务都能享受到。 像她这样的本地人前几辈就在这里做生意,有些外来户在外头混不下去想来霓虹街挣钱,得自备商品,租店铺、拉人脉都不是容易的事。 传闻,霓虹街是一位商界巨贾和执政官打赌的产物,这位手握半个世界财富的富豪捡起了被高科技时代抛弃已久的鬼神之说,并且和执政官立下字据,如果他能把真正的神佛带到现实,就要执政官退位,将所有权力交到神的手里。 “至于为什么我说是传闻……因为距离霓虹街建立已经过去九十九年了,那个神连半点影子都没有,”女老板显然也只把这个传闻当笑话看,“不过走到上街区,你们可以看见一座雕塑,是以神佛的样子建的,不少人初来乍到会过去和它合影。” “上街区?”微生疑问。 “有灯光的地方就是上街区,那里的客人多,提供的商品和服务多,店铺租金也贵,寸土寸金,”老板摇头叹气,“商会在那里,贵也是没办法的事。” 忻渊边听边在手机备忘录上做着笔记,眼看微生疑问完了要退出面包店,赶紧拉住他,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 “哦、哦对了,请问您知道拍卖会是怎么回事吗?” “一年一次的拍卖会?那还真不是很清楚,那种由上街区举办的活动,离我们这种小商户太远了。” 忻渊不信老板只知道这点,推了一把微生疑,微生疑打掉他碰自己的那只手,冲老板撒娇道:“姐姐那么厉害,肯定还知道点什么的吧?告诉我吧,我下次来买你店里最贵的面包。” “只有一点。” “一点也行啊,说一下嘛。” 老板从围裙里摸出一支女士烟和一个打火机:“拍卖会的准入标准是商人所携带的商品价值,我不知道具体要求,听说商品只能是人。” “完整的,没有做过机械化手术的人。” “出去吧,你给我的蝴蝶换这些消息,够本了。” 微生疑拦住她的动作,用自己的透明打火机替她点上烟:“谢谢。”然后和忻渊一起离开面包店。 “怎么样?问出点什么了吗?” 微生疑把大致情况和剩下的六个人讲了一下:“按老板的说法,我们看到有光亮的地方就是上街区了,神佛雕塑和发木牌那个人说的拍卖会都在那边。” “去吗?”马尾女生问。 这次没有人立刻接话。 探路人摸着下巴:“我想,或许我们要分开了。” 女生组和探路人那组打算直接去上街区闯一闯,另外一组似乎是不太信任微生疑和忻渊带回来的消息,另找了一家店铺确认信息的真实性。 忻渊见小团队终于散了,脸色稍微好看一些,转身毫不犹豫地朝下街区走去。 走过一段路,他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回头,发现一直紧盯着他的蝴蝶枪没有跟过来。 回到了最开始进入霓虹街的那段荒凉道路,遍地是坍塌的房屋废墟,潮湿厚重的空气卷着寂静压向站在空旷街道中央的唯一一个活人,无声叫嚣着危险。 他不自主地加快呼吸和步伐,赶往目的地。 在之前其他人吵闹聊天的时候,只有忻渊注意到了旁边的木堆里,露出一节白骨。 作为副本地图“黑市”的霓虹街分成了贫富差距极大的两块,仔细比较表面光鲜的上街区和荒凉的下街区,更方便调查隐藏于其下的秘密显然是已然露出腐烂本质的后者。 他要在这个秩序不起作用的地方搜集足够的信息、做足准备,再去上街区一试水深水浅。 忻渊在立着“x记小吃”招牌的废墟前停住脚步,整个人放空般地一秒停顿后,抬脚踢开了外层的一块破木板。 原本只露出一小截的白骨全貌尽数暴露在了空气中。 清理掉了遮挡物,更多属于同一具尸体的白骨被翻了出来,正常地表上的尸体彻底白骨化没有固定时长,但少说大半年到一年还是要的,空气中刺鼻的气味不明显,难以鉴定白骨主人的具体死亡时间。 又找到了一截生锈的机械臂。 忻渊不轻不重踩了一脚,没散架,不知道是质量好还是锈得不够彻底,他对着眼前的杂物发了会儿呆,继续找着什么。 死在商铺废墟下的人,身份大概率是这间店的商人,抱上侥幸心理,万一能找到…… “你还要找什么?” “锵”。 清脆的一声,透明复合材料打造的枪管插进金属建筑垃圾堆里。 消失不久的蝴蝶枪鬼魅般显身,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贴近忻渊,附在他耳边低语:“那么着急要和大家分开,就是为了回来看这具破骨头?” “……还是说,你觉得能在死去的商人尸骨边上找到‘商人’木牌,好摆脱我单独行动?” 忻渊随手拾起一杆破铁棍,旋身敲向蝴蝶枪。 “好快。” 微生疑面露惊讶,拔出枪脚尖轻点地面往后掠了一步。 与意外的神色相反的是,他抬起武器稳稳接下这一击,看动作明显游刃有余。 忻渊敏锐感觉到了实力的不对等,即便手上松开了棍子,手臂依然维持着紧绷。 或许蝴蝶枪已经很克制了,但他身上散发出独针对忻渊一人的恨意和杀意,还是没逃过忻渊的眼睛,逼得他本能反击。 他不认识蝴蝶枪,搞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通过陈舒杭找上自己,他思考过被对方质问时要怎么表明他是个不知情人士,如何平静地解决这场危机,可对方完全不像能和平相处的样子,装得再友善,那也只是装的。 他们之间是有血海深仇吗? 微生疑沉默了一下:“怎么突然忍不住对我动手了?” 忻渊不想再和蝴蝶枪这么扯下去。 「你为什么找上我?」 “为什么找上你?”微生疑的愤怒一点点浮上了眉梢:“好,那我问你,你认识希望吗?” 「排在我下面的那个希望?我知道她是谁」 他不介意多打点字把事情讲清楚。 “仅仅是知道吗?你没见过她吗?” 「没有」 “说谎!” 微生疑的情绪不加掩饰地外泄了,他抬起枪口直接对准忻渊的眉心:“你和她绝对进过同一个副本,是你在副本里害死了她对不对?不准说谎,跟我说实话!” 有吗? 即使真的进过,在系统的干扰下他也会忘记,再说,微生疑是怎么知道他和希望进过同一个副本的? 无论如何,忻渊明白,和处于极度愤怒状态下的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他上手握住了枪管往自己身后一带,微生疑一时不防,身体前倾,险些脱手,好在反应够快,硬是给枪身转了个方向,一下敲在忻渊后脑勺上。 忻渊眼前短暂地黑了一瞬,用力推开微生疑直接往旁边逃。 积分榜是用积分排的,不是按武力值,真论起来他一个普通人面对很多拥有特殊能力的角色都处于弱势地位。 人是有极限的,逃跑又不丢人。 硬碰硬,他绝对不是蝴蝶枪的对手。 “堂堂第一名竟然要用逃来解决问题吗?也是,明明嗓子没坏,你还一句话不说,原来是逃避惯了。”微生疑气愤到手不住地发抖,“是你先动的手吧?好,那我就不客气地反击了。” 忻渊躲到一间屋子后,浓重的霉味呛得他咳嗽,还没躲上一会儿,霉味便被一阵强有力的风吹散了。 腐朽的木屋塌了,蝴蝶枪一枪打塌的。 屋子本就不牢固,他打的位置也很巧妙,正好在承重点上,理智告诉忻渊他不用高估那把枪的威力,可木屑飞扬的场面太过有威慑力,让他不得不深吸一口不干净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寻找下一个庇??x?护点。 “还要躲?” 微生疑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做出了换弹的动作:“我奉陪到底。” 忻渊找到了下一个掩体,打开手机看眼时间。 再撑十五分钟。 他知道,微生疑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他在读蝴蝶枪的原著时看到并记录过。 从三岁开始接受生物改造、身上总共有大大小小几百道手术刀疤、在无菌恒温箱里度过整个童年的孩子,即便改造完成,也承受不了长时间的体力消耗。 微生疑像一门玻璃炮,威力大的同时,根本撑不住自身的后坐力。 郁博士和长官的担心是合理的。 忻渊没有打的本事,但逃的本事还是有的,他在两边的商铺间不停换位置躲藏,和微生疑玩躲猫猫。 微生疑不放弃自己的枪和忻渊拼后者更擅长的近战,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开枪打碎原本便已经七零八落的建筑物。 每开一枪都要换一次弹,忻渊从远处看到,微生疑的一只手正在流血,滴在地上的血点太小,没办法形成蝴蝶。 在十二分钟过去后,他终于难忍被动,决定放手一搏。 前段路边的屋子被微生疑毁了个干净,一路夷平到有完好建筑物的地带。 忻渊跑上一栋双层店铺的二楼,在楼梯口边守株待兔,等着微生疑送上来。 微生疑一手拿着枪,只有一只手是空的,他赶上楼,还没在二楼地板上站稳,就被闪身出现的忻渊掼倒在地,单手轻松钳制住他的双手手腕,反用枪管压在喉结前,逼着他直视自己。 忻渊看微生疑瞪着眼睛还想说什么挑衅的话,火气没下去,直接上手给了一耳光。 这一巴掌,才算让微生疑懵着冷静下来,挣扎动作的幅度减小。 「冷静了?」 「我不会和脑子不清醒的人浪费时间交流」 微生疑小口喘着气,闭上眼:“算你有本事。” 「你怀疑是我杀了希望」 “难道不是吗?”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 这个答案并不代表否认,他故意放线钓鱼,果然引得微生疑皱眉:“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你在这件事上多烦了,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副本」 忻渊收指,缴走了微生疑的枪扔到一边,继续压制住他的反抗。 「合作」 「副本赢,我给你调查我的机会」 「输,不用你来找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无限都市里有系统和不死的规则在,根本不用忌惮一个蝴蝶枪,想来对方也正是因为想避开系统才追到副本里来。 他不惹事,也不怕事。 微生疑有些松动:“……我怎么保证你会说话算数,通关了就让我调查。” 「不保证」 忻渊松开微生疑,先一步捡起枪,无师自通地摸到开关将它收回打火机大小揣进口袋里。 「你只能好好配合我过掉副本,祈祷我不会反悔」 他成功把主动权握进了自己手里。 忻渊注视着微生疑被要挟不服气的细小表情,仿佛看到了一枚有趣的棋子。 他本想去捡一块,或者杀掉一个商人NPC抢夺身份木牌,没承想能收获一枚活着的、可操控的商人棋子。 如果这枚棋子用得顺手,他不介意真的让微生疑调查希望的死因。 毕竟,能被他正经视为对手的人不多,季凝青算一个,希望算一个—— 作者有话说:下一次更新等考完期末,病中写得不对味,这章可能会修 挺那个的,写完主角左肩被砍过,当晚我左肩拉伤连夜高烧,前两本也有类似经历 我本想和主角心连心,没想到是命连命 24.1.1已修《 》 19、商品价值 第19章 商品价值 烦 * 忻渊很快发现, 微生疑用起来还真是相当顺手,办事效率奇高。 前提是这人听话了。 他给微生疑半个小时恢复体力,期间一旦对方有反抗和逃脱的念头, 就拿透明打火机指一次太阳穴以示警告, 这个过程总共发生二十三次,其中十五次忻渊压在换枪机关上的食指施加了力。 二十三次后,微生疑额角多了一片青紫, 问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接下来的七分钟,他们回到第一次探听消息时遭到恶劣对待的那家商店, 忻渊在门口站着玩了几把昆虫主题三消小游戏, 等进去, 微生疑正坐在桌面边缘,血迹未干的五指间停着一只新孵化的蝴蝶,鞋底下踩着那个砸茶壶的老板。 “这样可以了吧?” 老板身上没有任何一处伤口,人却浑身抽搐着, 呼吸困难, 面色青紫, 明显是中了神经毒素的症状。 附近之前对笑话喜闻乐见的人以为是报复, 不敢多看,缩回自家店铺门后。 忻渊俯身,掐着老板的下巴和脸侧翻看两眼,确认他还有说话的能力, 朝微生疑点点头。 “他的喉部和发顶都镶嵌了金属片,也是被改造过的人,没那么容易变成和你一样的哑巴,”微生扬声道,“你要这个吧, 喏,接着。” 两个木牌沿着相同的抛物线飞过来,忻渊直起腰,一手插兜,单手抓过。 NPC和微生疑的商人木牌。 其实这不是报复,被丢茶壶的人又不是他。 在副本里过夜需要个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商人NPC的店铺就是个不错的选择,要怪就怪老板的举动太张扬让他记住了吧,不然他可能会随便挑一家别的店祸害。 店铺一共有两层,第一层同时出售茶水点心和普通百货,通往二楼的楼梯旁边则标注了上面提供住宿服务,忻渊在货架上找了一阵,先寻纸笔和美工刀,然后从一沓一次性雨披下抽出把黑伞。 “你拿伞干什么?”微生疑自忻渊进来视线就没离开过他,这会儿又放开老板蹭过去,拿下一包苏打饼干,故意和他唱反调,“拿点实用的东西不行吗?” 他挡在货架和柜台中间,忻渊出不去,没用手机打字,只是安静地盯着他。 今天说的话已经超量,他交流欲要见底了。 直到微生疑把零食和饮料抱了满怀,他才憋不住心底发毛的感觉离忻渊远一点:“靠……真搞不懂你这人。” 我其实也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烦。 忻渊流露出一瞬极度厌烦的眼神,半睁不睁着对微生疑来说杀伤力巨大的丹凤眼,带找好的东西走上楼梯,差点身体一歪往墙上撞。 更烦了。 微生疑要跟,这回换忻渊堵他的路,他叫嚷着“干什么”,忻渊朝老板抬抬下巴,心想要是微生疑看不懂就把他踹下楼梯。 很可惜,他届到了。 “好的少爷,没事的少爷,我去办,你等着。” 明明是人在屋檐下,微生疑的语气还欠揍得跟忻渊欠他钱似的,忻渊冲他返回下楼、把零食丢到桌上改拖老板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迈着少爷般高贵的步子先行离开。 他有点生气,但又清醒地意识到这和在替罪羊副本里对陈舒杭生的气不一样,提不上愤怒,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情绪。 是很久没产生过的情绪起伏,感觉有些新奇。 综合来看,让微生疑跟着的利大于弊,忍忍吧。 老板没正经开张过的话不假,忻渊一只脚刚踏上二楼,脆弱的“吱嘎”声就让他担心起整个人站上去破木屋会不会崩塌散架,除了老板自己的屋子稍微干净些,其他几间都长蘑菇了,霉味飘过鼻子底下。 他打定主意只在这里住一晚,不然太糟蹋呼吸系统。 最里面一间房的椅子擦一下勉强能坐,忻渊决定在这里将就一晚。 至于微生疑,爱睡哪里睡哪里,不关他的事。 “哪儿呢少爷?哦,在里面。” 微生疑把人提到忻渊面前,看他坐下了,准备摆个姿势往门框上一靠:“我倒要看看你想问什么……啊好脏!” 老板往地上扑通一跪,地板跟着颤两下,他正被毒素折磨,头晕恶心、四肢无力,好不容易积攒起一点力气抬头,手机屏幕刺目的白光对上双眼,激得他流出生理性的眼泪,过好久眼睛才重新凝起焦距,看清忻渊打的字。 都是他知道答案的问题。 老板心中憋屈,他不过是吼了个新来霓虹街没钱没势的臭小鬼,哪里想得到会惹上大麻烦。 面前问他问题的小孩从头到尾没动过手,除了清清冷冷的气质,完全是一副脆弱的废物样,那个??x?会下毒的暴力死小孩看上去和他关系其实很一般……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心一横:“我就不说!你要拿我怎么样?没钱在这里就是什么都买不到!” “你是商人还是商品?如果、如果是商品,手臂砍给我,我、我还能考虑一下回答你的问题。” 要砍他的手臂? 忻渊左手拿着手机,纹丝不动。 带着蝴蝶的小孩果然没帮忙动手,还嗤笑了一声,猜不到是在嘲讽谁,老板有些自得,他赌对了,这个不说话的废物根本没办法逼他…… 一个轻蔑不屑的低头,老板瞥见了什么。 忻渊随意搭在大腿上的另一只手下,压着找到的美工刀。 不好的预感猛蹿上来,老板手脚冒出粘腻的冷汗,他在忻渊收回手机的那一刻后悔了,没力气逃,只好改口。 “我……” 忻渊第二次动手掐住老板的脸,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明明是拷问老板,他却毫不遮掩地看向微生疑,定定望着微生疑略显学生气的脸几秒,对方皱眉,无意识吞咽了一口空气:“你看我干什么?” 美工刀的刀片被缓缓按出,微生疑隐约猜到忻渊要做什么,不健康的面色又白一层。 忻渊不喜欢别人直接叫他哑巴,提到砍手臂更是令他想起不愉快的曾经,他不至于因为一个不好听的称呼和微生疑动手,那就杀鸡儆猴。 下街区,没有治安,秩序得不到强制约束,暴力对一无所知、只想活命的通关者来说就是默许的合理手段。 他刚刚表现得脾气太好了,要坏一点。 …… …… 该问的问完,忻渊去洗手机屏幕,外加洗手。 老板的房间有木屋里唯一一个洗漱间,他拧开水龙头,水流细得像某些人掌中的生命线。 不怎么清澈的自来水冲走红色,流进水管。 老板喉咙里的金属片被挖了出来,变成真正的哑巴,他叫微生疑把人丢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不管哪,别留在他房间里碍眼。 他清洗完手机放在洗手池边上,接着用力搓掌心和手背,尤其是左手,皮肤红了一大片。 微生疑速度快,去而复返,他在忻渊房间没找到人,又跑到老板房间找,看到了披着黑色外套的背影。 他站在洗漱间外不敢靠近,声音难得沉稳:“额,挺晚了,你下楼吃东西吗,饼干糕点挺多的。” 进来的时候副本内时间点是下午三点,他们折腾了这么一番,已经到了晚饭点。 除了水流哗啦,没别的声音回复,他自己识趣地跑了。 忻渊关掉水龙头,深吸一口气,平复往日里极少躁动的暴力因子。 说到求生里的吃饭环节,昆虫的营养价值是公认的高,微生疑血液里的蛋白质含量恐怕在百分之七十五以上。 幸好他没再犯贱,不然自己可能要动刀把他剖了。 * 忻渊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过了十二点,他站在二楼看着微生疑确定在一楼歇息,才回到房间。 老规矩,他坐在桌前,为了以防不测在纸上画起树状图。 画着画着,他竟然有点想忻鸢了。 ……算了,那个人也讨厌。 这次放在中心的元素也是两个,一个商品,一个商人,忻渊在“商品”上多画了一个圈,往上拉一个箭头,指着写在顶上的副本名称。 商品价值。 重点在商品还是价值他不知道,商人或许也有商人的生存之道,反正想要接近副本的核心秘密,身份还是选得接近副本标题点好。 接下来是霓虹街,副本舞台的背景故事。 哑巴老板和那个面包店女老板说得差不多,霓虹街是富豪和执政官打赌的产物,经历多年风雨,不谈它诞生的原因,也已然是世界上一方不可忽视的势力。 每日都有数目惊人的资金流入这里,想创业捞一笔的年轻人、怀揣暴富梦的白日梦者、欠下巨额债款的亡命之徒……无一不将霓虹街视为最好的选择。 金钱不代表一切,除非你身处霓虹街。 没有通关条件的副本忻渊过得多了去了,他总结出经验,不说特定条件,那就一律把目标定成“打破现状”,毁掉副本,让副本进行不下去,怎么不算通关呢? 比如,烧穿霓虹街? 他敲了下自己的脑袋,让思绪回拢。 然后在“商人”“商品”下添加了一个新元素。 拍卖会。 五天后,是霓虹街一年一次的拍卖会,下街区的两位老板没去过上街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活动的存在,其余的举办地点、具体目的一概不知。 这一点让忻渊有些头痛,不过幸好,他不是无从下手。 在进入霓虹街前,西装男说过,拍卖会要开启了,霓虹街欢迎每一位想来献出贡品的商人和想成为贡品的信徒。 这句话的因果关系里,说难听点,是因为拍卖会开启,霓虹街才会接纳他们这群欠债的穷鬼,他们身上有拍卖会需要的东西。 ……贡品,献给神佛的贡品? 忻渊构思了个大概框架,更多的细节,他需要去上街区亲眼看看才能补充,眼下可以在下街区做的,只余两个。 第一个就是赚钱,不赚钱在霓虹街是绝对混不下去的。 说实话,忻渊基本没怎么为钱发过愁,他出生家庭富裕,做的是房地产,微生疑那一声少爷喊得名副其实。 如果不是爹妈铁了心要搞科研,他也用不着早早地被逼着学什么CAD、建筑模型和管理原理好继承家业,到了无限都市系统追着送房子送钱,显得他统共活了快三十年物欲还那么低像个奇迹。 每一次要赚钱都是被副本逼的。 忻渊不需要赚钱,不代表他不会,相反,他自认为他是个非常会赚钱的人。 在他眼里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商机,需求越是难解决,他能开出的报酬要求就越高。 正好,他要做的第二点,是一个急待解决的需求。 老板说,他们几个是新的外来者这一身份总被人一眼拆穿,是由于来的方向不对,通关者进来的那个门其实是霓虹街的后门,游客进入的门在神佛像脚下。 尊贵的游客只从安全的正门进入,亡命徒才会不择路径从后门挤进霓虹街。 下街区原本和上街区一样繁华,如今的没落,全是因为闹鬼。 最初只是有商户说看见了黑影,后来灵异事件发生的数量在某个月爆发式增长,半真半假的消息传播出去,下街区的经济愈发不景气。 有小商户因为赚不到钱活活饿死在了店里,尸体腐烂膨胀的照片被人拍走,又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下街区的恶性循环发展到现在,彻底将半条街推入了末路。 “我撞见过鬼影,很多、很多次……”老板讲到这里时,状态陷入崩溃,刀片划开嘴角的痛感唤不回理智,“对我来说,真遇到鬼也没什么可怕的,倒不如叫鬼杀了我,一干二净,死了可比我现在这样想活活不下去好太多了……” 闹鬼。 忻渊默念着这两字。 在街外,他晕管晕,话还是听得见的,其他通关者猜测副本主题是科学和灵异结合的可能性,他认真想过。 结论是,可能性很大。 鬼而已,只要是能带来利益的东西,他就敢招惹,到底有没有,试试就清楚了。 屋内撑伞,神经怪诞,聚集阴气,招引鬼魂。 十二点是个好时间,忻渊拿过黑伞,起身离开房间。 …… 微生疑睡不着。 桌子梆硬,他怎么趴都不舒服,令人容易情绪化的夜晚里,他一睡不着就会想到郁晗。 郁晗、郁晗、郁晗…… 郁博士说,晗是天明的意思,她的孩子在无限都市的永夜里,是刺破黑暗、充满希望的天明。 可是郁晗死了。 过了四年,微生疑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郁晗死了。 她可是做到过满分通关的郁晗啊,没有副本可以杀死她,博士收到的遗言里,郁晗说不要责怪那个人,她是自愿的…… 那个人,那个和她进同一个副本的人,就是凶手。 是弋鸟。 微生疑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打开手机手电筒,到货架前拿了一把美工刀,转身朝二楼走。 他任由恨意支配身体,全然没注意到他身上的温度已经烫得不正常了。 一步,??x?一步。 烧成浆糊的脑子告诉微生疑,去把那个人杀掉,替郁晗报仇,哪怕自己死在这个副本也没关系,他甚至有点高兴,看,迈向成功的又一步。 踏上二楼,白色光束照到底,他一眼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人。 漆黑的长条空间里,冷流从漏风的木墙间漏进来,那个人撑着黑伞,身形挺拔,从上到下的黑色衣装帮他嵌进影子里,和白色光圈中间的黑影融为一体。 古怪的场景混杂着风,一下刺醒了微生疑。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美工刀,又茫然地抬眼看了眼撑伞者,感觉头顶被人开了个洞,透心凉。 那是个……清凉油精? 清凉油精忻渊不知道微生疑发烧了,他原本要下趟楼,微生疑找上来倒是省了他的功夫。 他余光落在紧扒着他裤腿和爬到腰侧的人形虚影上,淡定地朝微生疑勾勾手。 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 作者有话说:撑不住了,我昏迷《 》 20、商品价值 第20章 商品价值 渊好微坏 微生疑把短短一段路踏得摇摇晃晃, 走到忻渊的伞下,天灵盖透风的感觉在清凉油精冰冷目光的加持下放大数倍。 “……你谁?” 复仇对象站在眼前,他问了个蠢问题。 忻渊看他脸色红得不正常、眼白充血, 十成十是病了, 对这人真和书里写得一样弱不禁风的体质震惊不已。 不行,要病倒也得等干完活,不能耽误明天出去挣钱。 腰侧的鬼影小小一团, 动作不怎么灵活,正要压上忻渊的手臂, 他突然换了只手拿伞, 小鬼影滑下去一截。 微生疑被拖进房间, 按到椅子上坐下。 “要干什么?” 他脑子烧坏了,反应慢,看着桌上摆的白纸和黑色水笔,记忆飘回很久以前:“是突击检测?我不记得早上测的血糖和血压数据了, 可以写名字交白卷吗博士?” 说着, 在白纸顶端写下自己的名字, 后面跟上一串没规律的字母和数字。 忻渊站在桌子另一端听他胡言乱语, 目光落在笔迹潦草的“微生疑”三个字上,等他写好,立刻抽过纸撕掉写了字的一半捏紧,将剩下空白的一半重新用力拍在桌上。 蝴蝶枪的本名? 在副本里暴露真实姓名, 是病的不轻了。 只有小朋友会被大人拍桌子吓唬住,微生疑怔怔望着忻渊,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缩手缩脚不敢乱动,候着下一个指令。 他看见博士朝他伸手了, 不相信自己这么快就被原谅,没有勇气握。 而且,手脏。 微生疑的手背上是干涸的血迹,白天他给面包店女老板的蝴蝶不是凭空出现的,他在做魔术手虚张声势的过程中割破了自己的手臂,后面找忻渊又过度用手,伤口崩得不浅。 忻渊只好主动握上去,手背相抵,十指交错,他缩肩夹住伞杆,把笔塞进两个人的指间,凝固的血屑蹭掉了一片。 他想试试看,能不能和鬼说上话。 比起后面因闹鬼导致经济崩盘饿死的商人,一开始便存在的鬼魂更令他在意,真相如何,最清楚的永远是死者。 笔仙,一个对不爱说话的双方都友好的交流方式。 两种招引鬼魂的方法一起用,有胆子这么玩的生命值大多已经清空了。 心有不甘的灵魂在死后成鬼,不达成报复的目的绝不会轻易消散,忻渊在其他副本里试过,子夜请来的笔仙可以与招鬼者无关、只是附近的野鬼,但一定要愿意借笔说话。 他现在身上阴气足够重,能勉强看见鬼影的轮廓,脚边那个没有腿,趴在地上,身上的体积小,应该是个孩子,奋力爬上他的胳膊又想去攀肩膀。 没办法自己做决定的小孩子不可能是商人,只能是商品。 这只鬼会是怎么死的? 阴气冻得微生疑打了个哆嗦,博士的手是刚浸过雪水吗?他忍不住催促:“博士……” 忻渊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请笔仙的固定话术,微生疑视线已经模糊了,还是模仿着他的样子闭上眼。 他再睁眼,那个孩子停止了攀爬,正在够他的手。 忻渊耐心地等小朋友动了动笔,然后扯着微生疑的手写字。 「你是笔仙吗,打勾或打叉」 孩子晃着交握的手,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勾。 试验奏效,忻渊直了直笔杆。 询问笔仙他的死因是个大忌讳,但绕个圈子,大哥哥问小朋友最讨厌谁,后者一定会乖乖回答。 最讨厌的,不就是害死他的凶手吗。 「你最讨厌谁,我帮你欺负回去」 别人都是求笔仙帮忙的,第一次见有人开口是要帮笔仙。 可小孩子好骗,他摆摆脑袋,很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给出答案。 「我讨厌的人戴眼镜,穿西装,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 「什么样的漂亮房子」 「金色的,很高很高的房子,像一支笔」 这样的房子,只会出现在上街区,忻渊不动了,那个孩子竟然主动和他说起了话。 「妈妈说请别人帮忙要付钱」 「哥哥想要什么」 桌对面的微生疑闭了眼就没睁开,脑袋一点一点的,差不多睡着了。 忻渊想,他身边要有两个小朋友了,照顾起来很麻烦,他们最好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跟在我身边」 用差不多的话结束对笔仙的邀请,笔从两人手间掉了出去,小鬼没离开,半透明的灰影爬到忻渊肩膀上做好,他本能地想伸手掐忻渊脖子,想想又停住了手,改成抱着。 哥哥说要替他报仇,是好人,不能害好人。 忻渊收伞,灰影从视野中消失,唯一能证明小鬼还在的只有颈间的轻微不适。 他绕到椅子边上,扶着微生疑的肩调整姿势让人靠得更舒服些,下楼去找毛巾,冰水打湿后替微生疑擦了遍脸后敷在额头上,再探探温度,还是觉得不妙,手机定了一个小时后的闹钟再来换毛巾。 屋子里没有其他治疗手段,他只好脱掉外套,往微生疑身上一丢,顺便摸走微生疑的手机,指纹解锁,通讯录加上自己的号码,备注“凶手”。 不是彻底报废的情况,工具还是适当养护延长使用价值比较好。 说起来,在小朋友讨厌谁的话题里,微生疑也讨厌他。 今晚看来是睡不了了。 * 微生疑早上六点被手机的系统默认铃声吵醒了。 他垂死病中惊坐起,还没来得及发起床气,一块还带着冰意的毛巾从脸上掉了下去,砸在地上的黑色外套上。 对着毛巾发了会儿呆,他猛地回过神来。 怎么是忻渊的房间? 昨晚他发烧了? 有没有乱说话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记不太清了…… 微生疑捡起毛巾和外套,往楼下跑。 一楼,忻渊正坐在桌边,背对着他喝白开水,身上的黑衬衫单薄不防寒,他过去还外套,欲言又止。 虽然热度还没完全退下去,但身体不难受了,他平时在副本里生病没好这么快过,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接了对方的好意,微生疑实在没脸再和忻渊使性子,他认栽地问忻渊今天想做什么,他去办。 忻渊放下辛苦洗了七八遍的塑料杯子,示意微生疑看手机。 微生疑打开手机一看,通讯录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一个小时前发了条长约□□行的短信过来,占了大半个屏幕,一会儿出门的安排写得清清楚楚。 什么好意、生病的照顾,全在这里等着呢。 微生疑服气了。 他拉了把凳子过来跷着腿坐下,消息读到一半就皱起了眉头:“你说的方法可行吗?我只是到商铺里做做样子,剩下的全交给你?” 见忻渊没有犹疑地点头,微生疑表面一副“随便你反正翻车了受伤的不是我”的拽样子,内心仍偷偷焦虑。 弋鸟到底要作什么死,要真出事了他肯定不会出手救人的。 忻渊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丢了个东西过去,拿好伞,拍掉外套上的灰,披上准备出门。 是他的商品木牌。 按照计划,从现在开始身份互换,在别人眼里,他是商人,微生疑是他的商品。 “现在太早了,大部分店铺都还没开张,你去了也是白去。” 人已经走了,微生疑说了也是白说,他的意见在忻渊这里没可参考性,只好认命站起来,跟着出发??x?,无力地唉声叹气表达不满。 清晨的霓虹街下街区死气沉沉,开门的只有零星几户商家,有人卖最普通的日常品,也有人的地摊破布上摆着人和动物的残肢。 忻渊拉起外套上的帽子戴好,走路带风划破空气中的浑浊,他看准了一家人去楼空的废弃上铺,走进去关上了门窗。 微生疑在他不远处的地摊前驻足,拍拍脸,对跪坐在泥土上的商人绽出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早上好。” …… …… “又是你?” 早上九点,需要买面包当早饭的老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客流高峰期过去,女老板刚想休息一下,就看到了上门的熟面孔。 她故意站在门口,没让微生疑进门:“你小子,不会又想来骗我消息吧?我是真无可奉告了。” 低了几个台阶的高度,微生疑只能仰头看老板,他病气未褪,笑起来比平时更容易招人心疼: “不是的姐姐,我是来兑现昨天的承诺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这个世界里的通用货币,一股脑塞上去:“要一个店里最贵的面包。” 女老板不好意思了,她侧身:“原来是顾客,面包还是要挑符合口味的,请进吧。” 微生疑再次走进店里,他是真打算买两个面包改善伙食,选好自己的三明治,给另一个人发了条消息,那边暂时没回复,他又重复起今早说了数不清多少遍的话。 “姐姐,你们店里……有脏东西吗?” 女老板整理盘子的动作一顿,回头眯起眼睛打量这个看起来单纯无害的男孩:“你知道什么了?” “没什么呀,下街区闹鬼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 微生疑无辜地眨眨眼,“既然来了霓虹街,我就是下街区的一份子了,正好,家里人教过我点不外传的东西。” “所以我决定,帮帮大家。” 他拍了两下手,停在女主人房间内的白蝴蝶收到信号,飞回主人身边。 它不大的身躯下,是一片比自身体积大几百倍的阴影。 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却无人能见。 面包店连接一二楼的楼梯间里涌满冷风,女老板头发被吹乱、发出尖叫,微生疑则波澜不惊地伸手,他同样看不见黑影,却为黑影指了路,打开面包店的门。 冷风冲进街外,阳光照进来,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他贴心地抚拍了两下面包店老板的背:“没事啦,以后让您感到害怕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女老板呼吸逐渐平复,但手还是紧按着心脏处:“是鬼吗?其实我不太信神鬼,我从小接受到的教育都是科学至上的,即使有霓虹街的传统在,我还是……” “难以接受,对吧?” 微生疑朝街对面的某处看了一眼:“那就相信鬼不存在,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吧。” 他给老板喂下了一颗定心丸,并且告知她自己不需要报酬,白蝴蝶会跟着离开,今天的服务是用来抵昨天信息的费用的。 劳动力和非实体化的服务也是一种商品,有时候比实物值钱得多,微生疑今早为几十家店铺提供了除鬼服务,等效果在下街区的客流量上体现出来了,他的身价将会往上翻好几个倍。 完成这一单,他离开面包店,开始物色下一家需要帮忙的店铺。 发出去的消息还没得到回复,他抽空又发一条。 蝴蝶枪:「我还在面包店附近,你想好吃哪个了没?」 街对面的餐厅,二楼包间里,忻渊透过窗户,观察着微生疑左顾右盼的身影。 凶手:「面包甜,不喜欢」 他单手撑着黑伞,光线稀疏的房间内,少年身后只有他可见的阴影像一只巨兽,顶在天花板上,把他包进口中。 黑影还在不断变大,街上的风汇进来,尽数围在他身边。 伞顶上坐着的孩子咿咿呀呀,讲着只有鬼魂能听懂的话。 哥哥好,不要碰他。《 》 20-30 第21章 商品价值 残肢 * 科技发达的世界, 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就是信息传递速度快,不到半天,下街区的商户都知道出现了一个驱鬼能人。 消息流出, 有不少来自外界的游客和上街区的商人想来一探究竟,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鬼,“揭发真相”“寻访下街区”的噱头就够吸引一波流量,面包店老板的推文已经转发过千、点赞破万了。 顺理成章地, 人们会发现下街区除了东西质量差、房屋差一点也没什么奇怪之处,有些低端商品的性价比相较上街区还高上不少, 许多一两年没开张过的店今天都有了收入, 这一切不得不感谢那个突然出现的驱鬼人。 虽然驱鬼人微生疑以为他的目的只是单纯赚点钱。 今天上午驱了鬼的一户酒店用两间高级客房的三天使用权作为服务报酬, 微生疑回酒店找忻渊,前台侍者塞了一瓶饮料送给他,他心情好,最后一级台阶是跳上去的, 找准房间号后还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仅限于三下而已, 忻渊又不会开口说“请进”。 “猜猜我们今天一共赚了多少!” 推门进去, 走廊上橙色的照明灯光打破房间内的黑暗, 坐在窗边书桌前的人还撑着伞,要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的伞动了动。 这个世界早上多云,到处雾蒙蒙的,傍晚天暗得也早, 路灯和远处的霓虹灯牌在同一时间亮起,照清伞的轮廓。 微生疑凑到忻渊身边,把饮料放在桌上,拿着钱的手背在身后:“你不说话,给我比个数总行吧?” “不伸手代表零?几个零, 快提示我一下。” 忻渊注视着一窗之隔外的街景,握着伞柄的手指尖发颤,他懒得回答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他怕露馅。 这个房间,冷得他有点受不住了。 微生疑去了几家店,就有多少怨鬼来了忻渊身边,厚重阴气赋予他微弱的通灵能力,耳畔的嗡鸣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响,不知道鬼魂们交流的内容是什么,但大概率不是恶意。 不然躺他腿上的小鬼不会睡那么安心。 “日收将近五位数!厉害吧,就算方法是你给的,可跑店的是我,所以我觉得绝大部分功劳在我,”微生疑觉得自己摸透了忻渊的性格,不说话就不说,他来讲就好了,“怎么样,晚上吃点好的犒劳一下自己吧,我看见了一家营养膏小吃店,久违地想试试营养膏了。” “行不行啊给个准话……不答应我要硬拽你了啊!嘿!” 忻渊:“!!!” 他被微生疑从椅子上一把拖起,伞掉到地上,在招阴失效的最后一秒,他看到和伞落入同样悲惨境地的鬼影狠狠跌了一跤,懵着摔醒了。 微生疑直接拖着他出门了,门都没锁。 今天的驱鬼工作圆满完成,此时不招阴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顶多是看不见鬼有没有跟着他去吃饭或是各回各家而已,最坏的结果是晚上鬼影重现,下街区的人骂微生疑是个骗子,反正钱到手了,他们跑路去上街区避难就行。 可打破稳定的局面突然闹出乱子还是让忻渊感到不爽,他不明白微生疑哪来的本事,这么会惹人嫌。 唯一的好处,是外面的温度比房间里舒服很多。 微生疑和忻渊是一批进入无限都市的,同样多活的九年,忻渊觉得这人像白活了一样,有够幼稚,光看两个人跑过街道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哪所学校的学生放学了要去游戏厅玩。 到了微生疑说的餐厅,他没问忻渊的意见,要了两份最便宜的营养膏拌糊。 营养膏是最廉价的压缩食品,里面的添加剂够做一大筐零食,换平时忻渊肯定是宁愿饿着都不碰一口的。 但坐在他对面的微生疑拿勺子挖了一块,抿得很开心。 ……算了,尝一下吧。 “你今天在房间里干什么了,我不信你会一天光坐着发呆,”吃到一半,微生疑找话题闲聊,“分享一下?” 不过两口,忻渊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嘴里的合成香料味上,听到微生疑的话,他分神划开手机、调出搜索页面截屏的整合文件,推给微生疑让他看。 “世界经过改造的人口占比高达百分之九十八?剩余未经机械化改造的人群中,一半是待改造的新生儿,另一半……” 微生疑觉得嘴里的营养膏不香了:“是霓虹街的商品?” 这份人口统计数??x?据是忻渊从外界的官方网站上找到的普调公示,只要通关者有心,就能查到。 统计数据下,还有形成当前人口比例的原因分析。 “部分极度贫困人口经济条件达不到接受手术的标准,欸,官方还谴责了霓虹街接收贫困户的行为,”微生疑往下翻了两页,控制音量道,“贫困户,说的其实是我们吧?” 副本给出的身份说他们欠债了,为了摆脱追债,才来到黑市。 忻渊点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除了官方报道,忻渊还查了些民间论坛,针对霓虹街接纳未改造普通人的问题,主流说法是控制霓虹街的商会崇拜神佛,神佛以血肉飞升,所以有钱的商人们更喜欢身体完整的商品。 而有关拍卖会,忻渊也搜到了点东西。 “在拍卖会上拍出最高价的商品,将摆脱‘商品’的身份,由商会供养?”看到这条,微生疑坐直了,“这个说法,简直像……” 简直像成为价值最高的商品,就可以安全无忧、成功通关一样。 微生疑的身份是商人,按这个通关条件,商人和过关无缘,可现在表面上驱鬼人是个众人皆知的商品,他面色不经复杂起来,抬眼看桌对面的忻渊。 对方放下勺子,依旧是沉着冷静的样子。 忻渊不认为这是真正的通关条件,如果只是这样,系统没必要瞒着,把条件放出来,让他们几个通关者争个头破血流就好了。 他要回手机,打了行字。 「吃好了吗,陪我去个地方」 下街区,卖残肢的摊子很多。 一开始很难猜这个地方交易人的肢体做什么,现在有了线索,忻渊明白了。 他和微生疑去找了个驱过鬼的摊子,摊主一看来的顾客是驱鬼人,十分欢迎:“您请您请,要什么随便看。” “不过,我摊子上的商品,您应该用不上吧?” 泥污和血迹交错的麻木袋子垫在下方,几条肤色发青、带着淤痕的腿间隔着相等的距离列在一排,微生疑没闻到腐烂的恶臭,空气中飘的是另一种刺鼻气味。 涉及生物、化学领域,微生疑敢自信宣称他全方面的精通,他知道这是防腐液里甲醛的味道。 摊主是好心提醒,微生疑回头瞥了眼站在后面玩单机游戏的忻渊,顺着他的问题问下去:“我用不上?” “您是不知道……哦对,我听隔壁铺子的人说两位是刚来霓虹街的新人吧,那可能是不熟悉,”摊主问,“方便打听一下,您接受过机械化改造吗?” 微生疑说:“没有过。” 他算改造人,但身体是生物融合的成果,和机械没有半点关系。 “那就是了,您用不上这些的。” 摊主告诉微生疑,霓虹街里,有些卖不出去又急需用钱的情况下,商人会裁剪商品。 譬如先挖长得漂亮的眼睛、细长匀称的双臂、白皙光滑的面部皮肤,抑或是健康的内脏器。 而需要购买的这类“零件”的商人,大多是想为自己手下的商品替换更好的身体部位,提升价值。 “最开始是只有上街区流行这类商品的,但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街区挤?风气传到下街区,大家也开始交易点劣质品,跟风赚钱,”摊主揣着手,唏嘘地摇头,“好多商品安了机械零件,隔了段时间又拆出去安真的,没钱了再换机械,一年下来钱都进了医院的口袋里,还落一身毛病,造孽。” 提到改造手术,微生疑咬紧了嘴唇。 他知道忻渊把重要信息都记下了,匆匆结束这场套话:“这样啊,那我的确用不着,谢谢了,以后有需要了再来找你。” 摊主叹气:“不来找我才好。” 忻渊提前结束了这局数独,跟微生疑一起离开。 回酒店的路上,忻渊一直在等微生疑开口说话,话痨的家伙却罕见地沉默着,快到酒店门口才低声询问:“我们什么时候去上街区?” 「明早」 他今晚要再招一次笔仙,和那个小鬼说话,而且作为报酬要到的房间,一晚不住也太可惜了。 “好,”微生疑已经愿意服从着忻渊的计划走了,“是该去上街区看看了。” 忻渊说明天不需要早起,这对微生疑来说是个好消息,他又打起精神能说能笑了,好哄的不成样子。 今晚可以暂时放松,手里捏着一笔不小的钱,忻渊考虑着要不要去买盒退烧药,微生疑的热没退,他怕半夜又烧,影响明天的行动。 正想着,前方有人挡路,看架势是特意在等忻渊和微生疑。 微生疑一瞧,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上街区吗?” “你俩整挺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驱鬼的事都传到商会那里去了,还在这儿饭后散步呢。” 拦在酒店门口的女生将披在肩头的马尾辫撩到身后,她拉开拉链的冲锋衣下,里面穿的竟然是一件花里胡哨的道袍:“不过有缘,我们歪路子用到一块儿去了。” “我是来替我老板来请人的,两位,麻烦现在就跟我走吧?去上街区,过夜的房间已经开好了。” “说我老板你们可能不认识,应该这么叫,街外给我们发牌子那个西装男,想和你们见一面。” 第22章 商品价值 璀璨得像一炷香 “他是你老板?!”微生疑诧异道。 女生没有解释的意思:“去不去?” 微生疑一愣, 他发现他没办法替自己的行程做主,只能等着忻渊给指令。 手机消息提示音及时响起了,他低头看了眼锁屏界面, 替忻渊开口询问:“你老板请我们去上街区的目的是?” “具体不了解, 但大概是合作,他手下缺一个能在这次拍卖会上拿出来压轴的商品,懂了吧?”女生耸肩, “你们真不想去也可以,我不会因为一次失败的工作受影响。” 微生疑:“去, 能等一下吗?我们还有东西在酒店里要拿。” “可以, 不着急, 老板把和你们见面的时间安排在明天了。” “后面见面的机会肯定不少,交换下称呼吧,反正出去会忘,”桃木向微生疑伸出手, “我是桃木。” 微生疑礼节性地回握:“蝴蝶枪。” “哟, 我菜, 您带带我, ”桃木是个性格爽朗的姑娘,随口开起玩笑,又朝站在微生疑身后的忻渊抬下巴,“这位是?” “他啊, ”微生疑忍笑,“他是寂雪。” 忻渊:“……” 桃木没听说过这个代号,忻渊看起来也不太想和她说话的样子,就赶紧催两人上去收拾东西了。 微生疑根本什么东西好带的,他说那些话全是听忻渊的意思, 上楼时自然跟着进了忻渊的房间。 他看着忻渊坐到桌前,收拾出纸笔铺好,又对他伸手。 死在前一夜的记忆骤然席卷而来,他僵笑着吐出两个字:“笔仙?” 忻渊看他的眼神带了点鄙夷。 “行行行,来吧。” 这回请笔仙的全程微生疑保持了清醒,他不记得上一次忻渊请笔仙问的什么,导致即使忻渊不回避他,他依旧云里雾里。 伞杆靠上忻渊的左肩,他看见环绕在两人周围的黑影,以及重新挂上他臂弯的小鬼。 「我要走了」 「去哪」 小鬼急着问。 「去找你说的大房子,替你报仇,」忻渊写下,「要一起吗?」 小朋友不动了,阴冷的小手与忻渊的手隔出些许空隙。 忻渊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害死小朋友的罪魁祸首住在上街区,以霓虹街的鄙视链,上街区的人很少来下街区,那他的死亡地点大概率也是上街区,这样的话,死后鬼魂为什么是被困在了下街区? 即便就是死在了下街区,知道仇人在哪,他为什么不去报仇雪恨呢?微生疑都知道碰见复仇对象要抓紧机会跟着。 那就是去不了。 忻渊想到了两个可能,一是和传闻说的一样,上街区有神佛像坐镇,邪崇难侵,二是上街区的人做贼心虚,找了办法驱鬼。 「哥哥,我怕」 果然。 微生疑前面的看不懂,这里看懂了,捏着嗓子:“哥哥,我怕~” 忻渊没睬他。 「如果我保护你呢」 黑影们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墙壁上无光亦显的奇形怪状跳动着,像燃得正旺的火焰。 「在我身边,盯着我,如果五天内我没有帮你杀掉你的仇人,取走我的命吧」 干净的字迹化作一捧凉水,泼在火焰上。 死过的人更能体会生命的珍贵,当生命作为筹码出现在谈判桌上,所有人的静默是理所当然。 副本内的时间已经过去两天,距离拍??x?卖会还有三天,五天后,活下来的人怕是不早离开副本了。 微生疑乐得看忻渊开空头支票,骗不知道正站在哪的笔仙上当。 小孩不出意外地被骗了:「我跟你走,哥哥」 …… 忻渊下楼的时候还撑着那把黑伞。 “你们这不是没什么行李吗?怎么还去了那么久?”桃木盯着忻渊的肩膀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微生疑。 小鬼正趴在忻渊肩头。 “走不走?” 微生疑模仿着桃木说“去不去”时的语气回敬她。 女生好气又好笑:“怕了你了。” 启程前往上街区,她和微生疑走在前面,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不是故意的,桃木觉得微生疑走得很快,带着她远离的后面的忻渊。 这组的两个人关系不好? 在副本里的合作关系出现裂缝可是致命的,据她所知,另一组已经陷入危机了,蝴蝶枪和他队友不会也要翻车吧? 她猜不到两人关系的微妙,同样察觉不了拉开距离是忻渊和微生疑之间奇怪的默契。 忻渊放松地回到孤身一人的氛围里,路灯下,数不清的鬼影用注目礼为他送行。 * 上街区和下街区之间筑着一堵高墙,附近围着几十个和霓虹街后门守卫型号相同的机器人。 面对下街区的那一面,机器人衣衫褴褛,墙面未刷漆,灰砖上留着指甲生抓出来的指印和血痕,而面对上街区的一面,机器守卫披着英雄专属的红披风,墙面雪白的漆底上绘着艺术字。 欢迎来到霓虹街。 明明是共享同一片天空和空气的土地。 门面整洁、各具特色的店铺只是用来铺在最底层的基石,抬头,耀目的金光和撞色灯牌层层叠叠挤进视线,像是关住笼中鸟的盖子,鸟儿只能从缝隙中窥见天空原本的样子。 是阴云和灰雾。 穿过墙时下街区住民不满的骂声还回荡在耳边,桃木在心里吐槽这一趟真是遭罪了,边揉耳朵边问:“时间还早,你们想先回酒店,还是我带你们逛逛?” 微生疑又开始等手机消息。 片刻,他抬头道:“先送他回酒店,我跟你逛。” “他”指的是忻渊。 面对二选一难题时,尽量全部拿下是忻渊的行动指南之一。 “行啊,”桃木不在意地点点头,“走吧。” 一路上人挤人,他们大多是在工作之余来玩两天的游客,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在不下雨的日子里撑伞挡住面容的忻渊再一次成为异类。 任谁从两边的楼上打开窗户,第一看注意到的都是突兀的黑色伞面。 老板给忻渊和微生疑定下的酒店位于上街区中段,那是地价最高的一块地方,每晚房间供不应求,看得出来对方诚意满满。 忻渊在酒店外拍了张照片,桃木领着两人在前台领了房门钥匙,嘱咐了忻渊几句别乱和陌生人说话之类的,就要带微生疑离开。 临走前,微生疑拽住忻渊的袖子:“喂。” 忻渊没回头,只是停住了脚步。 桃木打了个哈欠,自觉走远了点。 “你拿了我东西,我总得拿点你的把柄吧?”他说的是透明打火机,“不然你跑了,我找不到人,你副本一过开溜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不声不响把亏吃下去啊。 忻渊取下领子上的倒三角形装饰,塞进他手里,发了条消息过去。 「保持联络」 微生疑半信半疑的状态在看到这条信息后消除了大半,收好装饰跟着桃木走了,忻渊听见门口隐隐约约传来女生的声音:“我们先随便逛逛,再带你去看神佛像……” 忻渊搭观光电梯上到十七楼,找到自己的房间,和微生疑的房间相邻。 天花板上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对着顺走廊一路过来的方向,他估计了一下这个摄像头的拍摄范围,进了自己的房间。 上街区的酒店环境比下街区精致了不止一星半点,从地上的丝绒地毯到头顶的水晶吊灯无处不透出高调的奢华。 桃木说过,客房消费全记在她老板头上,忻渊用床头柜上的座机快捷键点了一份简餐,预计五分钟送达。 然后走到窗帘边,一把掀开。 在楼下的时候,他从外部看到了酒店的每间房间配备阳台,左右距离很近。 五分钟后,餐点送到,忻渊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盘子,拿进门随手放在餐桌上。 让灯保持打开的状态,他脱掉外套,没带伞,推开落地窗迈进阳台。 上街区的景色很漂亮,忻渊多看了一眼,随后毫不留恋地打开手机,点击相册,放大他在酒店外拍的那张照片。 十七楼旁边那几个房间的灯暗着,还没住人,他撑着阳台侧边的黑铁栏杆,动作利落地翻到了微生疑房间的阳台上,不作停留,又往旁移动了三个房间的位置。 酒店门可以从里侧打开,他出房间的位置不会被自己房间门口那个摄像头拍到。 忻渊找到酒店楼层示意图,从另一侧的楼梯步行下楼,自后厅转门离开酒店。 今天赚到的钱他和微生疑三七分保管,他七微生疑三,拿着钱。 他先在酒店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口罩,又找到一家眼镜店,以低价拿下一副平光眼睛,完成伪装后重新融入主街道上的人流。 如此简陋的伪装,近看漏洞百出,远看却能称得上无懈可击。 忻渊来上街区之前在想,那个西装男是怎么精准找到他和微生疑的位置,派桃木在在下街区的酒店门口蹲人的。 后来一想,在到处是镜头的高科技社会,信息怎么被暴露都不奇怪,他只要想好怎么防备就行了。 站在这个位置,他已经能看到神佛像的莲花底座和盘坐的一截腿了,人们口口相传的神像正立在长街尽头,体积庞大到上半身全部引入云雾,真容模糊。 高耸的建筑在它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顶部的灯光不过是敬奉神佛檀香上燃着的一点星火。 其中最高的那一炷金香,建在神像面前的正中,璀璨得另人神往。 微生疑发了分开后的第一条消息过来。 蝴蝶枪:「可靠消息,拍卖会将在街道尽头,也就是神佛像前的金色建筑物里举办。」 肩头发沉,忻渊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颈侧的空气,向前走去。 第23章 商品价值 优胜者照片墙 上街区的商人比下街区热情许多, 他们大声吆喝,竭尽全力试图吸引每一位走过店前的游客。 按固定路线自动往返的导游机器人随处可见,忻渊抓住一个, 抽走它脑袋上凹槽里剩的最后一本游客自取地图册, 翻看起来。 他锁定了两处想去的地方。 从此刻开始算起最好在两小时内回酒店,时间不紧迫,他合上册子, 正好听见身边有位商人在叫幸运符、挂件之类的纪念品,便顺着招呼走入店内。 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 忻渊拿起一个小摆件, 握在手心里把玩。 激光雕刻的工艺, 材料摸起来并不廉价,哪里都好,就是面容模糊。 “来一个吗?”老板刚做完一单生意,手上还捏着没来得及放进收银柜里的钞票就赶过来招待客人, “这是热销品, 每天限量, 卖完架子上的一批就要到明天再补货了。” 忻渊打字:「神佛像?」 “是的是的, 标志性景点嘛,”老板心细地注意到他顿在摆件面部的指尖,解释道,“不是我们脸没做好, 只是塑像建太高了,谁看得清脸,只能凭想象画两笔。” 他似乎是怕忻渊不满意,苦心补充:“您去看其他店里的也是这副德行,纪念品, 大家图个乐就行了。” 忻渊买下摆件,离开商店。 同样售卖纪念品的店不少,他多找了几家店,没找到一户的纪念品是有神佛像清晰五官的。 他在霓虹街后街门口拍下的灯牌标着“至高神佛”四字,将神佛捧到极高的地位上,这么多年却连张脸都搞不清,商家各画各的,真的有从心底尊重神佛吗? 明摆了没有,多年前流传下来有关霓虹街诞生之初的故事好像只是一个噱头,用神秘色彩吸引科技社会里长大的游客到来。 可忻渊记得西装男的态度又不像那么一回事,他被问到信仰相关问题时表现得很严肃,还把其他通关者吓到了来着。 明天和西装男的见面,要多留意这点。 霓虹街的新奇商品多,但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荒漠,忻渊和微生疑在下街区解决晚饭吃的营养膏,上街区难得一见的餐厅里竟然也都卖的类似产品。 提高的价格估计全在店内那张卫生检疫合格单上了。 在餐厅老板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忻渊走进了隔壁的义肢售卖店。 他假装是来看义眼的,站在离门口最??x?近的玻璃柜台前。 这是一个刚好能听清其他顾客聊天的位置。 “三天后的拍卖会,你去商会总部报名了吗?” “害,就我手底下那几个商品,还得打磨打磨,换几张脸皮,明年吧。” “讲真,拍卖会明明是商品之间的竞争,每次把我们商人累得不成样子算什么,到头来得到商会供养的还是商品,只是躺着就把好处赚了。” “往好处想是这样的,可你能忍得了全身上下被人强迫换一遍吗?反正我不行,我新买来的商品只是换掉了背上的皮肤就哭了一个月,住他隔壁那个身上器官全换了的还要爬着去安慰他。” “你说,从头到脚全换成别人的零件,那还是原来的人吗?” “这么高深的问题,用不着我们俩来探讨吧?” 挑选机械臂的两个人哈哈笑起来,忻渊告诉走过来的售货员他没有钟意的义眼,走出售卖店。 拍卖会报名地点在商会总部,地图上标的商会中部正是他的目的地之一,那栋金色的楼。 他悠闲地逛过去,时间花掉半小时。 门口天平造型的喷泉前有机器人守着,他们要检验来者的身份木牌才会放人进去。 商会仅供商人自由进出,商品需在商人的管理下进入,忻渊身上携带着两块商人木牌,他多留了个心眼,保留下微生疑的木牌,先拿下街区老板的木牌验证。 在上、下街区的边界墙处,桃木也是用了木牌通过的检验。 机器人握了一下木牌,亮起判定不合格的红灯,屏幕上跳出数字,跟着的单位是克。 检验方法是计重。 后面还有来报名的人在排队,忻渊眼疾手快,换成了微生疑的木牌。 这一回,机器人身后的闸机开启,让出条只容一人通行的道路。 进入商会总部一楼,金碧辉煌的大厅被过度装饰到了土气的程度,令人眼花缭乱的布置害得忻渊没一下找报名入口,反而是一面贴满照片的墙壁使人颇为在意。 他走近,看到了墙的介绍。 历年拍卖会优胜商品荣誉墙。 十排照片,有男有女,都是年轻人,前九排每排十张,最后一排只贴了九张,角落里的空格等待着三天后它的主人出现,填补空缺。 霓虹街建立九十九年,拍卖会举办了九十九,一百是个特别的数字,代表着圆满,想来街道对负债者的接纳也与此有关。 从万千商品中胜出的优胜者们具有非同一般的资本,他们无一不拥有着绝对出众的外貌、独特的气质、无可替代的才能,由相机定格下的笑容中透露出自信,轻易能影响到照片外的人。 忻渊是个例外,他油盐不进。 他蹲下身,手指点上位于左下角的一张照片。 这是夹杂在青年们之间唯一一张,孩子的照片。 肩膀突然一沉,忻渊撑着墙稳住身形,他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要不是知道身上带的美工刀不致命手可能已经摸刀去了,吓了离他还有好几步距离的小姐一跳:“抱歉打扰,请问您来商会总部要办理什么事务?” 见忻渊没说话,她还以为是自己哪没做好,微笑着说:“商会内部不允许有机器人和改造人,所有服务均为人工,不足之处还望海涵。” 忻渊站起来,对着荣誉墙拍了张照片,小姐以为这位商人是来参观的,想把自己的商品培养成和优胜品一样的精品,极高的职业素养让她第一时间开始背诵荣誉墙介绍:“您请看,这是……” 「我是来报名拍卖会的」 “哦哦,那您这边请。” 她领着忻渊去了二楼。 报名手续不复杂,工作人员会再检验一次木牌,然后让报名者填写一份申请表,需要写上商人和商品的基础信息。 “切记,拍卖会举办的前一天请一定要带着商品来商会总部做终检,并入住拍卖会主办方安排的房间,不然视为弃权。” 商品一栏,忻渊名字填了寂雪,年龄十九岁,而商人一栏,他写下“弋鸟”。 他不信任微生疑,也不确定明天西装男要求的会面打的什么鬼主意,副本里关键的每一步,只有亲自动手才放心。 填好表,工作人员将信息录入系统,递给忻渊一张磁卡:“后天带磁卡来,这是参会商人的证明。” 忻渊完成了今晚的重头戏,第二的目的地也近在咫尺。 第一次召唤笔仙的时候,鬼影晃着他的笔说,杀害他的凶手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那栋房子像一支笔。 年幼的孩子没见过敬佛用的檀香,那熟悉的画笔对他来说,就是对商会总部最好的喻体。 他又花了十分钟,走到了神佛像的莲花座下。 外面围了一圈铁壁,有来了不止一次的游客看忻渊站在那里不动,好心提醒:“今天太晚了,游客不开放近距离参观了,要看神佛像的话明早再来吧,得起早点,不然排队。” 忻渊不多留,颔首向好心游客致意,准备回酒店了。 没必要再来了,不管是近还是远,哪个角度都看不见神像的脸。 …… 回到酒店,忻渊按老路线绕道,他走的时候虚掩着门没上锁,这会儿还能从阳台进自己的房间。 酒店送来的简餐由一份热营养膏配气泡饮料变成了凉营养膏配普通饮料,他全喂给了洗手池和垃圾桶,按快捷键叫服务生来收盘子。 门口的摄像头第二次拍到忻渊的身影,是他出来放盘子。 难得设备齐全的过夜环境,衣橱里还有全套的换洗衣物和浴袍,忻渊选择先去洗澡。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要吹头发,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他看到是和桃木出去逛完回来的微生疑。 “累了!”微生疑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抱怨,他在外面沾上的凉气冲散了忻渊从浴室里带出来的热度,“没意思,不如在无限都市逛街逛商场。” “对了,长官说要在无限都市建一条夜市,你是她下属,也知道的吧,筹备的怎么样了?” 他在单人沙发上落座,正好占掉了墙上吹风机旁边的位置,忻渊垂眼看着他,湿哒哒的发梢往下滴水,依旧板着脸,但看起来没平时那么冷漠了。 “啊,你要吹头发,早说。”微生疑换了位置,坐到落地窗前的圆桌边去了。 高科技背景下的日用品都比其他副本里好用,吹风机风暖,噪音也不大,忻渊吹头发的五分钟里,微生疑尽跟他讲点废话。 “你看这是什么。”他摆了个粉色小药盒到桌上。 “退烧药,不是我买的,是桃木听说我昨夜发烧送的,她搭档是药剂师,我记得这两个代号一个排在三十几,一个五十几。” 忻渊不在,两个能讲的人放开了,互换出去不少消息,当然是等价的,重要信息,例如忻渊的真实代号和他们在下街区招鬼的细节都没泄露。 离开了忻渊这么个低气压的怪物,微生疑不止放开了,他还有一种智商回归正常值的感觉,一回想第一天他被忻渊耍了揍那一顿都有点忍不住,想穿回过去给愚蠢的自己一拳。 “另外两组人全在上街区,桃木和他们见过面,更多的她说不知道,估计只是不肯讲。” 头发短吹起来快,五分钟忻渊就关掉了吹风机。 他起身拿扔在床上的外套,摸出纸笔,坐到微生疑对面。 “你今天不是玩过笔仙了吗,又玩?玩上瘾了?” 嘴上质疑着,忻渊伸手时,微生疑还是老老实实握上去。 他发现,忻渊和笔仙的交流内容,他看不懂的程度更上一层楼了。 「照片上的是你吗」 笔仙在纸上打了勾。 「我知道了」 这次,忻渊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微生疑蹙紧眉头:“你在不见的时候发现了新的线索吗,是什么?” 忻渊打开手机便签,打字,截屏放大,横过屏幕单手持着,下巴搁在手机的侧边。 「管好你自己,睡前吃药,明天和桃木老板的见面听我指挥」 然后一脚把微生疑踹出房间。 他对着关上的门歪了歪脑袋。 这个副本和他以前经历的绝大多数副本相较,没展示出什么必死的风险,可若是通关者们竞争的拍卖会优胜者才是那个必死条件…… 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微生疑站在隔壁门前开锁,开了五次才成功。 主要是他没搞明白,又哪里惹这少爷不高兴了。 第24章 商品价值 少熬夜 * 桃木和微生疑加了联系方式, 隔日,她一大早就给微生疑发消息,见面地点定在这栋酒店的??x?二十二楼, 时间中午饭点, 商会长期包下了半层的包厢以备不时之需,看得人直呼财大气粗。 微生疑手机开的静音,被振动振醒了, 他睁眼一看早上六点,神志不清地扣回复:「起那么早干什么?」 「诵读早课, 打坐修炼, 耍套太极, 强身健体」 对面是个真道士。 微生疑仗着酒店能给手机充电熬夜熬到凌晨四点半,别人刚起他刚睡,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在短短两条短信间体现得淋漓尽致,于是他干脆地将消息转发忻渊, 蒙头继续睡觉。 忻渊也爱熬夜, 但他五点起的。 起床洗漱好外头天还没亮, 他就开始补充留给忻鸢的纸条, 补完打了局泡泡龙,他又点开浏览器和办公软件,继续上网。 搜索栏下显示着上一次的查找记录,关键词是“最新一次世界人口统计”, 他对着纸条上的思维导图发了会儿呆,输入了新的。 “神佛”。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神和佛不是同一种东西,神是超自然的存在,在不地区的文化里代表不同的东西, 大多出于人们对自然的敬畏,而佛的前身是尘世中的普通人,人们供奉他,更多是求普度众生。 无限都市有个写书人,专门总结了这类知识出书,告诫大家背下来,灵异副本里绝对派得上用场,出版后大受欢迎,几个季度稳坐销售榜榜首。 忻渊家里有两本,系统买回来一本填书架、一本垫杂物房的桌脚。 搜索结果出来了,总共一页,少得可怜。 最基本的名词解释都没有,只提出一个概念:在科技进入高度发展前,人们相信使用供奉、祭祀、祈祷等手段可以利用超自然力量实现心愿,而自身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本质上是迷信不劳而获存在可能信,希望大众谨慎了解这一概念。 剩余大部分是玄学爱好者的论坛杂谈,不过有一条,官方承认现最大的此类信仰分布密集区域是霓虹街,仅存的纸质资料也在霓虹街商会总部保存,相关学者会定期前往进行调研。 没什么好截的,忻渊清掉手机后台,想象了一下今天和西装男会面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写了份“台词本”发给微生疑,叫客房服务送早饭。 十一点三十分,他去敲微生疑的房门。 这个时间加了十五分钟的提前量,果然,微生疑来开门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被清凉油精震撼人心的影响力伤害到了才晃晃悠悠地去洗漱。 两人提前十分钟到了桃木发的房间号门口,西装男没来,桃木已经到了。 她身边还立着四个黑衣保镖:“先进吧,老板和药剂师一会儿就来,我守门。” 包厢分成两块,外侧是红木茶几和沙发,里侧一块摆着圆台面转桌,凉菜上桌了,动物造型的水晶碗碟里不再是营养膏,而是货真价实的绿叶菜和肉,想来一桌的价格不会低于五位数。 他们累死累活一天都不一定能赚这一桌菜,微生疑在酸有钱人,忻渊则若有所思。 来无限都市前的忻鸢应该很熟悉包厢里的场景。 酒桌之上好说话,商人应酬几乎天天泡在这样的转桌边,长辈为了逼他提前适应商场上的人际圈,酒局一次不落地带着去,忻渊不肯露面,有事就是忻鸢出来挡灾。 搞得他小小年纪吸了不少二手烟,还把酒量给练出来了。 茶几上放着茶包,泡出来的味道像劣质普洱,等一壶茶凉,西装男终于姗姗来迟。 通关者中的另一位女生跟在他身边,眉眼低垂,没什么存在感。 “不好意思啊两位,久等,”两天没见西装男,他披在身上的虚伪好像更厚了一层,进来就是一个擦汗的动作,忻渊看得一清二楚,这人额头上不仅没汗,衣角都平整不乱,“拍卖会就在两天后,我作为负责人和商会会长,工作量太大。” 演戏的机会来了,微生疑正襟危坐:“哪里,像您这样敬业的商人是所有商人的榜样。” “哈哈您过誉了,时间不早了,要不移步饭桌吧?我们边吃边聊。” “哦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本次拍卖会暂定的主持人,药剂师小姐。”拉开椅子,西装男坐在主位上,“我姓李,你们可以随意称呼。” 微生疑点头:“我是蝴蝶枪,旁边这位是寂雪。” 饭局的开始总是无聊至极,双方在过去两天他们这几个新人来霓虹街碰到的琐事上绕圈子,绕得微生疑要不耐烦了才碰到主题上。 客套几句,李先生低声吩咐药剂师出去,门关实后,温厚和蔼的语气一变:“桃木小姐应该已经透露过我的来意了吧?” 忻渊放下根本没用过的筷子,往椅背上一靠,他身边的微生疑夹了片生菜:“您是想让我成为您名下的商品去参加拍卖会?” “是这样的,”李先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润好嗓子,“你们来自霓虹街外的人可能不清楚拍卖会的重要性,实际上它牵扯到了很多东西,例如霓虹街每年的对外宣传、下一年吸引游客的活动决定……还有商会内部的话语权。” “霓虹街建立的故事两位听说过了吗?我就是那位和执政官立下赌约的商人的后代。” “根据血缘关系继承位置,商会应该由我全权主导,但无奈拍卖会的传统根深蒂固、影响力太大了,每年决出的优胜者要出席下一年的各项活动……” 微生疑:“所以优胜者是属于哪个商人的拍品,谁的话语权就大?” “是的,”李先生轻咳两声,“其实我发现了,两天前从下街区后门进入霓虹街的八个逃债者里,有六个人明确表现出了对拍卖会的兴趣,桃木小姐和药剂师小姐来到了我的回下,你们两位不例外吧?” “这是一个双赢的交易,我可以用我在霓虹街的势力帮你们成为优胜者,而你们为我拿下话语权,如何,要跟我合作吗?” 这是忻渊预料到的发展之一。 微生疑偏头看了他一眼:“不是说优胜者会参与各种活动吗?是和形象大使差不多的东西吧,我来这两天怎么一点他的名字都没听到呢?” “去年的优胜者,在新一届拍卖会的前夕当然销声匿迹了,大家都在等新人出现,”李先生说的在理,“放心,每一任优胜者,商会都会保证衣食无忧的。” 微生疑还是没有立刻答应:“为什么选我们?” 李先生打开社交软件,翻到了某条推文。 “在下街区驱鬼的人,是你们两个吧?” 微生疑笑而不语。 “这件事已经有一定的传播度了。时间不多,相比起找其他人,你们两个更容易造势,”李先生抽电子烟,摸到裤兜里冰凉的金属烟身,又担心对面的人不喜欢烟味,止住了动作,“拍卖会竞品之间比较的标准只有一条。” “谁更像传说中的神佛。” 忻渊抬头。 “况且,我相信你们两个百分百不会拒绝我。” “现在明面上,蝴蝶枪先生是商品,对吧?我可是知道你们真实身份的,后门的机器守门人身上携带针孔摄像头,拍下了究竟是谁拿走的商品木牌。” “只要我公布视频,或是从中作梗,你们就绝对报名不了拍卖会。” …… 合作达成了。 李先生承诺将会手上的资源全交给微生疑,也希望微生疑能配合他安排的行程,出去露露面,宣传一下自己。 他还发给了微生疑一份对手的资料:“我可以打包票,所有拍卖会参与者里,只有这个叫‘明灯’的人有实力和你竞争。” 忻渊一看,竟然是探路人。 李先生是个大忙人,微生疑答应后没多久就走了,保镖跟着他一起离开,守在外面的桃木和药剂师进来了,药剂师拿着个平板,一板一眼地宣读接下来要走的流程。 “蝴蝶枪先生需要重新回一次下街区,继续驱鬼,商会在这次事件中看到了下街区的待开发价值,桃木会全程跟随。”她说,“晚上拍卖会第一次彩排您也需要出席,以示对拍卖会的重视。” 原来这不是换身份,是忻渊换了个大麻烦给他。 微生疑一个头两个大,忿忿不平指着忻渊:“那他呢?他什么都不用干吗?” 药剂师的气质好像变了,她从李先生离开开始便不再隐藏身上的锋芒,话里带刺:“如果您离开搭档就走不了??x?路的话,只好拜托寂雪先生走一趟了。” 桃木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 再不情愿,微生疑也只能跟着桃木走了。 忻渊一直坐在角落里,不管周围发生什么变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药剂师走到他面前,他才勉强给了点目光。 “我想你会愿意跟我走一趟。”她调出一张照片,把平板递给忻渊。 是通关者中临时组队的另一组人,照片拍摄地点在一间破旧的病房内,一个人躺着,浑身缠满了绷带,另一个站在床边,神色冷漠。 忻渊和药剂师一同离开了包间。 他们出了酒店,从人流拥挤的主流街道转入偏僻的小道里,药剂师带他去的地方是一家在地图册上没有标注的小诊所,周围又脏又乱,很难令人相信在这里的治疗不会治出更大的毛病来。 诊所在地下还有一层,电梯口,他们又遇到了熟人。 “你来了,”明灯、也就是探路人的搭档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诊所里,他推了推眼镜,问药剂师,“你身后这位是?” “寂雪,”她主动向忻渊介绍,“寂雪,这是分析家,你们两方现在是竞争对手了。” “幸会。” 分析家想和忻渊握手,忻渊却一直站在后方,没有上前来的意思。 他也不气恼,大大方方地收回手,按下电梯按钮。 “正好,我们可以一起见证第一组淘汰出局。” 第25章 商品价值 搭档之间 有蜘蛛爬过旁边的墙壁, 忻渊拍了张照打算回去拿出来吓微生疑,想想又删了。 他在义肢售卖店看到过购买指南,大部分义肢类商品卖出后商家是不包安装的, 需要自行寻找医疗机构, 一条龙服务优惠套餐多数联合医院推出,看起来划算了、你赚了,实际上商家永远不会亏。 奸商勾肩搭背, 烂钱一起吃。 这种行情下,资金不充裕的人只能咬咬牙, 冒着风险去找没手术许可证书的小作坊, 眼前就是活生生的实例。 “我和人打过招呼了, 半个小时内不会有人来地下一层打扰我们,”电梯来了,分析家礼让女士先进,“我不知道那个人的代号是什么, 反正说活不过今天。” 到负一层, 三人七拐八弯, 最终来到了照片里的破病房前。 这个副本的通关者一共八人, 弋鸟、蝴蝶枪、桃木、药剂师、明灯、分析家,加上病房里的两人,齐了。 隔着层玻璃,忻渊看见病房里四张床中只有一张床正在使用, 病床上的人奄奄一息,但手僵直在半空中,用尽全身力气去够身边的人。 后者轻飘飘地朝后撤了一步,躲开手臂。 不清晰的争执声传来,分析家手按在玻璃上, 解释起情况:“这两个人,原本有特殊能力的直播类通关者是商品,另一个是普通通关者是商人。” “他们正常走的拍卖会报名流程,商品没有被商会的人看上,在通过不干净的渠道了解了拍卖会对商品的要求后,商品对自己的资质没信心,又不想接受改造,所以用暴力手段抢走了商人的木牌,逼他做手术。” “明灯在配合老板做慈善宣传,昨天正好跟着治安队过来,遇到了他们。” “平时治安队对小诊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最近是拍卖会,”药剂师抿了抿唇,问,“他们会怎么样?” “诊所今天就会被查封,至于对搭档出手的人……” 分析家似乎对这一组人的境况很是感慨,“我来动手。” 忻渊想,分析家和明灯的关系一定非常好。 病床上那个人吵得气息不稳,一口气上不来,面色青紫,不得不放弃碰害他沦落至此的人的念头,转而伸手够床头柜上的水杯。 下一秒,水杯被挥落在地。 药剂师不忍地转过头。 忻渊平静地观赏了这个和他同为普通人的通关者失去一条宝贵的生命值,生命值有十条,每个人被允许失误九次,但每一次失误要体会的痛苦货真价实。 烧死、溺死、电死、吊死、绞死、摔死、累死、失血过多而死、被吞噬存在而死……副本里提供的死法多种多样,如果少了这份痛苦,他想,愿意豁出性命挣积分的人可能会多出至少一倍。 他还记得微生疑副本开始时对他说的话,“我的商品”。 微生疑也想过使用暴力将他变成任人摆布的商品来复仇吗? 做梦。 分析家特意叫药剂师出来一趟,还说可以叫上另一组的人,自然不只是为了大家一块儿看个热闹。 发了消息给治安队和正规医院的人来收尸,他请药剂师和忻渊在一楼的沙发上小坐片刻。 “他们只是倒在了第一步上,而我们可能倒在后面的任何一刻,”分析家主动坐在了忻渊和药剂师的对面,他们分别效力于商会中的不同阵营,哪怕同为通关者,在关系上也要暂时分清,“副本最大的问题,就是系统没给出具体的通关条件,只要通关条件一天没确定,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有可能是白干。” 破皮沙发太低了,对三个人的身高不友好,坐起来难受,药剂师的耐心削减不少:“你说得对,所以叫我们两个过来,是为了套话?” “只是在不涉及利益的范围相互交流意见。” 分析家对得起他的代号,一开口便头头是道:“我经历过的无通关条件副本基本都是被困在了地图里,通关者一起找离开的办法,比如受诅咒的村庄?很好理解吧,霓虹街的附近全是灰雾,我想我们也算是受困在这里,要寻找方法离开。” 忻渊歪在沙发边上,听进去了点,分析家说的话没错。 离开一个理论上无法离开的地方,是一种破局。 “那我们现在做的事可是背道而驰了,”药剂师抱着手臂,高跟鞋的细跟不轻不重地往地上一磕,“优胜者要在霓虹街进行长达一年的宣传活动,怎么,你很想在副本里待上一年?” “哦,不对,明灯是商品,你想害他一个人在霓虹街住一年?” “药剂师小姐,希望您不要开这种玩笑。” 分析家镜片上闪过冷光,音量骤然拔高。 药剂师知道她说过头了:“抱歉。” “优胜者,不一定是通关条件,但一定是接近副本真相的关键,不然不会被拿出来反复强调。” 分析家知道药剂师和桃木这组没有更好的想法,不然也不会选择拍卖会工作人员的摇摆身份,只好咬着牙自己分析:“副本不会让我们一直安安稳稳闲下去,某个地方很可能埋着一颗会要了所有人命的定时炸弹,霓虹街的一切,贫富差距、价格不公、贩卖人口……就连神佛像都和拍卖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只能以身试险。” “算了,你们走吧,如果有能彼此帮上忙的地方我们再联系。” 药剂师看分析家的状态不好,眼神带了点担忧:“那好,你保重。” 又对忻渊说:“走吧,回去了。” 回酒店的路上,一路无言。 忻渊在想分析家的话。 对副本内的世界而言,没有危险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危险,在霓虹街这样表面风平浪静的地方,有定时炸弹的说法很可能成真,那炸弹的倒计时在哪里? 拍卖会的五天期限吗? 拍卖会每年一办,并不特别,算得上什么炸弹? 等等,特别。 霓虹街成立了九十九年,今年是第一百次拍卖会,这两个数字本身就有独特的含义。 药剂师没打算再上去,她不住酒店而是住在商会总部里,再者,她想看看桃木那边的情况,晚上和桃木蝴蝶枪一起去彩排,于是在门口停下:“寂雪,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上去了,我把手机号给你吧,需要的话短信联系。” 忻渊把手机屏幕亮给她看,药剂师还以为忻渊要她来加号码:“我加你?也行……嗯?” 她一怔,夜间模式下的便签本打字界面是黑色的,白字格外显眼。 「霓虹街神学相关的纸质资料保存在商会总部?」 对陌生人打了这么长的一句话,系统看了要??x?感动落泪。 “是,有个专门的资料库,”药剂师问,“你想去看?” 「可以的话」 “李先生目前的重心全放在了拍卖会上,只要你打着这个名头,他肯定会放权限给你,”药剂师慎重思考了过去的可能性,“其实我和小桃……桃木也觉得那里有问题。” “刚和李先生洽谈入职的时候,为了熟悉工作,我们进去过一次,桃木说那里纸张摆放得很怪,大概是按八卦放的。” 她本不愿意把发现的秘密透露给忻渊,可她心中有愧,不补偿心里不是滋味。 如果昨晚桃木没有请到忻渊和蝴蝶枪、中午他们没有应下和李先生的合作,那被推出去培养成压轴商品的人,就会是她和桃木中的一个。 分析家说的以身试险,她做不到,她剩的生命值不多,没有刚来无限都市时那种全力相搏的勇气了。 「那拜托了」 忻渊没有和她多交谈的意思,把事情定下互换了联系方式后,他决定回房间再找找有没有遗漏的拍卖会资料,出了副本系统会帮他清理通讯录。 他捕捉到了药剂师神色中的复杂,但别人心里的纠结和他无关,于他而言,只要目的达成了就好。 * 药剂师和李先生沟通过了,用的借口是为了更好的理解宣传活动,资料库门口的保安会为他们放行,但只限于今晚。 忻渊在一楼大厅等他们彩排结束,这次他没去靠近看优胜者照片墙,只是远远望了一眼。 小鬼影还缩在他身上,不安地瑟瑟发抖。 彩排在晚上九点结束,正式的拍卖会时间要往后挪两个小时,九点零五分,有一团黄白相间的影子从大厅中间花几十万打造的宽式楼梯上飞下来。 是的,没夸张,飞下来。 微生疑知道忻渊的真名,想喊弋鸟,仔细一想发现该喊寂雪,话真到嘴边又觉得别扭,一个滑步绕到单人沙发后猛拍一下他的肩,喊:“喂!” 忻渊放下招待小姐递给他的杂志,往腿上一拍。 微生疑双手火速贴回裤缝边儿上了。 药剂师和桃木并肩走过来,她换上了主持人要穿的酒红色鱼尾裙,话中若有所指:“我的裙子不方便行动,就不跟你们上去了,桃木去过一次,让她带你们吧。” 桃木的抛了个迷你桃木剑挂饰给忻渊,微生疑她已经送过了。 刚和药剂师聊上天的时候,她一脱冲锋衣,围在腰上的一圈小桃木剑把好搭档吓了一跳。 她手里还提着一把真家伙,沉重的木剑在她手里挽起剑花竟显得格外轻松:“走吧,跟我来。” 第26章 商品价值 血肉浇筑 商会总部是一栋高达百层的超高型建筑物, 顶部的半露天大礼堂为历年来拍卖会的指定举办场所,商会核心成员的办公室和常用会议室均设在高层以体现地位。 作为最高三层中唯一一个不常用还配备极高安保措施的地点,资料室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到了。” 李先生提前安排了人在门外等桃木, 他们用电子测重仪测量过桃木的木牌后, 解开了资料室密码锁和指纹锁的双重保险,放三人进去。 桃木走在前面,微生疑在后方偷偷给忻渊发消息。 蝴蝶枪:「她发现我们驱鬼的方式有问题了, 暂未告知药剂师」 凶手:「知」 偌大的资料室内,清一色的黄色墙纸把空间衬得亮堂, 围成八边形的精铁书架上没有一本完整的书, 架子上的纸全是一张张铺开的, 纸香隐隐浮动。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没有监控。 药剂师和桃木肯定是暗中商量好了什么,女生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你们要查什么吗?没有的话我想试着解一下这里的机关了。” 微生疑见忻渊正在摆弄查询具体资料摆放位置的智能系统屏幕,说:“等一下。” 他自己粗略地扫了一遍, 没什么在意的, 凑到忻渊身边。 这里的纸页都是旧时代的遗留物, 战争结束后从真空柜里拿出来的, 边角泛黄纸张过脆,很容易碎,需要定期维护纸里的纤维结构,忻渊只能站在书架边仗着视力好远看。 他在看一份被划入历史板块的资料。 微生疑用手机当手电筒替他照明, 一字一句将纸上的内容念出来:“由于战争,世界自然循环系统损坏,资源平衡失调,科技却出现了空前绝后的急速发展,人类社会高度压缩, 进入新时代。” “旧时代的纸质文明和文化一同被遗弃,为了让□□和思想与时俱进,达到能匹配科技的程度,机械化改造进入了人们生活。” 桃木在其他几个书架前晃荡:“是的,另几张纸上还补充了,这样的社会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之久,为了复苏神学而诞生的霓虹街,是最近一个百年出现的。” “说是复苏,本质上还是乱七八糟一团,道佛不分阴阳混乱,要我说,真正的玄学信仰在这里已经死了,永远没机会复活。” “永远不能?”微生疑质疑她的话。 桃木:“没有可靠依据,就永远不能。” “旧时代留下来的纸质资料太少了,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体系。” 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证据:“你没发现,神佛像没有脸吗?” 微生疑:“是啊,所以呢?” 桃木:“我徒手画太上老君的像拿去骗李先生这是真佛他都会毫不怀疑地说信,懂了没?这就是没有依据导致的。” 微生疑:“懂了……” 太假了,假到这个时代的神学信仰假到只能给人们当闲时取乐的谈资。 可即使是这么假的东西,只要有压榨的价值,商人依旧不会放过,他们会铺张声势,由点到线,做成一条产业链。 忻渊一个手势,微生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看好了,你来吧。” 桃木十指交叉反扣,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行。” 她有备而来,把剑交给微生疑,从冲锋衣口袋里拎出一副橡胶手套戴上,伸手想要移动架子上的纸页,又突然停住手,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一到八,选哪个数字?” 不等微生疑先胡乱给个答案出来,忻渊先举起了屏幕。 「8」 他选择了最大的数字,99也是二位数中最大的那个。 商人长期和数字打交道,普遍会有越大越好的心理。 桃木给他做了个“ok”的手势。 她手相当稳,动作又轻又迅速,移动纸页的过程中只偶尔有纸屑掉下,落在铁架上看都看不见。 “房间里八面书架上的资料有的紧挨有的分开,我敢确定是按后天八卦图放的,我找过一遍,这里没有易术八卦图相关的资料,那他们怎么会知道这种摆法呢?总不可能是巧合吧。” 忻渊在心中补全了她的话。 所以一定还有藏起来的重要资料,涉及霓虹街的隐秘。 有因才有果,霓虹街的建立是因为商人手握旧时代的资料,坚信真正的神佛可以通过某种方式重临人间,那同时期拍卖会的出现,也一定是商人参照了资料,为达成某种目的而生。 优胜者的评判标准是谁更像传说中的神佛;李先生信誓旦旦保证优胜者衣食无忧,成为优胜者的孩子却死了多年;恰好达到一百的拍卖会举办次数,他有预感,所有的线索在冥冥之中指向了同一个真相。 来资料室想找的,也就是这个。 “乾为一、兑为二、离为三……坤为八,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桃木念念有词,“对着门的架子是一,坤相乾叠,这样就放好了。” 最后一张纸页归位,只闻“咔塔”一声,有什么机关启动,两个书架间打开了一条暗道,资料室里的光照不进去,灯下尘屑飞扬。 忻渊走上前,用手机手电筒往下照,光在中途就被黑暗吃了个干净,照不到尽头。 桃木接过微生疑还回来的剑,剑尖朝前虚划了两下:“还真给你猜对了,是数字八,到下面看看藏了什么东西?” “那肯定要去,来都来了,”要探索新地方,微生疑习惯性地想持枪开路,摸了口袋又想起枪被忻渊没收,没好气地往边上一站,“谁打头阵?” 桃木还想说能不能大佬去打个头阵,紧接着蝴蝶枪就闪旁边去了,而他黑衣寡言的朋友无所谓地走了上来,率先进入地??x?道。 暗道狭窄,一边有墙壁,忻渊照着脚底下的台阶,很快走到了底。 藏在资料室里面的小房间里还放着一面书架,确认了里面没什么危险的机关,桃木“噌”一下跑到书架前:“还有资料?让我看看……找到了!八卦图在这里。” 微生疑闻讯也翻找起来:“藏挺深的啊,唔,你们来看这个?” 他手上的不是单张的纸片,而是一本小册子。 这本的纸比外面资料室里的纸硬质,摸起来像是大街上满地飘的小广告,当中缺了一页,有空隙,所以微生疑一翻就翻到了缺页的那面:“靠,什么不伦不类的东西,邪/教宣传册吧?召神的方法,还保真?不过下一页被撕掉了。” 忻渊被微生疑说的内容吸引,抬头看过去,他自己面前的纸上则写着“佛的前身乃是凡胎□□,以血肉浇筑。” 血肉浇筑。 一条线将前面的信息串联了起来,他顿时想明白的霓虹街大部分恶相诞生的原因,仅剩些许细节有待验证。 他们没多看几眼,上头的资料室就传来了喧闹声,听到“李先生”“闯入”几个字眼,桃木一阵紧张:“外面的人发现我们进来了?怎么办,不会出事儿吧,没路给我们逃啊!” 微生疑很想说换平时他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慌张,他惯用的通关风格没有逐步的推理、也没有缜密的计划,全靠一杆枪谁挡路杀穿谁,再不济还能放血下毒,杀不死往死里杀。 但武器被没收了,他心有怨念,就硬摆烂:“不知道欸,问问寂雪吧。” 蝴蝶枪没了枪,只是一只普通的小蝴蝶而已,凭什么为难他。 桃木:“?” 忻渊给他认为关键的资料拍好照片,脚步声重重落在耳膜上也恍若未闻。 他仓促决定进来找真相前就想好了可能出现的后果,摸进暗室被发现又如何?只是几张破纸,李先生会为了这点小事和他们动真格吗? 不会的,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可是会影响未来一年商会内部拍卖会啊。 果然,外头守着的保安冲进来是气势汹汹,但什么伤害性的举动都没做。 他们说是按李先生的吩咐来的,将三人请出去后要忻渊和微生疑保证不泄露在资料室看到的内容,药剂师匆匆赶来,连声抱歉后把人带走。 她没有责怪三人的行动太草率,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没事吧?在资料室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桃木大大咧咧地和她聊着:“有是有,但太碎了,我连不起来,回去你帮我想想吧。” “好,”她低声应下,瞄了忻渊一眼,“那我、我和桃木去休息了,你们自己回酒店吧,明天的行程稍后我会发给你们的,晚安。” 微生疑:“啊,是在和我们说话吗?哦哦,晚安晚安。” 药剂师和桃木一走,微生疑就跑去和忻渊咬耳朵:“药剂师有点怪怪的,你发现没?” 忻渊回忆起白天药剂师在小诊所时镇定神色下的微表情,点了下头。 但刚刚她的异样比白天严重,应该是在他们去资料室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 微生疑有点累了:“很讨厌一个人八百个心眼的感觉,大家都是在副本手底下讨命的,有什么不好直说的呢?桃木和明灯都挺好相处的,分析家不知道,你,唉,没长嘴。” 忻渊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记毛栗子。 …… 药剂师回到房间,想关门,被桃木一把拦住挤进来。 她把剑拍在桌子上:“你碰事儿了?不准瞒我,跟我说。” 药剂师也知道自己瞒不住她,焦虑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你们去资料室的时候,我被李先生叫去了他办公室,蝴蝶枪中途加进来,台本还要微调,讲到一半,他电脑里一个警报器突然响了,你们进暗室的事就被发现了。” “关键不在这里,关键在他关掉警报页面的时候不小心点开了另一份文档,我看清了,加粗的标题是商品档案,我们八个通关者的档案。” “其中出事的那一组,两个人的照片上打了红叉。” 桃木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打算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她的声音低了一个调,听上去沉稳又可靠,“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两个现在的身份是拍卖会工作人员,看起来便利,真到了拍卖会当天限制其实很多。” “这件事捏死在我们手里绝对发挥不出最大价值,不如告诉另外两组人,看他们怎么动。” “真的可以吗,”药剂师在桃木面前站定,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找到了定心针,“我感觉我在这个副本里一开始就走错了,漏掉了很多信息,搞得自己现在一头雾水,我们真的能相信别人吗?” 桃木拍拍她的手背:“不是信任,是交易和赌,我们把线索给出去,他们去找破局的方法,这很公平。” “对、你说得对……”药剂师手心出了冷汗,“那你觉得是两组都说,还是选一组?” “蝴蝶枪和寂雪跟我们共同效力李先生,只告诉他们最保险。” “好,我听你的。” 发完消息,药剂师长舒了一口气。 “希望有用,”她的心终于回落,感激地看向桃木,“谢谢,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愿意告诉我你的真名吗?回到无限都市,我去找你。” 她以前都是靠自己,桃木是她遇到过最有安全感的人。 桃木自然地垂下手:“小事而已,交换名字就不用了。” * 还没回到酒店,忻渊就收到了来自药剂师的消息。 他一目十行,看完后直接拉着微生疑跑了起来。 微生疑刚想挥霍一下还有剩的钱,去买两盒营养膏,走到店门口就被人拽跑了,一面茫然地在风中凌乱。 直到被拽进忻渊房间才有机会开口问:“你怎么了?” 忻渊没管他不合时宜的废话,自己拿出了下街区老板的木牌放在桌上。 药剂师发来的东西证实了他的一个猜想,在商会总部门口看到木牌是用计重的方式安检时,他就疑惑过,如果他们八个人在李先生眼里都是商品的话…… 身边没有趁手的工具,他把微生疑的透明打火机拿在手里,捏了两下试探硬度,然后用力对着木牌一砸—— 微生疑破大防:“你干什么!!!” 木牌在两双眼睛底下被砸成了两半,里面有一个凹槽,空的。 微生疑震惊的表情收了回来。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忻渊取出另一块原属于他的商人木牌,帮忙将木牌挪到了顺手的位置,忻渊又是一砸—— 这一次,断成两半的木牌里,落出了几截碎了的檀香。 第27章 商品价值 殊途同归 翌日, 忻渊站在十七层高的阳台上,目送楼下的微生疑和桃木搭上车,去做上街区的宣传活动。 懒鬼早上没让忻渊去隔壁房敲门就自觉起床了, 他走前特意把忻渊原本的木牌送了过来。 昨夜砸碎了两个木牌, 微生疑是李先生钦定的商品,跳过报名流程用不着木牌了,可忻渊今晚还要用寂雪的身份入住商会总部, 必须持木牌过去。 谁的都一样,反正那只披着西装皮的狐狸发给他们的, 是完全一样的木牌。 微生疑依旧不知道忻渊私下报名的事, 他隐约察觉了什么, 但没问。 八点,忻渊把擦净的平光眼镜和一只新的一次性口罩放进兜里,拎上束好的黑伞出门。 他装作是要享用早餐的顾客,随便挑了一家店, 点了一份营养膏在靠里的位子上落座, 几分钟后, 打扮朴素的药剂师挎着一个小包走进店里, 拖开忻渊对面的椅子坐下。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折了两次的纸轻放在桌上。 “明晚的拍卖会流程,我手抄的。” 进入暗室被发现的事让他们不得不警惕,这个副本里还有那些地方藏着李先生的眼线。 忻渊拿走流程,也回了一张纸给药剂师, 药剂师粗略地看了两眼,微讶道:“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营养膏端上来了,忻渊尝了口,比在下街区的添加剂味道重。 药剂师把纸收进包里:“……我和桃木会办妥的。”然后离开小店。 忻渊终究还是没能把这盒营养膏吃完,剩了一大半, 他结掉账,算了算时间,朝着宣传活动的进行地点走去。 大数据推送让他在短短一晚上能刷到十几次微生疑和明灯的拍品宣传推文。 在大众的眼中,这两人一个是能使恶鬼退散的驱鬼人,一个是掌握预言未来能力的占卜师,药剂师说明灯也是绑定了直播系统的通关者,对副本线索和短期未来的感知是他专??x?属的特殊能力。 现在双方僵持不下,比的就是谁的能力更令人信服。 商人指挥下举办出来的宣传活动和某个新产品的发布会差不多,他们搭了个临时舞台,请来一堆媒体。 主持人对着稿子滔滔不绝,当商品的在旁边一坐礼貌微笑,看热闹的顾客喜闻乐见,实际上真正起到的效果谁也算不清楚。 说来巧了,李先生和分析家明灯他们背后的商人看上了同一块场地,微生疑和明灯今早要一起在大众面前露面。 拍卖会前的最后一天,宣传活动的热度还是能保证的,隔着老远一段距离舞台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恰好忻渊的目标也不是舞台,他四下找了一圈,锁定了一家茶水店的二楼。 那个位置,是观察下方舞台最好的角度。 他进店上了二楼,掀开靠窗位置前垂着的钢珠帘幕,和听到动静回望的分析家对上视线。 分析家眼中的震惊只出现了一瞬,很快隐藏,站起来客客气气地向桌对面的位子伸手:“请。” 待双方重新坐下,他想起自己还点了一壶白开水,拿两个杯子倒满:“有什么是我能帮您的吗?” 纯净水在这个世界里和新鲜蔬果一样价格不菲,或许应该说,属于自然界的资源在这里都很珍贵。 微生疑昨天就信誓旦旦地跟忻渊保证,木牌里砸出来的檀香绝对不是真货。 他闻得出来,真正的檀香取材自木芯,而他们砸木牌砸出来的东西,他闭着眼睛就能数出来好几种化合物。 忻渊对他堆砌的敬辞左耳进右耳出,找出拍下的商会总部一楼的优胜者照片墙,将手机推到他面前。 分析家只扫了一眼:“然后呢?” 忻渊又调出一张截图。 小鬼的事情他没办法直说,只好在其他优胜者身上下功夫,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成功在几个霓虹街局域网络里的内部论坛上找到了蛛丝马迹。 同住霓虹街,即使是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十年里也总该打过几个照面,遑论是外貌条件优秀、引人瞩目的优胜者们。 可往届的优胜者全部人间蒸发了,没有人再见过他们。 分析家翻完,面上滴水不漏:“所以,你希望我放弃争夺优胜者?” 离拍卖会正式开场还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以他和明灯本事,想逃走躲起来不难。 忻渊哪里会不知道分析家在猜疑着什么。 「蝴蝶枪同」 “你认真的?”分析家一下坐直了,食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但拍卖会是指向通关条件的唯一线索,我们两组同时放弃了,背后隐藏的线索又该叫谁去找呢?” 「总有一个」 分析家听懂他的话,冷静了下来。 无论是谁,明晚总会有一个优胜者诞生,向直销后事如何不一定要成为优胜者,还可以跟踪、安装监视设备……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必盯着一条不安全的路死磕。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慎重考虑的。” 分析家说出这话的语气有几分认真,忻渊目的达到,也就懒得在这个地方多待,他下楼时和结束第一阶段宣传活动的明灯擦肩而过,明灯看了他一眼,直奔着分析家去了。 “那就是寂雪吧,他来找你说什么了?” “什么寂雪,”分析家摇摇头,笃定道,“我记得很清楚,前一百、不对,前五百的通关者里,从来没有一个代号叫寂雪的人,他在蝴蝶枪身边,还敢安排蝴蝶枪怎么过副本,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是蝴蝶枪最亲近的朋友,二,他比蝴蝶枪排名高。” 比蝴蝶枪排名高的人,除掉死去的希望,还有路人、伪神和…… 算了怎么可能是弋鸟。 哪个答案,这个寂雪都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他的意见,肯定是要参考的,不过盲目听从的人是傻子,”分析家眼珠一转,朝明灯招招手,附在他耳边,“明天拍卖会,我们这样……” …… 忻渊记下了药剂师带他走过一遍的路,他到百货店里买了一包尼龙魔术搭扣,又去了趟小诊所。 小诊所果然已经被查封了,门外贴着治安队的贴条,他撕掉贴条跨进门内,踩过一地的废物垃圾,找到器械供应室。 治安力量分别集中在了维持游客秩序和严查商店内是否出售违禁物品上,枪械和管制类道具是红色名单上的常驻嘉宾,忻渊手上没有用得顺手的防身工具,不想勉强自己用真皮层都切不开的美工刀,就得另寻他法。 架子上的东西撒的撒倒的倒,幸免于难的只有藏在灭菌包里的手术工具,他扯掉尼龙搭扣的塑料包装扔在地上,伞放到一边,拉开灭菌包拉链抓了一个手术刀柄,再挑出一枚十一号刀片。 安装好,撕下一截搭扣,脱下外套将刀绑在里侧。 十一号刀片,刀尖角度小,用来切割人的肠胃、血管、神经,还有心脏。 比起神鬼之类的,忻渊更喜欢学习这一类冷知识。 他洗劫了灭菌包里的所有十一号刀片,绑好后没有穿上藏满了刀的衣服,而是戴上了平光眼镜和口罩,抱着外套和黑伞悄然离开。 还差一样东西。 找了一下午,他终于在一家数码店里找到了质量价格都合心意的微型摄像机,付掉钱,至此,他在下街区赚的钱正式告罄。 微生疑发消息过来说所有宣传活动都结束了,忻渊看看眼时间,拿出磁卡。 重回商会总部,已经有不少参赛商人带着他们手下的得意之作来终检了,忻渊孤人一人排进了队伍的末尾,打开手机。 有个陌生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 「商会定期在上街区各个角落里张贴驱邪符和镇鬼符」 是桃木。 他的手机号应该是微生疑给出去的。 「我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只能按你说的尽力而为」 忻渊想了想,没给她备注,直接回:「好」 队伍缓慢地前进,大厅里一点点涌入人群,有受邀媒体此时已开始了工作,对外界实时直播拍卖会的进展,摄影机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在忻渊被不时亮起的闪光灯折磨到眼睛发疼前,总算排到他了。 他单人成行的情况实在是太特别,有架摄像机对着他一阵猛拍,白光干扰视线短暂无法视物的几秒内,他听见登记人员略显为难的声音。 “我记得您,您是商人吧?一定要带商品来的,里面还有个全身检查防止机械改造人进入,要不……您回去一次?” 身侧的白光减弱,忻渊在台面上同时放下磁卡和木牌。 接待员还想说什么,忻渊心中已经想好了放弃私下参加拍卖会后的对策,但接待员身边的同事拦住了他,转身去打了电话。 一分钟后,那人说:“您可以进。” “这是房间钥匙,机械检查在右手边,麻烦跟随地上的箭头标识前往检查室。” 他收回三样物品,却没有马上离开。 忻渊拉下口罩,微微抬头,余光落在天花板上,旁边的媒体爆发出一阵骚动,NPC的狂热被他尽数忽略。 被发现了么? 李先生的眼睛在哪里? 算了。 希望他纵容小人物妄为的宽宏大量能一直持续到明天。 人总是要为贪婪付出代价的。 …… 金色大楼顶层,商会会长关掉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披上了他的西装。 该去监督最后一次彩排了。 其实在下街区后门迎接这批漂亮的商品时,他最中意的压轴品就是这个第一个拿走木牌的孩子,外形无可挑剔,气质更接近…… 他心目中的神佛。 不是会普度众生的神佛,而是属于商人的神,决定果断,不会被感情左右。 在得知蝴蝶枪和那孩子身份交换的时候,会长无数次在心中惋惜,即便他有手段把人强留在霓虹街,这一届的拍卖会还是难找机会逼他参与。 不过走到今天这一步,殊途同归。 “药剂师小姐,是我,李先生。” “台本再改一次,交换一下商品出场的顺序。” “我要把一个人调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一个和下个副本及主线有关的小剧场 :今天是积分排行榜前五特别场!大家一起来拍张合照吧! 渊:? 微:有人要不开心咯~ 晗:有美颜吗?诶呀,第一名要站c位,大家往旁边站站吧 伪:小晗你跟我站 微:(一把扯过)你们两个有年龄代沟,你别听他的 渊:…… 晗:你们看到路人了吗? 伪:你看不见他是正常的 (三二一) :(把照片交给渊渊) (黑白照片,忻渊一个人站在中间,身边除了一只蝴蝶谁也不在) 渊:……? 第28章 商品价值??x? 偷偷切一下吧 * 坐在窗边看一整天的日升日落就会发现, 一天又一天,时间其实过得很快。 这一切的前提是天空晴朗,看得见太阳。 忻渊坐在窗边, 静静望着遮天蔽日的灰雾。 他很久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了。 面前桌上的手机嗡嗡振动, 拍卖会举办的日子,一屏幕之隔的人们忙得焦头烂额,只有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虚度了一天。 真要解释起来也不算虚度, 消消乐的通关次数增加了两位数,他的便签软件里还多了一个新建文档, 上面写着两个副本名:替罪羊、商品价值。 直觉反复作祟, 他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我从后厨出来了,事已办妥」 「名单上的寂雪是你吗,李先生把你调到最后一名出场了」 这是药剂师昨晚发来的消息。 「我找了一整夜,符纸应该撕干净了, 你招阴试试」 没有备注的陌生联系人, 这是四个小时前桃木发来的消息。 「晚见, 期待您的表现PS:明灯:晚上见!」 又一个陌生联系人, 发信时间半小时前,不用猜,是分析家。 ……微生疑又把他手机号随便给人了? 紧接着,一条即时消息发送进来。 「开门」 忻渊拿上伞和外套, 晚上七点,是时候该走了。 白色床铺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所有用品都待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变化,按下照明灯开关,最后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消失, 他打开门,和正扶腰喘气微生疑的对上眼。 微生疑也是今天才知道忻渊偷偷报名了拍卖会,找桃木和药剂师问了一圈人拿到房间号,他立刻就急着跑过来了,看到戴着眼镜和口罩的忻渊,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他过来的路上想了一堆问题,真正站到门前,又发现一个都问不了。 他快忘记自己是在被忻渊要挟、压迫,两个人水火不容了。 微生疑一时想不出话说,忻渊也没抬脚走人,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哪根筋搭错来的好耐性,等到了微生疑一个猛地抬手。 “给你。” 他把那只白色带金圆点的蝴蝶捧到忻渊面前。 忻渊把蝴蝶藏进外套帽子里,走参会商品专用通道搭电梯去顶楼露天礼堂。 露天大礼堂的上空,远程探照灯的灯光来回扫荡,无人机已就绪,携带着摄像机直播正在进行的嘉宾签到、发牌号和登记环节。 这场盛会不仅每年一次对全霓虹街、更对外界直播,全世界都会见证优胜者的诞生。 无面神佛静立在灰雾后,注视着以灯为火的檀香燃烧。 忻渊乘的电梯直通礼堂后台,“叮”一声,层数到达,候在电梯门外的侍者弯腰鞠躬。 “鉴于您没有商人,李先生指派我来担任您本次拍卖会的对接员,商品登台顺序已经排好,请您把房间钥匙交还给我,我去查具体序号。” 他还了钥匙,侍者又问:“请问您需要化妆和更换服饰吗?” 两项服务都被拒绝,侍者憋着一肚子疑惑,领忻渊去候场休息室。 休息室被精心布置过,沙发正对着液晶电视屏,空调设在了恰好的温度,茶几上摆着一盒忻渊和微生疑在下街区吃过的营养膏拌糊。 “之后没事我就在外面等着了,您有事叫我。” 待侍者退出去,忻渊看向液晶屏。 屏幕上,一袭红裙的药剂师拿着老式话筒和手卡登上舞台,顺手摆正了玉质方台上的拍卖槌。 八点,一切准备就绪,舞台下的窃窃私语在她一个“安静”的手势下停息。 “先生们,女士们,大家晚上好。” 拍卖会正式开场。 …… 忻渊背下了药剂师给的流程,拍卖会具体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珍稀物拍卖,摆上来的都是经过商会挑选的商品,例如战争时代的子弹壳、一株长寿花幼苗。 在会长致辞、重要嘉宾发言和主持人宣读注意事项后,第一件拍品由礼仪小姐用木托盘装着送上舞台。 无人机给了个特写镜头,是一张纸。 “根据复原师修复出的文字内容,这是战争发生前一位平民的日记,对旧时代的文明有重要参考价值和纪念意义……” 药剂师念着无关痛痒的拍品介绍词,投影仪将摄影机拍出的纸页全貌映在舞台的大屏幕上。 没几个人真正关心拍品是什么,该走的流程走完,拍卖师宣布底价,竞价开始后马上有人举牌加价,搏的就是一个开门红。 看完第一个商品成交,忻渊便不再关心电视上的内容。 重头戏在第二部分。 第一部分的商品全部拍卖完成后,会进入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期间参与优胜者竞争的商品在后台候场,网络上同步公布候选人名单,开放一系列竞猜活动。 到了真正的评选环节,候选人会按商会提前安排好的顺序一个个上台,用一句话进行最后的拉票。 然后,现场的富商和政客、网上的所有网民、包括住在霓虹街外的人要在五分钟内决定是否愿意为这个商品花钱、花多少钱。 全网的投资总数便是该商品的最终价值。 霓虹街的官网实行实名制和自动扣款,会对账户持有人进行资产评估,所以不用担心存在恶意刷票、付不出钱的问题。 商会对外宣称,这笔钱会全部花在来年的活动和修缮神佛像上。 与其说是拍卖会的后半程,不如说是一场来年项目投资的决策会,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忻渊估不出他往台上一站,有多少人会愿意为他花钱。 但只要别人比他都不值钱,那赢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候场时间,微生疑没话找话地发过来大段消息,说是再确认一遍待会儿的计划,忻渊一个字没看。 电视上镜头转移到了嘉宾席间,政客和商人们有说有笑,服务生端上茶水和菜品供他们享用。 外面的侍者在叫他了,他把十二毫米尺寸的微型摄像机固定在衬衫领下面,推门出去。 …… 九点半,微生疑和明灯在后台见面。 明灯十分敬业地在和直播间观众互动:“你们问我一句话拉票想好了没?想好了,分析家帮我一起想的,但就不告诉你们。” “不准好奇了,这不旁边还有一个人吗?我问问去。” 他假装不经意地绕到微生疑身后:“在干什么呢?” 微生疑忙着发消息,注意到他一下子挡住屏幕:“你鬼鬼祟祟的,做贼啊!” “说难听了,我明明是在关心你。” 远处的其他商品从不同角度打量着两个内定品,明灯笑嘻嘻地瞧着微生疑:“你看,第一个候选人已经上场了,一句话拉票可是影响大家最终决定的重要因素,给哥们透个底呗,你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不知道,没想好。”微生疑背过身去,继续发他的消息。 明灯点着下巴:“怎么会没想好,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分析家帮我想的每一句我都很喜欢。” “寂雪没替你参谋参谋吗,该不会……” 他偷偷刷了下弹幕。 【灯!别说了!大佬要伤心了!】 【谢邀,分析家哪次活动不来看灯啊,你再看看隔壁】 【我就没在镜头里见过寂雪这个人】 【假友谊没有维持的必要,灯你劝劝吧】 明灯关掉弹幕:“喂。” 微生疑关掉收不到消息的手机,回头愤愤剜他一眼:“干什么。” “寂雪不是‘寂雪’,你真的知道吗?”明灯低声道,“好歹一起在宣传活动上受了两天罪呢,我可不想看你……” 看你被人耍得团团转。 微生疑眯起眼睛,他们这是发现什么了。 调查郁晗死因的时候他恨得要死,这会儿又觉得系统出副本就模糊记忆的设定真是方便。 “知道啊,我们好得很,约好了谁先死就每年去给对方坟头烧纸钱,你和分析家约过吗?没约过就别来我面前炫耀!” 明灯竖起食指点了他好几下,跑走发消息去了。 赢了嘴仗,微生疑洋洋得意,一句话拉票随便想想就想好了。 明灯背后的支持者地位一直被李先生压一头,不然也不会想出在优胜者身上打翻身仗的主意。 出场排序上,总是越晚出场的让人印象越深,明灯比微生疑早一位,排在倒数第三。 轮到他上场了,台下昏昏欲睡的人清醒了几分。 之前上来的商品是走过场,有不少人的价值评价甚至是零,人们习惯性地等待商会的内定压轴品出场了。 能做出那么大的宣传排场,谁不知道预言家背后有人。 礼堂二层的角落里,分析家分到单独一个包间,他的手机还停留在??x?和明灯的聊天界面上。 昨天22:37 「不直接退出,但你可以让自己主动落选」 「说点他们不爱听的就行了,对吧?」 刚刚 「你以后会给我扫墓吗」 「?」 站了一晚上的药剂师有些疲惫,看到明灯向她走过来,又打起精神:“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二十八号,他是商会创始人之一王先生的第三代接班人、唐总推荐的商品,相信不少朋友已经在视频里见识过这位‘预言家’的能力了。” 她把话筒递给明灯:“请问您有什么想对现场的各位,以及屏幕前观看直播的观众朋友们说的呢?” 明灯清了清嗓子,接过话筒:“我想在今晚做出对霓虹街的最后一个预言。” 不少人被这句话吊起了神经,竖耳朵听着。 “霓虹街今夜就要完蛋了。” 台下寂静了一瞬,在明灯不管不顾地扔话筒走下台后,又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喧闹。 站在药剂师身边负责开启投资通道的小职员面色青了。 支持霓虹街的商人在叫骂,外面来的看客在大笑,药剂师撩了撩长发,微笑着拿起手卡:“接下来的五分钟交给大家。” “好,五分钟到了,通道关闭,有请下一位,二十九号。” 微生疑上台了。 他高高兴兴地往药剂师身旁一站,药剂师照例念了他的基础信息:“驱鬼人由商会会长李先生推荐,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呢?” “首先,纠正一个错误,我是商人寂雪的商品。” 他挑衅地看了退场在后台看热闹的明灯一眼。 “其次,我劝大家趁早放弃机械化改造,因为进化的尽头是生物改造。” 又一个商品下去了,台下的吵闹声不减反增,小职员急得跳脚,被药剂师一把按住肩膀。 “开启通道吧。” 五分钟后,药剂师短暂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位商品,三十号。” 微生疑走下舞台侧边的台阶,看见了忻渊。 忻渊右手拎着手套和伞,握拳的左手还藏着一样东西。 “那么,让我们一同欢迎他登场!” 忻渊没有停留,走过微生疑身边时撞上了他的肩,在擦肩的片刻里,他把左手里的东西塞给了微生疑。 透明打火机。 微生疑勾起了嘴角。 如果可以,忻渊其实不想上台,即便知道下面做的都是没有真实生命的NPC,数量太多了还是会有点眩晕。 至于说话,他和那个人打了个商量。 他选了个灯光不那么集中的位置,离药剂师有点远,药剂师只好主动迎上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礼堂二楼正中间的包间,李先生也在等他想要说什么。 只要不像上两个人一样胡闹,他愿意把今天的所有预算投给寂雪,强行造神。 忻渊阖眼,眼镜也挡不住要睡过去的模样,药剂师有点尴尬,把话筒移远了点,小声叫他:“寂雪。” “嗯?” 忻鸢睁开一只眼,声音里含了点刚睡醒的模糊。 药剂师第一次听忻渊说话,心口咚地一跳:“一句话拉票,快说吧。” 他欣然接过话筒。 比起主人格活得云里雾里,忻鸢对自己皮相的优越程度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重要的是,为了达成目的他还更放得开。 所以他扯掉口罩,冲台下一笑,只说了三个字。 “投我吧。” * 忻鸢知道渊渊害怕哪些场合,所以在全部商品的价值投资总额揭晓后,他没立刻回去,而是在商量好的内容外多帮忙领了个优胜者奖杯。 颁奖人是李先生。 面对蜂群一样飞来的无人机,他亲热地搂住得奖者的肩膀,两人拍下一张张合影。 后续的收尾工作要交给主持人了,他和忻鸢一起走下台,身边跟着四个保镖,一个助理。 李先生跟助理走在前面,商讨着工作:“海报赶制出来了吗?尽快,明天的头条全部承包。” 忻鸢走在队伍的末尾,拍了拍肩,好像碰到了脏东西。 “一周内,我要看到明年活动的粗略安排表。” 他吩咐着,突然转头冲后面的人喊:“寂雪,到我身边来。” “其他工作先往后推推吧,我先带你去个地方,”他叫助理让出位置,“每年的优胜者我都会带他们去拜一拜……你说,万一呢?” 霓虹街的暗道很多,不少的终点连接在商会总部,李先生将他们的位置烂熟于心,能轻松在各个地点来回。 他现在要使用的一条,另一端连接着神佛像的内部。 商品专属电梯里一共有两条轨道,李先生需要用指纹开启隐藏转换按键的暗格,他站在前面操纵时,身后传来了几声闷响,好像是有人摔倒了。 又是连续几下摔倒声,还差最后一步按指纹,他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回头骂:“一群蠢货在干什……” 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他带的保镖和助理,全倒在了血泊中,一刀穿喉。 手术刀用过一次就钝了,忻渊丢掉,撑起黑伞,看李先生愣在原地,主动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拇指重重按上的验证区。 小鬼站在他的脚边,距离两人不远处,有更多的阴影在袭来。 第29章 商品价值(完) 尸骨 验证通过。 忻渊把李先生推进电梯里, 自己再走进去,等小鬼晃晃悠悠地挪过来,按下关门键。 张牙舞爪的阴影在电梯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后, 化作一滩黑沼, 渗下合金地板。 他想,再次进入上街区的鬼魂里有因为“血肉浇灌”遇害的往届优胜者,他们应该也认得路。 昔日里风光无两的商会会长此刻缩在角落里, 冷汗直流:“不可能、不可能,我彻查过你们八个人的背景……” 负债者在霓虹街外的世界处于底层, 没机会接受高等教育, 应该都是徒有其表想赚快钱的草包才对。 背景干净就没问题了吗? 忻渊有些不解, 可能高高在上的会长从没想过他会有被人报复的一天,但他明明是害怕报复的,不然不会在上街区的各种地方偷贴符篆。 不过一个人的身上出现多个矛盾点是很正常的事,他和忻鸢也相互矛盾着。 李先生尝试挣扎了两回, 被忻渊踩着胸口倒回了原地, 他知道自己这会儿逃不掉, 安静下来。 似乎是为了让忻渊放心, 他的手垂在两边,空着的手心朝上。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忻渊开启了摄像机。 他才想起来,他的领饰还在微生疑手上。 …… 李先生将拍卖会场面上的收尾工作交给了药剂师, 于是她用具有个人特色的手段“好好”收尾了。 但凡喝过、尝过今天商会官方提供的餐饮的人,此刻全趴在桌上,脸贴着红丝绒桌布,动弹不得。 在嘉宾们或愤怒或迷惑的注视下,身着红裙的恶魔轻巧跳下舞台, 她指缝间夹着四支玻璃管,走到看上去药效发挥不彻底的几个人身边,一个个掐着脸硬喂下去。 “这样就可以了。” “别着急放松警惕。” 药剂师刚松口气,礼堂内就响起了枪声。 一个服务生想要从后门偷跑出礼堂,被微生疑一枪穿颅倒地。 他们两个分别站在礼堂的斜对角,最远的距离,正常视力下人只能看清一个点,而微生疑从决定到开枪用了不到一点五秒。 恰巧下到一楼的分析家路过尸体旁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死者后脑勺上的伤口:“边缘没有焦掉的痕迹,空气弹的技术已经存在了吗?” 这个副本的科技发展程度对微生疑来说,过于落后了。 如果不是忻渊从中作梗,以他第一天拆掉半个下街区的速度,轮不到拍卖会开始副本就会被强行破坏通关。 和枪一块会儿还回来的,还有一个微型摄像机信号接收器。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舞台跑到电脑旁,不小心踩了一脚趴在地上的小职员,用开启网络通道的笔记本电脑连上摄像头。 屏幕上,代表连接中的圆圈转了一会儿,画面加载成功,跳出了一片黑色。 跟没连接成功一样。 几秒后,李先生的声音响起:“等出了电梯,沿着通道直走,到尽头就是神佛像的底部地基了。” “搞定,”微生疑最小化窗口,在磁盘C里找出了拍卖会直播专用的软件,把摄像机传回来的画面投到直播上,“只要寂雪能顺利查出真相,我们今晚就能出副本了。” 他又打下来一架飞过头顶的无辜无人机,接住,摆在电脑前镜头对准屏幕:“好好拍,这可是大爆料。” 商会请来的各界名人将会亲眼看着商会的多年来建立起的名誉崩塌,从此走上末路。 做完这一切,他要离开大礼堂,去另一??x?个地方。 分析家凝望着大屏幕,他已经看懂了寂雪和蝴蝶枪的用意。 拍卖会、优胜者的消失和神佛的背后隐藏着惊天丑闻,这个真相足以让拍卖会今后没有理由在霓虹街继续办下去,打破每年一次拍卖会循环的局面,就算通关成功了。 微生疑跑出礼堂前,分析家拦住了他:“你要去找寂雪?” “不,是去李先生的办公室,”事已至此没必要隐瞒,微生疑干脆说了,“光揭发拍卖会选取优胜者的真实目的不够,寂雪说李先生手里掌握着重要的资料,要我去毁掉。” “我明白了。” 分析家招手把明灯叫过来:“你们一起去,遇到危险好有个照应,他的线索感知可以帮上你。” 微生疑应下他的好意,和明灯一起走了。 礼堂里只剩下分析家和药剂师,药剂师不安地走过去:“分析家。” “怎么了?” “是桃木,她原本和我约好了礼堂见面的,但现在她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怎么办?” …… 商会总部为了体现对神佛的敬仰,只使用人工服务,此时便宜了微生疑和明灯,没人能拦住他们闯入会长办公室。 商会会长的办公室气派非常,价格不菲的油画、难以保存的书法作品在这里只是最普通的装饰之一。 微生疑没闲心欣赏艺术,暴力破坏门锁冲进去就是一阵乱翻,最终在一副西方贵族妇人的画像找到了一个放在墙壁凹陷里的保险柜。 明灯在那里兴致满满地搓手要猜密码了,他对着铁皮缝“嘭嘭”两枪,枪管塞进打出来的洞里一撬。 箱门直接被整个撬掉了。 明灯僵在原地,问:“前四天你收敛了?” “收敛大发了。” 微生疑掏出一堆破纸,一张张地扫过去:“是我和寂雪桃木在资料室里找到资料册的缺页,用祭献活人召神,通灵者最好?真是一个敢吹一个敢信,我五岁就不会被这种迷信内容骗到了。” “我说驱鬼、预言这么好的商机为什么九十九年了没人发掘,”明灯也反应过来了,“感情是走这条路子的人都被祭献了哈哈……哦,寂雪现在也被带走了。” 微生疑收枪,用透明打火机点火,烧掉纸页。 “神不会降临的,烧掉它们,霓虹街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他说,“我小时候天天躺在手术台上,也想过为什么没有神来救我,死了才看透,这玩意儿压根信不了。” 明灯猜到蝴蝶枪说的是来无限都市前的事,有点想抽烟了:“谁不是呢。” 在副本里,他们是逃过一劫的商品,在副本外,他们是已死的“鬼”。 已入地狱者,不信神佛。 最后一点旧时代的迷信被烧成碎屑,微生疑拍掉手上的灰,朝明灯摆摆手:“走吧。” 他打开手机,想点进拍卖会直播间看看忻渊那边什么情况,画面已不再是刚才的漆黑一片,忻渊似乎已经进入了李先生刚才说的什么通道,正在往前走。 正要跨出门,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什么,微生疑的步子一顿。 明灯觉得蝴蝶枪这个积分榜前五性格没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关心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发生什么了?” “寂雪那边出了点意外,”微生疑没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要赶紧过去。” 出了商会总部,霓虹街是个遍地机械的地方。 通道里出现了携带热武器的机械卫兵,枪口齐齐对着忻渊的太阳穴。 都打过一架了,微生疑清楚忻渊的本事有几斤几两,普通人的能力局限太大,在千奇百怪的副本里处于天然劣势,在下街区还有几栋破房子给忻渊躲躲,那么狭窄的通道里,他躲哪去? 不行,郁晗的事没查明白,谁都没权利决定弋鸟的生死。 他抬脚要走,又发现自己怎么赶过去都不知道,李先生说他们要去的地方在神佛像下面,然后呢?通道的位置他一点都不了解! 明灯跟着分析家耳濡目染多年,自认为是个读表情大师了:“哟?不认路?” 微生疑略显尴尬:“我的蝴蝶在他身上,具体位置是知道的,只是路……” “分析家叫我过来不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你千万别不好意思,我最擅长探路了,”明灯动用了自己的异能,不一会儿,他感应到什么,抓住微生疑的手臂,“来吧,跟我走。” …… 地下通道。 李先生被忻渊按在墙上,锋利的手术刀架上脖子,划出细细的血痕。 “一定是我哪里查漏了,没发现你的真面目,”死到临头,资本家还在嘴硬,“但你这样走歪门邪道的人到了这里也别想得逞!” ……到底是谁在走歪门邪道、咎由自取啊。 忻渊半睁着眼打量他那副抵死不从的表情,感到格外无趣。 商人不愧是商人,到了这般田地还想着做交易:“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你放我走,我……” 忻渊收刀,拎着李先生的领子让他挡在自己身前充当盾牌。 机器人脑袋上的摄像头附带面部识别功能,果然,这回忻渊往前走一步,机器人往后退了一步。 毫无技术含量的胁迫。 阻挠他向前的问题解决了,忻渊抛掉又一把不能用的手术刀,捡上刚才因为腾不出手掉在地上的伞。 阴气重新聚集于身,他又能看见脚边的小鬼了,身后的黑影也陆陆续续跟上来,小鬼抱着他的裤腿,朝前方指了指。 这是在为他指路。 李先生骗了他,下面的通道不是直的,曲曲绕绕,应该是个简易迷宫,通向神像内部的路说不上机关重重,但好歹不是真的什么防备都没有,他都不知道是该评价商会的人聪明好还是蠢好。 穿过迷宫,他看到了一整排和电影里博物馆内的红外线机关,他实在没办法像那些偷珍藏品的贼一样踮脚、下腰从缝隙间穿过去。 所以他选择了更简便的方式。 “寂雪,年轻人还是要听过来人的劝的,你今后在霓虹街混……” 你叫寂雪和我弋鸟有什么关系。 吵死了。 忻渊拖着李先生到了操作红外机关的验证台前,掐着他的后颈把脸砸上去。 识别成功了。 红外线关闭,李先生那张滔滔不绝的嘴也堵上了,他看见开启了一个新的电梯门入口。 小鬼从那个入口出现后就缩在他脚边不敢动了,忻渊蹲下身,让他好攀上手臂爬到肩上去,自己带着他走。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石块塌陷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呼喊:“寂雪!” 忻渊回头了。 他看见微生疑打破了通道上方的天花板跳下,向他跑过来。 明灯没下来,人送到,他就要回分析家身边去了。 “你、你没事啊。” 微生疑平复着呼吸,看他没事,有点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过来。 忻渊也不期待他的解释。 他在想,出了副本是要兑现调查郁晗死因的诺言,还是叫系统找个方法甩掉微生疑。 手上的沉重感提醒他这里还有个待解决的垃圾,于是他暂时放下思绪,去按电梯。 电梯很快来了,忻渊率先拖着李先生走进电梯。 微生疑不由分说地跟上来,正好忻渊两只手里都有东西,他帮忙按了层数和关门键。 这台电梯的外壳是透明的,在地基和莲花座里,四周都是石头,什么都看不见。 微生疑刚想说这观光电梯什么也观赏不到啊,他们就离开了底座部分。 玻璃壳外,白骨代替石头,成为了风景。 密密麻麻的白骨,堆积在一起,不知道谁的腿骨插进了另一个人的肋骨间,密不可分。 再往上,小部分尸体的骨头上还挂着血肉。 九十九具尸体,对巨大的神佛像来说连一层薄薄的底都铺不上,可这里的尸体已经堆了那么高。 忻渊垂眼,小鬼抱紧了他的脖子,不是想勒死他,是埋在他的颈间哭泣。 再往上,达到能俯视下面的尸堆的高度,微生疑一言不发地看着这篇血海,唇色泛白。 李先生大笑了起来。 电梯停在神佛像的头顶,一片大雾之间,门外,消失了一整晚的桃木站在雾气中间。 她的身后,聚集在一起的鬼影早已等候多时。 忻渊把李先生扔出轿厢,男人重重摔倒,西装扣子崩掉一颗,却依然大笑不止,眼泪掉了出来。 “你的好日子走到头了,不知道吗?”桃木先开了口,清透的嗓音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散。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万恶的商人捧着肚子,眼中是满溢而出的恶意:“可我活着的时候顺风顺水,享尽荣华富贵,这些死人呢?” “他们活着痛苦,死了还是痛苦??x?,生前死后都没有好日子过!” 似乎是嫌不够气人,他压低了嗓音:“你们知道吗?最早死掉的可不是拍卖会的优胜者,霓虹街召神的赌约一成立,拿到召神方法的商人就试过把活人推进神像了。” “拍卖会的举办,只不过是因为商会担心那些活人的质量不好罢了。” “一个一百年的优胜者不够,还有下一个一百年,除非到这座神像被填满的那一天,不然商会绝对不会收手!” 微生疑踹他一脚解气:“真不是东西!” 神佛像的头顶还有一个开口,专门用来推活下下去。 忻渊望着那个洞口,摘下了眼镜。 不止。 拍卖会导致下街区荒芜一片,商人穷困潦倒饿死,商品们被随意买卖替换器官,因为不存在的神佛死去的人,远远不止尸骨躺在下面的那些。 不是哪里都存在着一座无限都市,会救回死去的亡魂,大多情况下人死了就是死了,谁都挽回不了。 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忻渊重新抓住李先生的衣领,拖他朝洞口走,肩头的小鬼跳了下来,跟着用半透明的手推李先生向前。 桃木剑的作用是辟邪,但此时,桃木却剑指恶人,对身后的鬼魂说:“去吧。” 万千冤魂组成的黑影庞大到足以吞噬神佛的头颅,他们恨意汹涌、带起阴风、涌向同一个人。 忻渊感到手上一轻,不用使什么力气就把李先生推下了洞口。 小鬼步子小,是最后一个到达洞口的。 它向完成了许诺的哥哥挥挥手,也跳了下去。 逝去的鬼魂无法被镜头捕捉,但一幕幕,包括刚才李先生亲口承认的罪行,全被忻渊的领子下的微型摄像机录了进去。 不知道以后站在霓虹街,仰头能不能看见太阳。 【恭喜您通关副本,副本存活人数:6】 三个人站在同一处,忻渊和微生疑不知道,响起的只有两道机械音。 他们没有立刻退出副本。 “心有不甘,才会成鬼。” 桃木看向忻渊,她抬手,手里的木剑化作一串“1”和“0”,消散了。 “依旧挣扎着不想死的人,才有资格和系统签订契约,来到无限都市,忻渊。” 她叫的是真名。 “你发现什么了吗?” 忻渊睁大了眼睛。 他身边的微生疑比他更震惊。 “郁晗……是郁晗!你……” 系统没给他们更多反应的时间。 【剩余生命:7/10】 【今日已通关副本数:1,积分结算中,详情请关注积分排行榜,您可在退出后进行奖励选择。】 * 陈舒杭掐着秒数,倒计时结束,人还没出来,要急死了。 “出来啊出来啊,怎么还不出来!怎么回事啊……” 忻渊被副本扔出来了,一个没站稳,差点砸陈舒杭身上去。 “来了!”陈医生看到人没事,感动落泪,“微生他不懂事没冲撞到你吧?这事儿我越想越不对忻渊你多担待……” “让开!” 微生疑猛地从便利店里冲出来,扯开扶住忻渊的陈舒杭,一个响指,手里多出了什么东西。 【渊渊你回来啦事情办得怎么样呀麻烦精杀掉没啊……我靠这小子怎么还活着!】 【不对,他手里那是什么东西!!!】 “再和我去一次!”微生疑揪住了忻渊胸口的衣料,“绝对是她!” 忻渊没空管系统,用眼神在说“你发什么疯”。 可微生疑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是她。” “绝对不可以让她碰上系统,绝对。” 没什么人会没事攒一堆用不上的道具卡,除非他是微生疑。 忻渊麻木地看着他,没有反抗,反正他本来就是一天至少要过十个副本的人,早过晚过一样的。 当系统的比正主激动多了:【渊渊!!!】 微生疑的道具已经用出去了。 【我阻止不了你我给你下绊子的权限还没有吗哼哼我要没收掉你的枪,等等,不对,这个副本?】 【渊渊——】 忻渊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摊上你们,是我倒霉。 【绑定道具已使用,两位将同时载入副本。】 【副本加载中……加载成功。】 【副本名称:遗像】 第30章 遗像 扣2封号 * 【副本名称:遗像】 【通关者身份:希望进修学院初二转学生】 【通关条件:成功投递校长信箱】 机械音完整播报出了新的副本信息, 忻渊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对着镜子里身着校服、脸上挂满水珠的男孩发呆。 “好了吗弋鸟同学?” 外面有个男人在叫他。 忻渊打开水龙头,又往脸上泼了一把凉水, 有水流顺着小臂淌进空荡荡的袖子管里, 湿了一大片布料。 可镜子里那张苍白病态的面容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他回到十四岁了。 彻骨的恐慌在这个认识建立的一瞬沿血管爬遍四肢,缠得他一步都动不了。 等在外面的人看了几次表,忍不住进洗手间把忻渊强拽了出来, 现在的他瘦骨嶙峋,分量轻得不像话, 一拽差点把他拽倒。 同行的还有一个卷发女人, 看他脸色不太好, 关切地问:“这孩子怎么了?” “不用管,就是在家里惯出来的公子病,在学校待一个星期就好了。”男人满不在乎道。 “还是要关心一下学生的状态的,”女人看忻渊耷拉着脑袋, 没精力注意两人在说什么, 压低嗓音, “他们家给学校投了不少钱呢。” “不缺他一家投钱的, 再说了,等孩子培养出成果,家长追加投资还来不及!学校在改造学生上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也是。” 女人撇撇嘴,挂上笑容对忻渊说:“那小同学, 我们继续参观学校吧?” 今天是星期天,学校不上课,教学楼内空荡荡的,只听得见三人的脚步声在初二年级的走廊上回响。 忻渊头很痛,他知道身上是有什么出了故障, 但不敢承认,只好拼命去想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他记得他进了副本里,上个副本进行到最后,微生疑莫名其妙地指认桃木就是郁晗,还说什么郁晗不能碰系统,硬要拖着他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副本? 对,这里是副本,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除了想办法活着出去,其余的东西他一概不用思考。 “三班,这是你以后要待的班,而我是你的班主任,你可以叫我胡老师,”女人在一间教室门口站定,拉忻渊到她身边,“靠窗那排中间的位子是你的座位。” 窗明几净的教室,课桌椅摆放整齐,她指了一个开窗便能吹到微风的好位子。 “明天早上做完自我介绍就坐到那个位置上,明白了吗?” 看到忻渊点头,女人摸了摸他的头发:“真乖。” 男人拿出手机:“三班是基础学科班级,专业学科课程需要分开上,你在商科,课表已经打印好贴在寝室了,有什么不懂的多问同学。” 接着,他们又带忻渊去实验楼参观了商科专业课程的教室。 说是叫进修学院,这其实是一所特别的全封闭式民办初中,里面的学生在正常学习普通学科之余,还要根据送他们进来的父母的期望修习专业学科。 最出名的几个专业大类有商科、科学科、艺术科和运动科,小众专业也招收学生,不过数量不多。 孩子成材要从小抓起,学校奉行的就是这个理念。 不多停留在某处观赏,学校逛一遍其实没多久,也可能是因为忻渊心神恍惚,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总之在看过教学楼和实验楼、穿过花园把他送到宿舍区后,两位老师就要走了。 “你的宿舍是男寝七号楼503,钥匙挂在门上,行李箱送上去了,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见。” 男老师走的时候又在看他的表:“下班吧,这群学生吵得要死,一刻不想在学校里多呆。” 周围寂静一片。 忻渊兜了半天圈子才绕到七号宿舍楼,一楼有电梯,但他恍神没看见,找了十分钟楼梯,走安全通道三步一摔地上五楼。 他在三楼的平台上被一个东西绊了一跤,没低头看是什么。 五楼,走廊和教学楼里一样空,忻渊的房间离楼梯口很近,一看到自己的宿舍门牌,他就冲过去抓着门把手摔进房门,钥匙被带出锁孔,掉在地上。 头痛和心悸发作得厉害,他撑到极限了。 好在没人会发现他此刻的狼狈。 有投资的地方环境差不了,宿舍是单人寝,独立卫浴,地上铺着的厚地毯保护了他没有摔伤,男人口中的行李箱被放在书桌边上,白色的,十四寸小小一个。 忻渊艰难地撑起过于瘦弱的身体,死死盯着??x?白色行李箱。 他记得这个行李箱。 十四岁,他因为季凝青的几句话被送去国外精神病院治疗人格分裂,家里给他带的就是这个只够放点换洗衣物的行李箱。 全封闭式学校,从入学到毕业学生都出不去,休息日应该在老师的组织下集体学习或自由活动。 可一路走来,教学楼、实验楼、花园、宿舍,学校里一个人也没有。 换往日里,忻渊早该发现异常,抓紧可以自由支配的空闲时间去调查了,但他仅剩的力气只允许他趴在床沿,紧抓着白色床单,趁疼痛还没有吞没意识前反复于心中默念。 忻鸢,你还在吗? 进副本前系统在他耳边失声尖叫说这个副本用不了有问题,原来是这样。 为期一年的精神治疗生活中,他的第二人格一直处于消失状态,无法感应。 他在那一年里试过反抗,最终沉默,出院回家一个月后,第二人格重新出现,在纸上向他解释消失是为了躲藏,不让药物和辅助治疗真的把他扼杀,他将为那一年发生的事忏悔余生。 可忻渊的眼里,忻鸢就是把他抛弃了,他能忍受忻鸢在他身体里沉睡,但忍受不了消失。 …… 十五岁,在别人眼中痊愈的忻渊坐在床边,对着落地窗外的花园,把纸铺在腿上,长久没得到过适当活动的手写起字来轻飘飘的,静脉处注射镇定剂留下的针孔未消。 「我只原谅你一次,这一次过了,你发誓,不管什么情况,永远留在我身边」 「要是你以后再敢抛下我,」 一整排的“我”字写下,又被划掉。 「不管是服药、电疗、脑部手术还是自/杀,我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会彻底把你杀了」 笔线歪扭,因为力道太轻墨水时不时断掉一截,只有这段话要传达的那个人知道,这些字其实有多重。 我找不到你,你也别再来找我。 …… 十九岁,严格来说是二十八岁的忻渊临近昏迷前,想到了他曾写下的这段话。 他没在开玩笑,他从来不开玩笑。 他简直不敢想象,一觉醒来忻鸢还不在,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 “希望进修学院!那是不是说我的选择是对的,‘希望’在这里,郁晗在这里?” 刚进副本的微生疑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做了个有史以来最正确的选择。 他愉快地跟着老师参观学校,愉快地去宿舍,愉快地往卫生间的镜子前一站。 不愉快地发现他的身体缩水到了十四岁,那个身高一米七都没有的年纪。 微生疑:“……哇哦。” 想到惨淡的十四岁都遭遇了什么,他赶紧撩袖子,果然,右手手臂内侧,一道刚拆线的伤口正泛着红,长度撑满了整条小臂。 不要说十四岁郁博士还没给他送枪,就是枪在,他也用不了。 “往好处想想啊,通关者身体强制缩水到这个程度,那副本一定不是走破坏路子的了,要智取,”他一向很会安慰自己,“不知道这是个几人的副本,反正靠自己总没错。” 他决定先去找找通关条件里说的校长信箱,可以顺便也找找郁晗。 进修学院内的建筑很漂亮,带点中西结合的味道,忽略掉宿舍内贴的那张满课课程表,这绝对是大多孩子们心目中理想的贵族学校。 微生疑首先排除了副本是中式教育恐怖主题的可能。 他没正儿八经上过学,对学习压迫类恐吓不感冒,但他这些年通的学校副本不少,知道这类副本的环境应该是破破烂烂的。 再者,副本的名字叫遗像。 花园精致复杂得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迷宫,微生疑按着领路老师带他穿过来的记忆,走到一处灌木丛前,伸手捞出一个相框。 这是一幅遗像。 黑白照片上,西瓜头、戴厚眼镜的男孩穿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校服,笑容腼腆,看不出死亡的悲伤感。 阳光和煦,微生疑却莫名打了个冷战,老老实实把相框放回原位。 他回教学楼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老师不让进的教室偏要进,连放拖把的杂物间也闯了,郁晗就是没个影,相框倒是发现不少。 相框都藏在隐蔽的地方,轻易没办法发现,要不是微生疑长期瞄准练出来了优良的视力,恐怕会真以为这个学校除了他没有别的学生。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不值得高兴,同学都成遗像了。 浪费了一下午没找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微生疑怀疑是周日的缘故,可能明天上学线索就多了。 “对了,弋鸟呢?” “这个副本不会就我们两个人吧?他十四岁是什么样子,还真有点好奇。” 他回寝室洗漱准备休息。 通关老手第一个副本的晚上一般是通宵不睡的,但他没办法,十四岁他身体经常出现术后排异反应,今天下午的活动量就把他累得够呛。 好像又有点发烧。 明天的第一天上学一定有重头戏等着他,为了看晚上的情况本末倒置可不行。 微生疑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精神饱满地去上学了。 去教学楼的路上依旧没有人,他警惕地小跑上楼,在初二三班门口看见了昨天带他参观学校的副班主任才稍稍放下心。 “提早十分钟,表现不错。” 老师夸了他:“我们在外面等一会儿吧,同学和另一位转校生到齐了班主任胡老师会叫你们进去的。” “好。” 微生疑在等待地过程中,趁老师不注意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八点开始早班会,七点五十八分,教室里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搞什么鬼? 五十九分。 走廊另一端有人走了过来。 “胡老师带着忻同学来了啊!微生,快和你的班主任打招呼。” “你们来得好早,不过我们这边也算准时,两个同学互相认识一下?” 微生疑怔在原地。 他和忻渊是不需要认识的,在上个副本里相处几天已经算得上熟悉彼此了,可现在他又觉得老师说的对,他们得重新认识。 因为眼前的忻渊,让他感到太陌生了。 察觉到过于专注的视线,忻渊抬头,正眼看他。 然后,脸上从没有多余表情的人,朝他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八点,上课铃响了,欢快的钢琴曲自墙角广播器流出。 时针指正的一瞬,教室里除了两个留给新生的空位,坐满了遗像。《 》 30-40 第31章 遗像 不要帮别人做作业 早班会上, 新来的转学生需要进行自我介绍。 忻渊先被老师叫进去,两人没说上一句话,擦肩而过。 对着一教室黑白照片做自我介绍是件需要勇气的事, 他走到讲台的正中间, 不急着开口,捏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名字。 字体是刻意练过的行楷,老师会喜欢的款式, 干净易识又不失特点,拍掉校服上的灰, 他才不疾不徐地转身开口:“各位同学早上好……” 除了声音有点沙哑, 一切都很完美, 介绍完毕,他在老师含笑的目光注视下下了台。 如果好学生有标准答案,他一定是那本教科书。 门外的微生疑看得目瞪口呆。 和忻渊比起来,他就差劲多了。 一板一眼地报名字、说爱好, 手心里不停冒冷汗, 一番话讲完, 老师看他的眼神没刚才那么热切了, 模式化地说了句:“同学们鼓掌,你回自己的位置上吧。” 他的位置在第三列最后一个,原本该是个上课摸鱼的宝地,但因为前面的座位上都“没人”, 还是格外显眼。 相框里的孩子个个笑得像花,如果有手,大概真的在鼓掌。 接下来要讲一周安排。 课桌抽屉里备好了课本和学习用品,老师说到了需要特别记下来的地方,忻渊拉开抽屉翻找纸笔, 手背却撞到了一个硬质的角。 他发现两本课本中间夹着一个相框,没拿出来仔细看,还是选择取纸笔先记安排。 忻渊摆出的姿势和表情都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标配,偶尔老师看过来,他也会毫不畏惧地和她对视,一节课下来,老师对他愈发满意,反观微生疑,分不走老师半点注意力。 “中午来办公室找我一次,忻渊。” 下课铃一打,胡老师丢下话便离开了教室,微生疑踹开凳子蹿到门口张望,走廊上立了几个相框,老师的半个影子都没见到。 几秒的时间,老师就消失了。 三班教室里的遗像少了一部分,课桌上的东西也换了一批,有的放着下节课的课本,有的只摆了一个水杯。 忻渊不是没看到另一位转学生的怪异举动,只是比起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x?间,他认为抓紧下课十分钟了解一下进修学院的学习进度更重要。 下节课上的是数学,得看看教到哪个知识点了。 翻到目录,书上笼罩了一片阴影。 忻渊没抬头,往后翻了一页:“同学,你挡到我光线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和我演戏啊?”微生疑手撑在桌子边缘,满脸焦虑,“你听到老师叫我们两个什么了吗,她们竟然直接叫真名了。” “不叫真名叫什么。” 忻渊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你开玩笑的吧,这是副本,副本啊哥,没叫你来沉浸式体验上学。” 微生疑一张孩子气的脸故作深沉,伸出右手比了个数字三:“这是什么。” “数字意义上是三,英文意义上是ok,现实意义上是一个你用来检验我精神还正不正常的工具,”到了这一步,忻渊还是能好脾气地回话,“没别的事找我商量的话,先让我自己看会书好吗?要交朋友可以约个时间一起吃饭……” “谁要和你交朋友,你自己先醒醒脑子吧。” 微生疑厌恶地退后一步,跑了,现在的忻渊太奇怪,怪得他生理不适。 简而言之,就是他觉得这个人很装,一举一动里透着假,有点恶心。 副本的事,目前只能他一个人去调查了,得找找学校里有没有其他所谓的“转校生”,不然暴露了真实姓名不好办。 忻渊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儿,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活页本,把记下来的本周安排装在第一页,又取下最后一页,开头第一行左端写下“失忆”二字。 是与黑板上名字完全不同的潦草字体,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行事滴水不漏全是假象。 他从醒来开始大脑就一片空白到现在,身体好像和灵魂分开了,所有的举动似乎是潜意识在依赖本能地模仿某个人,标题下,他换行记录。 「微生同学状态奇怪,或许以前和我关系不好,要多留意」 不知道全名,暂时只用姓称呼吧。 注意事项写完,轮到正文了。 「虽然别的记忆都很模糊,但我还记得一件事」 「所有人都害过我」 …… 中午他没吃饭,到办公室找老师去了。 班主任胡老师是教英语的,上周作业里有一项自行背默课文,默写本上交,老师把全班的默写本交给他说发掉,还叮嘱他补上作业。 “微生同学要补吗?”他问。 “他?你愿意说的话就说吧,老师主要是在意你,希望你能快点适应学习节奏。”胡老师说得头头是道,“发本子也是,班里同学的名字还没认全吧?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认一下。” 忻渊温顺地应下来,接过本子回教室了。 大部分学生吃饭去了,照片不在座位上,忻渊站在前门粗看一眼,以为所有人都不在,他没办法把名字和座位对上,于是直接打开抽屉看本子上写的名字。 一个一个找,花点时间就可以了。 他记忆力不错,不管以后用不用得到,先在脑海中记下了座位表。 最后一本,不用再开抽屉也知道是谁,忻渊走向唯一没有本子的课桌椅,意外看到椅子上躺着一个相框。 “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翻别人抽屉的,帮我保密,好吗?” 他清楚地看到,相框里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害羞地朝他点了下头。 忻渊放下本子,捧起了那个相框。 简约的木质边框,握在手上触感温润,和他抽屉里的仿制水晶框不是同一种。 照片不会动,这是个常识,忻渊当然知道,可他此时看着照片里的人,不但不觉得诡异,还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不会说话,没有手脚的同学,他想摔就摔,想砸就砸,不是很好吗。 忻渊把他的同学摆回原位,回自己的座位上预习下午的课程。 下午有两节超一个小时的专业课,分别是工程经济和管理学原理,需要的学习能力远超一个十四岁孩子该有的范围,忻渊两本都看了个目录,意外发现自己全会。 没看下去的必要了,他熟稔地合上书准备找其他事来做充实自己,搜遍抽屉,什么待办事项也没有。 没人能料到某一天效率太高也会成为一种苦恼,仿水晶相框在书本中间露出一角,杂乱的声音趁虚而入。 他想到了微生同学说的话。 这里是副本。 明明是陌生的名词,他竟然感到熟悉。 不是对自身能力不自信,而是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变成黑白照片的同学,好像是熟识的转校生,和失了忆的他自己。 忻渊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尝试分析一切是场梦的可能性,分析失败,又坐起来,拿出本子。 他盯着那行「所有人都害过我」看了好久。 下午的专业课,班里同学分成了好几批,忻渊看着微生疑往科学科教室的方向走了,才动身往商科教室走。 三班只有一小部分人是商科的,他们在专业课教室要和别的班级合上,专业课教室里是圆桌,按桌分组,经常要小组讨论,在规定时间内上交结果。 他是新来的,被分去了人最少的那组。 课上到一半,老师停止了他的长篇大论,ppt放了个小故事,问同学如果你是管理者,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写在纸上,十分钟后他来收。 上数学课的时候忻渊就发现了,照片没手,写不了字,老师布置课堂作业它们没办法完成,叫上台也上不去。 老师等不到他想要的结果,就会生气地下台,把遗像砸碎。 今天班上碎了玻璃的遗像已经有十几幅了。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座位上材质不同的相框和陌生的脸,拿过桌中间的纸,自己动笔写起来。 老师出去了,多媒体教室里只剩忻渊一个人写字的沙沙声。 十分钟后,老师验收成果,他很满意忻渊这组交上来的答案,语气和缓地问:“你们小组一起讨论出来的?” 忻渊没看他的组员,答道:“我一个人写的。” “好,我来记平时分。” 这节课老师只砸了一组的遗像,算得上心情大好了。 下午统共两节课,教室相邻,上完一节,忻渊没像上午那样认真学习,他把东西拿到另一个教室里就出去了。 专业课之间隔着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他想找饮水机给水杯灌水。 找着找着,他走到了艺术科的专业教学区。 商科教学区在艺术科和科学科中间,下课时间的教室门自动敞开,他路过一间画室,余光恰巧看到了一个长发背影。 他发现了除他和微生疑外,这所学院里的第三个活人学生。 于是他进画室,走到那个学生身后:“请问你知道饮水机在哪里吗?” “知道,出门左转走到底就好了。” 忻渊得到了答案,却没有离开。 “这不是你的位子,你在帮别人做作业。” 女生微讶,她偏过身,忻渊看到她腿上放着一幅布满裂痕的遗像。 “嘘,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老师,”被拆穿了,她也不生气,食指抵在唇边,“不帮大家一把的话,他们会受罚的,我不想看到别人受伤。” 忻渊眉目冷了下来,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恢复了真实的模样:“不累吗。” “不累,”她继续画了起来,“我永远不会累。” “不管是谁,需要我帮忙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的。” “好自为之。” 忻渊走了。 画室内,女生知道距离已经远到谈话对象听不见,把即将脱口的“即便那个人害过我”咽下去,放下笔。 然后消失了。 第32章 遗像 遗忘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 * 上完下午的课程, 忻渊回教室放了趟东西,第一次动身前往学校食堂。 食堂是单独建的,在教学楼侧面, 一共有三层, 第一层是固定的盒饭套餐,第二层提供馄饨、炒面之类的点心,需要额外花钱, 第三层则是教室食堂,明令禁止学生进入。 忻渊去的时候, 食堂一层的位置已经差不多满了, 相框光占着位子, 餐桌上的饭食一口未动,看得他有点心疼粮食,原来打算去二楼看看位子会不会多点,但他注意到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校服上沾满血的微生疑。 微生疑也注意到他了, 愣是在门口站了会儿, 才去领盒饭。 私立学校收费高得吓人, 收了家长的钱不至于半点不花在学生上, 至少伙食是下??x?了功夫的,荤素搭配,营养和卖相兼顾,忻渊还领到了一份水果和牛奶。 他失忆失得顺带把身高忘了, 不知道每天多喝牛奶还有没有向上发展的空间。 拿着盒饭,他踮脚四处找位置,微生疑没和他交流上一句,走过来开口却是正合他想法:“窗边,还剩个双人位置。” 两人过去面对面坐下。 微生疑的校服白一块红一块, 袖子上还粘着几片未成形的残缺蝶翅,忻渊饭没吃上,鼻子嗅到血腥味就已经在倒胃口了,他勉强塞了几口水蒸蛋,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上个课,怎么把自己上成这副样子?” “天杀的解剖课老师……”微生疑自己也吃不下去,痛苦扶额还扯到了手上的伤口,疼得嘴角抽了抽,“看我是个活人,居然指名要用我代替兔子剖给大家看,他怎么不亲自上阵?” “我绕着桌子跑、在教室里上蹿下跳,打翻了一排仪器和五个标本才硬熬过一整节课,受不了,我累了,伤成这样还怎么调查晚上的学校啊?” “为什么要调查晚上的学校?”忻渊继续懵懵懂懂地问他。 微生疑果断放下筷子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发烧也没传染给你啊?一天过去了脑子还没醒,发疯这么会挑时候?” 他开始怀疑忻渊不是疯了,万一副本里有怪物把他掉包了呢。 忻渊只当没听见他暗戳戳骂自己有病,弄开他的手:“是因为你说的副本吗?” “好好,我不跟你聊这个了,”微生疑实在不习惯眼前这样会跟他好好说话的忻渊,想走人了又记起还有问题没问,“对了,六点半的集体活动拍照是什么,你知道吗?” 课程表上,每天的课结束后六点半都有一次拍照活动,进行地点就在各班教室。 微生疑打算回宿舍把身上的血洗了再回教室了,怕赶不上时间。 “不知道。” “……那校长信箱在哪,你知道吗?” 忻渊奇怪道:“都是转校生,你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微生疑端起盘子:“好了!一问三不知,不跟你解释,安心上你的学吧!” 血腥气随着他的离开逐渐消散,忻渊多塞了几口饭,鼓着腮帮子发呆。 总感觉他闲下来手上应该拿着什么东西玩会儿,可他校裤口袋里是空的。 六点半,全班在教室里集合。 胡老师和副班主任都来了,副班主任手上拿着一台相机,有新同学在场,她特意讲了一遍规矩:“进修学院积极保持家校联系,每天的课程结束后都会给家长发照片,方便他们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接下来我一个个拍过去,拍完了别着急走,胡老师会把家长的反馈告诉你们。” 封闭式学校没收手机,只有老师能直接联系家长。 教室里不断响着“咔嚓”声,忻渊在最后一排,是全班最晚拍照的一批,他百无聊赖地看起课本,轮到微生疑的时候,偷偷回头看了眼。 对着脸拍一下,很快,好像没什么吓人的。 心理建设做得完备,等到副班主任拿着相机走过来,他缩在壳子里的灵魂又莫名抖了一下。 “别绷着肩膀,你表现很好,家长会满意的。” 老师温声安慰他,快速拍了一张就走。 全班拍完后,副班主任用数据线连上班里的电脑,把拍下的照片传给胡老师,胡老师手机没开静音,消息发出去不一会儿,提示音就接连响起。 这一次,她最先走到了忻渊面前。 “你的家人很关心你,”她把手机交给忻渊让他自己看,“保持下去,不要让他们失望了。” 忻渊不记得家里是什么样的,便多看了会儿。 胡老师联系的人是他的祖父,大致内容概括一下就是他看起来没那么冷冰冰的了,等胡老师去找下一个学生聊天,他还在回味那几句话。 这说明,他以前是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人。 想象不出来,不说话也不给别人好脸,怎么在学校里混下去啊。 微生疑就没他幸运了,胡老师去找他的时候表情怒气冲冲,质问下午解剖课是不是没听老师话,他懒得回答,朝屏幕上一瞥,直言道:“你联系的不是我家人,我不认。” 好好的集体活动时间,又被他搞得鸡飞狗跳,胡老师骂他他不还嘴,干脆跑出去了,班主任踩着细高跟追出去,副班主任只好说了句“解散”,兢兢业业地跟上。 忻渊回过神,教室里的遗像已经都不见了,他本打算去次图书馆再回寝室,想到中午的事,他又回到那张课桌前。 果然,还有一幅遗像没走。 他捧起相框,照片上的女孩和中午相比,拆掉了麻花辫,换成学校统一要求的马尾,她严肃的样子像是正在参加一场重要考试,完全没了十四岁孩子应有的青涩。 差距实在太大,忻渊想到了一种在正常世界里不存在的可能,他轻声问:“我能打开你的相框看看吗,如果觉得冒犯,我现在就走。” 女生的眼睛快速眨了一下。 忻渊翻过相框,他们的相框都是部件旋转式的,转开卡扣拿掉背板就能拿走放在里面的照片。 他取出照片,厚度不对,一捻两张照片就分了开来。 藏在背面的那张,女生绑着他中午见过的麻花辫。 不同的是,当时女孩的照片只有她一人,白底,现在照片里的她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忻渊认得,她身后的地板是宿舍标配地板,在宿舍里死去不大可能是实验室药品中毒,以学生的身份来说,大概率是学习过度深夜猝死。 他带着老师布置的作业和仿水晶相框离开教室。 * 学校图书馆开放到晚上九点半,十点是宿舍熄灯时间。 忻渊早早写完了作业,不困,不想这个点就回宿舍睡觉,在书架前走来走去找书看。 他看书没什么偏好,就想找点有用的,找来找去,最终在心理专栏看中了一本叫《记忆与遗忘》的书。 阅读区的每个位子前都配备了暖光照明灯,阅读氛围舒适,他随便挑了张位子坐下,翻开书的第一页,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按台灯开关。 灯没按开,他的手停住了。 书翻开的页面上,那么大一张白纸,只写着一句话。 “遗忘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 忻渊又往后翻了一页,还是这句话,一模一样。 他拎起书脊,回到这本书原来摆放的位置,把书塞回去,再抽了旁边更厚的一本书。 从头翻到尾,书上依旧只有这一句。 墙壁上挂着的艺术壁钟钟摆摇晃,一共敲了九下,忻渊回到阅读区,刚刚还在其他位子上看空气书的遗像全消失了。 他叹了口气:“老是到处乱跑,它们还不如待着更有安全感。” 进修学院的所有工作人员统一八点下班,也就是说不但宿舍晚上无人查寝,现在他想求助图书管理员也有心无力,虽说自己心里没有感到特别害怕,好像经常会遇到这类事一样,但出于人身安全考虑,还是赶紧走比较好。 做了决定,忻渊把几本练习册和笔袋抱进怀里,准备回宿舍。 走过窗前,他被窗外远处的灯火通明吸引了目光,停下脚步。 图书馆一楼没有可以坐下来写字的地方,他才来的二楼,这个高度正好可以看清对面教学楼一到四层的情况,明明该是休息时间,走廊上的窗户却不断有人影匆匆走过,和繁忙的白日无异。 图书馆和宿舍楼建在同一侧,跟教学区中间隔着花园,沉入夜幕黑暗中的花园迷宫像一条宽阔的冥河,只有跨过去,才能到达彼岸。 忻渊记得微生疑说过,希望进修学院是一个不真实的副本,而他今天要调查晚上的学校。 没经过深思熟虑,他已然踏上了返回教学楼的路。 穿过花园站到教学楼的大门前,他看清了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天待在遗像里一动不动的同学们全活了过来,做着一个学生会做的最普通的事:拿着书去上课、和同学并肩闲聊,特别的是他们身上带着轻重不一的伤痕,有的明显足以致命,活动却依旧自如。 他的脚本能地定住了,不敢往前走。 忻渊反复在心里反复告知自己,他并不害怕,不想一辈子被蒙在鼓里看不到真相就必须现在进去,抹了把脸保持清醒,他一鼓作气冲上去推开玻璃门,挤进门缝拔腿就往初二年级的楼层跑。 他忍半天,跑了一整层终于憋不住,刚吸口气,晚餐时??x?间在微生疑身上闻到过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是有危险威胁到生命的味道。 难为他一副看上去随时能住院的身体,硬撑着一口气上了三楼。 从楼梯间拐出来,忻渊不知道微生疑在哪,自己乱跑肯定也是效率低下,转身正想着哪里可能碰到微生疑,迎面碰上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高个子。 不知道是什么死因才能让一个人的身体沦落到这种地步,白色的长袖校服被以红色为主的混合液体净透了,还在往下滴着水,忻渊一时被吓住,手脚僵得不会移动,眼看就要撞上来了。 这时,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突然从旁边冒出来,一把抓住了他。 微生疑把忻渊拽进教室里,关上门,扒在小窗上看着高个子走过去才松了口气。 教室里坐着其他人,不过都是些对着题目一门心思苦死的书呆子,不危险。 静下来,忻渊这才听见自己的心脏跳着有多快,他刚想对微生疑说句谢谢,微生疑就率先转了过来。 在忻渊眼里,他给微生疑添了麻烦,但对方不仅没生气,笑得还挺开心。 他说:“没想到你也有要别人来救的一天啊,第一名。” 第33章 遗像 抄一下作业 忻渊微怔, 随即答道:“没考过试,不能乱说我是第一名。” 微生疑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已经接受了忻渊变得不正常的事实,就当是副本临时难度增加了, 至于其他的, 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你个好学生跑过来干嘛,知道教学楼危险就回去被子闷头早点睡,”他边注意着外头的情况, 边教育忻渊,“万一我不在教学楼, 不在这里, 你想没想过多危险。” 学校晚上苏醒的大部分学生不具有攻击性, 偶尔碰到几个精神不正常的会拿着三角尺、美工刀随时随地扎人,微生疑保证不了通通避开,忻渊一来更保证不了多一个人的安全,他在等走廊上空一点再出去。 忻渊还真没想过。 “我……” “来就来了, 你手上拿的又是些什么?”微生疑思维跳跃, 想到哪说哪, 回头拨了两下他抱着的练习册, “相框那么碍事还带着……啊,你做完的作业明早可以借我抄抄吗?” 忻渊:“不能,你挨胡老师批评吧。” 每个人的相框材质不一样,他又问:“你的相框是什么做的?” “仿制水晶, 摸起来像塑料,掂重量又感觉是玻璃。”忻渊被带偏了,说,“你呢?” “标本框子。” “嘘。” 窗外掠过一大片阴影,比忻渊差点撞上的高个子恐怖多了, 它在窗边停留了片刻往里看,微生疑压住忻渊的肩,强迫他蹲下,一起躲在视线死角里。 当忻渊反应过来自己贸然来教学楼的行为有多冲动时,微生疑已经重新站起来,透过后门小窗找准了空隙,拉上他的手,推开门。 “跟着我走。” 两个校服整洁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孩子手拉着手,穿过百鬼游行的走廊,直上四楼。 教学楼一共五层,前四层分别是六年级到九年级的基础学科班教室,最后一层是老师们的办公室,白天微生疑尝试过把这些地方全找一遍,没有通关条件里说的校长信箱,而晚上的教学楼除了学生,设施上也产生了些变化,他要重新找。 走廊墙壁上介绍名人的专栏、转角处的消防箱,哪里都不能放过。 忻渊看他忙得脚不沾地,不敢出声打扰,只好打打下手。 很快,微生疑得出结论:“四楼也没有,真糟糕,看来我们要跑趟五楼了。” 教师办公区是目前教学楼里唯一一层没开灯的,连带着楼梯间的灯也踩不亮,没有手机,他们只好摸黑前进。 没到五楼,上方传来了一阵动静,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指甲抓挠木板的刺耳声音和好几个人的哭声。 微生疑突然停住了脚步:“你害怕吗?” 忻渊摇头,他才继续往前走。 到达五楼,忻渊和微生疑默契地没有先提信箱,而是一起找在楼梯间听到的声音来源,他们俩的夜视能力都不错,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在黑暗中扭作一团的轮廓。 是学生,好几个学生挤在一块儿,堵在一扇门边,哭声模糊了嘴里吐出的话语,手里还握着都握着一卷白纸,忻渊侧耳听了半天没听出他们究竟要说什么。 微生疑踮脚去看这扇门的门牌上写的什么:“哪位老师这么受学生喜爱啊,教务处?” “是被处分了想求老师饶他们一命吗……喂,你在干什么。” 微生疑自言自语的时候,忻渊已经凑到了那群肢体扭曲、缠成一团的学生旁边,蹲着检查情况去了。 他觉得自己很熟悉这套流程——遇到不正常的现象、然后从蛛丝马迹里找到线索,所以本能地就去做了:“不一定是被处分了,但“饶他们一命’这话你大概说的没错。” 学生的伤势和楼下的大同小异,忻渊着重观察他们嘴唇嗫嚅的微小动作,看口型辨别对方在说什么的办法通常用在聋哑人身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个。 “他们在说,要退学。” 忻渊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站起来:“退学的全套流程需要校长在文件上签字,合同在手上了不去堵校长的门却趴在教务室门口哭着要求退学,说明校长和校长室都不在这里……” 他倏地转过头,微生疑在静静地凝望他:“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微生疑:“你好熟练啊,是被退过学吗?” 忻渊:“说不定呢。” 微生疑:“欸?” “总之,你不用想着刻意找校长室了,在五楼的其他地方看看吧,”忻渊一进入状态看起来比微生疑这个通关当事人还要认真,“我的建议是从头开始一间一间找。”说着往五楼的一端走去。 两人的领导和跟随地位好像几句话之间又换过来了,微生疑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略带迷茫地跟上去。 教师办公室从左往右按老师的教学年级排列,最前面是预备年级的教师办公室,忻渊尝试着转动门把手,轻松打开门,惊叹于学校防备意识的薄弱,然后丝毫不受自我心理谴责地走进去。 他把每张办公桌的桌面和抽屉都翻了一圈,角角落落里也找了:“没有校长信箱。” 微生疑肯定了他的搜查结果:“我快怀疑系统是不是在骗我了,我对在老师办公室里找校长信箱完全不抱希望,校长信箱这种东西不就该放在学生能随时过去投个信的地方吗?放在教室办公室算什么意思。” “他就是不想让学生投信才放在这么刁钻的地方啊,人都不出现了,会想收学生的信吗。” “你瞎扯什么……”微生疑,“不对,好有道理啊。” 忻渊放下一位老师桌子上的名册,没什么好查的了,要去下一间办公室,路过他身边故作不经意地问:“系统是什么。” 微生疑也没什么防备不过脑子地回答了,和他并肩出去:“一个把人骗进盒子里杀的无良机器。” 忻渊默默记下了他的话。 他们合力查了几间办公室,跳过中间被堵住的教务处,站到了一扇令人感慨的门前。 中午忻渊来过,微生疑问他:“这是胡老师的办公室吧?” 忻渊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他不说话,光笑了,忻渊翻他一个白眼,把挡着门的人推开自己先进。 于是在微生疑用胡老师的保温杯装了水准备往教案上泼的时候,忻渊已经找到了校长信箱:“你看那个!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微生疑杯子一斜,抬头往上看去,水“哗啦啦”的全撒桌子上了。 老师办公室不是学生的宿舍,墙上除了钟、空调之类学校给配的设备很少再有其他东西,即便是老师自己要贴课表、一日安排大多也只贴在桌子挡板可以挡住的范围里,因此与白天相比多出来的那样物品在忻渊眼中格外明显。 空调下方,一个黑色的铁盒子显眼包似的挂着,盒身上好像还有什么花纹。 微生疑喜出望外:“那还愣着干什么?上去看看……” 忻渊:“就我们两个这个身高,怎么上去啊?” “实不相瞒,你走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就偷偷目测过了,你顶多比我高五厘米,不能更多了,”微生疑信誓旦旦地保证,“所以我们半径八两,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去搬椅子吧?” “椅子不够,”忻渊烦躁地捏了下自己的一小撮发??x?尾,“别说椅子了,踩在桌子上也不够。” “那倒是。” 微生疑在办公室的过道里来回踱步想办法,突然,他脚步一顿。 微生疑:“你踩在桌子上,我骑你脖子上去够,你说怎么样?你比我高啊,你在下面稳一点。” 忻渊:“……” 微生疑眯起眼睛看他,伸出爪子:“好啊,你是不是早想到这个法子了就是不肯跟我说?你完蛋了!” …… 总之,最后两个人还是按照这个方法去办了。 忻渊爬桌子前,微生疑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我没来得及写投诉信,手边没什么东西能投,摸了一圈好像只能用这个了,你答应吗?”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倒三角形的装饰别针。 忻渊疑惑道:“为什么要问我?” 微生疑说:“这是上个副本里你和我交换的东西,你把我的枪还给我了,我却没及时把你的领饰给你,对不起。” 他盯了那枚表面浮动着银色流光的领饰几秒,艰难地咽下一口空气:“用吧,别打我作业本的主意就行。” 微生疑说好。 这个动作是有些危险的,更何况两人现在的身体情况都算不上健康,忻渊把微生疑扛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不住地打颤,微生疑捏着领饰,伸直了手臂,嘴上不停地碎碎念:“别紧张啊你紧张摔下去脸着地的可是我不准慌了马上就好……” 距离一近,黑盒上的花纹也能看清了。 那些其实是刻在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校长信箱”,微生疑松了口气,找对了,他瞄准盒子中间那条缝,轻轻一投。 中了。 “哐当”,领饰掉进盒子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忻渊和微生疑均屏息等待着信箱的反馈,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 微生疑:“就没了?” 忻渊:“你问我?” 微生疑骂骂咧咧地让忻渊放他下来:“什么东西啊,太不靠谱了吧?至少跟我说一声失败了啊,白等期待那几秒,我的精神损失这破盒子怎么赔我?” “放错东西了吧,一个普通领饰,校长没有回应的必要,”忻渊安慰了他两句,又旁敲侧击起了消息,“你找这个信箱……是为了副本吧?副本里投信箱成功就算过关?” “这个你也该知道的吧,系统肯定和你说了,成功投递校长信箱就算成功,可以离开副本”微生疑跳下办公桌,“今夜至少不算无功而返,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忻渊垂眼,表情隐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两人走楼梯,小心翼翼地避过同学,离开教学楼。 来时忻渊走得急,没注意到夜间学校里的路竟然这么阴森,他虽然不是很怕,但身边多个人到底感觉好了不少。 花园里草墙围出的小道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行,他刻意放慢步子,一路跟在微生疑身后。 前方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微生疑会挡在他前面。 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出声问:“我和你认识很久了吗?” “不久,这你都不记得了?究竟什么情况啊,”一天下来,微生疑也有不少事情想吐槽,“拖你进副本是我有错在先,但这么演我真的大可不必。” 忻渊自顾自追问着:“我以前是个性格很冷淡的人吗?” “是啊,一句话不说,难猜得很,”微生疑,“不过抛开别的不谈,我其实不讨厌那种性格,办事也很利落……额,你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讨厌,只是不习惯而已,嗯。” 他们走出了花园。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图书馆,忻渊望过去,灯已经熄灭了,想到那句“遗忘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头莫名的痛了起来,他拼凑起自己已经得到的所有信息,依旧看不清被模糊掉的“从前”是什么样子。 微生疑浑然不觉忻渊出现的异样,见前方就是宿舍,挥手道别:“那明天见啊,记得一定把作业借我抄抄……” “校长信箱成功投出,你就算通关了,通关之后,你会离开这里,对吗?” 忻渊打断了微生疑:“然后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 微生疑愣了一下。 他没在忻渊脸上见过那么复杂的表情,这个人大多时候是冷淡的、不近人情的,下手狠起来叫人恨得牙痒,所有每当他露出和平时不同的一点,都令人格外地印象深刻。 忻渊说这话……是在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他下意识地温言安抚了:“不会的,你也是通关者,投成功了我们应该能一起出去,别乱想,我回去好好写封投诉信,明天见?” 忻渊笑了一下。 “明天见。” …… 回到宿舍,忻渊把相框摆在书桌上,洗漱一下就上床睡觉了。 身体疲惫,睡眠质量自然会提升,他一夜好眠无梦,醒来时,脑袋里却多了点什么。 他记起了小时候的一部分记忆,尽管不多,但这依旧是个重大的进展。 在忻渊的记忆里,他在十二岁前一直待在家里,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不出房间门,换洗衣服和餐食会有保姆准点放在门口,满足正常的生活需求不成问题。 房间里挂着一张巨大的计划表,他要做的,只有按照计划表学习。 没有人和他交流,他自然也就不开口了,到了初中的入学年龄,家长却突然说要把他送入学校,是时候开始适应社会,和别人接触了。 把一个和自己独处了十二年的孩子扔进人堆,结果可想而知,但忻渊的记忆停在了入学前,没办法验证他的猜测。 他因这段突然回归的记忆在床上坐了很久,不是由于憎恨,而是觉得不对劲。 那十二年,他真的是独处的吗? 醒来的时候挂钟显示五点,等他下床,指针已经指着数字六了,他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去收拾一下自己,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手上拧毛巾的动作又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 太浪费时间了,忻渊强迫自己忽略掉记忆上的不适,转而思考另一件事。 「所有人都害过我」,“所有人”中的第一类人,已经出现了。 是他的家人。 可惜,他现在被关在希望进修学院里,无论是质问还是报复,都做不到。 但他的身边不是什么人也没有。 思及此,忻渊决定早点去教室。 * 忻渊到教室的时候才七点,班级里只有一个人。 微生疑到的比他还早,正趴在桌子上补觉,显然,昨晚睡好的只有忻渊一个。 他把东西放在自己的位子上,只拿了作业本,走过去,用本子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微生疑的脑袋。 微生疑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抹了把脸:“你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待他看清忻渊手上的东西,又立马变了脸:“送作业?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忻渊抬高了手,让他够不着本子:“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数学物理化学生物随便问,文科看心情,您请。” “你害过我吗?” 微生疑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下去了,靠在椅背上:“很有技术含量的问题,严格来说,是有的?” 忻渊的表情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他改口:“但你不是没让我实施成功吗?我追了你大半条街,愣是连个衣角都没碰到,还被你打了,你说,到底是谁欺负谁呢?” 忻渊把作业本丢到他桌上:“抄完还我。”说完回自己位子上去了。 微生疑美滋滋地翻开本子准备开抄,刚拿起笔,脑子里灵光一现,他叫住忻渊:“喂?” “嗯?” “你好像比昨天话少了?” 知道没什么用,忻渊还是随便拿了一本课本预习起来。 “大概。” 第34章 遗像 很难不喜欢蜘蛛纸牌 微生疑靠抄, 不仅一个小时内补全了作业,还在忻渊的示意下写了份默写本上交。 这一番操作下来,胡老师对他的态度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上课的时候甚至夸了两句。 抄作业堪称拉进两个学生之间距离的最好方式, 微生疑这会儿怎么看忻渊怎么顺眼,下课还主动过去找他:“你发没发现,老师夸人都喜欢夸‘你变得像你父母期望的样子了’, 我觉得这件事其实挺恐怖的。” 忻渊也注意到了这点:“学校叫希望进修学院,希望指父母的期望, 所有课程的目的, 不就是把我们往那个方向改造吗?” 微生疑:“改造什么, 改造成遗像他们就满意了?” 忻渊??x?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遗像,若有所思。 “不是吗?” 今天的重头戏是体育课,平时在教室里上点课已经不得安生了,很难想象教学场所搬到外面会成什么鬼样子, 微生疑整个上午都处在惴惴不安的状态里, 课上说不了话, 就在午饭时间坐在忻渊对面大谈特谈自己的猜测。 “体罚!我赌这是一次长达四十分钟的体罚, 没人能活着从操场离开……” 说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忻渊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戳着米饭,压根没认真听他讲什么,于是不满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忻渊回过神:“没什么。” 刚说完没什么, 他马上又补了一句:“晚上能陪我去次图书馆吗?” 微生疑:“去那里做什么?” 忻渊:“作业。” 微生疑:“……呵” 图书馆里书上出现的那句话针对性太强了,完全是冲着他来的,忻渊不太想一个人再次面对那样的场面,盯着微生疑答应下来,他才稍稍放松, 把心思放在微生疑的废话上。 “我经历过一个校园副本,里面的体育老师要求学生跑一节课不许停,其实这也还好,主要是不能被他抓到偷懒,否则就得死,短短一天血染跑道,”微生疑吃完饭倒餐盘的时候还在回忆,“换正常状态下的我肯定是不会怂的,但现在嘛。” 不说还好,说了忻渊也有点犯怵,他合理怀疑微生疑是故意讲给他听的。 想象中的残酷在真正轮到体育课时并没有降临到两人头上。 体育课要求上课前五分钟在操场跑道上集合,忻渊和微生疑到操场的时候塑胶跑道上的相框已经排了四排。 老师是个符合职业刻板印象一看就经常健身的年轻人,他穿了套简单的白T中裤,脖子上挂着个口哨,见新生来了热情地帮他们安排站队位置。 在做热身活动的过程中,老师只开头吹了几下口哨喊节奏,之后便宣布了今天课上的内容。 男生一千,女生八百,在规定时间里跑完的解散自由活动,超时了的加跑。 和其他课的课内活动一样,当忻渊和微生疑站在起跑线上时,排得整齐的相框依旧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起跑的哨音吹响前,微生疑对忻渊挑眉:“比比谁先到终点?” 忻渊挽起袖子,用沉默抛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给他。 赢了嘲讽,输了也可以说我根本没答应过你。 比来比去的话光嘴上说着好听,真跑起来两个人的身体都负担不起过大的运动量,擦着四分三十秒的及格标准跑过终点线,忻渊顾不上老师的劝阻,膝盖直接往地上一磕,跪着咳嗽起来。 和他仅差一两秒过线的微生疑状况更惨烈。 关心几句,体育老师看两个学生没什么大事,就转身往遗像堆所在的阴凉处走了。 忻渊重新站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拿自己的水杯,没有味道的凉白开冲散喉咙间满溢出来的铁锈味,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他朝老师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老师正站在四排遗像前,一言不发。 等微生疑艰难地挪过来,喝上水,恢复清明的视线打量了两圈,他琢磨着开口:“体育老师没对遗像生气?” “没有。”忻渊拧开杯盖,又多喝了一口水。 大部分老师对遗像学生的态度不好,有几个又不是那么回事。 眼前的体育老师是一个例子,三班的班主任胡老师也算得上一个,其他任课老师生气了会损坏遗像,胡老师生气了只会骂得更难听一点,暂时没动过手。 老师之间表现的不同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的,忻渊突然好奇起了老师眼中的学校究竟是什么样子。 ……有没有可能,和他看见的不是同一个学校? 快到下课时间,微生疑不想惹着他下节课的专业课老师,以防万一先走了,忻渊估摸差不多到点了也直接去了专业课教室。 走到半路膝盖痛得厉害,他停下撩起裤腿,这才注意到自己磕地上磕出的伤口有多恐怖,只因为校裤是黑色的,渗出来的血迹才不明显。 他假装没事人,放下裤腿,面不改色地继续去上课。 上课前是干净如新的瓷砖地板,下了课布满玻璃渣,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等一天的课程熬完,他站在校园地图前,找医务室在哪里。 认下位置,忻渊在吃晚饭和处理伤口间权衡了一下两者的重要性,最终选择处理伤口。 晚上要尝试第二次投递校长信箱,他不想到时候疼得连桌子都爬不上去。 医务室是一栋独立的白色矮房,建在偏僻的角落里,被绿化围着很难找到,忻渊险些迷路。 他走到门口,玻璃门上张贴着开放时间,和其他授课老师不同,医务室老师是希望进修学院工作人员里唯一的特例,六点四十五分就下班了。 礼貌地敲了两下门,里面很快有人回应“请进”。 医务室只有一位常驻值班老师,她年纪大了,看上去很和蔼,检查了忻渊的伤势后立刻去取了碘酒、消毒纱布和医用透明胶,边处理边温柔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忻渊忍着刺痛,声音保持平稳:“体育课摔了,您别担心。” “肯定拖了好久,下次要及时来呀,你看,凝血块了,”值班老师丢掉被血和塑胶粒污染的棉花,给他贴纱布,“好多年没学生来我这里了,我又高兴又担忧,不管大病小病都是可以来医务室的,同学不要藏着掖着。” “好多年没人来?” 忻渊听到了不合理的地方。 “是,学校条件好,师资好,可能大家也不怎么生病了吧,反正不来是好事,”她说,“我每天下班远远地往教学楼那边看,学生成群结队地回宿舍,有说有笑,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六点四十五,每日拍照活动差不多结束了,是遗像会离开教室的时间点。 忻渊愈发肯定他的想法是正确的,老师眼中的世界和他看到的绝对不一样。 包扎好伤口赶回教室参加集体拍照活动,他今天特别注意了胡老师的一举一动。 副班主任负责拍照,拍完用电脑传给胡老师的手机,步骤和昨天一样,再怎么瞧也瞧不出问题。 这回他的家长回消息回得慢了一些。 忻渊拿着老师的手机翻来覆去地看那几条消息,即便脑袋里多了一段属于幼年的记忆,他对家庭依旧没有归属感,双方好像只是将彼此视为一件丢不掉的附属品,嘘寒问暖走走流程罢了。 倒是微生疑,今天发消息的人貌似是换了,他抓着胡老师的手机不放,看上去是要把屏幕盯穿。 解散后,忻渊想问问他具体发生什么事了,一向多言的微生疑竟然支支吾吾不肯讲明,他白着脸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岔:“你不是说想去图书馆吗?我陪你,快点走吧。” 忻渊也不好逼他,只说:“等我一下。” 他找到那个麻花辫女生的遗像,它没走,露在外面的是那张严肃的照片。 “没事了,走吧。” * 在忻渊的督促下,微生疑当晚亲手写完了作业,步骤在草稿纸上列得清清楚楚。 语文的阅读理解对他来说有难度,忻渊就让他独立思考,自己去书架前逛了会儿。 书本里的内容恢复了正常,哲学依然深刻,小说依然幽默,昨天晚上在图书馆的遭遇仿佛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它不合理、却又真真实实地影响到了忻渊。 没有异常,微生疑当真以为忻渊叫他陪着只是为了作业,语文题做不出思来想去又捕捉到了点什么,脑子里冒出一个神奇的想法。 忻渊不会是因为害怕一个人太孤单才把他叫过来的吧? 哦—————— 忻渊没找到什么好看的书回到阅读区,刚要坐下,他一下就察觉到了旁边微生疑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你?” “坐啊!别紧张!” 忻渊打掉他贱兮兮伸过来的手,嫌弃地挪远椅子。 微生疑昨天确认了教学楼产生异变的起始时间是八点半,也就是老师下班后的半小时,他们这次八点十五离开图书馆,在变化展开前进了教学楼。 安安静静的五楼,没有痛哭哀求的学生,微生疑原本是要直奔胡老师办公室的,中途被忻渊拉住,他点了点教务处的门。 “没人堵,不去看?” 异变后的教务处是锁的,学生进不去,老师办公室开着,而此时教务处门??x?没锁,虽然没去看隔壁教室办公室的情况,但他猜应该是锁着。 一进房间,忻渊和微生疑分工明确,前者开电脑,后者搜抽屉找纸质资料。 忻渊把笔记本抱到腿上摁下开机键,有一阵没碰电子产品,这会儿摸到键盘,他有种想去点蜘蛛纸牌的冲动。 艰难克制住摸鱼的欲望,他点开学校官网。 官网上投放了不少学校相关信息,包括往期的活动总结和未来的活动预告,忻渊随手打开一个,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条是艺术节晚会的推文,上传的照片中央,舞台聚光灯下的孩子们穿着表演服,笑容灿烂。 不是遗像,是一个个真实的人。 他再多找了几条推文验证,结果是相同的,由相机拍出来的学生是立体的活人。 同时,微生疑那边也有了收获。 “忻渊,你看这个。” 他手里的,是一封由学校寄出却遭到退回的信件。 信里,学校根据某位学生的学业和身体情况建议退学。 家长态度强硬地反驳,最终建议不仅没被采纳,连信件也原路退回。 第35章 遗像 “吱” 这样的信件不止一封, 微生疑翻的储物柜角落里还有厚厚一沓。 如果可以,忻渊倒是想一一拆开来看看。 最上面一封是什么内容,可不代表下面就是一模一样的。 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已经逼近八点半, 来不及深一步调查, 忻渊叫微生疑赶快把东西塞回原位,再不走的话,时间一到被反锁在教务处里就麻烦了。 一阵手忙脚乱, 他们总算卡着教学楼变化的时间点进了初二教师办公室。 微生疑昨天回去特意手写了一封投诉信,信里用三千字长段控诉老师虐待学生的行为惨无人道, 写得字字泣血, 他捏着纸在忻渊面前晃荡两圈, 行为里想要人夸的意味不言而喻。 偏偏忻渊不遂他的愿,抓过来检查了错字就把纸还回去。 “快投吧。” 碍于膝盖受伤,他今天的动作不太利索。 薄纸片丢起来有一定难度,微生疑嘟囔着“催什么”, 瞄准了半天, 一次成功, 信顺着箱子上的口子滑入缝隙。 微生疑翘首以盼着系统机械音响起, 在他耳边说【恭喜通关】,当他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时候,一秒过去、两秒…… 他这个文科苦手精心写下的心血被信箱无情吐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微生疑干瞪着眼睛, 不敢相信,忻渊好涵养地没直接把他丢下桌子:“愣着干嘛,去捡。” 等将沾了灰的纸拿在手里,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个结果。 “凭什么呢?我哪里写得不好,有本事告诉我啊。” 忻渊站好后顺手把乱了的桌面理回原样:“不是不好。” “是不对。” 微生疑已经把信折成纸飞机了, 正要去开窗往外扔,闻言一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该投诉学校老师,真正的问题不出在校方身上?” 忻渊点头的动作幅度不大,他是这么认为的,但顺着思路想下去,一时摸不清关键在哪。 回去前,他又走到了堵在教务处门口的学生身边,低下身模仿着他们的口型无声轻念。 是“退学”二字没错。 站在他和微生疑的身份立场来看,很容易就会想成学生在学校过得不好,希望教务处能同意退学申请。 但万一事实与之恰恰相反呢? 按刚刚在教务处翻出来的资料来看,学校不仅没有阻止学生退学,还主动向家长建议了这件事,是家长没有同意。 要根据这个推断草率地认定祸源是家长,再写一封反抗信明天来投吗? “别想了,先走。” “进修学院办成这样,说到底,如果不是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心切,后续的一切也不会发生,我明天写封家长的控告信吧。”微生疑没多上心,能靠多几次尝试挨个试出来,那也不算事了。 他叫起了忻渊:“你是不是跑完一千米腿酸?跪在地上的那条腿一直在发抖。” 忻渊想得太入神,才意识到伤口可能跪裂了,他假装没事:“走吧。” …… 隔日,他们进行了第三次投信。 结果是失败。 微生疑为此感到烦躁不已,忻渊站在旁边,想到了第一天被投进去的那个三角领饰。 他的领饰被信箱吃掉了,没有吐出来,但不算成功。 学校里的日子好像陷入了一个无聊的循环,每天就是上课、吃饭、上课、拍照,他已经对胡老师手机屏幕上的字句产生了免疫,他不撕破脸,对面就会一直表示满意,至于微生疑,他因为“家人”产生的情绪反应越来越大了。 忻渊每晚依旧会拉微生疑去图书馆,作业一天不落地做,基础课老师应付上了,专业课老师的发难只能靠微生疑自己扛。 周五下午,在进修学院的第一周结束,四个年级进行了一次全科目的周考。 胡老师收卷子时说结果会在周一全部批改出来,接下来的周末希望同学们抓紧机会好好休息。 微生疑当晚就和忻渊提了,不再陪他去图书馆。 “图书馆、教学楼都先不去了,穷举法未必有用,再多找点线索理理思路吧。” “难得的周末,你也回去好好睡一觉,”他眼下多出了一片乌青,“通关啊学习啊,这些事情都晚点再说,好吗?” 忻渊答非所问。 “胡老师每天发给你家长照片,他们的反应怎么样?” 微生疑当场和他翻脸,一个字都不愿多提,自己回宿舍区了。 学习搭子跑了就回宿舍睡觉只能说明这个人对学习的态度不够真诚,忻渊显然不是这种人。 他拎着笔袋和活页纸去图书馆二楼,占了阅读区角落的位子,默下考试里的几道大题重新验算,确认不会丢小分后放下笔。 身边的遗像,消失了。 算了,找本书看吧。 …… “看书是学习之余非常不错的一项活动,不过,要选对书才行。” 书架前,女生举止自然地取下了她身高所能拿到的最上层的书本。 忻渊的手上已经有了一本诗集,只是,翻开里面是空白的。 他们几天前在艺术科专业教室见过。 “推荐你这本,愿意试读一下吗?”她的手伸到了忻渊面前,让他可以看清封皮上印着的书名。 一本总字数仅有三十一千字的中篇小说,变形记*。 在决定接下这本书的同时,忻渊扬起了一个近乎虚假的笑容,这么假的笑只有周一面对全班自我介绍和班主任时在他脸上出现过。 他直视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女生:“乐意至极。” 两人一起返回了阅读区。 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几张画纸和一支铅笔,女生面不改色地在忻渊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拿起笔继续进行到一半的画作。 忻渊随意读了几句,余光注意着她落笔的动作。 每一笔都落得果断,不需要用橡皮擦改,精准得像一台绘画机器。 看了一会儿,没有别的异常,忻渊开始精读女生给他的这本变形记。 变形记是一部经典的黑色幽默作品,他尚且记得大致剧情,以前应该读过,就是不清楚什么时候读的了。 好书多他不介意看几遍,每次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主角格里高尔是个推销员,做着薪资微薄的工作,养活一整个家庭,处于社会底层的家庭绝不能失去他们唯一的劳动力,某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格里尔高在卧室里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 不会说话,也无法工作的甲虫。 自此,格里尔高走上死路。 书的开头他耳中充斥着家人惊恐的尖叫和骂声,书的结尾他因亲情的冷漠在房间中死去,最后一次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尽前,他尚保留了人类思维的脑子里想的还是回忆中温柔的家人。 字字不落地读完它花了忻渊一个小时不到,他一抬头,女生便停手:“看完了吗?我帮你放回书架。” 忻渊不想靠近那排书架,就由她去了,女生还书的期间,他趁机扫了一眼画,画纸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她好像真的只是特意来推荐这本书的,还完书就要走了,忻渊在她走前问了名字,女生犹豫片刻。 “01。”她说 忻渊想到了好几个同音的名字:“凌衣,凌一?” 女生笑笑,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 当晚,忻渊做了个不怎么美妙的梦。 梦里的他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卧室,和外界接触,起初,不擅长语言交流为他在学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烦恼,好在身边的同学和老师都很友好,愿意放下手上的工作,等他慢慢组织好语言。 尤??x?其是一个人,在有人对他不耐烦的时候会出来维护他,在相处了一个学期后,忻渊将他视为最好的朋友,偷偷告诉他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忻渊没听清。 他只知道,在得知那个秘密后,他的朋友减少了来找他的次数,紧接着,他内心尊敬着的班主任联系了家长。 学业终止,忻渊被送往国外的精神病院治疗,长达一年的治疗期结束后,他因创伤后遗症,声带没坏,却彻底失去开口的能力。 再见到那个人,忻渊试图说些什么,客套的、嘲讽的、怨恨的,都行。 可他开口,听到了虫子刺耳的叫声。 …… 一觉醒来,忻渊发现,这一切,除了最后重逢的那部分,全不是梦。 是他的亲身经历。 果然,这才是最可怕的噩梦吧? * 每个楼层的最左端都配了一个公示栏,但凡是全年级性考试,发布排名结果就会贴在这上面。 周一早晨,忻渊拿着从食堂带出来的苹果,先去了六年级的公示栏处。 变形记是六年级上半学期的课文。 公示栏被相框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身为活人的优势之一是至少比遗像高,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没有一个叫“lingyi”的人。 再上一层,七年级的公示栏上也没有。 忻渊到九年级绕了一趟,确定这个人依旧不在成绩名单上后回到了自己年级的楼层,公示栏处,微生疑早到了。 “早啊,”休息两天,微生疑看上去恢复得不错,“你也去食堂吃早饭了?没看到你,早上水果种类挺多的,居然有葡萄。” 蝴蝶喜欢吸食糖含量较高的果汁,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盒,里面装着葡萄。 忻渊微微颔首,在公示榜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一眼就看到了。 “不用看了,是第一名。” 他双手背在身后,握紧了苹果。 力气施加得太大,很快,有汁液顺着指缝流出来,滴在地板上。 微生疑偏科严重,还在找他的名字,忻渊就已经回教室了。 他在门口的垃圾桶处丢掉了那个烂苹果—— 作者有话说:* 1.变形记: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中篇小说,初中课文 2.主角格里高尔的部分死因是家人砸在甲壳上的苹果造成了伤口,伤口发炎 第36章 遗像 朋友 新一周的早班会按时进行, 在例行宣布一周安排前,班主任胡老师特意花五分钟表扬了忻渊在考试中取得的优异成绩。 她不是单纯为了夸奖才把忻渊的成绩拿出来提一次的。 众所周知,好学生在学校里拥有着各种各样的特权, 其中最容易被他人注意到的无疑是在各类活动中的“优惠”。 不需要报名就能进入比赛第二轮的豁免权、校内奖项的提名资格、站在领操台上主持升旗仪式的机会, 诸如此类。 “下个星期是艺术周,班级里有艺术类特长的可以来向我报名……忻渊,活动那边还缺一个主持人, 比赛和评奖结束后的颁奖仪式都要负责,你愿意担任一下吗?愿意的话我去说, 要赶紧开始背稿子了。” 学校投资方几乎全是商科学生的家长, 因此每一回大型活动的主持人必是商科生搭一个其他专业的学生。 忻渊点头示意没问题, 胡老师见他应下,便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拾起新回来的一段记忆后,忻渊已经开始尽量避免说话。 他能清晰感觉到开口说话这件事会给他造成多大的精神压力,但主持他不得不答应。 从胡老师每次拍完照展示给他的与家长沟通的消息来看, 他被送进学校想要改造成的样子就是一个八面玲珑、能言善道的继承人, 拒绝她的请求, 要是反馈到家长那里去, 他只会收到更多麻烦。 “本周的安排就这些,这节课时间剩得多,那么我们来讲一下上周考的卷子吧。” 讲台上,胡老师还在滔滔不绝。 她教英语, 并且固执地认为班主任教的科目班级成绩一定要比其他班强,最高分和平均分一报就开始挑刺,谁的作文写歪了、谁翻译创新了词汇她记得死牢,报着名字挨个批评过去。 忻渊没被骂,他就是那个最高分。 他觉得平时上课不会讨论也不会跑步的相框能奇异地填满试卷就很不错了, 老师不必强照片所难。 不对,差点忘了,老师看到的学生和他看到的不一样。 还有一个人也在胡老师的嘴下躲过一劫。 是微生疑。 她顺着座位一个个骂,轮到微生疑,音量就减轻了,知道有问题也简单地一句带过。 忻渊看得出来,她不是不敢骂,而是对微生疑的英语成绩是否优秀不在意。 下课十分钟太短,忻渊现在也不喜欢主动去找别人搭话了,这个略显奇怪的现象他原本是想放在中午和微生疑一起吃饭的时候装作不经意间提起的,但麻烦的胡老师没给他机会。 他的午饭时间被老师强行占用,叫去五楼办公室拿主持稿。 隔了一段日子没在白天来五楼,忻渊进办公室后朝晚上信箱会出现的地方瞟了一眼,那里空空如也。 胡老师坐在位子上等他,桌边是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温度的演讲稿和学校食堂二楼打包回来的小馄饨。 “拖个凳子坐我旁边把演讲稿从头到尾看一遍吧,有问题现在就跟我说了,我当场帮你改。” “和你搭档的另一位同学定了,是初一年级艺术科播音小类的余真,晚上拍照结束了记得去二楼一班和她排练,不要留太晚,八点前一定要出教学楼。” 忻渊从她手中接过演讲稿,默默地检查起来。 胡老师看着她这个学生的眼中带着莫名的慈爱,她说:“看完稿子也来不及去食堂了,我上午最后一节没课,去食堂打包了份馄饨,你弄好过来吃吧。” 嘱咐完,她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电脑屏幕上,继续登成绩。 稿子没什么大问题,用词准确语句通顺,忻渊完整地看过一遍就折起来收好,去吃馄饨了。 班主任对他很好,这点毋庸置疑。 如果不是知道进修学院是个副本,忻渊会把这份好划归到理所当然里,愉快地享受学习生活。 可现在,他只感到了不正常。 或许是他敏感了,但失忆带来的疑问还没解决,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副本的、发生什么才让他一个普通人和充满鬼怪的副本搭上关系、副本外害过他的人现在怎么样、梦里未探明的秘密是什么…… 只要这些东西没搞明白,副本里虚假的一切就都令他分外不适。 在通关上,没遭遇失忆滑铁卢的微生疑显然比他更有经验和发言权。 有用的人,要留在身边看牢。 忻渊打定了主意今晚再和微生疑去校长信箱那里看看,中午吃饭碰不到,下午两节专业课中间的休息时间他灵活利用,去了科学科的专业教学区。 他找了两层,没找到微生疑。 但是在二楼看到了一间窗户和门玻璃大片碎裂的教室,窗户外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几个红色鞋印随着距离拉远一点点变淡,沿着血迹走,在楼梯间附近,血液被彻底踩没,不远处还躺着一只裂成几块的蝴蝶尸体。 忻渊知道这二十分钟里他是见不到微生疑了,用仅剩的时间拐弯逛了趟艺术科授课区。 遇见凌一的教室里,那个女生也不在。 学校里好像只剩下他一个活人,好在饮水机处的热水没随着几位同学的人间蒸发一起消失,他对这份于一般人来说有些过分的寂静适应良好,回教室准备上课。 逮微生疑的机会很多,晚饭、拍照活动都是,不急于一时。 忻渊是这么想的,不过当他上完课在食堂没遇到微生疑,拍照活动结束老师一说解散就看到这人慌乱跑走,他改变了想法。 他故意晚走一步,在四楼的窗边确认了微生疑逃走的方向,看逃跑路线,微生疑应该是想躲回宿舍,回宿舍最快的路径就是穿过花园。 跑过一千米,他心中对两人现在的体能有了清晰的认知。 所以忻渊有条不紊地先去初一年级教室找了那位和他搭档的姑娘,把他今晚没办法排练的事写在纸上,约了明天同样的时间点。 看着相框里的小姑娘眨眨眼,他才离开。 下一步,是去抓人。 花园迷宫的??x?最短通过路径他没特意费心思去背过,不过地上渗入鹅卵石间泥土里的暗红血迹是现成指示标。 他在一个死胡同里截到了因体力不支无法前行的微生疑。 一周前的夜晚,忻渊在这条只容一人通行的小道上拿微生疑当潜在危险的挡箭牌,现在,又靠着小道的狭窄抓住了他。 忻渊拎住了他的后领,微生疑的姿势很狼狈,他半跪在石子道上,没动手反抗。 微生疑不像是一被抓就自暴自弃的人,忻渊俯视着扫过去一眼,看到他左手正死死攥着右手的袖子管,右手整只袖子被血浸透了,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鼓动,靠微生疑抓着袖子才没放它们逃出来。 微生疑的头垂着,认栽般地闭着眼,忻渊等不到他主动解释,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小美人鱼在岸上的每一步如刀割疼痛,他换了个地方,几个字,恐惧就刺得他太阳穴突突跳,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人因他说出的话把他抓走,再经历一年的折磨。 可即便害怕,他还是为微生疑开口了。 “你、怎么了?” 微生疑抿着嘴不说话。 忻渊用力扳过他的肩,让微生疑面对自己。 袖子下的东西挣扎得愈发厉害了,本人不肯解释,忻渊就去扯他攥着袖子的手,这一回微生疑终于有反应了,可他失血过多,手上的力气全用在抓袖子上了,一动反而让忻渊得了手。 他的袖子上被人割开了一道口子,只是半干的血粘着、加上右手抓着,不明显。 此时手一撤开,布片垂下,数只颜色鲜亮的蝴蝶飞了出来。 蝴蝶散去,手臂上两道深深下陷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止不住的血还在往外冒,一旦积聚出血珠里面就会有什么开始蛹动。 “看够了吗?看够嫌恶心了就松手。”微生疑咬紧后槽牙,恶狠狠地盯着忻渊。 忻渊愣了一秒,随即用拇指按在他的上臂。 急救常识里教过,大量出血要压迫动脉。 校服的布料不好撕,没办法用来包扎,他只好抓着微生疑的手重新搭上手臂:“抓紧。”然后拖着人站起来。 微生疑反应过来忻渊想干什么,一下拔高了声调:“你放手!!” “你想死?!” “是啊!不是你们每个人都想要我成为标本吗?我去死你们还不满意?!”微生疑声嘶力竭,终于将心里隐藏多日的痛苦喊出,他眼睛看的是忻渊,却又好像在透过忻渊看别人,“别要求太高了!” 忻渊明白了。 为什么老师对他的成绩不在意,对他本人也不甚关心,因为微生疑家人对他的期望一直是成为标本,不满足期待会受到压迫,满足期待则是死,两头都不像是活路。 这个副本的设置刻意对准了他,逼他走投无路。 忻渊在心里重重“啧”了一声。 即便明白了这点,他也不打算现在放微生疑去死,走投无路,那他挖一条路出来就好了。 深吸一口气,他逼微生疑可他对视,忍着痛苦,说:“看好我。” 忻渊好像变回了拥有全部记忆的那个忻渊,眼神和声音里的冷静带着令人清醒的力量,上一个副本经历过的感觉拉扯着微生疑的理智回归,他听清了忻渊接下来说每一个字。 “是你告诉我,这是副本,全是假的。” “副本里不是所有人都期待着你的死去,我在这里。” 微生疑已经回神了大半,可他下意识地反驳了:“你说了我就必须听吗?你用什么身份立场和我说这样的话?” 他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别人是好心,他嘴怎么就那么贱。 忻渊早做好了微生疑油盐不进的准备,他没看出微生疑的后悔和动摇,只是松开了一点手,不再那么用力地掐着微生疑的肩。 要一个身份和立场? 他知道最合适的选择是哪个,他最不屑、最讨厌的选择,但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在意对自己多残忍。 “朋友。” 他的眼角被精神上的疼痛逼出了生理性泪水。 太恶心了。 “我们、是朋友。”—— 作者有话说:已补 第37章 遗像 你cos陈舒杭吗 估计是这话带给微生疑的冲击太大, 后面忻渊再拖他去医务室,他不仅没反对,跟得还挺紧。 医务室早下班了, 忻渊走到门口才意识过来这一点, 好在门没锁,进去拿东西疗伤没问题。 医务室老师办公桌上留了张纸条,他看到后, 发现门是故意不锁的。 老师多年没为学生提供服务,但依然心系学生们, 担心在她下班的时间里仍有人需要帮助, 就每天留门, 几个架子和抽屉上也贴了便签,标注着里面有什么。 药品柜子上了锁不能随便乱拿,微生疑暂时也用不上,忻渊拿了两卷止血绷带和消毒用品, 叫他松开袖子。 微生疑坐在蓝色帘子后的简易病床上, 听话地拨开粘在手臂上的袖子布。 从袖子里飞出去的蝴蝶只剩两只留在他身边, 来医务室的路上又多形成了一只, 现在他身边一共有三只蝴蝶绕着飞。 不用吩咐,蝴蝶主动停去了不会干扰忻渊包扎的地方,他先用做了两块软垫压紧贴伤口,又拿消毒绷带缠紧压迫 。 “你今晚去图书馆吗?” 包扎的时候, 微生疑小声询问。 忻渊没回答,专注地打出一个实用又漂亮的结,微生疑噤声了,沉默即否定。 他短时间内不打算去图书馆,或者说, 尽管好奇着,他也不想太快领回下一个阶段的记忆。 捡回新记忆的周末,他一个人在宿舍沉淀了两天,不是没有去搞明白一切的冲动,只是深知,头脑发热的情况下,行为出错的几率太大。 譬如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 包扎完成,忻渊去洗手池洗掉手上的血。 他注意着没让血点子溅上白色长袖衫,不好洗,微生疑这套校服的袖子撕成这样就是洗干净也穿不了了,幸好宿舍的衣柜里多配了几套,想想还是很贴心的。 洗着洗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夜晚异变的学校,他只在有灯光亮着的教学楼里活动过,操场、食堂、包括脚下的医务室,他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已经把主持排练时间改换到了明天,微生疑的手也受伤了,投不了校长信箱,不如借这个机会待在教学楼外看看。 打定主意,忻渊坐到办公桌前,在等待异变开始的时间里,说不定能从医务室里挖到点有价值的信息。 配给医务室老师的电脑主要是用来记录学生来的时间和病因的,每隔一段时间上报给学校一次,电子记录和纸质记录都要留档。 开机键的图标黄光闪烁,他打开处于睡眠状态的电脑,第一眼看到就是表格文件最顶端上自己的名字。 初二三班的忻渊,来医务室的原因是体育课摔伤。 今年的第一位留档学生,也是十年来唯一的一位。 忻渊尝试着去找十年前的表格,很轻松地就翻出来了,看软件记录昨天下午医务室老师刚打开看过一次,食指拨动鼠标滚轮下滑,日期一点点往前推,两个学生间的间隔逐渐缩短,渐渐地,出现了几个学生在同一天来医务室的记录。 理由也从一些不得不来的重大情况转向小事,眼睛疲劳来借眼药水、手工课上手指划开了来要创可贴。 这才是一所正常学校医务室档案该有的样子。 微生疑默默蹭了过来,他不敢出声打扰忻渊,只在心里根据看到的线索跟着分析情况。 忻渊记下学生就诊时间间隔延长的起始点,点开浏览器,搜索学校官网。 官网首页的学校活动专门划分了一个板块,上一次在教务处他只点了置顶的几条,这次他直接跳转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的活动推文是学校建立之初发送的,里面贴出来的图片像素都不怎么好,但不难看出来,照片上的孩子神态各异,笑容生动。 往前翻,他点开临近他记住的时间点附近的推文。 忻渊隐约觉得他应该是很擅长找不同这类的单机小游戏的,因为他一眼看出了两张照片里的区别。 同系列的艺术节舞台剧表演活动,角落里有三四个演小树的孩子站得离人群稍远。 谢幕时间,他们和主演同样是笑着的,只是笑的神韵太古怪了,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套着树杈表演服装的手臂也是,伸得很直,在半空??x?中排成几根过于标准的平行线。 “你知道伪人吗,我为了锻炼进副本面对恐怖事物的心理承受能力,经常会找恐怖艺术作品看看,”微生疑看得入神,没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搭在了忻渊肩上,“旁边那几个小孩,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 伪人和正常人放在一起会令人觉得突兀,那一整张照片上全是伪人呢? 活动板块的最新推文里,图片就是这样。 一到两年的时间里,学生全变成了遗像吗。 查完官网,忻渊退出来特意搜了一下微生疑说的伪人,看完,他撑着桌子叹了口气。 约十一年前,希望进修学院尚是一所正常的学校,来这里的学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在教学进行的过程中,某一天出现了变故,这个变故的最开始,是一个或几个孩子成为遗像,最终扩散至整个学校。 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是什么导致了变故发生。 忻渊从笔筒里拿了支圆珠笔,扯下纸质记录档案的最后一页,写下三方。 学生、学校、家长。 这是目前出场了的三种角色 他发挥了一下想象力,灵异事件,或许有第四方——与人契约的恶灵之类的存在呢?刚写了个“亚”,遭到了微生疑的阻止。 “如果有这种东西存在,副本一定会给线索的,”他肯定道,“举个例子,下课,我们听见学生讨论恶灵传说、在好几个学生的桌肚里找到和恶灵有关的日记、学生间流传着灵异论坛。” “大背景设定副本不会藏很深的,我们在学校待了有一个星期,没找到就是没这种可能性。” 忻渊很满意微生疑的发言,要听的就是这个,不枉他费劲把人从鬼门关捞回来。 那关键还是在三方上。 “学校可以排除了吧?出了问题的学生,学校都主动建议退学了。”微生疑也摸了支笔,倒着在桌面上按出笔头,想参与进纸上的写写画画,“剩下学生和家长,还是家长嫌疑大……” 忻渊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学校打的招牌,‘培养符合家长期待的学生’」 「不无辜」 他在学生和学校上打了两个圈。 当通关者搜集到的线索全明晃晃指向一个点,顺着这个点走下去,就是思维误区。 忻渊摩挲着下唇,他感觉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直接否定掉了针对家长找通关方法的路径。 说起来,这条路径其实很明显,那就是,被关在学校里的学生碰不到家长啊? 学生和家长每天唯一的联系就是靠老师的手机,他们自己甚至是没办法和家长说上话的,这要怎么向校长投诉家长呢?抢了老师的手机塞进校长信箱吗? 控告信就不提了,已经试过,失败了。 忻渊的目光落在了理论上最不可能的那一方上。 学生。 …… 两个人沉浸在讨论里,不知不觉,时间也差不多要到八点半了。 “有人靠过来了,忻渊,”微生疑看向医务室大门的方向,“蝴蝶报信,是学生没错。” 忻渊微讶,写下:「你的蝴蝶看见了学生?」 虽然早察觉到微生疑和他不一样,但有特殊能力……算了,他在其他方面做得更好就可以了,没必要羡慕别人。 “是,那批蝴蝶是我指使飞出去做眼线的。” 微生疑不常主动放血,太耗身体了,副本内每次都是特殊情况或受伤了顺势用一次蝴蝶。 「那你知道,它们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学生吗?」 “我感应一下。” 微生疑闭上眼,他在视力上没有继承蝴蝶的特性,共享视野也不常用,辨识起来有点麻烦:“就,普通学生啊?会动的,不是遗像。” 八点半到了。 两声不重的敲门声响起,磨砂玻璃的门外出现了模糊的身影,仅两次,那人就不再敲了,委屈地啜泣起来,好像知道里面没人、他注定得不到回应一样。 加了一层模糊,忻渊都能看见学生衣服上的血迹。 「仔细看看,有血吗」 他拍了拍微生疑让他睁眼,看完字再重新感应。 “你问这个?我仔细看看……没有,我保证,欸?!” 微生疑睁开了眼,他也察觉到问题了。 蝴蝶的视角,学生身上是没有伤的,同为学生的他们却能看清那些伤痕累累。 忻渊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找到事情的真相了。 他站起,想走出去打开门看看外面学生的真实模样,反手推椅子时摸到的触感却让他分了神。 是一件白大褂,供医务室老师上班穿的,正挂在椅背上。 脑子里冒出一种可能,忻渊取下白大褂,披上了它。 他身形清瘦,衣服上身效果有些滑稽,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微生疑看他“唰”一下动作帅气地披上白布要搞什么大动作,结果是这副样子,差点一句“你在cos陈舒杭吗”就要蹦出口了。 听到他跑向门,打开门口“咣当”一下重物落地的声音,话又被吓了回去。 微生疑怕出事,急忙跑到忻渊身边,见了门外的场景,愣在原地。 那个敲门的人影不见了。 代替它的是,医务室门口,多了一块摔碎玻璃的遗像—— 作者有话说:我belike:(深夜突然搜索自家学校官网开始观察活动板块,点进去并跳转最后一页) 第38章 遗像 一劳永逸 忻渊捡起那幅遗像, 玻璃碎开的纹路如同一朵绽放的花。 这幅遗像把他当成了老师,才会在本该异化的时间段里,恢复成白天的样子。 面对一幅遗像, 如果在这里的真的是医务室老师, 不小心留到八点半,那看到的应该和每天拍照活动结束后远远眺见的一样,是一个没有受伤的普通学生。 这一批在读生没人去过医务室, 他们眼里,医务室老师和平时上课会打骂他们的普通老师没有区别, 会感到害怕、想用所谓“符合期待”的模样伪装自己, 是正常的。 联想下去, “遗像”的身份说起来其实很方便,白天一动不动便能蒙混过关、不需要伪装就能拥有家长老师满意的笑脸。 一劳永逸,支付出去的不过是生命和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而已。 忻渊脱掉白大褂,以学生的形象将遗像抱在怀里。 虽然遗像没立刻变回学生, 但他听到了重新响起的哭泣。 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和微生疑聊到过, 他在副本外的年纪早超过了十四岁, 并非怜悯别的年纪小的孩子, 只是想起过去的遭遇,偶尔会忍不住幻想,如果那时候哪怕有一个人对他稍微好一些,结局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微生疑把白大褂挂回医务室里, 再回到他的身边。 当着遗像的面,他不方便和忻渊直接讨论副本有关的东西,问道:“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他们绕开教学楼,打算先去食堂。 那个学生在半路上变回去了,他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 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白色校服上透出血迹,用口型和忻渊道过谢后,他不太好意思地跑走了。 身上沾到几片淡红色,忻渊自认了逃不过回去要洗衣服的命运。 “一会儿走侧门。” 微生疑的蝴蝶在暗处为他紧盯前面的路:“食堂门口有个疯了的学生,不安全,走侧门可以避开他。” 在侧门口远距离见到微生疑口中的疯学生,忻渊没多停留,去三楼看了白日里禁止入内的教工食堂。 晚上食堂窗口没有负责添饭的阿姨,来这里的学生自然也不是为了吃饭。 教学楼里的乱象有目共睹,有一小撮学生大概是嫌吵,带着作业和书本到食堂找位子安安静静地学习,一楼不够安静,他们就躲来二楼、三楼。 至于为什么不去明显更适合学习的图书馆,忻渊想那里是被某个人控制了,去不了。 凌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交流太少,他实在猜不透。 微生疑有些话想和忻渊说,为了避免打破三楼的寂静,他们站在角落里饮料售卖机的旁边。 “学生看见变装成老师的你就变回遗像了,他在害怕,仔细回忆,遗像移动都是在下课时间老师不在的时候,胡老师也总是一下课就走。” “晚上八点,学院工作人员统一下班,正好避开了学生的异变,”微生疑肯定道,“设在这个时间下班是故意的。” “老师们都知道晚上遗像会变回人,他们敢摔打不会动的遗像,??x?但也害怕面对愤怒的学生,双方互相忌惮。” 是部分老师。 忻渊在心里念着,知情的老师避开了愤怒的学生,不知情的老师被其他人隐瞒,只能看到白天里完美学生的幻象。 可即使害怕不人不鬼的学生,教师团队依旧维持了这所满是遗像学生的学院运行。 “还有,不是所有学生的状态都失去了理智,令人害怕,要是认真统计一轮,恐怕是状态好的比状态差的人多,”微生疑的手半掩着嘴,“你看见那几个在窗边位置上学习的学生了吗,他们大多只有一道致命伤,要么在脖子上,要么在手腕上。” 要是学校里真全是疯子,这就成了个纯粹的逃生副本了,每晚闭着眼睛开逃就行。 忻渊点头。 第一次在夜间进入教学楼的时候,微生疑拉他躲在教室里,他就注意过这点。 身上带伤,只有两种可能,一,老师打的,二,自己弄的。 关于老师的打骂,他们在白天已经看得够多了,先不说老师们基本上只针对一两个学生撒气,单把丢粉笔头、砸黑板擦、摔相框这几个方式拎出来,怎么想也达不到一刀致命的效果来。 每年新进校的学生一定不是从一开始就成为了遗像,他和微生疑转学过来还保持着人身是最好的证明,那就很清楚了,学校里有一大批学生是自杀。 遗像里藏在背面的照片说明,变成遗像的学生确定是真的死亡了,如此看来,学生才是“遗像学院”出现的真正原因。 他们正在学校里经受的日子是新生们都经历过的,学生最能理解学生,或许,通关需要的真相就在自己身上。 离开食堂,在去操场的路上,忻渊拉住了微生疑的袖子。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在医务室顺到的便签纸和笔,方形纸张摊在手掌上,写出来的字不如平时那般漂亮。 「今天下午,你在想什么」 “我?”微生疑搓了两把脸,耳朵有点红,“上副本当了,怪我……其实是怪副本太刁钻了!额,胡老师联系的那个人,以前,十几年的时间里一直是我唯一的家人。” “她原来对我特别好,只有她没要求过我什么你懂吗?所以提到她我有点破防……” 有点难懂,忻渊想。 这么一想,他似乎因为对家庭的感情淡漠,有着对抗副本的天然优势? “下午的专业课上,老师的刀冲我刺过来,当时我有一瞬间在想,如果真的连她都只在乎表面的我是什么样,那不如变成标本给她看算了,反正周围都是遗像,多我一个不多。” “很幼稚的想法,对吧?” 忻渊的笔尖点了点纸面。 「并没有」 …… 他们逛到了操场上。 晚上的凉风吹着很舒服,由于体育课上的一千米,两人对塑胶跑道都有了阴影,默契地在操场外围站着。 有几个貌似是体育专科的学生正在夜跑,吊在队伍最后的那个人左腿腿骨折断了,跑步一瘸一拐的,可即便这样,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前面的同学也在降速等他。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会愿意主动放弃生命。 “这个副本,是我拉你进来的,来找人。” 没有由头地,微生疑突然开口,他想把进副本的原因告诉失忆的忻渊,即便对方可能会和他翻脸,他也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忻渊安静地听着。 “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四年前去世了,根据她的遗言和我自己找到的线索,凶手,可能是你,”他艰难地咽下一口空气,喉咙发疼,“她……是一个理论上不会死的人,可……” 忻渊点了点微生疑没受伤的那只手,示意他把手给自己,微生疑伸手后,忻渊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写字。 「是你刚说的家人吗」 “不是,”微生疑失笑,解释说,“她年纪比我小多了,怎么照顾我十几年,我照顾她还差不多。” 越是和忻渊这个人相处,他越难相信郁晗是死在这人手下的。 也不想相信。 两人又对着月亮吹了会儿风。 “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去吧。” 微生疑失血过多,撑到这会儿已经困了,他转头去看忻渊,发现忻渊在折医务室里带出来的便签纸。 关于副本,忻渊拼出了一个不保证百分百成功的答案,用纸折出一个东南西北,他又将自己的作品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空出来的手对着微生疑打了一串手语。 微生疑显然是没这个本事看懂的,略显茫然地摸了摸头发。 忻渊单方面截断这次沟通,迈步朝寝室的方向走去。 * 主持人的排练忻渊和那个初一女生一共约了五次,每次两人都是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把时间糊弄过去就算完事了。 于是真到了比赛当天,他们对着宣传部门的摄像机真实还原了排练的场景,忻渊负责痛苦地念稿,姑娘负责沉默地配合。 很难想象播音类专业课老师每天活在什么样的课堂里。 艺术周来临前,又进行了一次周考,忻渊稳拿第一,因此即便他稿念错了几个字,下面坐着的老师依然对他喜笑颜开。 进入比赛环节就没两个主持人什么事了,忻渊下台,穿过搬画板上台的场工队伍,从后门重新进入学校礼堂,混到摄影师的身边。 他和摄影师打了声招呼,借过摄像机看刚刚拍下的照片。 镜头中的舞台上,忻渊手持话筒的样子不怎么自然,然而他身边的女生落落大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比赛刚结束,这张照片就和提早撰写好的文章一起制作成推文,放上了学校官网。 当天的拍照活动,在忻渊家长聊天栏里一直收到满意回复的胡老师第一次接到了不满意的消息。 屏幕对面的人说了很多不带脏字但具有侮辱性的话,总体概括就是如果不知道怎么说话就模仿身边的人,别模仿都不会了。 忻渊看在眼里,心中毫无波澜,但他明白了为什么微生疑会受不了。 语言是一种软暴力,日复一日地被暴力逼迫,总有一天会感到疲惫,想要妥协。 更遑论十四岁心智未成熟的孩子,身边已经围了那么多遗像。 妥协的孩子付出生命作为代价,换得在别人眼中的鲜活,却永远失去了自己,而家长和老师看不到他们身上的伤,学生集体遗像化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一开始,学校或许会为此感到惊慌,寄出退学建议想保住学生,但当他们尝到了甜头,处理态度变成什么样就要另说了。 这所学校继续办了下去,就是他们的态度。 按照通关条件,学生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不在校内还不明真相的校长,但只说真相是不够的,忻渊和微生疑有去投过一次校长信箱,写满了真相的纸页被无情地丢出缝隙。 走到这一步,他不得不考虑自己那个有些极端的想法。 那晚他对微生疑打的手语是“如果杀了我能活下去,你会做吗”。 在验证想法前,忻渊还有一件事要办。 活动结束,他拒绝了微生疑同行的请求,自己去了图书馆。 绘画比赛的结果明天就要公布了,胡老师给他看的作品投票页面里,他瞥到了凌一画的那只蝴蝶。 第39章 遗像 他都精神病了,你们让让他吧…… * 晚上八点, 阅读区又一次被人清场,中间的长桌上摆着一堆棋牌和几碟茶点。 “我这里没有书可以推荐给你了,”女生今天身边没带绘画工具, “机会难得, 玩把桌游怎么样?” 她推到桌子中间的纸盒里,放着一副UNO牌。 UNO牌的打法简单,谁先出光谁赢, 忻渊回忆了几个规则,没有答应。 他赢不了。 “玩一把吧。”牌是新的, 女生洗牌动作娴熟, 把分好的牌强行塞进忻渊手里。 因为玩家只有两位, 她多发了牌,两个人各拿十四张,石头剪刀布决定庄家,先出牌的有优势, 忻渊轻松赢下了女生成为庄家, 丢出第一张牌。 几分钟过去。 女生丢出一张红牌三, 看着坐在对面的忻渊紧跟了一张蓝牌三, 没有立刻出手。 片刻后,她从牌堆里摸了牌扔过去:“你只剩一张了,没喊UNO,加牌。” 忻渊收下, 左手里牌数增加到三张。 他和女生又各出了几轮牌,不管他怎么猜牌、用功能牌卡出牌,只要他不开口,就永远赢不了??x?游戏。 游戏的结果自然是女生率先丢光了手里的牌。 “有些游戏的设计注定了部分人赢不了,比如UNO, 比如这个副本,又比如……”她话未说完,硬生生止住了,理起了牌,“相信你也发现了,这个副本里的NPC对你格外的好,却又特别针对微生疑,对吧?” 在忻渊暂时不记得的曾经里,对好学生宽容的校园副本从来是他的主场,放掉这点不谈,第一天去接忻渊的是班主任而微生疑是副班主任这点,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你咬牙抛弃的家人是微生疑过不去的心结,”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杯热茶,她端起茶杯,就着杯沿轻抿了一口,“这是有人希望你在副本里胜出,让微生疑死去而做下的手笔。” 忻渊从带过来的本子上撕下一页纸。 「达成通关条件,可以一起出去」 “你不是已经想到了?缺乏证据的空谈不足以让校长相信学校里发生的事,所以你想直接把学生的遗像投进去。” “缝隙的大小,投照片正正好好。” 忻渊捏起茶点盘最上层的夹心饼干,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饼干角,没去碰甜味的夹心层,又丢在了空碟子上。 女生一副苦恼的样子:“白天的教师办公室里没有信箱,晚上的学生不是遗像,看上去是个死局,想找照片该在哪里下手呢?” 「你也是通关者?」 忻渊打断她的话,忍不住问,女生知道的太多太多了,说不定微生疑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她…… 可四个年级的成绩榜都没有她的名字。 “我不是,如果你不信,可以现在杀了我去投信箱。”女生关上盒子前,从里面取出一把雕刻刀,放在忻渊面前。 十四岁的忻渊,手上没沾过血,对杀人这件事尚且没办法做到完全平静,他怔怔盯着那把雕刻刀,见到那么多学生死在他的周围已经是承受范围的极限了,硬逼他动手的话…… 做不到。 微生疑受伤的那晚,忻渊和他回宿舍楼后又偷偷溜出来了一次,诚然他对着微生疑打出手语的时候是抱着最消极的心态,但能尽力做的尝试他还是会去做。 尝试结果是,他再次披上医务室老师的白大褂,去骗学生变回照片,那些学生很快会在半路认出他的真实身份,来不及带回办公室。 看着学生逃走,他甚至说不出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压力增大。 除了白天可以直接看到的照片,这所学校里还存在着两幅潜在的遗像。 他和微生疑。 水晶相框现在正好好地在他宿舍书桌上放着。 女生说的没错,这个副本的设计,就是在等他们两个挖掘到真相后反应过来,互相动手,而且始作俑者期待的赢家是他。 “通关者死后脱离副本,形成的遗像也就不会在晚上变成人身,想达成通关,这看上去是唯一的途径了。” 女生的指尖点在桌布上,随着她的动作,桌游盒子和点心盘带着晚茶时间轻松的氛围在瞬间消失。 “你来找我要回最后一段记忆,不就是想确认和微生疑真正的关系,决定要不要动手吗?” 心思被猜中,忻渊握笔的力气加重几分。 「你是谁」 女生笑了。 “你想要的答案,都在最后一段记忆里,不过很早之前我就提醒你了,遗忘是大脑的保护机制,找回记忆的痛苦必须由你自己来承担。” …… …… 让一局游戏出现必输者的方式有很多,内定赢家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 忻渊人生的前十九年没思考过这回事,家庭的问题可以看作运气不好,同学的伤害只当是遇人不淑,十八岁那年碰上无限游戏降临世界他自认倒霉,生命走到最后一刻,他想的是算漏了人心。 然后系统出现了。 谁能料到自己的存在是个注定的陪衬呢?反正他不能。 当系统把一切真相甩在他面前的时候,忻渊惊讶发现,过去受到的所有苦难的总和,不如他是配角这一件事来得令他痛苦。 罪是白受的,努力是白费的,他原以为忽视过去的苦难就能顺利往前走,足够努力就能拥有更好的未来,实际上书里一早就写好了。 他根本没有未来。 他真切地憎恨起了主角、好命、天赋、一切代表了不公平的东西,不管自己是否拥有。 【无限都市没有主角】 【去赚一亿积分吧,赚到就能摆脱注定失败的命运了】 在和系统交易的纯白空间里,它的长篇大论,忻渊只听进去这么两句话。 大脑宕机,他分不清系统的话是不是骗局,蜷缩着消化痛苦直到睡去、再睁眼后,他的身边出现了纸条。 「去试试吧,我在呢」 看到这行字,深陷迷茫的他得到了指引,当即决定了进入无限都市。 终于想起来了。 指引他的人是忻鸢,在这个副本里被他忘掉的人,是忻鸢。 …… 高考结束那天,忻渊的手机没有收到一条来自家人和同学的消息,第二天醒来,床头柜上却多了一张纸条。 「恭喜你走进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大学里大家就都是成年人了,身边的人更成熟,不会有人再因为你的特殊区别对待你,你会见到更广阔的风景,或许能交到一两个谈得来的朋友?暂时做不到也没关系,你还有我。」 「成人快乐。——忻鸢」 没人知道忻鸢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以前是没日没夜地学习,后来是不停地进副本,忻渊拼了命地想要为自己争得一个安全的命运,只有这样,忻鸢才不会再次离开他。 …… 忻鸢不见了。 * 周四早上的第一节课是胡老师的英语课,忻渊没有来。 今天是艺术周绘画比赛颁奖的日子,下午学校还需要他去主持颁奖仪式,胡老师急得晕头转向,课都没法好好上了:“他人到底在哪?临时换人来不及的,生病了也得和我请假的呀!” 微生疑听课听不进去,这些话倒是能听听。 忻渊肯定不是不知道请假,手臂受伤的第二天他发烧温度直逼四十度,是忻渊架着他去的医务室,开了假单给胡老师送过去的。 那他人到底去哪了? 课上到一半,胡老师出去接了通电话。 “什么?!食堂起火了?” 本就无心上课,这下她直接拿英语课当班会课上了起来:“接上面通知,食堂起火,中午大家不要过去了,吃饭的问题学校会解决的,大概是买面包和水送到班里来。” 听到这个消息,微生疑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 中午时,他没顾老师的劝阻去了食堂,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看见食堂顶部冒出的黑烟和翻滚出来的热浪,听一个逃出来的食堂阿姨说,一共死了三个人,拖出来的尸体焦黑。 原本不会烧这么厉害,是有人剥出了电线里的金属线头,还把放在后厨角落里的水桶换成了油。 问不出有什么学生来过的消息,他想了想,改道跑去了图书馆。 因为食堂失火,这个时间点大家在教室里吃饭,没人来图书馆,忻渊常去图书馆二楼,微生疑便直接走楼梯上去,到了二楼依旧寂静一片,他大声喊:“有人吗!” 无人应答。 不应该吧?刚刚在图书馆一楼前台就没看见值班老师,二楼也没人,难道偷懒去了? 微生疑不信邪地在书架中间找了几排,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看见了前方书架侧边露出来的一只脚。 赶过去,他看见了值班老师的尸体。 卡着下午课程开始的时间点回教室,微生疑心神恍惚。 他没有把在图书馆见到的东西上报给老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他觉得这些事,是消失的忻渊做的。 一整个下午的课都上得浑浑噩噩,难得专业课上老师没怎么为难他,他自己在做实验的时候反倒划伤了手,想到下课后会在礼堂举办的颁奖仪式,他愈发不安,下课铃一打,立刻飞奔了出去。 万一忻渊会去那里呢,他要把人找到,问问清楚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 微生疑想得没错,忻渊现在是在礼堂后台。 他刚拒绝了想为他化妆、叫他去换正装的老师。 用手里的雕刻刀拒绝的。 老师倒在了化妆桌前的地板上,鲜红的血从脖子上的刀口流出,没人干扰他了,他撩开简易更衣间外的帘子,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 不在,忻鸢也不在这里。 那他到底在哪里呢? 不知道啊,宿舍、食堂、图书馆……他无论问谁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拿着刀逼他们是说不知道、放火说不知道、变成尸体了还说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整座学校都要被他翻遍了,告诉他一句“忻鸢在??x?这里”的真话有那么难吗? 离开学校能找吗?去学校外有人愿意说句话吗? 他听不了别的答案,究竟谁愿意说句实话。 头痛。 忻渊看了看手里沾血的刀,步伐不稳地朝外走。 门外依稀传来人声,到他耳中都变成了一片模糊,他不清楚下一个地方要去哪,在哪里找更容易找到忻鸢,搭在门把上的手无力起来,几次滑落,怎么转也转不开门。 眼前的门把手变成了好几个,让人分不清真假,幻觉带来的不真实感没能减轻忻渊的焦虑,反而进一步刺激着他脆弱的意志力,手不停地乱抓。 上一次出现精神障碍他的身边会有人为他带上手铐,注射镇定剂,这一次没有。 外头的人声还没有停。 “我刚刚好像看到忻渊同学过去了。” “是吗!太好了,我原来已经打算让余真一个人上了,没想到他回来了。” “赶紧沟通一下叫他准备上台吧……欸同学你来后台做什么!无关人员快出去!” 他终于抓紧了把手,转开门。 “忻渊!” 一开门,便有个人扑上来,把他推回了门里。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微生疑乱跳了一下午的心安稳地落了回去,他忘了顾忌什么,直接抱了上去,收紧手臂,“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被抱住的忻渊睁大了眼睛。 他的脑子里的混乱更上一层,手下意识将刀藏在了身后,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做出的恶劣行径。 …… 不对,为什么要藏刀呢? 看着微生疑,被“忻鸢”两个字占据的思维才勉强分出一小块地方给副本。 这是在副本里啊。 他早已脱离了那个任人宰割的年纪,拥有了手起刀落的狠心,副本里所有箭头都指向一点——杀了微生疑,拿走遗像踩着他的尸体离开,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出副本,就可以找忻鸢了。 他再一次握紧了刀。 第40章 遗像(完) 遗像 忻渊动手了。 雕刻刀斜口的尖端对准了微生疑的后颈, 抱着忻渊的他是看不见脑后的景象,也看不见忻渊脸上明显已经濒临崩溃的表情。 “你跟你讲,我想到一个通关的新办法!” 刀尖顿住, 离皮肤仅有毫米之差。 “看!” 微生疑从校裤口袋里摸出两张手画的照片。 想清楚了学生对生存环境的妥协, 他顺藤摸瓜自然也找出了要投递照片的路子,晚上的学生不是遗像,只能在别的地方动脑筋, 他想来想去,画了假遗像出来。 纸是课本上撕下来的封面, 比普通纸张厚, 伪装起照片来至少没直接拿作业纸看上去那么可笑, 空白背面上一团黑线勉强组装成了张人脸,因为用的水笔,笔记没干就折起来塞口袋了,模糊的部分看不清哪个是鼻子哪个是嘴巴。 微生疑画工不好, 这是他在课上对着隔壁遗像努力了半小时的成果。 他压根没往可以杀了忻渊的方向上想过。 忻渊维持呼吸的神经上出现了裂痕, 他举着刀的手倏地往下坠了一截, 落在微生疑背后的位置。 微生疑以为他没看懂, 不好意思地说:“画是丑了点,不过如果这个办法行得通,信箱应该不会太在意画技……的吧?今晚颁奖仪式结束了我们两个一起再去试试?” 收回了拥抱的手,但两个人的距离依旧极近。 忻渊看似是在盯着纸上的丑脸发愣, 实则完全停止了思考。 他的手彻底放了下来,无力地垂在身侧。 “同学你堵在化妆间门口干什么!” 两个老师急急忙忙地赶来,其中一位从后面拎住了微生疑的耳朵:“快出去!不要打扰主持人准备候场!” 对微生疑没半点好脸色的他转头就变了张脸,冲忻渊笑道:“回来啦,回来就好, 余真已经在台下候着了,你这边好了就快点去找她吧。” 他们几个卡在门口,老师没有看见化妆间里的一室惨状。 微生疑被老师拖走了,临走前,他还给忻渊比了个口型。 八点半,教学楼门口等你。 门被重新关上,“咔哒”一声后,紧接着是刀具落地的声音。 因为精神障碍,忻渊的视线已经被幻觉占据,眼前飘起了五颜六色的色块。 他好希望有人能端着一盘药送到面前,这样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起吞下去,可他就算不吃药,一个既定的事实也已经在脑海里清晰成型了。 错过刚才那次机会,他没办法再杀掉微生疑顺利通关了。 他跪倒在地上,胡乱找着掉了的那把刀。 早上在食堂里纵火的过程并不顺利,逃出来后他才发现右手里烫出了泡,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他没办法用左手握稳刀,只好仗着大脑被麻痹了一般的混乱忽视掉疼痛,用刀杀了两个NPC,泡已经磨破出血了。 此时他在地上一阵乱摸,刀刃碰到手又多添几道口子。 平日里修长漂亮得令人羡慕的手已经伤痕累累,忻渊勉强捡起刀,指腹抵在金属上,让尖端对准了喉咙。 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副本里学生的心意。 无法将刀尖对准其他人,所以只好对准自己。 快点靠死亡逃走吧。 【很遗憾,您通关失败,副本目前存活人数:1】 【剩余生命:6/10】 …… 五分钟后,有人打开了化妆间的门。 房间里只有一具尸体。 01不意外她看到的景象,抱着伪水晶相框去了趟观众席。 台下,被老师无情赶走微生疑偷偷跑了回来,他在后排挑了个位子,打算看看忻渊主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座位没坐热,身边就多了个人。 “是要坐里面吗?” 他站起来,没看身边人的脸,主动让出过道。 “微生。” 听到那人叫他名字,他才回头。 没想到在副本里过去那么久才碰上除他和忻渊外的活人学生,微生疑明显怔住了,迟了一两秒才问:“你是在哪里知道我名字的……” “他不喜欢说话和面对那么多人,可以帮我拿一会儿吗?”她说,“我上去领个奖,回来了我们就带他离开这里,去教学楼吧。” 01将相框塞给微生疑,转身走了。 微生疑没第一时间去看相框,看着女生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好像郁晗啊。 郁晗是在无限都市连续红了整整四年的顶流明星,长相自然不俗,人的审美各不相同,但郁晗的脸是不同审美互相撕扯下依然存活的唯一标答。 这个女生长得很普通,是丢到人堆里便再找不出来的大众脸,两人本该是完全搭不上边的。 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很像呢? 背影消失在舞台侧边,微生疑摇了摇头。 错觉吧,同一所学校里的学生,知道名字很正常,人家是NPC还是通关者他都没搞明白,乱揣测什么呢。 他这才低头去看怀里的相框。 对上照片中男生的眼睛时,他僵住了。 颁奖仪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被放在舞台中间的遗像一句话不说却赢得了领导和老师的阵阵掌声,掌声传进微生疑耳朵里,全化为了嗡嗡杂音,他心脏揪得生疼,照片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没办法往台上看一眼。 当然,遗像不说话,无论他朝不朝台上看都没机会知道,主持人的稿件上写着现在应该念的是什么。 本该交到忻渊手里的新稿子上写着,“请本次绘画比赛的冠军郁晗小姐上台领奖。” 女生在老师们赞赏、欣慰的注视下走上台。 校长不在,她从书记手上接过奖状,满脸亲切笑容的老师问她有没有获奖感言,或者成功经验可以分享给同学们。 她和学校里的几千幅遗像一样,以沉默应答。 …… 八点半,微生疑和女生站在初二年级教师办公室里。 微生疑怀里还紧抱着忻渊的遗像,手上自己画的丑照片被抓得接近皱烂,他望着那个黑色信箱许久,开口问:“他是怎么死的。” “自杀,用雕刻刀刺穿了喉部。” 女生的眼睫挡住了没有悲伤情绪的目光:“可以离开副本了,不去投信箱吗?” “不去!” 微生疑猛地退了一步,远离那个女生,蝴蝶抓走了他画的照片扔进信箱,信箱把照片吐出来,蝴蝶便捡起来重新投,如此往复不知厌烦。 “这是副本,一定有什么方法,不需要谁的牺牲,没有人会死,就可以通关……” “可这不仅是个副本,还是系统用来杀你的刀啊。” 女生语调平平,话却伤人无比:“你自己没意识到吗?” “不要再说了!!!” 微生疑不在乎能不能挡住声音,一只手捂住了耳朵。 他下意识做??x?出这个动作想保护自己,但当女生一步步逼近,他能做出的反抗只有紧贴着墙壁,无助地一点点蹲下去,想把忻渊的相框藏起来,不让人碰。 女生始终保持着平静,她蹲下身,凑到呈自我保护姿态的男生身旁。 “微生疑。” 她没有呼吸,也就不会有温度洒在别人的耳边。 “郁晗留给你的遗言,是假的。” 果然,抱着遗像的人呆住了。 什么意思? 郁晗的遗言是假的? 他就是因为郁晗那句不要责怪某人的话决定慢慢追查,顺着线索才盯上了排行榜第一的弋鸟,如果那句遗言本身是假的,那他岂不是…… 趁着微生疑愣神的瞬间,女生夺走了相框,快速打开背部的搭扣,取出照片。 照片上的学生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没有笑容,像是不得已被逼着坐在镜头前来拍证件照,摆了这副架势,靠着五官的硬条件,照片依旧好看且耐看。 女生只瞥了一眼,便挥手将它抛向空中。 微生疑反应过来,挣扎着爬起:“还给我!!!” 没用了。 他的蝴蝶和主人一样扑了个空,照片周围出现了一串数字“0”和“1”,下一秒,出现在几米外的信箱缝隙上,滑入黑暗。 投递成功,机械音立刻响起了。 不是系统,是学校广播。 “接校长通知,奉关怀学生心理健康主旨,我校将特别安排两个月的假期,即日起计算,今晚学生即可离校,请大家注意安全,有问题及时与老师沟通,两个月后按时返校,不遵守返校时间者学校会和家长取得联系!!!” “重复,接校长通知……” 窗外,学校的铁门打开了。 门外是一片灰雾。 即日起放假的两个月,假期长度包含了即将过去的今天,主旨、注意安全、与老师沟通、按时返校、联系家长…… 本该代表救赎的通知字字含着讽刺。 微生疑在广播声中向女生投去恨意与水汽混杂的目光:“我怎么会觉得你像郁晗?要是郁晗在这里,她……你到底是谁?” “要是郁晗在这里,她一定会牺牲自己救下所有人,我说得对吗?” 女生补全了微生疑想说的话。 “抱歉,我做不到啊。” 在图书馆向忻渊提出杀了自己的建议,不是乱提的。 她真的做不到。 杀了她,只能得到一张空白的照片。 女生知道微生疑已经听见了系统的声音,两人隔得太远,趁着最后的时间,她抬手在半空中虚抹去微生疑的眼泪:“可是我没有骗你。” “去重新确认那条遗言吧,你们都会走出过去的。” 【恭喜您通关副本,副本存活人数:1】 【剩余生命:2/10】 【今日已通关副本数:2,积分结算中,详情请关注积分排行榜,您可在退出后进行奖励选择。】 * “咚”。 从早上主人出门开始便陷入寂静的大平层里出现了些许响动,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地板。 是个相框。 塑料这种材质很坚硬,摔在地上几次也不会有问题,顶多摔个几道裂痕。 可是有人会心疼。 忻鸢捡起相框,抱在怀里。 相框禁锢的,是人的灵魂。 不知什么原因,出了副本后忻渊的黑白照片没有马上消失,他没有去处理手上的伤口,沉默地抱着相框坐到沙发上。 许久,忻鸢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是我第一次抱你呢。” 明明是最亲密的人,二十九年,他们才有了一个拥抱。 以这样的形式。 “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平时那么擅长说话,现在每个他想到的字却似乎都不够表达。 算了,说了忻渊也听不到,到时候用纸条吧。 这才是最适合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 于是他找了能听到话的。 “系统,滚出来。”《 》 40-50 第41章 无限都市 共犯 【……】 系统来了, 或者该说,它一直在。 但它不说话,大气不敢出, 等着忻鸢的下文。 会出这样的意外它怎么也没想到, 在几十秒里动手挑副本是指望挫挫找忻渊麻烦的人的锐气,结果反而害自己人丢了条命,这算什么? 忻渊太久没有失败过, 它差点忘了,它最看好的通关者是个在精神上有致命缺陷的普通人。 从收到忻渊通关失败的消息开始, 系统就知道, 逃不过被忻鸢痛骂一顿了。 准备好挨骂, 等了半天,它想象中的愤怒在那人脸上没显露半分。 系统小心观察着忻鸢,撇去刚刚爆出口的“滚”字,他神色柔和得看上去能到幼稚园当一下午志愿者, 手上重复着抚摸相框边的动作, 从头到脚圣光泛滥。 看来, 没它想得那么严重? 系统正要窃喜, 忻鸢抬脚,黑色短靴踹在茶几边上,整张小桌被直接踹翻,装饰花瓶里的水洒湿了小半张地毯。 一体式智能扫地机器人自动感应到了新垃圾的产生, 跑过来扫玻璃和吸水。 “我再说一遍,出来。” 他的声音甚至放轻了一个档。 【……我在】 “上一个副本我出来过,那时候他还好好的,一会儿没见,怎么搞的?”忻鸢跷起腿, 看着机器人收拾一片狼藉,“你肯定有疏忽的地方,我要整件事的经过,明天早上八点前交过来。” 【理论上副本记录不可以透露给通关者……】 “现在,去开灯,家里的急救箱,给我。” 【好的】 至少不是现在就要,系统松了口气,开了灯把医药箱送过来,茶几倒了,它只能放在沙发中间。 忻鸢把相框倒扣在腿上,处理起了手上的伤口。 导致死亡的致命伤系统会为通关者抹去,右手掌心的伤很严重,好了也要留疤,通关奖励里的常驻选项有完全治疗副本内造成的伤病这一项,他知道忻渊偶尔伤重了会选一次,不过这次不行。 失败了,哪来的通关奖励。 隔开客厅和阳台的落地窗外,信息大楼外置屏幕上的广告跳成了积分榜。 【No.1:弋鸟——92532100】 【No.2:希望——67942300】 【No.3:伪神——51451100】 【No.4:路人——39664800】 【No.5:蝴蝶枪——32191700】 弋鸟的积分在出商品价值副本后就是屏幕上这个数,失败者半分都拿不到。 忻鸢懒得关注这些,积分在他眼里早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还不知道系统在副本上动了手脚,系统的内心备受煎熬,它间接导致了忻渊丢命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早说晚说的事而已,纠结得数据团成乱麻,它艰难地在忻鸢耳边坦白道:【那什么,其实这个副本里的设定……】 棉签不小心戳进了伤口里,忻鸢疼得皱眉。 “你再说一遍?” 系统觉得他在强人所难。 丢掉棉签,忻鸢用纱布缠了手,最近不方便碰水了。 他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打开购物软件,挑了副半指手套。 系统知道他买了给忻渊以后遮伤疤用的,急忙上赶着赔罪:【我来付钱吧,你还有什么要买的,新玩偶?还是摆件?哦哦,要订个新花瓶。】 “这话你对着忻渊说去,别对着我。” 忻鸢下了单:“你没诚意得让我有点不舒服了,找不到事做就去看副本记录,我要休息,没事不要来吵我。”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眼里什么样才算有诚意……】系统真心不喜欢和忻鸢说话,跟这个表里不一、披着人皮的恶魔比起来,忻渊简直是个天使。 “诚意?”他都没仔细想,脱口而出,“你有实体吗,有的话站到我面前来,我亲手送你体会一下死是什么感觉。” 系统想开溜了。 忻鸢拿着相框起身,心中似有所感,他再看那个相框,照片上的人已经消失了。 回来就好。 他不知道忻渊这一次要躲多久才愿意醒来,多久都不要紧,他可以等。 走到自己卧室门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另外两个人呢?” 溜到一半的系统拐着弯就回来了,在忻鸢面前亮起监控画面:【您请看】 通关失败的忻渊被系统直接拎回了家里,活着通关的微生疑则要原路返回,被扔回进副本的地方。 看着便利店门外陈医生一把架住了状态极差的微生疑,忻鸢叫系统关掉屏幕,进卧室关上了门。 他打算先睡一觉。 …… 系统办事向来高效,在忻鸢睡觉的时间里,它快进掉了两个副本的视频记录。 第一个副本它一眼觉得怪,细品没品出东西来??x?,往后拉进度条,从结尾桃木出现异样它就开始抓耳挠腮,等到第二个副本结束,它已经在无声尖叫了。 那谁? 那谁回来了? 无限都市的白月光回国了? 原来它想要清查数据库的冲动是这么来的。 视频绝对不能直接放给通关者看,这是无限都市的建立者之一立下的明确规定,衡量了一下什么能说什么不说,系统整理出了一份文件,在第二天忻鸢起床的时候送了过去。 忻鸢刚醒,没来得及洗漱就被半透明的文件图标挡住了去路,他没梳过的头发翘着,不怎么清醒的眼神里透出杀意。 今天是休息日,是谁把他逼得活成社畜。 好像是他自己。 冲空气竖了个中指,他花五分钟不到收拾出人样,到忻渊的房间里打开电脑和投影仪。 系统整理出的文件层次清晰,有问题的地方用红色标了重点,忻鸢拿着平板时不时做点补充,一口气看完后,得出了结论。 “好明显的暗示,就差写纸条贴他脸上了,忻渊清醒之后要是懂了肯定会来找我。” 【找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当然是四年前他失忆的事啊,‘遗忘是大脑的保护机制’,看见没。” “完成那个副本他就能离开无限都市了,结果赢了副本反而快达到一亿的积分大跳水,记忆也不明不白地丢了,”他关掉投影,“换谁谁不崩溃,当时家里纸写了一箩筐我才把人劝下来,他不找我再质问一下?” 世界上能劝住忻渊不去追究过往的人也只有他了。 “这你都看不懂,蠢,不然他能找我干什么,问为什么他的青柑普洱里混进去了我的柠檬红茶吗?” 忻鸢:“……” 系统:【我要告状】 忻鸢扶额:“求你了,别。” 【你好像不怎么担心的样子,】系统听了他的结论焦虑更上一层,【万一连你也劝不住呢?他一定想追查呢?】 “那就放他去查啊。” 【喂!!!】 忻鸢去厨房做早饭泡茶了,好像真的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除了性命攸关的大事,我什么时候骗他瞒他不尊重他了?想开一点,人嘛,要敢作敢当。” “我说得对吗,共犯。” * 忻渊一直没有醒。 他不醒,忻鸢就门一关谁也不理,一个月的时间里,无限都市所有人都看到榜单第一的弋鸟积分不动了。 有关弋鸟摆烂的话题热度高挂不下,最显眼的一条是【第一卷王内卷九年终于醒悟,摆烂从此成为正确价值观】,一帮人在帖子下面讨论了一个月,竟然不觉得腻。 【白天开灯聪明如我:报!今天弋鸟的分也没变!】 【球球你们别鲨我:五分钟过去了,再探!再报!】 【我的命也是命:今天老板叫我加班,我直接走了,他问我哪来的底气,我说学的弋鸟】 【猫猫可爱捏:小猫不是不想努力了,小猫可能只是死掉了】 【我是你蝶回复猫猫可爱捏: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白天开灯聪明如我:报——分数和死了一样不动啊——】 信息大楼顶楼的市长办公室里,闲着没事干来蹭WiFi的微生疑愤愤敲墙。 长官桌上的文件快要堆成小山了,还是抬头关心了一下他:“谁惹你了?” 他拿着手机去给长官看那条评论:“你看啊!他在说什么话,网上就能随随便便诅咒人死了?不知道为自己积点口德。” 长官疑惑地看着微生疑。 她面前站的难道不是最不懂积口德的人? “别人死不死我不知道,弋鸟再不来上班,我是真要死了,”市长日理万机,说话的时间里手上一刻不停,“原来以前他担掉了那么多工作吗?” 忻渊旷工一月,堆积起来的工作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量,市里有些项目是要实时往下推进的,他不做,只能交给别人去做。 几天前,有个接手项目组织计划的小职员哭着来找她辞职了,说好多东西不会,实在干不了。 她只好拿过来自己干。 想想系统一开始把人丢给她的时候,她压根没管过忻渊会什么不会什么,想着白来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随手差遣了。 忻渊不说话,她就当同意,这人每一件事都完成得出色,她认可了他的能力,交出去的工作也就更多了。 现在一看忻渊何止是个合格的员工,他是个完美的员工。 “这么希望人家回来工作,你不去问问情况?”微生疑一想,长官是忻渊的上司,很可能联系上他,眼睛一亮。 “系统来找我给他请假了,无、期、限的假,”长官说起这个也有点郁闷,反问道,“你不是特意去找他了吗?为了郁晗的事,怎么,忙活了一圈连人家住哪儿都不知道,还要来套我的话?” “我……” 微生疑没反驳上话,手机进了新消息。 「郁博士:我到信息大楼楼下了」 「微生疑:等着,我下来找你」 长官看他在发消息,低头继续看文件,随口一问:“郁博士来了?” “嗯,今天约好的。” 微生疑关掉手机,朝长官伸手:“车钥匙借我,去完墓园我再回来,保证你下班前送到。” 他知道那句遗言是什么了。 第42章 无限都市 智者先抢小蛋糕 无限都市一共划分出了十个区, 墓园的选址落在最偏僻的角落上,几家工厂在那里,住的人少, 以致于到现在其实还有很多人不知道, 市里是有片墓地的。 要修建墓园的事最初还是长官提出来的。 一开始无限都市里除了几片光秃秃的住宅区什么也没有,系统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主导建设,经过数据分析, 它挑出了生前就职经历最合适的长官当市长。 上任一个月后,她第一次主动向系统提出申请。 第一个月, 是最混乱的一个月, 一时冲动签下契约的人、急红了眼想要获得新生的人都在拼命刷副本, 几十天下来,积分榜上的代号红了一大片。 里面包括了长官原著中唯一的友人。 她想给逝去者一个埋葬的地方。 系统驳回了她的首次申请,认为没有必要在淘汰掉的失败品身上浪费资源。 在收到驳回理由的当天,长官二次重申, 多押上了她能押的最大筹码, 她自己。 “既然给了我们重生的机会, 我希望您也能一并交付对契约方应有的尊重, 我愿意在未来存活的时间里一直坐在市长的位子上,成为无限都市的服务者,只求您答应这个请求。” 长官当时的排名已经爬上了积分榜前三十,身价不言而喻, 她愿意做到这个份上,系统自然不好拂她面子,便同意了。 后来,所有生命值耗尽的人都葬入了这里,有尸体的埋尸体, 尸体没留下来的搞个衣冠冢也好。 微生疑去墓园每年少说有个十几次,不需要导航,他轻车熟路地开上高速,大概一算,一小时就能到。 把着方向盘,眼前长官车里郁晗的Q版车挂件一晃一晃的,催眠得很,他怕一会儿困了驾驶不安全,侧头和副驾驶上的人聊天醒神:“你今天去带什么了?” “老样子,白菊里面加了几朵梓树花,还有一点零食,”郁博士没把东西放去后备箱,怕车子晃花会乱,正抱在手里,“连你的份一起准备的。” 换掉了平时在研究院穿的工作装,她和微生疑同样穿了一身黑,疲惫面容上老态更加明显。 “谢了啊,钱晚点转你。” “用不着转,我欠你的都还不清了。”郁博士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有点困了,但还是撑着和微生疑讲话,“最近身体怎么样,需要来研究院复查吗。” 他心有余悸:“不用了吧……” 微生疑出副本后被陈舒杭直接送去研究院,仪器上了大半,为了抵消过度孵化蝴蝶带来的负面影响把身上的血全滤了一遍,满打满算躺了两个礼拜才康复出院。 天天躺在病床上和心率仪器做伴的日子里,他见到郁博士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郁晗的遗言。 他没想过郁博士回答得很干脆。 “那条遗言是假的,我拦着你去找弋鸟也有这个原因,真正的遗言我最近是打算告诉你了,”她反问,“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郁晗真正的遗言,只有两个字,“晚安”,仅此而已。 和那一长串欲盖弥彰的话相比,这两个字的确更像她的风格。 到达墓园,两个人停止了交谈,拿着东西往里面走。 九年里无限都市总共死去了多少人,具体数字恐怕只有系统和长官清楚,占地几千亩的??x?墓园一眼望过去,竟然大多数碑上都填了照片。 用灌木分割的部分是墓园的最外围,越靠近内侧,绿植景观布置得越用心,每个小区域也有了名字。 无限都市的资源从来向高排名者倾斜,连墓地也不例外。 前百的排名已经定型很久了,墓园专门留了一个园区给这批人,叫落叶冬青,这里面的墓碑底座材质都是玉石,而墓碑中上方放照片的地方,内嵌的是电子屏。 看着不和谐,但意外地与无限都市搭调。 郁晗的墓在落叶冬青中心隔出来的小花园里,那里是系统指了要留给前五的墓地。 守墓人今天也在小亭子里打瞌睡,永远没有太阳的地方就是好,随时随地能睡觉,微生疑让郁博士等在原地,他过去敲窗,守墓人睁开惺忪睡眼一看来的是他,挥手放人。 在小路上数着步子,五十步,略过自己的空墓碑,正正好好走到第二百步,他站在了那座墓碑前。 放下零食和花,微生疑接过郁博士递来的湿巾,半跪在墓碑边上擦灰,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聊家常便饭:“我和你妈来看你了。” 屏幕上,女生妆容精致,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这是她第一次上综艺时网友随手截的屏,疯传下直接上了热搜第一。 “零食放嘴里尝尝味道差不多了就吐出来,能源缺了及时换电池,听到没?” 擦到背面,刻字的地方需要仔细清理。 这是系统为她刻下的——【你的底层逻辑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灵魂】 底层逻辑是人工智能模型运行的基础。 “今天来我有很多事想跟你吐槽,先讲哪个比较好呢……” 微生疑记性好还话多,什么都想讲,郁博士站在一旁看着。 她的生活主旋律是做不完的研究,太过枯燥的东西没必要一样样讲给郁晗听,这些让微生疑去做就好了。 “啊,上一个副本,垃圾NPC用郁博士的身份给我发消息,说全体研究员都希望我去死,我这种数值极端的样品与其活着不如变成标本,你说,是不是有病?” 郁博士突然抬头,看向微生疑面色如常的侧脸。 他上个副本受伤严重,难道是因为…… “我上了当,差点要因为她死第二次了,不过副本里有人救我,是弋鸟,你以前是不是跟我说过觉得他很厉害?” “一直保持在第一名上的人,不管用的是什么手段,撑下来就很了不起了。” 郁博士的手心冒了冷汗。 在她因不安慌神的时候,微生疑已经起身退回了她身边。 “哟,紧张啦?” “啊!” 郁博士尖叫了一声,被微生疑一只手压住肩膀:“冷静,忘了吗?我和郁晗保证过不会因为以前的事生你气了,来吧,我们说说正事?正好当着她的面,把话说开。” “我在副本里遇到了一个假郁晗,她掌握了操控副本的能力,”他回忆着假郁晗伪装成学生的样子,推测道,“你把郁晗的数据给过谁?” …… …… 离开墓园,微生疑先送郁博士回家,自己再去信息大楼给长官还车。 他琢磨着郁博士的话,感觉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郁博士说,郁晗的数据给了伪神,假遗言也是当初伪神让她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复刻,不,应该说是复活郁晗。 和郁晗的真实身份是被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一样,伪神的身份也是一个只有小部分人才知道的秘密。 它是系统的一部分。 如果是伪神动手,修改副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抛出假遗言引他去调查导致郁晗死亡的副本,又告诉他忻渊曾和郁晗进过一个副本,伪神的所作所为好像都是为了把他往忻渊身边引,如果是为了复活郁晗有必要做这些事吗? 微生疑把自己想烦了,捶了一下方向盘。 他不高兴向来都是写在脸上的,还车钥匙碰见正准备下班的陈舒杭,热心医生还问起他怎么了,微生疑不方便多解释,陈舒杭便换了个路子。 “一起去吃晚饭?到我家吧,我做饭,”陈舒杭邀请道,“而且不要你洗碗,高兴点了吗?” 微生疑想了想,拒绝说:“不去,我要回家,不和你顺路。” “你的拒绝理由也太蹩脚了,你家不是和我一个小区?” “今天不回那套房子,”他拿定了主意,“我今晚住信息大楼附近那间,明天去找人办点事。” 陈舒杭只觉得稀奇:“你好久没回那里住了吧,灰不得呛死人,算了,祝你好运。” 微生疑和他一起进电梯下楼,匆匆告别后朝小区赶去。 他不知道忻渊住哪,但他知道伪神住哪啊。 在无限都市里混得好的人基本都住在市中心,尤其是信息大楼附近那个小区,站在窗前就能看到积分榜,据小道消息,前百至少有一半人住那里。 微生疑喜欢热闹,觉得一个人住没意思,但还是买了套房子在那,现在一看这套房子买的是对的。 今天时间太晚了,他不至于上赶着立马就要把事情搞明白,不如先休息一晚再说。 想到太久没回去房子里冰箱都是空的,他决定先去趟便利店,买点东西回去填冰箱,不然要饿死了。 信息大楼到小区的路上只有一家便利店,进门的时候微生疑颇为感慨,一个月前知道忻渊是弋鸟后他跑出来追人,就是在这家便利店门口跟丢的。 那时候他整个人满腔恨意,现在又换了种心态。 日子过得真是玄学。 才刚到下班时间,冷藏架上的便当和甜品还没被来应付晚饭的社畜一扫而空,微生疑忘了挑主食,专注地在甜品区扫货,什么糖分高拿什么。 “好久没来过便利店了,提拉米苏真是万年爆款什么时候来都难买,啊!真好,今天还剩一盒啊……” 他伸手去拿那盒仅剩的提拉米苏。 好巧不巧,有人和他同一时间伸了手。 两人的指尖同时停在了离盒子五厘米开外的地方,好心情遭到破坏,微生疑不高兴地去看是谁要和他抢东西,一看,愣在了原地。 眼镜,口罩,不一样的是这个人穿衣搭配的颜色明亮温暖很多。 但他露出来的上半张脸…… 微生疑:“你?” 忻鸢:“……” 服了。 不对。 先抢小蛋糕! 第43章 无限都市 恭喜忻渊在模仿忻渊比赛里夺…… 忻鸢戴着手套的手上已经拿了两包水果糖、单个装溏心蛋和三袋草莓味粟米条, 拿得下全靠指缝间夹着包装边角。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夺走提拉米苏盒子,一个丝滑的步子绕过微生疑走向收银台,还不忘故意咳嗽两声。 “认错人了吧?” 用上一点小小的伪音技巧, 他成功把人暂时骗住了, 溜去付钱。 微生疑:“???” 在“您好一共xxx元请问扫码还是刷卡”“需不需要塑料袋”的背景音里,微生疑脑海中有关忻渊形象的拼图胡乱拼凑了半天。 拼不起来,他嘟囔:“话说忻渊在无限都市有兄弟姐妹吗?” 忻鸢耳力好, 听到他这一句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拿上战利品开溜。 自动感应门“叮”那一声响起, 把人与蛋糕皆失的微生疑直接拉回现实。 他回头望向空着的收银台前, 寻思那个人怎么跑得这么快。 …… 那不就是心虚了吗?! 微生疑一样东西都不买了, 开追。 忻鸢的警惕意识让他走两步就要回头看一眼,瞥到微生疑追了上来,他第一反应是逃,跑了几步, 又觉得不对。 干嘛不趁机看看微生疑找忻渊干什么呢? 依照微生疑的性格, 他现在一定为副本里发生的事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想补偿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 自己不是忻渊,和别人交流不会觉得麻烦,有麻烦还能提前截住。 抱着为无聊生活添点乐子的心态,忻鸢故意让微生疑在小区门口抓到了自己。 “是你吧!” 微生疑抓住了忻鸢的肩, 他声音大,有几个路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忻渊明显是那种在公众场合不喜欢引人注目的人,他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马上降了声:“抱歉。” “你有空吗, 我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不占用太多时间。” 忻鸢想,他还挺贴心。 微生疑想找的是主人格,那他就演个主人格给他看看好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忻渊和忻鸢两个人是一面都没有见过的,想了解关于对方的情况只能靠纸条交流和询问与对方接触过的人。 曾经忻鸢出来的时候最常干的事就是问别人对??x?“自己”的评价和对着镜子板脸。 他自信掌握了模仿忻渊的全部技巧。 忻鸢:“……” 微生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看,微生疑已经把他当成真正的忻渊了。 “在操场,你对我做的手势,其实是手语对吗?我记下了那串动作,出副本后对着手语翻译查了。” 微生疑收回了手:“你当时是在问我,‘如果杀了我能活下去,你会做吗’,是不是?” 他指甲上的旧蝴蝶鳞在副本和治疗期里掉干净长新的了,是大蓝闪蝶的金属蓝。 忻鸢被他的手夺去了几秒注意力,回过神,很快想到了忻渊会有的反应。 他一定懒得多解释,会直接走人。 原来失忆状态下的渊渊在副本里还会问出这种问题啊,系统交上来的文件里没提到过这件事,回去再把它骂一顿吧。 微生疑见忻渊毫无回应的意思,甚至要走人,他紧接了一句:“我欠你一条命。” “我想还给你。” 忻鸢刚挪了一只脚,听到这话不打算走了。 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话,但是他最爱听的。 他想象中最烂的回答莫过于“抱歉”,算起来要对忻渊说抱歉的人可太多了,一抓一大把,真心怀歉意就该上点实际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不过微生疑哪来的命还他?嘴上说说哄人罢了,肯定是拿别的替,他不在意这些细节,就当微生疑第一步走对了吧。 「然后?」 忻鸢拿出手机,在便签上单手打字,打完亮屏幕给他看。 第一句话说对了是真的,后面要怎么说话微生疑完全没想过也是真的,眼睛一睁一闭,他干脆生搬硬套了陈舒杭的话:“我有什么做什么呗,今天先请你吃顿晚饭行不行?我刚就在便利店里买食材呢,正好我也住这小区,咦等等……” 糟了。 他追过来什么都没买,几年没住过的房子肯定不能用来待客,那他现在在说什么大话啊! 微生疑的手捂上了嘴,人还在那里支支吾吾讲不明白:“不是、你听我解释,反正今天,不对要不明天……” 忻鸢看他这副呆瓜样子,猜到了什么,趁他不注意背过身偷偷弯了一下嘴角。 确实是个乐子。 「今天没空,有空叫你」 他拿着手机在微生疑面前晃了一下,提着一袋子零食步伐轻快地走了,看背影心情不错。 微生疑是练枪的,动态视力极佳,那一晃足够他看清屏幕上的字是什么了,忻渊没有拒绝,他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因为烦心事郁结在胸口的闷气莫名其妙散了。 “总之,先回去把家里收拾出来吧。” …… 忻鸢乘电梯回到家门口,把塑料袋放在柜子上,在玄关处换了拖鞋。 “系统。” 【……叫我干嘛,要我伺候你吃饭啊】 如果说之前这个家里的地位排行是——忻渊:100;手机:50;忻鸢:5;系统:0。 那出事后,现在系统的地位就是负数。 “你伺候我?生怕我吃饱饭了你要来催吐?”忻鸢的嫌弃溢于言表,“你文件里整理漏东西了,再去弄一份给我。” 他的语气实在太像故意折磨下属的老板了,搞得系统不耐地怼回去:【哪漏了,说给我听,大声点!】 忻鸢重新放了一次塑料袋,这回弄出来的声响大了一点。 系统去整理文件了。 半个小时后,忻鸢坐在餐桌边咬买提拉米苏送的塑料勺,系统拖着一身疲惫的数据回来了:【请看请看,这回一定事无巨细,绝对没有遗漏。】 忻鸢去抱了电脑,他戴的是防蓝光眼镜,这段时间没事做,游戏不离身,出去才会戴眼镜。 系统这次做得的确详细,大事小事都写上,就差没把原版视频贴出来了,看了一开始几天的记录,忻鸢喃喃:“他是在模仿想象中我的举止,因为以前的社交场合是我出来保护他的,所以失忆他潜意识里认为模仿我是安全的。” 忻渊的潜意识保护了他,模仿忻鸢相当于戴上了社交面具,老师NPC就吃这套。 后面几天,忻渊的伪装逐渐被扯掉,忻鸢越看脸越黑,到了微生疑跑走,忻渊说出不出于本心的两个字,他又变了神色。 他很快扫完后续的事,关上电脑。 【怎么样?】 忻鸢把手机摆在桌上:“帮我把微生疑的手机号恢复出来。” 【你要远程骂他啦?】 “有病,”他先骂的系统,“微生疑欠忻渊一条命,我要盯着他还债呢,他刚应给我一顿饭,不能让他逃了。” 【不是,这点算什么还啊,比我还没诚意吧?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在信息大楼对微生疑的态度就有点怪,你们两个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前缘吗?】 忻鸢咬断了勺子。 “没什么前缘,你不是不知道,是没在意。” “忻渊来无限都市的第一年,在积分榜上和蝴蝶枪是同桌,排名靠得近,进同一个副本的概率就高,况且他俩还是高强度刷副本,一起进过非常多的副本。” “只不过出来后都忘了而已。” 这个系统是清楚的,微生疑以前刷副本的速度和忻渊不相上下,后来是因为命丢太多了、身体也受不了高强度地破坏副本才一点点退下来,到了第五。 “忻渊会忘的东西,我不会忘。” 这是系统和忻鸢之间心照不宣的一点。 “第一年,我注意他了很长时间,不是为了别的,他和我想象中的忻渊……高度相似,真的,沉默寡言,身上全是伤,上一个副本带出来的伤口没愈合就进了下一个副本,”他说着说着,趴了下去,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就为了这份相似,在我出来的时候,我帮了他很多次,救了他很多次……” “我当时有一个想法,我不能无时无刻地陪在忻渊身边,所以总希望有人可以替我陪他,旧的世界里找不到,新的世界呢?这次可以吗?” 系统沉默良久,说:【你觉得那时候的微生疑合适】 “是,相似的人总能相互理解,哪怕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起也好。” 除了他,没有别人会为忻渊考虑了,所以他老是担心这担心那的,每一点都想做全。 后来忻渊在副本里死了三次,第五年又出了点事,他焦虑得厉害,实在放不下心把忻渊推给别人,才开始又排斥起了忻渊有人际交往。 【现在呢?已经迟了九年了。】 忻鸢站起来,把吃完提拉米苏剩的塑料盒子扔进垃圾桶里。 “就凭最后忻渊没有动手杀了微生疑,我想再试试,”他摆弄着手机,往忻渊的卧室走,系统已经把联系方式恢复出来了,“发个消息过去……搞定,我要打游戏,今天不用再来找我了。” 【好好知道了,喂?等下,你走错房间了吧?】 “没有啊。” 忻鸢抬头看了眼门牌:“一个月,他睡够了,我说的。” * 【早安渊渊!】 忻渊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听到的第一句就是系统的早安。 它的语气里充满了送走阎王爷的欢快:【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准备吧,上班的事不要担心哦,你还在假期里,今天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吧!】 下一秒,它就看见忻渊把被子扯上来蒙住头,不愿意接受醒来事实般地缩成了一团。 系统了然。 【没事了,你已经出副本了,惹你不开心的事全部消失了,我会永远封掉那个副本,感觉好点了没?】 忻渊其实醒得不太完全,听到这句保证,他钻出被子,迷迷瞪瞪地摸路去洗漱。 冷水泼在脸上,他总算是清醒了。 搓毛巾的时候看见右手掌心的伤,在副本里的记忆缓慢回拢过来,抬头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他又往脸上泼了把水。 失败了,事不过三,没有了。 每次失败后他都要在白板上写总结,这次他却一个字也不想写。 他没办法克服自己这个弱点,可他也深知,一天不对过去释怀,他就一天只是个飘荡在无限都市里的亡灵,得不到新生。 洗漱完毕,他换上惯常的一身黑要出门,系统急忙拦人:【诶呀,不是跟你说了你在假期里,可以多休息几天吗?那么着急出门不会是要去上班吧?】 上班,然后继续过副本。 忻渊垂眼,没有告诉系统他的回答。 打击他遇到过又不是一次两次,比这次严重的更是??x?两只手数不过来,他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觉得受伤、走不下去,那么矫情不要说九年,一年都坚持不了。 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他不能停下。 看忻渊真的要走,系统的声音变得无奈:【就今天一天,行吗?上班的事放一放,你去游戏厅玩会儿推金币我绝对没意见。】 【副本也别下了,别把自己逼太紧,晚上你有约,要腾时间的。】 有约? 看忻渊神色不解,系统提醒道:【看手机】 在忻渊翻手机的时间里,它由数字组成的手在半空中凝聚,只捧书的手这次换了一样东西置于掌心。 它帮忻渊把那枚倒三角领饰别回了衬衫领上:【这么重要的东西,下次别掉了,晚上出去吃饭,玩得开心点,嗯?】 第44章 无限都市 上进的垃圾 …… 同一个小区, 二十六号楼一零三室,下午五点半。 忻渊在一天内第二十次查看这条邀请信息,然后按掉手机扔在一边。 真的到了五点半, 他还坐在电脑前交接夜市招商的任务。 他被系统语言阻挠在家待了一天, 到下午时忍不住问长官要了点工作过来处理,长官对他因病请假的事嘘寒问暖了几句,紧接着甩了一个表格过来, 上面列了需要补的工作。 尽管要死要活,前期现场的动态监管下面的职员还是替他做完了, 相应的, 忻渊要去负责缺陷责任期的修复管理。 如果进展顺利, 最迟下下个月无限都市就能迎来一条位于三个中心区之间的夜市。 和一家餐馆联系完,把结果反馈给同事,时间跳到了六点整。 错过了邀约时间,微生疑也并没有发消息过来询问原因, 忻渊反倒合上电脑, 准备去那里看看了。 临走前, 他想到什么, 取了白板藏笔匣里的小平板。 「他用过我的电脑吗」 系统:【没有】 忻渊出门了。 他第一次去自己家以外的楼,住了九年的小区只是换了个地方,在他眼中竟然显得如此陌生。 他的本意是不想来的,拜访别人的家只会让他感觉不舒服, 更何况在遗像副本后,他失去了对郁晗死因的好奇心,也丧失了对所谓“好人”的好奇心,在活着、赢下去、然后离开无限都市取得主角身份的目标前,一切问题都显得微不足道。 但忻鸢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 难道微生疑身上有利可图?自己怎么没看出来? 站在楼下,忻渊捏着手机,「临时有事」几个字已经在输入栏里就绪了,只差按个发送键,脑海中“少牵扯”和“信忻鸢”两个选项正在打架,前方突然传来了微生疑的声音。 “忻渊!” 他站在门口撑着门:“不进来在外面站着干嘛?” 不用做二选一了,忻渊就这么被带进了楼。 和他家相比,微生疑买在这里的房子面积小、楼层低,低也有低的好处,朝里走几步就能看到自家的防盗门,房型还自带花园。 一开门,暖气迎面而来,屋里开着热空调。 微生疑先给他拿了鞋套,说:“你进去随便坐,我去倒杯水。” 忻渊走进客厅,屋子的装修基调走的是简约大气风,家具摆放又换了套模式,东西堆得散乱,角落里插着的加湿器送出阵阵白雾,置物柜上大部分地方都空着,只有几处放了养爬宠用的透明盒子。 他看到了翠青蛇、蜥蜴、蜘蛛和螳螂,挂在电视机边的鸟笼里囚着两只莺鸟。 无一例外,都是蝴蝶的天敌。 而商品副本里的那只白色闪蝶正悠闲地停在笼子上,丝毫不怕下面的鸟啄上来,在屋主人刻意营造出的舒适氛围中缓缓扇着翅膀。 看来当初在副本里没拍蜘蛛吓人是正确的,微生疑不仅不会被天敌吓到,还能做到驯养和压制。 微生疑倒了温水回来,见忻渊还无所适从地站着,把玻璃杯塞进他手里,朝花园抬了抬下巴:“你其实不太想过来吧?你路过花园外面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结果还是我叫你了你才肯来。” 花园和客厅由一面透明墙相隔,两边不可移动的墙体部分设计成了中空鱼缸,氧气泵已经装好了,只是现在里面还没有养鱼。 “仔细想想我昨天的举动太冲动了,你会答应我挺意外的,但不管你来不来,有些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他又去拿了一张照片过来,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忻渊摩挲着手机侧边,坐在他的对面。 微生疑把照片递给忻渊。 这是一张单人照,角度是台下拍台上,画面中心的女生身着演出服手握话筒,背面写了拍摄时间,是无限都市建立的第二年。 微生疑在自己的手机里翻着什么:“你还记得来无限都市的第一个月,这座城市是什么样的吗?” 忻渊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记得。 或者说,这个城市是什么样与他无关,他当时在意的只有副本和彻底通关后的奖励,无限都市于他而言只是个旅店,他一定会离开这里。 现在也差不多。 “第一个月是死人最多的一个月,积分榜满屏飘红,无数人的生命值换来了幸存者的冷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轻笑道,“当初和系统签约,绝大多数人都是脑子一热签的,只要通关就能成为主角?天上掉馅饼,但仔细一算,馅饼好像一直在天上。” “每次通关获得的积分数区间在0到10000,用平均5000单次计算,一亿分至少需要通关两万次。” “一年只有三百六十五天,也就是说,一天下五次副本,没有失误,要十年才能出去。” “已经拥有九千万积分的你,一定最清楚这几个数字了吧。” 忻渊抿了口温水。 他一天下十次副本,偶尔加班的习惯就是这么来的。 微生疑看他毫无波澜的表情,不由得佩服了起来:“不愧是你,这件事落到别人头上可是灾难级别的真相,而且即便放弃了争取新命运,无限都市的居住权依旧要求了每月必须进行两次通关。” “来这里的都是在自己的原著里已经被淘汰的垃圾,有些人经历生死厮杀一次就要痛苦一生,一个月两次?开什么玩笑。” 忻渊是认同这句话的,他们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 他自卑情绪涌上来的时候会觉得无限都市是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里面堆满了别人随手丢弃的垃圾。 但就算是垃圾,他也要做最有循环利用价值的那个……嗯,上进的垃圾。 “所以到了第二个月,开始有人主动放弃了通关,脱离无限都市。”自暴自弃的垃圾微生疑叹了口气。 “消极情绪是会在人和人之间传播的,那时候的无限都市和死城没有区别,我走在街上,看到的每一个行人都像行尸走肉,”因为太恐怖了,他对那段日子记忆犹新,“哈,这种局面,既然系统把我们一个个捡进来了,它想看的就不是这种光景。” 但走到今天的他们都知道,后来无限都市变成了一座繁华的城市,即使永夜,灯光长明。 忻渊把自己的手机屏幕和照片同时转向了微生疑。 「因为她?」 微生疑将手机平放在桌上。 他调出了另外一张照片。 研究院的巨型显示器上,一个光球停在中央,外框右下角粘着的标签表明了光球的身份——01。 “系统给长官施加压力,她只好自己想办法,于是在无限都市市长的要求下,研究院在首年完成了他们的第一件作品——人工智能编号01,按照原定计划,它将在官方的推荐下,占用所有曝光资源出道。” 原定这个词已经说明了后来计划有变,微生疑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面:“后来出了点意外,我花钱把它作为一件商品从研究院买回来了,这个不重要!总之,之后有人替她制作了身体,又有人帮她在系统里开了个黑户,她成为了唯一一个出生就在无限都市里的市民。” 他们两个面对面谈了已经有一会儿了,话痨得和微生疑不相上下的系统一言不发。 “那个制作身体的人,”他想起了好笑的事,“是郁博士,她是真正的寂雪,所以一开始陈舒杭告诉我有‘寂雪’要和他下副本的时候你就露馅了,笑死我了。” 忻渊:“……” 这种失误他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你口中的黑户,和我们一样有十条生命值吗?」 “我以为是的,”微生疑收回手机,“直到四年前她的代号在积分榜上变红,我才知道,只有一条。” “一条本来也不碍事,有超算当脑子,副本条件一出她就能??x?分析出大半可行的路线了,作弊一样,”微生疑打了个哈欠,“不过一开始没学过怎么通副本就不太行,需要我手把手带。”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就算身体在副本里死掉,正常情况下数据也会传回郁博士家的电脑里,只要数据在,系统里的代号就在,做一个新身体完全可以继续生活了。” “红名代表数据被抹消了,我好不容易教会她的品行啊、感情啊,全没了。” 「你找上了我」 “是,她的数据没传回来,但传了遗言,里面暗示了她在副本里是被人杀死的,”微生疑坐直,“我查到了她的最后一个副本是和你一起过的。” “是你吗?” 系统无声地咬住了手帕。 它猜不到忻渊会怎么回答,但不管他对微生疑是怎么说的,它都要开始准备解释的说辞了。 消除数据,它、最擅长了。 「不是我」 系统用额头狠狠撞向空气墙。 “我就知道,伪神它到底在搞什么鬼啊,”微生疑小声骂着,抬眼看忻渊又是一张带着歉意的笑脸,“这件事我不会再找你麻烦了,后面的事我也自己调查,如果你愿意帮忙……当我没说,没事。” 忻渊怕麻烦,肯定巴不得早点脱身。 “遗像副本里你遇到过一个活人女学生,对吧?”他说,“郁博士手里保留了一份郁晗的复制版,是最初没和任何人接触过的01,应该是被投放到副本里去了。” “组成她行为逻辑的最低准则是保护无限都市市民的生命,必要时她会做出挡刀替死的行为如果你之后遇到她,反正活着通关是最优先的,你不理就好了。” 「可以杀吗」 微生疑:“……啊?呜,可以,吧,你杀了会有人再复制的吧。” 忻渊看微生疑一副操心样,没有把自己在副本里的遭遇告诉他。 或许他和那个编写出01的程序员对于生命的定义不一样。 该说的说完了,微生疑也没再提吃饭的事,他送忻渊到门口,从口袋里拿了两个装着血的瓶子出来。 他态度强硬,忻渊也就没有拒绝这份道歉礼。 微生疑送完才问:“你在副本里说的话,在外面算数吗?” 是朋友那句。 见忻渊没有拿手机打字的意思,微生疑尴尬地笑了笑,他一整晚没给过忻渊不好的脸色,脸都要笑僵了。 他揉了把脸颊:“那,再见?提前和你说声晚安吧。” …… 忻渊没有直接回家。 他去了游戏厅。 游戏厅晚上十二点关门,他找了附近没什么人的老式推币机,兑换的一千币装在篮子里,五枚一次地往下丢。 他卡的时机很好,但代表大奖的盒子比他更会卡,一直在边缘掉不下去。 临近十二点,他终于推掉了盒子,大奖的兑换券数额把机子里存的兑奖票用光了,工作人员赶过来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弄上票。 清点完今天的战果输入会员卡,忻渊发现自己的点数足够换整整十个终极大奖了。 终极大奖是放在奖品柜子最上层的玩偶熊,它贵得莫名其妙,比下面一层研究院出品的无人机贵两倍,任谁来看都知道换了不值。 可和那两枚黑亮的纽扣眼对视了几秒后,忻渊打字,举着手机告知店员他要换大奖。 他不喜欢玩偶,可是除了终极大奖,他什么都不想要。 抱着这只有些滑稽的玩偶熊回家,忻渊先去了另一个人的卧室,把玩偶丢在了他的床上。 【你送他了?】 忻渊去开灯洗手,回到自己房间拿到小平板,才答:「照顾身体一个月的谢礼」 【……】 这个举动有点太客气了,包含了层别的意味,系统不敢贸然答复。 它战战兢兢地盯着忻渊,发觉他根本没有洗漱休息的意思后,紧张地问:【你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 忻渊戴上忻鸢给他买的手套,拉紧,扣上绑带。 「下副本」 他默许了系统休息一天的建议,现在过了十二点,许诺时间结束了。 【你到底在急什么!你不听劝啊!】 忻渊敲下一行字,便不再理会系统,进入匹配队列等待副本。 「不管你们瞒我什么,不触犯利益,我就不追究」 「至于别的,少管我」 这下换系统哑巴了。 忻渊将右手抬到眼前,观察着指腹上已经快看不见的愈合痕迹。 面上不显,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有点乱,因为系统和忻鸢的隐瞒、微生疑的问题…… 微生疑这人实在对不起名字,说什么信什么。 他现在急需用副本转移注意力,换个脑子。 【副本加载中……加载成功。】 * 【副本名称:既定局】 【通关者身份:恶魔(傲慢、嫉妒)使者】 【通关条件:离开十八层】 忻渊睁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 他眼前是一张圆桌,圆桌周围和他处于一样情况下的还坐了七个人,好在圆桌很大,每个人之间隔得距离足够远,不然晕人要犯了。 扶手上没有手铐一类的东西禁锢道具,随时可以站起来,但他没有这么做,其他人也差不多,探究的目光不时从彼此脸上扫过。 只有一个男人容色惊恐,四肢发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在漫长的五分钟过去后,有一个人的视线不断徘徊,骤然停在了忻渊的身上,另外几个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朝忻渊的方向看过来。 他们的表情都明摆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即便如此,忻渊依然没动。 最终,是那个男人先忍不住,大叫着站起来朝门跑去。 忻渊看着那个天然的试验品在离门一米的地方倒下,人首分离,成功证明了乱跑的不可行性。 余光捕捉到了什么,他意识到那些人看他的原因。 有个“人”从刚才起就站在忻渊的身后,此时,那人僵硬的脖子缓慢伸了过来,顿在他的肩膀上方。 一滴液体滴在肩头,是那人脑袋上落下来的血。 “恭喜各位。” 声音自耳边传来,忻渊指尖微动。 “就在刚才,世界上倒数第二个没有归顺恶魔的人死了。” “我是倒数第三个。” 第45章 既定局 醒醒啦,已经进副本啦~…… “地狱一统世界的伟业只差最后一步就要完成了!” 尸体收回了他的脖子, 改而挥舞手臂。 他按逆时针方向绕圆桌走了起来,经过每一个人的背后,包括那把空椅子:“这一切多亏了大家的努力, 在此, 我代表地狱,向各位使者致以最衷心的感谢。” 走到还在往外冒血的头颅边,尸体站定, 他捡起头当成礼帽,行了个绅士礼, 直起腰后将脑袋顶在自己头上, 头叠头, 肌肉僵硬的面部强凹出一个笑容,好像这样的举动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然后他就不动了。 男人死去时惊慌的表情仍挂在脸上,灰暗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几人头顶上的空气。 在要落入僵局的时刻,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开口推动了进度:“为地狱效劳是我的荣幸。” 他顺着尸体话里的意思说下去:“那这最后一步, 我们什么时候实行?” 眼镜男没有暴露出自己不知道最后一步是什么, 只是问了个时间, 尸体自然而然交代出了这个副本里的重头戏。 “明天、哦不, 过了十二点了,那就是今天。” “今天早上九点,请各位回到这个房间里来,召开圆桌会议, ”他说,“我们要在七位使者中选出一位,成为人类世界的新主人。” “圆桌会议要持续一段时日,请大家先休息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各位大人,我们九小时后见。” 说完,他顶着头颅,踩着无头尸喷出来的血液退出了房间。 门没关好,留了条缝隙,仿佛是故意在告诉他们可以离开了,现在走不会有生命危险。 恶心的NPC走了,大家或多或少松了口气,有胆子大的人立刻原形毕露,一条腿搁在了桌子上。 “半夜十二点不睡觉来通关,我以为全市只有我一个呢,”说话的是个打扮潮流的短发酷妹,她嘴里在嚼泡泡糖,吹爆了一个泡泡才继续道,“都这个点儿了,没人着急睡吧?有想说的没?” 她指的是通关条件、身份一类的基础信息。 “谁说不急了,要不是白天排不到人,我哪至于半夜进来啊。” 和她隔了一个位子,长相艳丽的女人正用手机自拍模式观察眼下根本不存在的黑眼圈,接话说:“熬夜对皮肤不好,想问什么就问呗,问好我要去睡了。” 忻渊也在玩手机。 确定了副本里的时间,零点过了七分钟,他打开消消乐,边玩边听其他人交流。 忻渊左右两边的位子上原本分别坐??x?的是那个头被当礼帽的男人和与尸体NPC对话的眼镜男,人死了,位子空掉了,再往边上,是个穿着白衬衫的瘦弱男生。 男生加入了两位姑娘的讨论,声音含笑:“来通关的人不一定没睡,你们看,不是有人睡着觉来下副本的吗?” 他指向艳丽美人的身边。 那个位子上坐着的人上半身套了件厚厚的卫衣,卫衣帽子戴在头上,遮住半张脸。 光看他抱着手臂的样子很容易被错认成是在垂头思考,实际上只要稍微低个头,就能发现这人双眼紧闭,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很早就在匹配进副本的队友,等着等着昏睡了过去,到进副本系统报信息也没醒。 美女好奇地低头一看,真是睡着了,顿时露出一副“幸好我撑住了没睡”的表情。 白衬衫少年和美女中间夹了在场唯一一个看脸年纪超过三十五岁的男人,他浑身上下散发着金钱的气息,不耐烦地甩了一下腕上的镶钻名表:“快点互换信息吧,已经过去四分钟了。” “总是要有人开头的,”眼镜男在关键时候又出来打圆场了,他十指交叉,托着下巴,“那,我先来?” “大家的通关条件,都是离开十八层吗?” 开头这事,看着轻松,说句话就行,但通关者都知道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通关老手谁不清楚系统给出的副本类型多种多样,逃生的、解密的、阵营对抗的,不是每一次所有人的身份和通关条件都一致,如果是狼人杀那样的游戏,先交身份的人岂不是提前自暴了。 这么大一张圆桌太适合玩互相对抗的猜忌游戏,几人刚才撇开整体的谈话里何尝不带有逃避的意味,生怕被骗出什么要命的信息。 酷妹不愿话题被扯回去,立刻跟上:“我是的,你们呢?” 中年男人颔首表示他一样。 忻渊暂停游戏,打了“是”字调到最大字号,横过屏幕给其他人看,酷妹心直口快:“你说不了话啊哥们?” 他没理,女生难以理解地歪头,不高兴了起来,剩下的人陆续表明了自己的通关条件是离开十八层没错,除了睡着的家伙。 第一个问题大家的回答一致,到了第二问,眼镜男说:“那,我们的身份都是恶魔使者,对吧?” 满身贵气的富哥正要附和说没错,瘦弱男生抢在他前面出声:“那个……单是恶魔使者,没有别的形容了吗?” 这下没有人说话了。 房间陷入寂静,散开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被人声打破的诡异氛围如灰雾般重新飘来。 “看来信息交换到此为止了。”眼镜男推了推他的方框眼镜,“我们出房间看看吧。”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开房间,无头尸堵在门口,不想鞋底和裤脚被弄脏要小心绕开,短发酷妹又吹爆一个泡泡,长腿一迈跨过尸体,中年男人则捏紧了鼻子,好像对周遭的一切都颇为嫌弃。 没人想管睡觉那人,最后还是瘦弱男生不忍心,出了房间又折回去把人推醒:“醒醒啦,已经进副本了,要睡回副本给的卧室睡吧。” 尸体NPC不在外面,不知道消失去哪儿了,有没有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们。 忻渊站到走廊上,远离人群,扫了两眼,有些意外。 他们刚刚待的房间内部异常简陋,四面无窗灰墙搭配上斑驳的天花板,围出的密闭空间给人压迫感十足,他以为外面会是和里面同样的破烂,没想到,竟然是华丽过了头。 直线型的长走廊上铺了一层黑色地毯,头顶上挂着的吊灯是经典巴洛克风,放置在上面的也不是造型灯泡,而是真蜡烛。 蜡烛能提供的照明范围有限,光亮探不到走廊两端的尽头,不过足够他们看清对面了。 以圆桌会议举行的房间为中心,正对面有一间房间,往两边又各有三间,一共七间卧室正好对应了七个人,钥匙就挂在门把手上,没有标哪间是哪个人的,应该是要他们自行分配了。 忻渊没有多关注房间的情况,他在看两扇门之间的窗户。 “你们来看,”眼镜男和他的关注点相同,“窗户被封死了。” 每两扇门之间都有一扇窗户,总共六扇,都被不明红色物体糊住。 没人敢直接上手摸,明艳美女贡献出了裙装口袋里放着的一管口红,捏着小心地往上面戳。 “咦!” “啪嗒”,口红掉在地上,她搓了搓手臂:“在冒热气啊!软乎乎的,好恶心。” 眼镜男捡起口红,仔细观察和红色物体接触过的一端,酷妹和他一起,忻渊偷偷站过去瞄,没发现有残留的物体。 反正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离开十八楼,没有说明具体用什么方式,窗户被封,目前可以首先将跳窗排除在外了。 这时,富哥问:“有人想去走廊另一边看看吗?” “别吧……”瘦弱男生攥着白衬衫下摆,“光线照不到那里,十二点不是什么好时间,等早上了再去看呢?” “那就赶紧选房间吧!” 到了美女最感兴趣的话题,她积极发言,在几扇门间走来走去地挑选:“正对着圆桌房的绝对不要!你们谁爱住谁住,最旁边的也不要,就那间啊,不准和我抢。” 她一溜烟跑到了左数第二个房间的门前,拔下了钥匙,开门的时候动作放缓了,嘴里念叨着“恶魔要留我开会呢不至于开门杀吧”,拉开一条缝后朝里瞥了眼,很快闪身进去了。 房间没问题,剩下的人也没打算互相商量,谁动作快心仪房间就归谁。 忻渊为了尽量避免和别人接触主动挑走了最右边的房间,六个人选剩下的圆桌房正对vip包间自然留给了刚睡醒还在犯迷糊的小卫衣。 眼镜男冲几人道了声“晚安”,只有白衬衫回应了他,小卫衣没在意其他人故意抛出的危险房间,拿了钥匙揉着眼睛进去了。 关上门,忻渊将卧室里的布置上下打量了一遍。 卧室和走廊倒是风格一致的,装潢复杂得到了花里胡哨的地步,他拉开衣柜,里面叠着好几套换洗衣服。 有时副本人性化的配置也是可以利用的线索之一,换洗衣服多了,说明要待的天数会很久。 衣柜下面有盆子,可以在独立卫浴里洗衣服,吃饭暂时不知道要怎么解决,等一觉醒来再看看。 忻渊莫名想到了微生疑今晚约饭是不是在家自己做了,那他放鸽子岂不是会导致微生疑浪费粮食? ……好怪,他为什么要想这个,不准再想了。 看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于是他坐到了窗边,研究起进卧室后他一眼看到的东西。 床边的矮柜上摆着两座黄金雕像。 一座是只正在开屏的孔雀,另一座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第46章 既定局 希望以后副本不要浪费食物了…… 忻渊研究非正统西方神学时了解到过, 有人将七种罪宗对应到了七位恶魔身上,并用动物作为他们的象征。 其中孔雀代表的是傲慢,蛇代表的是嫉妒。 雕像对应的罪宗和系统给出的身份恰好对上了, 如果这不是巧合, 那说明无论选择哪个位置的门,真正属于他的房间都会跟着过来。 他触摸雕像的边角,摸起来没有异样感, 试着举了一下,很轻松。 纯金雕像重量不会太轻, 忻渊朝孔雀的嘴里看了一眼, 果然, 是中空的,蛇雕像也是一样,晃了晃,里面有东西。 他将两个雕像里藏着的东西分别倒出来。 孔雀雕像里的是个用细红绳系起的纸卷, 上面写着「权力理当归属能力者, 第一名永远都是第一名」, 非常符合“傲慢”二字的话。 考虑到自己在积分榜上的排名, 忻渊合理怀疑这个身份安排是故意的。 蛇雕像内藏的则是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 「想要成功、想要被爱」 这是正面的内容,反面上的字多一些。 「好羡慕,世界会在她的影响下一同陷入深眠,这么特别的能力, 我可以抢走独占吗?」 她? 指的是那个穿卫衣的家伙? 现在说起睡觉,所有人都会想到从进副本开始就在打瞌睡的小卫衣。 纸张正面的线索指向自身、另一面指向他人的设定好像也很常见,他大胆做了设想,其他房间的通关者卧室里都有金雕像,里面藏着线索, 那每个人都能获得一条关于自己身份的描述和指向他人的描述。 如果忻渊的手上只有一条线索,那么他现在会放回雕像直接去洗漱睡觉,等着看明天早上众人要演一出什么样的好戏。 但他有两个,罪宗只有七样,坐他旁边的男人死后,在场也还有七个人,没办法平分。 尸体NPC说了??x?吧?归顺恶魔的人还剩一个没有铲除掉,应该就是他们之间分不到恶魔使者身份的那个人,和奸细坐在一起,圆桌会议要怎么开? 圆桌会议,要求的就是参会者身份一律平等。 莫非这是一场六狼一平民的狼人杀? 忻渊在心里把每个人和剩下的五个罪宗对了一遍,信息太少对不上,谁都沾点毛病,只好把线索塞进口袋里,先休息。 卧室里照明用的也是蜡烛,涂了金漆的半截,燃到夜半就熄灭了,他躺在床上熬到凌晨五点确认外面没有异样的动静,浅眠了三小时,在早上八点起床。 蜡烛被人换过了,是完整的一根,穿好衣服,忻渊没有立刻推门出去,他趴在门上的猫眼边朝外看,外面没人,才打开一条缝探出脑袋。 早餐放在地上了,托盘上摆着刀叉、餐巾纸、一杯清水和几片吐司,盘边倒了草莓果酱。 他怕有人在饭上动手脚,张望着左边的门前有没有相同的早餐,有几扇门前的早餐已经被拿掉了,可能是起得比他早。 这一看,他探头探脑的样子正好被隔壁出来拿早饭的眼镜男逮了个正着。 眼镜男仿佛未察地冲他点头:“早安?” 忻渊:“……” 他端上盘子闪回房间里了。 薄薄几片面包多吃少吃都不足以果腹,忻渊用刀子在上面扎了两下,不走心的举动却正好戳到了藏在食物里的什么东西,他挑出中间一片面包撕开,里面掉了一张纸条。 纸条材质和他在黄金雕像里找到的差不多,摊开看,上面写着几行血字。 「圆桌会议提示:」 「1、会议全程由监督者进行监视,监督者一天只能出现六个小时,六个小时外的时间,使者不可以在房间停留」 「2、保持形象是对恶魔的尊重,言行举止与身份不符的使者将会被视为反抗恶魔,踢出圆桌会议」 「3、在挑选出人间新主之前,会议将一直进行下去」 「注:会议一般进行时间为上午9:00—12:00,下午13:00—16:00」 这盘面包不能吃了,忻渊想,这种传消息的方法一定不会是暴食想出来的吧。 他不得不扔掉面包,一盘子的东西最后只有餐刀和叉子被他洗净留下来,作为防身武器带在身上。 距离圆桌会议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提早四十五分钟蹲在门口没必要,忻渊选择去离自己卧室近的走廊末端看看。 副本里的小纸条给出的信息再多,能百分百相信的也只有系统条件,最终目标只能是离开十八层,如果走廊的其他地方有逃生出口,那圆桌会议的优先级就要往后推了。 走廊上暂时没有其他通关者出来,他打开了手机的照明手电筒,走入蜡烛光照不到的范围里。 因为是全封闭式,在这个副本里日夜交替对环境的光线没有任何影响,细数下来他们能利用的光源只有卧室里的蜡烛和手机,房间和走廊的灯都是固定住的。 手机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没走多久,忻渊的周围就陷入了完全黑暗,贴了暗红底金纹的墙壁上不再有窗户,没有标志物,他只好靠不停看时间确认自己走了多远。 正常成年人的步速在1.5米每秒,在大约一千米的地方,忻渊看到了尽头。 走廊的末端,镶嵌着一面一人高的镜子。 镜面中央是手机背面强烈的白光和忻渊的面容,黑暗从椭圆形的四边向中心蔓延,似乎下一秒就能吞噬掉他影影绰绰的身形。 他试着上手碰了碰,拿刀出来戳戳镜子里的自己,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在他以为这面镜子没什么特别,可以原路返回的时候,倒映出的画面上出现了涟漪。 “啊,有人在那里。” “是沉默哥吧,他和我们两个住在一边的,我说怎么敲门没反应,是自己先来了啊。” 忻渊身后,同住在右手侧的另两个人结伴过来查看情况了,眼镜男端的是自己房间里的蜡烛,而酷妹用的也是手机。 他们手中的光源刚进入镜中,就被波纹荡开了。 忻渊看到了一副理应出现在窗户上的场景。 乌云之下,焦黑的土地龟裂成一块又一块,人类建起的楼宇缓缓沉入裂缝中,绝望的气氛蔓延在每一点空气中。 他听见了哭泣声,声音穿透镜面,将痛苦送到了处于另一个空间的人的脑海里。 两人远远望见这边镜子里的变化,赶忙过来站到他的身侧,女生吃惊地睁大双眼:“难道说,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我认为是的,”画面在平移,好让他们看清所有苦难,眼镜男表情严肃,“NPC说在我们的努力下,地狱统治世界只差最后一步,选主人,也就是说别的已经完成了。” “而且我们是罪魁祸首。” “狠,”酷妹“嘶”了一声,“世界毁都毁完了,罪魁祸首坐在一起讨论谁当世界之主,这是要挑个军功最大的人去收拾残局吗?” “我看真有这种可能。” 忻渊感受着镜子画面给他带来的感官刺激,很真实,不过依旧无法给他这种人带来一丝一毫的负罪感。 陷入地狱的人间在镜子里浮现了一个短视频的时间,重新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这回是真没什么好看的了,他看看时间,准备回去等待第一次圆桌会议的开始。 眼镜男出声叫住了要迈步离开的忻渊。 “那个,你的餐盘里有纸条吗?”谁都看得出来忻渊不想和别人交流,但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眼镜男晃了晃手心里捏着的东西,“我和逆流都在面包里发现了纸条。” 逆流是短发女生的代号,他们一起行动前交换过了代号,方便称呼。 眼镜男刻意没说纸条是什么,试探忻渊的反应,不曾想他没听到话似的直接走了。 餐盘纸条上不过是圆桌会议注意事项,应该是放在早餐里一人一份,不像雕像里的线索具有针对性,忻渊料定每个人都会收到一份,没什么好多说的。 但是,那个奸细也会有吗? 房间里杀掉男人的方式明显是超自然力量作用下的结果,大概率是恶魔操控尸体动的手,高高在上的恶魔可以杀人,找个奸细,绝对不在话下。 不归顺自己、甚至可能站在对立面的人,忻渊想想要是他不弄死至少也要刁难捉弄一番,不可能轻易放过,从八个小时前到现在恶魔一直按兵不动,是在谋划什么? 回到圆桌会议即将举办的房间门口,其他人已经到了,正在闲聊。 “你真的是卡特兰啊!”白衬衫和他的邻居站在一起,眼中闪着钦佩的光芒,“你真人比广告上好看多了,我可以要个你的签名吗?” “好吧,谁叫你是我的粉丝呢。” 卡特兰是艳丽美女的代号,即便在副本里,她已经保持了全妆的状态出现在别人眼前:“晚点找支笔吧,我可以签在你的衣袖上。” 忻渊多看了卡特兰一眼,去游戏厅的时候他注意到信息大楼上的广告换人了,好像就是这个人。 富哥在白衬衫和卡特兰的身边玩烟盒,抬眼见忻渊过来,问:“你们那边探索完了?走廊尽头是什么?” 忻渊没答话,是后面追着过来的眼镜男回复了中年男人:“一面镜子,镜子在我们靠近的时候照出了外面被毁的世界,我怀疑就是NPC口中沦入地狱统治的世界。” “那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东西,”中年男人点头,“辛苦了,分析家,逆流。” 忻渊反应过来,以小卫衣的房间为分界线,早上醒来后通关者经过商量,分成了两组人分别探查走廊两端的情况,只不过他先跑了,不知情。 这没什么,他对别人看上去有组织有纪律的合作通关节奏向来无感。 独自走到摆放圆桌的门前,他按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秒数一条正好到了八点五十分,伸手试着推门,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别试了,纸条不是说了会议时间外不可以在房间停留?等九点……” 话音刚落,忻渊把门推开了。 小声讨论的几人纷纷噤声,朝门看过来。 忻渊防备地将手伸进口袋,握住餐刀刀柄,一只脚跨进了门里,房间内的布局和凌晨时分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桌椅都在原来的位置,不过那个死去男人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 仔细观察,其实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他瞥到圆桌中间似乎写上了什么字,这个角度看不清,要进去走到桌边,他咬了下??x?牙,往里面走…… 不对。 无头尸体不见了,但还是有血腥味。 慎重起见,忻渊想要退出房间,可他一身体后倾,右前方传出的声音就阻断了他的想法。 “第二次恭喜各位~这次是因为触发了彩蛋!” 那是个死角,站在门口是看不见那里的情况的。 忻渊转头,看见了尸体NPC。 天花板上垂下来了一根绳子,连着一个带锈迹的铁挂钩,此时,尸体NPC正挂在钩子上,脚尖堪堪点地。 钩尖穿过他的喉咙,每说一个字,被扎透的部位和口中都会流血。 即便已经成为了一桩惨案,NPC依旧带着微笑。 “考虑到这是第一次会议,我提前十分钟打开了房间,有什么不懂的,请尽情来问吧!” “哦对了,今天的议题我也公布了,要不要先去桌子上看看?” 当其他人涌进房间时,忻渊已经站到了桌边。 中间用血写了字,他撑着桌子边缘,看清了NPC所说的议题。 「谁最先加入了毁灭世界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我鬼混回来了.jpg 看到这里的天使留个爪呀,我来发说好的新年红包! 第47章 既定局 生气了,毁灭一下世界 忻渊把血字拍了下来。 议题不可能是乱给的, 如果没人知道相关信息,那圆桌会议连话题都起不来,他们中一定有人在金雕像里拿到了和「谁最先加入了毁灭世界的计划?」相关的线索。 是谁? 他用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不远处, 五个通关者把NPC围了起来。 尸体NPC浑身脏乱, 脑袋上的头发因血块结成了一大团,看着吓人,但比起之前满场乱晃的样子, 被挂上钩子无力挣扎的它看上去好拿捏多了。 “肌肉松弛,有红色尸斑, 没有明显的尸臭, 推测死亡时间在三个小时以内。” 分析家上手, 隔着餐巾纸捏了捏尸体的小臂。 “经过一晚上,尸体的状态却没有变化,是……恶魔做的吗?” 尸体涣散的瞳孔小幅度转动,说话时带了喉头含着血泡的细音:“问点和会议有关的问题吧, 你们还剩八分钟。” “好, ”他没先说出自己的疑问, 而是转头询问附近的人, “大家有要问的吗?” “我有。” 逆流往前站了一步:“我想知道会议的监督者是谁。” 尸体尽职尽责地答道:“是我,在会议进行的六个小时内,我会监督你们的一言一行。” 忻渊细嚼注意事项第二条的文字,会议途中要求言行举止和身份相符, 使者没什么好刻意迎合的,瞒住通关者的身份即可,那重点就是在前缀上。 是要他们演出对应罪宗的特点吗,这样的话岂不是可以通过举动的不同揪出奸细了。 等等,他自己要怎么演。 “我也有事想问, ”白衬衫被挤在包围圈的外层,他弱弱举手,“我们讨论出谁成为世界新主后,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外面了?需要进行投票吗?” 忻渊在后台开了录音,一边默默敲着字,准备等他们问得差不多了再上去把自己的问题一次性问掉。 听到白衬衫的话,他把上面刚打好的一条删掉。 这个人,看着没什么存在感,但指出的问题都很一针见血。 他默默把对白衬衫的戒备程度拔到了和分析家一个层级。 “如果你们想法一致,共同推举一个人的话,恶魔会听取功臣的意见,会议结束,胜出者自然要去统治人间,至于其他人,看恶魔的心情。” “只是听取意见?不是肯定出去?”中年男人当即意识到了问题。 “不然呢?没有恶魔,你们和外面的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尸体嗤笑一声也,“权力从来都在恶魔手上,最终决定只能由恶魔决定。” 逆流不服气地小声哼哼:“那我们开这个会干什么?不是白费劲吗……” 她的抱怨被NPC一点不留地捕捉到了,并给予回复。 “你们可以在我的眼底挣扎。” “赌一把恶魔的偏心会给谁。” …… “早安。” 会议正式开始的三分钟前,小卫衣姗姗来迟。 她没戴帽子,脸上残存的睡意被众人看得一清二楚,拖着懒懒的调子问:“我错过什么了吗?” 问是问了,她好像也不期待别人的回答,就像只走个流程,会不会影响通关都无所谓。 忻渊忍不住怀疑她雕像和早餐里的线索都没拿。 尸体透露出的消息已经足够说明七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了,目前摆出来的通关路径只有一条,成为恶魔的选择对象出去统治世界,他们要互相竞争,踩着别人上位。 竞争通常分为两种形式,一,提升自己,二,压低别人。 坑人的大好机会放在眼前,没公德心的人果断出手了,卡特兰朝小卫衣抛了个飞吻:“没事呢亲爱的,马上开会了,你坐在位子上继续睡也行。” “好啊,谢谢姐姐。” 她回了个笑,帽子一戴,真随便找个位子补觉去了。 忻渊是第二个选定位子的人,他用餐叉给自己占好了座位,正对着监督者,这次他不会再错过NPC的小动作。 拿着手机过去的时候分析家正在问尸体有关座位的问题,死去男人坐过的扶手椅被搬走了,椅子剩下七把,尸体说座位不强求一定要按照昨晚的顺序入座,既然是圆桌会议,使者间平等,那坐哪都是一样的。 大家散开找心仪的位置去了,分析家原本想走,但看见忻渊过来,他停在了一个能听见话的距离。 直到忻渊横过屏幕,他才放弃偷听,走向桌子。 忻渊向监督者问了三个问题,他不出声,尸体NPC也尽量不开口地回复他。 「议题一共有几个」 尸体半举着肤色僵白的手,在忻渊可以挡住其他人视线的位置比了一个数字“七。” 忻渊点头,同时,他发现尸体指尖有干涸的血迹,桌子上的议题和早上面包里的纸条很可能都是他写下的,而他写下的东西即代表恶魔的授意。 七个,一天讨论一个的话,这个副本至少要进行七天。 「如果一直讨论不出结果,恶魔会失去耐心吗」 这是忻渊关心的第二个问题。 注意事项里的无期限不值得相信,恶魔在任何资料的记载中都是邪恶的代名词,他们出尔反尔、任性妄为,在实力的压制下,变卦只是一念之间的事,通关者无法反抗。 尸体干涩开裂的嘴唇微微张合。 会。 最后一个问题。 「可以杀人吗」 只有这个问题,它出声了。 “你们在座的人,杀得还少吗?” 忻渊转身大步走回圆桌边,离会议开始还有三十秒,其他人都听到了尸体最后那句话,中年男人问忻渊他提的问题是什么,遭到了忽视,他坐下后,圆桌周围的空位填满,几人默契地闭上嘴,改用眼神交流。 没人讲得清此时的交流中,他们怀揣了什么样的心思。 透不进风的地方却有气流在鼓动,门在不知名的力量作用下重重合上,尸体的声音变得愉悦。 “好了!那么第一次圆桌会议,正式开始!” …… 忻渊的猜测中,会议的一开始是静默的,谁还不是期待着别人先发言,自己握足了证据后再站起来推翻前者的定论。 毕竟他在图书馆读到的大多讨论性副本里,主角的戏份都是这样安排的。 不过这一次的前奏出乎他意料的短,中年男人环顾了一圈后,说:“你们没有人想说什么了吗?那我来,我这里有关于是谁先加入毁灭世界计划的线索。” 此言一出,他立刻成为了视线汇聚的中心。 忻渊手放在桌子下,他用便签自带的画布画了昨晚和今天的座位,调过位子后,卡特兰和中年男人还是坐在一块儿,她仰头看着男人:“什么什么?你快说。” “是暴怒,”男人试图复述纸条上的内容,“我在我房间的黄金雕像里找到了纸条,上面写着……唔!” 没把话说出来,他的脖子上先冒出了一条血线。 有几滴血珠落下,他连忙捂住脖子,昨晚那个无头尸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几十秒里犯了什么错,只得看向NPC??x?。 “行为异常,警告一次。” 监督者的笑容不怀好意:“为各位准备的卧室里不可能有什么纸条,过去的事,可是大人们的亲身经历啊。” 没有人对男人第一个吃螃蟹遇上的陷阱感到同情,他们大多露出了“原来是这样”的神色,忻渊扫了一眼,只有逆流静坐在那里,在等待中年男人说下去。 中年男人改口了,表情镇定,可见心理素质过硬:“我是第二个被恶魔找上的人,加入计划后,要跟着第一个加入计划的使者学习如何利用自己的能力推动世界走向毁灭。” “选择归顺恶魔的契机是因为我不满足现状,想得到更多的财富和权力,于是我在去找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在想,他是为了什么样的原因加入恶魔的呢?” 分析家打了个岔:“飞黄,你是为了权力归顺了恶魔?” 飞黄,传说中的神马,含了飞黄腾达的意思,忻渊对这个代号有印象,系统说这是个利用通关奖励在无限都市搞投资囤积财富的生意人。 “是,”飞黄直言不讳,“我所拥有的东西远不够我挥霍,我想走捷径,怎么了?” 明知道他是在演戏,但有商贾气质的人说出这番话就是毫无违和感,他身边的卡特兰好像想到了什么,笑意忍都忍不住,一直翘着嘴角。 忻渊盯着飞黄的表看。 虽然没讲明,但这人完全是在引导别人把自己往“贪婪”这一项上猜了,除了贪婪,暴食的内涵似乎与富豪身份也隐隐相合。 这是一点,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他积分榜第一和飞黄在无限都市里敛财者的身份都对上了,这个副本说不定…… “当然没问题,请继续。”分析家彬彬有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飞黄清了清嗓:“我找到那位‘前辈’后,直接问了。” “他的回答让我意外,他说‘为什么需要目的?我看这个世界不顺眼,我痛恨人际关系、痛恨社会、痛恨一切,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白衬衫发自内心地感叹:“不愧是第一位加入计划的人,真厉害啊。” “这就是暴怒对我说的话。” 飞黄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所以,暴怒,你作为这次的议题,不出来说两句吗?” 一片静默。 没有人愿意就这么出来认领真实身份,怕太早暴露会吃亏。 可规则注定了被赋予“暴怒”的人无法沉默。 “行为异常,警告一次。” 逆流的脖子上出现了血线。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怒容,拍案而起:“是我。” 底座牢固的扶手椅被她一脚踹翻。 “我很早就对身边的一切厌恶到了极点,没有理由地讨厌,包括坐在我眼前的你们,我劝你们现在就放弃和我竞争,因为第一个加入计划的人是我,站到最后的人也该是我才对。” 第48章 既定局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我们所有人达成一致才能勉强对恶魔的决策,更不要说至少我不会选你,”飞黄话里话外都在嘲笑逆流无用的愤怒, “除非你拿得出更有力的证据, 证明恶魔非你不可。” “非我不可?行啊。” 逆流手中似乎掌握着什么别人没有的东西,让她拥有自信:“等着瞧吧。” 她作为第一个被调出来且无法抗拒的人,拿到点不一样的东西也正常, 圆桌会议,参会者平等, 她在这里吃了亏, 恶魔会补给她别的东西。 忻渊单手撑着脸, 他感觉讨论差不多到这里该截止了,但又发觉了点不对。 每人获得一条关于自己和别人的线索,要想知道议题里指向的人是谁,知情者甩出线索即可, 比如现在, 会议开始不过五分钟, 议题里的疑问就被解决了。 那剩下的五小时五十五分是用来干什么的。 ……嘶, 他好像明白了。 平等会议,他比别人多了个身份,那一定有地方是他相较其他人缺少的,金雕像一上来给他的线索少得可怜, 导致他以为别人也一样,或许不是的…… 忻渊坐直了,右手边的人好像是故意为了验证他的想法,叹了口气。 “说到毁灭计划的开端,我那会儿还是个普通人呢。”白衬衫男生进入状态, 也演了起来,“每天做的工作辛苦得要死,天天抱怨,世界什么时候毁灭。” “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老板破产了,身边的同事也变得一个比一个消极,只有我得到了恶魔的眷顾,真是幸运降临啊。” 男生满脸幸福,卡特兰好奇地问他:“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压力那么大吗?” “啊,这个嘛,”他食指抵在嘴唇上,眨了下眼,“保密。” 话题朝另一个方向偏去,监督者并没有阻止。 它的脸会随着发言者的更替微偏,忻渊时不时留意着那张苍白面容的表情,它对现在这个话题的拓展应该是满意的。 那情况就对他更不利了,每天六小时的会议看来就是线索交换,所有人都能说出点什么,他呢?他嫉妒别人会催眠。 小卫衣还在睡觉。 “不过我知道你在成为恶魔使者前的工作。”白衬衫很确定他线索里指向的人就是卡特兰,他摊手,“要说吗?” 逆流不高兴把椅子扶起来,于是直接坐在了桌子上:“都说啊!我老底被揭了,公平起见,你们也别藏着掖着。” 女明星用手指绕着头发:“你说吧,我才不在意这点小事呢,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不在意,有别人在意,飞黄瞪向白衬衫的一眼里含了明显的敌意。 白衬衫完全无视了飞黄的眼神压迫。 “你是一位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在和恶魔契约后,经常通过直播杀人的方式散播绝望,上一秒还在收看你节目的观众,可能下一秒就会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你抹掉脖子。”他笑眯眯地捧着脸,“不论加入计划的先后时间,你也是一位大功臣啊。” …… 在上午的三小时耗尽后,尸体NPC再次询问了众人有没有疑问,大家各有所思,没人搭理它,它等了两分钟就将人赶出圆桌房间,让他们休息过后继续开会。 忻渊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纸条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纸条上单薄的字迹仿佛是在劝他死心,真的没有更多信息了。 麻烦。 上午已经有三个人的身份背景被曝光,剩下的四个人里小卫衣在睡觉,白衬衫说保密,分析家是想说还没来得及说,而他从头到尾没开过口,不参与讨论。 他逃避得了一时,但绝对逃不到副本结束,下午再开三个小时的会,一个个轮下来,到他了要怎么解释? 老实交代我不知道和嘴硬我是傲慢我就不说两个选项,看上去都会导致被其他人针对。 忻渊暂时为自己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对外解释,他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听到有人敲门。 照例趴在门边看猫眼,外面没站人,他打开门,是午餐送过来了。 他端走盘子的时候特意看了,另外六个房间都紧闭着门,他们的门外是没有午餐盘的,把饭端进来后他立刻返回门边,耳朵紧贴门缝,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隔壁有开门声响起。 早上他起得晚,没注意细节,饭是一个个送到门口的。 忻渊的直觉告诉他这点很奇怪。 他不清楚饭是不是NPC送的,但圆桌房里监督者凭借恶魔的力量随时能把刀架在参会人脖子上,送饭却要慢慢送,两件事是相违和的。 是房间不同局限了恶魔的力量?注意事项里说的会议时间外不准在圆桌房逗留会不会和这些有关? 忻渊一边想,一边揭掉餐点上裹着的锡纸。 有点烫手。 午饭是一份芝士三明治配冰果汁,新给了一副刀叉,他欣然收下餐刀,用叉子分开盖在上层的面包和里头的生菜火腿,很遗憾,午餐里没给纸条。 重新叠上,勉强吃了几口,忻渊坐到写字桌前用抽屉里的纸照常画他的思维导图。 他把昨晚对于所有人身份的猜测推翻重理了一遍,又写上刚刚想到的疑点。 他本来是想快到十二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停笔出房间,正好去看看监督者是否会和早上一样提前开门,不过在三十分就有人来敲他的门了,用不着看猫眼,那人主动出声表明身份。 “是我,分析家,你在吗?”他礼貌地敲了两下门,“逆流说走廊末端的镜子有变化了,和大家??x?一起去看一下吧。” 门里面一直没传来回应,分析家站在外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卡特兰来催了次,正当他决定先走时,忻渊突然开了门,和他打上照面。 分析家没多说什么,冲他笑了一下,跟着前面几个人走了。 他们选择一同去看走廊左边的镜子,发现异常的逆流一直站在那里没动。 看到逆流手机手电筒的光芒后,白衬衫最先跑上去,他看清镜子里照出的东西后小声惊叫,逆流冷哼:“胆子这么小来通什么关。” 其他人看到镜子里新出现的情景也纷纷发出唏嘘声。 忻渊一直吊在队伍末端,他隔着人,稍微踮起脚才能眺见镜面,镜面此时恰好将一段情景播放到了结尾,短暂陷入全黑后,重新亮起。 黑色散尽,画面中心是逆流的背影,身上的衣服都和她现在穿得一件不差。 她站在一间上级领导才能拥有的办公室中间,撸起袖子的右手紧握成拳,红红白白的液体从指缝间一滴滴落下。 这些血当然不是她的,办公室的主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倒在红漆木质的办公桌前,桌上的东西落了他满身,但依旧挡不住脸上拳头大的凹陷。 杀了领导,她没必要在这里再待下去,逆流踹门而出。 有个小助理慌慌张张地跑进去送文件,五秒后,她手脚并用地从房间里爬出来,嘴巴张得极大,镜子没有扩音器,但她的尖叫很容易可以想象。 逆流没能顺利出公司,保安拦下了她,画面中只有两个人物,忻渊能看口型轻松读出保安在说什么。 「我看到监控了!你不准动,我现在就报警把你抓……」 他话没说完,在逆流的拳头下得到了和领导相同的命运。 “可怕。” 飞黄故意在这时候挑逆流的刺:“和你这样的人通关,真是随时要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那我也再说一遍,胆子小什么都怕就别来通关。”现在没在监督者的眼皮下,是不需要演戏的时间,逆流的语气却与圆桌房里时无二,“贬低了我,你不会就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了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是分析家出面努力缓解气氛。 忻渊的眼睛没从镜面上挪开过,他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人想拦住逆流,但无一例外,他们被杀害了。 人海战术理论上是管用的,只是对有恶魔帮助的人没用。 到最后,一团黑影笼罩在了镜中逆流的身上,忻渊的直觉又一次起了作用,他想,那就是恶魔。 镜子里出现的人不止逆流,不然她也不会叫其他人来看,同样说了背景的卡特兰和飞黄也紧接着在镜子里露脸。 飞黄本身就是老板,在获得恶魔的帮助后,他垄断了资源。 倾塌的大楼间只有他的高楼独立,陷入水深火热的普通人爬到他的楼下想求一份物资,不光被守在门口的安保拒绝,还要挨一顿拳打脚踢。 卡特兰和他的画面是连着的,她是飞黄公司旗下唯一捧的明星。 最初她带给人们的都是正向价值观,不少粉丝视她为灾难中的信仰,但黑影降临后,她的节目变了样子,镜头一转,女明星嫣然一笑,随手便抹了人的脖子。 和白衬衫说的完全一致。 镜子放完三个人的影像,再次循环播放。 “算了算了,这只是副本捏造出来的虚假视频对不对?”监督者不在,分析家好声好气地哄人,“出了副本谁也不挨着谁,都忍忍吧,时间快到了,我们先回去开会?” 真假水分有多少,看了的人自己心中清楚。 忻渊深吸了口气,也有一段影像在后面等着他。 十二点五十分,是该回去了,他第一个转身,却没挪步。 他看见小卫衣静立在几人身后。 第49章 既定局 拽不死你 忻渊将手机对准了小卫衣。 白光照亮下, 他看清了那张毫无困意的脸。 “不要用手电筒对着别人的眼睛,”分析家劝完了这个劝那个,没半点休息的功夫, 他对小卫衣的清醒同样感到惊奇, “睡醒了吗?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里了?” “碰巧而已。”她的说辞很敷衍,问题倒多,“你们是来看什么的?我又错过了什么吗?” “让开, 你们不走我要走了。”刚和人争执过,逆流火气压不下去, 她挤开堵在一起的人, 重重撞上小卫衣的肩膀, “自己睡觉,错过的东西天天想着问别人,天下好处都给你一个人占了?” 卡特兰把逆流当成免费开路的,跟在她身后走了还不忘煽风点火:“真有那种好事我肯定想占一占, 你说对吧, 小流?” “少用这种恶心的称呼叫我!” 再不走真的要来不及了, 几人陆续离开, 忻渊错开他们逗留在最后,亲眼见证小卫衣又恢复了困乎乎的模样,短暂的清醒仿佛只是错觉。 女字旁的“她”,加上睡眠的特性, 他手上的线索指向的就是这个人,错不了。 傲慢和嫉妒是一体的,傲慢说了自己能力出众,那能令和他一体的嫉妒指明了感到羡慕的使者,一定不容小觑。 在心里的本子上多记一笔, 忻渊掐着下午会议开始的时间点回到圆桌房间。 这次监督者没提前放人。 分析家早上来不及讲的内容正好作为下午的开场,他说自己以前是个大学老师,眼红手下学生的学术天赋,用不正当手段抢夺了学术成果,后来一时的荣誉没法满足他的贪心,他干的脏事越来越多,评上的职称也越来越大。 遭到欺压的学生数量太多,他行事办不到十全十美,在要露出破绽前,是恶魔找到他,为他兜了底。 “这样啊……”飞黄蹙紧了眉,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 是个在接受范围中的故事,但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忻渊听完则立刻敲定了,这个故事里有编造的成分,要么全是假的,要么经过了美化。 已经被交代出的和恶魔绑定的原因都偏向于个人,可最后恶魔包庇恶行的目的完全不同——逆流那里,恶魔助纣为虐,帮她打倒了试图阻止她的人,轮到分析家,恶魔怎么就选择了兜底、把丑恶行径瞒下来了呢? 加上卡特兰和飞黄的故事,不难看出恶魔推动使者去做的事无一不是在引导他们将恶德展现在世界面前。 放到分析家的故事里,恶魔应该把他抢走别人学术成果的事公之于众,同时宣布抢来的就是他的,整垮学术圈风气才对。 这个逻辑漏洞说小不小,忻渊不知道在场有多少人发现了,但他认为挂了“分析家”名头的故事主人不该意识不到。 反观分析家本人,气定神闲,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 他会是那个奸细吗? “我有一点想问,”卡特兰打量着刚发言完的分析家,“你的故事,有别人知道吗?” 她指了指逆流:“飞黄知道小流的事,小白知道我的事,你呢?有谁认识你?” 小白叫的是白衬衫。 “反正我认识的人不是你,”逆流的椅子在中午离开的一小时里被扶起来了,大概是NPC下了钩子扶的,但她偏不回去,坐在桌边上晃腿,“区别太大了。” 她说的是分析家,目光却在忻渊和小卫衣之间徘徊。 “我不清楚,那个人不说,我也没办法知道啊,”分析家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飞黄你好像也没人指认?” 他这话是想拖人一起被怀疑。 “有哦,”卡特兰点了点自己,“他的事我知道啊。” 分析家耸肩:“也对,你是他公司捧的,你认识他很正常。” 小白总能在关键的时候提供有用的建议,他像是怕得罪人,挣扎了一会儿才说:“那个,我们中间不是还有两个人没说过话吗,他们认识谁?” 没说过话的人,当然是忻渊和一直在睡觉的小卫衣。 小卫衣这会儿戴上了帽子,但眼睛露在外面,让人看得到她现在是醒着的,她人歪着不肯好好坐正,说话调子也拖得极长:“我昨晚一进房间就睡了……早上和中午饭也没吃,饿死了,脑子转不动。” 她一说大家就明白了,这人压根没看线索。 “晚上记得吃饭啊,房间也要整理,”分析家意有所指,不过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为难,只得转向忻渊,“你呢?你认识我吗?” 忻渊:“……” 他想过编一个假的拿出来骗骗人,但中午镜子上的变化让他否定掉了这个想法。 参会者??x?坦白他们所知道的真相后,镜子里会出现对应的情景。 是恶魔把他们封锁在了十八层,那镜子也是属于恶魔的东西,不管是谁,在圆桌会议上撒谎都影响不到已经毁灭了世界的恶魔的利益。 恶魔没必要偏袒任何一个使者,镜子里的片段应该都是真的。 只要他撒谎,镜子里没放出画面或是放了不一样的,他都会穿帮。 认真思考后,忻渊在手机上打字。 「我不认识你」 硬要在各类型的副本里挑出他不擅长的,一定是这种需要不停和别人交流的。 “那总该认识我们当中某个人吧,”只透露这点肯定不能满足已经扯了一上午的几个人,飞黄追问,“你自己呢?有什么要说的?” 「我认识她」 手机在忻渊手中转了个圈后,前端对准了小卫衣。 「其他的,无可奉告」 逆流踢了下她的椅子,还好,椅子没倒:“拽不死你。” 她无差别地不满所有人。 “能多知道一点算一点嘛,” 小白表现得很乐观,他掰着手指头算,“我认识大明星,大明星认识飞黄,飞黄认识逆流姐,逆流姐刚说了她也认识某个人,黑衣服认识小卫衣,哇哦。” “我们七个人能组成一个圆环吧!” 忻渊瞄了一眼监督者。 现在的讨论,也在允许范围内。 “如果我们只是各自知道自己的事,谁也不说话,会就开不下去,但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有别人故事,”分析家敲着桌沿,“再加上议题的引导,每个人不得不吐出真相,或许最后我们能拼出一个完整的世界毁灭的过程。” “然后就能知道谁才是该上位的那个人了?”逆流生气生得没完没了,“你问问自己,等我们中真挑出了一个‘功勋卓著’的人,你会不会心甘情愿地选他。” 分析家改而用手指在桌面上写写画画:“说不定呢。” “监督者说了,落选的人怎么处置看恶魔心情,不如从现在开始学习哄恶魔高兴吧。” “想哄别人开心,第一步,至少你自己要先高兴起来。” * 六个小时的会议时间过于充分了,剩下的空余时间里大家丧失了交流欲,各玩各的手机,忻渊自定义了一款合成小游戏,给自己加难度。 好歹是没发生什么摩擦。 临近三小时结束,他频繁观察起了监督者,对方看着七个参会者消极怠工的样子,视若无睹。 忻渊莫名把它和小卫衣联系在了一块儿。 他们对眼前的状况好像都抱着无所谓、事不关己的态度。 三点四十五分左右,监督者通知参会者会议结束,把人赶出房间。 “六个小时到了,”它说,“今天是特例,明天的会议将准时开始,大家不要迟到了。” 被赶出门后,飞黄直接往走廊的一边大步走去:“看镜子。” 忻渊也需要镜子确认分析家话里的真假,他和其他人保持着距离,到了地方便偷偷踮脚。 这回镜子里只浮现了分析家的身影,和他交代的大差不差,而没说什么有效内容的忻渊和小卫衣自然没有出现。 “希望你们两个明天能讲出点有用的东西来,”飞黄语气略带指责,“最后离开不了副本事小,还要拖累别人就说不过去了。” 忻渊是不会在意这种话的,他在想别的事。 镜子证明了分析家说的话没问题,那没有归顺恶魔的人是谁?逆流自证了,卡特兰和飞黄互相证明,他有小卫衣的线索,是白衬衫? 不,白衬衫掌握了卡特兰的故事。 他回自己的房间后一直在纸上梳理今天听到的信息,晚饭都没吃几口,理到一半,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被故事绕进去的感觉,接下来还有六个议题,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分析不清的…… 而这些故事,都和离开十八层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 副本里的事物真真假假,只有系统给的可以毫无顾虑地相信。 忻渊写下了“既定局”三个字。 既定局,他以为是指世界已经被恶魔毁灭这件事,现在想想,万一还有其他指向呢? ……比如,谁会被恶魔选中?又比如,他们能不能逃离十八层。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命运被他人摆布的不适感又涌了上来,忻渊暂时搁下笔,坐到床上把脸往枕头里埋了一会儿,等心跳和呼吸又恢复正常速率,才坐回写字桌前。 长远的事固然要放在心上,眼前的困局也要妥善处理。 他习惯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不过今早的会议迫于无奈没有解释好,因为交出的信息少了,他能感觉到其他通关者已经对他产生了不好的情绪。 明天最好做些什么改变一下别人的看法,但金雕像里不给线索的话,他还是难办。 万一今天给了呢? 偶尔抱一次不切实际的幻想,晚上十二点,忻渊准时守在雕像边,他先晃了晃蛇的雕像,倒出来的依旧是一张小纸条。 「她是个懒人,干什么都懒,占领土地的事都是别人在做」 ……什么东西。 忻渊不死心,又去晃了晃孔雀雕像。 掉出来了一枚眼珠子式样的玻璃领饰和一张纸条。 「身居高位向下俯视,能轻松看清他人丑陋的想法」 ……这又是什么? 他反复安慰自己圆桌会议人人平等,恶魔给的一定是有用的道具,于是决定暂时换上眼珠领饰看看效果。 他卸下自己的倒三角领饰时想到了系统的嘱托,系统说它很重要,忻渊想了想,没放在床头柜上,塞进口袋里妥帖收好。 在房间里转了两圈 ,又去看了看洗浴间,戴上领饰后并没什么变化,他猜测可能是明天才有用,先睡觉比较好。 洗漱完毕,忻渊摘了领饰准备上床,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在敲门。 半夜十二点敲门能发生什么好事,他没有马上去看猫眼,先拿了餐刀,还没走到门边,外面的人先急了。 “是我。” 逆流的声音。 忻渊脚步一顿,短短几秒,他好像明白了纸条的意思,去重新别上眼珠领饰,再走到门边。 这一次,厚重的门在他眼中虚化成了半透明。 而逆流手中卡在猫眼死角的刀,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第50章 既定局 继右手受伤后左手……自行复活…… 忻渊的餐刀和逆流手里那把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偏长的刀身和镶金皮革包裹的刀柄, 一眼便知这是和副本风格相符的物件。 逆流的穿搭极力追求潮流美观,身上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他很确定刚进副本的时候她身上没有携带这把刀。 恰好十二点, 金雕像刷线索的时间, 她的刀应该是和领饰一样从金雕像里倒出来的恶魔馈赠,用来对付新一天即将出现的状况。 为什么她要应付的状况会是自己? “我有事找你,开开门。” 逆流又用力敲了两下门, 力道说得上是砸了。 “五分钟就好。” 忻渊背抵在门上,危急时刻, 他竟然看着手中的餐刀愣神了。 换作往常, 他现在思考的一定是开了门怎么控制住逆流、审问出她起杀心找上门来的原因后, 直接把企图将他置于死地的人先行杀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但他在犹豫。 万一副本后续还用得到逆流、万一对方身负强大的异能…… 忻渊知道自己这么着急下副本,就是在害怕这个。 在上一个副本里选择放走微生疑是他精神状态不稳定下做出的决定没错,可即使已经清醒了, 他依然害怕那个决定会影响以后的抉择。 人们总说, 有一就有二。 心软一次, 判断失误导致失败一次, 紧跟着,未来会有无数次。 证明自己没有被影响的最好方式摆在眼前,他却半天没动。 好在忻渊的理智可以战胜常年被压死在脑内的感情,他对身上难得一见的犹疑报以冷淡处理, 紧咬口腔里的软肉,直到尝出血腥味,才握紧了餐刀。 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是吗。 逆流第三次敲门:“我最后说一遍,给我开门。” “不然我就要强行——!!!” 她没想到忻渊的开门时机会如此令人猝不及防。 因为在离开房间前逆流就想好了来找忻渊想要得到的结果, 所以在看到那张冷漠面容的一刻,她拿刀的手在紧绷情绪推动下直接刺出了。 以她抬手的位置,刀尖将刺入左肋间,扎进心脏。 但忻渊??x?早有预料般,一个侧身,躲过了。 他按两人的身高差和面对面位置轻松预判了逆流条件反射下的出手动作,同一瞬间,小巧的餐刀对准了逆流的右肩颈窝。 这个位置不如心脏致命,但下手容易,还可以快速降低对手的反击能力。 混到他们这个阶段的通关者没人是吃素的,除非特长过于专一,例如分析家那样只擅长用脑子的,不然大多身手不容小觑。 逆流躲过了这一刀。 在忻渊的行动模拟中,他猜到了逆流反应快躲刀成功的可能性,刀从上往下扎一般人会下蹲躲然后往旁逃,所以他的下一个动作,顺势转动了垂着的左手手腕。 他有两把餐刀。 一般人是这样躲的,逆流不是。 她身形清瘦,倾身贴近忻渊,正好躲了这一刀。 忻渊不知道逆流是左撇子,一刀刺空,她的左手不但没有因为发力收不回来,还抛了刀直接擒住忻渊藏在身侧随时能给予她一击的手,强拧。 女生的力气大到不可思议。 忻渊听到了“咔嚓”一声,疼痛传来,他眼中透出一丝茫然。 手腕,被拧脱臼了。 “也就这点本事。” 逆流得意一笑,她废了忻渊一只手,趁他因吃痛分神的瞬间抓着另一只手把人按在门板上,完成任务空出来的右手掐上了忻渊的脖子。 以她的力气,一只手也能把忻渊掐死。 “看来我要成为第一个出去的通关者了,好快啊,”她看着忻渊唇色开始泛紫,自信成功已经握在手中,“高风险高回报呢,不知道能拿多少积分。” 自言自语着,她又被忻渊的眼睛夺走了注意力。 忻渊昨晚睡的时间过少,饭也不好好吃,面色不佳,此时倒因为血液停滞,涨红了脸,看起来健康不少。 配上他万年不变的平淡表情,眼中流不出半点对死亡的恐惧,让逆流觉得她手上的力气是白花的。 啧,不爽了。 她不想再耗下去,速战速决,正要加大力气—— “住手。” 隔壁有人推门而出。 分析家的房间就在隔壁,他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个人分开。 “住手,听到了吗,住手!” 他冷汗都要吓出来了,逆流迟疑地看了一眼分析家,手上的力气却未减少半分:“我说你别管闲事……” 分析家打掉了忻渊握刀举起、正悬在逆流颈后的左手。 不堪重负的手腕松掉了餐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逆流恍惚,她自以为把人的手腕弄脱臼手就没办法再动了,转而上手掐了脖子,哪能想到,有人可以顶着痛维持握刀的姿势,甚至面不改色地悄悄动手。 难怪没听见刀掉的声音。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究竟是谁要杀了谁,颤抖着撒开手,甚至后退了一步远离忻渊。 忻渊不止退了一步,和他们两个拉开距离,喉间压抑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脖子上多了一圈青紫,前不久才负伤戴了手套的右手现在又搭在了无力的左手上。 逆流抱着双臂,有些后怕,一时不知道该看谁:“我……” “咔嚓”。 忻渊把他的手腕接回去了。 逆流:“……” 逆流:“喂。” 他冷冷抬眼,冻得逆流一哆嗦。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靠别人侥幸从他手下逃脱的人是怎么还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两位,给我一个面子,拜托了。”分析家扶额,拦在两人中间,“我知道你们中间肯定有很多事需要解释,但是,我还是想先说一句。” “你们没发现,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整条走廊上除了我没有别人出来看热闹吗?” 此话一出,忻渊和逆流都撤掉了放在对方身上的注意力,投到了走廊上。 天花板上的吊灯托着蜡烛,无风自动,摇晃的光芒将七扇门划入它的笼罩范围内。 黑暗中的区域让人感到危险,但那没有动静的另外四扇门也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小卫衣房间的右边,依次序是逆流、分析家、忻渊的房间,现在他们三个的门都是开着的,房间内透出令人安心的光,逆流敲门的动静不小,分析家出来拦人的音量也很大,每扇门中间隔的距离不过一扇窗罢了,没道理听不见的。 “难道、是睡了?”逆流乱猜道。 分析家罕见地严肃了语气:“他们是和你同一水平的通关者,一个也就算了,四个全睡了,你问问自己信吗?” 这下逆流不说话了。 忻渊靠在门板上,手机不在,他相当于丧失了和人交流的能力,只能看着两个人还赖在他门口不走。 都这种局面了,他肯定不会想着在今晚报复回去了,识相点不能赶紧滚吗? “这样,你们两个先冷静下,睡一觉,虽然我不知道另外四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房间里大概是安全的,”分析家对逆流说,“是你先动的手吧?不管什么理由,今晚的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等早上,我们单独出来讲清楚。” 他又转向忻渊:“可以吗?” 忻渊用把人推走和关门的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赞同。 门外隐约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关门声,逆流和分析家回去了,忻渊捡起刀扔在桌上,坐到床边。 他抚着脖子上的青紫,几分钟前才决定要睡了,这会儿头脑却异常清醒。 他想,昨天那条「世界会在她的影响下一同陷入深眠」的线索有了落实点。 逆流在上午会议里对飞黄承诺会拿出更有力的证据,证明“非她不可”的依据,也隐隐有了轮廓。 一时睡不着,忻渊又站起来去桌边写了一会儿,理清了突然想通的东西,才恢复了点睡意,躺上床。 晚上的变故不但没令他受到惊吓,反而让他隐隐找回了些过副本的手感。 准备下刀对逆流动手的果决感残留在心间,他想他并没有受到一次心软影响,他依旧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弋鸟。 于是安心地睡了。 * “早安!我昨天睡得可好了……欸?小流,你的黑眼圈好重啊。” 九点前五分钟,所有通关者在圆桌房门前集合。 卡特兰绕着逆流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能看出花来:“皮肤状态也变差了,你昨晚做噩梦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有病?” 逆流发现自己越来越克制不住心情上的不快,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你睡好不就得了关心我是吃饱饭了吗。” “等下,你睡得很好?” “非常好,比在家里还好。” 分析家在和飞黄聊天,而小白蹲在小卫衣的面前,看她帽子下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忻渊独自靠墙站在旁边,观察着对面窗户上的红色物体。 今天早饭是干净的,饮料配了盒装牛奶,他喝完牛奶没急着把垃圾扔掉,等开门的时间里闲得没事,咬烂了吸管。 八点五十九分,NPC开门放人就座,他的吸管也正好开了花,烂无可烂。 “今日议题已公布,大家看看桌子吧。” 圆桌中央,更新出了新的血字。 「谁占领的土地最多」—— 作者有话说:亲爱的渊子,见字如晤: 凌晨五点,想到我好不容易倒回来的作息又寄了,晚饭吸着二手烟没吃下饭,我就回忆起上几章写你熬夜又不吃饭 我真是服了,你死的时候我头痛颈椎疼还硬撑 现在我开始担心一觉醒来手腕脱臼 但是无所谓,这才50章,我掐指一算,只要我心态不崩,后面还有50章等着你 放心,我的报复心理不比你小,迟早回敬你来个大的《 》 50-60 第51章 既定局 我们中有人搞涩涩! 议题一出, 忻渊联系昨晚他在蛇形雕像里拿到的线索,明白了今天也用不着他发言。 小卫衣在占领土地的事上,贯彻了懒惰罪宗的行事风格, 一懒到底。 看她窝在扶手椅红色靠垫里呼呼大睡的样子, 忻渊竟感到了一丝省心。 当然了,这只是圆桌会议上的省心。 “都熟悉流程了,谁要揭发, 自己说吧?”分析家开玩笑道,“让我们看看谁是新世界的第二位有力竞争者。” “那我可不客气了哦。” 卡特兰拎着裙子站起, 晃了晃指尖夹着的纸张, 监督者第一时间看了过来, 她笑着说:“看清喽,这只是我早上起来写的演讲稿而已。” “拿到影后金奖,上台发表获奖感言前经纪人都会让我养成背稿的好习惯。” 监督者这才收回了视线中的警戒意味。??x? 骗到监督者似乎让她感到很开心,冲身边的飞黄吐了吐舌头。 “在我所知道的使者里, 暴食是占领土地最多的人。” “他沉迷于囤积金钱和土地所有证明书, 将不必要的娱乐项目抬到花销单上的第一位, 通过压榨普通人的苦难获得快乐。” 答案呼之欲出, 逆流朝飞黄挑眉:“是你啊,昨天是我,今天就轮到你了。” 飞黄回她:“我可没你那么激动。” 暴食的含义不止浪费食物那么简单,它深层意义上指的是沉迷某事, 贪图其带来的快感,就像暴饮暴食一样,无止境地享用快乐,不思进取。 有关飞黄的身份,忻渊之前在贪婪和暴食中间犹豫过, 得到了答案,他仔细回忆系统在他入职时说过的话,寻找蛛丝马迹。 【笑话,无限都市政府最穷了,你过去上班有工资发就算不错了,发不出长官会自己给你垫的,积分榜上那个飞黄知不知道?他的总资产最近正好达到了政府的一百倍。】 【不过可比性不大,飞黄他动了点歪脑筋,别人通关想挣钱的直接问系统要钱,他呀,问我要保证能赚钱的方法。】 【是的,你的存款没他多,那不是你不要吗?只要渊渊你想,我马上能帮你翻身当首富……什么?无限都市的通用货币会不会变成津巴什么韦币?不可能!有我在绝对不可能!】 无限都市出现是为了给失败者第二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而飞黄在这里玩上了另一种游戏,赚钱、屯钱、花钱,只要他不耗光生命值,就能一直在这个游乐场里享受金钱带来的好处。 这样的人,就算拿到了一亿积分,恐怕也不愿意离开。 “卡特兰说得没错,我是占领土地最多的人,”在副本里拿到和真实身份相符的角色演起戏来就是没压力,飞黄展现出的姿态好像不是在陈述罪行,而是应邀完成一次成功人士经验分享会,“不止土地,应该说所有的资源,能源、材料、知识产权,全在我的手中。” “不开圆桌会议,我也早就是世界之主了。” 逆流翻他了个白眼。 “不服气的人可以把你们掌握的东西拿出来和我比,看看谁的多。” “这么厉害啊,”捧场王、也是最会挑漏洞的人及时出现了,小白满脸的佩服,“我们现在是在十八层开圆桌会议吧?这栋楼也是你的吗?” “这……” 飞黄面露难色,他说不准。 卡特兰和分析家都在憋笑。 逆流心里压着昨晚发生的事,不想和人多扯皮,干脆先说了:“我本来就讨厌为了挣点破钱糊口消耗自己的生活,和恶魔契约后更不会去沾这些了,毁灭世界的办法多了去了,反正我是没走这条路子,口袋里掏不出半个子。” 飞黄的线索针对暴怒,听出逆流没撒谎后他点了点头。 “我认识的那个人嘛……” 忻渊下巴微抬,注意着逆流的神色细节。 他猜逆流的线索关联的是他,再准确一点,不出意外,是“傲慢”。 昨天她提起自己线索关联的人,是在忻渊和小卫衣之间徘徊,两人的共同点是游离于人群外,和傲慢的特征吻合。 这次,她的目光有一秒明确定在了分析家身上。 “他加入毁灭世界计划很晚,不图什么,所以也没争取什么。” 忻渊从她的微表情和话里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加入了小卫衣的队伍,懒懒朝后倒,窝进靠垫堆里。 小白思索道:“看来这个议题里真的是飞黄一家独大啊,我这里卡特兰小姐算是飞黄公司的附属品,也是资产的一部分,比不过的。” 卡特兰摆手:“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可是俘获了粉丝们的心呀。” “是斩获心脏吧。”逆流冷笑。 “到我了?”分析家自觉开始交代,“我一个搞学术的,再有钱也富不过从商的吧?我认识的那个人更别提了,比我还穷,自己不动手赚,光羡慕其他人有什么用呢?” 分析家在昨天的陈述里只字不提他线索里涉及到了什么人,这回居然主动说了。 忻渊正打着字,听进耳朵里,只当他在胡编乱造。 “下一个谁来?” 忻渊举了手机。 「我和那个人都没圈地」 直截了当。 在场六个人都说完了,只剩陷入沉睡中的小卫衣,卡特兰轻咳了几声,她等着一直没透露过线索的小卫衣爆点猛料呢,当然不能让她再睡下去。 “姐妹,姐妹?醒醒。”她试探着换了个说法,“上午会议结束了,你该起来吃饭了。” 小卫衣睁开惺忪睡眼,醒了。 “吃饭?什么吃饭?今天中午吃中餐还是西餐?” 卡特兰只恨位子间隔的距离太远,不方便过去把人晃醒:“不管吃中餐还是西餐,你都得把话交代了再出去啊,昨天大家提醒你吃饭和整理房间,你照做了没?” 六双眼睛齐刷刷地往小卫衣身上扫,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坐起来了。 她偏不,伏低上半身趴在扶手上:“有的有的,那什么雕像……啊。” 监督者一个扫视过来,她乖乖改口:“我知道有个人,他可太奇葩了,说是恶魔和他契约的时间不早吧,但我觉得,他和恶魔契约前的日子就过得和拉人进地狱没两样了,财产方面,干这行干得出类拔萃,物质上也不会缺什么吧?” “我们中间还有这种能人?”她的话把分析家说好奇了,“这位高手是做什么工作的?” 卡特兰:“让我听听!” 飞黄斜视。 逆流竖起了耳朵。 小白笑而不语。 忻渊已经猜到了答案,有点不想听,只是身上没带耳机。 小卫衣:“那个那个!” 卡特兰:“哪个哪个?” 小卫衣:“……就,那个嘛。” 卡特兰:“哪个!说明白点!” 小卫衣:“涩涩。” 卡特兰:“?” 小卫衣以为她没听清,扭捏一阵,鼓起勇气超大声说:“涩涩!” …… 中午一小时的休息时间,在其他人回房间前,分析家拦住人,提了个建议。 “吃完饭肯定要再去看看镜子那边的变化,吃饭前也行,”他说,“我们上次只看了一面镜子,万一两面镜子不同呢?所以我想要不这个中午大家兵分两路,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到了下午的会议上交换。” “可以。”早上的聊天拉近了飞黄和分析家的距离,他自然地和分析家商量,“你对分组有什么想法吗?” “怎么分都行吧?不是大事。” 分析家推了推眼镜,装出随口一说的样子:“就你们住左边的三个人一组,我们住右边的三个人一组,方便。” “可以啊,没问题。” 卡特兰逮到了小卫衣,在揉她的脸:“你就好好睡觉吧,下午开会别睡过了,嗯?” 小卫衣口齿不清地应了声“好”,她房间近,卡特兰一放手,就钻回屋里睡觉去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忻渊在房间里用了午餐,餐盘里多给了个橘子作为饭后水果,他剥了会儿白络代替小游戏打发时间,剥下来和橘子皮捏在一起,扔进垃圾桶。 丢在垃圾桶里的垃圾和放在桌子上的餐盘一样,每次睡醒后会被收拾走。 吃完饭,他带上餐刀和逆流丢在他房间里的刀出门。 分析家和逆流已经在外头等他了。 逆流看到忻渊手中的刀,表情一下子就不妙了,她想冲到忻渊身边,被分析家按着肩膀拦了下来:“不要冲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知道另外三个人走没走,”他往左边看了一眼,压低音量,“你差走到镜子边那十分钟?” 逆流甩开他,疾步离开了。 忻渊作为衬衫领边上隐隐露出掐痕的受害人,自始至终态度平淡,他不是很想和别人并肩走在一块儿,于是没看分析家,打开手机手电筒走了。 过了几分钟。 他没刻意控制步速,渐渐地,分析家还是和他走到了一起。 逆流跑得没影,幽深的黑暗中间,两道白光在前方开路。 忻渊听见分析家在他耳边说:“你发现了,对吧?我看得出来。” 他没搭理。 分析家的声音反含了笑意。 “是的,正如你的推测,我是七罪宗使者中唯一身份不同的那个人,如果不是撒了个小谎,十二个小时前,逆流该去杀的人,是我。” 第52章 既定局 裂开了,但不是这里(倒v结束…… 到了镜子前, 三个人没??x?有马上就昨晚发生的事展开讨论,逆流像是在硬撑着逃避解释,说先把镜子里的影像看了再讲别的。 议题决定了今天是暴食的主场, 时长五分钟的影像, 镜头少说有四分钟都在他身上,纪实的拍摄叙述了金钱失衡如何掀翻整个社会,其他人则只是一笔带过。 忻渊看见了自己。 他不知道是路过还是住在某个难民集中营, 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半躺在过道中间讨饭,被他当成了挡路石, 冷漠踢开绕过。 放完一遍, 镜面转黑。 分析家没给逆流再看一遍的机会:“我想, 你该解释你贸然动手的原因了。” “要我解释,行啊。” 逆流下定了主意:“不过在解释之前,有件事我要问明白。” 她仰起头,直视忻渊:“你的身份和大家不一样, 是不是?” 忻渊的拇指捏在手机屏幕上, 指尖轻敲。 刚刚在过来的走廊上, 分析家不顾他的个人意愿, 输出了一大堆废话。 “因为我的身份牌和罪宗无关,所以我们中会有一个人携带双重罪宗,那个人就是你吧?上一个议题我讲述完自己编造的故事,你是唯一一个看上去没有感到困惑的人。” “你不是没发现异常, 而是已经知道了异常出现的原因。” “快到镜子那里了,没时间和你详细沟通,只能说现在有个可以把这件事完全藏起来的机会,怎么样,合作一次?” 合作个鬼。 让他既背锅又打工, 换了个好听说法就当他看不出来了? 忻渊每次在心底偷骂又绷着脸都显得自己很像个精神分裂,他是裂了,但没裂在这种地方。 他摇头,打字。 「只有我的线索指向卫衣女生,不是我」 “我就说是你……啊?”对方说得有理有据,逆流纳闷了,“等等,那你是谁?” 她掰起了指头:“愤怒、暴食、懒惰、贪婪……” 回忆脖子被用力掐住时的窒息感,忻渊了然,原来又是一个主打暴力通关的。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数过来的事,分析家略感头疼地出声提醒:“要不先把你收到的特殊线索说一下吧,多个人分析起来切入点也更多。” 前一天早晨探查走廊末端就是逆流和分析家一起的,她对分析家的信任比较深,闻言思考了片刻,便不再隐瞒。 反正真要继续隐瞒下去,忻渊也肯定不会轻易和她算了。 “你们记得我和飞黄说过我能证明恶魔非我不可吧?”逆流说,“在进入副本的当晚,我检查房间里的摆件,龙形雕像内除了一本记录我加入毁灭计划故事的本子,还有一张纸条。” 这下忻渊是真感到窒息了。 别人的线索是本子,额外附加的才是纸条,他倒好,只剩个纸条。 这不相当于七个人坐在一起完剧本杀,六个人拿了真剧本,单他一个拿着空白本吗。 “纸条告诉我,我们中间存在一个未归顺恶魔的人,只要杀掉他,恶魔就会认可我,让我跳过圆桌会议成为世界之主。” 这就是恶魔给予第一个被指认的发言人的补偿。 “所以你通过第一天的会议,猜测是他,就直接动手了?未免太草率了吧。”分析家无奈道。 他认为会议到结束的时间不会太短,如果是他,一定会用更多时间确定人选,力求一次成功。 “其实也不是很草率,他不是那个人,我杀他也不算白杀。” 逆流觉得这件事别的通关者早晚会知道,就说出来了,她指了指忻渊带出来的那把刀:“这个,不是第一天雕像给我的,是凌晨十二点和新线索一起刷新出来的东西。” “恶魔说在听完我的陈述后愿意给我个提示,要想成为新世界之主,有个最简单的办法。” 忻渊隐隐猜到了这个办法是什么,举起刀,打量它锋利的刀刃。 分析家这回反应慢了半拍:“是什么。” “这还用说,当然是把你们全杀掉啊,”逆流耸肩,“使者只留下一个的话,那不选我,恶魔还能选谁。” “这把刀只在我手上停留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后就会消失。” “我是不要执行这个意见了,一个人杀起来都够呛,更不要说一天时间里把你们的门全敲一遍。”她心有余悸,“这副本玩的是白天和和气气、晚上自相残杀的戏码吗?就没别的通关途径吗?” 有些通关者混得比NPC可怕,来无限都市的又尽是些自带道德缺陷的配角,用自相残杀代替鬼怪追杀,死亡率会比后者高很多。 再者说,控制局面的是恶魔,恶魔嘛,对于会暴露人性之恶的游戏,肯定是乐意观赏的。 分析家立刻否定了她的说法:“不要太过悲观了,你再想想系统给的通关条件,是离开十八层,别总钻在成为世界之主的牛角尖里,打乱了自己的步调。” 他一身正气的发言,让逆流稍微放松,也引起了忻渊的侧目。 不难看出,罪宗使者身份的分配和通关者的真实性格吻合,那分析家是独一档的未归顺者,说明他是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慢慢看,总会有答案的。 …… 下午一点的会议开始前,两拨人汇合,核对了镜子的情况。 通过语言描述,他们得知,两面镜子展现的内容是完全相同的,左右没有区别。 和议题直接相关的内容大家坦白得差不多了,坐回圆桌边,卡特兰开启了点别的话题:“既然卫衣妹妹看过了她的线索,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大家分别认识的人对一对了?” “哦对,有人会不愿意说的吧。” 每人手中拿到关于另一个人的线索,除了可以推动圆桌会议,还有个好处。 只要他们愿意开诚布公地核对身份,很快就能发现有一个被排挤在线索链外的人,结合刚进副本那会儿尸体NPC的说辞,不难猜到,未归顺于恶魔的最后一人就在席间。 “我觉得到这个份上了,没什么好不愿意的,公开了才方便,不用打谜语,”飞黄今天有议题的加成,话比昨天多,自信地主导起了会议,“那么这样,赞同公开核对的举手,少数服从多数。” 他自己先举起了手。 卡特兰和小白紧接着投了赞成票,逆流想知道她要找的人到底是谁,自然毫无异议地举手了。 人数已达四人,后面举手的分析家和伸懒腰伸直了胳膊的小卫衣无论是否举手都不影响投票结果了,飞黄开头,他们一个个报下来,确认了身份。 第一个加入计划的暴怒是逆流,在她之后加入并占领最多土地的暴食是飞黄,在暴食公司下工作的卡特兰代表着贪婪,因喜爱美貌被贪婪吸引的色/欲,是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的小白。 由于色/欲有着过度“辛劳”工作史从而注意到他的懒惰小姐感叹:“人不可貌相。” “是啊。” 飞黄赞同道,但他看向的不是小白,是分析家和忻渊的方向:“我怎么看都没猜到,分析家是傲慢。” 明明看面相,穿黑衣服的更像傲慢,分析家是嫉妒才对,分析家的故事里还说了他眼红别人的学术成果。 逆流也是这么想的。 可即使脑海里的迷茫更重了一层,受到分析家蒙骗的她还是出来作证了:“分析家就是傲慢啊,搞学术的不都有股清高劲?” 没救了。 忻渊想。 互拿线索的好处被人硬生生磨掉了。 作伪证的傻子在一头雾水地瞎扯,顶了他身份的家伙在和人谈笑风生。 这个副本好像是特地抓他进来表演乐子的,试图给他枯燥的肝积分生活增加一点笑料。 可是这不好笑啊。 会议结束的时候,他还是第一个走的,不愿意和其他人多待。 今天是很准时的四点结束,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到了晚上,在房间里的独处时间,他要给忻鸢留今天新搜集到的信息。 八点左右,有人来敲门,有了经验,忻渊戴着眼珠领饰去看的猫眼。 是分析家,大概是为了所谓“合作”的事来找他。 但忻渊没有开门,任由分析家在外门干站着,直到等不下去回房间。 八点,除了小卫衣他们都应该没睡,他想,或许在二十四小时前的这个时间点上,分析家也是这么去找了逆流。 并用花言巧语骗他相信,他才是真正的傲慢。 忻渊清楚,一个副本里有两个不同阵营存在时,临时合作交换非致命信息是上策。 他原来是有这个想法的,可分析家不经他同意强抢身份的行为让他感到不舒服。 合作绝无可能,至于交换信息,既然对方喜欢强行,他不介意换种形式。 在此之前??x?,他要花一晚上验证一个猜想。 凌晨十二点,忻渊守在金雕像边,他看着逆流丢在他这里的匕首和眼珠领饰一起消失,房门外没有什么动静,他等了会儿,顺便看掉了今日份的线索。 直到凌晨三点,他都没等到暴食来敲门。 第53章 既定局 害死人的只能是人自己 新一天的早晨, 来得最晚的人居然不是小卫衣。 卡特兰姗姗来迟,双手合十做出抱歉的姿势,手臂上缠着的白色纱布格外引人注意。 好歹相处了两天, 卡特兰对逆流一直颇为关心, 见她受了伤,逆流忍不住多问几句:“怎么弄的,没事儿吧?” “切水果手滑不小心划伤了而已, 别担心。” 谁切水果刀尖会滑到手臂上啊? 逆流关怀不成反被糊弄,吐槽到了嘴边因卡特兰的漂亮笑容说不出口, 憋得脸红脖子粗。 幸好会议还没开始, 不然监督者要砍脖子警告她ooc了。 一向最关注卡特兰的飞黄却没看见似的, 叫嚷着要进入正题。 「谁对恶魔最忠心」 这是今日份的议题。 “这也能比较吗?”小白半捂着嘴,惊讶道。 分析家客观地评价:“很像职场上老板给出的‘必死题’,不管说谁是最忠心的那个,剩下六个人都得遭殃。” “那不是正好?恶魔只需要一个人, ”受了伤的卡特兰面上看不出一丝丝异常, 笑嘻嘻地说, “是谁呀?说出来让我羡慕羡慕。” “啊不对, 这是嫉妒该做的事吧?” 她朝忻渊眨了眨眼。 有前两天的会议做例子,所有人理所当然地以为线索在握,一定会有一个人被推出来,成为话题的开端。 可经过了一圈的互相推脱, 依然无人承认自己是议题主角。 这是圆桌会议第一次碰到无法推进的情况。 忻渊把他新拿到的两张纸条带出了房间,在桌子下监督者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展开。 看到线索的时候他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傲慢说:「除了自己,我没必要对任何人忠诚」,嫉妒说:「谁给我我想要的,我就愿意将忠诚交付给谁, 可那样的忠诚还叫忠诚吗?不廉价吗?」 都不是好人,被利益牵引着和恶魔签下契约,谈什么忠诚? 至于小卫衣…… 他捏起线索,塞回口袋。 “肯定有人隐瞒了!”飞黄从到会议室开始就一直在隐忍着什么,他没法安稳地坐在位子上,一拍桌,伸出的手指恨不得戳到每一个人的鼻尖,“这难道不是个在恶魔眼前表现的大好机会吗?你们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监督者给了激动过头的他一次警告,第一次会议时血线愈合的伤疤下方多添了一道口子。 分析家不紧不慢地开口:“飞黄,你好像很着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的话正中了飞黄心口,飞黄支支吾吾,又不肯说了。 忻渊想,或许分析家和他一样,等到了凌晨,试探逆流说的话的真实性。 第一个议题是逆流的主场,当晚,恶魔给了逆流机会,送刀的同时提醒她杀了其他使者就能成为新的世界之主。 与其说刀是送给逆流的工具,不如说是一份哄她信任恶魔话的小礼物。 而二十四小时后礼物消失,是信任丢失的证据。 就像恶魔在她耳边说,“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我对你太失望了”。 二十四小时之后,新的议题出现,轮换的不止是站在议题中心的使者,还有恶魔可以哄骗的对象。 它可以装作被白日里使者说辞感动的样子,拿着刀去接近下一个人,恰好一共七个议题,能把他们每个人验一遍。 总计四十八小时,如果副本里的情况在“白天自荐,晚上就选你去杀人”这个模式下重复两次,那后五天的发展大致上也不会脱离相似的流程。 没有时限的圆桌会议,看起来毫无头绪的七选一难题。 代表恶魔眼睛的监督者在会议期间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们,就像在千千万万……上亿、十几亿、几十亿的普通人里挑出七个一样,七个中间挑一个,毁掉其他的,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只要暴食昨晚来敲忻渊的门,或者,他有意对任何一个人动手,忻渊就能坐实以上的想法。 但是他没有来。 不过,昨夜没有人死亡,只有卡特兰受了伤。 最可信的猜测是他和逆流一样,在第一个下手的人那里碰了壁。 关系越好、越是抱有信任,下手越方便,飞黄要动手,拿卡特兰开刀是最好的选择。 耳边响起了讨论声,小白把分析真相的话题往另一个方向一扭,大家勉强可以说上几句话,忻渊收拢心思,听了点进去。 “忠诚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下位者越依赖从上位者那里得到的好处越稳固吗?要不然我们比一比,谁是最依赖恶魔帮助的那个人?” …… 这是开到目前为止最无用的一次会议。 中午,飞黄想去卡特兰那里和她说些什么,但她提前叫了逆流。 两个人没回房间,而是挑了右端的走廊尽头说些私密话。 分析家趁机找上了忻渊。 “我说合作的事,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不论如何,忻渊没有立刻在其他人那里拆穿谎言就说明了他态度里的摇摆不定,再试着动摇一下,说不准会同意,“就像逆流额外知道未归顺者的存在,我也知道一些恶魔不告诉使者的内情。” 他好声好气地劝着:“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内情对能不能离开十八层有决定性的影响,你帮我圆谎,我帮你逃走,不是互惠互利的事吗?” 忻渊一脚将自说自话差点跟着他进房的分析家踹了出去。 吃完饭,忻渊去看了镜子。 聊好天的卡特兰和逆流早已离开。 他们什么实质性的故事都没讲,镜子自然也放不出什么东西。 看着画面重新归于当下人类绝望的世界,他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可能。 如果说,逆流杀了分析家、或是暴食清理掉了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符合了恶魔选择新主人的条件,最后一步完成,恶魔真正的毁灭了世界,统治了人间。 那世界和地狱融为一体,不也是十八层吗?地下十八层。 十八层地狱是个东方宗教文化中的概念,但这是一场全世界范围的灾难,副本硬要拉出来成为地狱代名词也不是不行。 要是世界之主诞生后恶魔跳出来恭喜他们进入地狱,那他们岂不是每天都在商量通关失败的方式。 他想,这次出去该把房间里垫桌脚的书抽来看看了。 下午的讨论照样无用,他们像是浪费了一整天净说些废话,最终回归到了互不理睬的状态,监督者依旧对他们放弃讨论的状态持漠视态度,不过,今天早结束了两分钟。 也就是说,监督者在之前的时间段里多出现了两分钟。 在分析家想要出声询问监督者时,卡特兰站出来解释:“是我,我昨晚叫了监督者帮点小忙。” 她手上的纱布是监督者送过来的。 可以在非会议时间段里主动叫出监督者这事他们还是头一次知道。 出房间后,分析家详细询问了卡特兰找到监督者的办法。 她说雕像不是每天会给新东西么,划伤流的血实在有点多,她就试着往雕像里反投请求纸条,误打误撞试出了叫监督者的方法。 监督者能离开圆桌房给参会者送东西,每天的餐饭就是他送的。 只不过一直没让他们看见而已。 讲到这里,飞黄拦在卡特兰身边,不让她和分析家多说了。 分析家只能作罢。 不过她透露那么多也足够了。 第一天早餐里的注意事项上标注了,监督者出现的六小时里才能开会和会议的一般时间,也就是说,如果参会者故意调整,说不定别的时间里也是可以开会的。 忻渊有点想试试。 卧室他能随意翻找,但会议室一直在NPC的监视下。 要是能利用时间上的漏洞,说不定能在晚间进入会议室,从里面找到有关离开十八层的办法。 考虑到十二点是线索更新的时间,他把试验叫出NPC的时间推到了凌晨两点。 又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忻渊在零点等着线索刷新。 新的线索和使者为恶魔效力的时间有关,他的两条线索都说了,他是在毁灭世界计划的末期加入的,效力时间不长。 他几乎??x?能想象到再进入会议室,「谁效力时间最长」的议题一出,他又要被逼着承认自己这个使者当得没半点竞争力的场面。 难以接受。 算了。 忻渊已经不太在乎自己在线索里是什么样了,他着重看了指向小卫衣的线索,无声地念完,他拿出上一条指向性线索。 两个合在一起,她的身份已然明了。 难怪嫉妒谁的能力都不羡慕,就羡慕她。 无所事事地熬了两小时,忻渊把写了想要药膏的纸条扔进孔雀金雕像里,NPC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来敲门了。 敲的还不止一扇门。 他看过猫眼开门,意外发现分析家也在这个时间点叫了监督者过来。 “两位晚好,”监督者沾满血污的双手各托了一个盘子,举在忻渊面前的盘子上是他要的药膏,分析家面前的是一粒用纸巾垫着的安眠药和一杯水,“需要的东西我已经送到了。” 它说话时的音量压得很轻,只够开了门的两人听见,像是在防着什么人偷听。 分析家接过盘子,客套说:“辛苦。” 忻渊拿走放药膏的托盘,听见监督者回道:“不辛苦,不过时间很晚了,其他使者睡了,两位也尽快休息吧。” 它语气肯定,仿佛已经亲眼确认过另外五个人睡着了。 思及小卫衣的身份,忻渊明白了监督者为什么能如此确定地说出这句话。 他想多问个问题来确认NPC和小卫衣之间的关系,突然,另一边传来了巨响。 左数第二扇门被人从里面用力撞击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忻渊和分析家同时被巨大的动静吸引,转了头,很快,他意识到不对。 再回头看,监督者已经不见了。 该死。 “那边出状况了,是卡特兰的房间,”分析家明显对那边的事很好奇,“她早上受伤我就觉得不对劲,最好能靠近点过去……唔!” 分析家能分析清楚情况,但这不代表着看清了局面的他次次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忻渊不介意帮他做一次选择。 顺便报复他自说自话抢身份。 他空着的手先关上了自己的门,然后抓住分析家的肩把他推进房间,关门,两个托盘和药膏、安眠药、水杯被一并扔在地上。 分析家的武力值几近于零,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点。 没遭到什么反抗,忻渊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餐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抛了托盘的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随即刀尖调转,刺进分析家的左手手臂—— 分析家疼到镜片遮挡后的眼睛溢出了生理性泪水,却发不出一点痛呼。 他自己也在拼命咬住嘴唇。 生怕惹到忻渊不高兴,招致更可怕的报复。 破开夜晚宁静的炸音再一次作响,忻渊能听出有人重重摔门出了房间。 在走廊上的人不止一个,好像是在争吵,隔着好几个房间,距离有点远,入耳的字句只剩几个词可以听清了。 松开握刀的手,他就让刀这么留在分析家的手臂里,抽出和刀放在一起的手机,按开指纹解锁点进了录音。 “……我就知道……没真动手……原谅……” “通关……没办法……求你……” 是飞黄。 他开始录音,顺手切了个软件,单手打字。 打完,忻渊将屏幕亮给分析家看。 「我可以现在推你出去」 「你说,走廊上的人会灭口吗」 招惹错人了。 分析家苦笑,即使想用花言巧语争辩,他现在也一个字都不说不出了。 外头说话的人变成了卡特兰。 “我也……没有信任……其他途径……” 忻渊右手敲屏幕没有停下。 「这一刀,原来该是逆流扎在你身上」 「现在还想合作吗」 就算真的敢想,分析家也不敢说。 吵架声逐渐平息,双方不知道说了什么达成暂时和解,一前一后两次关门声传来。 忻渊收回了手。 录音完成。 分析家靠着门滑了下去,捂着手臂坐在地上,额头上沁出冷汗。 忻渊审视着分析家狼狈的模样,片刻后,他的手按上了门把手,思索怎么不发出声音的拧开门回自己房间。 分析家察觉到他的意图,未受伤的手抓住了他的鞋边,声音虚弱:“你……” 忻渊猜不到他要说什么,无意识地歪了下脑袋。 “我手上的、特殊信息,你不要了吗?”他说话有些不连贯,痛的。 他已经很久没受过伤了,平时下副本都是和明灯一起,有明灯保护,他几年没出过事。 这次两个人为了点小事闹上了别扭,分析家为了气他才会一个人来下副本,没想到只这么一回,就出事了。 要不是明灯在,两人身处不同阵营,他也用不着又是骗人又是求人合作。 结果还踩到了大雷。 脾气古怪的通关者不在少数,分析家吸气,安慰自己事情还有转机,对忻渊说:“我可以无偿、无偿给你,只需要……” 「随你」 忻渊给分析家亮了这两个字,然后按紧门把手,将会因摩擦产生的细碎声音降到最低,打开门。 靠着门的分析家猝不及防上半身倒在了地上,后脑勺砸得生疼。 忻渊不觉抱歉地跨过分析家走了。 说的是“随你”,但他相信,分析家会主动把信息交给来的。 用同样的方法悄声打开门回到自己房间,他坐到床边,点开那段录音,稍微调大音量,耳朵压在放音口旁边。 差不多,可以分辨清他们争执的内容。 说话的先是飞黄。 “白天你为什么不愿意把线索说出来?现在好了,要不是我一定要看着你拿线索,我都不知道刀落在你手上了!” “你出去后不想拍广告拍戏了?只要我一句话,你半点资源都不会有,你举刀干什么?好啊,我就知道你是真的想杀我!……等等!昨天的我没真对你动手,只是划伤而已!原谅我,就一次!” “我也是为了通关,这个副本有给别的没办法,求你、我很困了……” “你说是为了通关,可我也是啊,说实话,就算杀了我,你不会认为你真有能力把剩下五个人杀掉吧?” 轮到卡特兰了。 “只有钱没有本事的空壳,真会做梦。” “你对我根本没有信任,你对手下的人都没有信任。” “想要靠我们带你通关,又不愿意老老实实等我找通关的其他途径,看到机会就蠢蠢欲动,不是一次了吧?” “念在你砸钱刚送我上希望待过的广告屏,原谅你最后一回,我和逆流说上话了,等着吧。” 录音播放结束。 忻渊拿开手机。 一出带着重点信息的八卦。 他知道自己应该关注的重点在卡特兰就是“忠诚”议题的主角,以及猜想没错,每个晚上议题指向的人都会被恶魔赠与刀,告知杀了其他使者就可以通关。 真是挑起矛盾的一把好手。 可他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地偏转了。 希望待过的广告屏……郁晗,又是郁晗? 阴魂不散,是巧合吗? * 「谁效力的时间最久」 第四个议题宣布后,一觉睡醒神清气爽的逆流惊奇发现,在场七个人,只剩下两个人准备好好讨论。 她和白衬衫。 永远在睡觉那位她管不上更懒得管,卡特兰……卡特兰朝她抛了个媚眼,算了,黑衣服那位大爷半点是管不得,吓人。 离谱的是,前几天最为积极的飞黄和分析家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走个神还走得没精打采。 让她想起了上大学时去早八的那段日子,她也是这么精神不振地面对老师的。 监督者那对没有焦距的眼睛朝她看过来,令她时隔多年莫名产生了一种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心虚感,轻咳一声,假装生气:“那个那个、今天是谁!还不赶紧说话!” 没人理她。 她要落泪了。 在逆流真的掉眼泪前,是清醒二人组里的小白拯救了他的好同伴:“我有话说。” 他们两个的位置算是面对面的,逆流便无视掉两边几个摸鱼的混蛋,和他隔着遥远的圆桌直径交流:“说呗说呗。” “其实刚看见议题我还感觉挺怪的呢,明明是我最先加入计划的,为什么效力时间最长的不是我呢?你指向的是卡特兰吧,她……欸?” 卡特兰昨天才私下告诉她,最忠诚于恶魔的人,是她啊? 小白长相清秀,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酒窝。 “因为这个议题轮到的人,是我呀。” “我代表的,可是??x?人类从诞生起就存在的欲/望。” 逆流和小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了中午,卡特兰跑过来叫逆流到她房间来一起吃午饭。 小白被拆了伙,也不生气,回了自己房间。 忻渊在进门前被人拦下:“等等。” 几小时前还满背冷汗的分析家神色温和,好像袖子下那道极深的伤口压根不是眼前人扎的:“可以进去吗。” 他侧身,让出进门的空间,分析家松了口气,走进房间。 忻渊合上门的时间里分析家已经将整个房间打量了个遍,通过观察一个人住过的房间细节分析出居住者心理是他掌握的一向基本功。 看着一间收拾得和没住过一样的屋子,他想这是个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的人。 忻渊走到分析家身边,他才停住发散思维,递了两张叠起的纸过来。 “我进副本的时候,系统给的身份是‘未归顺者’,所以在那个被当作祭刀品的男人死后,我立刻意识到了我和其他通关者的区别。” 忻渊坐到桌边,一边听分析家说话,一边打开纸。 和他拿到的线索是同一类纸张,但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 看来不是光他一个人拿了空白剧本。 “所以我主动和NPC聊天,又引导了话题,你们并不排斥我,说明你们不知道我是未归顺者。” “逆流想要共享信息,我试探性地先抛了通关条件,再问身份,彻底确定了我和你们的不同之处在身份上。” 既小心谨慎,又在该大胆的时候大胆了。 忻渊把纸折回原状,看向分析家,可惜在副本里很多地方暴力比语言管用,分析家应该花点钱带个人在身边的。 “有一个身份特殊的我,加上第二天飞黄揭了逆流的底,七宗罪的题材,看人数,不难猜到有个双重罪宗的人在吧?”分析家无奈地摊手,没注意手上有伤,扯到刀口疼得脸白,“所以我故意编了个逻辑不通的故事……后面你都知道了,那我说重点。” “如你所见,我的线索是空白的。”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扶了扶眼镜:“可镜子放了我编造的影像。” 忻渊把他的纸折成了纸盒子。 「恶魔故意放你在我们中间的」 “是。”分析家说,“留一个我在你们里面,别人才不会一开始就发现你的双重罪宗。” “逆流第一个被揭发又拿起刀才有额外的信息补偿,圆桌会议才能在平衡中进行下去,恶魔哪天不耐烦了想停止会议才有正当理由,‘过去这么久,连一个未归顺者都发现不了,一群废物’。” 他自嘲地笑了笑。 副本给他定下的身份,是一只风箱里的老鼠,哪里都讨不到好处。 “我不是候选人,成为不了世界之主,对我来说,这个副本的结局貌似是个既定局。” 死局。 忻渊想。 “很像死局吧?” 他抬头,看见分析家手插口袋,隔着镜片,目光仍然明亮:“可副本一定是有生路的,不然就不是副本了,所以我说,我的既定局,一定是生局。” 不知为何,忻渊觉得此刻的分析家和那个主动搭救小护士的陈舒杭,拥有了同样的气质。 他凑近了些:“有两件事,只有我这个未归顺者清楚,是系统直接作为副本内的剧情记忆塞到我脑子里的。”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毁灭世界计划,恶魔找了使者,没亲自动手吗?” “因为真正的恶魔降临不了人间,能真正害死人的,只有人自己。”——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点晚上再放出来 第54章 既定局 你也来半夜抛尸? …… 飞黄一整天看卡特兰看得死紧。 分析家没听过录音, 抱着一颗八卦之心和忻渊讨论:“你说飞黄要盯她盯到什么时候?” 本来被问到这种无聊的问题他是一概不予答复的。 但想到卡特兰提起的那个人,他对这件事又产生了关注的念头。 「十二点」 十二点,卡特兰失去对恶魔的信任, 飞黄就会放心了。 八卦别人的同时不能耽误了正事, 下午会议结束,他们一起去看镜子。 这一次镜子里的主角是小白。 有人类劣根性的底子在,计划实施的过程十分顺利, 一切防卫举动不过是螳臂当车。 几个国际性组织联合起来想要建设所谓的隔离带,像应对传染性疾病一样将“恶”和人类隔离开, 再对已经无可救药的人进行消杀。 具体执行起来是消毒还是杀灭就没人清楚了。 隔离带计划看上去是挽救人类的唯一办法, 国际会议中心的顶层, 人类高层齐聚一堂,要对它做出最后的决议投票。 领头组织的主席正襟危坐,正要对着话筒背出提前写好的高尚言辞,一只肤色白皙的手从他身后探出, 抚上了下巴。 看口型, 他在说。 “你舍得吗?” 白衬衫少年的突然到来像是在湖面中心落下一颗石子, 议员们交头接耳, 严格纪律压制下的寂静会场响起了涟漪般的议论。 面对再大风波也能冷静处理的主席第一次因慌张流下了冷汗。 汗珠停留在白衬衫的指尖上,他身体前倾,贴近了首席的背,也拉近了和话筒之间的距离, 重复了一遍问题。 “你舍得吗?” 他的声音被话筒扩大,传播到会议厅的每一个角落,将那些涟漪抚平,把会场送回鸦雀无声里。 就在这个所有人都被白衬衫夺走目光的时刻,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匆匆赶到的逆流杀掉了一位议员。 播放结束,分析家想认真地向忻渊讨教白衬衫晚上拿了刀来敲门的可能性。 “他除非耍点阴损的手段,下毒之类的,不然应该拼不过你和逆流,”他一本正经地说,“这点自知之明他会有的吧?如果晚上没人出来,我们可以试试你说的想法了。” 未归顺者知道两件事。 第一件是真正的恶魔无法亲临人间,第二件,是这栋大楼所在的位置。 “这栋楼是为了圆桌会议专门建的,人类数量降到两位数后,幸存者在你们的逼迫下成为劳工,”分析家点点自己,“包括我。” “圆桌会议房间的正下方,曾经是一条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地点。 即便没看过那本垫桌脚专属书籍,过去经历过的西方恐怖题材副本也早教会了忻渊,十字路口是邪恶势力的汇聚点。 死于恶魔之手的人、精神失常的人、自杀的人……总而言之,被视为不祥的人都会被埋在这里。 恶魔没办法降临人间,于是把人间改造成了地狱。 这样就很好解释为什么监督者只能在这间房间里召开会议,也让他更加坚信了会议室里藏了离开十八层的关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忻渊想过了,要钻注意事项里的漏洞其实不难。 第一条里规定了,会议在监督者监视下进行,监督者一天出现六小时,六小时外的时间里,使者不可以在房间停留。 那他把监督者拉进房间,但不开会就好了。 至于怎么骗监督者进房间,卡特兰在晚上叫出监督者的事给他提供了一条完美的思路。 在十字路口正上方,也就是身处地狱和人间交界的位置,监督者可以承载恶魔的力量,随时对他们造成威胁。 但房间外,走廊上,它只是一具送饭都只能一次次送的可怜尸体。 只要他把监督者叫出来,在走廊上就把尸体绑架了…… 分析家听完他的想法,赞同道:“理论可行,实践看看。” 实践的基础建立在走廊没被占用上,当晚忻渊拿完线索后,先在门边等着听拿到刀的人会不会出来。 议题已经过去四个,剩下可选择的使者里,只余了他和小卫衣。 二选一的事,板上钉钉,不急着看。 他等了会儿,听见了有两个人开门,但他们没发生什么摩擦,很快就重新关上门了。 只这么一下,感觉不会再发生其他事了。 同样守在门边的还有分析家,他白天和忻渊互换了联系方式,这会儿发上了消息。 「分析家:试试吗?」 「寂雪:嗯」 「分析家:一点?」 「蝴蝶枪:可」 「分析家:你这名改的?」 他们约好了一点行动,忻渊在写投进雕像的纸条时特意换了个东西要,上次是药膏,这次是清凉油。 时间一到,他和分析家同时开门,监督者和昨夜一样手拿两个托盘:“您们要的东西送到了。” 分析家用和卡特兰完全一致的理由,要了一卷绷带。 他的确需要绷带,只??x?不过这个绷带可以一带多用。 拿到绷带后,用不着多说,分析家立刻将东西抛给了忻渊。 绷带的一端已经被拆了出来,忻渊扯住一截,在监督者反应过来想要闪人前,把拧成白绳的绷带套上了它的脖子。 尸体矮,抬手就能绕过脑袋把绷带往上缠。 在脸上绕了几圈后,他着重缠了眼睛的部位,阻止监督者视物。 看不见东西,就更谈不上什么监督会议了。 尸体起初还挣扎了两下,幅度大得吓人,分析家有伤在身,不敢上去搭把手,怕给忻渊添乱,后来它完全不动了,他才走近了看。 “这算成功了吗?”他问。 话音刚落,尸体突然浑身卸了力,没办法再支撑身体正常地站立,分析家猛地朝后跌了一步。 忻渊抓住了尸体的手臂,没让它真摔下去。 NPC好像变成了一个娃娃,有人抽走了寄放在它这里的灵魂。 是恶魔撤掉了控制。 他不在意恶魔对参会者这一招突然袭击是怎么想的,重要的是,现在带着变回了真尸体的监督者还能不能打开会议室的门。 忻渊转而提住尸体的后领,拖着它往会议室走。 分析家赶忙跟上。 他的房间是离会议室最远的房间之一,绷带没扯断,卷筒掉在原地,白色的纱布带就这么一路越拖越长。 路过小卫衣门口的时候,忻渊朝她的房门看了一眼。 还没走到门前,走廊上,另一扇门打开了。 左数第三间,是飞黄的房间。 走出来的却是卡特兰……不,飞黄也在。 在她的手上。 血迹隐入黑绒地毯,叫人辨识不清颜色,容貌出众的大明星像提着手提包一样提着自家老板的脑袋,漂亮得能马上开始拍广告。 忽略掉她眼中的困意的话。 看见忻渊手里也拎着尸体,一句“你也来半夜抛尸”险些脱口而出,好在专业素养保住了她的形象,她扬了个不含亲近意味的笑,问:“这是?” 小白打开一条门缝,从他的房间里探出头:“成功了吗?” 卡特兰回头对他说了句:“结束了。” 小白跑出来,接过卡特兰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刀。 一小时前,十二点,他出来把自己的刀送给了卡特兰。 “现在可以给我签个名了吗?” 她用手指就着飞黄颈部喷涌而出的血液,在小白的袖子上签下了“卡特兰”三个字。 分析家主动替忻渊回答卡特兰:“一个小小的试验而已,你们要一起来吗?” “当然,”她空出来的手理了理垂到额前的发丝,“正好,我不想这个头离我的卧室太近,恶心得影响睡眠。” 两个拎着尸体的人一起走到了门前,忻渊试着推会议室的门,很轻松便推开了。 卡特兰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真陷入了死状的NPC,随即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试验,小声对忻渊说了句“谢谢”。 忻渊是没嘴回“不客气”的。 门是打开了,但里面一片漆黑,会议室里天花板上挂的是钨丝灯泡,他观察几天下来墙上却不见一个开关。 监督者每次会提前在会议室里等他们,只要监督者在,灯就是亮的。 忻渊没有直接进入房间,分析家用手机帮他往里面照了一圈,没什么异样,才问:“进去看看吧?” 他没动。 “进去看看吧?” 又一个声音劝他,是个女声,卡特兰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是她。 正对着会议室的房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他们身后,一直在睡觉的小卫衣终于不再伪装,又一次露出了帽子下清醒的神色。 她打了个响指,会议室里的灯,亮了。 “大家几天都不好好睡觉,不是想要积极开会选人吗?”她穿过忻渊和卡特兰中间,自顾自地说,“那我们就现在来开会吧?” 忻渊警惕地远离了会议室一步,眼神中却没有过多的意外。 缺少信息的分析家在短暂地迷惑后恢复了镇定,等待其他人的选择。 他的心理素质已经算得上不错,不过有人比他恢复得更快。 “好啊。” 卡塔兰抓着脑袋大步跨进会议室,她把带着安详睡意表情的头颅随手扔在了飞黄的扶手椅上:“正好,我有点事想说。” …… 逆流被叫起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坐到扶手椅上的时候不明所以。 “怎么就大半夜开会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啊?”她这时候了还没忘不可以ooc,不过也有起床气的加成,“再这样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先等等嘛,听我把话说完。” 卡特兰哄她,然后清了清嗓子。 “前天的议题主是我。” 她深深望向小卫衣。 “由于一些私人恩怨,我没有在会议上向恶魔展现我的忠心,现在目的达成,我想要一个复述的机会。” “我是贪婪,为了接近暴食而和恶魔签下契约,无论是他无法计数的财产、还是性命,我都想要,杀了一次,后面还有四次在等着我,在把这些全部收入囊中之前,不知足的我就是恶魔绝对的信徒。” “所以,请放心地把偏爱交给我吧。” 第55章 既定局 手机:你清高 熟人到副本里解决私人恩怨的做法, 新闻上每天一抓一大把,不稀奇。 可卡特兰有着独一份的坦然,甚至拿它当作自己有着恶意强烈的证据。 逆流还懵着, 分析家已经想象起她和飞黄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脑补了个能顶替掉“弋鸟摆烂”话题的热搜第一出来。 忻渊在看小卫衣的反应。 或者换个称呼,他在看监督者的反应。 忠诚议题那天,他从蛇形雕像里拿到关联懒惰使者的线索是「恶魔也会具有忠诚的美德吗?」, 后一天给出的线索则写了「如果可以,懒惰小姐不想为任何人效力, 包括自己」。 因为懒惰实在是太懒了, 所以成了唯一一个没有邀请使者的恶魔。 她裁掉了不死的生命, 作为一个普通人降临人间,可即便抛弃了绝大部分的权能,她依旧强得可怕。 可怕到引起了嫉妒使者的注意。 从一开始通关者们互换信息的时候,小卫衣就没发表过“我的通关条件也是离开十八层”这样的观点, 再想, 他们几次去看镜子她也基本不在场。 系统每次都在副本结束后才公布幸存人数, 是有原因的。 不到最后没人能确定副本里一共有几个通关者, 谁说监督者和参会者不能是同一个人了? 没人说过。 诚然忻渊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懒惰不是通关者,但他个人倾向已然偏向了小卫衣是个NPC。 “你的话我收到了,不过,机会不是已经给过你一次了吗?” 褪去伪装, 懒惰话里已经将自己置于高位,只不过她的语气并不高高在上:“每个人的机会只能有一次,圆桌会议,要保证公平啊。” 卡特兰笑笑,不再说话。 “新的一天了, 把之前的议题忘掉,来看新议题吧,”懒惰把右手食指放到嘴边,咬破,在圆桌边上写下小小的一行血字,“……呼,主持会议好累。” 她写的是,「谁对世界的影响最深」。 按照一天一个的规律,这个议题指向的人,不是忻渊,就是懒惰本人。 其他人游走于三人间的目光明显是在猜测议题主是谁,而当事人在对比下就显得漫不经心了起来。 从困劲里缓过来,逆流在小白和分析家的帮助下了解了现状。 她的线索指向傲慢,看到议题就知道和傲慢无关,低声让分析家放心,今天没轮到他。 此言一出,分析家立马清楚了议题主是谁。 忻渊在桌子下打开新议题相关的纸条。 「剖开懒惰的表象,世界毁灭的尽头,是人类不再抗争命运的消极」 懒惰伸着懒腰打哈欠,困得满眼泪花:“不和你们卖关子了,对世界影响最深的人是我。” “在这个计划的开端,到中期、到结尾,人类中间都存在一种声音——这次末日真的要来了,发出这种声音的人是坐在电脑屏幕、手机屏幕后的那批人,数量远超反抗军队。” “不曾为反抗贡献,等愤怒持刀架到他们脖子上,又觍着脸求饶。” 忻渊第一次主动在圆桌会议上向别人询问什么:「这都是受你的影响?」 她答道:“是的。” “所以这些人,最终陷入了永远的深眠。” 他们都死了。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六个小时的清醒时间对我来说还是太久了,”懒惰拉起卫衣帽子,趴在桌边嘟嘟囔囔,“好想、好想睡觉啊……” 她真的就这么睡过去了。 在小卫衣睡着的五分钟后,分析家几人??x?面面相觑,还是忻渊带的头他们才反应过来,监督者停止监督,可以趁这个时间搜查圆桌房了。 圆桌房光秃秃的,只有桌椅这几样摆设,逆流绕着那个挂过尸体NPC的锈钩子转了几圈:“真是不管仔不仔细看这里都没什么好调查的,这个钩子能看出花吗?” 恰好小白逛过她身边,她警惕地跳起来:“今天轮到你了是吧,你手里还拿着刀!快拿走,你拿着刀也打不过我,小心我把你挂钩子上去!” 小白莫名其妙被泼脏水,无辜死了:“我都没说我要按这个路子通关啊。” 忻渊半跪在椅子边上朝桌底看,分析家拿着手机给他照明:“光在外面看看不出什么来,要不爬进去看看?” 他遭到了忻渊的一瞥,冷静分析。 “书上说,嫉妒的邪眼可以一击致命,我被你杀死了,所以我没办法爬桌子。” 你怎么不说你被你自己幼稚死了。 分析家帮他保证好光线,忻渊认命地俯身爬进桌底。 地上的灰尘沾了满手,每次将手往前挪一块,他都要往下按确认有没有暗格,只能说忻鸢有先见之明,戴了手套的右手比左手少受罪多了。 到了差不多圆桌正中心的位置,他摸到了缝隙和一块松动的地砖。 分析家察觉了他动作的停滞,大声问:“发现什么了?” 靠在飞黄椅子边看着头颅发呆的卡特兰回神,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回答分析家的是一击猛响。 忻渊的手机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型号,被改装过,质量奇佳,不过如果不是手边实在没有趁手的钝器,他也用不上这招。 他挥臂,用手机砸向地砖。 地砖应声裂了条缝,他紧跟着又砸了两下,硬度和其他地砖相比明显劣质了一大截的圆砖碎成几片水泥块往下掉。 但他没有听见坠落碰撞的回响。 忻渊只得打开手机手电筒自己往砖块碎掉的地方,看清究竟,他脸色微变。 圆洞下方本该看到下一层光景的区域里,挤满了红色的物体。 和走廊窗户上糊着的东西一模一样。 …… …… 懒惰睡到早上七点睁眼,爬起来打开会议室的门,回房间继续睡。 满打满算,她出现了六小时,这下好了,凌晨就把一整天要露面的时间用完,剩余的时间无人监管,通关者可以自由活动。 忻渊回去洗澡,补几个小时的觉,中午起床去看镜子。 镜子中,双手插兜坐在尸山尸海上的小卫衣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不,不是自言自语,他读着她的口型,在心里复述。 「拜托我去做监督者?」 「不要……如果当初知道毁灭世界这么累,我就不会顺着你们瞎闹」 「参加会议的好处?说出来,我听听再决定」 片刻后,她说:「好」 她的影像比前面几个人短上许多,看完,忻渊返回走廊有蜡烛照亮的地方,在紧闭的会议室门口碰到了卡特兰和分析家。 卡特兰靠在墙上,不知道哪儿来的烟,点着了,叼在嘴里吞云吐雾,忻渊靠近前分析家和她说了几句,太远没听清,反正不像是劝少抽烟的。 见她无动于衷,分析家摇摇头,看见忻渊和他打了声招呼,便回房了。 忻渊敲好字,走过去:「方便聊几句吗?」 卡特兰吐出一口白雾:“也是想听八卦的?你不像好奇心重的人。” “唔,长得不像。” 要让她失望了,他的确是来听八卦的,不过目的有点偏。 「你认识希望?」 烟从卡特兰嘴里掉了出来,砸进地毯里,为了防止火灾事故忻渊好心地帮她踩灭了。 只是一个问题,她激动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不敢相信地向忻渊确认:“你、记得这个人,是积分榜第二的希望,明星郁晗,说的是她吗?” 忻渊点头。 说起来自己都觉得荒谬,他竟然又为所谓直觉做出了多余的行动,就像当初骗陈舒杭进副本那样。 走都走到这里了,字都打出去了,聊两句也不会掉层皮,当随便问问吧。 卡特兰方才拒绝分析家来八卦杀飞黄的事,就是因为她一句“你认不认识郁晗?”,分析家说没什么印象,才把人赶走的。 眼下忻渊直接说了他是为了郁晗来问的,那她没什么好拒绝的。 其实她是想和别人倾吐的,有些事一直自己担着太沉重了。 只是关于郁晗的事说出去了也会被模糊掉,白讲,就像副本里两个陌生人合作默契,不交换真名出去了还是会彼此忘记。 她讨厌那种被人注定被遗忘的感觉,所以只有遇到记得郁晗的人才会偶尔回忆一次。 “你是她的粉丝吗?”卡特兰的嘴唇在颤抖,但她强装镇定,“哪怕不是粉丝,也一定听说过满分通关的纪录。” “我是那场通关的参与者之一。” 八年前,尚是一座死城的无限都市经济萎靡。 在朝不保夕的人眼里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有任何产品值得消费,更别提娱乐产品。 演员、偶像在图书馆存着的小说里可不是什么出场率极低的职业,很多前娱乐圈大咖到无限都市后迎来了当头一棒——除了演戏、唱歌、上节目,他们没有别的养活自己的手段。 要挣钱活下去且不想改行去街头摊煎饼,就只能不停通关。 通关就可能会死。 这群明星们不乏出场一次就被毙了的自大炮灰,要他们一次次下副本拿生命值去赌,还不如去加入激烈的行业竞争学摊煎饼。 就在这样一个令人焦心的时刻,一档综艺的招人广告悄悄贴上了浏览器角落。 “参与节目,即可获得丰厚报酬!明星素人皆可报名,能制造节目效果者优先!” 网上发布的广告是这么写的。 卡特兰那时候只是一个初来乍到岌岌无名的小演员。 她原著里跟着主角团混了两三个本就被祭献了,能力不足,手头又太紧,没胆子短时间内第二次下副本,看到这条广告简直就像抓到了希望,点进客服,没问节目录什么内容,先问了报酬。 听完客服报出的数字,她毫不犹豫地回复要参加。 客服问她要了份简历,叫她等着,两天后她收到了自称节目官方的短信。 可以参加节目,不过报名人数太多了,要排档期了,排到了会再发消息通知。 卡特兰就这么等啊等,等到了节目开播。 综艺全网直播,她是在开播一小时后点进去的,进入直播间的第一个镜头,她看到一个长相和自己有两分神似的姑娘脸贴着屏幕,口中呛血,不甘地死去。 随着她的倒下,身后血肉不停熔化往下掉的恶鬼出现在观众们的视野中。 弹幕刷得飞快。 【啊,第一个人死掉了】 【这人过副本没我牛逼】 【好可怜……】 【哪来的圣母?不就一条生命值吗,你没丢过?你丢不起?】 【我赌剩下三个人坚持不过两天】 【这批嘉宾的能力好垃圾哦,不过节目有点意思,好打发时间,收藏了,下期叫几个有金手指的呗?读心精神控制什么的】 【加一,想看】 在无限都市遇到和自己长得相像的人不奇怪,毕竟书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形容词,但卡特兰握着手机,脑子里女生死掉的那幕挥之不去。 她感觉那就是自己,未来的自己。 这期节目连续播了三天,四个嘉宾,两男两女,无人通关。 录制版上传后获得了9.9的评分。 热评第一条:「理解原著了,还是看别人死有意思」 综艺官方用通关奖励叠加和系统交易了直播副本的权利,将无限都市和副本内的时间流速同步。 这和某些直播类无限流采用的做法相同,但吸引流量确实管用。 那些自带直播系统或有经验的通关者会在选人阶段直接被淘汰,他们没有节目效果,卡特兰这样的普通人是最合适的嘉宾人选。 时隔多年,想起那时的恐惧,她已经能报以一笑了,只不过带了苦涩。 “我去找客服退出了,可到后一次保居住资格不得不进的副本,我失败了,一分钱拿不到,我真的好怕饿啊,在无限都市饿都饿不死,等真熬到下一次进副本,我都饿得走不动了吧,还谈什么通关?” “最后,我还是去参加了。” 忻渊默默地听着,无法说话的他早已学会如何当一个优秀的倾听者。 到了节目组安排的那天,卡特兰站上舞台。 主持人拿着话筒叫她自我介绍,头顶的灯太亮,不知道是照的还是饿的,她眼前发白,话都说??x?不清,就被站在台下的导演叫着“快进副本!”。 她进副本了。 然后和她自己预料的一样,没走几步就晕倒了。 那个副本的名称叫“意外马戏团”,随时随地会出现意外,在哪里都不安全。 照理来说她这么一倒,不出半小时就该通关失败了。 可等卡特兰再次醒来,只是身上多了几处擦伤。 她躺在后台休息室的简易床铺上,被人搂在怀里,手指点在她的嘴唇上,在抹什么闻起来很香的东西。 “感谢哥哥先见之明,幸好我随身带了营养膏,他是天才吧,教得都有用。” 看见她醒了,抱着她的那个女生弯了眉眼,想要说什么,卡特兰一个没忍住,先埋在她怀里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含糊不清地喊:“我不要再录了、不要……我讨厌这样,放我走……” 女生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人哭,手忙脚乱地拿袖子给她擦眼泪,可眼泪没擦干,有NPC推门进来了。 她进副本后就没干过活,这会儿NPC是来抓她走的,叫她去跳火圈。 那种动物跳的火圈。 卡特兰的哭声一下止住了,却无法停止抽泣带来的呼吸不匀,一个劲往女生身上埋,想要逃避现实。 NPC过来抓她了。 没等它伸手,那个女生捂住了她的脑袋:“我替她去吧。” “希望,你表演一上午了,没问题?” “没事,我永远不会累。” “她替我上台了,”卡特兰闭上了眼,“我从床上爬起来后跌跌撞撞地往舞台那边赶,刚好看到了她被围在火海里的一幕。” “我想,如果她因为我死了,哪怕她还有九条生命值,我也会恨自己一辈子,在这个生命被数字化的地方,她让我记住了,命还是命。” 忻渊适时地打字接她的话。 「她活下来了。」 “是,”卡特兰又有点想抽烟了,她生生压下烟瘾,勾了下唇角,“她可是郁晗啊。” “那是唯一一期无人死亡,后面出来综艺又录了很多期,没人打破这个纪录,我出来后记住了台下导演和投资方的脸,那个投资方,就是飞黄。” “后来那破综艺我每一期都看,趁一次和郁晗合作演了部戏……谈不上合作,她多红啊,我就是个跑龙套的,我问她如果我想报复做节目的人,她会不会觉得我坏,明明是我自己缺钱要上节目的,还迁怒别人。” 「她怎么说」 “她说,就算心怀恶意,她也爱我们。” 「我们?」 “嗯,无限都市的每一个人。” 「所以你报复了飞黄,理解」 “是啊,毕竟其他人早被我弄死了,就他命硬。” “慢慢来,我可不急。” * 懒惰在睡觉,没人敢去打扰。 但忻渊在桌子底下找到的那个洞口很像是逃生出口,他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在明天的会议期间尝试进一步调查。 “服了,开好几天会呢,感情口子在大家脚底下,耍我呢?”逆流不帮忙分析情况,吐槽吐得起劲。 还是分析家靠谱:“小黑不是说那里面有红色的东西堵着?也不一定是出口。” 忻·小黑·清凉油精·沉默哥·渊一个人站在角落里:“……” 小白猛一个举手:“试着驱赶它们呀!火烧、水泼、刀刮,卧室有蜡烛、水龙头和盆子,餐刀都送过来了,工具齐全!” 今天的三餐还是尸体起来送的,真是辛苦它了。 卡特兰:“好想法!所以你们谁来保证会议上懒惰一定会继续睡觉而不是一个全程盯防呢?” 逆流:“乌鸦嘴。” 分析家:“有可能,又好像不是很可能。” 但他们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说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到会议再说。 做完了看上去没什么计划的作战计划,忻渊回了自己房间,十二点,他从两座雕像里倒出线索。 傲慢说:「不归顺即是傲慢」,嫉妒说:「你是表里不一,把渴望藏在心里,却不代表它不存在」 ……又来谜语人? 看不出是什么议题,忻渊折起纸,把两份线索和床头柜上的一样东西塞进口袋。 他还不能睡,虽然说他在这个副本里好像就没怎么准点睡觉过。 过掉了小白的动手时间,今天刀掉在了懒惰手上。 懒惰会来敲门,把他们一个个杀掉吗?她是真恶魔,送他们几个依赖恶魔才能作恶多端的人应该不成问题。 忻渊猜测着,趴到门边,尽量不制造动静地打开一条缝。 他只朝外望了一眼。 站在走廊的那个人就立刻看了过来,敏锐得恐怖。 走廊的正中间,摇晃的烛影下,小卫衣单手抛着刀。 “出来吧。” “我在等你。”—— 作者有话说:周末回学校,昨天忙着帮老师改文件了 第56章 既定局(完) 恶魔的偏爱 既然她这么说了, 忻渊也就放弃了遮掩,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带着他的餐刀。 “其他人都睡着了。” 最后一抛, 刀在半空中转了三个圈后稳稳落回到小卫衣手中:“只有你没睡呢, 公平起见,就挑你作为我的第一个对手吧。” “你死后,我会一扇扇打开门, 像贪婪杀死暴食那样,轻松地杀死深睡的他们。” 会议开始后的每一个晚上, 在懒惰的刻意操控下, 只有当天的议题主会清醒。 其他人想要防备就必须吊起警戒心, 就如精准防到了飞黄的卡特兰和每夜都自发熬夜的分析家、忻渊一样。 要不是犯了困,以卡特兰的能力也不会被飞黄一个砸钱找人带刷上积分榜的人伤到。 忻渊摩挲了一下餐刀的刀柄,目光微沉。 公平、又强调了公平。 他在口袋里做了点懒惰看不到的小动作。 见他迟迟未动,小卫衣也不打算再客气下去, 换了个握刀姿势, 冲了过来。 认真状态下的她和平常懒懒散散时的气势完全不同。 最近和忻渊交过手的人是逆流, 拿她们两个作比较, 说逆流是冲动行事下不计后果的迅猛,那小卫衣就是超出正常人能力的预测精准。 几次刀刃碰撞,忻渊右手手腕被震得轻微发麻。 他可以做到和小卫衣的预判同步,但武器上的差距是硬伤, 再多过几招一定会陷入劣势。 在又两次的刀具碰撞间,他快速模拟了几个可能把自己从劣势里拽出来的办法,结果都是成功率太低。 小卫衣新一次的挥刀划破了忻渊的外套,在金属拉链上刻下痕迹。 这样下去不行。 忻渊忍下又一次划伤,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他用过很多次的策略。 副本里强大的怪物他见过没五位数也有四位数, 拥有远比人类强大大脑的他们最惯常使用的逻辑是,每一步都踩在最优解上,就一定能把比他们弱小的通关者逼上死路。 最不济,那个通关者的选择也是全对,便吹几句“算你走运”。 那要是他故意出错呢? 故意露出破绽,让怪物以为可以在下一步杀死他,并在想法产生后,先手反击。 忻渊持刀的手拉开距离,看上去是在腾空间着手下一次攻击,脆弱的腹部没了防卫,随时会被对手一刀捅上来。 小卫衣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刀没遭到任何阻碍地捅进了忻渊的肚子。 在她惊喜大局已定的瞬间,耷在身后的卫衣帽子被人一只手抓住,扯到脖子前,当作绳子勒住颈部。 她整个人也被力量直接摁在了墙上。 刚插入的冰凉刀身立马和带出的血液一起被甩到地毯上,血点飞溅,忻渊没有手去捂伤口,他抢下了小卫衣的刀代替自己扔掉的餐刀,没被伤影响到一丝一毫的动作。 局势一转。 但这还不算结束。 即使身体和普通人一样,她依旧保留了懒惰的部分特性,一和忻渊对视,她就发动了让人陷入睡眠的能力。 这么近的距离,避无可避,照理说眼前这个普通人一定会中招。 可是—— 忻渊的视线只模糊了一秒就恢复了正常,手上的力气更是一秒不曾减小。 小卫衣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脸色一变,偏过头去看抓着她帽子把她按在墙上的那只手。 清凉油。 是清凉油提神的薄荷味。 “输了呢……” 她空空的双手搭在几乎要把人勒死的帽子上,并未挣扎:“和他们说的,一样啊。” 喉间溢出的铁锈味和由鼻腔进入的薄荷味同时刺激着忻渊的神经,被血浸湿导致衣服布料紧贴的腹部不适到了极点,但他思维运转得依旧清晰。 懒惰说的“他们”,是叫她来当监督者的其他恶魔吧。 “你知道,我、??x?咳,为什么答应了,来当监督者吗?” 手下的人是死到临头,他不介意施舍点遗言时间。 “他们、他们和我说,你会赢,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恶魔脸上露出了说得上是幸福的微笑,“你会赢……那我岂不是,可以去死了?” 口腔里积的血液过多了,从忻渊的嘴角溢出来了些许。 “毕竟,呼吸好累啊,心脏一直在跳,好累,我不想呼吸了,也不想要心跳。” 懒惰的消极影响着世界,最终也影响到了化身人类的自己,一路秉持着懒惰的行为准则,她走到这一步,不过是既定局。 忻渊满足了她的愿望,一刀砍掉头,他终于腾出手按一按伤口。 谁料,掉在地上的脑袋竟然没有合上眼睛。 她在地毯上滚了两圈,和餐刀滚在一起:“对了,闭眼前,再告诉你一件事作为你帮我忙的报酬吧?” 失去脖子,她说话终于顺畅了。 “那些红色的半固体,是人类的血肉,我们联手害死的人的血肉。” “仇人在这里,它们就围过来了。” 待懒惰彻底闭上眼,忻渊的身形摇晃了一下,扶着墙慢慢往自己房间走。 他把纱布卷干净的部分捡回来扔抽屉里了,现在用得上。 合上门的前一秒,他想的还是死了后头颅能说话,懒惰是个NPC,不是通关者。 还好,也就这样吧。 验证完毕。 …… 忻渊这一觉睡得有点久,醒来的时候手脚冰凉。 几天下来保持整洁的床铺晕了一大圈红色,他撩开衬衫下摆摸了一下睡前绑好的纱布,湿的。 喜欢穿深色衣服就这点好,放下衬衫,藏青色一挡,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洗漱顺带洗了个手,出门去会议室。 走廊还残留着昨晚打斗的痕迹,红色的弧线印在墙面上,无视掉它们,忻渊转弯进门。 另外四个人已经在那里了。 他们将桌子一整个挪开,露出被血肉堵上的那个洞,扶手椅也靠墙排在一旁。 飞黄和懒惰的尸体都被好好放在了他们的位子上。 水桶、蜡烛和小刀在一边,这几个人在做什么不言而喻,分析家看忻渊来了,就想着给他汇报一下实验进行的进度:“水泼是没什么用的,拿火烧它们往后退了一点,但很快下面会有新的红色物体涌上来,盖住烧焦的。” “具体堆得有多深,我们也不清楚,所以也判断不可行。” “火都不行,小刀就用不着说了吧?”讲完,他顿了一下,“今天早上,我们在走廊里看到懒惰的尸体……” 忻渊没有否认。 分析家说:“谢谢。” 在这个副本里他不是第一回收到“谢谢”这词了,其实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但凡动手都是为了自己,会不会帮到别人不在他的行动参考范围内。 他走近,观察了一会儿堵得严严实实的洞口,调头去了圆桌边。 监督者彻底死了,照理来说圆桌中间不该再出现议题,可他在桌上还是看见了一行血字。 「谁从未归顺恶魔」 拿了刀在手上把玩的逆流走过来,冷哼一声:“好一个分析家啊,把我骗得真够狠,不过刚刚我已经给他颜色瞧了。” 远远传来分析家的声音,他弯下腰在揉腿上被踢出的淤青:“小心下个副本又被人骗进了……喂喂!” “要你管!”逆流过去一个飞踢,小白喜闻乐见,拿着手机拍照。 反正出了副本系统会把通关者在照片上模糊掉的。 忻渊撑着桌子,脑海中在回放懒惰死前对他说的几句话,他们说他一定会赢?为什么,就因为双重罪宗吗? 不对。 没来多久,他又离开了房间,卡特兰闻到血腥味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位子上懒惰和飞黄的尸体干扰了判断,她到底没发现什么,继续钻研怎么通过这个洞离开十八层。 忻渊回到镜子前,等待着什么。 不对,今天的议题不是分析家。 他是进入必死局却没有任何身份的普通人,恶魔怎么会给他机会在夜晚拿刀。 是他,成为了使者,但从始至终在精神上没有归顺恶魔的人是他。 是傲慢。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精神上的起伏,镜子缓缓亮起,浮现出了忻渊的身影。 他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面前摊着书和笔记本。 身边偶尔路过到书柜前借书还书的人,时间线显然是世界毁灭计划诞生前。 有一小团黑影从书下钻了出来,悄悄爬上他的笔杆,和他争抢起了在笔记本上写字的权利。 抢了一会儿,可能是黑影勾起了他的兴趣,忻渊放开手,看着它写字。 「你的保送名额被姓季的同学抢走了」 镜子外的忻渊一愣。 而镜子里的他面无表情,用笔回复。 「然后?」 「你想报复回来吗?我可以帮你」 「不用」 「你说谎,你是想要名额的,和我契约,我帮你」 忻渊收拾好书本,直接离开了图书馆,把黑影抛在原地。 黑影并没有轻易放弃。 它找上了996当社畜的逆流,逆流成功翻身,黑影回去找忻渊说它有多厉害,忻渊在它的废话中写了章线性代数习题。 它又找上了飞黄,飞黄一统商圈后它跑过来找忻渊炫耀成果,忻渊给父母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会挑个难民营去躲躲,不用再多联系了。 …… 再后来,他站在修建到一半的楼下,看着除了他外的幸存者辛辛苦苦地为圆桌会议盖楼,里面包括了分析家。 其余使者站在楼上,俯视着仅剩的人类。 黑影缠在他身边,问:“到了这一步,你还不选择我吗?你想和那些幸存者一起累死,还是站到楼上呢?” 他做了所有利己者都会做的选择。 只是即使到了签契约的时候,他依旧没什么身为使者的自觉,傲慢到了黑影都不解的地步。 可再怎么不解,它都没有停止对这个人的偏爱。 “马上就要召开圆桌会议了。” “放心,你会赢的。” * 研究了一整天都没研究出名堂来,分析家鼓励其他人不要泄气,大不了再熬个一两天,总会找办法的。 明面上是这么说的,背地里他还是跑出来偷偷找忻渊吐苦水,问到底该怎么办。 忻渊让他等等。 他有了精准的预感,第七个,最后一个议题是什么,甚至不需要等待线索。 凌晨十二点,已经没有了威胁因素,他去了会议室看议题的更新。 果然,结果和他想得一模一样。 「谁最被恶魔喜爱」 尸体从一开始就说了,要他们在圆桌会议上挣扎,但搏的不是其他,是恶魔的喜爱。 如果说整个副本是既定局,那么从故事的最初,恶魔就有一个偏爱的人选,一心期待他的胜出。 双重罪宗的安排、关键时刻的眼珠道具、透露关联监督者线索、安排在最后不用他开口的议题…… 这是只在他一个人面前明目张胆的偏爱。 谈什么公平。 失血过多造成的头晕目眩终于开始影响忻渊的视物,他没办法再拖下去,只得去叫了分析家出来。 “你说你先来?直接跳下去?”他完全不明白忻渊是怎么思考出这个通关结论,大声质问,“依据在哪里?你说给我听听,万一不对怎么办,万一你直接被这些血肉吞掉了怎么办?” 不会的,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直接动手,在毁灭计划里杀过人的使者。 他是间接导致计划出现的人,不过死去的那些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我说,你再想想吧……喂!小黑、蝴蝶枪!” 忻渊半蹲在洞口边上,伸出了手。 随着他的手探进洞口,那些来自逝去者尸体里,因仇恨搅和在一块儿的血肉争先朝后退,遮挡物退开,他看清了洞下面是什么。 不是十七层的地板,这栋楼只建了十八层这么一层。 正下方的十字路口,沥青路面被挖开,露出来的,是红云密布、热油翻滚的地狱。 又一个十八层。 分析家伸长了脖子往这里看,窥见一角便严肃了起来:“再想想吧,谨慎一点,我们不着急出去……你、你怎么流血了?!” 血已经淌到地上了。 忻渊不再犹豫,纵身一跃而下。 在他跳进洞口的一瞬间,耳边除了分析家的呼喊,还听到了血肉中传出的号哭和来自脚底地狱的呼唤,其中有两个声音尤为明显,好像是欣喜的、又好像在哭泣…… 他们在说,快来。 可忻渊知道,他不会跳进另一个十八层,恶魔一定会让他赢的。 不管是人对人,还是人对恶魔。 鞋跟与十七层高度相接的那一刻,播报响起了。 【恭喜您通关副本,副本存活人数:5】 【剩余生命:6/10】??x? 【今日已通关副本数:1,积分结算中,详情请关注积分排行榜,您可在退出后进行奖励选择。】 他刚要松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这不是系统的机械音。 ……是郁晗的声音。 * 回到自己的房间,忻渊坐在了床边。 系统看到他回来了,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不禁怜爱了:【怎么啦什么破副本又惹你不高兴了……我去!!!那么多血!那么多血!!!止血纱布在哪!!!】 客厅里传出一阵东西乱掉的声音,忻渊没有管。 他维持着愣神的姿势和表情,直到系统再次回来,劝道:【是你自己包一下,还是用通关奖励治疗一下?】 变形记和UNO牌在记忆中闪过,如出一辙的暗示手法他联想到这个副本里的身份。 无限都市里富商成了暴食,怀有贪念的明星是贪婪,好人也拿到了好人牌,而他…… 【渊渊?】 从头到尾都对他偏爱到奇怪的人。 系统,是吗? 第57章 无限都市 少爷,请喝汤 * 拒绝了系统用通关奖励治疗的提议, 忻渊去医院躺了一阵。 由于麻醉剂和止痛药对他不是很起作用,他少说也有个几年没去过医院了,这一去, 就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遭罪。 那一刀捅得稍有些深, 伤到了脏器,给他缝针的医生在术后来单人病房连续唠叨了十几分钟,看着他把头别过去了还要说, 可见是真被病人气着了。 “我听说你是一个人过来的?还在自助机器上排队挂号?怎么,仗着出副本了死不了上医院逛街来了, 花那点钱打个急救电话要你命?” “你是没想过半路晕街上被人踩几脚的可能吗?” 医生劈头盖脸地骂, 忻渊两眼一闭地听, 等人骂累了走了,才睁眼继续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系统暂时离开了,说是数据库那边出了点问题,正好, 省得它待在身边烦人, 影响养伤。 ……也正好免得它发现他的刻意疏远。 不管微生疑口中被复活的“郁晗”是好是坏, 她对副本做下手脚的目的都是为了暗示自己某些事, 现在看来她要暗示的东西事关和他关系极亲密的系统,那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他都要打起警惕。 不愿意用通关奖励疗伤也是警惕和排斥的一部分。 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下了个副本,结果落了这么个下场, 网上那群人估计又要盯着他的积分变动做文章了。 累。 他慢慢往下缩,尽量不扯到伤口地缩回被子里,开了飞行模式玩单机游戏。 住院好就好在三餐都是准点送到房间里来的,他没人照顾,一个人也能凑合过。 医生嘱咐了近一个月不能吃固体食物, 护士一日三餐送流食,也不知道那个医生怎么回事,有一次被他撞见咬小米粥的吸管,好一顿骂;被他查房看到抱着笔记本电脑熬夜处理工作,一顿骂;想办出院回信息大楼上班,又是一顿骂。 感觉是在被欺负不能回骂过去。 不过被骂不准出院倒是提醒他了,他一个月前不是想着辞职专心下副本的吗?怎么现在变成了工作副本两边都不讨好的样子。 长官那边接到他要继续休假的消息,自然是崩溃的。 尽管她在消息回复上没有体现出来,但从反复撤回又重发一个文档可以看出她对手上工作量分摊不出去的痛苦。 痛苦也没办法,他实在不想再一次被医生突击检查当场开骂,老老实实养了两周,闲得要长蘑菇了,才换到白大褂对他有点好脸色,不管咬吸管了。 忻渊是这么打算的。 试探别人的底线要一点点来,今天咬吸管、明天熬夜、后天再提出院。 放慢脚步,说不定三天后他就能在不挨骂的前提下出院了。 他想得美好,加上无人打扰的住院生活过得实在安逸,所以会横生枝节他怎么也没料到。 事情是这样的。 某个风和但因为无限都市没太阳所以不日丽的下午,他正在实施试探底线计划中的一小环——当着医生的面外放手机声音打游戏,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是的,我是来找崔教授的。” “陈舒……陈专家他在和贵院合作的研究项目上有了新想法,发邮件给崔教授但他一直没回复,担心是不是太忙了没看到,这事又急,就把整理的文件打印了托我送过来。” “他在查房,是这间吗?谢谢,我进去看看。” 微生疑一手扶着门框,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打扰了……诶哟我靠。” 他一眼注意了在玩手机的人:“忻渊?” 忻渊没想到住个院会和微生疑碰上,略带诧异地和他对视了。 在板子上写查房记录的崔教授耳朵一竖,听出这个穿了一身惹眼柠檬黄的小男生和自己的病人认识,转过身:“你们两个,是朋友?” 光看他俩见到对方的神情就知道两人肯定是认识的,微生疑也没多想,点头说:“是……” “是朋友你到这个时候才来看他?!” 崔教授上了年纪,但吼人中气十足,极具震慑力,这阵子忻渊深有体会。 他看着微生疑满脸懵地被训斥。 “病人过来的时候情况很危险,伤口那么深一感染熬不到几小时就要死的,不治疗怎么搞?下个副本拖着肠子进?一进就死!当朋友的不知道关心让他这么胡来,我倒要问问你是怎么当的!” 两个副本里高高在上的人,出了副本一个不如一个。 骂着骂着,微生疑渐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没出声打断解释他其实和忻渊并不熟,老老实实听了十分钟,直到小护士提醒医生该去查下一间病房了才有机会开口:“不好意思,是我的疏忽,之后几天我都来陪他,我保证。” 他说话弱气,像是真的干了亏心事。 “这个文件,拜托您看一下,陈专家他真的很急……” 崔教授一把夺过文件夹,骂骂咧咧着“不像话”,被护士推着走了。 任务完成,医生也走远了,微生疑本可以当没这回事直接走人,但他轻轻关上门,回到房间里。 Vip病房设施全,电视、给家属陪病人用的桌椅、小床都有。 盘子里摆着今早阿姨洗好送来的水果和水果刀,他坐过去,挑了个苹果削,皱着眉问:“受伤了?这么严重,要来住院?” 忻渊的想象里,微生疑要问也该是幸灾乐祸的,说点“谁这么大本事让第一名翻车啦”“你也有今天”之类的话。 这么正经实属意料之外,保持沉默会显得自己很没礼貌。 于是他没礼貌了。 希望微生疑识相一点,赶紧跑。 和他待在一起讨不到好处,也产生不了情绪价值。 当没听见话,他放下手机,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微生疑给忻渊削了三个苹果都等不来一句话,但凡换个人他都抄起打火机冲上去了。 可偷瞥几眼,忻渊脸色差得吓人,崔医生说养两周了还是这副样子…… 他给陈舒杭发消息说事情搞定了,和一直在假装听不到他讲话的忻渊说了声“我明天再来”,起身离开。 忻渊在他走后瞧了眼小桌上的水果盘。 苹果竟然还给他切成小块了。 …… 微生疑下楼恰巧遇到了那个护士,就聊了两句。 护士说崔教授脾气一直怪,但人真的很好,骂他和病人是因为真的看不过去,叫他也和病人说说,别生气。 微生疑问:“忻、病人……我朋友他来医院的时候,状态很差?” “是啊,那天轮到我值班,真是吓死了,”小护士也抱怨了起来,“这哪止是给医生增加工作量呢,还给保洁人员增加工作量,血一路从门口滴到问诊大厅。” “意志力在副本里坚强一下就够了,都到副本外了,何必逞强呢?” 他应和了几句说得对,心不在焉地去车库取车。 最近有关弋鸟的话题热度居高不下,十级网络评论家微生疑自然也关注了积分榜的浮动。 他没记错的话,弋鸟的积分只在赴约那晚上涨了一次。 所以说,刚分开没多久就进副本,还受伤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吗? 真有够乱来的。 回家后,他在外送软件上下单了几样食材,把前几天才从旧房子那里带过来的煲汤锅取出来清洗。 他们几个积分榜上的高排名常驻户基本上什么都会,是被逼无奈的,毕竟高频率下本那会儿鬼怪三天两头地提要求“给死去的一家做一桌团圆饭吧!”,空气弹碰不到灵体,他也只能??x?硬着头皮上。 区区做饭,区区煲汤,能难倒他? 反正厨艺是练出来了。 和医生的保证不是在开玩笑,微生疑第二天真的带着汤去看了忻渊,甚至为此放弃了去信息大楼蹭WiFi。 “喏。” 他一进来就把保温壶放到病床上支起的小桌板中间,完全没注意到被壶压住的变形记:“少爷,您请吧?” 忻渊今早在长官那里接手了个新任务,电脑放在腿上。 眼下被打断了工作,他干脆双手离开键盘,抬眼和微生疑对视。 微生疑不如昨天那么沉得住气了,他从忻渊的眼神里咂摸出了这人的心思,手在小桌板上一撑,语气恶劣至极:“不喜欢有人来?讨厌被盯着?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过来膈应你的,快点!别逼我拿枪指着你太阳穴教你浪费别人的劳动成果是不道德的。” 忻渊没动。 微生疑眯眼:“你喝不喝……” “咳咳!” 他们两人同时回头。 只见门不知什么时候半打开了,崔教授正靠在外头,幽幽地往这边望。 忻渊以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放下电脑靠近小桌板拧开保温壶盖子,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微生疑低着头挪过去:“教授,陈专家的建议,您考虑好了没?” 崔教授朝他勾了勾手指:“出来。” 微生疑惊恐地回头看了眼忻渊,发现对方已经在笃悠悠地喝汤了,根本不打算管他的死活,只好一咬牙出去了。 忻渊不知道崔医生和微生疑具体都说了什么。 不过微生疑的汤……倒是做得还行。 他味觉有点问题,精神压力大会牵连到身体的各个方面,患上这种毛病不奇怪,代价就是会失去一点生活的乐趣。 反正也没指望生活的乐趣能带给他什么。 忻鸢对重甜口的偏好和他的恋苦癖都是这么来的。 所以能让他觉得还行的食物,那就是做得真的不错。 微生疑被抓走半小时,回来后手里多了份崔教授给陈舒杭的回信。 陈舒杭的专业能力无可置疑,信息大楼医务室的工作量不大,和其他医院合作是长官批准的,一声专家称呼得毫无不妥。 后来几天微生疑一直会在白天来病房坐着,偶尔几次和陈舒杭通话,忻渊得知这个合作项目在拿到回信之后就算暂告一段落了,可微生疑依旧天天跑医院。 确实是为他来的。 大概,还是在为了副本里的那条命感到抱歉吧。 过了一周,忻渊再三保证自己回家会好好自行休养,总算征得医生同意出院。 出院当天,也是微生疑借了长官的车,来送他回家的。 一坐上副驾驶,忻渊就看到导航上定位的行程终点是小区,他当即打断了微生疑发动车子的动作。 「去信息大楼」 “神经,还想着工作,我不听,听不了半点,”微生疑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的意见不合,直接拒绝了,“回家,睡你的觉,知道到了吗?” 忻渊打字的手一顿。 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删掉前面打好的半行字,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去找长官对接工作」 「五分钟」 微生疑踩下油门:“说好了,五分钟,我就在大楼下面等你,如果超过五分钟没看到你人下来,我会疯狂给你打电话!打到……打到我电话欠费为止。” 说完,他自己都没忍住,笑了一下。 「十分钟,电梯上下来回」 “好好好,那就十分钟。” 忻渊原来想再问长官讨点文件回来,结果这一趟上楼,他真的只对接了住院期间负责的文件,解释了几个长官没看懂的改动。 他只是工作量少了,完成质量没有一点下滑,长官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在临告别前,发了个二维码给他。 “回家扫一下,把通行证领了。” “下个星期三夜市试运行,需要一批人进去试一下效果,回来写份报告,我给你留了两张票,你带朋友一起去逛逛吧,这段时间辛苦了。” 忻渊没有拒绝。 在规定时间内回到车上,微生疑很欣慰他的说话算话,正想问忻渊打算休息几天再正式复工,如果休息时间太多他就再批评几句。 没想到忻渊先发制人,堵住了他的话。 「下周三,有空吗」 第58章 无限都市 龙虾生煎,喜欢 周三当晚, 忻渊临出门在穿衣镜前停留了几秒。 镜子里的人和平时没有区别。 这是他第一次约别人一起出门。 上周拿到通行证二维码后,他就想着要把另一个名额送给微生疑,长官说可以带朋友逛, 他没有朋友, 身边就一个刚好凑上来的微生疑,不叫他叫谁。 住院时他确实承了微生疑的好意,那天迟到半小时也做得不对…… 应该约微生疑的理由不细究就能抓出来一堆。 但当想法中的理所当然一点点退去, 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可思议。 不过这点异常太微小,不足以影响整体决策。 他还有别的动机支撑行动。 那天在车上, 微生疑也没放给忻渊退缩跑路的空间, 立马回道:“去去去!早惦记上了, 体验名额就一百个,五十个给内部员工五十个抽奖,小气鬼长官一个都不肯漏给我。” “当天我要拍照发朋友圈,让她看看, 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好心情地打开音乐软件挑了首轻快的歌, 边开车边哼哼了一路。 去夜市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忻渊没有太多的出游经历, 唯一一次初中春游家里没给签同意单, 他在娱乐方面的想象力除了推币机和单机游戏实在是单□□惯的思考模式让他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暴露常识缺乏的一面——然后惨遭微生疑嘲笑。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压个马路而已,微生疑没那么多坏心眼针对他。 他们约在小区门口碰面。 微生疑提早了十分钟到。 几天不见,他的指甲又换了个样, 像是把金属蓝洗净得到的浅雪青色,外衣则披了身亮青配白,放哪儿都是独一档的扎眼。 忻渊才发现,他衣服的颜色好像是跟着长出来的蝴蝶鳞换着搭的。 他顶着一团黑靠过去,单看颜色, 两个人像是晴夜里无缘无故撞上的白云和乌云,产生冲突和下场雨一样简单。 偏偏他们间的氛围十分融洽,让擦肩而过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地张望两眼。 “我看过摊位清单了,有章鱼烧、龙虾生煎、烤生蚝……套圈、打靶小游戏也有不少!你看过了没,有什么必打卡的目标吗?” 「无」 夜市建在中心城区间,用散步的速度最多十五分钟也能到了。 过马路的时候微生疑还在“孜孜不倦”地滑手机,人行道上的绿灯跳亮,忻渊不得不扯着他往前走,有辆闯红灯的晦气车子转弯时还要费心把人拖到安全范围里。 通过马路,微生疑忽然想起:“不对啊,你身体没彻底恢复,路边摊要少吃。” 忻渊:“……” 他本来就没有真的来享受什么夜市生活的想法,难为微生疑认真计较了。 “没关系,我在嘛,”正主没说什么,微生疑已经给自己圆上了,“有什么不能吃的我会提醒你,如果你硬要吃,额,我会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你。” 那真是谢谢了。 夜市测试设在六点开始,正式启动会往后推两个小时。 忻渊和微生疑到的时候场外已经排起了队伍,几十个人很自觉地排成了两队,一队员工,一队中奖网友。 因为不想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他特意提前问长官要了证明,向入口处的安保出示后带着微生疑绕了个特殊通道,先人一步进场享受包场的快乐。 深蓝夜幕下,五颜六色的LED灯带挂在两排摊位的顶棚上,勾勒出了星河的形状。 微生疑没想到今天还能短暂地包场,小孩子的本性又藏不住了,从忻渊身边跑进了星河里。 他打算在后面一批人进来前把大概率会人多的摊位逛了,方向是直奔着龙虾生煎去的。 差几步路的距离,他发觉人不见了,便放弃赶时间停下来等忻渊走近,忻渊不肯走快点,他就回去把人抓过来:“快一点嘛!” 忻渊就看他这么拖着自己走。 各位摊主老板早已蓄势待发,食材都放上了烤架、火炉热着,一会儿进来了最先下单的客人可以直接享用美味。 生煎摊老板看到微生疑向他这边走过来,给了邻边摊主一个得意的眼神,转头勤快地问:“两位是贵宾?来点什么?” “超小号生煎和龙虾生煎各来一份。”听到被称呼为贵宾,微生疑喜滋滋地掏手机付钱,边和老板套起近乎来,“??x?好吃的话,以后我肯定还来,成了您家的第一位顾客,以后有什么优惠吗?” 老板是个大方人,闻言爽朗道:“可以啊。” 他看微生疑和忻渊两人是一道的,问:“那我多送你一份,你和你朋友都尝尝看?” “他生着病,吃不了。” 微生疑果断回答:“这份长胖的痛苦还是由我一个人承担吧。” “哈哈,行行。” 用铲子将两份热气腾腾的生煎从铁锅中盛出,黑芝麻点缀在白面皮上,淋一小勺醋,香气扑鼻。 纸盒子被送到微生疑手上后,忻渊忍不住偏头。 “想吃啊,求求我呗。”注意到身边人的动作,微生疑得意地晃了晃签子。 忻渊无视他没道理的要求,转身就走。 他没不高兴,只是单纯地猜到了结局会是什么,不出所料,三十秒后,微生疑带着他的盒子跟上来了。 “开个玩笑。” 他把两种生煎各用木签子戳了一个,递到他手上:“小心烫啊,吃太烫的对胃不好吧。” 忻渊接过签子,咬了一口。 这人明着从桶里拿了两人份的签子,怎么还敢骗他求的。 ……嗯?真蛮好吃的。 他们又多逛了几个摊。 微生疑想吃的东西太多了,老是吃到一半又看到了另一家心仪的,手上小吃太多拿不下,就威胁忻渊“你也不想在公共场合因为这种理由和我大打出手吧”逼他拎着塑料袋。 好在他良心未泯,记得忻渊一晚上没吃到几口东西,自己觅食的同时不忘了偶尔投喂一下苦力。 忻渊觉得这一晚他吃到的食物种类比过去九年加起来的都多。 走走停停,时间过得飞快。 他们走到夜市的尽头,入口处差不多也要放人进来了,忻渊想着差不多和微生疑说一声结束今夜的闲逛,回去的路上有些问题要问他,却看到前面的微生疑不走了,叼着串鱼豆腐在一家游戏摊前停住脚步。 摊子里面的荧绿色幕布上挂着一整面的气球,地上还放着各种各样的奖品,摊前的桌子上摆了一排玩具枪,要怎么拿奖励一眼便知。 看摊的是个年轻人,他坐在一边的塑料矮凳上,手上拿着一大把粉红套圈。 “哥们,来玩一把?” 他眉眼弯弯,有着一张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脸,玩一把也不贵,让人难以拒绝。 微生疑咽下鱼豆腐:“行啊,一把。” “不过不是我说啊朋友,你在这里、摆这种摊子,是真不怕亏本?” 摊主看得相当开:“图个开心,你当我是散财童子就好。” 他买了一次游戏机会,总共可以开十枪。 忻渊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微生疑随手挑了把合眼缘的玩具,掂掂分量,然后单手持枪。 “砰砰——” …… 十枪结束,墙上破了十个气球。 微生疑抱了个丑不拉几的玩具熊回到忻渊面前。 “送你了,算是感谢礼,你不喜欢也只能接着,”他拿走了交给忻渊的暂时保管的塑料袋,把玩具熊换进他怀里,“夜市就到这里了吧?……哦对,我有个东西想买,你等等我。” 不等忻渊回应,他独自迈着大步离开了。 人潮在一点点往这边挤过来,微生疑的背影消失在它掀起的浪花里。 忻渊下意识地往角落里躲,尽可能离结伴走过来的人远一点,在棚下阴影里静立的时分里,他琢磨起微生疑步子停顿时第一眼去看的东西。 那个朝向,明明是地上透明盒子里养的花漆小乌龟。 犹豫片刻,他走出了阴影。 “来一把吗?” 笑眯眯的老板向忻渊递出了套圈,好像丝毫不意外另一个人会重新返回摊位前。 他把玩具熊放在老板那里,接过圈子,微生疑说得没错,在无限都市这种正常人反而少见的地方,开游戏摊是个注定了会亏本的生意。 第一个圈子,他就稳稳套中了小乌龟。 盒子里的小乌龟一直趴得很安稳,突然盒身晃了两下,它有些不安地扒拉着壁边、伸长脖子打量外面的情况。 忻渊套完这一个就把剩下的圈还给了老板,老板帮他拿小乌龟时还问了一遍“剩下九个真不扔了吗”,遭到了冷漠对待。 他想,他可能会成为老板今晚唯一一单赚了钱的生意 微生疑回到游戏摊边,看见忻渊抱着熊,站在没人会过去的靠墙处。 “拿好。” 他买了杯烤奶回来叫忻渊拿着,杯子上有纸套,不会烫到手。 交接手上的物品,他自然看到了对方手上多出来的东西,虽然有惊讶,但他还是接过了乌龟盒子。 忻渊浅抿一口,有枸杞和茉莉花的味道,他记起了这家店的位置,在夜市口,是用瓦罐烤的。 不枉他们一帮人费时费力几个月,这夜市还算有点意思。 没多说话,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夜市末尾的出口,离开对其他人而言刚刚开始的热闹。 走到半路,忻渊才意识到两只手上都塞满了,他竟然一时没办法拿出手机,问题迫于无奈暂被搁置,反倒是微生疑在过马路时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问你个事儿。” 这次微生疑有好好看着两边的车辆和红绿灯,忻渊微微颔首示意他问。 “你那么拼命地过副本,很着急离开无限都市吗?” 所有人、住在这里所有重获新生的人都选择了安逸度日,积分榜上极大的积分差就是最好的说明,比起虚无缥缈的最终奖,享受已有的幸福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就连当年积分以火箭级速度上升的郁晗都明确表示过,她不想离开无限都市,下副本的原因另有其他。 没有冒险的必要。 那为什么只有你还在坚持呢? 一辆车子鸣着喇叭从旁边开过,压下了他句子末端过深的疑问语气,但听清依旧不成问题。 身后夜市的灯光还在闪着。 忻渊捧着奶茶杯,甚至没有看微生疑一眼,直到走过垃圾桶,把纸杯扔进可回收垃圾那边,才拿出手机打字。 「我有我的理由」 这就是不想说了。 微生疑收紧了手指,绷起的指节变得苍白。 他们一路无言。 到了小区门口,忻渊才再次拿起手机。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现在轮到我了。」 “你说,我能回答的都尽力答,”问话好过沉默,微生疑站定,他捧着花漆小乌龟的盒子,故作不在意地说,“正好你一个我一个,互不相欠。” 其实他们东还一个西补偿一下,中间还隔着一条生命值,压根没有算清的可能。 可他还是认真等待着忻渊的问题。 他以为这个问题会很难解释,毕竟能为难到弋鸟,一定涉及到什么隐秘。 但当忻渊把屏幕亮给他看后,他还是有些傻眼了。 “什么?” 他擦擦眼睛,又仔细确认了一遍。 「你的系统和你说过话吗」 「哪怕一次」—— 作者有话说:这学期课太多啦(我还多选了一节),身体状态差劲到被舍友吐槽“活着堪忧”,榜单字数肯定会完成,之后如果过12点没更新就不要等啦(贴贴) 第59章 无限都市 老款,但自动打开的电视机…… 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和疼痛较劲的日子里, 某个时刻,忻渊突然如被电击般地清醒过来。 系统在他第一次死后就出现在了身边,拿话术求着他签下契约来到无限都市, 它给的条件宽厚、姿态放得足够低、说话永远带着讨好, 对他温和宽容到不像城市统治者的地步。 之前忻渊毫无察觉,他认为这是他应得的,也是系统乐意的。 昼夜不分地进副本, 没有一刻放松,系统希望他稳坐第一直到离开无限都市的那一天, 他如它所愿是这么做的。 比起从属, 两者间更像是合作关系, 而系统是面上对目标表现得更为热切的一方。 可它又是怎么在一开始就确定自己一定能做到的呢? 和忻渊同一时期在积分榜上排行亮眼的人还有蝴蝶枪,他想,如果系统也曾对微生疑展露过相同的热情,那他可以圆上解释…… “如果你说的是下副本正常提供信息的机械音, 那不是每次下副本都会有吗?”微生疑为忻渊会在这种常识性知识上犯迷糊感到疑惑, “至于平常, 它根本没必要出现啊。” 「签约呢」 「进无限都市前的契约呢」 “虽然很久远了, 但我记得,是机械音。” 系统对弋鸟特别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毕竟是图书馆准入公示上和长官平起平坐的人。 但这份好到了什么程度, 无人知晓。 微生疑因为调??x?查郁晗的死因和伪神有联系,多了解了点内情,半信半疑地问:“你该不会听见过系统除了机械音以外的声音吧?” “它不是纯机器?” 系统不会和市民说多余的废话,这点人尽皆知。 除了忻渊。 因为他来这里的前五年没和任何人有过交流,手机上的软件系统可以随意下载、屏蔽话题, 后四年城市生活步入正轨,也不会有人对他提起这桩事了。 他一直蜷缩在系统制造的茧房里,并深深将这看作自愿的封闭。 这一切要是从开始就心怀不轨的谋划,那自己岂不是被欺瞒了九年…… 看着他一如往常的冷淡神色,微生疑暗道不妙。 他算看透了,忻渊这人闷声不响,就是心思在瞎转。 “你……系统,它、现在,有在看着我们吗?”微生疑紧张地咽了口空气,四处乱看,仿佛系统的眼线无处不在。 「不在」 它这会儿是真的不在,要是在,早动用权限捂嘴了。 系统说暂时离开,忻渊给它预设的时间是一周内,以前系统也经常会短暂消失,不会超过一周的期限,但它这一趟离开得远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看来是碰上了大麻烦。 超过预设时间后,忻渊便不再等待,随它去了,也正是因为它难得不在的特殊性,他才动了一探究竟的念头,约出微生疑。 这一探,探出事了。 微生疑不知道忻渊说的不在可信度有几分,但如果放任这个奇怪的现象扎在心里不解决,他肯定会难受死,在系统眼皮底下调查郁晗的死因本就有够让人害怕的了,所以…… 所以也不差多一件破事,多害怕一点。 他下意识地替忻渊考虑了:“你一个人绝对想不明白的,我敢担保。我认识的人里和系统接触最多的人一定是伪神,这样吧,你明天和我一起去找他……啊。” 不对,站在他眼前的,是位重伤后会一个人到自助机器前排队挂号的热爱硬撑人士。 “你,愿意我帮你吗?”微生疑郑重地问。 如果忻渊不愿意就算了。 他暗戳戳地自己去找伪神问……算不上帮忙,顶多好奇而已,要真是什么很要命的情况,再偷偷发消息“不经意”间透露出去,也是一样的。 天哪,真是感人肺腑的助人情节。 微生疑心中算盘打得极响,把忻渊拒绝自己的帮助后该怎么做从头到尾安排好了,甚至有点自我感动。 然后他就收到了意料外的回应。 「愿意」 「明天就带我去吧」 * 翌日,微生疑约了忻渊去拜访积分榜上排行第三名,伪神。 见上面,看着他在前面带路,哪里路窄往哪里走,小区地图在忻渊的脑海内再次扩大,像探索游戏里的未知领域,阴影逐渐减少。 “你看过图书馆里的书,肯定知道,很多人的无限流原著里都有系统吧?” “提供直播功能、道具、绑定产生异能、建立可返回的游戏大厅什么的。” 微生疑熟稔地穿过花园健身区的花坛后,开始给忻渊介绍起了这位神秘的第三名。 “系统作为书里的配角之一,照理来说也有进入无限都市的资格,但下了那么多副本的你一个也遇不到,猜猜为什么?” 通关者、系统、副本内保有理智的NPC都在无限都市的包容范围内。 微生疑就是某个末日副本里伪装成正派无辜NPC的真BOSS。 系统这种作弊器,忻渊在副本里是非常讨厌的,不遇到最好,现在认真思考,他从自己的角度给出了答案。 「过于破坏游戏平衡?」 微生疑背过手,转身看他的答案,老学究般地故作高深摆手:“错,但是对了一丢。” 朝后退了两步,他在一栋和高档小区画风格格不入的破旧黑楼前停下。 “系统这种破坏游戏平衡的物种,和我们不是一条赛道的,无限都市的创立者需要它、又不希望它参与成为主角的竞争,所以先一步专门把所有的系统关进了同一个地方。” “早在无限都市开启的一个月前,系统间的厮杀就结束了。” “如你所见,目前的积分榜第三,就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黑楼建在小区的边缘,和忻渊所住的地方隔着最远的距离,在一条对角线上。 微生疑说,里面只有伪神一个住户。 黑楼的入口没建在地面上,要从一旁的地下车库里绕路,找到直达电梯,才能进入内部。 除了微生疑没人会来找伪神了,电梯一直处于空置状态,一按就开,忻渊跟着他走进电梯,目光和楼层按键接触到的那一刻,凝滞了。 “怎么了?”微生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解释说,“这栋楼只有他一个住,所以就建了一层楼。” “诶,你不会怕了吧?” 他贱兮兮地嘴上跑火车:“只剩下一层楼的建筑,哇,好像副本里的配置啊,不会是无限都市出bug了我们走着走着进副本了吧?” “喂!痛!” 忻渊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然后按下关门键和十八层的按钮。 电梯轿厢看起来老旧得过分,上升过程中时不时会有“哐当”的巨响,但上升速度不慢,很快数字跳到了十八层。 铁门缓缓开启,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 还好,门后不是铺着黑地毯的西式复古走廊。 但给人的压迫感不相上下。 不经油漆粉刷的铅灰色占据了视线中的绝大多数画面,随着电梯到达的“叮”一声,感应灯被唤起,无规律地闪烁。 放眼望去,走廊上只有一扇铁门,那应该就是伪神的住所了。 微生疑过去按了门铃,对着门喊道:“你在家吗?” “前两天发消息还说最近特闲呢,我当真了!你不说话,那我开门了哦。” 说着,他直接按下了门把手,推门而入。 这扇门没配锁,想来也确实用不上,谁会知道小破楼里有这么个特别住户。 忻渊跟在微生疑的身后进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房间,这里窗帘紧闭,没什么光线,又到了考验夜视能力的时间。 忻渊左看右看,愣是没找出一件家具和有人住过的痕迹,被微生疑带着去了里屋,才看到了摆在屋中间的一张沙发和放在对面的电视机。 电视机是和建筑外观同一风格的老破小,在商场里这种后壳沉重的款式早已不见踪影。 他看着微生疑拿起沙发上和电梯一样只有一个键的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按下开关。 电视屏幕上跳出一片雪花,微生疑喃喃:“好啊你个伪神,胆子大了敢骗我了,真不怕我把你电视机拆了?” 忻渊打字:「他不在?」 “不在,”微生疑关掉电视又重新开了一遍,还是雪花,“伪神在的话电视机会放节目的,他有可能在新闻节目里当主持人,也有可能在智力问答节目里答题。” “当然,不管是什么节目,里面的都不是他的本体。” 忻渊的眼中映着黑白雪花,他不再打字,等着微生疑解释。 “在系统之间的厮杀里胜出后,伪神成为了第一个住进无限都市的市民,由于身份上的特殊性,他不参与副本,赚取积分的方式也和我们不一样。” “是替主系统打工。” “他需要管理无限都市的副本匹配队列、副本选择、奖励兑换什么……不是全部人!像你,主系统那么重视你,和你有关的匹配应该都是它亲自来的。” 微生疑想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例子:“这么说吧!主系统和伪神的关系,就像你和长官?上级跟特助嘛,不过,主系统对伪神的奴役性质更重一点吧。” “讲个笑话,伪神取的第一个代号其实是单字一个神,他在原来的世界习惯了当神,但在无限都市只能有一个神,那就是系统,所以主系统把他的代号强加上了一个‘伪’字,像不像奴隶脸上的‘奴’字刺青?” 忻渊点头,难怪微生疑能查到郁晗生前最后一个副本是和谁下的,他讲得很清楚,如果是这样的话,伪神的确可能知道很多内幕。 「那你是怎么认识伪神的?」忻渊又问。 微生疑沉默了一下。 “最先认识伪神的人不是我,是郁晗。” “她在还没得到身体的时候只能在网络里活动,用虚拟形象在几台电脑里乱跑,既然是只存在于网络里的数据,那本质上,她和伪神就是同一个物种。” “郁晗是第一个在无限都市里切切实实触碰到伪神的人,伪神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叫得上一声??x?叔叔,后来我才跟他说上话。” 他关掉电视机。 “呼,今天算没把事办成,怪我,没提前联系那个老东西确认好,下次吧,下次再来?” 「好」 他们并肩出了房间,乘电梯原路返回,离开黑楼。 在忻渊和微生疑走后的五分钟,黑暗的室内,电视机自己打开了。 屏幕上是蜡笔质感的画风,赫然是儿童频道正在播放。 Q版的节目标题撤去,紧接着弹出来的画面是两个蜡笔画小人在屋子里过家家,桌子的左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右边是一个女生。 他们的对话没有人配音,只能看同样用蜡笔画出歪歪扭扭的黑白字框知晓内容。 「不想我见他们?」 「你太累了」 「是,最近系统在清查数据库,我被整得半死,没力气再应付其他人了」 「还能藏吗?」 「你的数据不包含情绪和情感,没郁晗那么复杂,还能藏一阵」 「谢谢」 「我会尽快的」 …… 黑楼离微生疑家近一些,走到他家门口,忻渊连一个告别也没有,抬脚就打算走人。 微生疑抓住他的袖子:“等一下!” 忻渊不打字,脸上明晃晃写了“还要干嘛”。 微生疑连拖带拽把人拐进了家里。 相比起上一次来微生疑家,他不知道往哪站在哪坐只会乱看的症状好了很多,在沙发上老实等了会儿,微生疑抱了个隔离盒跑过来:“看!” 忻渊听话地往里看,发现这是微生疑给昨晚套来的那只小乌龟捯饬的新家。 路边壳上画了花纹的乌龟死亡率非常高,活下来壳也会畸形下陷,微生疑花了大半晚把乌龟壳上的涂漆去掉才算松了口气,又给它连夜弄了住的地方。 小家伙现在看着状态不错。 他把盒子推给忻渊抱着,方便他和乌龟干瞪眼:“里面的滤板、水草、鹅卵石都是我紧急搞出来的,不错吧?” 忻渊把盒子放在腿上,摸出手机…… 「所以?」 “所以,我都那么努力了,希望某人不要只管套乌龟不管养乌龟,”微生疑赖皮般地自说自话定下了,“陪我去花鸟市场买龟粮,花你的钱,不准拒绝。” 第60章 无限都市 他很久前就想象过的样子…… …… 微生疑主动提的要出门采购, 结果第二天一个消息不甩装失联,过了一天又搞突然袭击,连丢几十条消息轰炸, 在忻渊被搞得晕头转向时把人带跑了。 隔了一天, 还什么都不说,忻渊以为他那天晚上是开玩笑的,复工日程已经安排好发给了长官。 整这么一出, 他站在小区门口,对着和上司的聊天框陷入沉思。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微生疑反手一把夺过他的手机, 发语音消息:“嗨!你的特助被我绑架了, 要赎他的话就打钱过来吧!” 逼人旷工还反过来要钱, 忻渊看到消息边上显示已送达,眼睛都比平时睁得大了点。 很难猜到长官是什么个反应,代入他自己的话,他可能会想提着微生疑进副本一决生死。 微生疑并不打算为他的失礼道歉。 他打了车, 车一靠近路边停稳就上前拉开车门, 把忻渊塞进后座, 自己再坐上去堵住忻渊的逃跑路径。 “拜托师傅开快点!” 把人贩子演得活灵活现。 此时, 忻渊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一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花鸟市场。 微生疑是养花草和小动物的大户,深谙挑选商品之道,反正忻渊出钱, 他也不管买回去会不会堆仓库,相中什么要什么。 鸟笼之类的不方便拿在手上,就留了地址电话让人家送过去。 眼瞧着支付软件上消息红圈里的数字已经到了两位数,忻渊按住了他的肩:「不够?」 再买半个市场要被他搬空了。 虽然说完全搬空对他的存款来说也只是洒洒水而已。 “不够啊,那个那个, 那个我也要买!” 「养乌龟你买鱼食?」 “可以偶尔给乌龟喂鱼食的,你别小气。” 好不容易跑完第一站,忻渊清理掉满屏幕的支付提醒,正要独自离开打道回府,又被微生疑揪住后领。 “怎么没一点被绑受害人的自觉啊?” 微生疑的计算里,今天只有打车是需要他出钱的,第二站目的地定位在了图书馆:“我要买本工具书,来都来了,你不一起?” 于是忻渊又被带去了书店。 书店是有营业执照的正经书店,无限都市政府批准下经营连锁,所有作品的作者均为市民,只要是打动了出版社拿到书号的个人著作,都能在这里的书架上占据一席之地。 那本鬼神文化百科全书还在热销榜上放着。 微生疑就是冲着这本书来的,在架子前反复比较哪本书的塑料薄膜看上去新一点。 门口人多,忻渊按指示牌找到了专业工具书汇集区等他,人少些。 他随手翻翻,拎出一本符号学科普。 手指顺着目录往下滑,在图形符号处停住,确认好页数,他翻到三角形那页。 三角形,在数学、政治学、心理学的领域里都有不同的释义,它完美兼顾了两面性:既是尖锐和冲突,也象征着稳固。 数学里的三角忻渊跳过不看,他没有在数学领域争取终身荣誉的想法,再往下……权力? 有人将三角形看成是权力的金字塔,古时帝王一人独/裁,官位往下,身份越普通,人口基数越大,统治是剥削的,但也正是这样的配置,保持了多年的掌权稳定。 那当尖头朝下,倒三角的意思是权利倒置? “原来躲在这里。” 忻渊正要看下去,微生疑找过来了,他歪着身子去看忻渊选了什么书,见不是自己感兴趣的内容,问:“我想去下一个地方了,一块儿排队结账?” 忻渊把书放回原位。 「没玩够?」 “没有,”他理直气壮,“我还要去一、二、三……好几个地方,你负责付钱就好了,问那么多干嘛?” 从见面到现在,微生疑所有举动都比之前无理取闹的程度上了个台阶。 忻渊从中感觉出了点什么,就随他作,中午吃完饭要他陪着去公园,也答应下来。 坐公园里的观光船、看没人捧场的街头表演、逛很早前就无人问津了的涂鸦墙。 甚至在学生放学的时间点,微生疑叫他站在街对面,看着自己跑过马路,在学生仔的手下抢到整整两串冰糖橘子。 忻渊从来没有过如此计划混乱的一天,乱得像蒸蛋羹前在碗里打散的蛋清和蛋黄。 如果没有亲身经历,他一定会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糟糕透顶。 但体验下来,并不坏。 「下一个地方去哪?」 这一次是他主动问微生疑。 而微生疑咬掉了签子上的最后一瓣冰糖橘子,却一反常态地不给明话:“你问我啊?” 大概是脾气终于要发作了,忻渊不答,等着他生气。 这回微生疑还真没不高兴,只是,他像早上发几十条消息轰炸一样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不想讨答案,是单纯地质问。 “猜不到下个地方是哪吧?” “忙着想地点,你还有空想别的吗?” “比如说,利用我套出别人视角里的系统是什么样子,找线索,和伪神搭线什么的……” “好好的一天被我打乱了,难受吧?去夜市那天被你问到系统,我也是这么难受。” “真当我看不出来?心眼怎么就这么多呢?” 一口气问完,他双手叉腰,吐了口气。 “知道你想还人情,好好还不带其他目的会死啊,非得充分利用时间……算了,就当你把今天赔给我了。” 微生疑往前跨了几大步,和忻渊拉开距离,背对着他挥了下手。 “伪神那边我会继续联系的,有消息了通知你,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走得潇洒,头都不回,自然发现不了身后的忻渊脸上露出的困惑。 微生疑不开心了,抓他出来报复性消费,原因和他想的一样。 理性分析微生疑报复完了,也没说不帮他找伪神,到这里为止,事情的走向是偏向他的。 既没有人际交往上的牵扯,该到手的好处也一样不落。 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对劲呢? 忻渊和别人相处的经验太少了,分别不出人情里的对错,人情中本身也没有绝对性的对错,走到这一步,他能依靠的,还是只有直觉。 他的直觉让他选择了追上微生疑。 感觉到有人从后方拍了下自己,微生疑难得理性一回:“不买保险不办健身卡不考虑租房买房谢谢……送手机也不可以。嗯?好熟悉的手机屏,你?” 看忻渊的手机太??x?多次了,他已经认得出屏幕了。 他在心中确认了一遍身上没有别的好处够给忻渊骗,这个手机屏幕是最好不看的,但他的身体动作比心思诚实。 微生疑接过手机,嘴硬道:“最后一次,我看看你能吐什么象牙……‘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所以你的报复没有成功,还要再想一个报复计划,需要参谋的话,我可以帮你」 这是屏幕上的原话。 在扯平的道路上,明明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忻渊知道他看完了,重新打了一行字。 「要下副本吗,绑定卡我出」 他想起来了,微生疑比他还多付了一张绑定卡。 真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话,但微生疑看了,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他假咳嗽了两声:“给你玩高兴了?真可恶,那我得好好算计一下,下次,下次再约你出门。” “不过,下副本就算了吧……我生命值太低了,和陈舒杭过副本方便,他排名低,能帮我降降平均排名。” 忻渊忽略了后半句。 「很低?还剩多少?」 微生疑顿了一下:“……三条,我还剩三条生命值。” 他好像很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转而说:“你除了下副本不知道可以叫朋友玩什么了是吧?我给你做个示范,这样,研究所有个联机游戏,下回我带你去玩玩看。” * 晚上回到家,忻渊才看到长官回过来的消息。 一共两条。 「你小子别给我逮着,早晚给你点颜色瞧瞧」这条是给微生疑的。 「没关系,多休一天不碍事的」这条是给忻渊的。 礼貌性地给长官回了后续工作不会再出岔子的保证,他给手机充上电,去了趟忻鸢的卧室。 微生疑在夜市上赢回来的那个丑熊他放在忻鸢床上了,和从游戏厅里换的终极大奖靠在一起,现在想想,他应该拿回自己房间。 不想承担的社交和情感,忻渊习惯托付给他的二重身,连一个玩偶都不肯留在自己房间里。 可微生疑今天好像又给自己扎了一针,拔高了清醒值。 他其实很早就想象过,在迷宫里赌季凝青会选择药去救人,就是描绘出了心里友情的样子。 只不过姓季的选择和他拼一把,这人很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罢了。 直到如今,晚上的十点四十分,他依旧坚定当初的想象。 可以坦白的、不必戒备的……过去的二十九年没有机会遇到的。 感情是个在某些时候可以压过理智的东西,忻渊知道自己没有失去它,只是十年如一日地压制,与其等它某天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不如早点拿出来观察剖析,良性的培养,恶性的切除。 或许,第一步,他可以从彼此平等开始。 郁晗的事,和他有关,和微生疑有关,系统针对微生疑投放副本和清查数据库的举动又不得不让人多心有猫腻。 想尽快查明这件事,按照目前得到的消息,伪神是最有价值的证人。 伪神只能靠微生疑去联系,但他也不能一味吃死这条线索,依赖微生疑。 有个能获取线索的地方,是他才能去的。 忻渊搬回玩偶,做了点准备工作,回自己房间后,拿白板笔在白板上写下一行字,笔画锋利。 「如果你看得到的话,请继续在副本里暗示」 系统不在,只是叽叽喳喳的它不在了,基础功能仍可以正常使用。 【副本加载中……加载成功。】 【副本名称:后手】 【通关条件:在强电离辐射下存活五秒】《 》 60-70 第61章 后手 好像有核辐射,不确定再看看…… 每一个角落都覆盖着银白色的走廊中央, 青年抱着平板电脑,焦虑得来回打转。 他脚下是全铝制的地板,被踩得闷响连连。 直到另一个人轻而稳的脚步声出现, 他立刻站直身子, 欣喜地望去:“弋博士,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 一道高挑人影快步走来,距离近了, 能看见他手上拿着过验证门的感应钥匙。 时间紧,忻渊不知道这个在等他的人是谁, 直接从NPC身边掠过, 白色实验服的长衣摆带起一阵风, 吹得青年一愣。 他出神这么一会儿,博士已经走远了。 青年一咬牙,小跑跟上。 走廊另一端连接的是消毒空间和通向二楼的楼梯。 天花板上定时喷洒消毒雾剂的喷头突然开启,青年见状, 嘴角一勾。 他好不容易跟到这位新来的博士旁边, 想要彰显一下防卫所老员工的身份:“不用惊慌, 这是我们生物融合组特有的消毒空间, 每隔一小时消毒喷头会自动开启……博士!” 忻博士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慌,反而又一次拉开了距离。 他不是故意不听NPC说话的,只是刚进副本,在自己房间里搜集到的信息太多, 给他的冲击有些大,需要消化一下。 这次进副本,忻渊是想得到暗示的。 副本名称他一时琢磨不透,不要紧,当务之急是了解副本的背景, 一顿照常的翻箱倒柜后,他在抽屉里摸到了一枚金属胸牌和感应钥匙。 胸牌的大小厚度和桌上一个蓝色盒子侧边的插口一致,他试着插进去,盒子开启投屏,把信息栏映在了墙上。 盒子相当于这个副本时代下的电脑,胸牌和U盘有异曲同工之妙。 【职工姓名:弋鸟】 【所属组别:生物融合组(A)】 【组内职务:观察员、操作员(实习期)】 系统给他的通关者身份是组别加上组内职务,如果仅看这些信息,忻渊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副本。 但他瞄到了信息栏右下角上的小字,是这家单位的名字。 【环形生化安全防卫中心】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 上一次,是坐在信息大楼的图书馆里,挑出前十名的原著阅读。 这家防卫中心是微生疑生活了十六年,接受改造的地方。 来不及进一步探索,屏幕上弹出了一条通知,要求A组实习期的四位观察员尽快到会议室集合。 会议上将宣布他们的工作内容,结束后还要带他们熟悉一下流程。 忻渊不知道会议室在哪,但他刚刚在床头柜上找到了一份环形防卫所的总地图。 这个地方和它的名字一样,是环状的,分成了三块区域,A组、B组和一块用红笔涂花了的区域各占三分之一,他自己房间的位置上画了颗五角星。 地图下方写了字,看笔记是他自己写上去的,「各区域间的工作人员禁止串门,红色区域绝对禁止进入!!!」 跟了三个感叹号,可见其严重性。 既然不能串门,事情就好办多了,房间在A组地盘的左边,右边剩的未知区域面积大,忻渊拿上钥匙出门右拐,一路找过去。 验证门一扇又一扇,等他到了会议室,里面的人已经入座,在说些什么了。 “当人类无法改变生存条件,那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改造自身去适应环境……小弋和蒋助来了?坐吧。” 中间席位上是一位看上去年过半百的老者,脑门上白发稀疏,其实他的年龄不太好确定,毕竟搞研究的都容易英年早秃。 他背后,白色的幕布发着荧光,和苍白的房间融为一体。 最后一个到也有好处,好处就是忻渊可以顺理成章地坐在离别人最远的位子上,被老者称作蒋助的青年立在忻渊身侧,打开平板取出电容笔,随时准备记录会议重要内容。 会议室里除了老者和忻渊,还有三个同样身着实验服佩戴胸牌的人,身边有助理跟着。 通知里说A组在实习期的观察员有四位,不出意外,他们四个就是这个副本的通关者了。 “人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首先,作为A组的组长,我要对各位的到来表示真挚的欢迎。” 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四个助理带的头,老者似乎很享受这种场合中别人的奉承,微笑着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继续说下去。 “众所周知,环形生化安全防卫中心是抵御自然灾害的最高机构,选人标准严格,各位能经过考察坐在这里,说明优秀程度已经超过了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所以我相信后面的工作你们一定能完美完成。” “有了在防卫所的工作履历,哪怕以后去别的地方任职,也必然是实验室的中心人物。” 他画饼画得激情澎湃,可??x?惜下面的听众十分安静,老者咳嗽一声,跳到重点上。 “防卫中心保密级别高,员工流动量小,以前四年招一次人,这次破格招收,是因为实验品监管岗位上出现了缺口。” “今天我带领大家熟悉一遍流程,之后的一个月,都要在岗位上认真工作,熬过一个月实习期,你们就将转正,报酬也会提高一个层级。” 防卫所的特殊性,注定了这是个博士遍地走、硕士不如狗的地方。 被组长领着把A组的地盘逛了一遍,认一下食堂、洗手间都在什么地方,再去看他们工作的主要区域,四个通关者都发现了,组长要他们做的也就是每天打开设备、检查昨天录入的数据、提交数据一系列的杂活。 叫一帮高学历的博士生来干这个,乍一看,大材小用。 但抓个路过的保洁人员一问,人家也是研究生,就没什么好疑问的了。 这确实是他们该干的活。 午饭组长请客,在员工食堂就餐。 在食堂里走动的都是身披大白褂的研究员,他们看到老者无一不恭敬打招呼“王组长好”,组长一一回应。 选完餐,众人在大桌上落座。 气氛没方才那么严肃,一位通关者扒了两口饭,眼睛乱瞟好一阵,才大着胆子问:“组长,你说我们是来填补实验品监管岗空缺的,实验品在哪?” 其他两人也小心地瞄组长,好奇着答案。 组长舀了一勺汤,淡淡答道:“这个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留在下午,不过别看上午的内容基础,没有这些A组也运转不下去,知道了吗?” 组长会回答他们提的问题,这是好事,除了忻渊几人脸上都有喜色。 另一个人也试着问出自己的疑惑:“王组长,我们隔壁的是B组吧?他们是研究什么的?” 组长放下汤勺。 “你对他们的研究内容很好奇?”他反问。 提问的人斟酌着,点了点头。 “那你滚去隔壁好了,来应聘A组的职务干什么。” 那位通关者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歉,接下来的午饭时间没人再多说话。 下午的参观进行到一半,组长中途接了个语音通讯。 接完后,他对实习生和助理说:“实验品那边出了点小状况,有专人去处理了,我们过去的时间要往后推几个小时。” “看完这个机房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晚上再来,在消毒空间的楼梯口集合。” 说是小状况,但组长很着急,介绍完设备和使用步骤就走了,助力跟着一块儿。 他走后,四个通关者面面相觑,谁都没先离开。 “要交换信息吗?” 中午提错了问惹组长不开心的男人先开口:“感觉我们四个都是给防卫所打工的,利益不冲突。” “我觉得可以,”戴眼镜有着学者气质的女生接话,“身份不用核对了吧?我们四个都是实习期员工,通关条件……你们有没有发现,很奇怪?” 还有一个女孩试探着报了出来:“电离辐射?” “是是是,就是这个。” 男人猛地点头:“在强电离辐射下存活五秒,什么意思,活过五秒死了也行吗?” “是这样吧,”女孩忧心忡忡,“你们对这方面有研究吗,如果我没错的话,电离辐射是……” “核辐射属于电离辐射,致死率极高。”学者女生语气肯定,“可这里没有一点核能研究的迹象。” “B组的研究内容和地图上的红色区域我们都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另外三人的房间里也有地图,男人中午提问王组长就是想了解防卫所有没有其他研究项目:“和辐射有关的试验一定藏在其他地方了,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最好尽快把它找出来。” “嗯。” “赞同。” 听到这里,忻渊已经确定他们手里掌握的信息对他而言没有价值,悄悄退出了机房。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启动盒子式的电脑,打开搜索器。 B组的研究,如果这个副本真的和微生疑曾待过的副本关联,那他清楚是什么。 A组研究生物融合,制造出人不人动物不动物的怪物,那B组就是研究院的后手,为了防止怪物暴动,研发可以制裁它们的武器。 那个透明打火机,是原著里B组的最高成果。 但没有亲眼所见,忻渊不会妄下定论。 组长不喜欢手下的人提B组,在防卫所的活动范围A组和B组也是互不可侵犯,这无疑是一个让人疑心的怪处,可能藏了惊人的秘密。 距离晚上去见实验品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他要尽可能搞明白这个副本和微生疑的原著有哪些不同。 在搜索栏内输入环形生化安全防卫中心,顺藤摸瓜,他找到了几则多年前的新闻。 【世界出现未知能量源】【对全人类造成死亡威胁】【人类将何去何从】的字眼映入眼帘,忻渊下划,找到了解决方法。 【在地下能量源上方引爆核弹,二者互相干扰,于xxxx年世界危机解决,核能成为救世主。】 这件事,似乎已经平息了。 可他刚走进会议室时,组长的话挥之不去。 “当人类无法改变生存条件,那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改造自身去适应环境。” 改造自身,对应的不就是他们之后要监察的实验品,微生疑那样经过生物融合的变异人吗? 那场危机,真的如报道所言,顺利解决了吗? 第62章 后手 随机挑选幸运怪物和我对视 当年, 紧急组建的环形生化安全防卫所临危受命,负责利用核爆解决能量团影响的机构。 它为此而创立,环形建筑的圆心处, 是引爆选址。 仪器检测出能量源在这里。 那团能量源的具体情况至今无法派人靠近探测分析, 不是没派过人,只是派出去的人都撑不到走到能量源所在位置的边缘。 起初人们还尝试过用机器远程操纵探索,但到了一定距离, 设备的能源装置就会报废,只好叫人全副武装地去试试。 然而靠近那里的人全患病了。 保留下来的照片上, 用无人驾驶运送车拖回来的尸体在死后两分钟就膨胀到了原体积的三倍, 死者面色涨红, 状似中暑。 科学家将其命名为能量病,说人体会自动吸收这股能量,也不管会不会“吃撑”,到死后也要不停吸收。 所有的探查方法都走不通, 能量散播圈又在日复一日地扩大范围, 生活在安全区的人们吵得鸡飞狗跳, 最后没办法, 高层只好叫科学家们在纯理论方面上找办法突破困境。 他们讨论出来的结论,是能量对冲。 以毒攻毒。 一枚原子弹爆炸产生的光和热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蒸发脱水成一片附着在石阶上的碳迹,充分证明人类确实是一种碳基生物。 而几年前的引爆的核弹量级相当于同时空投两枚。 要是这样还没解决的话…… 不管一枚还是一百枚,对普通人脆弱性命带来的威胁都是一样的。 忻渊揪了把额前的碎发, 继续查资料。 环形研究所内圈的半径是五十公里,外围还有一大圈荒芜的实验地带,为防止辐射影响周边的居民早已迁离,可以说与世隔绝。 当然,这里的科研人员留下来也不是等死的, 防卫所在设计之初就敲定了用全高密度材料修建,防辐射混凝土、高分子材料什么的,上头大方地批量送过来。 科技的发展不可能是单面性的,有害方提升防护方也会跟着增强。 至少在防卫所的保护下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副本故事的前置情况忻渊查了个七七八八,时间过去几小时,待他回过神已经是晚上,组长一封通知发到电脑上说状况处理完成,催实习生赶紧来集合。 没有休息,忻渊又匆匆出门。 边往消毒空间赶,他边将副本的故事和微生疑的故事对比。 最大的不同已经出现了,微生疑的故事里,危机不是能量病,是气候变化。 有人说,气候发展到最后只有两种极端状况,一是高温,二是极寒,那个世界面临的是后者,人们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去和自然做抗争,最终惨遭落败。 微生疑在故事的结局冻死在了大雪里,和照顾了他十几年的郁博士一起,后来郁博士到无限都市取代号寂雪,其中意味是说不出的复杂。 那个副本里的人都输??x?了,除了外来的通关者。 身为最终反派的微生疑死了,他们轻松地通关逃离。 气候问题和能量病,气候的威胁缓慢,像慢性毒素,能量病和核辐射则是双重炸药,随时随地能爆点颜色给人瞧瞧。 想着想着,他机械地举卡刷验证门迈入消毒空间。 喷头一阵乱洒消毒雾剂的几秒里,蒋助理又不知死活地凑上来。 “博士,你来了。” “马上要去关实验品的地牢了”他低声提醒说,“好心跟您讲一声,那些实验品都很凶残,您最好选个温和的作为观察对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忻渊给他警告的一眼,躲到一边玩游戏去了。 用把玩金属胸牌代替咬吸管的坏习惯让他意外摸索出了这个小玩意的隐藏功能。 它不止是个U盘,还能充当手机,按开投影口,主界面会投射在面前。 这项神奇的功能自带了防窥屏,非常贴心。 气氛僵硬的只有他们组,比他早到和晚到的通关者都和自己的助理交谈甚欢。 助理比组长好说话多了,他们不会放过套取信息的大好机会。 愉快的交谈会持续了一会儿,在王组长的到来下结束。 他不是走验证门进来的。 地板上突然打开了一个通道口,附在竖直墙壁上的传送带将组长送了上来,他站的小台阶和地板齐平时,传送带自动感应停止。 “四个人都到了,看到我脚下的传送带没有?环形防卫所这么大,传送带你们天天要用到的,跟上来,这点不用我教你们吧?” 他话音刚落,传送带里安装的系统接收到使用的需求,开始反向运行。 王组长又被运回地板之下,第二个台阶弹出来,宽度窄得恰好一个人站立,看起来很容易发生衣服卷入电梯边之类的事故。 学者姑娘想问谁先上,忻渊已经一个箭步踩了上去。 他的衣摆很听话,飘起又落下,在运输带启动前贴回主人的裤腿上。 见没什么安全隐患,其他几人便也能放心地过来搭乘,蒋助理不顾身份差别地抢在他们先登上去,跟在忻渊后面。 他抹了把冷汗,恍惚发觉他像是被人遛了。 正常电梯下降一层需要花费四秒,忻渊心中估算,他在漆黑的甬道里下降了五十米的高度才落地。 先下来的王组长在前面等他们,人都落地了才继续往下走。 不远处有一扇验证门,他做示范用感应钥匙开门,说这扇门的锁级别很高,不是只要在A组的人就能随便开。 不过他们四个的信息已经录入,接下来可以进入。 男人问错了一次,但性格使然,还是勇敢地问了第二次:“既然这扇门级别那么高,交给我们几个实习生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招你们来不就是为了干这活吗?” 答是答了,组长语气不善,听着依然叫人心惊。 男人无奈地和身边的女孩打手势,自己怎么又撞枪口了,女孩笑笑,用手势安慰他。 忻渊捏着感应门钥匙,紧盯王组长的背影。 这个人的态度很怪,亲切时有种令人作呕的假感,语气不高兴的时候更像真实性格。 如果是装和善,他的目的是什么? 验证门打开,露出后面的走廊。 “这是……”女孩看清里面的状况,惊讶地揪着袖子。 “是白天出的状况,”王组长面无表情地说,“进来。” 忻渊手插口袋,第一个进入走廊。 这条长廊和楼上的过渡空间几乎一模一样,铺的也是铝制地板。 在经历下午的突发状况前通关者看到这里可能会以为到了新的“一楼”,但有人用暴力的方式为走廊加上了易于分辨的标记。 坚硬的金属上被不知名物体留下了深深的划痕,露出里面的电线,有什么庞然大物打斗过的痕迹遍布了每一面墙体,灯也砸暗一半。 他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抬脚一看。 有点像蜈蚣的残肢,就是这蜈蚣腿有点太长了。 这样奇怪的动物碎片前面还有不少,忻渊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了。 两边是墙的路只有一小段,很快,他们走到了造成走廊惨状的罪魁祸首面前。 防卫所的地下一层是监牢,关押着自能源病结束后科学家们新投入精力的全部心血。 一个个……不,一只只由人类和虫类、动物融合的怪物坐在铁栏杆后的水泥地上,有人头镶嵌在庞大身体上的蜘蛛、细腿长在腰侧的蝎子人、躲在舌型贝贝壳里只露半截胳膊的贝壳精、不得不泡在水缸里的人眼底鱂鱼…… 随着陌生人员的到来,它们的视线也追着移动。 面对浇灌无数心血养大的科研成果,王组长的面色柔和下来,他抬手,向四个实习生展示:“这,是我们整个生物融合组的珍宝!” “也是你们明天开始要监管的对象。” 忻渊漫无目的地用目光扫着笼子,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变异人和自己对视。 姑娘见到这么多新奇生物,咽了下口水,和身边的助理讨论了几句,男人则站远了嘟囔:“走廊坏那么严重是这帮家伙干的?它们现在看着好无精打采啊。” “刚打过安定剂,不然你们一进来就被撕碎了。” 女孩被一个奇形怪状的不知名生物盯得有些发抖,王组长看她害怕的样子,得意哼笑:“这里一共有四大片笼子,你们一人选一片负责,要特别记录三只融合生物上交详细记录,作为实习期考察之一。” “早上的工作内容也是,内部均分了,不要让上级多花功夫来教。” 忻渊转身去观察另外一片监牢,无意中注意到王组长向后退了一步。 助理们也在无声中变了位置。 他们要走? 他任他们耍小心思准备跑路,也不提醒身边还陷在看见怪生物的新奇劲里的同组实习生,读着贴在铁栏杆上的融合物信息标签。 螳螂、老鼠……蟑螂,呕。 “那今晚的时间,就留给你们观察实验品,和它们接触了。” 男人心想这还挺好,给他们提前做了精神缓冲免得一上岗就受惊吓,他乐呵呵地回头问:“那给多久?半个小时就够了吧?” “咦,你们站那么远干什么。” 组长已经带着助理退到了门边。 “照顾新人嘛,我们给的时间当然是很充裕的。” “那么,今晚,你们就和实验品一起度过吧。” 验证门开启,王组长率先退出走廊,几个助理紧随其后,蒋助理殿后,他以为这次能看见弋博士惊惶失措的表情。 没想到弋博士好像聋了,压根没往这个方向看! 他气急败坏,推了把合拢缓慢的门,走了。 这个距离就是跑过去也扒不上门缝,男人意思意思迈两步就折回来。 他看自己的三个队友都冷静得像冷藏柜里的冰块,想好好过副本热血沸腾的心也给浇冷了。 “所以,咱们怎么办,真在这里凑合一夜?”他问。 女孩已经镇定下来,她指指那些怪物:“凑合不了,它们下午能破开牢笼逃出来一次,就能第二次,我们一定要在镇定剂失效前找到应对的办法。” 笼子里的怪物虎视眈眈,男人搓了搓手,朝蹲在栏杆前的女学者“喂”了一声。 “有想法没?” 不是他想问人家姑娘怎么保命,只是组里另一个人跑太远,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思。 她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转而抱着手臂:“有什么好问的,各凭本事啊。” “顺带提醒一句,我们还在实习期呢,说不定,这也是考核的一环哦?” 女学者朝某处一瞄,男人顺着看过去,发现角落里竟然有一个摄像头。 在楼上他留意过了,没有暴露在外的摄像头,可能有针孔的,他没发现而已。 这一仗看来是各自为战,其他人各怀心思,也不知道藏了什么手段。 只有忻渊,在专注地一个个看那些信息贴。 怪物眼中的光愈发明亮,镇定剂的效果在减弱,它们已经逐渐可以活动肢体,发出叫声,各类生物鸣叫的声波在金属走廊里碰撞回响。 在一切要落入混乱前,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最后一个牢笼的角落里,有个抱着腿缩在角落里的男生。 他身上没有长出任何奇怪的动物肢体,干干净净,周围空出一圈,好像在害怕其他怪物靠过来。 但忻渊知道,这是别的怪物在害怕他。 「融合编号:AL071」 「融合物:1、蝴蝶」 「2、人类(卫笙)」 第63章 后手 哪来的蝴蝶 卫笙, 一个改了和没改差别不大的名字。 忻渊记下人是在四号笼子里,就没再看他。 建议各??x?管各的女生和男人产生了意见分歧,她提出的互不相帮是建立在确信能自保的基础上, 男人问出她有足以杀死怪物的特殊异能, 立马反驳:“不可以。” “王组长对它们用的形容词可是‘珍宝’!我们是来监管融合物的,不要说动手杀,就是误伤我们也有可能被辞退!” “是、是啊, ”女孩猛点头,她脚边的栏杆后是一只外形还算可爱的兔子融合物, “我们四个是一起来的, 万一……” “万一我伤害了实验品, 会连累你们被迫离开防卫所,通关失败?” 女生抱臂嗤笑。 “那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被怪物咬死和通关条件里要求的可不是同一种死法。” 男人摇头,说:“既然有这个岗位,就说明不伤害实验品同时监管融合物是做得到的。” “你这么会说, 行啊, ”女生冲性格稍软弱些的女孩那边抬了抬下巴, “别光说不做, 管给我看。” 女孩不明白怎么突然把冲突引向了自己这边,她只是附和了一句而已。 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啊!!” 一转眼,她脚边那只兔子开始啃食起了栏杆。 雪白皮毛覆盖的两瓣嘴唇下, 磕在金属上的不是兔牙,是人的门牙,一颗牙崩了,它还在啃,咬得满嘴鲜血。 样子和可爱沾不上边。 类似于指甲刮过黑板的噪音响起, 如信号般引动了整个监牢的暴动,融合物纷纷拖动尚在麻醉状态下的半边身体,挣扎着爬向牢笼边,想要再次破牢而出。 连水缸里好好泡着澡的鱼人也不例外。 男人傻眼了,摆出防御的姿态,同时四下寻找着防身武器,一截虫腿被他拾起,比画两下。 “给我们的反应时间太短了吧!” 忻渊默默想象着几十秒后混乱铺天盖地袭来的情景,口袋里,手指贴住捂不热的晶瓶瓶壁。 两个血瓶在微生疑送给他后一直没派上用处,他一个放在家里,一个带进副本以防不备。 这下可以试一试。 心中有了算计,他故意背对着卫笙,一手背在身后腰间,只要笼子里的人愿意抬头,就能看见他拇指抵住瓶塞一撬,打开了瓶子。 兔子咬断了两颗大牙,终于第一个啃断栏杆,后腿一蹬,扑向离她最近的女孩。 “——啊!!!” “当心!” 男人眼中爆出血丝,抄着虫腿冲上去想赶到她边上,女生嘴上说着不会管别人,但她手中亮起了耀眼的光芒,抬手方向对准的是融合物。 女孩似乎是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她无法反抗,能做到的只有尖叫和将双臂交叉在脸前,祈祷兔子不会蹦太高一口咬爆她的脑袋。 兔子没能扑到她的跟前。 有人护住了她,一脚踹开兔子。 忻渊踢中兔子的腹部,没给它机会咬住鞋子顺着腿往上爬。 兔子是三号笼的怪物,三号笼里啮齿动物多,它们模仿兔子的样子啃咬、扩大破口,几只几只地往外挤,被钢杆戳伤了就边叫边更用力地朝外爬。 其他牢笼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但三号笼的情况还是最糟糕的。 又有两三只融合物成功越狱,其中一只是会滑翔的蜜袋鼯,它直接从大体型的融合物头顶起飞,伸爪目标直指忻渊的眼睛。 这次另外两人连出声提醒都做不到,他们那里也有融合物逃出,分不出注意力。 眼看着蜜袋鼯尖利的爪子要碰到他了。 女孩惊恐的叫声就快脱出喉咙,又生生卡住。 忻渊心中却是另一种声音。 快点飞过来吧。 他举起一只手,中指上停着一只蝴蝶。 朝着脸去的飞行老鼠看见蝴蝶,硬生生止住了凶狠的气势,抱住忻渊的食指紧急刹车,和晃着触须的蝴蝶大眼瞪小眼。 它停了片刻,然后松爪,向后倒去—— 这是被吓晕了,僵硬地倒在地上。 走廊里太吵,没有人和变异种会注意到一个晶瓶的碎裂声,但一只融合物的恐惧和退缩却像一枚鱼雷在同类中间炸开。 跑出来正要活动肢体给闯入者吃点苦头的怪物或快或慢地动作凝滞,有几只还退了一步。 学者女生收手收得快,终究没伤到融合物,她依然在戒备中:“这是……” 蝴蝶刚从血液里孵化出来,浑身湿答答的,等彻底展开翅膀撑起身体,它绕着四个人以保护者的姿态飞了起来。 而融合物真的都惧怕着这一只小小蝴蝶的威压,不敢动弹。 这里是关押融合物的地方,男人自然而然地以为蝴蝶也是融合物之一,跨出监牢来保护人类了,他激动道:“我就说吧!会有管理方法的,有蝴蝶在我们就不用害怕融合物了。” 女孩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脑子仍然清醒:“它是哪个笼子里的融合物?” 三个人没有分工地乱找一通。 忻渊走动两步,把瓶子的碎片踩在鞋底,他们是找不到蝴蝶融合物的,他偷偷把标签撕了,捏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 遍寻无果,男人挠头:“奇了怪了,没有蝴蝶融合物,那这只又蓝又黑的蝴蝶是哪儿跑来的?” “既然是能控制所有怪物的特殊融合物,会不会没有记录在册?” 女孩提出了一种可能。 “有道理啊。那白天的突发状况闹大了,说明蝴蝶没有帮王……” “嘘!万一防卫所还不知道蝴蝶的存在怎么办啊。” “以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啊,监控不是摆那儿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甚欢,落了单的女生则眉头紧锁,忻渊走近了,听见她在喃喃自语。 “融合物监管岗出现空缺,很可能和融合物会出笼有关,如果一直有蝴蝶在,人怎么会出事呢?” 他拿着手机在女生面前晃了晃。 “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生收起思考的表情,她知道这个男生在第一次信息交换的时候就自说自话走了,非常没有团队意识和责任心,所以对他的感观并不好,但基本的尊重还是要给的:“唔……面对面建群??” 谈话那两个闻声看过来。 「该聊工作了」 「工作群,组长要求每日汇报,机器调整早十一到下午一点,融合物我要四号笼」 在小组合作分工环节,一般情况下忻渊主动都是为了抢自己想要的工作。 他先入为主,其他三人也没有理由抢他要的工作时间段。 女生满脸无语地加入群聊,对他的看法也复杂了许多:“真行啊你,融合物一安分马上就想着工作了,这不叫组长给你评个优秀员工奖。” 忻渊转头,阴影中的人坐在原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准确地说是他的后背。 一个瓶子里的血量总共可以孵化两只蝴蝶,另一只蝴蝶躲在他的身后,抓着实验服的布料。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了一秒,卫笙朝他纯良无害地笑了一下。 忻渊别过脸,考虑着后续抽时间补一下链式反应的知识。 * 在地下走廊度过了安静的一夜,早上六点,验证门开启了。 传送带前空空如也,组长一个信息也没发过来,他们有些拿不准上级的意思,这到底是不是批准离开了? 熬了一整晚没睡好觉,一直待在走廊不是办法,最终四个人还是一起出去了。 忻渊刚踏上一楼,身边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恭喜!” “恭喜恭喜,年轻人就是点子多……” 王组长、助理、实验室的研究员……几乎整个A组倾巢而出,将连接地下一层的传输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密密麻麻的白大褂挤成一片,和银白的走廊融为一体,放眼望去,顶着黑发的脑袋像是浮在白汤上的芝麻圆子。 掌声震耳欲聋,后面上来的人傻了眼。 “发生什么了吗?”女孩问。 王组长大步走过来,要给忻渊一个拥抱,被他闪身躲开,组长也不生气,可见是真的高兴:“我宣布,你们通过第一次考核!”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 可四个通关者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们的反应太冷淡了,反衬得A组同事的激动很怪异,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问组长:“不是说实习期一个月吗?只是第一次考核,这么鼓励是不是太过了。” “有什么不好的,给了鼓励你们才有动力,再说了,这只是观察员的工作,不是操作员,”组长一摆手,满不在乎道,“仪器上你们要学的还多着呢。” 多夸了几句,把形式主义的套路做做足,组长又吩咐他们休息三小时就赶紧出来准备第一天的班,三个详细观察对象??x?也要尽快选定。 人群一点点散去,学者女生搓了搓胳膊:“一大早兴师动众的,有必要?” 女孩的脸煞白一片。 “太隆重了。有没觉得,他们眼里,我们好像不是过了个考核,而是已经转正了?” 在找到确切证据前,这一切也只是他们的猜测而已。 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用来睡觉醒了只会更困,忻渊回到自己的房间,联系了蒋助理。 很快,蒋助理为他送来了纸笔。 他好奇忻渊要写什么,在这样的时代,电子便签早已完全替代了纸张,忻渊当然不会给他窥探的机会,重重关门。 但凡使用防卫所的设备就有被网络窃取信息的风险,手写可以更好地保密。 他草草画出树状图,在“微生疑”和“卫笙”间划了个等号,又在自己和“郁博士”间划了约等号。 昨晚做出的举动,他都是在让自己和曾经的郁博士贴近。 郁博士在年轻时是微生疑的观察员,十几年的照顾让微生疑将她视作母亲。 这位博士能够轻易影响微生疑,是通关者扳倒融合物的唯一途径,忻渊就在思考如果他成为了卫笙的观察员,是不是也能找到副本的突破口。 从昨晚的情况来看,是的。 现在最大的麻烦是,郁博士一手带大了微生疑才获得他的信任,这个副本里的卫笙看起来已经有十五岁了,没有长时间的相处,他要怎么样骗到卫笙? 只能用微生疑的血试试了。 理清思路,他决定融合物和核辐射两手抓,在电脑上下载了核物理教材录入胸牌,顺便初步地扫了下目录。 时间一到,他多看了一眼地图,赶去设备间。 蒋助理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比起助手,忻渊觉得助理更像是组长安排在他们身边的人工监视器,时刻盯着新人的一举一动。 他在助理的盯视下完美复刻了组长昨天的操作完成任务。 值班时间还剩一点,他不浪费时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后就开始学习教材,这个无所谓被不被人知道,他就用了虚拟屏幕的笔记本。 以前遇到副本里有专业性过强的内容他也是这样,现学现卖。 蒋助理拿着记录板过来,弯下腰:“博士您在学什么……我记得您的专业是生物科学,突然对核物理感兴趣了?” 忻渊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副本里拿的是什么学位,听着助理自言自语:“兴趣爱好广泛是好事,您聪明,什么课都能很快学会。” “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用不上。” 他跳了个章,翻到讲核裂变那页,插图上画了一个中子轰击铀235,产生了多个小原子。 “融合物的制造标准,除了吸收能量的上限,还有一条抗辐射呢。”—— 作者有话说:扛了一周决定醒了去下医院,希望看完医生可以稳定一点 第64章 后手 吃7700万根香蕉可以直接通关…… 结束十一到下午一点的班, 忻渊不想休息,决定去观察融合物。 组长急着要他们确定观察对象,他已经定好的观察名单上只有卫笙一个, 剩下两个还需要物色。 蒋助理先去冰柜拿喂食融合物用的营养膏和营养剂了, 他独自前往地下一层。 忻渊在消毒空间遇到了通关者队伍里的男人,接下来两小时设备间的值班是男人负责。 他吃完饭赶来的,手里拿着一根香蕉。 “中午好, 你去食堂吃饭了吗?”他开玩笑道,“我发现了一个很方便的通关方法, 要不要听听看?” 这人堵在路中间, 不让忻渊过去。 没等忻渊表态, 他就自说自话地讲了:“一口气吃掉7700万根香蕉会达到致命辐射量。” 忻渊:“……” “好吧,香蕉的辐射不是电离辐射。” “说到这个,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防卫所去到外面的环境待着有可能达到通关条件?核电站泄漏后几十年的辐射残留还可以短时间内杀死一个人呢。” 条件里说强辐射,究竟多强, 并没有给准话, 所以现在讨论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忻渊有理由怀疑他在打扰自己工作。 “要是有人帮我们试试就好了。”男人摸着下巴, 意有所指。 忻渊打开便签页。 「你想推我们中的谁去送死」 既然他想聊, 就陪他聊一下好了。 “话说太过了啊!我哪敢啊,”男人想不到忻渊的脑回路朝着这个方向去了,“你不会没看群吧?” 他学习了一个上午,是没看过工作群, 闻言打开群聊想顺便把工作汇报了,发现消息免打扰模式下群里已经多了几百条消息。 「切伦:你们去食堂了吗?有八卦」 「早光:没,你听到什么了」 「不死草:正在去的路上,你说说是什么,我也打听打听去?」 男人的代号是“不死草”, “早光”是有特殊能力可以自保的女生,虽然看着最不像,但“切伦”的确是那个差点被兔子咬死的女孩没错。 忻渊想起来自己没改群聊备注,蝴蝶枪在这个副本里不太好用,随手填了个“医者”上去。 上级和助理知道真实代号,但平时和他们在非工作时间的接触少,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切伦:好像是关于B组的」 「切伦:说是另一个组也有实习生,昨天没通过第一轮考核,被赶出防卫所了」 「不死草:啊???通关者不止四个吗」 「早光:其他组的实习生不一定就是通关者吧」 就算是防卫所这么学术且清高的地方,也存在各个部门间的八卦流通。 组别区域间的验证门能防住人员流动,防不住八卦的心。 对一群常年泡在实验室里只为求一个结论或是一篇论文的科研人来说,新来的实习生、被辞退之类的事已经是很大的八卦了,切伦打好饭到就餐区,听见几乎每桌的同事都在窃窃私语着这件事。 「早光:你有上去详细问问吗?」 「切伦:试了,但他们躲我」 后面他们三人又延续了这个话题讨论,忻渊没多看,划到底,把设备室的操作记录发上去。 这里老员工对新来的四个实习生态度是很奇怪。 早上来传送口祝贺他们通过考核时表现得热情又真心,在其他地方碰到却避之不及,他来设备室时也是,有个研究员看见他,连忙低头加快了步伐。 除了来防卫所的时间晚,实习生和正式员工还有什么不同吗? 不死草见忻渊没有和他多说话的意思,自觉无趣地走了,蒋助理回来和他擦肩而过,殷勤地凑到忻渊身边。 “还没下去?博士我和你一起。” 到地下一层,蒋助理询问他认领了哪个笼子的观察任务,得知是四号笼后怔愣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把保温盒塞过来:“四号笼里的虫类融合物比较多,您不怕就行。” “博士的眼光真好,整个A组最看好的笼子其实就是四号笼,地球上抵抗辐射最强的动物里,虫类居多。” 忻渊打开保温盒,里面有十支注射器、两盒营养膏和一罐水。 蒋助理戴了手套,拿起一支注射剂教他:“融合物保留身为人时的智商几近于零,你把它们当成动物看就好,推一点营养剂出来,用香味引它们,像这样。” 早上的几小时里,监牢新出现的损坏修好了,蒋助理手停在栏杆外,把注射器尖端伸进去。 一只麦蛾茧蜂飞过来,吸食营养剂,其他在休息中的融合物也多多少少被吸引了注意力。 示范完,忻渊接过注射器尝试着投喂其他融合物,很顺利,这些融合物状态稳定,完全看不出昨晚的暴躁。 接触完大部分融合物,他最终选择了卫笙、蝎子和人头蜘蛛作为观察对象。 “平时有机器喂它们,你来的时候稍微喂一点食物就可以了,主要是增进感情,像养宠物一样。”蒋助理说。 「增进感情?」 忻渊觉得这个说法很怪,于是一支注射剂推空,直接问了。 蒋助理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问题,强行圆回来:“……融合物对你们的信任深了,以后做起实验来也方便,不是吗?” 忻渊心中的疑问并没有因为他敷衍的说辞打消。 和融合物打交道的工作危险程度不低,但不是没有手段控制,如果岗位真的急缺人调其他部门的人来也很方便,非得大费??x?周章扩招四个没经验的新人吗? 莫非培养出能被融合物信任的观察员才是真实目的? 他猜测着,在笼子里寻找卫笙的身影。 卫笙不在原来坐着的地方,忻渊找了一圈,发现他缩在石柱后瑟瑟发抖。 他告诉了蒋助理这件事,想问能不能把人带出来做个检查,谁知道蒋助理看到卫笙有事比他还紧张,立刻向王组长报告了情况。 几分钟后,有一队人下来,打开笼子把卫笙带走了。 看到牢门打开,其他融合物依旧没有挣扎一把逃出去的意思。 忻渊的第一次融合物观察就这样被迫中止了。 两盒营养膏和水都没用上。 过完正式开启工作的第一天,他已经能预料到之后一个月里无聊循环的每一天,或许到实习期结束现状才会被打破。 不过副本里的时间过得再长,副本外都是短短五分钟。 晚饭时间,他在食堂有心留意群里提到的八卦。 可惜切伦那样看上去好说话的女孩都没能打听到什么,长得就拒人千里之外的他更是半点消息收集不到。 那些研究员在故意绕开他们,不让他们对防卫所的其他地方有更深的了解。 核物理要学习的内容太多,回房间后忻渊做了个计划表,他不得不压缩睡眠时间,挑灯夜读,学到一半,他瞥见知识补充栏里一个眼熟的名字。 切伦科夫,是位物理学家。 ……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研究所待了几天,他们终于发现了一点防卫所要干坏事的端倪。 「早光:我今天在调试设备的时候不小心点错了,转入了另一个系统」 「早光:里面记录了所有融合物单位时间承受辐射量的极限,每天更新一次数据」 「早光:记录的截止日期,是我们来防卫所的一周前」 「不死草:开始时间呢?」 「早光:没来得及看,我的助理阻止了我」 记录停止,说明测试方不再需要这些数据了。 防卫所放弃了融合物抵抗辐射的研究,和他们来防卫所会有什么关系? 蒋助理说过辐射承受量是融合物的制造标准之一,忻渊试探着问过原因,他又不肯解释。 每天更新数据说明测试实验一直在进行,防卫所内部是绝对安全的,要测试只能把融合物带到外面去,他想到了一个知道内情、而且可能愿意告诉他的人。 卫笙。 忻渊观察融合物有一阵子了,四号笼的融合物习惯了他这个饲养员的存在。 只有卫笙。 卫笙经常会因为发烧被抱走治疗,回来的时候身上不是多了针孔就是多了伤口缝合痕迹。 偶尔碰上在笼子里,他也会拒绝喂食。 他是有手有脚的人,不喜欢被研究员当成残废对待。 忻渊一开始是把注射器放进笼子让卫笙自行取用的,但有一回他当着蒋助理的面开口对忻渊说想要营养膏和勺子。 自此之后,他都会给卫笙单独带一份营养膏和餐具。 他能感觉得到,卫笙的态度有所软化,或许到了可以套取线索的时机。 唯一的麻烦,是蒋助理。 监控好办,他们只要在纸上写字就行了,但蒋助理一直在旁边阴魂不散地跟着,不给两人私下交流的空间。 找不到机会就制造机会,忻渊是这么想的,他写了几个计划把助理支开,挑选成功率最高的那个做准备工作,精心策划几天,才敢动手实施。 没想到机会先他一步,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天忻渊和蒋助理照常来地下一层,验证门一打开,一股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博士!博士!” 卫笙抓着栏杆,焦急地呼喊:“人头蜘蛛它和螳螂打架受伤了,流了好多血,能不能救救它!” 他喊的是博士,看向的却是蒋助理,蒋助理像之前几次救卫笙那样,叫了急救人员下来把蜘蛛抬走,自己也要跟着去确认伤情。 一时间,地下走廊就只剩下了忻渊和卫笙。 忻渊把卫笙看到蒋助理走后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压根不紧张蜘蛛的伤势,反而一副尽在掌握的轻松样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难猜。 看来不止他想和卫笙搭话,卫笙也有话要和他说。 忻渊坐到笼子边,背对着里边,有几只融合物看到是他来了,凑过来伸出上肢,想要讨营养剂。 不知道是不是助理故意调配的,观察员带来的营养剂味道比机器喂食的好一点。 卫笙站在他身后,俯视他整理纸张的手和铺在肮脏地板上的白色实验服衣摆。 “那天晚上,你的蝴蝶是哪里来的?” 卫笙问。 “我感应不到,它们不是我的蝴蝶,这个世界上难道有和我一样的融合物吗?” 那晚压制住融合物的是忻渊的蝴蝶,但下令让所有融合物放弃突破笼子的,是卫笙。 他在地下一层住了十几年,用强硬的手段控制了所有融合物。 融合物想要突破走廊,是他授意的。 以前研究所从未发生过融合物暴动,这类事件都是在十几天前开始的,不然也不会被称为突发事件。 卫生这么做自有他的原因,但他没想到的是,研究所能找到人压制暴动,他必须问清楚,不然所有的挣扎就白费了。 “是不是防卫所故意多培养了一个融合物来代替我,时间太短,他们复刻不出我才叫你用一只蝴蝶试试?回去告诉他们没用的死心吧……” 他一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忻渊默默听着。 拿好纸笔,他仰头,用笔尾戳了下卫笙的下巴。 卫笙一脸茫然地止住话,接过纸。 「我才入职几天」 「蝴蝶是朋友送的,他的情况和你很像,所以我选了四号笼」 「走廊上有监控,我们先用这个交流,好吗?」 卫笙发现误会博士了,心怀愧疚地写了个“好”,把纸和笔递回去。 无论是外面的真微生还是副本里的假卫笙,活得都很对不起“微生疑”这个名字,非常容易相信别人。 他记得这和郁博士的教育方式有关,郁博士深信人的善良和防卫所的可靠,所以在她庇护下长大的微生疑本性不坏,只是被副本的剧情设定逼得走投无路罢了。 但弋博士不是郁博士。 忻渊给自己立了个来防卫所丰富履历的钻研型人设,说他在别的研究中心认识了一位和蝴蝶融合的朋友,因此对融合物产生了兴趣,选择应聘防卫所融合物观察员的岗位。 「我是来学习的,可最近我渐渐察觉身边的同事都在孤立我」 「设备里的数据也很奇怪,能量病不是几年前就用核爆对冲消失了吗,为什么几周前还录入了辐射数据」 「你知道原因吗」 卫笙捏着纸的手逐渐用力,清瘦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他知道。 「虽然我不知道导致能量病的能量源有没有真的消失,但几年里我去楼上做手术的时候听到的说法一直是,A组的研究是为人类长期适应高强度辐射做准备」 「几周前,研究停止了」 「防卫所好像放弃了生物融合的可能性,这时候不该招人的」 「为什么组长突然招了你们四个?」 …… 蒋助理直到观察时间结束也没回来。 忻渊离开地下一层,回房间的路上打开工作群聊要上传记录,撞见另外三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切伦:你们听说了吗」 「切伦:另一个组,又有实习生被赶走了」 第65章 后手 才刚刚开始 * 隔壁B组究竟在做什么课题、实习生离岗传闻是否属实、实习生是不是通关者对身在A组的四人而言至今是未解之谜。 在数个问题未解的情况下, 现在又多出一项。 「切伦:B组实习生被赶走的消息传过来后,我在食堂听见有几个人商量着去区域左边,好像是要看热闹。」 「不死草:看B组的八卦不该去右边吗, 左边?没搞错吧?」 「早光:是有人朝左走了」 用背对圆心的朝向看, 地图上,A组左边连接的是红色禁区,右边才是B组。 「切伦:我们见过的验证门都是全封闭的, 站在边上也看不到门后的东西,说不定区域中间的门不一样?我想去看看, 有人一起吗?」 NPC的动向明显不正常, 早光和不死草却齐齐回复有事要忙。 “医者”的态度更不用期待, 他没在群里发过工作汇报以外的东西。 得不到回应,切伦也就没再??x?多发消息说自己到底去不去。 不能串门是针对所有研究员的禁制令,既然有NPC想偷偷犯禁,就相当于一个指引性线索, 忻渊认为是可以跟着一探究竟的。 但他不会和切伦一起去。 实习生之间是没什么利益冲突, 但关系也没好到和组队进副本的通关者一样, 能一起行动的地步。 不是可以绝对交付信任的人, 防备这种东西,还是永远别放下的好。 系统算是给他加深了这个教训,细数下来,他能信的人…… 果然还是只有忻鸢。 晚上七点, 他调试好给胸牌里添加的单机游戏和定位屏蔽系统,披上实验服离开房间。 超前科技时代的程序结构是复杂了不少,但计算机语言逻辑万变不离几个大类,钻研那么多天,忻渊靠着对Python、Java和C++的高熟悉度, 总算做出了想要的功能。 他一直没能放开手脚完整探索A组地图,是因为胸牌里的定位。 而且,蒋助理更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他。 卫笙整出人头蜘蛛的事故何止是方便了两人对话,现在还正好帮了他自由行动的计划一把。 刚才忻渊给蒋助理发了条信息,五分钟还是未读,时机已到,不用继续坐以待毙了。 在地图上的红色禁区写下绝对不可入内的是进入副本前的“弋鸟”,说明实习生的身份知道有关禁区的秘密,能了解第一次,他应该也能了解第二次。 贴着墙,他快步往A组左侧尽头走去。 路过给融合物调配营养剂的小厨房,他记下位置,打开胸牌重调了几个数据以防万一。 接近左端,忻渊看到了前方几个凑在一块儿结伴看热闹的研究员。 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混在其中。 是在群里说了有事忙不会来的不死草。 不死草作为实习四人组中的一员,也在被正式员工疏远排挤的名单里,所以他尽量埋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和其他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八卦牵着走的情况下,这么做的效果是好的,他成功混迹在研究员队伍的中后段,没被发现。 忻渊卡的出门时机刚好,足够晚,跟在后面,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看来不死草和他想的一样,不是不想来,只是不愿意和别人一起调查。 说不定早光也是如此。 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到了A组和禁区的交界处,队伍的行进从前往后逐渐停止,最前端似乎传来了讨论和叹息声。 忻渊躲进配电间铁门所在的墙壁凹陷处,朝动静传出的方向望去。 什么也看不见。 堵在同一处的人太多了,后方的人看不到只能干着急。 不死草被身边的研究员不停推搡,又不敢跟着挤,生怕被看见脸,受了好一会儿的窝囊气。 相比之下,忻渊是离他厌恶的人堆远多了,但想要的线索也照样拿不着。 要接近交界处的门除了硬挤进人群,只有让人群主动散开了。 这件事说难办其实倒也不难办,就是有暴露位置的风险,正在忻渊衡量着怎么做决定能使利益最大化的时候,有人联系他。 胸牌上的呼吸灯亮起,是蒋助理的消息进来了。 「蒋助:人头蜘蛛抢救无效,死了」 「蒋助:你有空的话,可以来参加尸体解剖」 「蒋助:非工作时间你应该在寝室吧?你没去过解剖室,我来带你」 自说自话,仿佛笃定了他一定会有兴趣去观赏颅腔腹腔大开的融合物尸体。 撇去卫笙不算,他不怎么在意其他融合物的死活,选定的观察对象并不特殊。 忻渊不再犹豫,工具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顺手利用。 「弋鸟:举报」 「弋鸟:A组左端,有人聚众窥视禁区」 「蒋助:?」 发完举报信息,忻渊关掉投屏,不管呼吸灯拼命发光,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 他制作的屏蔽系统会向定位方汇报虚假位置,蒋助理此时得到的坐标,是几分钟前他路过的营养剂配置厨房。 以他的身高手持胸牌,用摄影放大聚焦功能照过去,可以看到一点门边。 交界处的大门是和A组里面的验证门不同,边上镶了一道金属框,下面是玻璃。 那些挡住他视线的NPC马上就会散开了。 镜头下移,门后的人堆中,有两个人格外显眼。 不死草还在徒劳地挣扎,想到前面去,而有个站在人群前列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踮着脚眺了一眼,立刻就吓得脚跟落地。 后头的人朝前涌,把她挤到边缘。 忻渊原本想等助理来了,趁机到门边看一眼就走,既然切伦看到了,那就没必要再逆着人流做多余举动。 他有很多种方法让别人吐出他想要的信息。 不过,左端这边热闹了,实习生辞退事件真正的源头B组还冷清着,那里能有机会去看看吗。 今晚是来不及了。 估算着助理过来的时间,他提前退开,远离事发现场。 蒋助理带着另外三个助理和两个安保、一位上级领导赶到时,忻渊靠在厨房门外,用投屏和自己下国际象棋。 黑白双方博弈,互不相让。 安保向他询问人是不是都在前方,他甚至懒得关掉游戏,敷衍点头。 其余人都去抓违纪的研究员了,很快那边吵成了一片,蒋助理留在忻渊身边,问他:“你怎么突然有闲心到外面来了,我记得你一直在挤时间学习。” 走棋到最后不过是一方赢,一方输,输赢都是自己,也没什么有趣的。 忻渊收起页面。 「想亲手给观察对象配一次营养剂」 “看来你对观察物很上心,只可惜人头蛛没有这个口福了。”蒋助理对这个理由好像尤为满意。 单论学习或是工作,没人会对忻渊这样的人不满意,羊圈市写字楼的老板、长官、蒋助理和王组长。 包括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几个人。 优秀的员工,并且是一位偏向领导会打小报告的员工,总是会得到一点甜头。 门边的人陆陆续续被往回赶了。 不死草白跑一趟,气得胸闷,被自己的助理抓到后还收到了王组长的单独批评,看见忻渊和蒋助理事不关己地站在路边,顿时把安保突然赶来的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眼神阴沉得要滴水,可能已经想到要如何报复了。 倒是丸子头,从人群的缝隙中溜过,她的助理没有找到她。 蒋助理看着忻渊的脸,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注意过这个实习生的长相,弋鸟的其他方面都极出色,让人很容易忽略掉他的相貌优势。 单凭这张脸,想到实习期一个月结束后会发生的事,他就有点不忍了。 “它头部的是轻伤,致命伤是毒。”他好意提醒,“螳螂是下不了毒的。” “剖开腹部,里面有一只没被消化吸收完的蝴蝶。” 「我知道」 忻渊别好标着字母“A”字的胸牌,抬头直视蒋助。 他太清楚微生疑的本事了。 “我都不知道你捡四号笼是好是坏,那个卫笙其实在能量病之前就是王组长手下的实验品了,他本来不属于融合物实验,我看他现在还挺听你话的……” 讲了几句,蒋助理懊恼自己说太多。 他的话故意往某个方向引了,但能不能挖出更多的信息,还是要看忻渊。 “总之,最近融合物的暴动挺频繁的,你下去观察的时候自己当心着点吧。” …… …… 八卦事件的风波在王组长的严厉惩处下归于平静。 严厉惩处这个说法,是忻渊在防卫所官网上查到的,瞧着食堂里白大褂们每天进出实验室生龙活虎的科研劲头,他其实完全看不出这些人受到了什么惩罚。 倒是不死草,被助理领去王组长办公室,进行了一场时长一小时的教育性谈话。 那晚从头到尾没出现的早光好好嘲讽了他一番。 “不是怕被辞退吗?还在群里发自己不去呢,原来胆子这么大啊。” 按不死草的脾气,不管生不生气都是会接话的,不至于冷场。 可他从办公室出来后就保持着眉头紧锁,不争辩,沉默着离开了。 忻渊没空留意这两人之间的矛盾,在一个助理被叫去开会的下午,约了切伦在地下一层见面。 防卫所的日子过起来单调乏味,不知不觉实习期一个月已经进入尾声。 切伦早得到,忻渊来时,她拿着自己制作的食槽在给融合物喂食。 相处了二十几天,大脑萎缩的融合物全然忘记了初见时它们是怎么攻击饲养者的了,这会儿用短小的前肢扒着槽边,吃得很开心。 他看着因圈养而忘记攻击??x?性的啮齿动物,总感觉它们很像自己常见到的某种东西,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 “你来了!” 卫笙比一周前对他的亲近更多了些,见他来了,主动将手伸出栏杆外:“你给我带葡萄了吗。” 忻渊半跪在监牢外,把盒子放在他手里。 忙完手上的事,切伦整理好装空管子和注射器的小包,做了几个平复紧张心情的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个,你找我……” 不等她开口,忻渊让卫笙一边儿去别黏太近,放下针剂给切伦发消息。 继定位屏蔽,局域网络的通讯屏蔽他也敲了个简陋版本的出来。 代价是连续太多天睡眠低于五小时。 他下眼睑青肿,有了防蓝光平光镜和黑眼圈的标配,算是融入了真正的研究员群体。 「医者:红色禁区有什么」 切伦捏着手机,手在发抖。 果然是来问她这个的。 那天她回寝室后,早光和不死草都明里暗里问过她红色禁区里到底有什么。 她不是能硬气起来的性格,却也气不过没人愿意帮她、还要从她这里捞好处的便宜事,难得一次,她连续拒绝了两个人,让他们好奇就自己去看。 不死草被王组长批评过后没来找她了,早光也就问了一次。 她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切伦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决定做得非常正确,要继续沿用下去。 「切伦:不说」 「医者:用B区的消息换」 「“切伦”撤回一条消息」 「切伦:可以详细说说吗?」 自从忻渊打过小报告,蒋助理盯他盯得没以前那么紧了。 不死草的境遇和他相反,这么一对比,他简直是实现了行动自由。 甚至用不上挑个良辰吉日,某天结束工作,他开启定位屏蔽,自然地走上了寝室相反的方向。 A组和B组交界的门中间也是透明的。 忻渊透过玻璃,看到了一条和A组一模一样的银白色走廊,门对面,站着一个身形消瘦、黑眼圈比他还要严重的男人。 男人的胸牌上,标着“B”。 他和忻渊对视上后,立刻激动地贴到玻璃前大喊比划着什么。 门的隔音效果好过头了,忻渊只从他的口型和动作里读到零碎的几个词。 男人身后的走廊上很快出现了几个小黑点,人跑近了些,他认清了那是和A组制服一致的安保。 顾不上男人的安危,他调头直接逃走了。 即使是零碎的词语,在A、B组信息隔绝的情况下也是独一档珍贵的线索,拿它和切伦换红色禁区的消息足够了。 再者,他不是很想用强硬手段逼迫她。 这个人之后或许还有用。 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忻渊在细枝末节中拼凑出了切伦完整的形象。 “人不可貌相”在他们当前的积分段永远管用,当这个姑娘地下一层的第一夜表现出只会害怕尖叫而没有别的举动时,他基本就能确定,她身上只存在两种可能性。 一是扮猪吃老虎,不想暴露能力,二是她真的软弱,但在某方面特别强。 强到足以保护她在几千次的副本里活下来。 切伦是后者。 她是四个人中唯一一位不是学术水货的专职研究员,生物、天文、材料等方向都涉及且擅长,主攻方向核物理。 在学习核物理的过程,忻渊遇到不会的问题都是请教的切伦。 一旦触碰到她的专业领域,这个女生身上软弱的气质就会尽数褪去。 学术真理不容任何人的质疑。 除了这项,她的小闪光点也不少。 及时抓住研究员动向的最大功臣就是她。 这样的人于他而言无论是合作还是利用都很合适。 切伦思量一番,最终同意了忻渊的请求。 为了保证公平,切伦开头,他们一个一个抛信息点,怀疑对方是骗人的话可以随时停止。 卫笙蹲在笼子里,撑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两个人轮流打字。 「切伦:荒地,红色禁区是一片没有墙体防护的荒地,可以看出被辐射影响严重,寸草不生」 「医者:B组,和A组布局相同的银白色走廊」 「切伦:地上有半腐蚀融合物尸体」 「医者:B组研究员,单独出现,疑似探索中、通关者」 「切伦:来看热闹的研究员说,“没看到实习生的尸体,是没爬过来吗”」 「医者:他比划和口述词汇,“先手”“临界”“报错”“倒计时”“救我”」 双方给的信息量都很大。 交流结束,切伦盯着屏幕还久久回不过神。 她身边的融合物见她脸色不好,叽叽喳喳地乱叫着,用毛茸茸的脑袋拱她的腿。 “我先走了。” 缓过来,切伦拎起盒子匆匆离开。 忻渊想,她是想明白了少许这个副本布局的真实用意。 地下一层的监狱恢复了安静,他手上有几支针剂没有用完,人头蜘蛛死了,它的份要均分给其他融合物。 卫笙抓着铁栏杆,望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还有要问我的问题吗?” 「有」 “你说!我听着。” 「在我们之前,你们有观察员吗?」 王组长说,招他们来是因为岗位空缺,可二十几天相处下来,融合物表现出的状况,完全不像曾经被人照顾。 人类培养一个习惯的最短时间是二十一天。 这些半人半兽的融合物在二十几天里,第一次放下对人类的敌意,是因为观察员不会给他们打镇定剂、拿他们开刀。 王组长对实习生撒了谎,留下他们另有目的,这个目的需要他们在活着的状态下驯服融合物。 “……没有。”卫笙回答得温吞,转而又道,“没有又怎么样呢?这么多年还不是就这样活过来了,你不是想了解能量病对冲的事吗?什么时候我再装病上去替你查查?” 他的语气中存着一种想被人需要的迫切。 分完营养剂,忻渊拍拍实验服上沾的灰,站起身。 「不用了」 「好好照顾身体」 他提着箱子走了。 人们越是想要掩盖某件事,露出的马脚就越多,他捡起这些破绽,就变成了线索。 值得让人好奇的事,碎片化成的线索才有价值,但是通关条件说了,他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灾祸临头,然后撑过那五秒。 有关真相的探索,他猜测到这个地步已经够用了,那就到此为止。 忻渊脑海中回忆着昨天学习的章节。 铀235发生核裂变需要达到临界质量,临界质量受燃料类型、慢化剂类型等因素影响,他记得在他所处普通世界的科研条件下,有反射层,临界质量是15公斤左右。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变动。 今天的内容该轮到临界实验了。 * 实习期的最后一天。 忻渊上交的工作记录一整天显示未读。 转正的第一天。 整座防卫所除了融合物和他们四个人,空了。 原来这个副本到这里,才刚刚开始。 第66章 后手 在断头台上工作了一个月 …… “嘟——嘟——” 忻渊是被炸耳的循环警报声吵醒的。 音波无孔不入, 侵袭了神经,因高强度学习近一个月导致过度疲劳,他昨晚很早就上床睡了, 这会儿强制清醒, 太阳穴突突跳着犯疼。 副本里的时间线拉太长就这点不好,容易削损通关者的状态。 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坐起,抓过扔在床头的白大褂, 披上外出查看情况。 若不是副本设定好了防卫所一定会沦陷到这般境地,说不准直到脱离副本都没人能发现环形空间的天花板两边藏了灯带, 此刻红光乍亮, 银白走廊染满了扎眼的血色, 用不着细想就知道有重大危机发生。 忻渊顶着眩目的红光走了两步,一股恶心感突然从喉头冲上来。 不得已,他扶着墙停下来干呕,胃里空空的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好等难受压下去再继续前进。 这时他没多想, 总熬夜饮食不规律是家常便饭了, 身体不适很正常。 虽然巨大的警报音响彻了整个防卫所, 震得人耳朵疼,但不难听出,声音的源头不在附近,至少不在A组。 他需要找到警报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以红区禁区的配置警报器大概率安不到那里去, 只要确认了B组出没出事就能知道故障到底在哪了,忻渊边朝目的地走边启动胸牌打开工作软件,他昨天上传的工作文件还是未读,实习群的聊天记录中断在晚上九点,再无动静。 他在群里发了个句号。 直至走到和B组相连的验证门前, 群内依旧一潭死水。 过去一个月里盯人死紧的助理、会瞎晃悠的同事和时不时出来巡视的领导一个都没有现身,仿佛全世界只将他一个人抛弃在了这处警报乱响的防卫所,放??x?他独自面临未知的危险。 忻渊没用任何东西解锁,只是试着推了推,门就开了。 B组封锁的一切,敞开在他的眼前。 …… 偌大的防卫所变成了一座“空城”。 阻隔开三个区域间的验证门电子锁自动解锁,副本地图对通关者实现了全开放,只要是留在这里的东西都可以尽情探索。 忻渊前两天就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和房间也没感到意外,他简单检查了B组前端的几间房间,基本能确定,这里的布局和A组是呈镜像式的。 来到设备间,他看见了大屏幕上跳动的弹窗警告。 警示内容是某个数值超标了,他进来,倍数正好从两位数跳到三位数。 后面没跟单位,不知道检测的是什么物质。 实习生的电子教学手册讲解过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就是没有实操过,忻渊忍着头痛回忆退出键是哪几个,摆弄了两下。 成功了,警报解除,退回主页面,随之显示的,是B组的主要研究主题。 A组的控制台主页面上是负一层关押融合生物地牢的红外图,相对应的,B组也有一张核心实时红外图,看外形是一栋完整的建筑物,右下角标着建筑行业人员都熟悉的缩放比。 这个长方形建筑显然不会是环形防卫所,防卫所周边五十公里的地方也该是一片荒原才对。 忻渊用力敲了敲胀痛的脑袋,还是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状态真的太差劲了,他一时没想到去别的地方找线索,而是和红外图较起劲来,放大盯了半晌,真让他发现了什么。 他把图片中心停在了一个管道中的大吨位阻尼器上。 阻尼器这种安全设备,在打造摩天高楼的时候很常见,不然过高的墙面难以承受压力,会从中间呈四十五度角斜塌。 长官曾想过新建一栋能和信息大楼媲美的高楼,让无限都市多一个繁华中心地带,忻渊和她聊过建楼要考虑的安全隐患。 除了高楼,还有一种地方很需要阻尼器,甚至将它列为一级安全设备。 核电站。 为什么会是核电站? 微生疑故事里会杀死融合物的秘密武器又在哪?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一直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维持设备运转,防卫所每天要开支一笔巨大的能源,食物之类的生活资源蒋助理提到过外界会定期派遣运输车过来,那电呢? 胸牌、计算机、验证门……那么多需要靠电运行的东西,电是哪里来的? 从遥远的城市拉线路过来吗,不可能。 忻渊进来没关门,在他发愣的时候,有人站在门口,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见他没反应,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 “你找到这里来了?” 切伦抱着两个文件袋,面色不太好看:“警报是你关掉的吧?我早上被吵醒后就赶过来了,其他人全消失了,早光不见了,不死草我也没找到,我还以为除了我外的人都人间蒸发了呢……咳咳!” 离忻渊还有两三步的距离,她突然右手握拳抵在嘴边,弯腰咳嗽起来。 女生咳得撕心裂肺,过了好久才停下。 忻渊这才移开视线。 她也身体不舒服吗? 待呼吸平复,切伦站到他身边,将两个文件袋轻轻放在桌面上。 “我听出警报在这边,不敢直接来设备室……你不是说B组有疑似通关者的人吗?我就先去了实习生的房间,”忻渊找她讨教了几次问题,她单方面认为已经和忻渊算熟了,放弃掩饰自己的懦弱,“和我们在A组的房间位置一样,就是里面太干净了,只剩这两个藏在柜缝里的袋子,应该是被人清扫过了。” “文件袋没直接打开看,有点怕,一、一起拆吧?”她嗫嚅着,目光躲闪。 另一个组里,极有可能是通关者的实习生们现下不知所踪。 忻渊在切伦的注目下抽出纸质文件袋里的东西,藏的也是纸质资料。 他在副本里同样使用纸张的那次,是为了掩人耳目。 确认不是什么危险物品后,切伦微微松了口气,忻渊和她一同上手打开纸页。 “‘留给可能是通关者的你们’?” 切伦轻念出声,几片纸被装订成了一本薄薄的册子,读完这句就要翻页了。 第一张纸看上去比第二张新一点。 “‘我们的副本名称是先手,一共四人通关,需要在一个月内完成对远程操控全自动化核电站的学习’……”她眼前一亮,欣喜道,“你看到的人真的是通关者!” 忻渊帮她翻到下一页,那股反胃感又在上涌。 “那他们通关了吗?我再看看。” “自动化学习、以及……一个月后的,反应堆引爆?” 她的手骤然冰凉,唇色苍白一片。 对专业领域详熟的人更能领会这几个字背后代表的恐怖。 一个月后? 现在时间不已经来到一个月后了吗。 切伦念不下去了。 忻渊依然保持着冷静,往下默读。 他恍惚间开了个小差,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对陌生人类的忍耐力变强了许多,换从前有切伦这么个胆小怕事的,他早把本子抢走先行离开,省得对方拖后腿了。 随着他翻页的动作,女生虽然惊慌,但也至少把本子读完了。 「学习内容很多,这个副本对我们四个人来说太难了,还不如派点鬼啊怪啊的来杀了我们干脆」 「压力太大了,要学的东西专业性太强,有一个实习生被淘汰了」 「第二个人被淘汰了」 「头发掉了一把又一把,最近食欲下降得厉害,两个幸存者状态都很差,更学不进去了」 「听说另外两个淘汰的人被组长丢去了红色禁区,不知道怎么样了」 —— 「另一个人淘汰了,只剩我了」 「冒险去了B组边界,被抓住了,组长让我一天之内收拾好东西离职」 「A组那边,似乎也有通关者」 「救救我」 最后两页是和第一张纸一样的崭新,上面有两滩干涸的淡黄色不明液体。 「他没来救我」 「我猜到你们的通关条件了,我不会让你们好过」 最后一句完全是写给预料中之后会来B组特意找线索的他们看的了,而倒数第二句里的“他”,好像,说的是自己。 忻渊合上本子。 “居然还存在这样的局面,一张地图,两个不同的副本?” “这个人,猜到什么了?他们B组是先手,我们是后手,我们两组的研究内容肯定有联系。” 看得出来,切伦已经是在竭力保持镇定了。 又是一阵头痛,忻渊简短敲字。 「那就找内容」 「设备交给你了」 他实在分不出精力继续和字母串较劲。 这是切伦最擅长的部分,从忻渊手中自然地交接过操控权限,她终于寻回了点自信,应了句“我尽快”,操作起来。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B组,但她摸机器的动作格外熟稔。 忻渊把切伦的主场交给她,自己离开暂时设备间,他不完全信任切伦,最好尽快赶回来。 出了门,他撑到在外人面前强支着表面的极限,步伐不稳了一下。 身体状况,差得有点不对了。 迟钝生锈的思维让他拖延了半天才想起来有另一个关键的地方要去,A组他有个地方没去过,没机会去。 王组长的办公室。 但他知道大致位置在哪。 根据镜像位置,他直奔B组组长办公室,看到了一间混乱不堪、资料散乱的领导办公间。 里面全是他想要知道的真相,但能被随便知道的真相,也说明了它没有被挽回的余地。 忻渊踩过地板上的几块电子板,抓起桌上标着字母“B”金属条。 被人规正摆放在办公桌中央的胸牌,像是卸任前对这份系着人类未来职位的最后敬重。 他按下开启键,荧蓝光芒映上面庞。 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做到什么? 一个月,足以让人适应环境、让不在科研领域的小白学会维持设备日常运行的基本操作、让陌生的两方熟悉彼此的存在。 让几百号人收拾好行装,一夜逃离。 胸牌里储存的文件证明了B组实习生留下话不是因为报复心理扔出的烟雾弹,不仅如此,它还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那张红外图中建筑物的作用。 B组是晚A组两年建立起来的部门,研究核心不像A组,是放在防卫所内部的地牢,能随时观察。 而是一处建立在外的核电站。 核电站的存在和生物融合息息相关,不止供应了能源,还为A组测试融合物的成果提供了最重要的场地。 能量病能成为无??x?数科学家的噩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是生物还是机器都无法靠近能量源,在利用核爆暂压下能量扩散后,研究者们依旧没有放弃攻克这个难题。 他们花一年反复实验,创造出了能承受大量辐射和能量波的融合物,又花一年的时间,指使融合物在能量源上方建立小型核电站。 组长在文件里难得一回使用了非严谨的比喻,他说,整个过程有些像法老王压榨子民建立金字塔。 除了像在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压榨”,还像在“伟大”。 金字塔伟大在它是奇迹般的建筑。 核电站伟大在它是用来拯救人类的工具。 它是为了等待被毁灭而生的。 原来他们四个在断头台上辛苦工作了一个月。 * 忻渊回到设备间门口,切伦十分着急地迎上来。 事态紧急,她忘了畏惧。 “我查过主控台了,B组监控的核电站在五十公里外,就是能量爆发点的正上方!”她用电子备忘录记了几个关键点,一条条报给忻渊听,“主控台可以远程操控第一个反应堆的设置,但里面的设置被人故意打乱过了,要赶快复原才行,不然明天的供电跟不上。” “被打乱的还有反应堆里的铀质量数值,引爆程序在五天后启动,是不可逆程序,如果不修正……爆炸,会完全处于不可控状态。” 她的呼吸在颤抖:“在强电离辐射下存活过五秒,说的是这个吧。” 忻渊冲她点了点头。 切伦深吸了口气。 某一刻,她无比憎恨心中的软弱,像是在打气、又像是在恐吓自己必须坚强,女生自言自语:“我以为是核弹、核电站的爆炸和原子弹的爆炸根本不能比……当年N站爆炸事故造成的伤害是核弹的400倍,只要核事故上演一次,就能被后世记上上百、上千年,就算我在这个行业加起来一共工作了几十年、也害怕、也还害怕……” 要是爆炸不可控,谁来保证他们一定能活过五秒。 没有人。 可是她不能在这个副本里失败,她必须要通关的理由,其他副本她能做到,没道理这个她最擅长的副本主题就不可以。 切伦试着和忻渊打商量。 她说:“我要把这五秒,完全控制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狂妄。 “我需要你帮我。” 忻渊感受着颅内的阵痛,他盯了两秒白色袖口下发颤的指尖,度量着自己行动能对目前的情况做出多大影响。 然后做出让步般地打字:「没问题?」 “就算我做不到,你们三个也做不到,”她在学术上的自负一如既往,离开专业又支支吾吾,“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你帮我什么,至少别捣乱,早光不死草都不在,他们会支持我的决定吗?他们不像是会捣乱的人啊。” 那可不一定。 可能会冲着他来。 忻渊回想起了不死草那个阴沉的、带着报复意味的眼神。 「要我做什么」 “不过修复操控设置的第一步,不在这里进行。” 切伦咳嗽了两声,脸上的血色比起刚来时减退了不少。 “我们要先去一趟防卫所的正门——可以离开防卫所的那扇门,环形防卫所平时是全封闭的,可以有效阻断当年核爆残留下来的辐射影响,但现在有人打破了全封闭状态,根据机器检测,辐射污染最严重的一是红色禁区,二就是大门。” “警报,是因为防卫所内部辐射量超标才响的。” 忻渊的不适,切伦的咳嗽,都不是平白无故—— 作者有话说:身体恢复得一般般,不过至少比之前好多了(努力爬行) 第67章 后手 销毁 辐射对人体的伤害究竟是什么样的? 忻渊在重返二楼的路上, 一直在尝试具象化这个问题。 在过去三十天里,阅读的书告诉他了原理,但不够有实感。 放射出的中子轰击人体细胞内的DNA, 就像被无数子弹射中, 无时无刻地穿透着身体。 被“子弹”打成筛子的后果,是DNA双键断裂。 人体内的细胞一直处在不断更新的过程中,每六到七年就能大更换一次, 像忒修斯之船,当全身细胞换了个遍, 七年后的你还算和七年前的你是同一人吗? 这问题显然不在忻渊需要考虑的范围内, 他的身体永远停在了十九岁。 双键断裂后极难恢复, 恢复了也极可能错位、突变,除了高分化的视觉细胞、脑细胞和心肌细胞,其他地方的组织都无法在辐射下幸免于难,打破双键即代表着无法自行更新。 无法自行更新, 最后导致的结果只有一个——人还活着, 肉/身已死。 现在他获得了一部分来自躯体痛苦的实感——头晕、恶心、思考能力下降。 这是忻渊和切伦的身体已经在缓慢步入死亡的征兆, 五天后, 很可能不得不看着自己腐烂。 他对即将遭受溃烂的事实感觉一般,他不缺痛苦的经历,到头来,也就那样。 要在意的, 只有一点。 身体提前被不符合通关条件标准的辐射量削弱的话,想在最后的引爆日撑过五秒,就是痴人说梦。 像是游戏里的血条,跌至一定数值,就会到所谓的斩杀线, 被一个技能秒掉。 还是得尽可能做好防护,大门如果被破开,那就要及时堵上修好。 防卫所一共三层,地下一层是囚禁融合物的地牢,一楼包揽普通科研人员的活动场所和食堂、宿舍。 二楼则是几位重要上级的办公室,以及连接了离开环形防卫所的通道。 绘制防卫所立体图的设计师考虑到地面土壤被重度污染,建模时就将离开通道放在了空中。 上级办公室正对着玻璃栈道的入口,超长透明管道延伸至安全地段为止,无论出了什么样的意外,都能第一时间逃走。 至于低阶员工和融合物的死活,等事故真发生了再说吧? 切伦胆子小,一定需要忻渊陪着才敢去正门,因此他逗留在组长办公室东翻西翻的时候也不敢有意见,只能等着。 等都等了,也好不干等,她正好跟着翻翻资料。 切伦上半身钻进了柜子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到现在我都没彻底想懂,防卫所在自爆前一个月突然招了四个人是为了什么,人体已经被证明和氧气一样能充当助燃剂了吗?” “哦,是八个。” 那可真是科学奇迹,诺奖新高度。 “你说,一楼找不着早光和不死草,他们会在二楼吗?也来组长办公室查真相。”?那他们人现在怎么不在这里和你一起钻柜子 忻渊目移,无声吐槽,任她叽叽喳喳,从抽屉深处抽了压在电脑下的文件出来。 是A组新四人的入职合同,纸质。 在这里,一切以纸质存档而非电子形式的材料都有着特殊的地方。 方便隐藏,容易摧毁。 他背对着尚且满脸天真在胡乱猜测的切伦,翻开合同。 第一份就是他自己的。 【姓名:弋鸟】 【所属组别:生物融合组(A)】 【职务:观察员、操作员】 和系统及工作胸牌上给的毫无参差。 问题不在这里。 合同的主要条款都很正常,附属条款也真的很不正常,防卫所为他们每个人都购买了数十份保险,一旦实习生真的遭遇意外身亡,家属可以直接获得一笔保证下半生衣食无忧的巨款。 一排保险单位列下来,气势笃定得像确定他们一定会出事一样,放置在B组组长办公室里的纸质实习生入职合同里有着同样的内容,签订日期也差不多。 这算,高知分子故意制造的骗保局吗? 忻渊pass掉这种选项,能造出独立核电站供电的单位不可能缺经费,他还翻出了别的机密,和几个人的入职合同放在一起,说明是同一保密级别。 王组长不仅管着A区,还拥有管理B区的权限。 整个防卫所在分裂后无法有名义上统一两区的所长,于是更高一层上级的任命下,他成了权力意义上的所长,两边的重大执行决定都要经过他的批准,两个区几乎每份文件右下角都有他的电子签名。 不许两区互通的规定,就是他立下的。 但具体是为什么—— 上一个文件被销毁了,销毁日期是昨天。 逃跑的前一天啊。 组长肯定猜到了实习生为寻找被抛下的理由会来办公室地毯式搜查,大剌剌地留下线索也毫不在意。 可面对这份文件里的内容,他们心虚了,销毁了,不想被看见。 敢做不敢当? 还是在??x?他们撤离后被实习生知道真相,会刺激实习生让场面失控,影响之后的爆炸计划…… 防卫所内的电源没断,控制核电站和监管融合物的机器都在正常运行,实习生是可以左右核电站自毁的摇摆因素,忻渊轻松得到了这个猜测。 这样说来,其实不留人才是最保险的。 但防卫所特意招了人留守,增加风险,只能是为了解决另一个更大的风险。 防卫所里撇去实习生,还剩…… 融合物。 利爪可以划开墙体的融合物。 科研人员称作珍宝,但依旧在危急关头被留下的融合物。 路过A组监控区忻渊看到了,融合物们在地牢,但好像少了几只。 卫笙不在。 将一切串起答案仿佛只剩一纸之隔,即将揭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存在能真正隐藏的恶,他压下心头轻微的嘲讽,终于肯和切伦一道前往大门了。 出门抬头,就能看到玻璃栈道的入口端。 圆形中直接插上一根竖直管道过于突兀,防卫所的设计师为了美观,把玻璃管的一部分贴合了圆圈,慢慢往外拐。 有点像鹦鹉螺的壳。 忻渊站上端口,朝下看,铝制地板和透明地板交界处的正下方,是一个陌生地带。 切伦步子小,忻渊走得不打招呼,她翻柜子翻得正起劲为了追人又急急跑过来,差点撞上前面人的背。 好在她刹住车了,停下时嘴里还在念叨:“根据室内地图,这个管道的下方是红色禁区呢……” 是红色禁区。 忻渊低垂眼帘,半睁的眼眸已然将红色禁区的半边纳入视线。 切伦口中的红色禁区是没有墙体、与外界融合接壤的开放区域,里面有融合物的尸体,放眼望去,她描述得分毫不差. 半黑的土地上散落了不少畸形动物骸骨,大部分变成了白骨,小部分腐烂不完全,依然附着一层带水光的薄皮肉。 “这里的通道是完好的,泄露辐射的大门在更前面。”她摸着下巴说,“如果能做出一个方便随身携带的辐射检测仪就好了,咳咳。” 忻渊扫过每一具尸体,想起自己房间里室内地图上的警告,他之前以为“自己”不让自己去红色禁区是和B组一样,被规定束缚。 现在看来,只是人进不去。 会死。 为抵抗辐射而生的融合物尚且如此,不要说门坏了一早上就反胃不止的他。 越靠近大门,忻渊的状态越差,他感到大脑逐渐昏沉,只能更用力地打起精神。 模糊的视线重新凝起焦距,不过耳边切伦的声音听着还是飘忽的。 她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你有想过红色禁区的存在是派什么用的吗?” 想过,并且亲眼看见后,他能完全确定了。 蒋助理和他说过,融合物的制造标准中有一条是辐射承受量,茧蜂、底鱂鱼、舌型贝都是本身就是抗辐射能力极优秀的物种。 早光发现他们来防卫所一周前,A组每天会记录一次融合物单位时间承受辐射量的极限。 要测得数据,就需要实验场所。 他三十天把A组逛了个遍,没有一块这样的地方,再说了,在安全的室内开出高辐射的模拟场地,技术要求大,难度也高。 那直接将环形研究所一部分的墙敲掉,接壤外界呢? 有核电站作圆心的五十公里范围荒芜区,是绝佳的实验场。 忻渊想到了微生疑的故事,想到了这人家里的空调和加湿器,他和蝴蝶这种脆弱生物融合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无法耐低温也不耐辐射,原故事里却死在了大雪里。 这个故事有挽回的余地吗。 一侧的太阳穴猛地作痛,连带着眼睛痛,他捂住一边眼睛,单用右眼向下看。 全是融合物,卫笙会不会变成其中之一,成为第一具保持人形的尸体…… 不对,有一具。 一个头四条躯肢的外形,是人? 突然间注意到了视野之内的某件怪东西,忻渊往前移动了一段,缩近和那具反常尸体间的距离。 在他掏出手机,打开相机用放大功能仔细观察时,切伦也走到他身边,凝视着下方实验品们的墓地。 什么都怕的姑娘这会儿竟然没有尖叫,情绪冷凝在眼角眉梢。 察觉到忻渊有些意外地瞥她一眼,她解释:“我在研究机构工作。” “杀死过很多小白鼠。” 和另外三个通关者比起来,实习期切伦在照顾 融合物上是做得最出色的,明显有相关经验,王组长突击抽查时毫不吝啬地夸奖过她。 照料实验品最温柔的手,拿解剖刀亦不会抖。 顺着忻渊的目光,她自然也注意到了不正常的尸体,细心的特质又一次发挥作用:“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研究人员聚集到红色禁区的门边看热闹那次,是有B组实习生被辞退的传闻,我还听到了讨论声。” 他当然记得,B组的传闻,想知道八卦的人怪异地聚在了红色禁区边缘。 “‘没看到实习生的尸体,是没爬过来吗’。” “我们在楼下B区没见到通关失败的通关者尸体,那些人不可能逃跑还有工夫替人收尸,所以……” 所以。 被辐射杀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期间,人会本能地往可以生存的地方爬去,苟延残喘。 抛弃他们的B组走不通,那就只能朝陌生的A组接壤处爬。 原来如此。 尸体的身份昭然若揭。 半腐烂的肉块上,死者生前穿着的衣服被灰黄色的水泡皱变形,是脓液。 正好,忻渊的镜头捕捉到了衣服上别着的身份标识物件,B组的金属牌。 面部五官全化开了,他辨识不了这是不是有过一面之缘又留遗书表达无端怨恨的人,既然生前死后彼此都没有互帮互助的“好心”,他也不会再多驻足。 死亡的气息已经无限贴近忻渊和切伦,他们能做的只有向前。 又走了五分钟后,通道的前方依旧是一眼看不到头。 左侧的墙壁边却出现了一团东西,距离太远,看不清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但体积一定很大,快顶到天花板。 切伦打了个哆嗦,咳嗽两声,她本来是很期待见到除自己和忻渊外的活物的,真看到了又开始犯怵。 “不会是融合物跑出来了吧……”她后知后觉地喃喃,“它们的爪子、钩子都可以破开墙壁,没有经验老到的实验员拦着,就凭我们,根本阻止不了它们逃跑啊!”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忻渊腹诽,继续朝前走。 切伦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先别过去呀!” 察觉到自己的音量过大了,她又急急压下来,语气还是急躁。 “你也看到了,实验员其实对融合物很差很差,我们脚下就有那么多融合物尸骨,现在场面完全失控了,我们凑上去不就是送死吗!” “说不定防辐射墙壁就是它们破开的,想跑……或者想和没走掉的我们同归于尽!” 切伦说得句句在理。 可忻渊置若罔闻,挣开了她。 他一步步接近,那东西的全貌也就一点点显现出来,透明通道的地板材质踩上去不如铝制地板那么响,但绝不是悄无声息。 站在墙边的融合物却一动不动。 切伦无奈地跟着忻渊,越近,她越能看清东西的可怖,这的确是一只融合物,如果没记错,还是忻渊管理的四号笼里的。 蝎子融合物。 蝎子是相对接近完美的生命体。 在极寒和辐射等极端环境里都能存活,眼前这只蝎子在接受融合后依旧保持了完美的体态,只有在坚硬外壳的缝隙里,隐隐露出人类关节的白骨。 仿佛是大自然中最不和谐的因素,被人类出于私欲强塞进动物的身体。 要不是亲眼见识过,忻渊不会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完美融合物存在。 此时,他关照了一个月的完美融合物,正被这只庞然大物用身体圈着,护在中间。 从地牢监控摄像头下消失的卫笙来到了他无法适应的地表环境,安安静静地面向墙站着,抱着手臂,好像在思考什么。 等到忻渊靠近到了一个合适和他说话的距离,他才缓缓转头,露出一抹笑。 “你来啦,博士。” 切伦跟上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要克服对蝎子的恐惧了。 但在看清卫笙面前的墙和蝎子钳子里夹着的东西时,还是失声尖叫了。 实验员和他的实验品默契地一齐忽视掉了切伦的惊慌,忻渊说不了话,于是用平常的眼神询问卫笙。 和询问他吃了什么饭没有区别。 卫笙照常答了。 他伸手抚摸镶嵌填补进墙体里的草叶,说:“博士,和你一起的研究员好像想逃跑,把墙都打坏了,可我知道你们不想逃的对不对?” “??x?谁做的坏事就该由谁补偿,我就叫蝎子把他剪开,填进去了。” 融合物蝎子的尾钩和巨钳上,都残留着草叶和白大褂碎布,可叹的是,上面勾连着的,竟然还有一层人皮。 忻渊无意识地手指点了点下巴。 原来不死草,是这个意思。 卫笙每天被人照顾着,有吃有喝,生病了有人照顾,自然不会出现忻渊和切伦那样睡眠不足过劳,让事故在睡眠中发生的意外。 半夜里大批研究员从环形防卫所撤离,制造出来的动静极大。 鞋底板踩在铝制地板上的声音极大,他全听见了。 可他躺在地牢里,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他很早就做了今日要用的决定,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人,走就要走了吧。 一个月,卫笙记牢了忻渊走近时的脚步是什么样的,只有这个声音会让他放下手头的事抬头。 墙壁破损也会影响到他和其他融合物在核电站引爆前几日里的生存,他随手指挥蝎子切碎了不死草,泄愤般地拿人填墙。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几片叶子,阻止不了中子穿透。 他刚刚在绞尽脑汁地想,环卫所的哪里有可以填补用的材料。 但博士来了,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卫笙心里有更重要的事要确认。 “博士博士!我做得对吗。” 在切伦惊诧地注视下,忻渊点了点头。 卫笙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受到他的心情影响,周围响起了一阵骚动。 跑出来的融合物远不止这么两只。 当藏在各处的触须和羽翼一点点冒出来,切伦冷汗直流,她直观地意识到五天里要在这么一群融合物手下调整好设备,修正核电站的引爆程序是多难的一件事。 就是她身前的人好像没什么反应。 “……那,你会想离开吗?” 卫笙缓缓吐出这个问题。 他问得小心而慎重,融合物们跟着他屏住的呼吸一同静止下来。 忻渊大概能料想到他给出否定回答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他和切伦会一起成为下一个不死草。 因为卫笙眼中的期待是那么明显。 看着他的眼睛,在头痛进一步加重前,忻渊想明白了。 防卫所的人放弃了这里,也放弃了动物和人结合在对抗辐射的实验,那这批数量庞大的实验品是注定没用了,不方便带走,更没必要带走。 没必要带走的实验品,唯一的处理方式,是销毁。 五天后的核爆是很好的销毁办法。 辐射不一定会让这群已经经受过数值调整的融合物死掉,但能与能量病源头对抗的高光和高热一定可以,再强大的融合物,说到底,也只是个碳基生物。 所剩的问题,就只剩怎么让融合物乖乖留在爆炸范围里。 到了这个问题上,他想,那群头脑聪明的研究员也不一定想出了好办法。 融合物打破高硬度墙壁太轻松,他们在面对融合物暴动时就过度依赖镇定剂。 于是物理手段,……找上了精神办法。 他们找来了四个实习生,叫他们用研究员过去从未有过的温柔态度,细心照料融合物们一个月。 并在最后,把实习生和融合物一起留在防卫所里。 忻渊垂眼,抬起手臂拉过了卫笙的手。 副本的通关条件把他和这座危机四伏的环卫所绑定在了一起,恰好,他也走不掉罢了。 他在心里是对自己这么说的。 「不想」 每天都要经过消毒,忻渊的身上、衣服上、指尖都留下了淡淡的酒精味。 明明是手术台上常和血腥味纠缠在一起的味道,却让卫笙莫名地定下了心。 他用手指在卫笙的掌心写字。 卫笙很聪明,而且因为生病频繁地去往一楼,不出意外,他早就发现了研究员的异常。 从研究员决定放弃他开始。 所以他绝对不能说放弃他。 「我陪你」 第68章 后手 溃烂 这三个字一出, 便定死了忻渊接下来几天的行动轨迹,和防卫所共存亡,没有回头路。 切伦倒是可以置身事外, 她饲养过的融合物不一定会为了她背叛卫笙, 但也绝不至于反咬一口。 不过,对于头脑大于武力值的科学家而言,留在防卫所的生存几率是大于尝试出逃的。 目睹一切的她读懂了空气。 既然医者先生和融合物关系好, 那跟紧他肯定没错。 有忻渊在,卫笙和融合物被轻松安抚下来, 她也要干正事发挥点作用了。 不死草的尸体说到底只是一团草, 起不到什么防辐射的作用, 大家能凑到一起,不都是奔着解决这个问题来的吗? “有其他材料没,然后要把他的尸体抠下来,”切伦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没上手拔墙上的枯草, 科学家的好奇心又在作祟, 不安分地挪啊挪, “没有不尊重死人的意思, 就是这个墙,不太行……咳咳!” 没来得及摸上墙的手紧急收回,她捂着嘴拼命咳嗽。 咳嗽声的响起像一记警铃。 卫笙明白她的话里“不太行”所包含的意思,毕竟他自己的身体耐辐射度差得离谱。 出于私心, 他不想逃出防卫所了,但同样因为这份私心,他不可以放任辐射泄漏,把几人所剩无几的存活时间搞得一团糟。 “我记得一楼有一个专门堆了防卫所建成后剩余的建筑材料没有运走,以前做手术中途麻醉效果过了, 我偷偷听到的,得好好想一想。” “是在、是在……” 卫笙一时间记不起来,面露难色。 麻药失效不是什么好经历,他和他的大脑都不是很愿意记住。 忻渊和切伦视他为通关副本最重要的NPC,融合物没有指令就是智力低下的怪物而已,没人会逼他,只在他身边等着。 切伦一点点缓过来,咳嗽声逐渐平息,一时间,防卫所二楼的弯曲长廊内只剩虫子口器和鸟兽鳞鱼摩擦的簌簌响动。 “啪嗒”。 卫笙想得很专心。 “啪嗒”。 “我想到了!那个房间很隐蔽!是在……唔!” 他的手在被忻渊写过字后就用力反抓着不肯放,明明得到了承诺还是紧张得一手冷汗。 现在,这只被握着的手又恰好借着极近的距离,不费什么力挣开桎梏,顺势捂住了卫笙的下半张脸。 忻渊看着迅速从自己指缝间溢出的血珠一滴滴砸在地板上,半成型的蝴蝶尚未来得及动动细足就萎靡蜷缩,心道不妙。 他单手打了个简单的手势,示意切伦先自主行动,自己带着卫笙快速离开了二楼。 融合物们想要跟上来,又有些忌惮地上的几个小血洼,卫笙一个响指,它们便退回了出来前躲藏的角落里。 忻渊是背着他走的,卫笙自己用手捏了会儿鼻子,鼻血实在止不住往外涌,他捂了会儿干脆放弃挣扎。 “弄脏你领子了博士,对不起。”他看了两眼忻渊染上红色斑斑点点的后领,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抹了把淌到嘴唇上的血。 忻渊把人带到一楼A区辐射污染没那么严重的员工宿舍里。 这时候也谈不上讲究了,他把人放在墙角,简单检查了下情况。 卫笙不该去二楼的。他想。 但没办法,腿长在别人身上,他没预知能力,怎么拦住别人乱跑。 二楼的辐射比一楼重太多了,卫笙的身体机能太差,才站这么一会儿,血管壁就开始破裂了。 忻渊不想考虑卫笙因为身体差提前死掉的可能性,要是失去领导者从而融合物暴动,他和切伦都只剩死路一条。 郁晗的提示到现在为止都没出现。 不能让他死。 他拍了两下卫笙的肩,出了宿舍。 之前还很紧张忻渊会不会离开防卫所的卫笙竟然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缩在墙角安安静静地等博士回来。 忻渊自己的宿舍在不远处,用来放融合物喂食工具的盒子在房间里。 他临时调配了两支给昆虫类融合物的高糖营养针剂,又用空针管的尖头一扎一扯,撕下了白大褂袖子上的一小条布料。 回去后,他先拿布料捏了捏,给卫笙塞了鼻子。 帮小孩子处理鼻血的步骤他没有专门学过,倒是经常看其他通关者七窍流血,不过依稀有记忆,他也流过一回鼻血。 那时候他还算“活着”,处在那个叫童年的年龄段,只会把三餐和换洗衣物放在房间门口等他自己出来取的管家阿姨头一回踏进房间。 拿餐巾纸塞鼻子止血?好像是要这么做的。 塞好鼻子打过针,忻渊掏出了金属胸牌打字。 「好点了没」 卫笙猛点了两下头。 「记起来材料在哪了吗」 “记起来了!”他急于表现自己的有用,刚刚??x?一直在拼命想,总算是抓住了灵光一现,“那个房间和地下一层一样要搭乘专门的电梯去,我带你博士。” 堆放材料的房间位置隐蔽,通道更隐蔽,相当于在地下一层和一层的中间走了小半圈,再从下方的开口回到一楼的隔墙里。 要不是有卫笙这么个重要NPC在,他们是绝不可能敲墙把房间找出来的,也想不到密室会建在这种地方。 一块二楼的墙皮脱落就够让人糟心的了。 材料密室空间极大,金属货架上的化学合成材料按元素周期表顺序分门别类地堆放着,下面贴了标签,找起来不困难,就是碍于数量太多,少不了花点时间。 忻渊本身最擅长的领域就是建筑,有了一个月的恶补,找些合适的隔辐射建筑材料自然不在话下。 他一目十行,几排几排地扫过去,不一会儿就排除掉了一大半废料。 在认真工作的时候,摸鱼同事想和你扯两句是件很常见的事。 譬如找资料时叭叭讲的切伦,譬如现在跟在忻渊身后东张西望的卫笙。 其实他说的话也不算完全没用。 “博士你找好墙板后,我可以叫其它融合物来帮你补墙的!用不着你亲自动手的,那得多累啊。” “二楼最好别再去了,你看我现在弄的。” 卫笙蹲在已经完成检查的架子前,找了个好角度,方便仰视忻渊。 “不用心疼其他融合物,它们去没事!本身就是为了吸收大量能量设计出来的异形生物,特别抗造。” “博士,你肯定不知道,给这座防卫所供电的小型核电站,就在五十公里外能量源中心的位置,当初呀……也是实验室的人差遣融合物造的。” 忻渊忙中抽空,回头瞥了一眼蹲在地上没擦干净鼻血的未成年小孩。 又转回去了。 知道的确实不少。 “博士我跟你讲啊,都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过这些事,你知道为什么别的融合物身体构造那么过硬就我不太行吗,当然不是我不行啦,其实十年前……” “博士、博士?你怎么了,没事吧?” 忻渊从上到下查看标签会时不时下蹲再站起身,所以当他一停下来,卫笙很快发现了异样。 他连忙站起来,试探地贴在博士背后,去看那张能让博士僵在原地的神奇材料。 然后他发现了这不过是一块老材料。 和防卫所的建筑安全完全匹配不上,甚至可能是防卫所建造时期材料没清点好误送的。 “这块材料有什么特别的吗?”想了想,卫笙还是多问了一句。 忻渊不答,片刻的愣神仿佛只是卫笙的错觉,又飞速检查起后面的材料。 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对这个副本来说特别的老旧。 同样是属于“活着”时期的记忆,长大了一点后,他学会看新闻,偶尔关心自己的房间外世界发生了些什么,在某个清晨的头条上见过这个材料的名字。 和生物学意义上两位血亲的姓名一起。 没什么用的破材料,过去被吹成是能颠覆人类城市生态的关键棋子,让伟大的科研者抛下自己的孩子十八年不见,现在在他手里也只是一块一扫即过的垃圾。 不过如此。 能少折腾自己当然是好的,忻渊在倒数第三排架子上找到合适的材料后,就拜托卫笙叫出几只融合物送去二楼安装。 弄完后,他要回B组,亲眼确认防卫所内部的辐射量停止向上浮动。 最重要的担子交到了切伦身上,作为协助者的他也并不轻松,忙里忙外一圈,重新回到B组设备间,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八点。 “你来了。” 切伦脸还埋着没抬起来,十指在光幕拼接成的键盘上飞舞。 她单听只有一个人靠近的脚步声,随口一问:“融合物……不对不对,那个小孩呢?” 忻渊看出切伦是在新写一段程序,等她这段编写完,舒口气伸了个懒腰,才简略敲下几个字。 「送回负一层了」 “是,那里污染度最低,我们晚上也去那里休息比较好。” 看来是完成了一项大工程,切伦的笑容中带着放松,她主动给忻渊解释了下自己忙碌几小时的成果:“B组通关者改乱了重水和铀燃料剂量,我原来是想按在无限都市实验室里的临界值数据复原的,可副本里的时代环境、气压、还有新出现了名为‘能量源’的概念都和实验室不一样,变量太多,就得用个更谨慎的方法。” 忻渊已经猜到她的想法了。 “我设计了一个反应模拟器,把我能想到的所有因素都涵盖进去了。”她说,“就是有几个数值设备间里的机器也没法测算,我可能明天要去防卫所外面一趟。” “到时候麻烦你和你养的孩子说一声,我不是要逃走。” 现在去防卫所外面,谁都知道有多危险,可切伦轻描淡写,目光还在欣赏她刚完成的杰作。 别无他法了。 「最后100个小时」 忻渊难得主动交流。 切伦很轻地“嗯”了一声。 * 卫笙说是让他别去二楼了,忻渊和切伦收工去负一楼休息前,还是绕到二楼看了一眼。 他选的新墙板正严丝合缝地嵌在漏洞里,边缘多贴了一层胶质材料,切伦颇为惊讶地感叹融合物们的修墙能力很出色,替代一般建筑工人不在话下。 “抠下来的草它们放哪去了,被融合物吃了?是有一部分草食动物。” 提到不死草,忻渊想起他皮囊被撕得四分五裂的模样。 「可能」 在乘坐电梯去负一楼的时候,忻渊一直在犹豫着,去防卫所外测能量扩散数值是有必要的,可真的要放切伦一个人去吗? 监督她有没有好好工作。 要是外面有危险,比如融合物出逃什么的,他跟着也可以搭把手。 这不是帮切伦,是帮自己。 嗯。 做出了决定,忻渊是打算在抵达融合物的监牢前跟切伦说清的,只是好像这趟电梯有些太快了,他想想也不是很着急,明天早上起来说也一样。 头痛加重地缓慢,但一直没停。 平时睡得再少再喜欢硬撑,现在也不得不妥协休息。 切伦同样疲惫,脱下来的白大褂已经抱在了怀里打算一会儿当被子披着用。 可她没来得及找一个坐下睡觉的好地方,一个歪倒在地的身影就先闯入视线。 “啊!” 听到切伦的尖叫,忻渊立刻看了过去。 是卫笙。 两人分别的时间不算久,很难想象几小时前还好好的、能跟自己讲一大堆废话的人突然身体情况就急剧恶化,就这么躺在地上,双目紧闭。 几只融合物守在卫笙身边,情况紧急,切伦顾不得其他,探了探鼻息,确认人活着,再撩开卫笙的袖子裤腿检查。 融合物不会伤害卫笙,能伤害到他的只有一样东西。 切伦在卫笙的手脚皮肤上看到了几块黑黄色,她咬咬嘴唇,撩开卫笙的衣服。 胸腹上也有一块。 “他的皮肤开始溃烂了,太快了。” 切伦没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和蹲在另一边查看卫笙情况的忻渊一起将人扶到一个舒适一些的位置,把白大褂盖在卫笙身上。 “怎么会烂这么快呢,去了一趟二楼,放射的高能粒子数不该……我一直知道你饲养的融合物和我们的不太一样,但具体不一样在哪里,能跟我讲讲吗?” 忻渊大致告诉了切伦,切伦听完后眼睛亮了亮:“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 “血液孵化蝴蝶,那他血液里的未分化细胞胚胎的浓度就会是一般人的几十倍,这些未分化细胞还要同时承担被挤压空间的血红蛋白的运输氧气功能,进行了这种改造的人,血管壁和皮肤也要一起改造。” “辐射是斩断细胞分化的刀,想要治疗,我们只能重新搭建分化进程。” 她救治卫笙的思路和忻渊想的一样。 只是……和她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 她认识,微生? “一楼有给这个孩子搭建的手术室,对吧?” 切伦向忻渊求证,得到肯定后,她点头:“一直照这个速度恶化,他绝对撑不住一百个小时,二十四小时都难,手术室里说不定有能救他命的东西,我们得去看看。” 她刚想起身,又被忻渊拖回来。 「发烧」 他摸了一把卫笙的额头,很烫,发烧了。 发着烧,有什么药还是手段也不能贸然手术,感染、排异……任何风险对卫笙这么脆弱的身体来说都是致命的。 切伦当即懂了他的意思,回一楼拿了温度计、盐水和毛巾下来。 卫笙的体温已经超过了四十度,他们却只能先用物理降温的??x?方法缓解。 忻渊用湿毛巾替他擦手,太阳穴突然刺出一阵针扎般地疼。 恍惚间,他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 有通关成败都寄托在卫笙能否撑住活下去的无力、有和怪物一起困在巨大空间里的无力、有被人类世界当成牺牲品的无力、还有更多积压已久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 只是这些无力仅存在了一秒,就被压制住了。 这不是一个想要永远待在第一个人该有的情绪。 切伦给卫笙擦了脖子,她很困,口齿有些不清了,脑子倒是还清楚:“我看过手术室了,有他能用的组织液,数量不少。” “体温降下来了就去,把他身体里坏死的血替换掉。” “至于数值检测,晚点我去的时候,医者先生就拜托你一个人在防卫所照顾好他了。” 要盯着切伦的决定被忻渊在心里叉掉了。 卫笙活着的优先级更高,切伦也没有胡乱测数值的理由,两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他眨了下眼,表示同意切伦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人还在病中躺着,有点起不来,三个月来头一次摸电脑,晚点补,肯定会三千字往上的!复更频率看医嘱,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QAQ 第69章 后手 他们都是往好方向去想的 要看着卫笙的病情, 就要有人守夜。 忻渊礼貌谦让了下,切伦也没多客气,她太难受了, 没收拾出个地铺就倒地昏睡过去。 胸牌剩了十一格电, 可以当个闹钟,以防万一他中途困晕。 这是一个需要人干睁着眼到天明还不一定等得来希望的沉夜。 长久的静默几乎能吞噬掉人的理智,更何况是在一群面相丑陋的怪物的包围下, 忻渊放空地看着墙壁,头痛、身上痛得厉害了就咬死嘴唇, 偶尔探一下卫笙的额头温度, 消磨时间。 绝大多数来到无限都市的人有着极强的自我求生意识。 忻渊是, 微生疑是,按照微生疑模子刻画出来的卫笙也不例外。 卫笙做梦了,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噩梦,一整夜, 在梦境中, 他不停地挣扎着, 梦话全是“想活下去”、“不想死”, 诸如此类。 祈祷般的喃喃细语碎而轻柔,握拳的手却已暴起青筋。 早上五点,温度计上的数字降到了三十九以下,现在要尽快叫醒切伦, 进行手术。 这个体温依然不安全,可他们不能奢求更多了。 切伦睡得很沉,把她叫醒得上点手段。 身边没能用的东西,他连嗓子也用不了,忻渊很轻地摸了下自己能发声但不再用的喉部。 紧接着一把将沉睡中的人掀翻。 姑娘抱着她的白大褂在凹凸不平的金属地板上滚了两圈半, 睡姿改为仰躺了眼皮才睁动几下。 “唔……” 她翻滚的动静不小,不少正在打瞌睡的融合物被吵醒了,眯起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红光,最终目光锁定在还未从睡眠状态中完全脱离的人类身上。 等她自己缓过困劲坐起,忻渊适时地拖着卫笙,挡在她和融合们不友善的目光中间。 还好,她没有起床气,脑子也没睡丢。 切伦揉了一把眼睛就爬起来凑近瞧卫笙的状况,没计较刚刚忻渊是用什么方法把她叫醒的:“怎么样了,一晚上过去没恶化吧?” 她心急得没看温度计,直接用手贴了小男孩和自己的额头比较。 “降了!太好了。” 试过温度,忻渊为什么叫她起来不言而喻了。 两人当即决定把卫笙送上一楼的手术室进行血液更换,切伦先一步上楼调试好机器。 忻渊带人去的路上,有几只融合物摇着尾巴试图跟随,但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应该是卫笙醒了片刻,示意融合物不用跟着,又再次昏睡过去。 等忻渊抱着卫笙过来,手术里的大小显示屏已经全部亮起。 各色的指标条都静止在数值“0”,像是留在了患者脑电波停止后的时刻。 “这台机器就是我说过专门用来检测蝴蝶融合物血液里各项指标的,咳咳,我需要先抽一管他的血,看看各类血细胞的坏死程度,来判断体/液更换百分之多少对身体损伤最少。” 切伦扒开卫笙的上衣检查皮肤溃烂的扩散情况,随即转身摆弄起了中间看上去最复杂的一台仪器。 说实话忻渊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学会操纵它的,不得不承认天赋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能让使用者省去很大的功夫。 也让不被命运偏爱者的努力显得不值一提。 切伦抽不出手,忻渊代为抽血,他握针管的手势相当标准,卫笙的静脉也很好找,用不上橡皮筋。 刺穿皮肤,取血,拔针按压,他将采集好的血液样本交给切伦。 卫笙在他按棉花的时候彻底转醒了。 血液黏稠到了半挂在机器输入管壁上流动缓慢的地步,很难想象这些液体平时是如何在人体内循环的。 他睁眼的时机刚好够他完整看着血样淌进机器的黑洞里、再听见切伦博士对他病情的宣判。 “按显示的指数,现在皮肤和血液损坏的严重程度影响了脏器,身体里的血最好是能换多少换多少。” “只是有多少换多少的话,术后他能否醒来的概率就极低了。” 切伦怕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想再解释一遍,注意到卫笙已经醒来,突然又住了口。 「直接说」 忻渊的胸牌电量还剩百分之九。 切伦不得不质疑医者这一次的抉择。 她的纠结写在了眉宇间,忻渊不想和她在这里浪费珍贵的时间,正准备替多打几个字,一道虚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姐姐。” 是卫笙。 “不管你和博士要面临什么样的选择,都说出来吧,我不会任性生气的。” 他的话很管用,切伦对一个孩童年纪的NPC流露出了不适时的心软,即使这是忻渊和卫笙共同期望的结果。 “通俗些讲,就是你的身体底子太差了,血液成分又过于特殊,全部更换血液不止对器官损伤大,还会重挫脑神经,术后清醒几率低于……百分之十。” “啊当然我不是什么靠谱医生你可以不用信我的话的!” 卫笙冲切伦虚弱地笑笑:“……我相信姐姐。” 说完又看了一眼忻渊。 “你现在应该很难受吧,全换好醒来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想到还有个更利于通关的选择,切伦反而面露难色,“但是也可以不全换。” 「换一部分,治标不治本?」 忻渊敲字出去的时候,联想到了血液透析,肾衰竭患者无力负担血液净化会用到的手段,和他们要做的事差不多。 血透无法彻底治愈患者,只能尽可能延长患者的生命。 “是。” “换一部分,你可以醒着,下地走动也没问题。”切伦试图把这个选择讲得轻松好接受些。 更多的,即使医者和卫笙再劝她也讲不出了。 换一部分且令患者保持清醒的状态,就只能输百分之三十的新血,剩下全是供氧能力极差的旧血。 就是这些旧血里,寄宿着随时可以吸收营养发育完全的蝶卵核,和宿主争抢养分。 那些人留下的融合物饲料有限,这么过度消耗,卫笙活不过72个小时。 距离爆炸还剩90小时。 卫笙仍然清醒的72小时,代表着绝对安全的72小时,其他低智力融合物绝对不会失控。 切伦偷偷设想过,假如卫笙72小时后死去,到那会儿程序和爆炸确认已经完成,剩下的十八小时,她和医者先生可以专心躲避或许陷入失控的融合物。 可卫笙要是昏迷了,没有什么72小时之说,在他醒来前融合物的状态都是不确定的。 谁来保证融合物不会因为逐渐感觉到辐射的增强变得暴躁不安,最后反咬他们一口? 像刚进入研究所被组长关去地下一层的那夜一样。 折磨这个孩子的选择,是他们的较优解。 在被迫选择折磨别人还是折磨自己之前,切伦尝试了能不能折磨忻渊。 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下忻渊,后者恰有此意,接过询问权,俯身半跪在手术床旁边,将只剩百分之八电量的胸牌调出投影屏幕,一个字一个字打给卫笙看。 小男孩动了动脑袋,看着输入符号跳动。 「你想怎么选」 「你应该不喜欢手术」 切伦面露诧异,她察觉忻渊好像不想推动他们都该心里有数的较优解,想提醒,可看到卫笙苍白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不敢出声打断。 “我不喜欢。” 因为血液的特殊,卫笙从小到大被剖??x?开身体的次数多到难以想象,衣服掩盖之下全是大大小小的疤痕。 久病成医,他单听切伦的描述就知道这位“临时医生”要怎么做、从哪里插管、从哪里下刀。 茫然、惊恐、抵抗、放弃、再挣扎、失望、绝望,这些他都经历过了,所以后来不管那些医生们有没有打了麻药再举刀,他都不会哭。 可不喜欢到了今天,还是不喜欢。 是博士给了他第一次自己选择的权力,他很高兴。 只是卫笙自己也清楚,身上烂掉的地方正灼烧般的痛着,放弃治疗或是治疗一半,都会承受更大的痛苦。 他这辈子太短了,还没感受过病好起来是什么样的,想在死前感受一次。 “全换掉,成全我吧……博士,姐姐,”卫笙低咳了两声,“我会努力醒过来的。” 「好」 “不是?不再考虑一下吗?” 切伦满脸不可置信。 这不就违背他们两个要救蝴蝶融合物的初衷了吗。 忻渊已经决定的事不会改变,他拉着切伦背过身,敲字。 「我答应过你,会辅助你完成爆炸程序修正,保护你」 「我保证这只融合物的治疗不会影响你」 “你真的有信心?好吧……我不多过问了,你保证了啊!”切伦见识过忻渊的武力值,和自己相差太大,她这会儿因为己见和忻渊起冲突会显得很蠢。 于是只好埋头开始挑拣托盘上的手术工具,准备清洗。 卫笙又开始困了,现状的恶劣和切伦的犹豫他不是毫无察觉,隐隐意识到让切伦欲言又止的原因,赶在自己彻底昏睡过去前,他伸手抓住了忻渊的袖口。 “博士……” 忻渊回头看他了。 “我知道那两只蝴蝶原本被你养在自己的房间里,它们已经快死了吧。” 他眼皮打颤得厉害,直觉却说这次睡着,迎接他的会是个美梦。 “别用他的血了,取我的血走吧。” * 忻渊从一层手术室出来后,先看了眼胸牌。 过去了十一个小时,还剩百分之七的电量。 真是一场漫长的手术。 他的橡胶手套上沾满了血,身上还好,切伦作为主刀医生身上惨不忍睹,研究所不断电但是断了水,以目前的水储存,他们洗把脸洗个手都是很奢侈的事。 切伦还要收个尾,收完尾剩下的事就交给血液过滤机器了,以及卫笙意志力。 但到这里,今天他们还不能休息。 切伦要外出收集数据,外出期间,研究所内的一切都要暂时由他一人管控。 忻渊的视线已经不太清晰了,他急需什么东西刺激一下打起精神,记起房间里还剩一条熬夜看书时含着用的薄荷糖,决定回去取一下。 跨过回到员工住宿区的验证门,一阵消毒喷雾散下来。 水雾凉凉的,他借着这份凉意清醒不少,抬头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天花板的夹层里储存了大量的酒精。 他有一阵没回自己的房间了,没人看着,在头痛的折磨下允许自己犯了会儿蠢,找个糖找得翻箱倒柜,一路翻到架子,看到两只快扇不动翅膀的蝴蝶,卫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大梦初醒般地记起了另一件事。 翻了翻口袋,他摸到一管血,以及一条薄荷糖。 “别用他的血了,取我的血走吧。” 他好像开始幻听了。 蝴蝶是快要死了,他在研究所的饲料调配间找不出更好的东西喂,本来今天打算试试用自己的肉喂,卫笙给的血倒是允许了他迟点再割肉。 蝴蝶食腐,他之前和陈医生过副本,微生疑送给医生的蝴蝶就会被“羊”肉吸引,他现在的估计也差不多。 手术做到一半的时候,切伦突然拉下口罩,和他说感觉身上不对劲。 忻渊那时没法查看,现在拉开袖子,发现手臂上的一小片皮肤和卫笙身上的一样,烂了,出水了。 拉袖子的那一下,皮肤和衣料的粘连感很明显。 身体在腐烂,死去,一切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步入正轨。 没空留给忻渊站在这里出神了,他倒出那管血,随着血液在地板上汇聚,两只蝴蝶一点点拖着翅膀爬了出来。 它们品种相同,后翅上都有着眼睛一样的花纹,也像他袖子下手臂上烂出的洞。 他要带着蝴蝶出去验证,验证这两只小东西是否能一直代替卫笙,震慑研究所里剩下的融合物。 前往地下一层的路上,忻渊和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切伦撞了个正着。 她脸上倦色很浓,但看上去心情不错。 “手术顺利,机器运转正常,一桩大事了了,我要出去了。”她看到了停在忻渊肩上的新蝴蝶,“这两只小家伙、咳咳咳!没问题吧,咳咳,我一会儿出去不会像那个不死草一样被撕成碎片的是吗?” 切伦对不死草的死亡已经没那么难过了,对方不是认识了很久的人,没必要。 融合物阻拦剩余的人出逃,纯粹是出于卫笙的授意,卫笙昏迷了,不管是游荡在各层的还是睡在地牢里的,都没有任何反应。 失去首领的压制,部分融合物一开始有些躁动,见过忻渊带着的新蝴蝶后,都老老实实。 切伦很顺利的离开了研究所,在五个小时后的夜晚,带着好消息回归。 “需要的数据全测到了!” 宣布这件事时,她正在往引爆预测程序里输一长串数字。 忻渊站在她背后,看不见她的脸,却能从声音里感受到女生满满的雀跃。 “我试试看……计算量比较庞大,反馈结果需要至少五分钟。” 大约五分钟后,忻渊抱着手臂有些瞌睡,切伦一下蹦起来直接把他的瞌睡劲赶跑了。 “成了!可以了!以核电站为原型,几种致死因素高速传播,辐射、热能……以我修改过后的新燃料量和制冷剂数量,我们一定可以、可以……” 忻渊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听到了那个姑娘因激动几乎要冲出胸膛的心跳声。 “五秒。” “我可以做到的,五秒,让辐射在五秒后杀死我,我们。” 切伦的眼睛里含着一股属于科研者的狂热,她抬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即使我们的身体已经在腐烂,低于每小时8希沃特的辐射量也能轻松击穿我的大脑,但是这五秒——不对!一组数据不够严谨,要更多,更多的,取平均值?中位数?医者先生!” 她猛地转身。 燃着火苗的双眼在和忻渊的目光相触时,仿佛有一大盆冷水淋下,把她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心凉。 「出去太多次,危险」 「时间不多」 切伦的手缓缓放了下去:“你说得对,我刚刚有点冲动了,抱歉。” “可一次还是要的,再让我出去一次吧,”她深吸了口气,努努嘴角,“不用太担心啦,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不是吗? 忻渊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病情的蒙蔽,他感觉不出身上烂的地方疼,嘴里薄荷糖的甜味倒是在辣味的挤压下依然很明显。 照这么下去,等副本的倒计时走到尽头,他就能出去了,无论郁晗是否出现,其余的事,都可以等头不那么疼了再考虑。 他是这么想的。 他和切伦都是朝着好方向去想的。 第二天早上,切伦就出研究所了。 睡前互道了的晚安,是他们倒数第二次面对面。 第70章 后手 终于记了起来 * 早上七点整, 打开胸牌自带的备忘录功能,忻渊看见昨晚睡前的自己提醒今天的他,记得巡查地下一层和一楼的每一个角落, 上午下午各一遍, 完成后去安置卫笙的手术室,检查过滤装置的运行情况。 下午五点前给切伦发个消息,遇到情况主动接应, 确保她能准时回来。 留下这种和“晚上记得吃饭别饿着自己”一样没什么必要的记录,当然不是因为他太闲了。 而是他怕一觉醒来, 真的连这些都开始记不清了。 尝试起身的时候, 忻渊甚至没能站稳, 狠摔了一次才成功爬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视细胞损伤的影响,这次醒来,他看东西都灰扑扑的。 原本那些虫类融合物颜色鲜艳的外壳也不怎么扎眼了。 连接过滤器管子里的血倒依然是浓重的红。 由于身体构造的特殊性,更换了血液的卫笙开始像真正的鳞翅目生物那样结茧, 躯体表面腐坏的壳子一点点膨起, 裂开的缝隙下依稀可见被丝线半裹着的新皮肤。 他站着看了会儿才走。 支撑着这样的??x?身体, 连呼吸都费劲, 巡逻属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一切感官陷入迟钝,走着走着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 干完上午的活,忻渊觉得自己还处在没睡醒的状态。 总觉得脖子被蝴蝶咬了几口, 但不太能确定。 吃就吃吧。 过程是坎坷了点,好歹一上午没出现什么意外,融合物们的表现称得上乖巧,日间活动和夜间活动的分成了两批,散步的散步, 睡觉的睡觉。 如同爆炸的稳定进行可被切伦在数学角度监控,忻渊从概率学出发,认为根据副本设计意图,除了融合物之外,其他危险发生的可能性都不大于百分之五。 以至于中午十二点切伦通过胸牌发来几个文件时,他还小小的茫然了一瞬。 「切伦:未命名文件.csv」 看到是数据文件,疑心又一点点放下来。 「弋鸟:备份?」 大概是随手备份,他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胃里胀得发痛,吃不下东西,干脆硬等着。 隔了半小时后切伦再次发了一份csv格式文件过来,他一起点开确认了,蚂蚁大小的数字在发光屏幕上晃动,凝神一会儿才看清,是辐射值和气候影响因子没错。 切伦那边迟迟没有信息回复。 亮着屏幕,胸牌电量短时间内从五格掉到了四格,因此到了规划好下午开始巡逻的时间,他没再关注信息,将仅存的电留着迎战接下来的五十九个小时。 走在走廊上,正上方有“咚咚”的响声,忻渊听不真切,刚停下脚步,声音又消失了。 是幻听吧? 他重重敲了下额角,朝地下一层走去,彻底隔绝了听清上方声音的可能。 …… 等回到一层,清点零星几只出来游荡的融合物的动向,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的事情了。 除了有只兔子不见了,依旧没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不过兔子本就是好动的生物,估计只是跑远了而已,他舒了口气,走向最后一处需要巡逻的地方。 就在靠近目的地的时候,胸牌连闪了两下消息提示。 边迈步边取下胸牌,松散的心情停在了一个眨眼的时间里,消息和不见的最后一只融合物同时出现,像针一样扎进不清晰的视线里。 几天前袭击过切伦的兔子蹲在卫笙的手术室门口,三瓣嘴嘎吱嘎吱地咀嚼着嫩绿和枯黄掺杂的枝条。 感受到蝴蝶的靠近,它后腿一蹬立刻撞上墙边蜷缩起身体,漏下的口水里,含着几片叶子碎。 「弋鸟:备份?」 「切伦:未命名文件2.csv」 「切伦:就我」 「切伦:就卫」 「切伦:生」 救我。救卫笙。 忻渊看见这一幕,大脑一瞬陷入空白。 —— 切伦比忻渊的状态好一些。 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体素质优于忻渊,而是她工作时一贯精神高度集中。 濒死的人,比起身体状况往往更重要的是精神状态,有那么一点儿念头吊着,能支撑得更久。 她全神贯注于爆炸程序和数据收集,这对一名将科研素养看得极重的工作者来说是一项重大挑战,朝闻夕死,至于挑战进行的环境是恶劣还是安全,在成功面前不值一提。 在研究所外,顶着风收集气候因子,切伦受到的辐射影响比留在室内的忻渊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即使尽力控制了时间,没有衣服遮挡的皮肤已经泥泞不堪。 她早上起来照镜子,对着已经浮肿变形的脸没想哭,看见连键盘都按不了的双手,突然忍不住,边拿小刀割掉妨碍动作的腐肉边掉眼泪。 泪水全顺着水池壁滑进下水道里。 然后去找了卫笙手术用剩的纱布,草草裹住手指出门。 脚下是由于长期辐射影响寸草不生的砂土,在毫不见生机的无人区,切伦举着新拼好的检测仪,一步步靠近能量波及更强的地方。 这些全是她临时做的,只要数据准确不求设备寿命,单昨天就报废了四个。 设备信号灯一亮,她就扭头往回跑。 以早上七点为基准点,每隔两个小时进行一次测算,虽然说结果要过了机器出来才可靠,但她补足睡眠的脑子还算好用,稍稍一算,能量的发展数值在同一个数列里,八九不离十是准了。 太好了。 她想。 能量值到人体承受极限,再到存活时间的换算,追加的变量能列满一整页。 列举下来,最重要的还是人本身。 她把自己外出受到的影响一并算进去,爆炸启动的数据按照她能承受的极限调整,所以就容错而言,医者比她大很多,几乎是百分百可以成功通关。 只要有一个人逃出去,这场看不见对手的抗争里,就算是她赢了吧? 当然,可以和医者先生一起活下来,活着再次见到无限都市里的朋友、同事,那更好。 嘴上,心里全在说着不想死,可真当死亡如此有实感地降临在切伦身上,她却平静了下来。 不是副本里的死亡,而是真正的死亡。 这是她的最后一条命了。 得知自己只剩最后一条生命值的时候,很多人都向她伸出了援手。 在无限都市,她的工作单位也是研究所,曾经是市里最看重的单位,那位站在都市顶端的市长——排行榜第六的“长官”一直密切关注着工作人员的存活率,哪怕现在所里没什么重大项目。 不敢想象,那么厉害的长官,竟然愿意对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施予帮助,问她要不要一起进次副本。 所里公认的前辈、生物方向的大手郁博士也私下问过需不需要请人来。 大家都知道博士和蝴蝶枪关系很特别,有排名第五的高手带着,一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活下来吧。 得到了这么多关心,在喜悦和紧张里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下一次不得不进入副本的时间节点,最终,她这样的胆小鬼,居然拒绝了全部的好意。 真是让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靠别人逃过了一次,后面还有千千万万次。 饮鸩止渴,逃不掉的。 一片胡思乱想中,切伦跑到了安全点,是“鹦鹉螺”的吻端,防护壁残破不堪,仅能用来短暂躲避。 她双手撑地大口喘气,汗水顺着脸滑过坏死的皮肤。 缓过这阵疲惫,便扯下别在衣服上的胸牌,一手一个设备,开始录入数据。 在两个屏幕间不断转移的目光,闪烁着无论是谁都能一眼辨识出的……希望。 但是。 如果。 如果可以不依赖任何人做到。 如果在下一个、下下一个进入副本的节点都充满勇气。 如果把从书里带到新生的怯懦彻底抛弃,靠自己在接下来的生活走下去。 是不是最后一条生命值也不算晚? 今天的第一份数据顺利导出了,她把文件名存成了2.1.csv,两个小时后的录入同样顺利,在九点零五分准时结束,存为2.2.csv。 切伦习惯每半天进行一次文件整合,收集到十一点的数据后,她会在午休时间把三份数据归档整合成一份,取个特别的名字,下午一点后再重新开始记录。 这算是她排遣工作无聊时养成的小爱好,上交领导前当然会改掉,但在开会的时候看着领导面无表情地念出数据文件的正经编号,又想到它本来的名字,总会忍不住偷笑。 十一点的数据归档,她割了皮肉的手抽搐着,指尖在屏幕上键盘的几个字母间徘徊。 “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有点想哼歌。 其实取什么样的名字都无所谓,还有六十个小时,熬过去,回到她该待的那个研究所,有大把的文件可以取名字,郁博士来找她要工作成果的时候,或许会板着脸问上一句:“小年轻笑什么呢?” 多好的机会啊,在这个简直是为她一展身手而准备的副本…… —— 余光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谁!”切伦吓得一激灵,从事过几年保密项目的工作经验让她第一反应是关掉手上的电子设备。 环视一圈,什么也没有,绷着的肩慢慢放下来。 她现在的状态,幻听幻视太正常了。 万一不是呢? 切伦朝余光瞥视的方向小心挪动两步。 整个副本里,尚且保有活动能力的生物只剩下她、医者和融合物们了,是融合物跑出来了吗??x?? “吱吱?兔兔?是你们吗?”她没有把握,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不对,不是我养的融合物,它们和饲养员接触时间很长对研究所的依赖性很大,再怎么样也不会跑出圈养范围的。” “医者的四号笼子里虫类居多,他带着蝴蝶,跑出来的可能也不大,早光和不死草的笼子里是……” “啊。” 念出某个名字,她半张着嘴,顿悟过来。 含有一半动物基因的融合物是比人类更具有求生本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出这么远,反而,有个人,从研究所副本进入第二阶段开始,行踪就消失到现在了。 “早光?小光?” 切伦咽了咽口水:“是你吗?” 她的声音散在风里,无人回应。 “为什么不出来?”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和医者可以一起想办法帮你的。” 风还在吹,袖口下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看来,真的是幻听啊……” “你把我认成谁了?” 那抹在余光里一闪而过的颜色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了切伦的脚底,沙黄色的枯草拧成一股绳,如蛇一般缠着她的小腿往上爬,短短几秒间就攀上了小臂、绕住脖颈、“蛇头”贴着女生的耳朵。 从风中凝聚起的声音比蛇信子舔过耳廓更加冰凉。 “!!!!!啊” “好过分,都不考虑我还活着的可能吗,比起另外一个人,”他仿若极其悲伤地叹息,“我和你说了那么多话,还是比不过早光,这就是女孩子间的友谊吗?” 他怎么活着! 他要干什么、为什么会找上我?!! 才诞生出的喜悦荡然无存,切伦此刻就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她不知道复活的不死草找上门来的意义在哪里,下意识就是要跑。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两臂用力往外撑,竟然一次就撑破了枯叶锁链的桎梏。 然后撒腿就跑。 被撑碎的不死草,雪一样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最后一截枯草静止的瞬间,叶子堆猛地暴起,化作一个初具四肢的怪物,手脚并用地追上去。 切伦根本不敢看身后的情景,只能拼命向前跑,脑海中掠过一个又一个问题。 不死草的遗体不是被融合物吃掉了吗? 他们是被卫笙骗了吗? 不死草不是本来就要逃出去吗,为什么又折回来? 他不去研究所内部,而是到外面专门找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切伦一个都来不及思考。 一路跑到研究所的大门前,她伸出的手按在门锁上,却没有第一时间按下去。 那帮早几天开溜的科研员故意留实习生在这里控制融合物,当然不可能轻易让他们逃跑,走的时候给研究所大门设了好几层锁,不然不死草第一次逃跑的时候也不会想着砸墙,还被融合物们抓了个正着。 术业有专攻,这把锁对切伦来说不过多费点神的事,忻渊搭了把手,两人一人一层,破解密码花了一个小时。 为了出入方便,两人没重新设锁。 切伦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荒区。 她把嘴唇咬裂了才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不死草是跟着她的。 那她做的选择没错。 刚刚攀附在手臂上的草叶,目标是她拿在手上的收集器。 现在的不死草在切伦眼里,是一个走暴力路线的低知分子。 副本里通关者的行为动机一般只有两个解释——生存和私欲,其实生存也是私欲的一部分,不死草想拿走数据,说明他知道医者和她想通过修改爆炸程序来通关,那就有了两种可能。 一,不死草的身体显然和正常人不一样,足够保证切伦和医者存活的数据不能让不死草存活,他要抢夺数据并自己加以改正,达到通关的目的。 二,不死草自己的“品种”特殊,他本可以一直藏起来等着轻松通关,但他闲不下来,想要报复医者或是自己。 研究所附近的荒区堆了很多建筑垃圾,承包施工的单位很清楚建筑的用处,没花多余的钱干多余的事。 切伦的脸颊发烫,思路则是格外的清晰,她利用自己长时间在外对荒区地形的了解,溜了不死草一圈,藏进一根巨大的空心柱子里。 “你在哪?切伦?” “我们不都是通关者吗?你为什么要逃?” 切伦已经想好了下一个躲藏点,曲着膝盖慢慢往柱子的右边移动。 “是不是我的行为让你产生误解了,我可以解释。” 披着人皮的不死草,声音很清澈,是十分受十七八岁学生欢迎的青年教师嗓音。 失去了那层皮,气流从草缝间跑过,他的声音就只剩下了可怖。 切伦想给忻渊发消息,打开胸牌却发现刚刚挣开卫笙那下已经花完了全部的力气,手抖得不像话,指头就这么无力地从字母“b”上滑过去。 她恨自己不争气,紧紧咬牙,急促鼓点般的心跳声又在劝自己不要放弃。 不是早上才把肉割了吗! 不是刚刚才说好要重新开始的吗! 快证明给自己看啊!切伦你一定还可以做到什么! 她几乎是压榨式地强迫双腿动起来,冲向下一个掩体。 那扇门后,是对不死草出现一无所知的医者和尚在沉睡中的卫笙,既然不死草这波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就还能给另外两个人争取时间。 不死草一捕捉到她的动向,就不知疲倦地跟上来。 切伦在外面躲了一个小时,藏无可藏,她和不死草的体力差距太大了,这是对地形再怎么熟悉也无法弥补的差距。 可她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被抓住。 绕回研究所大门,她直接冲上了二楼。 不死草没想到她费了那么大的劲还是回了研究所,几秒间,两人拉开了些许距离。 切伦的手终于攒上了一点力气。 她不再想着打字,而是把一上午整合起来没来得及重命名的数据文件一键转发给忻渊,发完后删掉了胸牌里存着的文件和在线备份。 二楼她的熟悉程度没那么高,转了一圈,她来到了第一次上二楼和忻渊搜查过的组长办公室门口。 切伦想也不想,钻进她钻过的那个柜子里。 身体突然从剧烈运动的状态转为静止,她眼前顿时一黑。 脑部缺血、休克……几个不好的词闪过,骨子里那股怯懦劲涌上来,有点想哭,手却捂死了嘴。 短暂的失明结束。 她抓着胸牌,把前一天的数据也合在一起发给忻渊,并清除了自己保存的数据。 “在哪?你在哪?” “其实啊,你不用那么紧张,通风报信的人不是你,把我身体撕开的也不是你……” 不死草行动的时候没有脚步声。 但是一直有“沙沙”“沙沙”的摩擦声。 切伦一动也不敢动,她听不太懂不死草说的什么通风报信。 “为什么要躲,我只想和你做笔交易。” “要不,你出来,我们当面……” “沙沙”声更近了。 柜子缝里透出一点办公室内的光,当光线变得参差不齐,有什么东西钻进来,在她面前汇聚、张牙舞爪,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谈谈?” “你走开!!!!!!” 切伦踢开柜子,夺门而出。 …… 忻渊冲进手术室,并没有看到不死草。 卫笙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电子屏上显示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他只确认了这一眼,就打算反身出去找切伦,然而一回头,要找的人就出现了。 切伦是被从上方吊下来的。 有一条绳子撬开了手术室外天花板之间的缝隙,在切伦的脖子上绕了好几圈。 仔细看就能发现,绳子是由一根根枯草编成的。 女生的手放在绳子上,保持在往外扯想要自救的姿势,可她看到忻渊的脸后停止了动作。 手掌里裂成两半的胸牌砸在地上。 不死草已经检查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切伦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觉得有好多话要涌出口,每一句好像都没必要说出口。 嗓子也早哑了。 最后,她只勉力用口型朝忻渊说。 「活」 活…… 活下去啊。 绳子把她的脖子生生勒断了。 快到忻渊来不及去救。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她记起了想哼的那首歌。 很好听,怎么差点忘了是谁唱的呢。 切伦死后,有东??x?西钻进了她的皮。 占据了她的声音。 “医者。” “她不愿意,那你想和我谈谈吗?”《 》 70-80 第71章 后手 幻觉 有人在面前死去。 不是第一次。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 直到切伦死, 忻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一如既往的事不关己。 只是注视着的、那双充血的眼睛,从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耳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处传来。 “现在分心,有点不尊重人了吧。” 不死草以为他是被切伦的死震慑住了, 内心生出些阴暗的得意, 兀自说了两句,才反应过来好像不是的。 忻渊从一种微妙的状态中抽离,神色终于变了少许。 他两辈子都很少露出这么直白的眼神。 直白得不死草一下就能读懂。 气氛僵持不下, 但有什么东西在无声中被打破了。 …… 心率检测仪不平稳的滴滴声进入不死草新换上的耳朵,被他听成了冲突爆发的倒计时, 他吞咽下不存在的唾沫, 压下心悸的感觉, 思考如何开口才能取得谈判里压倒性的胜利。 他试图透过忻渊的皮囊看穿底下的人心。 忻渊没用自己的胸牌,手语最方便,只有一句。 是你有求于我。 他甩动的指尖垂满了疲惫感,披在身上空荡荡的白大褂满是褶皱和污渍——全是狼狈求生的痕迹。 经验堆积久了便成为直觉, 对峙的短短一分钟里, 他已经从不死草怎么突然出现、杀了切伦的轻微茫然中, 建立起了表面毫无破绽的镇定。 胃难受, 头痛。 不死草强颜欢笑,却依然不打算放过他:“没错,你看,我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 就是为和你好好谈我的所求。” “但太绝对了,是不是?你身上能被我利用的东西还剩多少……如果我像杀了切伦一样直接杀了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枝条刺破不死草的新躯体,织成绿色的浪潮,涌了过来。 他杀得了我。 忻渊的眼神没什么焦距, 面对着垂落的一截枝条。 现在腐烂初步达到了脏器,依照他刚刚见识到的草叶的韧性,这具身体说一碰就碎也不为过。 他拽住枝条,刺向自己。 那试试。 片刻的安静,不死草被烫伤似的抽回枝条。 忻渊身边的蝴蝶飞走了。 不死草铁青着脸,不敢动。 他盯着忻渊的右手,右手无名指和小指紧攥着胸牌。 自己的胸牌早在第一次被蝎子碾杀时毁掉了,重新凝聚意识后发现早光带着胸牌人间蒸发,切伦的空胸牌正四分五裂地碎在地上,他是亲眼盯着切伦从早上开始收集数据的,数据一定存在,摔碎前,切伦胸牌的储存盘却是空的。 那现在它们在…… 他要数据。 也要能操作数据的人。 这样的人有两个,一个被他杀害了,一个站在面前。 “你知道吗,在被变异种撕碎后,我逃去了……那边。” 不死草的肩突然松垮下来,整个人显得很放松,他改变主意了,话题随之转向另一个地方,像他们四人第一次碰面时那样,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人。 如果顶着的不是切伦的脸。 他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忻渊知道那是哪里。 核电站。 里面是等待引爆程序修正的反应堆。 “其实,我只是想尽可能离研究所远一点,防止那些疯了一样的融合物跑出来追我,谁知道畸形种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哦,你是不是知道?融合物是你控制住的吧。行吧,你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不死草自嘲一笑,“我只是想等自己恢复出个人样,嗯,逃出的距离有多远,其实我也不清楚。” “不过,随着距离远离,我感受到什么。” “你和切伦眼里,我大概是这里最‘不聪明’的那个人吧?”他点点头,“是,自持链式核裂变什么的,我一窍不通,不过,在研究所不出纰漏地待了三十天,医者,你觉得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他彻底放弃了遮遮掩掩,朝忻渊伸出一只手。 切伦的手血肉模糊,露出了皮下的东西,如此短的时间内,脂肪层已经被不死草吸收大半,露出里头新生的叶瓣。 相较其他人,他有最直接的优势。 “我是和融合物一样的,违反常理的东西。” “我不会被杀死,普通的撕裂切割,哪怕是粉碎,只需要一点时间,我也能恢复如初。” 不死草毫不在意地大肆抛出自己的信息,因为他知道,这个副本结束后,忻渊会统统忘记。 藏着掖着不说,在最后的时间,自己只会和另一位通关者无话可说。 “唔……你和切伦离开二楼后,我几片几片地跑,花了六小时吧,跑到了一个我认为足够远的地方。” “按照平时的速度,我本来以为只需要一天,就能回到我亲爱的好战友们身边了——比今天更加温和地出现。”他嬉皮笑脸地做了个“surprise”的手势。 然后突然板下脸。 “但我发现,我身体没有像理想状态那样复原。” 他模仿起了切伦的语气,配上“原装”声带,令人不禁恍惚。 “茉莉酸信号很少,伤口长不完全,脱落酸产生量稀薄,RAP2.6蛋白刚出现,就被破坏。” “我长不回来了。” “电离辐射,被放在通关条件里的关键词,是比融合物恐怖一千倍一万倍的怪物。” 轻描淡写下,DNA传达出的恐惧,是世界上最诚实的东西。 忻渊的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不绕弯子了,我看到切伦这两天在研究所外做了什么,知道你们有稳妥的办法通关,我喜欢稳妥,”不死草笑意不达眼底,他觉得忻渊没有理由拒绝,“百分百的安全,是副本里我们无数次反复追求的东西,大家的行动目的都是保证通关,相信你可以理解我的吧。” “切伦搜集到的数据,她死前全转移到你的胸牌里了,对不对。” “研究所的设备,你会操作。” “再在你们计划的原基础上稍稍改动吧,为了我,”他把修改长达几十页的指令讲得何其容易, “不然,搞个鱼死网破,多不好看啊。” 步步紧逼。 忻渊听够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可怜,很好威胁。 不死草带来的情绪影响如石子投湖掀开涟漪那般微小,身体快到极限却不假,他晃了一下,又立刻稳住,硬撑着等到了拖延的资本。 放出去的蝴蝶终于回来了。 “沙沙、沙沙。” 撕开过不死草身体的蝎子融合物,爬到了手术室的门口,停在他的脚边。 叼着叶子的人牙兔探出头,兔眼闪过饥饿的红光。 他不是不和别人合作,只是纯粹讨厌威胁。 研究所留给融合物的饲料所剩无几。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残留在记忆里的被撕裂感还未消退,只是看到蝎子黑黢黢的虫壳,他就下意识要逃走,想到什么,硬生生逼自己停住。 “你赢了,医者,暂时。” 不死草恶狠狠地吐了口气,皮笑肉不笑:“我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吧,今天已经不适合面对面了,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见面。” 说完,他不愿再和脚边身躯庞大的融合物多待一刻,仓皇而逃。 心率检测仪的声音开始放缓。 忻渊的身体突然松懈下来,背重重撞上手术台的铁边。 距离爆炸,还剩五十六个小时零三十分钟。 五十六个小时零二十九分五十九秒。 …… 从手术室到设备间,要走上几百步。 这是在一百小时倒计时开始后,忻渊第一次在设备间,操纵主控台。 一个月里熬夜翻阅的电子书,让他堪堪看懂切伦设计的假设程序该如何使用。 椅子不知道被推哪儿去了,他跪在主控台前,一个个地输入字符、转动旋钮。 两台设备匹配成功,文件无线传输,csv导入不用转换格式,几十个小时的准备,迎来仅需0.1秒的导出结果。 「正在计算……」 「计算完成」 系统自动弹出合适的铀燃料和重水剂量,全在核电站的储备范围之内,卡得很极限,只要输入,他就能“安全”地了结自己。 本该也能“安全”地带切伦离开。 他直接输入了结果,仿佛确定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输入完成,视线突然严重模糊,计算结果糊成一片荧光绿,连带着呼吸变得滚烫。 胸牌电量剩余百分之三。 生命倒数是未知。 一道闪电劈进脑海,有记忆转瞬即逝。 临终前无声的遗言。 死在他面前的女孩。 切伦不是第一个。 活下去? 不对,绝对??x?不是这句。 等眼前清晰了,才看到鼻血流满衣襟。 还是没办法记起来。 被记起来,只有恨意,恨的人是谁、为什么而恨,全部没有答案,只是每当处于绝境,就会从心底滋生的恨意。 好在现在的他不需要答案。 重症患者找到了他的精神支柱。 除了奖品兑换区的终极大奖,余下的都不是目标,除了赢,其他的都不重要。 拦在他路上的,都该死。 * 为了得到想要的结果,忻渊经常会哄哄自己,努力才会得到回报。 如果得不到,那就是努力得还不够多。 比如游戏厅里的推币机,一百枚游戏币推不下去的盒子,那花足以塞满整个游戏机的钱,总是可以推下去的。 又比如现在。 他看着胸牌投影出的聊天记录,同时回忆不死草的行为,以及说的一字一句。 枝叶伸过来的时候,杀意不像是假的。 按他所言,他想要的不过是改改数据,如果真是这样,其实完全不用杀切伦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合理的做法是坦坦荡荡地回来。 如果有人能修好走廊上的监控,就能看到半小时前跌跌撞撞跑进设备间的青年,出来时已经和没事人一样了。 简直奇迹。 他回到手术室,不死草没有回来。 卫笙也好好地躺着,只是没醒。 蝎子没有撤离,蝴蝶的返回让它唯唯诺诺地退开。 蝴蝶能明白并遵从主人意愿的原理令人想不通。 脖子好像又被吃了一口,忻渊觉得想不通也没事了。 研究所的手术室更倾向于实验用途,储备了常用的化学试剂,拿了些棉花和一个暗色瓶罐塞进口袋,强迫症地整理好其他东西回头,他余光注意到角落里有把医用骨锯。 切割,只对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有用。 忻渊的动作凝固了几秒,然后去往二层。 办公室内,他看到大开的柜门里,是好几个血手印。 从发送数据文件到不死草出现,切伦一共挣扎了两个小时之久,其中躲藏的地点包括了这里吗。 来二楼,目的是避开精神状态同样不佳的他和昏迷中的卫笙。 切伦对于设备的掌握比自己好,也更好说话。 他想。 忻渊没忘记三十天实习期里,因为向蒋助理举报招来了不死草记恨的那一眼。 由于很少有人对他好,所以他一向记不得好,记仇则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么说来,要针对自己,不死草就更该联合切伦而不是杀了切伦了。 为什么呢。 结合第一天见面,切伦和不死草并不认识,没有私仇,他就只是单纯需要杀掉一个人。 不排除不死草伪装骗过了切伦来寻仇,但装成陌生人就说明两人并非绑定进入副本,他进副本的时间是深夜,这个点靠随机匹配狙击人难度太大,几乎可以否掉这个可能。 有个最有力的证据。 孤身在外的切伦和处于研究所内身边被融合物环绕的忻渊相比。 前者更好杀。 忻渊回到那面被破开又修补好的墙前,抚摸光滑的墙面,好奇起了不死草当时是怎么做到破开研究所这种特供建筑材料的。 很快想通了。 有些种子,在水泥缝里也能生根发芽。 至于为什么要杀的理由。 ……一切变得简单易懂,他清晰地感受到,大脑处于亢奋中。 不死草被撕开的旧皮没有跟着枝干一起回来,宿进新身体后,草叶都焕发着生机的颜色。 人皮不属于“不死草”的一部分,无法自我恢复。 假如不在副本里获得新的人皮,恐怕到离开副本回到无限都市,他都是无皮的形态。 向系统许下治疗的愿望不会包括本体外的东西,无限都市将生老病死一刀切的规则让他无法在那里获得新皮。 长官拜托忻渊督察过人口统计工作,如果有人以这么特别的形态长期生活在都市他不会完全没印象,十有八九,不死草带进副本的皮就是上一个死于他手的受害者,又有谁能保证,他和不死草做了这场交易,数据输入完成后,对方就不会倒打一—— 一片漆黑。 “咚”。 …… 忻渊醒了,揉了下额头,若无其事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时间晚上七点半,胸牌电量百分之二。 该去看看融合物们了。 地下一层是不死草最不可能去的地方。 在电梯上,他能听见远处传来饥饿的嚎叫,携带蝴蝶到达后,嚎叫声逐渐变小,两三岁儿童的智商衡量下使得这里最终只剩口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慢慢地,讨好的呼噜声冒出来。 他没有任何食物能用来回应融合物的期待,除非自己主动跨入笼子。 唯一一只今天吃饱了的兔子亦步亦趋地蹭在忻渊脚边。 意识到身体已经先思绪一步半蹲下去,粘腻的手掌触碰到毛茸茸的头顶,忻渊惊觉,他分不清可爱和可怖。 兔子可以啃断他气管的门牙分明没收回去。 也无所谓。 如果把融合物,变成自己的力量使用。 是不是接下来的计划可以轻松些。 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副本里NPC的喜爱、信任、依赖……都是可争夺的正当资源,何况靠微生疑送的礼物度过第一个晚上不是侥幸,见到卫笙的那刻,他深知在看不见的地方,郁晗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微生疑的脸和副本里孩子的脸在眼前交替。 分不清。 有小人左右耳一人一句交替说话。 「可以」 「不可以」 就像分不清卫笙和微生疑、可爱和可怖一样,忻渊分不清这是幻听还是心声。 在胸牌电量掉到百分之一之前,他回过神,其实分不清也可以做出选择。 不信任任何人就可以了。 他自己可以做到- 单看陷入饥饿的融合物,今晚就无法再在地下一层休息。 久违的,忻渊躺在了宿舍里。 有没有睡着,睡了几次,醒了几次,全模糊在名为夜晚的线里,一抽线的另一头,时间就到了天亮。 前一天,切伦是在这个点起床,准备出门搜集数据的。 今天没有闹钟,他却在相同的时间点,准点离开宿舍。 左手背在身后,捏着不死草最想要的东西,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走出验证门的时候,上方一如既往喷洒下了大量酒精,水雾在皮肤上凝结成小水珠,少部分湿意顺着手腕溜进指缝里。 低温液体带来的清醒感恰合他意。 大门附近吗,消失了一天的不死草正在等他。 不死草也不是空手来的,他带着切伦身上搜刮到的余下几个数据采集器,目的再明显不过。 “早安,外面天气不错。”他说。 忻渊朝他眨了下眼。 这对难以做到微笑的他而言,是个表达心情不错的动作。 “你走到这里,就代表了你同意我的交易,我想我没理解错吧?” 不死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放心,我不会什么都不做坐享其成的,‘不相互出手’只是个合作前提,后面你需要什么帮助,我会拼尽全力帮助你。”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修正程序。 和他对切伦许下的承诺一样漂亮。 他没有做到。 忻渊没法说话。 他只是向不死草伸出一只手。 伸手的动作看上去和答应无二了,在不死草眼中幻化成了顺利通关的信号,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意识地就要回握住。 罕见地,忻渊眼里有了愉悦的情绪。 想掌控他人的生死,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方式。 那就是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咔嗒”。 他单手捏碎了胸牌。 尖利的金属碎片扎透被一起捏在掌心的棉花,刺进肉里。 被碎片尖角一起带进肉里的,有酒精,有电火花,有磷粉。 白磷四十度左右易燃。 那么近的距离,不死草根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忻渊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火花在几点亮光中跳成火焰,把棉花和忻渊的手一块作为燃料烧起来,很快爬满他的手、蹿上不死草的手。 燃烧很痛。 本能在叫嚣:做不到!!!! 于是忻渊哄自己。 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不够努力。 他努力地握紧疼痛,生生把痛握成了阳谋得逞的快乐。 等不死草推开忻渊,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一时间顾不上始作俑者,想找办法灭火,研究所里压根没人和他提过什么消防装置!可他又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情急之下,他要往实习生最熟悉的区域跑,在验证门前,又止住脚步。 水雾酒精。 他硬闯验证门,身上的火只会越来越旺。 在不死草犹豫的功夫??x?里,一个身影已经从他身边掠过,快速通过了验证门。 是忻渊。 同样身上燃着火,这个人好像没有任何顾忌,直直向前奔去。 忻渊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到了能承受的极限,同时,另外一个声音焦急地在喊。 换我来吧!让我保护你! 这次他分得清了。 是忻鸢。 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答应。 和不死草的没头苍蝇乱撞不同,忻渊有着明确的目的地。 他不在乎穿过多少道验证门,不在乎多少水雾洒在身上,不在乎左手有多痛。 一直跑,跑到手术室。 不死草以为忻渊准备了自救的方法,一咬牙跟了上来。 他万万想不到,追上来会看到这样一幕—— 房间里的人,单手拎起了放在角落里的骨锯。 忻渊第一次听到忻鸢称得上惊恐的声音,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坚持,坚持脱离他的保护。 是啊,他一直知道,分裂出的人格和耳边的幻听同样虚假。 可即使是假的,这一次他也想…… 普通人的身体,才会因为切割彻底分开。 不死草看着眼前的血肉飞溅,站在原地。 这不是他头一回输在别人手里,也不是最后一条生命值,可没有一次失败,让他绝望到这种地步。 撕裂不会造成植物的直接死亡,和皮囊连接的神经却会带来和人类无二的痛苦,清楚意识到切割是无法实施在自己身上的自救方式,同时,他还承受着燃烧的痛。 身体在哭喊,他听见了女孩的悲鸣。 切轮。 红光烈烈,吞噬掉他不甘心的视线,火焰中,不死草颤抖的眼球,捕捉到最后一点光。 他看见成功砍掉了左臂的忻渊回过了头,眼里映出他被烧成碎屑的景象。 你可以理解我的吧。 鱼死网破,原来是这样的一片美景。 * 忻渊的幻觉没有结束。 幻觉里,他好像要融化了,体内的温度不断往外涌,又立刻有新的热意填上来。 是内出血吧。 没救了,原来严重内出血都能被幻想成一场美梦。 或许,这真的是一场美梦,梦里,他站在一面镜子前,白大褂干净整洁,身上没有伤,左手好好的安在肩膀上。 镜子反射出的空间里,有个人从后方一点点靠近他。 动人的声音从云的另一端传来。 “好久不见啊。” 早光的衣服,早光的胸牌。 这一身打扮的人,却拥有另外一张完美无缺的脸。 忻渊恍然大悟。 早光,天色欲明,是“晗”字。 郁晗。 他早该意识到的。 原来她的存在,对自己而言,是一场美梦啊—— 作者有话说:本来可以更早一点发,结果上一章写完第二天两只手一起拉伤了,握着鼠标移动手臂都痛,缓了整整一周(这文是和我有点羁绊在的 下章这个副本应该就结束啦 第72章 后手(完) 故事 “说是好久不见, 但其实也只有几天而已。” 卫生间里,郁晗的声音孤零零地回响。 她将头发挽到耳后,动作优雅漂亮, 和这个陷入灾难的世界格格不入。 “研究所的人突然走光了, 真是吓了我一跳。” “他们为什么走?医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洗手池里的水旋转个不停,水位没有下降, 忻渊紧紧盯着镜子里的人,不敢错过她的任何一秒。 换上了“郁晗”的脸, 她反倒像入了戏出不来, 举动言语依旧遵循着“早光”的人设。 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漫长。 “早光”没得到回复, 又问了一遍医者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看来我们逃不掉了呢。”她说。 一双的手,带着冷意从后方伸来,只差一点,就要摸到忻渊的脸。 动作戛然而止。 “弋鸟?” 她突然叫出了真正的代号。 “你要不要看看水池里, 自己的脸?” 忻渊撑在水池陶瓷边上的手骤然收紧。 永远流不干水的洗手池, 将他现在的面容在荡开的水纹里展现, 那是一张无比苍白的脸, 眼神里带着惊愕、无助和恐惧。 不死草的脸? 水漾开一圈。 变成了……季凝青的脸? 波纹逐渐静止,定格在了忻渊的脸上。 “郁晗”用握遗像边框的手势握住了他的肩膀。 “为什么要逃出去,不觉得很没意义吗,外面的世界并不美好吧?你都看过了, 出去就是死,非要争个头破血流吗?”她计算机式的完美出现了裂痕,语速越快,语调越扭曲,填上裂缝的, 是融合物独有的阴湿感,“博、士,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如果害怕的话,可以牵住我的手哦?” 真的不可以逃。吗。 “啊,不对。” 她的声音变得轻蔑:“你的左手已经被自己砍掉了,牵不到。” 左手不见了。 一个近乎暧昧的半拥抱姿势,两人之间却只有冰冷在弥漫,忻渊看着左肩滴下去的血把水池染成红色,一点也不痛,他只是慢慢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搭在左肩上。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郁晗”的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 她看见镜子里的忻渊嘴唇颤抖,口型是在说,“是不是我杀了你。” 对不死草起杀心的那一刻,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看到水池里脸被换成不死草,他明白过来了。 记忆遭到抹消,恨意还在替他记得他杀了某个人的事实。 他真正想杀的,恨的,是害死郁晗的自己。 美梦变成了无止境的噩梦,流淌的血是空间中唯一的计时器,它填满了洗手池,溢出到地板上,缓慢地没过两双鞋的鞋底,如果一直静默下去,迟早,它会漫过两人的腰、 胸口、最后化作互相伤害的无力感,堵住口鼻。 “郁晗”抽回了手。 “对不起,我连这个都没办法回答你。” 她说。 她再一次开始表演,倾尽全力模仿着某个人,温柔得像姐姐、母亲、画里的蒙娜丽莎、无限都市的女神像,靠近时的冰冷荡然无存,忻渊却能感觉到,她在离他越来越远。 “你想要的答案,全在副本里,提示不是无偿的,我会给你一点小小的报复,作为支付费用。” “至于为什么没法直接回答,相信,你一定可以理解吧。” …… “博士,你醒啦?” 忻渊睁眼,有人贴心地遮去了灯光。 帮他挡了光的人,从手腕开始,往下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手术疤痕,最新的几道还泛红。 是卫笙。 左臂的大切面伤口包扎密实,骨锯被洗好收在架子上,草木燃烧留下门口几道灰痕,满室的狼藉都收拾得一干二净,做完一切,他就坐在手术台边沿,等着博士醒来。 卫笙看忻渊的目光很专注。 博士不一定会醒来。 忻渊的身体半腐烂化脓,失血严重,还有轻微的磷中毒。 要不是及时醒来,做了处理…… 这个地方,要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忻渊靠在卫笙瘦削的肩上,脸颊被硌得陷进去一块儿,一直睁着眼对他而言太费力了,于是他只确认了一眼身边的人是谁,便合上眼皮,积攒力气。 卫笙探了探他的呼吸,人还活着,继续低头鼓捣手上的小东西。 剩余时间二十八小时。 下一次忻渊醒来,卫笙手上的东西不见了。 他把忻渊架起来:“走博士,我们换个地方待着。” 融合物因饥饿产生的躁动随着卫笙恢复意识,很快得到解决,在融合物面前,他是“笼子国”里的暴君,触怒暴君的下场只有一个,被杀。 比起毒杀,生物本能驱使它们选择互相残杀。 鸟吃鱼、猛兽吃兔子。 实验初期,融合物尚保留兽性,笼子关押不足以阻拦互相争斗的时候,卫笙会在研究员的授意下阻止它们。 但眼下,他不仅没阻止,反而刻意诱导。 为的是应对第二次融合物的暴动。 他带忻渊进入设备间后,把门锁死,设备间由于重要性,房门坚固度远高于一般房间。 引爆不足二十四小时。 那个东西,要回来了。 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能量病。 第一次核爆冲散压制的能量渐渐聚拢回到了巅峰期,朝四周扩散着,感官敏锐的融合物——包括卫笙,察觉到了它的到来。 这不是靠自相残杀就能解决的问题了,低智生物的畏惧让它们留在研究所内,不安又让它们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 横竖都是死,卫笙的压制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他能做的只有把忻渊移到安全的地方,守住门。 如他所料,不一会儿,外头响起猛烈的撞击声。 他舒了口气。 这种情况,食物链底端的虫类和小型动物比大型肉食动物难对付得多。 好在,它们被提前??x?吃掉了。 设备间的大屏幕自程序正式启动开始,没有熄灭过,此时正显示着倒计时,屏幕光的笼罩下,忻渊费力睁开肿胀的眼睛,只留一条缝的视线里,他看见卫笙朝他走过来,跪在他身侧。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卫笙笑着说:“博士,我有个小礼物想送你。” “手术前,我就想,如果能活着醒来,亲手做一个这个给你。” 他苏醒后,除了昏迷的忻渊,还在手术室里发现了一个完好无损的胸牌,打开,设备持有者显示是“早光”。 早光是另一个笼子的负责人,他有印象,不过是死是活他都不关心。 卫笙的负责人换过很多任,这是第十五人负责人用来发论文的理论模型,他草草看过一眼图纸,当时嗤之以鼻,没想到这会儿对他有了非凡的意义。 拆掉胸牌,他把理论里的造物带进了现实。 忻渊隐约能感觉到,有东西扎进了太阳穴。 「能听见吗?」 「听得到」 「……」 好像,能说话了。 揪住心脏的疼立刻传遍了全身,身体负担不起生理性的抽搐,只有指尖在打颤。 「神经传输器建立了我们在脑内交流的通道」 「如果害怕的话,可以牵住我的手哦?」 两个人都没有真正开过口,只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意识到这点,忻渊平复了呼吸,但心跳依然降不下来。 卫笙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博士暂时无法克服恐惧,他就自顾自说话,帮忻渊分散注意力。 「我的第二十任负责人为了保证我在实验期间心情平稳,很喜欢给我讲故事。」 「他说,从前有个魔鬼,因为无恶不作被火神派遣的手下封印进了瓶子里,被封印的第一个一百年,他许诺谁救了他,就给谁一生的荣华富贵,可惜没人来救他。」 「第二个一百年,他许诺谁救了他,就为谁开挖出地下的全部藏宝,可惜没人来救他。」 「第三个一百年,魔鬼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希望有人来救他,他许诺,谁救他,他就满足谁三个愿望。」 说了一会儿,忻渊昏迷过去。 「第四个一百年,魔鬼厌倦而愤怒地说,谁救我,我就杀了谁。」 忻渊时睡时清醒,卫笙把故事拆成一段一段地讲给他听。 融合物的起点,才不是什么能量病。 是畸形的审美,是有钱人的游戏。 他的父母,是最初接受实验的人,连他这个被诞下的孩子,也是计划章程里的一部分。 身边的人待了两天就被换走,最熟悉的是一天最多要割在他身上十几次的手术刀,体内的血液换了一轮又一轮,十岁不到的小孩只有在没有手术安排的几个小时里,才有力气分心想想。 如果明天,有人救我,我每天的营养剂分那个人一半。 如果明天,有人救我,我把以后赚到的钱都给那个人花。 如果明天,有人救我,以后那个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 如果明天,有人救我,我就杀了他。 引爆剩余十二小时。 「然后呢」 听到忻渊的声音,卫笙愣了一下。 「然后,能量病抵抗计划启动,我作为现世唯一成功的实验体被送来这里压制新型融合物,再然后,遇到了博士啊。」 实习生来到研究所的第一天,被博士选中的晚上,卫笙想履行他的诺言。 可是。 「谢谢」 「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真正的毁灭来临前,一切举动都显得无力,最后一小时,门外的融合物放弃了挣扎,研究所内只余悲伤的呜咽。 多睡了几小时,忻渊觉得自己要辜负切伦的好意了。 折腾了一大圈,伤得太重,早达不到程序设定里的健康标准了。 可他现在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果有一天……迎接真正的死亡,他能像现在一样平静就好了。 爆炸剩余一小时。 卫笙突然问。 「博士,送你蝴蝶的那个朋友,他过得好吗?」 忻渊想了想微生疑。 「很好」 最不好最倒霉的事是遇上他。 「是吗」 卫笙快速眨了一下眼,偏过头,他想了很久,以至于问出口的时候忘了在脑海里问,用了真实的声音:“博士,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逃出研究所吗。” 忻渊等着他,等着他把心底最后的痛苦倾吐出来。 “我从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实验室,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我完全不知道,社会上的人是怎样说话的、大家是怎样生活的……我真的出去了,活下来了,才是,比死还可怕吧?” “听到博士说……你那个朋友,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他的眼角闪过一点泪光。 引爆时间小于一分钟,屏幕自动跳转到核电站里反应堆内部的监控画面。 所有设备都预备着将处于次临界状态的铀燃料推往临界。 当计时器归零,一千万个芯块反应启动,反应堆射出的粒子穿透介质,被命名为切伦科夫辐射效应的蓝光透过屏幕填满整个设备间。 反应失控的瞬间,控制棒没有按照常规流程落下,一切脱轨,从第一个发生爆炸的反应堆开始,引发的大火大口吞食掉它接触到的每一寸地方。 能量波和热浪裹挟着辐射尘,冲向几十公里外的地方。 「魔鬼为什么没有杀掉我?」忻渊问。 虽然遍体鳞伤,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博士,我从没有一天觉得我是魔鬼过。我是人,我下不去手。」卫笙说。 「说起来,我是你的第几任负责人?」 「是现任,最后一任。」 无聊血腥的三十余天,得出的结果凝结在短短几秒,这几秒里,忻渊听见卫笙在他的脑海里哭泣着问。 「我的愿望很奢侈吗?」 他们的愿望真的很奢侈吗? 他能做的,只有回握那个孩子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我陪你」 【很遗憾,您通关失败,副本目前存活人数:0】 「博士,如果我好想……如果我才是你的朋友,就好了」 【剩余生命:5/10】 * 副本设定特殊,忻渊出来的时候,系统为他自动修补好了身体。 即便如此,他还是去医院躺了几天。 主动的。 微生疑又一次很巧合地在医院碰见了他。 “今天没带慰问品给你,明天一定,”这人进别人病房的姿态已经很自来熟了,大大方方地坐到床边,“你这是什么姿势,手放在太阳穴上干嘛,有什么深意吗?” 忻渊被他提醒,放下手摇摇头。 那种不用开口就能交流的机器,其实并不存在。 微生疑只是随口一问副本的结果怎么样,他也没想到会问到“失败了”的答案。 想安慰两句,看着忻渊不喜不悲的表情,又无从下口。 他干脆更得寸进尺一点,掐了一把忻渊的脸:“说好了要带你玩,等你好了就去吧。” 出院的第一天,准备复工的忻渊就被微生疑不顾长官消息狂轰滥炸地带跑了。 长官说是不乐意下属被抓走,但还是为两人打了声招呼,和研究所上级提过今天会有政府的人来检查他们的工作成果。 一路上,车载软件为他们播报着无限都市内近几天的重大新闻。 有人崩溃,有人死去。 和平常没两样。 来到研究所,微生疑轻车熟路地带忻渊进门,研究所日常工作氛围和一般机构比较为严肃,可今天即使是外人第一次来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忻渊问了微生疑,对方说,最近有个员工通过失败,十条生命值清空,去世了。 他点头。 走到某间实验室门前,微生疑直接推门进去。 他喊了一声:“博士!” 忻渊下意识转头看他。 “来了。” 应答他的是房间里一个神态苍老的女人。 他们自然地走到一块,说起了今天要用到哪几台机器。 忻渊紧攥的拳头松开了。 商量好了,微生疑冲他笑笑:“走吧,我们去看看今天玩什么。” 郁博士和微生疑先一步走了,在前面给他领路。 忻渊默默地跟上。 也对。 这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故事。 第73章 无限都市 02 …… …… “你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忻渊?”!! 微生疑脸凑得极近, 把忻渊吓了一大跳。 他一直走神,一路怎么跟着走过来的都不知道。 郁博士已经离开了。 微生见他想拿手机打字,无奈地阻止:“早看出来你在发呆了, 行吧, 我再和你讲一遍。” “我说的游戏其实……与其说是游戏,果然,还是称呼它们为研究成果更合适啊。” 研究成果? 身边的房间就是目的地, 忻渊转头望向门内。 百余平的空间里,仅仅塞了两台胶囊舱, 四周墙壁上延伸出来密密麻麻的管子, 全??x?插在舱体上。 胶囊舱配备的屏幕外接忽闪忽闪, 是待启用的状态。 “这是02。” “编号为01的成果“人工希望”计划脱轨后,为了继续实现提高生存率的目的,研究所在无限都市诞生的第二年制作了它。” 01,人工制造的希望, 郁晗。 忻渊注意到了微生疑的用词, 计划并非失败, 而是脱轨。 他说过, 他把郁晗作为商品买了下来,成为微生疑名义上私有物的郁晗失去了资源和曝光,最后依然成功当上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如果说制作01的预期是从精神上给市民们一个支撑,给予他们存活下去的信念和理由, 那02的出发点,就恰恰相反了。” 说着说着,忻渊和微生疑走到了胶囊舱边上,微生疑的手抚上舱体,看上去对它无比熟悉。 “多说没用, 来吧,亲身体验一下。” —— 忻渊走走停停一分钟,第三次站在同一个T字路口前。 他在第二次的时候特意留下记号,所以可以肯定,自己遇上了鬼打墙。 做记号的工具是单人标间里的木头铅笔,他把铅笔收在了袖口里,方便随时使用。 脚下的地毯十分柔软,墙纸的纹路也摸起来很真实,空气里的香水味闻起来是果木调。 这是一家高级酒店无疑。 酒店啊,副本常有的场景。 线索藏在哪里、怎么杀人不容易被发现、住在里面的鬼魂一般经历了什么冤屈……给一支粉笔,他可以列满至少五面黑板的知识点。 忻渊花几十秒又绕了一个圈子回来,第四次站在路口前。 破解鬼打墙的方法他已经发现了,不难。 多走的这一圈,是想找微生疑在哪。 不是说来玩游戏吗,为什么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是主动去找还是留在原地?一般来说出去玩两个人走散的情况下,路痴走丢的那方待在原地更不容易和来找人的同伴错过,可是…… 不对,他不是路痴。 忻渊选择了左手边的路,把墙壁上的画一一取下来。 只画了一个花瓶的油画挂到单人间的门口、贵族夫妇的双人画挂到大床房、学生出游的写生画挂到三人房,以此类推各归其位。 挂好后,在下一次走到路口,面前多了一个没见过的安全逃生入口。 他紧绷全身,做好了门后随时有怪物之类的东西冲出来的准备,才握住门把手。 拉开门,后面只有通往楼下的楼梯。 【恭喜您通关副本】 声音在耳边响起,忻渊眼睛微微睁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系统的声音。 虽然模仿得很像,但他听了真正的系统音那么久,高兴的生气的紧张的害怕的毫无波澜的全听过,绝不会认错。 他才意识过来,微生疑这家伙所说的游戏的真面目。 忻渊小跑下楼梯,走进第二个场景。 半个身子刚探入商场,兴奋的声音便从不知何时突然冒出的耳麦里传出来。 “这么快通关新手教程了,不愧是你。” 另一边,微生疑打量了一圈商场里的布置,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个圈,又被捏牢。 他们分别身处在两个一模一样的空间里。 “如你所见,02的本质是一个副本模拟器。” 耳麦录进塑料模特被推开嘎吱嘎吱的声音,他迈着轻松的步子,熟稔地走进服装店,从拥挤的模特堆间穿过。 忻渊保持和他位置同步,跟着往前走。 “一名优秀的通关者,观察力、分析力、反应力、想象力、心理素质和体力缺一不可。” “有些人与生俱来拥有,有些人因为缺少这些,在副本里举步维艰。” 随着他们的行动,店内的塑料模特被激活,它们尝试迈开腿的动态忻渊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他维持着动作的幅度以防加速模特激活,一边走进更开阔的走道以便逃生。 微生疑靠听声辨别出了忻渊采取的行动,脸上笑意加深。 状态不是挺在线的吗。 “研究所背后的支持者,无限都市的市长——长官,翻阅整个图书馆为研究小组提供了一项宝贵数据。” “八成以上市民原著中的根本死因,是设定能力不足。” “所以,想提高生存率,训练能力是最根本的办法。” “在模拟环境里,不断重复最基本的操作,找线索、走迷宫、破解机关……习惯惊吓、忘掉恐惧,然后在真正的副本里活下去。” 是,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通关了上万次副本的忻渊在心中附和。 “模拟器通常是用来练习用,但其实它还有个附加功能。” 紧接着,他听见了枪声。 微生疑背手盲开一枪,空气弹击碎了离他最近的模特。 “解释和教程到此为止,接下来,进入正题。” 挂在耳廓上的条形耳麦在忻渊面前投出一个两行两列的数据记录表,此时,两位玩家,忻渊和微生疑的名字下都是数字“1”。 又是两枪,塑料片炸开的巨大动静仿佛将对方暴力解决追击者的身姿带到了他眼前,肢体和拦板的撞击声紧随其后——微生疑从商场的高楼层一跃而下。 商场所有楼层的怪物都在他的带动下,瞬间启动。 却注定抓不住这道蝴蝶般轻巧飞走的身影。 【恭喜您通关副本】 他听见属于微生疑的通关播报。 几秒后,数字“1”翻成了数字“2”。 忻渊心跳如雷,脑子尚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行动。 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该怎么做。 他没有微生疑那样可以摧毁模特的破坏力,只能躲,安全入口的位置在商场一层,他卡了两个墙壁转角,确认模特是根据声音和人移动时带起的风追踪通关者位置后,玩了点声东击西的小把戏,轻松乘电梯下楼通关。 下一个副本的场景是候机厅。 椅背上贴着通关规则,需要他从候机厅的几百人里,揪出唯一一个不正常的“人”。 …… 数字不断翻新,到目前为止,微生疑是“12”,忻渊是“11”。 因为商场里的迟疑,忻渊始终落后微生一个关卡。 他一开始持续关注着数字的变化速度,到了后来,自然而然地忘记了有另外一个人这回事,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下一次通关播报。 九年来,不断响起的通关播报成了生活里唯一不变的主旋律,是他在这里赖以生存的安全感。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下一次。 【恭喜您通关副本】 分数追平了。 推开那扇门,微生疑在门后等他。 “你来了。” 肯定的语气。 十五分钟是微生身体所能透支的体力极限,忻渊看见他弯腰撑着膝盖,额头虚浮一层汗,依然掩饰不住眼里亮晶晶的快意。 这的确是一场游戏,他们都玩得很尽兴。 关卡12是比赛模式的尽头,按照速度结算,忻渊没能赢过微生疑。 其实但凡再多一个关卡,结果就要反过来了。 不过12关并不是02副本库的尽头。 他搭了把手拉微生站起来,望向身边的景色,仍沉浸在连续通关带来的刺激中。 原来面对失败,可以不感到挫败。 “是游乐场,”微生疑吐了口气,拍拍脸重新打起精神,“通关规则会在哪里呢,我去找找,你在这里等我吧。” 谁也没提比赛已经结束的事。 黄昏中的游乐园依然热闹非凡,忻渊看着面色不佳的微生疑冲他扬起一个笑容,一溜烟跑进人群里。 远处的摩天轮点亮了彩灯,把天空一层一层的色彩照得更加交融。 微生疑拿了两张玩偶服工作人员发的传单回来,虽然是一人一张,但他举起自己手里的传单,大声地念给忻渊听:“游乐场中共有十个园区,每个园区中设有一个核心项目,完成所有核心项目挑战即可获取通关奖励……是这个没错了!” “你说呢?”他多加了一句。 忻渊朝他歪了下脑袋。 微生笑道:“两个人都没异议,那走吧。” 忻渊没跟着走,他点了点耳麦。 打字好像没有必要了,他知道微生疑可以懂他想表达什么。 果然。 “哇,你不会还想比吧,别了别了,太累了,”微生疑没再憋着身上的硬伤,坦然地讲了出来,“多跑一步我都要累倒了,等等?是故意的吗?你出院了我替你进去?!” 他可没这么说过。 忻渊背着手,朝第一个设施的方向溜达走了。 “恶毒!!” 忻渊不搭理,卖惨失败的微生疑一个箭步上去继续死缠烂打。 嬉笑打闹只有在前??x?往设施的路上,一到正式环节,两人的表现都无可挑剔。 附加上索命规则的传统设施在两人眼中并没有丝毫变化,忻渊很久没有抽到这个场景的副本了,难得的日子,坐在过山车上,他认真思考了为什么很多人会觉得这个好玩。 微生疑在旁边大喊大叫。 因为违反了规则,他在下车后要被处刑,看见检票口处的门上锁微生疑也没见得多紧张,反倒是忻渊挡在他身前拦住来处刑的工作人员时,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儿,我……” 忻渊没犯规,工作人员没理由直接对他动手,他拉着微生疑的袖子带他从侧边的栅栏跑了,直奔下一个地点。 后面,他取出袖子里的铅笔,在传单背后写字。 「我知道一个工作人员你可以应付」 「外面工作人员很多,杀一个,枪声,其他会过来」 「在消息传开前,去完成其他项目」 微生疑答好,不再闹腾。 实际上以他的状态,的确无法支撑暴力过关的方式了。 忻渊看完传单上的规则心中就有了大致的计划,微生疑跟着他的计划走,过掉了今天最轻松的一个副本。 “不愧是你啊,虽然感受过一次了,但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想。” 微生疑自然地把想法讲了出来。 忻渊听见他突然的夸赞,别扭地转过头。 在游乐园的出口前,微生疑假装不经意提起:“刚才谢谢你,有机会,我们再一起下副本吧?我这人不欠隔夜的人情,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差一步就要离开了,忻渊止住脚步去看他。 他早怀疑了,上一次他住院,微生疑关心的方式是频繁探望,这一次,却急不可耐地说要带他来这里。 为什么。 忻渊摇了摇头。 他没什么需要别人帮助的。 “你有的。”微生疑着急了,“时间间隔那么短,我第二次在医院看见你,你的通关技巧没有任何问题,可……” 说到这个份上,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伪神还是不肯见我,里面一定有问题,你……是因为她吗?” “‘郁晗’,有没有再找过你?” 微生疑的声音在发抖。 他是不是,欠了忻渊两条命了? 有。 忻渊在心里回答。 可真实的答案,他看着眼前这张脸,说不出口。 过度依赖直觉的弊端在此刻体现出来,有种莫名的力量推动着忻渊,他摇头了。 “她,没有来找过你吗。” 微生疑怔怔地确认。 所幸,现在的微生疑拿不出可以听见心声的机器。 忻渊选择了隐瞒。 “这样啊……”微生疑的心渐渐落了下去,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那你到底是?” 忻渊往后退了一步。 他靠逃避躲开了很多事,这一次也不打算例外。 只是微生疑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退一步,微生疑就逼近一步。 “下一个副本我要和你一起去,无论如何,我要和你一起去,哪怕你再厉害,哪怕你是第一名……你拽我干什么!” 再不走,后面的工作人员要追上来了,那前面费心思完成的通关计划不就白干了。 微生疑太能闹腾了,这人好像已经休息完了,得不到答案死活要往反方向走,忻渊无可奈何,只能在对几乎是扒在同关口的微生点点头。 微生疑眼睛一亮。 “那说好了!” 和微生疑对视,忻渊的手却松了一下,又抓紧。 通关才是最重要的,先答应他吧。 * 微生疑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忻渊回到家,手机信息提示已经被一个人塞到了九九加。 「微生疑:到家了吗」 「微生疑:长官给你加工作了没」 「微生疑:加了我可得好好说说他」 「微生疑:陈舒杭说有空还是想和你吃个饭,有空不」 「微生疑:你说他为什么不亲自和你讲啊」 「微生疑:哦哦我的天啊之前其实是他要和你下副本结果换成了我的事,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解释过,完了!!!!!你千万别多想!!!!」 「微生疑:在吗」 「微生疑:为什么不回我」 「微生疑:晚饭吃什么了!」 「微生疑:喂???」 真吵。 「微生疑: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的,下一个副本,我们一起去吧。」 「忻渊:1」 【终于回来了!渊渊,你有没有想我?】 【……你在和谁聊天?】 第74章 无限都市 喜报,没发现普洱里混了红茶…… 系统回来了。 它归来第一件事是钻进忻渊的房子, 开灯,搬出扫地机器人,然后烧壶热水, 给空调调个温度, 尽力把冷冰冰的房子弄得有点家的样子。 这次办了件大事,出去得比以往都要久,事情当然是和忻渊有关的, 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它满心满意都是这个最溺爱的通关者, 一阵倒腾, 回家只想看一眼渊渊怎么样了。 忙活了一圈, 可不是为了看到忻渊现在脸上的表情。 【你在和谁聊天?】 忻渊关掉手机,在厨房岛台边给自己倒了杯白水。 【是谁?】 想知道他在和谁聊天,压根不用经过他。 过了几次副本,成功还是失败, 吃了几次饭, 喝了几杯水, 和谁擦肩而过, 有关他的一切,系统要是想查,一两秒的事吧。 装出一副尊重的姿态来问,是为什么呢。 他不理解。 “既定局”的暗示还在提醒他, 要警惕,不可以继续对系统放松了。 【别急喝,小心烫。】 忻渊没有理睬系统,端起杯子回了房间。 【……】 即使系统有意尊重他的隐私,不主动调查, 和谁交往密切,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 他的交际圈只有那么点大。 第二天,忻渊回信息大楼上班。 几次事故下来,他工作积压得不是一般的多。 市长有心帮忙处理掉了一部分,更多的是力不从心。 【工作固然重要,也别让自己太辛苦了】 他接到全部工作指令,转头拉了个表格列出所有任务的ddl,规划好时间安排,坐到办公桌边,一个上午没起来过。 午休时间,有人来敲门。 陈舒杭在门口打了十分钟的腹稿,等忻渊来开门,笑容一僵,只憋出一句。 “有空一起吃个午饭吗。” 对着冷漠得覆盖了冰雪的脸,他打了个冷颤。 【陈医生?】 忻渊想起他充的食堂饭卡很久没用了,默默起身。 他需要为身体补充维持下午工作强度最低的能量。 食堂就在楼下,两个人分别打了饭菜,不需要交流选了同一张桌子落座。 绝大多数人的社交礼仪都不像微生疑那么没分寸感,但分寸感在忻渊这种人面前是最没用的东西。 忻渊已经动筷子了,陈舒杭还在抓耳挠腮。 组队的人为什么突然从他换成了微生,这件事至今没给出一个妥帖的解释,他到底要怎么开口? 忻渊这个人本身带来的阴影感,至今没消失,和他相处的这点时间,陈舒杭的手心生出了一层薄汗。 直到坐在对面的人放下筷子,陈舒杭都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于是他长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 “我总有一种感觉,在羊圈市副本,我们之间有些……不愉快的回忆。” 忻渊抽了一张餐巾纸,安静地听他讲下去。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害!我说什么废话呢,副本里的大部分记忆都会模糊处理的,估计是遭遇太恐怖了,我那阵子的状态很不好,微生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担心我,想替我看看,所以才……” “不是怀疑你的意思!”意识到不对,他懊恼地抓了把头发,“总之,总之。” “我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 “可能在副本里给你添麻烦了,出副本还没管好朋友让他乱来,对不起。” 真正没有约束好身边人的是他才对,医生没必要道歉。 忻渊想。 和陈舒杭一起下本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突然到他自己也解释不清,忻鸢无法接受一个陌生人接近自己,过度应激才导致了后面的一切。 提起这个,他有日子没和忻鸢交流了。 「没事」 他简洁地向陈医生表明了态度。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副本里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拿不出证据,说些谁对不起谁的,没意义。 况且现在,他和微生疑的关系转变了。 陈舒杭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是啊,很意外,微生和你相处得不错,他可不是个好相处的??x?人。” 下午的工作时间没到,不急着回岗,他有些庆幸微生疑插手了他和忻渊的事,没让这顿午饭一结束就无话可说。 陈舒杭回忆起了自己和微生疑是怎么认识的。 “我本来不认识微生疑,我先认识的,是长官,” 他是第二批来无限都市的。 和最早那批人相差几个月。 短暂的时间差,让他们比第一批人倒霉了不止一星半点。 第一批来的老手靠通关积累起了资源,更加熟悉城市内规则,他们无视街上人的乞讨,部分人甚至欺骗新来居民的代号和真名、用组队进副本的道具拉人垫刀…… 长官、忻渊、微生疑都属于最早的那批。 提起过去,他想用语气轻松地描述出了全然相反的状况,发现做不到,便把话全咽下去。 没什么好抱怨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神一样的系统施舍给了他们新生的机会,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剩下的,没资格抱怨。 “长官救了我。”他说,“她救过很多人,我是其中之一。” “我和其他获救者唯一的区别,是我更不要脸一点,追着长官把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塞给了她,说如果有困难需要帮忙,一定要来找我。” 他所说的举动让忻渊感到轻微的不适,瘫着脸没表现出来。 “我没想过后来她真的会来找我,接到长官的电话,我没问是什么事就直接答应了。” 陈舒杭过副本的能力不强,最拿得出手的是本职——治病救人,忻渊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她希望你给微生疑治病」 微生疑身体不好。 “不。”陈舒杭否定得斩钉截铁,“微生的身体有人照顾,他带你去过研究所,你认识那个人的,郁博士,她很厉害。” “长官来找我是为了给,是给、是给……” “……欸?” 很突然地,他停住了。 “是谁来着?” — 忻渊和陈舒杭吃完饭,回办公室处理了一下午资料,自愿加班了两小时,到家快八点了。 他今天没过副本。 依照现在的工作进度,他要过再三天不通关副本的日子,才能把工作进度追回正常。 拿出橱柜里装青柑普洱的茶叶盒子,他没立刻泡茶,反而盯着茶盒盖子发呆好久。 他脑子里,陈舒杭中午的平和的神色挥之不去。 “反正就是一个孩子吧。” 想不出那个人是谁,他便略了过去:“没记错的话,是郁博士捡到的孩子,她向微生求助,微生去找了长官,长官又找到了我。” “那孩子得的病需要长期的陪伴疏导,因此我和微生有了接触。” “他那时候脾气真差啊,对小孩一点耐心都没有,我和他吵过很多架,长官忙,没时间管我们两个这点破事,每天吵吵闹闹地,两年三年……日子竟然也过来了,能和他这个人相处下来,靠的全是时间磨合,所以你能和他说上话,我真的太意外了。” 「郁博士孩子?」 “嗯。” “只是很可惜,那个孩子最后去世了,四五年前的事情吧。” “微生后来再也没和我提过她,看来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小孩。” 是郁晗。 忻渊百分百能确定,陈舒杭说的孩子,就是郁晗。 陈舒杭认识郁晗。 陈舒杭也把郁晗忘了。 茶杯拿到手边,忻渊才想起喝了茶今晚就更睡不着了,但想到归想到,茶照喝不误,借着普洱茶提神的功效,他坐到沙发上,开了家里的投影仪。 【想看电影了?需要我为你推荐吗】 他对电影兴趣平平。 但是用手机的话,搜索记录会引起系统的注意。 不如就在它眼皮底下。 忻渊选片子选了两个小时。 各种类型、各种排行榜翻遍了,有些只点进去看了几分钟就退出,有些稍微多看了会儿。 最后他选择了一部恐怖片。 系统知道,渊渊以前是有看恐怖片的习惯的,他虽然感情上比较麻木,但那些血腥可怖的场面,还是需要让身体多适应多习惯。 或许,是因为最后通关失败两次,觉得基本功退步了? 它已经查到忻渊上一个本没能成功过关。 要成为赢家,这样下去可不行呀。 系统把理由找得好好的,乐呵呵地陪在忻渊身边一起看,看了一个小时左右,把自己看入迷了。 放到结尾,阴森的画面跳成了电影制作人员名单,它还在回味精彩的剧情。 【渊渊,你说女鬼守在空房子里八十年,她是抱了多大的决心一定要等到那家人报复回去啊】 人员名单滚动到了最下方。 忻渊关掉投影,回房间。 【她肯定很,啊?睡了吗,那晚安】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 【明早见】 进卧室关上门,他久违地拿起白板笔。 系统那句“明早见”到底是不是真话,会不会在暗中窥视他,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他列下他目前知道的,所有有关郁晗的线索。 她是郁博士的女儿、微生疑的亲人。 陈舒杭模糊的印象里,微生疑和郁晗的关系是截然相反的——他记不清了,这座城市里太多太多的人都记不清这个过气的女明星了,包括亲手杀害了郁晗他自己。 她是排行第二的“希望”,是理论上无法死亡的非生命体;她的存在从未彻底消失;她的衣冠冢静立在墓园;她的名字排在电影演员名单的最后;她的身影只能出现在副本里。 四年前,他开启了无限都市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通关副本,积分未达到通关线的她和他进入了同一个副本,在死亡后的四年里,又靠着副本重新缠上了他这个杀人凶手。 她说她是来救他的,也是来报复他的。 答案就在副本里。 忻渊迷茫地想。 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 陈舒杭和忻渊只接触了那一顿午饭的时间。 后来迫于工作压力,他们再也没机会见面过。 微生疑这个闲人倒是有精力跑来跑去。 忻渊清完表格里任务的当天,陈舒杭因为外派一整天不在信息大楼,长官约了人谈事情,两个人没空陪他,他就自己闹上了,闹到最后,一道指令从市长办公室直达忻渊的办公室。 「长官:忻特助,有个特殊任务」 「忻渊:1」 「长官:上来一趟,把微生疑领走」 忻渊:? 他一接到消息就往长官那里赶。 电梯上,忻渊遇到了一个陌生女人,她长得太过美艳出众,看衣着可以分辨出不是大楼内的员工。 他仅仅瞥了一眼,女人就光明正大地回看过来。 然后接了一记有点耍流氓意味的口哨。 “小帅哥,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吗?” 忻渊:?? “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开玩笑的,没吓到你吧,”女人指尖敲了敲手里拎着的墨镜,“真不好意思,实在是我们行当的男同事都长得太千篇一律,导演天天为了这事儿找我唠叨,搞得我最近老是想物色点帅哥给他。” “不过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说着说着,她语气里染上了点诱惑的意味:“拍戏赚的多,赚得多就可以少过两个本呢。我说的是不是,这位小哥?” 叮。 楼层到了。 女人才发现她和忻渊的目的地是同一层,颇为意外:“您是?” 电梯门缓缓打开。 “小兰!” 门外长官的声音把女人的注意力一下从忻渊身上拉走,她立刻小跑出去:“好久不见亲爱的!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想归想,信息大楼广告屏合约这个事,我可不会带着半分情分和你谈哦。” 忻渊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重物便被长官推进来。 “今天辛苦了小忻,你下班吧,后续的审阅我弄完会和你讲的!” 微生疑整个人砸在了忻渊身上,把两个人都砸得措手不及,差点滑坐在电梯厢里。 “赶紧把这个烦人精给我带走!” “你说谁是烦人精啊!给我讲清楚!” 微生疑一骨碌爬起来,挥动拳头想和长官算个清楚,忻渊尽职尽责地把人拉住,总算没辜负领导的期待,制住了烦人精。 微生疑回头看忻渊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他一阵。 忻渊谨慎地后退半步,用眼神问:干什么。 片刻,这祖宗满意地点点头:“换你来陪我,勉强够格吧!” “走走走!先陪我去吃晚饭!” 同样的食堂,同一张桌子,微生疑不知道哪来一大堆话好讲,饭堵不住他的嘴,他就一直瞎扯,扯得天南海北。 忻渊不一定句句有回应,一定回应句句不中听,他懂得多,不中听话放上来微生疑也能听进去两??x?句,叽里呱啦之后,手机上打满了小半页的字,一顿饭居然吃得很热闹。 说是微生疑要人陪,吃晚饭,他反而主动问忻渊:“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忻渊冲他眨了眨眼。 他几天没过副本了。 大屏幕上的积分榜没什么变化。 微生疑问:“想不想去游戏厅?” 他们在游戏厅里选了两台相邻的推币机,买了相同数量的代币。 忻渊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玩个推币机都能这么闹腾的,时不时就要转头喊他“你看你看!我转盘转到了好东西”“哇哇哇金块马上要掉下去了”。 这是他玩过最不安生的一次推币机,比往常晚了整整半小时,终极大奖才被推出来。 机箱顶部大网兜里的代币倾泻而下,微生比忻渊这个当事人还兴奋,一边脸颊贴在玻璃上,眼睛闪闪发光。 “——哇塞!” 奖券不停从出票口挤出来,他大喊大叫。 “我们可以兑换一个月喝不完的冰红茶!!!” 饮料是不可能换饮料的。 将所有奖券整理好找工作人员集点进vip卡里,忻渊捏着卡,对着最高价的奖品柜子呆站着。 工作人员和他是熟人了,好心劝道:“上一次换过最上面那个玩偶了,这次换个别的吧?” 他像是被点醒了,摇摇头,想告知工作人员他就要那个最大奖。 微生疑一下子贴了上来:“什么!你换过大奖了!” 工作人员:“是啊是啊,这位先生老顾客了。” “那当然是换点别的有意思的啦,不如让我来帮你参考参考。” 忻渊皱眉。 不对,不对,除了大奖什么都不想要…… “啊,都很没意思啊。” “以后会上新别的奖品吗?” “这个这个。”工作人员略感为难,和微生疑解释,“要看我们老板怎么计划了。” 他根本不好意思讲生意惨淡,这家店还能坚持多久都不好说。 “那就是有可能嘛!”微生疑听完,高高兴兴地拉住忻渊,“一时挑不出来的话,不如今天先就这样吧,反正小区离游戏厅近得很,我们可以时不时就来看看奖品有没有上新啊。” “等奖品更新了,我们再用集点一口气——把最新大奖换下来吧,嗯,未来可期啊!” 他把自己刚刚赚到的所有奖券也集点在了忻渊的卡里。 忻渊点头。 离开游戏厅,时间尚早,微生疑又问他想干什么。 「想过本」 他想过本。 微生疑有些无奈:“你上次病一好,立马就去过副本,今天刚处理完工作,又要过副本,副本,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要不我们去研究所吧!” 他灵机一动。 “你想过副本,那我们就用副本模拟器。” “一次通十个关卡够不够?” 「不」 他需要过真正的副本。 副本模拟器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还原副本环境,可他需要积分,更需要真实副本的紧迫感,他懈怠三天了,必须提醒自己,他还有目标要去够、最重要的愿望还没实现…… 微生疑狠狠咬了一口嘴里软肉。 “那我和你组队去。” 不可以。 没必要,忻渊立刻否掉了这个提议,微生疑说过他只有三条生命值了,他一直维持着每个月最低限度的过本要求,何必为了他犯不必要的风险。 两边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同时横插进两人的脑海里。 【晚上好啊两位】 忻渊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他不知道微生也听见了,只是对系统没礼貌的打搅感到不快,神色略微不满。 而微生疑则是真正的大吃一惊。 音色是他认识的音色,可他的系统从来不会这样……含着感情地和他讲话。 【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谈话,不过,我是真的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二位帮忙】 【只有二位能帮忙】 微生疑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忻渊也不清楚系统要出什么幺蛾子,但系统居然在除他以外的人面前暴露真面目,他心里的直觉在喊大事不妙。 【刚刚听你们提到要去研究所借用副本模拟器?我这里有更直接的路子,可以让你们直接进入一个模拟副本】 【请放心,在该副本内死亡,不会扣除生命值,相反,顺利通关会奖励大量积分】 微生疑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没有坏处的事,忻渊却越想越不对劲,他在自己脑海里问系统,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所谓的模拟副本显然筹备良久,甚至他怀疑,前阵子的突然离开就是为了准备这个副本。 系统以前从没向他隐瞒过什么,这是第一次。 【是一个测试】 系统回答他了,不过是对着两个人同时说的。 【这是一个全新的副本,和以往给通关者们的副本都不一样,我需要人为我测试bug,所以找到了二位】 【积分榜第一的弋鸟,和第五的蝴蝶枪】 合情合理。 微生疑先放下了绷着的肩膀。 “我接下这个请求了,”他转头看向忻渊,表情已经恢复了放松的状态,“到底在搞什么鬼,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我相信堂堂系统,一言九鼎,说出了不会扣生命值的话,那肯定不会反悔,对吧?” 【当然】 “走吧,你不是想进本吗,这么好的机会。” 是啊,进本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答案都在副本里。 忻渊也应下了。 【辛苦,通关后我会按照普通副本的五倍发放奖励,相信以二位的本事,只是通关一定不在话下】 【那,我开始传送了】 忻渊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副本加载中……加载成功。】 【副本名称:???】 【通关条件:???】 传送进副本前,忻渊听到一句很小声的话、小声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陪你过完这个本,能不能再休息三天啊。” 第75章 ??? 安宁的小镇 * 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街道上熙熙攘攘, 从二楼推开窗往下看,有不少奔跑的小孩和结伴而行的游客。 微生疑从床上坐起来,趴在窗边玩了会儿手机醒神。 早上八点。 收拾好自己下楼, 刚跨出门, 入耳便是摊贩和餐店老板的吆喝。 “手工石雕摆件——瞧一瞧看一看啦——” “假期自驾游来的?吃没吃过早饭,要不要进店看看,当地特色菜都有。” “生生!出门玩?早饭吃过没!” 微生疑打了个哈欠, 没睁眼就知道是谁在喊他:“没吃呢!吃完去。” 街对面的大叔招呼他过去:“来来,喝碗豆浆。” 他熟练地进店找了个位置坐下, 等着免费的早餐送过来。 说是喝碗豆浆, 老板娘的托盘里可实实在在放着三个装小菜的碟子——菜包、蒸饺和油条。 全是早上新鲜做的。 蹭完饭要走, 大叔热情地送他到门口。 “玩开心点啊!” 白吃白喝一顿,微生疑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日子。 沿着主街一直走到尽头,是小镇商业化区域和镇民们住处的接口, 刻着“绿宁古镇”四个大字的石碑旁, 有一片湖。 这片湖不作为景点公开对外开放, 来这儿的游客不多。 因此, 他能一眼看清湖中倒映出的自己。 一个与自己样貌完全不同的少年。 微生疑的目光仅在倒影上停留了一秒,注意力便转移到了手机上去。 他在看地图。 今天去哪里调查好呢。 湖边的身影很快消失。 远处,独栋别墅三楼的阳台边,一位长发少女放下望远镜。 圆桌上摆着的手机停留在电子科普书阅读界面。 身后传来三下礼貌的叩门声, 老者等了一会儿,才询问:“小姐,现在用早饭吗?” 过了五分钟没有任何反馈,管家才确定是拒绝的意思,安静地离开了。 忻渊躺回床上, 想补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密密麻麻的信息在脑子里转圈圈。 这是他们进入副本后的第八天。 八天了,通关进度尚停留在探索地图的阶段。 如果不是系统给出的提示,忻渊几乎要以为,他真的是被塞入了一个度假模拟器强制休息,而非来通关的了。 — 那夜。 忻渊刚进副本时落在一张大床上。 周围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是弹出的系统公告,看到公告上的一连串问号,他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副本名称:???】 【通关条件:???】 没有通关条件,没有副本名称,连通关者身份都不予告知半点,平时最关键的信息全部隐藏。 【本副本为开放式副本,无主题,无限制,并且??x?无其余提示,副本情报和通关条件需要通关者自行发掘,希望通关者积极探索,死亡和消极通关超过一定时间将判定通关失败,传出副本】 公告好像全部解释清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能看明白吗?】 光幕消失后,系统没什么感情起伏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同时出现的,还有另一个人那里的动静。 “不明白。”微生疑抢着开口,进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个副本,他的警惕度拉到了最高,“开放式副本是什么意思,无主题的主题是哪方面?没限制到哪个地步?判定失败的消极通关时长是多少,你都没讲清楚。” 忻渊和微生疑被投放的初始点不同,但系统将两边的音频连接在了一起。 他听见微生疑那边有细微的风声。 有微生疑这个嘴替在,忻渊用不着多问系统什么了。 他稍稍放松身体让背靠着身后的枕头,环视一圈,发现自己在的房间不是一般的豪华。 ……和他曾经的住所有的一拼。 【你说的,都需要两位自行探索】 “哈?” 敷衍的答案没法让人满意,微生疑恨不得抓着系统的领子问什么意思。 不过,下一秒,他不耐烦就全消散了。 【因为……这是我写的副本】 不耐烦变成了错愕。 “你写的?” 忻渊也很意外。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所谓与过去所有副本都不同的全新副本,其实是…… 两边的音频联络戛然而止。 系统逃跑了。 这一逃,是真的喊不回来了。 得不到其他提示,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搜查,像系统所说的那样,把每一点信息都详细捕捉出来。 事实证明一个副本自由度太高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光是在迈出第一步——联络上,是没有头绪的。 仅仅是系统带来的短暂通讯根本无法确定具体方位。 忻渊本来想等第二天早上出门行动,进而尝试寻找微生疑汇合,身边的发现却让他逐渐打消了合作行动的念头。 摸索着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他看清了房间里的布置。 手机就放在台灯边上,下面还压着一本看到一半夹着书签的教辅。 他的,或者说他在这个副本里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处于十六岁、家境优渥的学生。 初中升高中的年纪。 根据手机显示的日期,副本时间段目前是八月末,暑假的尾巴,再过十几天要开学了,正常的孩子大概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利用好最后的时间疯玩。 可这个小女孩不同。 点开备忘录。 【8.14:计划在家看书 已完成】 【8.15:计划在家看书 】 【8.16:计划在家看书 】 她不爱出门。 也没有和其他人的交际。 孤僻。 手机没有密码,软件的排布也很干净,稍微翻看,这个角色的基本社会关系便一目了然。 聊天软件里只有六个联系人,父亲、母亲、哥哥、管家、镇长和老板。 父母和兄长的聊天记录都很正常,都是些日常的关心问候,兄长发消息的频率更高些,但她“本人”似乎不是很爱回复,可能不太喜欢这个哥哥。 管家是他身处这栋别墅的负责人,只管理他一个人的饮食起居,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点询问用餐和是否出行的问题,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与镇长的聊天也是偏单方的,逢年过节镇长都会发来问候,总时长持续了四年之久。 剩下的,是老板。 没有多余的备注,看不出对方售卖的是什么商品。 他们之间没有聊天记录。 或者,他们的聊天记录全被删了。 调查只进行了三分钟,女孩身上已经疑点重重,她的身份、与小镇的关系、与其他人的关系都有待确定,那么她的立场…… 忻渊第一夜的调查到此为止。 推进不急于一时,他更想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去剥开这个副本的真面目。 他在等“事件”的到来。 每个副本都离不开核心事件,羊圈市的七日存活、街道尽头的拍卖会、遗像学院里的学院生活、圆桌会议、核爆……事件是引向通关的唯一途径,通关是事件的终点。 第二天早上,管家敲门来问需不需要早餐,小姐是否要出门。 身上的衣服没换过,他意识到他在NPC眼里的形象是跟着身份走的,不需要刻意伪装。 于是选择了出门。 忻渊只说在周边逛逛,不用人跟着,试探管家的反应。 他实际没有去附近的绿宁镇,在别墅附近的小树林逛了圈,没有任何的新发现。 是夜,父母都发来了消息,问她到镇上玩得怎么样。 哥哥更加直接,说怎么突然又想出门了。 家人的反应说明曾经的女孩是想去小镇的,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现在更愿意待在家里。 得知了管家会把她的行程汇报出去,第二天开始,忻渊再也没有出过门,遵循着女孩的计划,每天留在家里看书。 足不出户,她依然会隔三岔五地问问管家,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 管家每天的汇报都是相同的。 没有。 绿宁镇的旅游事业欣欣向荣,而她宁静悠闲的假期也还未结束,小小的一片树林仿佛将两个世界完全分开,互不相干。 偶尔看累了,趴在阳台边看看风景,几天下来,他发现每天早上八点半左右,阳台对着的那片湖边,会有个少年短暂地停留,然后朝不同的方向离开。 这对一个副本NPC来说不是常见的行为。 他有心留意关注,可现在第八天了,还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阳光有点好过头了,晒得人懒洋洋的,以至于与其那么着急地想要一探究竟、好好享受当下的日子也不错这样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他总觉得,时机没到。 最关键的事情,还没发生。 …… 在一个个平和悠闲的日子里,郁晗和系统的声音总是反复交替出现在他耳边。 “你想要的答案,全在副本里。” 【因为……这是我写的副本】 副本是被人编写创作出来的,忻渊深深明白这点。 他也是。 微生疑带着他去了见识了02后,他突然想通了,研究所可以制作模拟副本,那从研究所诞生的郁晗,很可能也具有创作副本的能力。 “郁晗”出现过的那些副本,是她的作品吗? 因为是作品,所以创作者想表达的内容,都涵盖在里面。 他越细想,越肯定自己的这个想法。 那,系统写下的这个副本,又隐藏了什么样的想法呢? 他就这么一直等,等到了副本开启的第九天。 阳光明媚的早晨,管家为他递来了一杯热牛奶。 “小姐不是一直好奇绿宁镇有什么新鲜事吗,我听说今天镇里有表演和展览,不如我陪你去看看吧。” 终于来了。他想。 忻渊顺着管家的话应下,和他一同出门。 他第一次来到镇上,谁也不认识,只是一踏进小镇,镇民的热情便扑面而来。 他觉得这样的热情不是对一个普通游客该有的,于是打字问管家是怎么回事,管家冲他笑了笑,说小姐长得好看,好看的人就是到哪儿都更受欢迎一点。 他觉得不对劲。 可说不上来不对劲在哪里。 离演出地点越近,人流越拥挤,走到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表演台周围,忻渊被烈日和人流刺激得不舒服,管家撑开遮阳伞,尽量护着他往前走。 走到一半,前方传来一声尖叫。 忻渊猛地抬头。 他清楚,从这一刻开始,这个副本赠予他梦一样轻松的日子彻底结束了,而舞台上的人,是斩断这份安宁的行刑手。 隔着人山人海,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湖边少年的脸。 少年也在看他。 只一个眼神,他就能确认。 那是微生疑。 舞台上,身着表演服站在尸体边上的人,是微生疑。 第76章 ??? 小姐 …… “经过初步调查, 本次表演环节中,魔术师用来藏身的柜子里出现的尸体实际身份为绿宁镇一名普通镇民,我们已经尽力保留现场, 等待警方前来取证。不幸的是, 由于小镇地理位置偏僻,道路交通情况复杂,外部力量的介入预计还需要三到五天, 很抱歉给各位游客带来了惊吓……” 一墙之隔,镇长对着摄像机深深鞠躬。 忻渊在台后的沙发坐着, 旁边的侍者给他递上一杯热茶。 “小姐稍等, 紧急??x?发布会马上结束, 镇长会来向您说明情况。” 他点点头,抿了口茶表示明白。 到事故发生,他受镇长邀请过来,居住在绿宁镇附近别墅里、不爱出门的“忻渊小姐”这一身份, 才在故事里有了存在感。 在这座重度商业化的小镇里, 不限于广告招牌、游玩地图册、商品背后的标签……到处都有一家“忻”字开头企业的标识和名字。 有且仅有。 说直白点, “忻渊”对于小镇而言, 是大老板家的女儿。 有人表面上一派淡定,实际上思绪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尸体出现在舞台上,台下立刻炸了锅,有人尖叫、有人撒腿就想往外跑, 他当时就站在人群中,被推挤得站不住脚,幸好有管家在身边护着,不然他的通关生涯可能要出现一个新的死法。 死于踩踏。 忻渊有些奇怪,以他本身的体格不该那么容易被推倒, 但如果是以一个足不出户的豪门小姐的身份来说,那就情有可原了。 绿宁镇是一个成名已久的商业化城镇,一到寒暑假,人流量就会变得非常大,因此安保措施做得很到位。 场面一度混乱到濒临失控,最后都被安抚下来。 外头传来工作人员宣布散场的声音。 “久等了小姐!” 不一会儿,头顶半秃的中年人擦着汗朝他走过来,他身边跟着两个拿着公关稿和应急处理方案的助理。 “初步拟定的解决办法都在这里了,您先看看?” 镇长的聊天头像用的是本人证件照。 从弯着腰毕恭毕敬停在面前的镇长手里接过资料,忻渊顺便打量了两眼他的脸。 死亡事件是十五分钟前在表演台上被发现的。 小镇内目前没有可以尸检的法医和其他专业人员,因此死亡的具体时间无法得知。 忻渊暂时没有接触到尸体,只凭远远看到的那一眼,他能确定的特征只有巨人观、尸体表面发黑、腹部肿胀。 仅看这几点,死亡时间在十天左右。 可有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么热的天,腐烂十天的尸体,他在靠近台子的位置居然没有闻到尸臭。 在场的游客非常多,意外出现的那一刻,少说有近百部手机的摄像头对准着舞台,事情一发生,图片、视频和各种文字消息立刻传播出去,在网上满天飞,这样的情况对公关来说非常不利,尤其是极吃宣传的旅游行业。 看看镇长想怎么解决吧。 忻渊一目十行地扫着方案,身边的管家也没闲着。 他问镇长:“人抓到了吗,是谁干的?” 听上去理所当然的是问凶手是谁。 翻到后面几页的,忻渊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不是他料想的意思,手停了下来。 前面的条款全是针对游客的,赔款、免单……直到处理方案第十八条,内容涉及到了小镇内。 第十八条:封锁绿宁湖,禁止普通镇民进入,全线戒备。 “暂时怀疑是演员干的,从湖到小镇的路上没安装监控,经手了柜子的只有准备道具的工作人员和演员,可是他们都不在允许接近绿宁湖的人员范围内,所以要多花点时间审问。” 湖? “嫌疑最大的,是上台表演的演员,他和柜子相处的时间最久。” 管家沉思片刻:“我对他没印象,谁家的孩子?” “是杂货店林老板收养的小孩,今年刚十六,第一次上台,叫微生疑。” “他已经被关起来了。” 忻渊合上装订成册的方案,用“啪嗒”一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镇长着急问:“小姐看完了?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吗,没有的话我就照着上面去办了。” 他用手机把意思传达给管家。 “小姐说她还需要仔细看一下,你们这里暂时不着急处理,压着吧。” “可是我担心舆论……” “再等等。” 听见管家不容置喙的语气,镇长即使并不赞同拖延,也忍耐着没多说什么。 两人回了别墅。 刚到家门口,管家把拖鞋放在他脚边,低着头询问:“出了这样的事,小姐要不要去四楼,祭拜一下。” 他不止一次和忻渊提过,别墅顶层有个小祠堂,供奉着牌位,是“忻渊”小姐的父亲在为女儿建造这栋度假别墅时,特意让设计师加上的。 有钱人家比普通家庭迷信得多,或是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家供奉牌位不是什么稀奇事,听管家的口气,小姐是不太爱去的,所以他跟着人设行动,一次没去过。 这一次也不例外。 非必要,他不迷信。 大部分副本里,迷信的人都没好下场。 “好吧,小姐现在需要用餐吗,已经中午了。” 他告诉管家自己不饿,但今天的事确实让他受到了一点惊吓,想回房间睡一觉,休息休息。 “那晚饭还要来问您吗?” 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如果醒了会主动去找管家。 回到自己的房间,忻渊终于能安静地思考现在副本的进展。 他反锁掉门,拿上手机、笔和本子,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眺望那片湖。 今天湖边不会再出现少年的身影了。 绿宁镇。 只要用手机稍微一搜索,就会跳出来几百篇相关文章,向人展示它的面貌。 小镇深隐山中,四十年前刚被人发现世界上还存在这么一个地方,周围道路崎岖,修建铁道桥梁造成坍塌的风险极大,直到科技发达的今天,进出这里仍然要花费三天以上的时间。 但凡事物,一定存在正反两面,这样一个难以通行与世隔绝的地方,里面便藏着数不清的宝藏。 能生长出奇花异草的土地、清甜的湖水、珍稀的动物……连路上的石头都泛着不一样的光泽。 四十年前,没被发现的绿宁镇,甚至不能称作是一个镇,人烟稀少到村落都算不上,他们拥有着一大片的宝地,却没有发掘利用它的技术,住在黄金堆上,生活依然贫苦不堪。 后来,有一个年轻人误打误撞地进入了这片藏宝之地。 他被困在遗世之地整整半年。 半年后,他带着宝地的消息走出,世界终于开始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再大的困难也阻止不了人们对未知的狂热,一波又一波的人涌入,有外界文化和科技的介入,历经几十年的发展,绿宁镇最后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忻渊从搜索到的文章里,拼出了这样一个背景。 而他参考最多的文章,不是什么旅游推荐,是一篇人物传记。 亿万级富豪、“忻渊小姐”父亲的人物传记。 她的爸爸就是当年吴闯绿宁镇的年轻人。 是他家,开启了绿宁镇这个宝库,结合小镇当前的营业状态,这个宝库创造出的财富,也一直牢牢握在开启它的人手中。 那这些和今天发生的死亡事件又有什么关系? 忻渊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死了人会带来严重的影响,是亏钱。 可他是来通关的,不是来模拟经营的。 从自己这边暂时想不通,他只好从另一个人的角度入手。 微生疑被抓了,以嫌疑人的身份。 在今天看表演之前,他都没有怀疑过,每天准时出现在湖边的少年是微生疑。 忻渊不说话的时间能比别人多做很多事,其中包括了察言观色,久而久之,他不需要刻意记,身边人说话的语气、爱做的小动作都会短暂地存在脑海里,熟悉的人会更详细些。 系统说话一跳一跳的,像麻雀;长官声音听起来总是很自信,不过会偷偷搓手指;陈医生说着说着话里就会带上笑意,他不太明白是为了缓解气氛,还是想起了开心的事。 微生…… 他一时说不上来。 不管和微生疑对视的时候自己的直觉是怎么作祟的,管家和镇长的对话都表明了台上的人是他没错。 副本总共只有两个通关者。 相比自己这个大小姐,微生的身份更贴近事件的核心,他从八九天前开始就一直在湖泊附近游荡,不管是不是管家口中“做了什么”的那个人,他一定是知道湖里有什么秘密。 镇长方才提到了湖泊到镇子里的距离,再加上尸体的腐烂时间是十天。 如果说,尸体的死亡地点是湖泊附近??x?,微生疑所做的,是把尸体运送到小镇,再在表演的时候将尸体在台上暴露出来……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把理完的思路记录在本子上,忻渊撕下这页纸,放进口袋。 他想去找微生疑。 无从得知微生疑被关在哪里,他也不用去打听,微生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况且就这些镇民,拦不住他的。 忻渊握了握阳台栏杆,确认手上的力气,几秒后,翻身而下。 也没人能拦得住他。 几天前和管家报备过的行程被向父母汇报,但精准路线没有被发现,说明管家不会派人在跟踪,那赌一把,用假装在房间里睡觉的时间,去调查那片湖。 于树林中闲逛的那次,他已经摸清了别墅通向各个位置的路径,不到半个小时就成功绕出,抵达了湖边。 视野一下子开阔了。 微风轻拂,澄澈的湖面把周围的一切映照进怀里,不会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配得上风景如画四个字。 近距离观赏和用望远镜相差太多,忻渊看呆了一秒。 收回神,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观察水平下降了,附近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更谈不上和腐烂的尸体有关。 到底是在哪儿? “……忻渊?” 听到有人喊了名字,他诧异回头。 本该被镇民关起来的嫌疑犯如忻渊猜测,此刻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你在这里!” 微生疑上前,惊喜地抓住忻渊的手臂:“我从那个破仓库里逃出来,第一时间就往这里赶了,我猜你会来湖边找线索,果然。” “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忻渊挣扎了一下,微生疑松开手,他才抽出手来打字。 「你认得出我?」 “信任我一点好不好——待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可是一眼就能认出你。” 他扣紧的手指松开了。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绿宁镇的秘密。” 微生疑自然地走在前方领路。 “我跟你说,关押我的那个地方可破了,地是水泥板,坐着特别硌屁股!那帮人居然派了五个人来守我一个人。那可是五个啊!五个成年男人,收我一个十六岁小孩儿,太高估我了吧,哦对了,你的设定也是十六岁吗?” 听到身后有草地被踩的声音,微生疑知道忻渊还跟着,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十六,身体还没长全呢,照身份来说‘微生疑’这个小孩力气不是很大吧。嘿嘿,不过我是谁啊,哪怕他再多来几个……” “扑通”。 “微生疑”转过身。 “我也能,轻松放倒啊。” 成功注入毒素的蝴蝶飞回主人的肩膀,他蹲下身,确定忻渊的情况。 晕过去了。 五个小时内,绝对不会醒来。 想要赢下副本,最好用的一张牌到手了。 湖边,少年背起了小姐。 湖里。 “郁晗”背起了忻渊。 第77章 ??? 两个在线的没有一个是本人…… * 扒开芦苇丛、掀起黑色圆形井盖、可以窥见一个幽深的入口。 “郁晗”带着忻渊钻了进去。 她是第二次来湖底。 第一次, 是三天前微生疑在家里晕倒,她趁机接手微生疑的身体后。 想起晕倒的事,她至今探究不得原委, 摸了摸后颈的位置, 那里乌青一片,依然隐隐作痛。 作为一个没被系统记录的“非正式玩家”,她在伪神的庇护下, 一直停留在副本的间隙里,无限都市的副本储存像一个巨大的鱼池, 每当需要开启副本, 就由伪神打开闸门, 随机放出池子里的鱼。 副本是系统绝对不会插手的地方。 前几次副本流动在伪神的控制下,她能轻易地做下手脚,这次的副本有些奇怪,不止开启得突然, 她偷偷跟着微生疑进来, 一开始居然什么也看不见。 要不是恰好微生被人打晕了, 她可能要保持什么都做不了的状态, 到副本结束为止。 虽然五感通通封闭,但“郁晗”能检测到副本的通关要素。 微生疑和忻渊是唯二的通关者,她知道这个本的失败是无副作用的,奖励更加是…… 她吸了口气, 视线都清明几分。 想帮微生疑。 想赢。 半途中“顶号”是个风险很大的举动,她无法获取微生疑之前已经掌握的信息,一切只能从头摸索。 “郁晗”在微生疑的卧室转醒,身边没有任何发生过争执斗殴的痕迹,只有一本留在床头柜抽屉里的破旧作业本。 家人说她是因为排练表演太辛苦晕倒的, 继而她才得知自己目前的主要活动是正在为了绿宁镇的商业展示活动做准备。 她其实想直接挑明了问家人,有没有人知道她脖子后面的淤青是怎么来的。 可是她问不出口。 杂货店林老板义子——微生疑这个身份,让她问不出口。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她想问时胶带一样封住了她的嘴,“郁晗”很熟悉它,系统本身不会干涉副本的推进,而玩家,要遵守系统留下的规则。 不爱出门的“忻渊”小姐会被人群推倒。 被收养的“微生疑”不会说出质疑养父母的话。 …… “郁晗”无论在哪个副本里,都不可以再一次告诉忻渊无限都市的真相。 …… 忻渊被她搬到了一间仓库里。 家里有养父母盯着,还要将大部分时间精力花在排练上,她上次来得很仓促,光是找入口就浪费掉了大部分时间,只来得及匆匆调查了离入口最近的区域。 她能确定仓库附近把守的人不多,是在可以应付的范围内。 把人放角落里安置妥当,“郁晗”拍了拍手,直起腰来打量这个放满货架的空间。 四周全是石壁,头顶上的破灯泡是唯一的光源,靠眼睛确定周围的东西略显困难,需要上手摸一下,货架上的商品她很熟悉,是镇子上纪念品贩卖店里的商品。 这间仓库里放的全是方便储存携带的速食肉干,隔壁的她也看过,是白瓷雕的不倒翁摆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香气。 绿宁镇长满了奇花异草。 越远离城镇、靠近居民原本住的地方草木越多 所以空气中时时刻刻弥漫着清香,并不奇怪。 之前她有怀疑过,地面上的香气为什么在地下依然闻得到,是不是商品本身的味道。 凑近嗅闻,隔着厚厚的包装袋,的确还是能闻到一股夹杂着调料味的肉香。 绿宁镇发家已经有几十年了,小镇的宣传噱头就是绿色、自然,每一寸空气每一寸水都有利于健康,交通阻塞阻止了大批量游客同时涌入,可是商品的出售从来没有断过。 为了保持原生态,镇上多年来从未大兴建造过加工厂破坏环境,那么商品的及时供应,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看不到加工厂就代表没有吗? 要不是微生疑卧室里作业本的记录指引,她是无法想到湖底有这么大的空间。 得再往里面走走,说不定这里不止是仓库。 “郁晗”握紧口袋里被翻到卷边的作业本。 本子里的字迹她确认过,墨水渍不是很旧,笔迹工整,微生疑的字没那么好看,本人更是没有记录信息的通关习惯。 他总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了,毛躁得要死。 那作业本的信息就是副本开启前,十六岁正在过暑假的学生“微生疑”留的。 这个孩子偶然间发现了大人们藏在湖底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在用完的作业本最后一页的空隙间,写下一句话。 「好多人在湖底」 看衣着,守在这里的全是本镇的镇民,派了那么多人把守,就说明有人不想湖底的东西泄露出去,绿宁湖是小镇最重要的水源,如果外界知道下面是仓库和工厂,名声一定会变差、经济相应的就会受损,说不定还会有自然资源过度透支的问题…… 她目前猜测,赢下副本的方向是向外界揭露出绿宁镇的问题。 按照无限都市的副本池,大部分副本的故事,都要走惩恶扬善的道路。 想揭露问题,要做两件事,一是拿出证据,二是引起注意,一是她现在要做的事情,二则已经成功了。 舞台上的意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始作俑者就是她没错。 是她把尸体搬出去的。 成功中唯一的不成功…… 是她也不知道尸体是怎么出现的。 脚下的仓库,就是她第一次碰见尸体的地方。 镇民……溜出被关押的破屋子后,她通过手机看到了镇长的发布会,要是镇长没有骗人,死者就是普通镇民,那说不定湖底工厂还存在过度压榨劳力的问题? 尸体表面没有致命伤,也不像毒杀,不是守卫,??x?她只能想到是更里面的制造厂员工了。 找不出其他有价值的信息,“郁晗”又低头去看忻渊。 昏暗肮脏的环境里,富家小姐安静漂亮的睡容好像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头歪着,长发拢在一侧,纤细的双手搭在裙子上,睡相安静优雅。 好看。 她客观地在心中评价。 想掐死。 重新确认了一遍忻渊的情况,昏迷得很彻底,“郁晗”才敢考虑下一步是不是离开这间仓库,去别的地方深入查探。 应该没问题的,她给自己打气,随后留下忻渊一人在仓库,出发去湖底空间的更深处。 若非今天忻渊在镇长面前犹豫的那一下,没有立刻决定加派人手,“郁晗”的潜入大概不会那么顺利。 她带着蝴蝶,左躲右闪,避开所有巡逻人员的路线,最后停在一扇带着重锁的大门前。 有点像玩吃豆人。 不过吃豆人不需要通关后面对又一扇需要开锁的铁门。 “郁晗”放出了蝴蝶。 在她替微生疑醒来前,手臂上已经有一道新鲜的伤疤,她断定这是微生疑自己为了放出蝴蝶割的。 不得不说蝴蝶在这种环境里很好用,靠着视野共享,找到携带钥匙串的守卫没花几分钟,她快速锁定目标,用放倒忻渊的法子故技重施,把人毒晕后藏到随便一间仓库,拿走钥匙,顺利打开铁门。 她跑进去。 “郁晗”猜得然没错,里面是加工厂。 现在只需要多录几段视频、拍下照片,等回地面上有网的地方发出去。 绿宁镇最大的赞助商,忻家的女儿也被她控制在手里,只要捏住这个把柄,即使他们的公关手段再高明、能想出再多谎话歪曲证据,她也可以用人质的性命威胁,逼他们承认…… “欸?” 等等。 “加工厂……” 铁门一点点合拢。 在她的背后关上。 …… 外头天色渐暗,仓库里,小姐缓缓睁开眼。 他比“郁晗”预计的时间早整整两小时醒来。 意识清醒了,手脚还麻痹得很厉害。 小姐能感觉到心跳明显不正常,她怕再过一会儿心律失常会让自己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使上全身仅剩的力气,手脚并用地朝外爬。 推不动门,就尽量制造出动静。 安保巡逻的路线是固定的,很快,有人发现了她。 管家接到消息时,正打算冒着小姐被吵醒生气的风险,敲门问问需不需要送点东西垫垫肚子。 听到主人晕倒在湖底仓库,他来不及思考前因后果,只抓了一件外套,匆匆出门。 绿宁镇的人极少生病,相应的,他们的医疗条件非常差。 因为不需要。 忻渊小姐的情况很不乐观,最先赶到的村医判断她中了毒,但中了什么毒、该怎么治疗他一无所知。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是管家及时出现,带走了小姐。 别墅里有一间手术室。 平静的小镇生活过了十余年之久,大概这里只剩下管家和别墅里待命的医生还记得,小姐来绿宁镇,是来养病的。 手术室里的灯一直到半夜才熄。 半夜一点,所有人都该睡了,别墅一层的小厨房又亮起,不到半个小时,管家从厨房端出一份适合病患吃的清单餐点送上楼,这次他没有先礼貌地敲门,而是直接进了小姐卧室,小心避开输液支架和点滴管,把餐点托盘放在床头柜上。 “这么晚了,小姐在看什么?” 以他的视角,看不见小姐的书里铺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与你无关。” 忻鸢说。 沉默许久的小姐突然愿意用开口代替打字了,老管家却一点不觉得奇怪,他低头:“是,可我还是想冒昧地问问小姐……” “中毒?” 输液架上挂着一袋□□葡萄糖溶液,是用来减轻强心苷中毒反应的。 “是……还有,小姐为什么会在湖下……” “黑脉金斑蝶是世界上毒性最强的蝴蝶之一,它的幼虫以夹竹桃科的马利筋为食,体内含有大量的毒,能轻松杀死一只鸟。” “绿宁镇的生物品种的确非常丰富,但我十年来从没见过这种蝴蝶,蝴蝶也不该主动袭击人吧?” 忻鸢轻轻合上书。 “有可能是最近才飞来的蝴蝶呢。” 他拔掉手背上的针,想下床,血往外流,管家立刻紧张了起来,劝说他早点休息。 忻鸢根本不管耳边的唠叨,目标明确,直上顶层。 祠堂。 他取了三炷香。 管家默默替他点燃线香,退到一边,看他姿态恭敬地上完香,插香的时候,好像有一声很轻的询问,“这个世界真的有神魂的存在吗”,他问:“小姐是我问我吗?” “没有。” 忻鸢收回手:“你听错了。” 指缝间是手背针孔上留下来的血。 中毒带来的不适感就和这些血一样,黏腻。 很久没出来过了,一出来,接手到的就是这种情况,他有些哭笑不得,渊渊啊渊渊,你是犯傻了还是钻牛角尖了,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想到另外一位通关者,他微扬嘴角。 或者……是轻信了什么人? 不管是谁,对他来说,都不会比忻渊的胜利更重要。 小姐这个身份,注定了行动受限。 可受限又怎么样,不需要亲自动手,他有的是办法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去叫镇长过来。” “我现在就要见他。” 第78章 ??? 身体不好记得喝药 深夜, 应邀而来的镇长坐在主人该坐的长沙发上,双手交握,满手心的潮湿。 在他身后, 小姐的手摸过沙发靠背边缘, 指尖擦过脖子后的皮肤,软底拖鞋让她走动时几乎不会有声音,一字一字念出的应急方案内容代替脚步, 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第十八条,封锁绿宁湖, 禁止普通镇民进入, 全线戒备。” 镇长的肩膀抖了一下。 “意思是说, 湖这么重要的地方,你们平时不戒备、不禁止无关人员进入,守卫也很散漫咯?” “所以才会有人趁虚而入,我说得对吧?” 复古式装修的会客厅里, 两侧的壁灯烛火摇曳, 忻鸢的脸色映照不明。 他仔细观察着镇长的表情。 “如果从一开始就巡逻得当, 早上舞台上的意外不会发生, 我也不会被人绑架,说到底,镇长,全部的事, 都是你的错。” “小姐、我……” “小镇到绿宁湖中间那段路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安装监控,也是从这段路开始,到湖内,所有的人手都是镇子里选拔出来的镇民。” “他们没一个人受过训练,专业素质, 说点难听的,你们这里……有几个人是读过书受过教育的?拖延了这么多年居然刚出事,才是最奇怪的吧?” 不喜欢和经营、金钱打交道的人是忻渊,而不是忻鸢。 得知有合同文件,他第一时间要求管家给他过目。 家里的女儿出了被绑架这么大的事,父母和兄长自然发了消息关心,恰好他在看早上拟定出的应急方案,便在安抚家人之余和父亲聊了几句。 父亲当年和绿宁镇达成合作,全力提供资源帮助绿宁镇开拓市场。 其中并不包括产品制作。 有关原材料的加工和开发,协议里标得清清楚楚,只能由绿宁镇的原住民经手。 以小镇尽头为分界线,光鲜亮丽的旅游区在投资商的掌控下,衣食住行和安保一应采用外界的先进技术,居住区则保留着最原始的模样。 就算告诉他保护环境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会信吗? “我不绕弯子了,我要接手湖底,派人进去。” 无论走到哪里,掌握钱的一方才能掌握话语权。 他从没缺过钱。 “不管以前让双方彼此妥协的理由是什么,今天,我因为你们的疏忽被绑架了,我要把没用的人通通换走,听得明白吗。” 说完,他安静地站着,等待他想要的结果。 今夜是等不到了。 镇长说他最迟明天早上一定会给出答复,颤颤巍巍地走了。 ……老顽固,最好坚持背后的真相能有意思点,让他不至于太无趣。 纠结痛苦的人是镇长,提出换人时,管家却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忻鸢本来打算睡了,等着一觉醒来迎接镇长答应的好消息,看他这副样子,问:“怎么了?” “小姐真的要探究湖底下的东西吗?” “我只是在维护正当权益,”忻鸢和他对视,“我被绑架了,懂吗?我但凡醒晚一点就要死在下面了,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今天下午别墅的正门入口没人出入过,小姐是在被绑匪翻窗带走的?” “你在猜什么?觉得我是自己主动离开别墅靠近湖的吗???x?”忻鸢半眯起眼睛,“我有什么理由在杀人凶手还没确定的情况下脱离你的保护出去乱逛,自找麻烦吗?” “说起来,镇长根本没有好好调查凶手的举动,我看你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你知道什么吗?关于这起杀人案?” 管家陷入沉默。 忻鸢嫌弃地在心底骂了一句锯嘴葫芦,回卧室了。 渊渊的身体不好,那要多睡会儿。 这一觉睡得很沉。 因为他笃定,副本里除了大概率还在湖底的微生疑,没有其他能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东西需要保持浅眠警惕。 渊渊留给他的纸上记录得很全面,最重要的一条—— 这是系统写下的副本。 系统会给忻渊予绝对的偏爱,他从不怀疑这点。 睡了十小时醒来,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今早管家特意请示了他的意思,把盘子端到了房间里。 醒来后第一句,忻鸢问:“镇长答应了吗。” 管家搭好床上桌,拿来牙刷杯子和盛满温水的水盆服侍他洗漱:“小姐不要心急,镇长考虑完后会主动来找您。” 忻鸢没什么食欲,听到不想听的答复,心情更是一般,本来想早饭敷衍两口了事,一阵奇异的香味直往鼻子下钻,引着她的视线往餐盘那儿看。 “你早饭做的是什么。” “普通的白粥和几个容易消化的点心。” “旁边那碗里汤水的颜色可不像白粥。” 一整碗,黏糊糊的,表面结着一层赤棕色的膜,有这样的米油皮吗? “您说的这一碗,是药。” 管家撤掉洗漱用品,将这碗药放在了他面前。 “我不记得医生昨晚给我开过这种药,”离得近,忻鸢确定香味全部来自棕色药物没错,他用白瓷勺搅动液体,有一块块肉松一样的东西黏在勺底,“中药吗,你还找了别的医生?” “不是治疗中毒的药。” “小姐忘了?忻先生让你住来绿宁镇是为了养身体的,这碗就是温养身体的药。” 忻鸢直接把碗推远了。 “温养身体的药,不该天天喝吗,突然端上来,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在害我!” 房中的穿衣镜照出床上的身影,少女双手紧紧攥着被子,咬得嘴唇泛白:“管家、我不是怀疑你,你陪我十多年了,不可能害我,我只是……对不起,昨天突然被人敲晕带走,醒来就在黑漆漆的地下,心脏好难受,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明明我平时一直待在家里,只是出去了一天……” 忻鸢将脸埋进手掌,似乎在遮掩哭泣的样子。 指缝未遮挡的双眼无神地盯着被子,分明没有半点崩溃,只有还没散干净的困意。 “没关系的,小姐。” 管家轻轻抚拍他清瘦的背:“您的确很多年没喝过这个药了,这么想也是正常的,但您不是第一次喝它,上一次,可是在十年前了。” “……十年前?” 忻鸢抬脸,眼角闪烁着泪光。 “我,为什么完全不记得呀?” “因为小姐十年前去小镇上玩,碰见了不好的事情,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管家取出手帕,半跪在床边给他擦眼泪,“都怪我那天没有看好小姐,和你走散了,找到您的时候您一直在哭,回到家发了一场高烧,等再醒来,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天开始,您就很抵触吃药,也不爱出门,我和先生夫人商量过后药就断了,绿宁镇山好水好,住在这里一样是疗养。” “不好的事情?” “是啊。” 老管家叠好手帕,端碗,把药捧起来。 “原本,小姐一直忘着,我想,不提起也好,但既然先生把老板和镇长的联系方式给了您,小姐又主动插手了绿宁湖的事,我想,一辈子隐瞒是不可能的,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带您看看清楚,然后彻底远离绿宁镇。” “先生和学校联系好了,暑假结束,小姐就离开绿宁镇,回城市上学。” “离开这里前,我们要赶紧把身体调理好对不对?来,快把药喝了吧。” …… 忻鸢没有喝掉那碗药。 他推托说强心苷的毒性残留让自己反胃,实在喝不下,晚上状态好一点了再喝。 管家没有勉强。 很快,镇长带着思考一夜的结果来了,他的妥协在忻鸢意料之内,只是再三强调了,调换人手不代表插手生产线,如果有其他更改,他希望能和忻先生面谈。 在来之前,镇长和“忻渊”的父亲通过电话。 后者默许了女儿的行为。 调人很简单,小镇内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领的都是向忻先生领的薪水,两边一换就行。 现在小镇上也没什么秩序需要他们维持了。 杀人案的事情还在网上持续发酵,来不及离开的游客躲在旅店里,没多少人敢出门。 忻鸢说想出去走走,让管家陪同。 花了点时间来到镇上,昨天还热闹拥挤的街道冷冷清清,走在路中间根本不用担心撞到人,偶尔有人进出两边的餐馆,打包走几份饭。 忻鸢懒得看路,脑子里还在想管家说的话。 暑假结束他要离开绿宁镇。 难道这是副本结算的时间限制? “小姐当心!” 分神太久,他差点撞上人,好在管家拉了一把。 突然从路边冲出来的人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绕开两人就要往后跑,忻鸢瞥了一眼这人走出的店门上的招牌,喊住他:“等一下!” “是杂货店的林老板吗?” 林老板停下脚步:“你是?” 即便没有巧遇,忻鸢也会来林老板这里看看。 管家替他介绍:“我们小姐姓忻。” 对方一下子了然了。 忻鸢想从林老板这里得到的很简单,不过是关于微生疑在副本里的详细身份背景罢了,和绿宁湖、杀人案有关的,老板知道的不一定有他多。 不过看对方行色匆匆,他又好奇起来。 “老板是要去哪?” 林老板嗫嚅:“我的儿子,他……” 养子在五个人的看守下居然跑了,他才知道这件事。 跑去哪儿、具体发生了什么更是无从得知。 忻鸢打着愿意帮林老板找人的幌子,将他知道的情况扒了个一干二净。 微生疑是林老板十二年前捡回家的孩子。 林老板真正的家在绿宁湖的东边,是土生土长的镇里人,只有做生意的时候会去商业区。 每年总有几个季节,来镇上旅游的人特别多,就是在某个人流塞满小镇的节假日,微生疑和他的亲生父母走散了,直到店铺打烊,老板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偷偷抹泪的小孩子。 他报过警,在网上发过帖子,尝试寻找孩子家人半年无果后,正式办理了收养手续。 四岁是懂事的年纪,收留微生疑以来,林老板在日常上没操心过,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穿什么,却没能从孩子嘴里问到除了姓名以外任何关于他过往的事情。 但衣服下的伤痕是不需要言说就能拿出手的证据。 林老板猜测,这是一场双方都愿意接受的遗弃。 就是可怜了这么小的孩子,要在陌生的地方强行适应新生活。 绿宁镇即便开放了几十年,和外界的交融度依然极差,最明显的方面是人口,有人为了赚钱离开,很少有人愿意留在绿宁镇或是回来,这让小小的山谷形成了一个怪圈,只要是外来人,都会被它排斥。 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当然在被排斥的范围里。 “可是,生生他很乖!”林老板情绪有些激动,“镇子里没有正儿八经的学校,生生就自己看书,别的坏小孩不和我们生生玩,他也从来不抱怨。” “他说他要一辈子留在小镇里,将来长大了给爸爸看店的!” “我儿子一直跟在大人们身边,努力学习怎么帮大人的忙,是同龄人里最省心的孩子,所以这次大家才会选他代表年轻一辈上台表演……小姐!我求求你了,帮我找找我儿子,他怎么会和什么藏尸之类的事情挂钩呢!逃走绝对是情非得已的,只要找到他,让他好好解释,肯定……” “我清楚了。” 忻鸢打断老板的话:“他没做过的话,我们肯定会调查清楚,还他一个清白的。” 林老板听出小姐的不耐烦,不甘心地闭上嘴。 临走前,他从店里拎了几个塑料袋出来。 “很早前听家里长辈说过,如果不是小姐的父亲,我们镇还在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难得见到小姐一面,没什么能送的,一点土特产,不知道您看不看得上。” 走离杂货店很远,忻鸢拿出一包速食肉干。 没拆封。 “没拆开就这么香?卖得很好吧。” “不过,这个香味……早上的药?” 管家顶着忻鸢探究的目光,问:“那小姐想现在回家喝药??x?吗?” “才不。” 忻鸢把肉干塞回塑料袋,随手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 “出来有一个小时了吧,我们的人应该到湖底了。” “我现在就要去看看。” 管家带路,不需要寻找和遮掩,这次来到湖底一路畅通。 忻鸢特意回自己醒来的那间仓库,指给管家看:“我就是在这里清醒的,还好附近有守卫,及时发现了我,诶,好巧,这间仓库正好是储存肉干的。” 事到如今,管家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湖下的空间是加工厂和仓库的结合体,外围是储存仓库,配备冷藏室,加工厂在中心,绿宁镇里售卖的货品,全部是从这里运输出去的。” “这样啊。” 仓库没什么好看的,出来后,两人一路无言地往前走。 路上有人过来送钥匙,那人告诉管家,昨天钥匙被人偷走了,他们今天来换班才发现在核心位置巡逻的人中了和小姐一样的毒,下毒的人对巡逻镇民下手狠多了,有两个人当场死了。 管家问尸体怎么处理的。 那人说,先拖去外面的冷藏室冰冻保存了。 忻鸢注视着管家和人交谈的侧脸,若有所思。 快要到加工厂门前。 “货品全是从这里运输出去的呢。” 忻鸢突然重复了一遍管家的话。 “怎么了小姐?” “尸体,也是从这里运出去的呢。” 渊渊说,微生疑那天表演的是魔术,大变活人。 打开本该走出活人的柜子,里面是一具膨胀到面目全非的尸体。 管家停了下来。 “工厂里,有加工用的机器,加工人员,已经加工好的商品,和原材料。” “管家,你说,尸体扮演的是哪个角色呀?” 管家慌了神:“小姐……” “嘘!——” 忻鸢中指竖在嘴唇前。 想事情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很空洞,可有什么一下子抽走了他的注意力,点亮了他的眼睛。 紧盯隔开仓库和加工区的大门。 “你听到了嘛。” 他压低了声音。 管家顺着他的意思仔细去听。 “我年纪大了,耳朵不是很好。”什么都没听到,他遗憾地说。 “没关系,我听到就够了。” “接下来,你得陪我玩个游戏。” 他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要去见好朋友,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啦。 忻鸢听到的,是微生疑的惨叫。 第79章 ??? 在饿的日子发现人肉是甜的…… 加工厂内部为了同时开展所有类型的产品制作, 机器排放紧密,只有机器末端出货口的地方是安全的,没有能提供人员自由行动的空间, 负责地下湖的人通常会每隔一个固定时间, 通知机械控制室暂停机器运转,来集中取货。 取出的货物暂时存放在外围仓库里,小镇上的商家会上报自家的产品消耗登记需求, 由专门的人送货上门。 管家提前通知了小姐要来,命令控制室停下机器, 他再打开大门。 「平时里面是没有人的?那要是有人呢」 忻鸢打字。 NPC的认知, 是跟着系统载入的通关者数据走的。 忻渊在时管家觉察不出异常, 现在,他其实不太能理解小姐为什么突然玩起了装哑巴的游戏。 但他还是会随小姐怎么高兴怎么来。 “里面全是传输带、搅拌机、切割器。” “可能会被……割伤。” 忻鸢脸上闪过一瞬真假莫辨的难过。 「不会死吗」 “说不好,抱歉小姐,没人亲身试过” 他随即回。 「我刚刚好像听到里面有人的尖叫, 快打开看看吧」 “是打晕了守卫的人吗, 他费那么大劲进去找死干什么?”管家对小姐说的话惊讶又质疑, 转而想到另一件事, “小姐你真的准备好了?里面不干净,受惊对身体恢复……” 忻鸢不耐烦了。 「我不是孩子」 六七岁的小孩会因为惊吓生病发烧。 可“忻渊”早长大了。 管家终于推开大门。 忻鸢早年过的副本不少,尤其是来到无限都市的前五年,忻渊需要依赖他的地方很多, 区区一个工厂,他见过没有千座,也有百座。 吓是吓不到他的。 但饶是他也想不到,一个理应血沫飞溅、全是血肉残渣的地方,扑面而来的, 先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离门口最近的就是出货口,巨大的白色塑料箱中堆满了刚从上方斜口管道里跌下来未经包装的商品,机器刚停,才产出的物品还来不及停止运输,砸落的声音“砰砰”响。 放眼望去,最熟悉的莫过于速食肉干,旁边的铁箱里还有饮料、糖果、散装胶囊、喷涂用的药剂…… 部分表面残留着一点猩红的血丝,但只要擦干净表面,他们就和正常商品相差无二。 对保鲜需求越高的越靠近门口,香气也越浓。 空间小,朝后走的难度大,忻鸢只是在NPC和外人眼里是小姐的外形,使用的依旧是自己的身体,他半蹲下身小心地挪着走,扶了一把身边的铁壁,沾到一手淡红色的冷凝水。 避开上方的塑胶管和身旁外露的齿轮,他看到后方的光景。 蒸炉里冒出的热让周围温度攀高,湿润了空气。 搅拌半成品的透明罐子被钢架支撑悬在上方,室内太暗,他用手机打光,照出里面的东西——酱油、盐、孜然、料酒一类的调味品和核心配料肉块粗暴地搅和在一起,机器骤然停下,食材呈半碎片状,混在肉泥间。 忻鸢看过各种各样的肉,自己也是下厨的一把好手,观察没成泥的肉碎能认出这是家畜的肉没错。 可偏偏一罐子的正常食材里,夹着一根手指。 手指的指腹贴着罐子,视力好的人可以看清上面的指纹,想来以罐子里食材的粉碎程度,应当是掉进去了一只手掌,只剩手指没来得及被搅成渣了。 一根手指坏了一罐肉? 对于工厂来说,他们恐怕是靠着这么零星一点人肉,才能做出大量的商品吧? 管家顺着小姐的目光,注意到她发现了什么,他想像十年前那样安慰孩子,说“不怕了没事爷爷在”,可小姐好像不再需要了。 小姐十分镇定地往深处走。 他守在忻鸢身边,替他拨开挡在上方的软管,方便前进。 接近机器中段,里面运输的物体证实了忻鸢的想法。 搅拌的上一步是配比,一小块人肉要配一大堆的食材。 机器的起点,是运输台。 运输台前,吊着一排尚未经过机具解剖的尸体。 像烤鸭店里吊着的烤鸭。 香气的源头,是这里。 要是忻渊醒着,他能亲眼确认,加工厂里吊着的尸体,是舞台上出现的那种尸体没错。 它们身上都没有致命伤口,差距只有腐烂程度。 通过传送带和悬挂着的刀切割分拣,人骨送去磨粉或制作雕塑;骨粉和血液融入糖、药;肉块、内脏是食品的首要配料;发丝和人皮钳进雨伞、缝入衣服。 忻鸢听见管家强压下呕吐的欲望,被呛得咳嗽。 他倒是想起了早上那碗药,的确叫人很有食欲。 他朝角落靠雕塑机器那边慢慢走,边走边想这些东西到底安不安全,上过初中生物的人都该知道完全没有副作用的人相食只存在于影视作品,同类食用同类会被朊病毒侵袭,高温无法杀死它、蛋白酶无法分解它,目前没有针对它治疗药物。 世界上和它并列的疾病,是艾滋。 让绿宁镇商品畅销的招牌一直以来都是自然、营养、健康,可这么一看,它们明明是带着世纪病毒的毒药!正常人怎么会将这种东西送上餐桌,可他转念一想——绿宁镇上一所学校也没有,这个僻壤的教育水平的确堪忧,不是不可能…… 不对。 把绿宁镇这个项目开发并投资做大的人,是“忻渊”的父亲。 自传里写了,他在山谷里住了整整半年。 “小姐,前面有人!” 忻鸢一被提醒,抽神望向角落。 他要找的人躺在墙角,浑身是血,似乎刚找到可以缓口气的地方坐下不久,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与他对视。 看清后,他急急挥开管家的扶着他的手臂,不顾形象冲向角落。 给了“微生疑”一巴掌。 时隔两天,“微生疑”再度被抓住。 这次罪加一等。 小姐指认,是这个人抓她到湖底,给她下了毒药迷晕。 被新一批到岗的守卫拖出来时,“微生疑”身上大大小小一共几十处伤,最深的一处在手肘,可见白骨,是撞在骨雕抛光机刀刃上导致的。 经过简单医治,他三个小时后转醒,镇长第一个审问,尸体是不是他背出来故意放到舞台上的,为什么自寻死路般地前??x?往湖底,还企图毒杀小姐,少年始终沉默不语。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镇民们不敢随便找个地方关押他,镇长特意请示了管家,后者思量过后,说记得镇上有个未建成的学堂,可以把人关在那里。 忻鸢去看过害他的罪人,拿到了手机。 他检查微生疑的手机,里面干干净净,也没有任何视频、照片记录,回忆起在工厂里看见的细节,便问管家,为什么加工厂内没有监控,管家说这是绿宁镇的人为了防止监控录像意外流出,在工厂建成前特意做下的决定。 居然是这种理由,忻鸢哭笑不得。 绿宁镇里发生的一切,逃不过另一个地方的眼睛。 很快,有人给忻鸢打来了电话。 “哥哥?啊,我好得差不多了,对,那个人抓住了,我很紧张吗?太久没和你讲话,是有点。” “微生疑”不在的地方,忻鸢不用演哑巴。 “我看到湖底下的东西了,是有一点点被吓到,但还好,就是有点想不明白,世上能发财的路那么多,当初爸爸为什么非要选择这么个地方……” 哪有什么为什么,能赚到钱的路就是康庄大道。 他这么说纯粹是为了套NPC的话罢了。 “渊渊。” 第一次听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以如此亲昵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忻鸢感觉被雷劈了,呆在原地。 电话另一头的人没察觉到异常,继续道。 “爸爸他其实很后悔。” “后悔拖累了我们。” “你说的、什么意思?” —— 一个创业中的年轻人考察时误入了一座山谷。 恰逢暴雨,他无法离开山谷,好心的当地人收留他,他便暂时留了下来。 山谷里的条件极度落后,获取资源的方式停留在采集和打猎,好在居民们生性温和善良,乐于分享,从来不彼此争抢,日子能凑合着过下去。 吃穿住都由他人提供,青年很不好意思,作为交换,他教授这里的人们他们不懂的知识和技术,告诉他们外面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有青年在,居民们终于对“生存”和“生活”的区别有了概念。 暴雨停下后,青年尝试寻找离开的路,却一直找不到,山谷中的居民从未离开过这里,更是无法提供帮助。 他们很喜欢青年,于是劝说他别那么着急离开,青年感受得到他们劝说之下是对知识的渴望,勉为其难答应再留一段时间。 一年四季,有盛有衰。 冬天降临,青年不得不和村民一起面对一个问题——食物不够了。 雪越下越大,植物全枯萎了、动物藏起来过冬了,湖面冰封,吃完现有的粮食又找不到新的,只能挨饿等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是青年,也拿不出解决的办法。 他只好把人们召集起来,打算把所剩无几的事物重新分配,大人们能忍则忍,尽量把吃的留给老人和孩子。 就在他顶着寒风一家家去通知消息时,他发现有户人家的桌子上,摆着一锅热乎乎的肉汤。 青年问这些肉是哪来的,主人笑而不语,只是和他说,如果您觉得冷不妨也坐下来喝两口汤吧。 那锅汤实在是太香了,他道过谢谢盛了一碗,喝完汤通知过开会的消息,匆匆前往下一家。 开会那天,青年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 山谷里居民的总人数不过几十个,他很快确认少的是一位老人。 请他喝肉汤那户人家的老爷爷。 他问老爷爷的儿子,老人家去哪了,爷爷的儿子指了指自己和青年的肚子。 在这里。 青年逃回自己的屋子,恶心得想吐,有人追上来劝说他忍忍,别浪费食物。 不止一户人家,那锅汤后来传递到了很多粮食耗尽的人手上。 山谷居们就是这样乐于奉献、乐于分享,只要牺牲掉几个人,大家都能顺利度过雪天。 过往的旱季和寒冬,都是这样过来的,自然没人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 青年也没教过这是不对的。 他们只是在最饥饿的日子里,发现了人肉是香甜的。 青年用行动抗拒他们的做法,哪怕是饿死,也不愿意多碰一口“来之不易的食物”,居民们看不得青年活活饿死,于是将他绑住,强行喂食。 他度过了这辈子最难熬的一个冬天。 来年开春,积雪融化,青年找到了来山谷时的路。 他找到路时,身后还跟着一群因为他对外面充满向往的居民。 青年——忻先生带着会帮助山谷居民走出来的诺言,逃回了自己所在的城市。 他想过彻底撒手不管,把那半年当成一个噩梦。 可要是又有人误闯山谷、发现那里的秘密怎么办?为了发财,杀光那里的居民怎么办? 一夜又一夜,他辗转难眠,终究还是带着一纸商业计划书,回到了山谷。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把秘密捏在自己手里。 靠着新建立起的绿宁镇,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忻先生用这笔钱,投资了别的项目,大赚特赚,身价急速翻倍,在上流社会立稳了脚跟,娶妻生子,只是,多年过去,他塞满了商圈贵胄的通讯录里,不得不保存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的联系方式。 绿宁镇的镇长。 绿宁镇给他带来的收入如今只占他资产里的九牛一毛,可他无法放手。 一是因为,他的两个孩子,身体都不好。 二是因为直到今天,他偶尔不踏实的梦里,还会出现那碗肉汤的香味。 —— “因为害怕得病,爸爸出去后第一时间做了检测。” 哥哥的声音沉稳镇定,仿佛他所说的一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朊病毒的潜伏期在二到十年,平均四到五年,距离他从山谷出来已经四十年了,到今年,他还保持着每年一次全身检查的习惯。” “爸爸的身体很健康。”忻鸢说。 “是的,不健康的是他的两个孩子,我们。” 他和妻子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身体虚弱,医院诊断不出具体病症,最终实在是没办法了,他病急乱投医把孩子送到绿宁镇调养,没想到三年后,痊愈了。 “我离开绿宁镇后,他们才告诉爸爸,给我喝的药是什么。”哥哥叹了口气,“一个我也就算了,没想到第二个孩子,也就是渊渊你出生,身体和我一样出了问题,爸爸似乎是认命了,从小就把你送过去。” “只是,你发现这个秘密发现得太早了。” “不然早该回到我和爸爸妈妈身边了。” 挂掉哥哥的电话,忻鸢拿出忻渊留下的纸,串联起所有线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怪“忻渊”的爹要在家里修祠堂,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病传到了孩子身上,很难不往玄乎的方向想。 唉,渊渊的字写得真好看。 理清楚故事,就要回到最重要的问题了——以“忻渊”的身份,做到什么地步,才算赢下副本。 目前,作为绿宁镇贩卖特殊商品的受益者,她已经了解了秘密的全貌,并抓到了企图暴露秘密的“微生疑”。 还不够吗? 难道……要杀掉“微生疑”除掉后患? 他放弃多体验一下大小姐生活的计划,去祠堂上了趟香,跑下楼,大声呼唤。 “管家!我想出门!” “不是回家没多久吗,小姐怎么又要出门了。” 管家对小姐想一出是一出的举动无可奈何,到底还是顺着了。 “您是要去哪。” “去看看害我的人,我还有几句话想问他。” 这不是还有一个通关者吗。 他想不出来,不如两个人商讨一下咯。 忻鸢高高兴兴地拽着管家跑去废弃学校。 说到这间学校,还是忻先生要建的,建到一半镇长借口镇里没那么多要上学的孩子,要不算了,于是废弃在原地。 他叫管家在下面等他,自己去关了犯人的教室。 管家当然是担心他独自行动不安全的,但忻鸢来过一次,觉得犯人被绑得很严实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跟着,作天作地作得管家头疼,只好放人。 忻鸢一路小跑,在楼梯口遇到了本该守在教室里的看守。 他的人换去守湖了,这里的人还是那帮漏洞百出的无知镇民,他一发难责问,他们立马供出真相,说是林老板来看儿子了,看在往昔情面上,放他和儿子一点独处时间,说几句悄悄话。 看来来得正是时候。 忻鸢踩着无声的步子,接近教室。 走到教室门口,两??x?个人的交谈声漏出一星半点,他耳朵紧贴着门,勉强听清。 “你到底要干什么……发给我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发给你的,是我在湖底看到的东西。” “爸爸,你从来不肯和我说实话,出去打工的大哥、对面餐馆说送去城里享福的老太、隔壁家出国念书的弟弟全都去了湖底,撑过四十年已经是个奇迹了,这个镇子迟早会把所有人都吃掉的……” “那又怎么样!” “爸!” “你和妈妈对我有养育之恩,谁都可以,我不想看着你们被吃掉!” “……”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爸……只要把我给你的那些照片发到网上去,再加上你这个人证,我们一定可以……” “住嘴!!住嘴!!!” 里面突然传出椅子倒地的巨响,紧接是剧烈的咳嗽。 楼道外的人立刻要冲过来,忻鸢一个手势制止了他们,自己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林老板骑在“微生疑”身上,用力掐着他的脖子,他气得满脸涨红,外突眼球的眼球爆满血丝,和疯了没什么区别,带着伤的“微生疑”想拦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手被绑在椅子背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快被活活掐死。 忻鸢上前一个手刀劈在林老板后颈,阻止了一场闹剧。 “微生疑”缓过气,看清是他,欲言又止。 忻鸢本来弯腰是想椅子扶起来,瞥见地上的某个东西,他默默捡起来,收进自己的掌心,再抬头,已经换上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说:“郁小姐。” “郁小姐是大明星,演技过人,我原本想献个丑,和您比比谁的演技更胜一筹,没想到您不攻自破了。” 出于副本需要,忻鸢扮演过很多角色。 他扮演得最传神的角色,还是自己的主人格,忻渊。 “郁晗”一怔:“这里没有镜子,你怎么发现的。” 忻鸢把透明打火机扔到她脸上。 “如果是微生,他早用这个给自己松绑了,他绝对能在林老板动身之前找到人,并且用威逼的方式,强迫林老板同意成为证人,只会一招靠蝴蝶下毒?你对他身体和道具的熟悉度太差了。” “湖底没有信号,照片发不出去,知道我会来查你手机,只能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先发给养父再谋其他出路,没想到正好被我撞上了,真失败啊。” “我说,你真配得上‘希望’的名字吗?” “骂高兴了吗?”她问。 “没骂你,阐述事实。”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希望’。” “郁晗”好像预料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面对忻鸢的嘲讽,眼底依然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那你呢,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这个副本就我们两个通关者,眼里只有赢的你,特地跑来一趟,我想,只可能是为了问我该怎么赢吧。” “知道就好。”忻鸢“哼”了一声,“你从进副本开始后的行动目的就很明确——把绿宁湖底的秘密搬到明面上,肯定对胜利条件有想法了,那正好,来和我做个交换吧。” “你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 他踩在“郁晗”被掐出一圈紫红印子的脖颈上,碾了一下。 “我暂时饶你一条命,给你一个继续挣扎的机会。” 通关者死亡,判定通关失败。 忻渊留给他的线索第一条。 “郁晗”一笑。 “其实,定下行动路线的不是我,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在副本里醒来的,如果你一定要问一个人,那这个人,应该是微生疑。” 她醒来时,尸体已经被搬到外围仓库,想来,唯一一个有偷尸体动机的人,是真正的微生疑。 他在进副本之初,就看到了日记本上的信息,并且做出了要偷尸体的决定。 微生疑的第一次潜入很完美,没被任何人察觉,只有忻渊,在附近别墅的阳台上对这个早上固定出现在湖边的少年生起了一点疑心。 “他已经被你替代,你那么自信,不如说说,我该怎么去问微生疑?” 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加重,“郁晗”面色不改:“微生疑有他的能力,我也有我的,你知道我和系统、伪神是同一种东西吧?一台计算机能做到什么,不难猜。” “和我额头相抵,我可以把我能预测到的场景给你看。” “包括忻渊原来会做的决定。” 忻鸢看了一眼她还被绑着的手,思考片刻,扶起椅子。 也把打火机重新收回自己手里。 “郁晗”松了口气。 片刻后,忻鸢单膝跪地,半蹲在“郁晗”身边,女生偏头,让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 一道电流闪过。 忻鸢闭眼,看到了不曾见过的场景。 忻渊跳下别墅三楼,直奔湖边。 他在湖边遇到了微生疑。 “我从那个破仓库里逃出来,第一时间就往这里赶了,我猜你会来湖边找线索,果然。” “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忻渊拿出手机,微生疑踮脚挨着他看打了什么字。 「你认得出我?」 “信任我一点好不好——待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可是一眼就能认出你。” 微生疑看忻渊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气愤地上手戳人,忻渊最近被他戳戳捏捏得有点多,习惯了,反而是这点小动作让他安心下来,这个是真正的微生疑没错。 泄愤到位了,微生疑自然安分了。 此时,他已经知道两人副本身份中间的不可逆的利益冲突,但还是蹦蹦跳跳地在前面领路。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绿宁镇的秘密。” 第80章 ???(完) 不是喜欢的结局…… 忻渊和微生疑一起去了湖底。 两人前往湖底入口的路线, 和“郁晗”的不是同一条。 甚至是相反的方向。 视野暗了一会儿,忻鸢猜测,是因为“郁晗”也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怎么走。 毕竟计算机所谓的预测, 也不过是根据现有线索推导的产物罢了。 加工厂空间的狭窄他亲眼确认过, 微生疑没受一点伤就偷出了尸体,显然不止有实力过硬的关系。 第二个出入口的存在,很好解释为什么他能悄无声息地避开守卫, 潜入湖底。 并且,“郁晗”知道有一个能安全离开的出口的前提下, 她进入加工厂的行为便算不上飞蛾扑火了。 搜集完证据, 再从另一端的出口避开抓捕者逃走, 她的计划很理想,只是没料到,忻渊提前醒来逃跑了。 忻渊的身体不仅扛得住麻醉,为了尽快治好人格分裂, 在精神病院的几年里, 他被强迫尝试过数不清的古怪疗法和药物。 是药三分毒。 “郁晗”最大的错漏, 是对微生疑和忻渊的了解太浅了。 不巧的是, 系统从一开始就有意让他们作为测试者,这个副本,算为他们量身定制的。 画面一转,恢复了明亮。 “‘微生疑’的养父是小镇上的杂货商, 我跟踪过来商店回收过期货品的人,找到了这条通往湖底的路口。” 微生疑推开门:“这里……是绿宁镇制作特产的地方。” 好香。 血腥和尸体忻渊见怪不怪,浓郁的气味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立刻把香气和舞台上腐烂了十天却没有任何恶臭的尸体联系在一起。 「真是你做的,你从这里偷走了尸体?」 “是我。” 微生疑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网上是不是已经炸锅啦?” 「自己不会看?」 “没空, 我被抓后手机也被没收了,逃跑前偷回来的,一路上没空关注那些,”他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很充分,“而且现在看来不及了,湖底是没有信号的,哦对了,手机号你给我个呗。” 忻渊闻言,看了眼信号格。 果然。 没有网而已,不影响其他功能的正常使用,一眨眼,他看微生已经带着手机到处拍了起来。 拍完照他还不满意,打开了视频录制,对准传输带的开始端。 刚好,一具尸体扣进后脑的钩子收回,它从墙壁上脱落,摔进传输通道里,专业的弯刀和锯子将它剥皮拆骨,不同部位的肉落入不同的流水线里。 血流入药槽。 机器处于运转状态,没法往更深处去,可微生疑录到的东西足够多了。 他收手转身,发现忻渊拦在他和出口中间的位置,黑暗中,一双眼睛明亮得惊人。 忻渊用上了手语。 搜集证据? “是,”微生疑供认不讳,“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曝光这里的真相。” “带你来,就没想瞒你,也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一刻,忻渊发觉??x?,微生疑在看的人,好像不是他。 是透过他,在看忻小姐。 他克制不住地防备,握紧袖子里从厨房偷出抹果酱用的小刀。 “我被亲生父母遗弃在绿宁镇,刚来的那年,很多人讨厌我,附近的小孩总喜欢拿蔬菜和鸡蛋往我身上砸,不得已,养父让我住到了镇子上的店里,避开其他人。” 即使偏心,有外人在,系统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它给予了忻渊身份上的优势,给微生疑的,则是这个身份完整的过去。 身份保障忻渊的安全,记忆告诉微生疑他可以如何去获胜。 “不过,也有人喜欢我。” “除了养父,我还在搬到镇子里后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忻渊幅度极小地歪了下脑袋,连自己都没察觉到,握刀的手松了些。 “她说她叫忻渊,是来绿宁镇养病的,因为不喜欢管家喂的药,偷偷从家里逃出来。” 明明不是属于自己的回忆,只是副本身份赋予的假物,微生疑想起来,笑得居然还挺开心:“我们认识之后,她天天找借口跑来镇上。” “绿宁湖是整个小镇最漂亮的地方,虽然养父叮嘱过不要靠近那里,但我们还是很喜欢去湖附近玩。” “某天,她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入口,我没拉住她,一起掉下去。” “因为这个意外,我们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如今往昔秘密的全貌已经展现在他们眼前。 当年,两个孩子面对一室的血腥手足无措,掉进绞肉机里的叔叔,分明前几天还在柜台后笑着递来两只棒棒糖,和他们说不收钱。 “忻渊”摔伤了腿,吓得坐在地上一直哭,“微生疑”挡在她身前,却也腿软得走不动路。 可时间不允许他们继续停留在这儿了。 小男孩记得,今天,是杂货店每月固定进货的日子。 最后关头,是女孩对他说,你先走吧,留她一个人在那里也没关系。“微生疑”太害怕了,告诉女孩一定会想办法重新回来找她,带她走。 忻渊:真跑了? 微生疑:“真跑了。” 跑了,也没有按照诺言回去找她。 再听到“忻渊”这个名字,已经是小姐因为大病一场,再不愿意出门了。 “我知道,刚刚这些全是我的一面之词,你没有理由相信,但我还是想试试,问问你……” 他朝忻渊伸出手:“我来找你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当初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给他们做决断的时间依然所剩无几,忻渊这边瞒着管家,微生疑逃跑的事很快会被发现,镇民绝对会来湖底找人。 忻渊没让微生疑等太久。 他沉思片刻,退了一步,做出手势。 你有点太入戏了。 单单从收益和可行性出发,微生疑没必要非得带个人走,如果需要证人,他那么喜欢他那个养父,带着养父走不行吗? 他只是被虚假记忆里的情谊和愧疚感冲昏头脑了而已。 忻渊自己就更没必要了。 倒是微生疑的话提醒了他,如果他想通关,是不是最好阻止微生…… “太入戏了,我吗?唉,有个拿过影后的妹妹,你体谅我一下吧。” 忻渊懒得和他多废话,心中盘算,测试副本没有惩罚,他对微生疑的命更是不感兴趣,放他走算了,至于镇长这边,等他回去后试试能不能把所有风波遮盖下去,到底损失的是他家的钱,微生疑一个人势单力薄拿着证据又能怎么样…… “我只是觉得,既然副本被设计出来,肯定能有两个人一起赢的办法的。” “我们一起试试吧?” 有句极其相似的话在忻渊脑海响起,同样是微生的声音。 “今晚颁奖仪式结束了,我们两个一起再去试试吧?” 和这句话一起浮现的,好像还有一张丑到极点的画,勉强看得出来画的是一张人脸。 忻鸢代入的是忻渊的视角,听过系统转述遗像副本的他立刻认出了这是什么。 副本内的经历……他怎么可能记得起来!!是“郁晗”编的,绝不可能!!! 忻渊不知道他短暂回忆起的是什么。 只是那段强烈的情绪闪回在身上,他又一次错过了最佳决断时间。 “不瞒你说,我有个惊天大发现,系统说这个副本自由度特别高是真没错,我居然能从网上订到……喂喂喂干什么!” 忻渊让开路,将微生疑朝出口的方向推了一把。 机器的声音很吵,但他还是听到了一丝声音。 快跑。 想了想,他补上一句手语。 三小时后,小镇口集合。 答应了。 微生疑毫不犹豫地走了,再次把小姐留在加工厂里。 不过这回,他们很快会再次相见。 发现微生疑逃跑,镇长马上通知控制室暂停机器运转,命令巡逻守卫彻底搜查加工厂,工厂里的确进了人,可没人想到居然是忻小姐在里面。 管家和镇长很快追来了,他拿小时候的事做挡箭牌,说表演台上的尸体让他记起了什么,果然,成功糊弄住了他们。 忻渊跟着管家回到别墅,小姐最近奇怪的举动太多,管家有意盯防,想让他尽可能不要再脱离他的视线,也远离舞台尸体这件事。 但在通关的人可是忻渊。 他想走,那就没人拦得住他。 三小时后,忻渊准时抵达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 忻鸢退开,终止这场没有意义的预测。 “郁晗”睁眼,缓缓道:“后面也不剩多少内容了,在我的预测里,逃出后,这个副本就接近尾声,忻渊和微生疑可以一起获得胜利结算——” 她的眉心开了一个血红的洞。 像观音的眉心痣。 不可置信的神情定格在脸上,“郁晗”倒了下去。 忻鸢把透明枪收回打火机的形态。 他不喜欢这个结局。 随着其中一名通关者正式宣告失败,教室里时钟的指针转动逐渐变慢,在它彻底停住时,系统出现。 【谢谢你的配合】 【我抓到她了】 “郁晗”躲在副本缝隙里,专挑系统无法干涉的地方捣乱,为了引她现身,系统先是创造了一个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副本,再抛出一个无法拒绝的诱饵。 煞费苦心耗时一个月编织出的网,捕获了它想要的猎物。 “猜到了,不客气。” 忻鸢把打火机塞进微生疑尸体的衣服口袋里。 “说起来,你设置的通关奖励是?” 【一条命】 准确地说,是一条生命值。 微生疑的生命值不多了。 【这个副本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我可以随时关闭,你还想继续玩下去吗,想玩就再多留一会儿,如果成功通关,奖励会按照约定发放】 忻鸢反问:“你觉得你做得副本好玩吗?” 【……】 【哈哈,那就是不玩了,我现在送你出去】 “等等。” 忻鸢喊住系统:“我再尝试一下吧。” 晚间,林老板和微生疑身死的消息传遍了小镇。 忻鸢销毁了微生疑手机里的证据,林老板的尸体被拖入湖底。 第二天警方进入小镇,事情终于真相大白——舞台上的尸体被冠上了微生疑的名字,凶手成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破产商人,他为了绿宁镇商品销量一骑绝尘的秘密潜入小镇,失手误杀想保护秘密的少年。 在镇长的带领下,警方到来前犯人就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死者的养父为了报仇,私自跑到了关押犯人的地方杀了他,并在得手后畏罪自杀。 案件引发了一段时间的热议,为绿宁镇博到了不少关注度,不少人抛出橄榄枝,想分得一杯羹。 家里的生意如日中天。 父亲说,渊渊,该回家了。 回家前,忻鸢喝下了药。 * 接下来在副本里的时间,播放电影般流逝着。 忻小姐的人生一帆风顺。 她正常地升学。 早几年毕业的哥哥接手了家里的公司,而她,表面上可以一辈子躲在哥哥身后高枕无忧,实则,和手机里那个备注“老板”的人愈发密切。 父亲一天天老去,她代替父亲,全权掌管了绿宁镇。 每一天,每一年,这座小镇出生了多少人,死去了多少人。 每一天,每一年,有多少号称着吃了可以长生的药流入富人圈。 忻小姐的家里有一座祠堂,她常常祭拜,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鬼存在,午夜,那些死去的人时常来她的梦里做客。 越是拜,梦里来的人越是多。 来的人,说的都是些感谢的话。 他们是自愿死去的,没有忻家,他们可能一辈子不知道去几公里外的地方不用徒步、想念家人的时候可以用手机打个电话、生病了能去一个叫医院的地方看病。 井底之蛙想窥见天的全貌总要付出些代??x?价,而他们拿得出手的东西,除了自己,没有其他。 感谢的话听多了,其实很烦。 可她还是一直在拜、一直在拜。 终于有一天,在梦里,她见到了想见的人。 忻小姐站在前来与她握手交谈的人中间,隔着一圈人,远远地,看清了少年的口型。 他说。 抱歉。 没能带你逃出来。 糟糕,这好像不是“忻渊”喜欢的结局。 说不定,也不是忻渊喜欢的结局。 【很遗憾,您通关失败,副本目前存活人数:1】 【剩余生命:5/10】 * 信息大楼,市长办公室。 今天,忻渊和微生疑两个人都没来。 捣乱的没来,帮手也没来,算平衡了,长官处理掉手上的文件,刚打算松一口气,约卡特兰晚上陪她吃顿饭,突然想起有份定期工作没处理完。 这个任务,是系统明令禁止她交给外人的。 特别是忻渊。 “系统,无限都市现在的存活人数还剩多少?” 【统计中……】 【居民人数:20万人】 【存活人数:3.2万人】《 》 80-90 第81章 无限都市 可我觉得街上没有少人 * 午休最后五分钟, 忻渊在卫生间洗掉手上从副本里带出来的污渍和血,踩着一点开工的整点,踏进长官的办公室。 “你的在对面桌子上, 直接拿走吧。” 她头也不抬。 忻渊抱起自己的东西, 看她桌边文件筑起的堡垒又变高不少,没有离开。 给手头这份签完字,长官都没听见开门声。 她分出一摞没干完的活:“主动分担上司工作?你的职务可没有晋升空间了哦。” 长官最近忙得有些过头。 忻渊拿起那些文件, 悄然无声地退出去。 他已彻底重整状态,投入回忙碌的工作与通关生活中。 距离和微生疑从测试副本里出来, 过去一周时间。 得知两人皆没有获得奖励, 忻渊还是很惊讶的, 他和微生疑都失败,那这个副本一定有“过人之处”了。 资源太少?规则限制?还是剧情藏得太深? 一向溺爱忻渊到没什么底线的系统居然缝上了嘴。 【抱歉啊渊渊,测试结束,和测试相关的东西我都删掉了, 所以你们不记得副本里发生了什么】 【哈哈, 对, 我模仿做游戏呢, 要删档】 它遮遮掩掩,忻渊反而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只有在听到原本设置的奖励是生命值的时候给了点反应。 也仅限于此了。 微生疑比他想得还开:“没就没吧!说是多一条命,其实真拿到了,最后是要多死一次。” 忻渊反驳, 为什么非得是死,不能是在耗尽生命前通关吗。 “嘘,弋鸟大神,终极愿望讲出来就不灵了。” 然后他们默契地再没提过测试这件事。 无限都市的生活还在继续,常规副本还是要过的。 起初, 为了遵守自己许下的承诺,微生疑坚持要跟着忻渊进副本,在硬跟了两天忻渊的正常过本强度——每天十次起步后,他释然地收回了他的话。 忻渊的状态好得很,根本用不着他瞎操心,有空不如多陪陪别人。 不绑定下本,他们之间的联系一周维持在三到四次,不疏远,也没那么亲近。 今天的下班点,微生疑来信息大楼楼下等忻渊。 发现人没按约好的在门口等他,也不干等,直接坐电梯上去找。 他没敲门,进去时瞧见忻渊坐在电脑前,脸色很不好。 “什么工作能把您难住了……哟?” 忻渊不阻止,微生疑自然看清了屏幕上的内容,他思考两秒,挤开忻渊,亲自上阵,键盘噼里啪啦响。 十分钟后,他顺利把人带走。 “长官以前交给你过这类……要和别人频繁交流的工作吗?” 长官的车钥匙在微生疑这里寄存了整整三个月没要回去。 现在这辆车副驾驶位的常客是陈舒杭,其次是忻渊,微生疑成了两位公务员的固定司机。 忻渊摇头,盯着车内印了郁晗的装饰品一晃一晃,盯得犯困了。 只有刚入职那会儿,长官为了考验他的个人能力,把所有类型的工作全给他做过一遍,了解到他身上存在缺陷后,她再没交过这种需要和外部企业接洽的活给他。 单纯的太忙了没注意吧?熬过这阵就好了。 还好今天微生疑解救了他,不然不知道自己要跟对方的秘书僵持到什么时候。 微生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想请忻渊帮个忙。 他每个月要固定陪陈舒杭和寂雪——郁博士通关,最近和博士下本,本里碰上了个棘手的情况。 虽然结果是好的,他们通关了,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难题,让他耿耿于怀,忻渊答应了今晚跟他去研究所,凭着仅剩的记忆模拟副本,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解法。 干活之前,要先吃饭。 微生疑上网冲浪,刷到了一家新开的餐饮店,刚好抓忻渊陪他试试毒。 “是无限流主题的餐厅,这家餐厅的老板真有意思,大家在休息时间对副本有关的话题避之不及,他还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找骂嘛。” 停好车,两人进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扫码点餐。 店里人不少,悬挂屏幕播放新闻的声音都被压下去一半。 “想喝点甜的,他们家有什么饮料呢……呜哇,香灰水,怎么想都不会好喝吧,那我偏要点一杯试试了,你已经点上了?嗯?人肉排骨,好恶心!” 忻渊随心选定几道有眼缘的菜,抬头看新闻去了。 难得的,不是死亡或暴力事件。 “恶性垄断,商业竞争,我记得你今天就是为了这几家公司的投诉在头痛吧,那个号称无限都市首富的大老板最近动作太大,把其他同行的市场榨光了,就连我这种看戏网友都看不下去。” 微生疑不懂顶级富豪的逻辑:“为什么啊?他足够有钱了啊。” 大老板,飞黄啊。 忻渊带了平板出门,把它侧放在自己和微生疑中间。 「贪得无厌」 「不过,压力引发欲望」 “压力?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压力,除非……啊你是说,他通关失败了?” 忻渊抿了口水。 「猜测」 微生疑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但即使有这一层原因在,他现在一家独大的程度也过于恐怖了,长官有提过想怎么控制局面吗?” 一条播完,今日的第二条新闻是夜市暂时结束,长官把支出后收入明细投放到了网上,多余的钱会用于城市建设。 点的菜陆续上来了,微生疑抱着香灰水和农药蛋糕爱不释手,忻渊浅尝了一口排骨,味道不错。 「市场这块蛋糕一直在缩水,人的消费欲望在变低」 「长官在和对方沟通了,沟通不了也没法把蛋糕变大」 试着沟通的结果就是他被困在电脑前,等待微生疑的救援。 微生疑不这么认为。 “你都说了,压力大了欲望就会变大,住在无限都市,人数不变的情况下消费量明明只会越来越大吧,你说缩水的依据是什么?市场数据报告吗?” 忻渊被他的话堵住了,半晌才敲字。 「长官给我看的只有最终数据」 “那就是人死得差不多了!” 微生疑自信拍板:“只要人死得够多,没有新的人进来,那无限都市的总消费一定是递减的。” 「可我没觉得街上的人变少」 被堵住的人换成了微生疑。 他们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为了让饭桌上话题带来的异样感过去,在研究所,两人全神贯注于副本模拟。 “02当初开发出来,需要大量的素材灌入素材库,才能达到使用者输入场景设定,就能模拟副本的目的,”微生疑边输入边叨叨,“提供最多的人是我和长官,我副本过得多,长官,哦对,你和长官是唯二能进入图书馆的人。” 「素材来自于图书馆?」 “差不多,”他说,“你懂的,人无法想象出没见过的东西,副本跳来跳去就那么几个题材,所谓创作不过是已知事物的排列组合组合~” 还挺哲学。 那系统创作的测试副本,到底是…… “我和长官负责描述,‘画家’负责把我们说的东西和场景画出来。” “‘画家’,你不认识她吧?但你肯定熟悉你的工作地点,信息大楼。” “女神像就是她设计出来的,很漂亮吧。” 副本场景生成完成,上一秒还被机器散热抬到室内温度35度的房间,突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忻渊伸手,一片雪花在他掌心融化。 他知道微生疑为什么犯难了。 一个瘦弱的小孩倒在他们面前的雪地里。 他们背后是一扇巨大??x?的卷帘门,有东西在以一种恐怖的力量不停砸门,并发出嘶吼声。 “你可以把这个副本理解成雪天场景的生化危机。” 「你擅长射击游戏」 “可雪天手会冻僵。”他叹气。 微生疑的难处,讲起来很简单。 副本是游戏设定,每个人都有两条数值——生命值、弹药剩余量。 通关条件要求他们要在生命值为正数的同时解决反派组织培养的最终兵器。 “生命值有三种状态,正数是正常人,负数是异化,清零死亡。” 「可以帮助生命值负数的玩家恢复正常?」 “是。” “问题在于,最终兵器、恢复的解药是同一个人。” 微生疑指了指面前冻晕的孩子。 “这个孩子处在未分化的阶段,要他变成最终兵器,就得打催化药,要用他的血解毒,就得去掉他体内的异化基因。” “而且孩子快死了。”经不起折腾。 催化药和清除剂,微生疑都一早拿到了。 「生命值负数的通关者多吗」 “多。” 「你最后是怎么做的」 “我们差点连孩子的命都没保住,更别提救人了,是我和博士一人喂了他一口血,勉强吊住他的命,把他变成了最终兵器。”主要是微生疑,他的血里糖分和蛋白质数值远超常人。 「这不是有答案了吗」 “如果下一次,生命值为负数的人里有我呢?”他问。 “我该怎么自救?” 「你只能让这个如果永不发生」 微生疑看着孩子发青的面庞,点点头。 离开研究所,已经是晚上九点。 微生疑原本想接郁博士,载她回家,没想到人先走了,只好打道回府。 忻渊去楼下便利店买明天上班带的早饭去了,微生疑靠在门口玩手机等他,出来时,微生疑突然兴奋地抓住他:“快快跟我走!伪神那边终于来消息了,我们现在就去找……等等,有人把他截住了,他喊我们暂时别去找他了,没空搭理。” 「谁」 谁拦了伪神? 微生疑报出的名字实在让忻渊意想不到。 “长官。” 长官? 「也好」 虽然说长官突然和伪神搭上线令人难以理解,但比起再多一个陌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长官更好问出些什么。 长官也很喜欢郁晗不是吗,她的车内装饰至今是郁晗的周边没换过。 “既然伪神主动来联系,说明他肯定愿意和我们透露什么了,等着吧,下次他来消息了我找你?” 忻渊答好。 没别的事情了,微生疑先走一步回家休息,他慢慢地走在街上,望向对面信息大楼上的积分榜。 今天的女神像依然美丽得不可言喻。 【No.1:弋鸟——93102500】 【No.2:希望——67942300】 【No.3:伪神——51736200】 【No.4:路人——40843600】 【No.5:蝴蝶枪——32361200】 快到了。 假如,能从伪神和长官那里,拼凑出一切的真相。 得到的答案真能动摇他前进的决心吗。 不可能的。 所以那个答案究竟是什么,其实不重要。 * 很快,忻渊等到了微生疑的下一次消息。 只不过等他看手机时,那两条消息被撤回了。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长官一脸凝重地告诉他的。 “微生疑和陈舒杭,这次通关失败了。” 第82章 无限都市 阳光又可爱 …… 信息大楼的天台, 是女神像的花冠。 从这里俯瞰整座无限都市,黑夜中,灯光攀附在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建筑上, 像即将陷入燃烧的火星。 “你也在?” 忻渊的放空被打断, 他回头,看见长官推开天台的门,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着的女士烟, 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 他微微颔首, 目光还停留在烟上。 长官大大方方地给他展示了一下这支快被指甲掐断的烟:“我没抽烟的习惯, 以前烟瘾大的时候朋友劝我赶紧戒, 早戒了。” “只是偶尔压力太大,改不了爱从口袋里拿烟掐着的习惯。” 忻渊表示理解。 等风吹走烦闷,她适时找了个话题开口。 “你去看过微生吗,他还好吗?” 每个月至少进入副本两次方能保留无限都市居住权, 新的一个月, 微生疑和陈舒杭信心满满地定在1号第一次下本。 结果翻车了。 陈医生请了个短假居家散心, 微生疑能力使用过度, 要在研究所做连续五天的血液透析。 忻渊带着慰问品和工作去看他,他还笑:“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不过还好,我没你那次严重。” “这点时间你还要带上办公笔记本忙工作?长官没把你当人……哦哦原来看我是为了喊我帮你干活, 真不是人啊你。” 他打字时把病号服的袖子撩到小臂以上,血透插管的部位缠着几圈纱布。 忻渊和长官说,他看起来生龙活虎的,没什么大事。 长官闷笑:“真的吗。” “小渊。” 长官知道忻渊是排行榜第一的弋鸟,可喊他真名的次数屈指可数, 被这么用关爱年轻人的口吻一喊,他下意识地站直了,搭在围栏上的手收回身侧。 “你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系统是不是会把市长的位置交给你,那样的话我也就放……” 大概是被微生疑和陈舒杭的失败触动,长官沉浸在自己复杂的情绪里,发自内心感慨,架不住旁边有个人拼命摇头,搞得她哭笑不得。 忻渊光是想象,冷汗就要从额头上冒出来。 他当市长,开什么玩笑。 他连这次的工作都做不好,一直在拜托微生“中译中”和对面的人交流。 原本好好的天台休息时间,又变成了工作汇报。 其实没什么好汇报的,飞黄的事,他的进展可以用四个字形容。 蜗牛散步。 忻渊只是不敢直接和陌生人一次性有太多接触,微生疑帮他中译中出去的消息里,代表政府方,他还是公事公办强硬得很到位的。 无奈对方是从九年前无限都市建立期就立足发家、植根太深的资本家,手伸到了各行各业,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长官背后的是系统,想在不影响其他小公司的情况下解决这个麻烦,依然棘手。 “我知道会是这样,没事,哪怕他不肯走协商这块台阶下,我自有别的办法。” 长官明明才是因为飞黄忙得最焦头烂额的那个,眼下,她居然无所谓情况。 是有解决办法了吧。 果然。 “无限都市有自己的平衡,这可是一座资源倒三角城市,所有的金钱、食物、水、电,都是城市循环外的系统供给的,它不会放任某个人利用自己施舍的资源和规则、狐假虎威玩弄别人一直猖狂下去。” 是吗。 忻渊在心底问系统。 【嗯,放心】 那你要怎么收回飞黄手里的钱和权?总不能直接杀了他吧? 【渊渊,这就用不着细问了吧?】 “继续拖着,系统不出手,有人也要按捺不住了。” 至于“有人”是谁,她没法透露更多给忻渊。 这是她和卡特兰之间的秘密。 听闻好友和飞黄下本,已经磨掉了他大部分生命值,飞黄不是傻子,他隐约觉察到卡特兰有问题,又不得不依赖高手通关,恰好,卡特兰和一个副本中结识、迷恋她的粉丝在无限都市见面了…… 下午的工作,长官只交给忻渊一项任务。 去给飞黄手下集团的一家子公司——这次市场抢占投诉最初的挑事者送个纸质版警告文件。 大意是他们家行径的恶劣程度已经到了破坏经济秩序的地步,愿意签字敲章,那还有得谈,敬酒不吃,接下来可就是罚酒了。 好歹软磨硬泡了这么多天,按照邮件里提前交流好的意思,对方是愿意让一小步,签下来的。 信息大楼里,给长官打工的人总数多达三位数。 这么点小事,压根用不着忻渊亲自去。 前些日子的交涉也是。 可领导偏偏一字一字认真嘱咐了:“你去。” 里面的用心,他一头雾水,看不出来。 便宜司机不在,忻渊难得坐上驾驶位开车跑一趟,他把长官给的地址输入导航,发现这家公司的位置在无限都市的边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去城市的临界处。 把无限都市比作一个巨大盒子的话,那他九年来一直待在盒子中心,从未思考过盒外是什么样的。 趴在盒子边缘能看到吗? 行驶在马路上,逐渐远离市中心,街上热闹得刻意的人声被快速甩到车后,模糊??x?在光影里,取而代之的是市郊独有的安静。 忻渊又想起前阵子和微生疑在餐厅里的对话。 街上的人并没有少。 可抛开这次的事情不谈。 九年了,死掉的人有多少,墓园里的碑记得最清楚。 系统维持的平衡,只有金钱和资源吗,还是说,人同样是资源的一部分? 文件送得很顺利。 忻渊把提前写好的纸条和文件一起交给前台小姐,子公司那边估计早和总部通过气,把他晾在接待区半小时,拒签了。 长官和他被人耍了,确认无误后,他给长官发了消息,喜提下班。 不用回信息大楼,一下子闲下来,他去了导航上城市边缘线的位置。 在边界处,看到了望不见尽头的灰雾。 灰雾,在无限都市头一次见,却很熟悉。 许多有范围限制的副本周围都是灰雾,以此告诉他们外面是通关者不可以去的地方。 可无限都市不是副本,为什么要用灰雾和外界相隔,或者,无限都市本身其实是个副本…… 人无法想象出没见过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忻渊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提前下班,他去附近的一家图书馆打发时间,寻找有关“倒三角”符号的线索,天台上长官的话倒是给他了点启发,系统送的倒三角未必不能代表无限都市。 只是,一个饰品,代表无限都市又怎么样?能发挥什么作用吗? 他把小三角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观察,无果,又把其他事情抛在脑后,开始疯狂地进本、刷本。 几天过去,微生疑结束治疗,恢复自由身。 陈舒杭的居家假没结束,他也没去骚扰忻渊,而是选择自己安分地待着。 他这回安分的时间有点久。 久到忻渊在游戏厅和他偶遇,发现同一台机子,这家伙的单次游戏成绩马上要赶超他留下的纪录。 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故意不来找他,为了偷偷破他纪录。 忻渊站在微生疑背后,专注地看着他按手柄。 新一轮结束,微生疑呼出一口郁结在胸口的气,转身想去旁边的柜台再兑换点游戏币,发现忻渊站在他身后不知道多久了,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微生疑:“哇!” 忻渊:“?” 微生疑:“跟个鬼似的,不出声你要吓死我吗!!” 忻渊:“……” 他偷偷问系统自己很像鬼吗。 【没有啊,你阳光又可爱】 微生疑去买了两百块钱代币回来,把人按在座位上,强迫忻渊花光它们作为报复。 距离上次玩捕鱼类游戏有点久,忻渊手生,玩得不是特别好,第一把分数只有微生疑的一半。 但他上手快。 两百代币花完,他已经很接近自己创下的纪录了。 微生疑伸手要走他的游戏卡,将一天玩游戏赚到的兑奖券全录进去。 阳光、可爱,这两个词忻渊深知自己是沾不上边的,系统滤镜太厚,也就逗逗他,比起他,微生疑这个小孩似乎更担得起……也并不,他见过很多次微生疑在副本里杀人不眨眼的样子,都是为了活着反而在死亡边上挣扎的人,怎么谈得上阳光。 至少别人面前,微生疑会很努力地掩盖自己。 普通的捕鱼游戏,他能在忻渊耳边滔滔不绝半天。 聊到后来,话题早偏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他们绕着游戏厅附近的街道走了一圈,微生疑瞧时间不早,随口问:“你晚上回家打算做点什么?打游戏?看电视剧?” “最近新上了一部讲探案的片子,热度挺高的。” 忻渊的回答一如既往。 「副本」 “又是副本。” “怎么会有人喜欢过副本,每个副本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知道危险还非得去,和疯了一样……” 微生疑早该习惯他的作风,却突然说出这种话。 忻渊一下搞不懂他不高兴的点在哪里,是因为游戏没打好吗,既然不开心,就早点回去休息,又绕一圈,他准备和微生疑道声“再见”,不想对方开口。 “我见过伪神了。” 忻渊驻足。 “伪神说,01,那个假郁晗消失了。” “在我们结束测试副本后。” 他听见了系统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原来微生是因为这个不开心的吗。 “摆满遗像的学校、霓虹街……她跟着我们进过好几个副本,但从始至终她是为了跟着你,伪神很肯定测试副本01一定进去了,说不准她就是消失在副本里的,系统删掉测试副本,你说说看,到底是为什么呢?” 忻渊打字的速度变得很慢。 打到一半,他删光了字。 等回过神,微生疑已经离开。 不欢而散后的半个月,忻渊再也联系不上他。 * 在天台,长官问忻渊,微生疑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从和陈舒杭通关失败离开副本后,他一直忍耐得很勉强,寡言、形单影只、脾气变得捉摸不定……初入无限都市第一年时的微生疑一点点撕开了他花八年精心伪造的面皮,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无法承受这份太过突然的转变,但也只是默默忍受,没有怨言。 理由很简单——他的生命值只剩两条了。 即将耗尽的生命值,在这座城市和病危通知书没两样。 他所有朋友中,有一个例外。 陈舒杭好歹能和微生疑说上两句话,发个消息,忻渊则像是被他彻底绕开,有时候他前脚刚迈进信息大楼,后脚陈医生就擦肩而过:“我刚送微生走,可惜,不然你俩能打个招呼。” 忻渊知道,生命值过低是表面,真正的理由是01的失踪。 01可能已经步了郁晗的后尘,死了。 他在生气 。 ……所以,在那个叫后手副本里回想起来的秘密,更加不能告诉微生了。 害死郁晗的是他。 作为诱饵,被系统利用进入测试副本害了01的人,还是他。 他瞒着系统,找到了不少郁晗生前的资料,过气的明星比普通人还要容易被遗忘,找这些花了不少时间,他仔细看过郁晗的自传和访谈录影,拼凑出头绪,想,下次见面,他有很重要的发现要和微生疑商量。 01继承了郁晗的遗愿,想通过副本的方式提醒他有关系统和无限都市的真相,撇开报复不谈,她进入副本是为了拯救自己,郁晗本人生前也一直在很努力地通关,每一次通关,都在努力搭救同伴。 粉丝在社交网站上的留言和短时间内飙升的积分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救无限都市的所有人,所有人里包括了忻渊。 但因为想救忻渊一个人赔上自己,就没办法救其他人。 忻渊不明白。 他难道不是最不需要救的那个人吗? 郁晗在郁博士身边长大,通关和制作副本的技巧和理念都深受研究所的影响。 除此之外,还有个人在副本上,几乎可以说是她的老师。 微生疑。 访谈录像里,少女频繁地提及身边有位亲人,通关很厉害,非常敬爱他。 微生疑是郁博士能找到身边排行榜最高的那个人。 这样一来,所有的错怎么能怪在他一个人头上,况且,进入测试副本的决定不是他一个人做下的,01消失,他们两个可是都“功不可没”,即使是害死他人的罪责,他们两个也该一起承担才对。 忻渊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愿意为这一场辩论,在下次见面时,主动挑起话题。 无限都市其实很小,尤其是市中心这个生活圈,住都住一个小区了,微生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避无可避碰到一起的机会迟早会来,不急于一时, 对于这点,忻渊深信不疑。 不过有个圈子,范围更小一点。 积分榜排行前一百。 只要还在通关,只要还在这座城市里活着,他们总是一直在遇见的。 【副本名称:命运】 【通关者身份:被女巫诅咒的精灵】 【通关条件:解开诅咒】 第83章 命运 童话和人偶 【副本名称:命运】 【通关者身份:被女巫诅咒的精灵】 【通关条件:解开诅咒】 “人齐了?好少。” “空间太小了吧, 可以离开吗,我们能不能出去。” “别试了,我试过, 那扇门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这里是某人的书房?上面的文字, 额,看不懂。” “文盲吗我来!咳咳我也看不懂。” 今天的第十二个副本,也是最后一个副本。忻渊在心里的任务列表上给“通关”这一项打上钩。 进入副本, 穿过黑暗,他推开视野范围内唯一一扇光门, 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入一间小房间。 随着他??x?的到来, 房间门彻底关上。 “看来是最后一位通关者到了。” 先他一步到来的, 两男两女,算上他,这是个五人副本。 听刚刚房间里传出来的动静,另外四个人在他没到的时候相处得还算和谐, 见忻渊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其中一名戴眼镜的男子率先自我介绍:“既然人都到了, 那不如交换个称呼吧?我是分析家。” 长卷发的姑娘接道:“大家叫我悠扬就好。” 另外一名青年原本手不停地在翻书柜, 听到姑娘的自我介绍,忍不住放下书调侃:“原来这是你的代号啊,我还想着你就算不用介绍,大家都认得你呢。” “哈哈哈, 那还是要的,得有个称呼,总不能叫我‘喂那个播新闻的’吧。”悠扬冲他眨眼,“再熟悉也没用,每个副本还得重新和你们介绍呢。” 悠扬的容貌, 在座的人都很熟悉。 她是无限都市晚间新闻的主持人。 “光说我了,你呢?” 房间中心摆着一张小桌子,微生疑抽出一本书,走回桌边放下,琢磨好了,一笑开口:“我的代号是医者,不过是瞎取的,我不会看病哦。” “那边那位呢?怎么进来开始就一句话没说过?” 顺着他的目光,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忻渊身上。 忻渊摇头,用手指在桌上划,他动作不快,旁边的分析家轻松看出了他写的是什么字。 “寂、雪,是寂雪对吧?” 微生疑哼了一声,不过这会儿其他人注意力在忻渊身上,没人注意他小小的不快。 得到忻渊的肯定,分析家记下,转向最后一个没做介绍的人:“那你呢?” 女生指着自己:“你说我呀?” “我是天使。” 天使是个积分排名前二十内的代号,眼前的女生穿着花哨,身上堆满了累赘配饰,衣服背后绣着一对翅膀,看起来像是去街头拍写真的,高手各有怪癖,分析家怀疑了一秒天使是真是假,便宽下心顺着她:“好,天使小姐。” “接下来,该一起想想怎么通关副本了。” 分析家扶了扶眼镜,意有所指。 “我正想和你们说说我的发现。” 微生疑截断分析家想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他把适才拿来的书在桌子上摊开,翻到第一页:“房间里的书太多了,我随机翻了几本,里面的文字我都看不懂,只有这本,不用看文字,光配图我就知道内容了。” 第一页上,插画占了整页,文字只有短短一行。 “……这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图画上,穿着旧围兜的小女孩摔倒在街头,她被路过的马车吓得摔倒,脚上母亲的拖鞋飞了出去,一只不见踪影,一只被一个男孩抢走。 经典童话故事的开头。 “童话书?假如旁边都是你所说那些看不懂文字的书的话,单单一本童话书插在里面岂不是很突兀。”撇开配图,书里的文字他也看不懂,分析家粗粗翻阅两下,交给了越过忻渊朝他伸出手的悠扬。 悠扬接过书,没有关注书的内容,反而合上书观察起了它的外皮:“和其他书没区别,想把它找出来不容易,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有其他童话绘本?” 几人分工,开始寻找。 不大的室内由五面书柜和门所在的墙面围成一个六边形,正好一人找一面,忻渊手脚快,翻找之余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整座房间。 角落的地毯上摆着一个坩埚和几个药剂瓶,看上去随时有被在附近走动的天使踢倒的风险、天花板上用来照明的是一幅星象图、吊在房间中间的鸟架子上站着一只用布缝制的黑乌鸦。 副本信息提到降下诅咒的人是女巫,一联想,女巫估计就是这间充满魔法元素的房间的主人。 身份里说及诅咒,他和没进房间前听到的那位——根据声音大概率是天使想的一样,五人身上没有异样,诅咒应该还未降临。 而他们现在擅闯别人的房间、还大手大脚乱翻的行为可以说相当冒犯了…… 迟早要来,想通后忻渊速度也不曾减慢一点,很快,他找到了自己这面书架上的特殊书籍。 也是一本童话,丑小鸭。 “寂雪。” 有人喊他。 是微生。 微生疑比较清闲,他检查完自己负责的书架上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书本,就开始研究窗台上的花盆。窗台是从书架中间镂空一块安装上的,非常小,起不到给室内提供阳光的作用。 它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放这么一盆花。 忻渊走近,发现这盆花有些古怪。 微生疑趁机小声问:“你的身份和通关条件……” 天使是第三个找到书的,她看有两个人凑在一起,神神秘秘地围着窗户,忍不住过来插一脚:“你们认识?挨那么近说什么呢?” 忻渊略显冷淡地远离,微生疑给她让开位置:“不认识,我看寂雪找书快,他空下来了你们还在忙,就想请他看看这个,你不觉得这盆花放在这里很不搭调吗?” 天使一看,“咦”了一声。 “谁这么有雅兴,要养一盆秃了的花啊。” 翻书架的结果,在意料之中。 五个书架,一人收获一本童话书。 将人和故事对应起来,微生疑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忻渊是丑小鸭、分析家是拇指姑娘、天使是三个纺纱女、悠扬是豌豆公主。 “都是耳熟能详的故事。” 微生疑把书倒过来,拎着抖了抖:“所以它们又和副本有什么关系。” 天使:“副本的名字叫命运,说不定是故事代表了命运的走向呢。” 微生疑闻言,把自己找到的书一扔,悠扬差点被砸到,忻渊在意外发生前及时捞住了这本“飞来横祸”。 分析家企图从中发现一点规律,想到几则故事的相似之处,又觉得太牵强,硬要说的话,每个人手里的故事都有区别于其他四个人的地方。 悠扬看分析家低着头在那里思考,有想法又不肯直接和他们讲,转头问天使:“刚刚你和医者在聊什么呢。” 天使指向窗台:“那边有盆花瓣掉光了的花,是不是很奇怪?” “花?不早说,我刚刚发现一本百科,是关于植物学的,其中一页折了角,讲的就是花,上面有用铅笔绘制的配图,”悠扬凭着记忆抽出那本植物学百科,“在这里。” “真是它!叶片的轮廓和纹路一模一样。” “书里记录的都是魔法植物。” 解读陌生文字是悠扬的特长,在她眼里,再抽象的符号也脱离不了象形和被语法固定在句子里的位置,童话书里的句子短、内容又是她知道的故事,刚好能作为翻译长难句的跳板。 她自信下定论:“这种花相当于魔力的储存器,需要养它的人不分昼夜灌注魔力才能长大,魔力集中在花瓣上,等魔力达到一定的浓度,花朵会收拢,褪去旧花瓣,然后……” 忻渊躲在一边听着,悠扬突然卡住,他不解地看过去。 分析家放弃纠结,关心了句:“翻译不出来吗?” 悠扬感到为难:“有歧义,两种翻译都合适。” “那就把两种都说出来。”他说。 不等悠扬开口,不久前牢牢紧闭阻止所有人出去的门突然被从外部暴力推开,一缕深紫色的烟雾迅速飘入房间。 它蹿到那盆花前,膨胀到一个人的体积,花盆被掀翻,四分五裂。 光秃秃的茎秆和泥土落在地上。 烟雾发出一声凄厉的、女人的惨叫。 “谁杀了我的孩子!!!” 忻渊听到微生疑疑惑地嘀咕:“你的孩子?问我吗?” 他尝试移动,但鞋底和地板比沾了胶水粘得还要牢,身体的掌控权也不在自己手里,于是随遇而安地站在原地看那团烟雾大发雷霆。 到目前为止,他依旧没感觉身上有什么所谓的诅咒,而现在这个疑似强制剧情的场面,似乎是在向通关者解释魔女的诅咒是怎么来的。 旁边四个也是一副动弹不得的样子,忻渊更安心了。 “我感受到了,你们这几只不知死活的精灵身体里有属于我的魔力,我要杀……不,直接杀死你们取不回我的东西。” “……更何况,那样太便宜你们了。” 崩溃到极点,烟雾突然大笑了起来,女巫的真容从中缓缓浮现。 纱幕遮住了她的眼睛,却遮不住顺着脸颊滑落的泪水。 “我要你们五个给我的孩子陪葬。” 忻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眼,他发现自己靠坐在一处平台上。 平台瞧着是木质没错,可不知道为什么,撑在身侧的双手没有摸在木板上的感觉,他以为是材质的问题,没想??x?到抬手一看,自己先愣住了。 他的手上,裹着一层布。 忻渊狠狠揉了把脸。 比平时要软,好像也变成了布。 他顺着脸摸下去,脖子同样没能幸免于难,又撩袖子,袖子下的手臂全部是布料。 身边传来一声叹息。 变成人偶的微生疑把打火机紧握在手里:“看来我也用不着问你身份和通关条件是什么了,我们五个人这次应该站在同一边了。” 都是被女巫诅咒的倒霉蛋。 忻渊四处张望,看遍了周围,意识到身下的平台其实是玻璃柜里其中一个格子,身后的街道破烂却不失热闹,面前室内的摆设处处彰显精致,但异常冷清,另外三个人被摆在玻璃柜的其他格子里,五人和柜子里满满当当的人偶混在一起,不辨真假。 忻渊看见很远——对人偶来说很远的地方,有一张柜台,柜台上放着几个瓶子,那是女巫书房里的药剂瓶,他立刻明白过来现在的处境。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下一秒,敲了敲门。 门外的人小心翼翼:“请问女巫大人在吗?” 她很有耐心,敲过一次门后再没别的动作,忻渊透过玻璃看到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即便贫穷二字写在了她憔悴的面庞和破烂不堪的衣着上,她身上的气质依然平淡温和。 等了一会儿,女巫的声音响起,只是忻渊找不到她人在哪。 “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听到女巫的话,姑娘满脸惊喜。 “谢谢您愿意回应我!” “我想要一个人偶。” “一个别人会愿意买下的漂亮人偶。” 第84章 命运 失败品 “吱嘎”。 风吹开门。 姑娘犹犹豫豫地迈进店里, 一副生怕弄脏地毯的样子,店里没人,她怕女巫的应答是自己的幻听, 又不甘心离开, 硬着头皮走向柜台。 店内安静得人心里发毛,她总感觉有人在偷看她。 回头,一整面墙的人偶死气沉沉地坐在柜子里。 姑娘不敢多看, 捏紧手里的纸袋。 “您在吗?” 几十支蜡烛同时亮起,小店乍然明亮。 身披黑纱的女巫端坐在柜台后, 手捧着一只水晶球, 映出姑娘的脸。 “你为什么想要一个人偶, 又要用什么来支付这只人偶?” “家里太穷,有三个弟弟妹妹要养,织出的纱卖不掉,用纱线织布做的小玩意一开始还能卖出去点, 后来也没人要了。” “我想不明白, 女巫大人, 是我做的玩偶不够好看吗, 如果有一只人人都愿意买的漂亮人偶,我照着它缝,是不是就能赚到钱了?” 姑娘把纸袋放在柜台上,从里面取出一匹染得纯黑的纱布, 双手奉上。 “这是我织出最好的一匹布,原本想留给弟弟妹妹做的衣服,现在我把它献给您,希望能换一只谁看了都会喜欢的人偶。” 贫民街都在传,女巫最喜欢黑色。 这匹纱再合适不过。 女巫收下纱布。 她朝柜子的方向招招手, 暗紫色的光晕围住五个人偶,将它们送到姑娘的面前。 “挑一个吧。” 五个人偶并排,忻渊在最边上,女巫一只手扶在他的头顶,怜爱地摸了摸。 不敢动。 他猜姑娘会在悠扬、微生和天使里选一个,这三个人都很会打扮,他和分析家的衣着相对朴素了些。 姑娘试探问:“玻璃柜上的人偶这么多,我只能从这五个里选吗?” “别太贪心,小姑娘。” 女巫一笑:“我为你选出它们,当然是因为只有它们符合你的要求。” “我相信您。” 她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人偶上,想看出女巫选的人偶和普通人偶之间的差别。 目光依次轮过分析家、微生、悠扬和天使,在天使身上逗留得最久,不得不承认,女巫是对的,比起普通人偶,这几个好像尤为的……栩栩如生。 最后看到忻渊,她身体一震。 几分钟后,姑娘匆匆离开女巫的小店,纸袋子比来时鼓囊。 一被姑娘带出门,忻渊身上顿时一松,刚刚在店里他被看不见的力量压制着,不能随意乱动,离开店铺力量瞬间消失,身体的掌控权完全回到自己手里。 身体被布包裹,感官受到了一定影响,但大体是正常的,纸袋子太小,他蜷缩在里面,四肢伸张不开,很难受。 忻渊翻了个身。 姑娘忙着赶路,没注意到纸袋里的翻腾。 忻渊翻完身,等了一会儿,袋子口没被打开,这让他决定赌一把,赌姑娘这会儿没空关注他,他看准头顶被捏紧的位置,努力向上挤挤,探出脑袋。 稳住身体,他终于看清了大街上的景色。 忻渊经历过的西幻设定的副本,往少里说,也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在城堡、公爵府邸里开展。 然后晚上跑出点吸血鬼什么的。 这个副本,和他习惯的西幻本全然相悖。 女巫的店开在贫民街的角落里,这条灰色的街道逼迫忻渊把脑子里以往对西幻本诸如富丽堂皇之类的形容词抛弃,取而代之的是奔跑的老鼠、乞讨的穷人、痛苦的呻吟。 连阳光落进来,也要粘上尘埃。 有几个抱团坐在街边的疯子看见姑娘快步走过,大声调笑她,问她又跑去哪儿了想法子赚钱了,家里还有没有东西给她卖。 姑娘为了见女巫堆砌起的平静表面逐渐破碎,她在破砖房前停住,低着头钻进去。 忻渊一头扎回袋子里。 一进屋,三个小孩子跑上来抱住她。 “姐姐!你回来啦!” “有带吃的回来吗!” “姐姐今天回家好早,是不是赚到钱啦!” “让姐姐抱一会儿。” 姑娘没让忻渊闷在袋子里太久。 恢复好情绪,她重新振作,用掉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换回人偶,那这次就一定要赚到钱,她把忻渊取出来,放在桌子上,决定先好好观察。 “姐姐这是你买的娃娃吗?” “不许伸手碰!别的姐姐都可以答应你们,这个人偶不可以动。” 看到忻渊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人偶很特别,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但硬要说为什么吸引她,一下又说不上来了。 “是因为五官很漂亮吗?特别是眼睛。” 她仔细端详,凑得很近,忻渊从她眼睛里看出了一种执着,让他毫不怀疑下一秒自己的眼睛会被姑娘挖出来,研究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近到一个他几乎无法忍受的距离后,姑娘突然退开了。 家徒四壁,砖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放杂物的盒子和纺纱机、织布机各一台,她从盒子里拿出纸笔,写写画画半晌,满意地放下纸。 “以后就按这个样子做娃娃吧,快晚上了,该去买面包了。” 姑娘把三个孩子赶出房子。 她从床底拖出一个大箱子,将忻渊藏进去,箱子里除了忻渊,全是纺纱用的亚麻。 整个箱子,是她最后的财富。 …… 忻渊被买走后,店里的蜡烛熄灭,女巫消失不见。 四个人偶没人扶着,在柜台上东倒西歪。 姑娘走得太急,没关门。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临近黄昏,一只浑浊的眼球透过那条没闭紧的门缝,贪婪地窥视店里的一切。 到了夜晚,蹲守的人确认女巫不会出现,溜进店里。 他不敢用其他东西照明,只能借着月光在店里乱撞,到柜台前,他伸手一通乱摸,药剂瓶被碰倒,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谁!” 小偷的心提到嗓子眼,慌乱之下,他随手拿走一个人偶,仓皇而逃。 等小偷逃走,柜台边的蜡烛燃起。 这点光只够照亮柜台附近,但足够了。 女巫站在碎玻璃边,扫帚飞来清扫狼藉,她清点人偶,知道少的是哪一个后,勾起唇角。 剩余的三个人偶这才被放回柜子上原来的位置。 第二日,经由疯子的口,消息不胫而走,整条贫民街都知道姑娘向女巫买了一个人偶。 事情甚至传到了贫民街外,有不少住在外面的富人也来拜访女巫,想从她手里换得什么。 他们的拜访多以失败告终。 “传闻女巫长相丑陋、脾气古怪,就是再好奇也不能招惹她!” “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可是侯爵的儿子,她居然连门都不开!” 偶尔有人说,自己见到女巫了,只是没买到东西。 那些没见到女巫的权贵便大骂他们撒谎,因为声称见到女巫的大多是平民,反驳的声音响不过权贵,有关女巫的消息渐渐压下去,人群中慢慢只剩下有关女巫丑闻的谣传。 几天后,谣言不攻自破。 打破谣言的两人,分别是一位富商的夫人和公爵家的小姐。 富商夫人的儿子和下人出门游玩,遇到了一位卖人偶的姑娘。 姑娘的人偶做得精致,小少爷爱不??x?释手,他问姑娘能不能定做其他款式的,姑娘却支支吾吾,后面几天小少爷带着下人上街找,竟然再没遇到过那位姑娘。 少爷从小到大没遇到过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情急之下回家和母亲哭闹,富商夫人四处打听,得知贫民街的女巫卖过人偶后,带着整整三箱金币,求女巫卖她一个娃娃。 拒绝了数不清权贵富豪的女巫打开门,收下全部金币。 她卖了两个人偶给夫人和少爷。 当天,夫人离开不久后,公爵小姐领着仆从闯入贫民街,求见女巫。 小姐没像夫人那样带许多钱,她在店里待了许久,出来时,脖子间少了一条公爵生日时送她的项链,怀里抱着一个精致非凡的人偶。 离开店里的人偶总共五个。 此后,来求见女巫的人络绎不绝,店门却再没开过。 * 姑娘靠着忻渊,赚了一笔钱。 家里日子好过了不少,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她白天织布纺纱,到了夜里弟弟妹妹睡下,便取出杂物盒里的针线和纽扣,缝制人偶。 攒了点钱,她给家里添了个新架子,忻渊不再被藏在床底,而是放在架子的顶层,孩子碰不到的地方。 忻渊每天在高处,看着她一遍遍地绘图、缝制、流泪、咬着布发疯。 有时候,她会把忻渊抱下来,极轻地对着他自言自语。 “你到底特别在哪里呢?” 除了最顶层,架子上堆满了试图模仿他、又试图脱离他影子的失败品。 靠着外貌神似的人偶只热卖了一阵,销量就断崖式地跌了下去,不止小少爷问过她能不能定制人偶,许许多多的有钱人都问了她相同的问题。 人偶这种东西,同一个造型的有一件就够了,如果要作为礼物送人,那更改设计独特的样子才行。 可她做不到。 不拼了命地模仿忻渊,她做出来的娃娃,根本入不了那些见过真正好东西的上层阶级的眼。 她已经整整一周没有去贫民街外的地方卖过娃娃了,存钱的小猪罐子里,硬币只进不出。 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她绝对不要过回贫穷到底的日子。 姑娘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办法,父母活着的时候,他们一家的经济来源是收钱和亚麻,替人纺纱,她试过重操父母的旧业,抛开人偶,那些人更不愿意施舍她一眼。 她也去找过女巫。 然而店门已经积灰了。 架子上的失败品还在增多,她始终找不到出路,忻渊是看她最久的人,他能感觉到,姑娘的精神状态要到极限了。 但这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让他留在姑娘身边的,另有原因。 这一家四口人的作息十分固定。 白天姑娘要早起织布纺纱,原本下午要去卖娃娃,娃娃卖不出去后就一直待在家里。 孩子没有学上,一直待着太无聊,几乎一整天时间都在外头找贫民街的其他孩子玩耍,姑娘会在五点左右外出采购晚餐和第二天白天需要的食材和生活必需品,孩子们则在她到家前赶回来,准时迎接辛苦一天的姐姐。 在姑娘外出后、孩子回来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家里是没人的。 忻渊原本在这段时间里,可以自由活动,自从架子上的失败品数量超过五个,他在砖房里唯一的空闲也被破坏了。 新的一天,姑娘照常忙碌,孩子们在家里闲不住一会儿,和姐姐打过招呼就走了。 她从早忙到晚,手上纺纱,心里依然为娃娃卖不出去的娃娃发愁,浑浑噩噩,手上的效率也在降低,她知道自己状态不对,早早出门散心去了。 人走了,忻渊活动僵硬的手脚,从架子上爬起。 脚下传来微弱的震动,他随意挪动一步,下方的震动骤然加剧了。 一个五官缝歪了的人偶顺着架子爬上来,想要抓他的鞋子,不等它抬手,另一个人偶踩着它的背,爬上来。 失败品们挣扎着涌上来,想要接近他。 “丑东西、丑东西……” “杀了你、杀了你……” 第85章 命运 下雪了 “为什么她只看着你……” “都怪你、都怪你……” 人偶是孩子, 制作出人偶的姑娘是母亲,它们理所当然地恨这个夺走了母亲全部目光和爱的哥哥,不大灵光的脑子想不出什么报复方式, 最简单的, 就是杀了他,把母亲抢回来。 失败品的设计或多或少参考了忻渊,它们顶着一张张徒有形似的脸, 爬到本人脚下。 忻渊毫不留情地踩住和他有六分像的脸,踹走互相推挤的一串人偶, 反身跳下架子, 落在桌上。 丑小鸭的故事开始了。 故事的第一幕, 刚出生不久的丑小鸭因为容貌和其他小鸭子不同,被辱骂、排挤、挨了许多打。 书屋里找到的童话初步成功预言了他被女巫诅咒后的经历,也有可能女巫是按照童话下的诅咒,不管是哪种, 要打破诅咒, 他目前只想到两条途径。 一, 强行挣脱固定的诅咒故事。 二, 杀了下诅咒的人。 卖出他的店闭店了,纺纱姑娘濒临崩溃,女巫消失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这时候还想着找出下诅咒的人杀了她, 不太现实。 那只有第一条路。 他从杂物盒里摸走一根针。 先杀光欺辱他的“鸭子”试试。 忻渊故意停在桌子上,等它们跨过重重障碍爬过来,失败品是真人偶,姑娘塞在它们身体里的木制关节和棉花都是穷人勉强买得起的劣质产品,动作会时不时卡一下。 好不容易有一个攀着桌子腿爬上桌面的, 手晃晃悠悠要往前摸。 一只手把它拽了上来,针挑开缝合它身体的线。 …… 玩尽兴了的三个孩子提早回到家,看到满地的碎布、断线、棉花,吓得发怔。 忻渊刚处理掉一只人偶,拆掉了它的关节,丢到地上。 房间里还差几个人偶没杀完,抛尸现场就被人撞见了,真不巧。 “人偶、人偶为什么会动!!” 年纪最大的孩子反应过来,指着忻渊大喊“抓住他!”,年幼的弟弟朝他扑过来,他纵身一跃,跳到地上。 有满地的布和棉花做缓冲,跳下去膝盖并不疼。 灵活地躲开三个孩子的围追堵截,他往床的方向靠。 他被关在床底箱子里的时候偷偷跑出来过,里面有个老鼠洞,以他目前的体型,可以通过老鼠洞逃走。 忻渊在纺纱女身边留得太久了,在副本里的同一个地方逗留固然安全,但探索度一定远远落后于其他通关者。 可一旦他逃离纺纱姑娘身边,命运岂不是对应上了故事的下一个情节,“丑小鸭不堪其他小鸭子的欺负,连夜飞过篱笆逃走了”。 他思考的片刻缝隙里,一只没有木架支撑的中空手从棉花堆里冒出来,握着折断的木刺刺向忻渊的后背。 他的背被划出一个口子,和杀掉的人偶不同,破口里面不是棉花,货真价实的血染湿了身上的布。 那只手完成刺出的动作,无力地垂回棉花里。 忻渊不再犹豫,就地一滚,滚进床底。 “快把人偶抓出来!人偶丢了姐姐会生气的!” 外面的小孩叽叽喳喳,话音一落,三四只枯瘦的手立刻伸进床底,四处摸索,他们趴在地上,眼珠对准了阴暗的缝隙,骨碌碌地上下转动。 这个副本不太适合患有巨物恐惧症的人。 忻渊避开手的抓握,故意引导他们撞上彼此,找准时机,闪身钻入洞里,临走前拖走了一条碎布。 走到即使那家人把床搬开手也伸不进来的深度,他终于能缓口气,处理一下背上的伤口。 万幸,他的外套是一块单独的黑布做的,没有和人偶身缝在一起。 脱掉外套,忻渊咬紧牙关,手探向背后的伤口,他摸到人偶的外皮和自己的血肉紧紧黏连在一起,尝试剥开恐怕只能造成二次伤害,对解除诅咒无益。 用碎布草草缠上一圈,胸口处打个结再用外套遮住,等着自然止血,就算包扎好了。 破砖房的女主人回来了,房间里混乱的声音传进洞里,回音不断。 “我的人偶!!!!——” 重新支起身体,忻渊注视着黑洞洞的前方,沉思该继续往哪里走。 他知道丑小鸭在变成白天鹅前,见过好几个角色,有野鸭,有大雁,有母鸡,可它们分别代表了谁,要破开诅咒,自己是不是必须绕开它们、不和它们见面呢? 变成白天鹅对丑小鸭来说分明是个好结局,顺着好结局走下班去,也算诅咒吗? “血腥味?你说的东西在前面?” “过去看看??x?。” 洞里有其他人。 还不止一个。 忻渊躲进角落,洞内可供躲藏的空间太小了,他站的地方只能卡前方来的人的视角,离近了身影就会暴露无遗。 钢针在手,他全然忽略背后的疼痛,随时准备给接近的人致命一击。 同时,他飞速筛选对方可能的身份。 会说话,和他一样的身体大小能在洞里自由行动,能口吐人言的老鼠?还是同样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偶? 声音离得越来越近。 “血迹在这里,你来看。” “太暗了,手机不在,能不能用打火机照一下?” “打火机的燃料有限,不能乱用。” 微生疑不悦道:“你靠近点不就看清了?”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夜视能力这么好的。”悠扬见他抠抠搜搜那样,气不打一处来。 忻渊卸下防备,紧绷过后伤口的疼痛一下涌上来,没稳住身形,不小心蹭掉了倚靠墙壁上的碎石。 “谁!” 微生疑警惕地把悠扬拦在身后,打火机翻转,甩出枪管。 悠扬注意到墙壁边黑色的衣角,一把推开微生疑:“是自己人!” 三人意外汇合,微生疑和悠扬告诉了忻渊不少信息。 忻渊是最早离开商店的玩偶,后面的人如何了,他能了解到的内容有限,是两人为他补全了。 “你走的当晚,分析家被人偷走了,下落不明,医者四处打听,没他的消息。” 悠扬简单概括剩下人的去向:“医者和我是被同一个人买走的,那户人家财力雄厚,女巫一口气卖了两个人偶,没想到小少爷喜新厌旧,玩腻了就把医者扔了。” 微生疑耸肩,满脸无所谓:“扔了我反而自由了。” “天使最后一个离开店铺,听说是公爵千金买走的她,但后来我们没见过面,具体遭遇我就不清楚了。” 她对忻渊离店后的经历很好奇:“寂雪你呢?背后的伤怎么来的?” 干了多年的新闻主持,同事里有专业的手语翻译,耳濡目染下,悠扬同样学会了手语。 忻渊讲一遍自己的经历没花多久。 “这么说,你身上丑小鸭的故事已经开始了。”没人会把和故事如此高度契合的际遇当成偶然,悠扬也认为忻渊在纺织女家碰到的情况是诅咒造成的,“故事才开个头,第一步失败了不要紧,重要的是后面怎么弥补。” “要我说,干脆就顺其自然。”微生疑说,“既然是‘命运’,你什么都不做,该来的也会主动找上你。” 他的话不无道理。 “反正医者现在无处可去,你俩正好搭个伴呢。” 悠扬蹲着和他们聊了半天,腿麻得不行,拍拍膝盖上的灰站起来:“快,你和我说老鼠洞里的异常在哪,看完我要回去了,小少爷用完晚餐回房间看见我不在要闹了。” 微生疑遭到少爷的无情抛弃,居无定所,在陌生的世界摸爬滚打,最后还是回到了贫民街。 住老鼠洞是磕碜了点,好歹有个地方遮风避雨。 他和悠扬达成合作,分开后保持联系,哪边出了意外,另一方要赶过去支援,今天悠扬冒着被少爷发现的风险出门,就是微生疑喊来的。 “洞里多了一具老鼠尸体,是昨天突然出现的。” 微生疑带着忻渊和悠扬往发现尸体的方向走。 “老鼠洞里有老鼠尸体是什么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吗?”悠扬翻他一个白眼。 “重点不是老鼠。” 接了悠扬回来,洞里多出另一种血迹,微生差点以为有人破坏了现场,还好血迹是忻渊的:“我在老鼠身上找到了人下手的痕迹。” 老鼠尸体离忻渊躲藏的地方不远。 一具体型远大于正常老鼠的灰鼠尸体横在洞穴的尽头,忻渊跨过它的尾巴,检查头部,老鼠的脖子处有一道极深的勒痕。 是人做的,动物的前肢支持不了“勒”的动作,他用手去摸这道陷进肉里的勒痕,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忻渊:“……” 微生疑:“干嘛?” 忻渊示意悠扬来摸他手放在的位置,悠扬一上手就感觉出来了。 她怒了:“谎报军情!这老鼠没死!” 悠扬在一旁痛扁微生疑,忻渊独自研究昏迷的老鼠,鼠嘴边缘沾了一圈血,他掰开嘴仔细探查,血集中在门牙上。 他靠想象还原当时的场景。 和他们同样体型的“人”来洞里大概率是为了休息和躲避,老鼠是洞里的原住民,“人”和这只老鼠发生纠纷,被老鼠咬伤,无奈之下用绳子勒晕老鼠逃走了。 有血有肉且在贫民街范围活动的人偶。 是分析家。 这只老鼠居然是现下指向分析家踪迹的唯一线索。 时间差不多了,悠扬要回富商家,临走前他们分了工,她留在少爷身边打听天使的消息,顺便在有钱人家的书库里寻找破解诅咒的办法,忻渊和微生疑在贫民街继续寻找分析家,同时监视女巫店铺会不会再次开启。 她一走,忻渊和微生疑之间正常相处的氛围就变了调。 微生疑抬起下巴:“没想到和你进了同一个副本。” 忻渊没搭理他。 人偶皮锁住的身体不吃不喝也没事,但血肉之躯让他们依然会感觉到疼痛,老鼠醒来前得想办法限制住它的行动,他不想成为第二个分析家。 身上仅有的碎布用来绑伤口了,得出去多找点物资, 忻渊需要摸清洞里的路线,最好是画张地图,微生疑见他朝外面走,还以为他是要丢下自己跑了,吓得跟上去:“你去干嘛!” “好不容易汇合还乱跑什么,贫民街的居民互相认识,别被人看到抓回去了,独自行动不安全。” 他跟在忻渊身后,忻渊遛了他一圈,微生疑很快察觉到忻渊的意图,被自己的傻劲气得讲不出话来。 忻渊认清洞内的全貌,找到纸笔就能立刻把地图画下来。 他在距离洞口很远的地方记住出口点的位置就折返了,走了一段发现微生疑没跟上,回过头,人停在洞口处,盯着外面一动不动。 他在室内待太久,好些日子没关注过外面是什么样子,刚站到微生疑身边,一点白色落到鼻尖上,冰凉透过布刺了他一下。 下雪了。 “你的故事在进行中,离我的故事开始应该也不远了。” 微生疑接住一片雪花。 他最怕雪天。 偏偏卖火柴的小女孩死于雪夜。 他的故事和另外四个通关者的区别在于,卖火柴的小女孩是唯一一个悲剧。 忻渊多年的通关经验促使他坚信没有一个副本是绝对过不去的,微生疑流露出的悲观太浓,让他不舒服,更不理解。 不过他多盯着点微生疑的话,应该不会出事。 * 怎么进副本没多久就出事了! 分析家喉头翻涌着铁锈味,死死捂住左手臂。 不该和明灯吵架的,为什么非要争他一个人过本能不能行这种幼稚的问题,尝过苦头就知道了——不行,身无异能的他离开明灯和残废了没什么区别,老鼠扯断他手臂,他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为什么要吵架……为什么要和在无限都市里唯一的朋友吵架。 强行接上的手臂盛不住溢出的血,他跑过的一路上,血点滴落,融化开街上的薄雪。 分析家的身体快到极限,整个人要散架了。 但他不允许自己停止奔跑。 差一点,快到女巫的店铺门口了,只要女巫愿意多看他一眼,一定就能发现他身上的和其他人偶的不同。 他是被误害的。 终于抵达店门口,分析家满怀希冀,用尽全身的力气敲门,人偶的拳头软绵绵的,他花光力气,也只能制造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直到他虚脱昏迷过去,门后都不曾有分毫动静。 “我瞧瞧是谁,天啊,这不是第一晚被偷掉的人偶吗。” 一把伞歪在分析家头顶,替他遮掉风雪。 天使朝着虚空挥挥手:“看到了吗,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们已经找到了第一位‘纺纱女’。” 只有她看得见的直播间,弹幕疯狂滚动,她满意地看着积分不断上涨,拖起不省人事的分析家。 “其他几个人偶,不知道躲在哪儿呢?”—— 作者有话说:请看人设图(小声) 不知道链接会不会失效,图片有一时看一时吧 第86章 命运 只??x?有人偶是人偶吗 从前有个女孩十分懒惰, 不管女孩的母亲如何骂她,她都不愿意纺纱。 终于有一天,母亲忍无可忍, 动手打了她, 门外,乘车路过的王后听到了女孩的哭喊,于是进屋询问母亲为什么要打自己的孩子, 母亲不好意思在王后面前坦言女孩的懒惰,撒谎道:“她太喜欢纺纱了, 怎么样都不愿意停下来, 可家里穷, 买不起那么多亚麻呀。” 王后却说:“正好,我喜欢纺纱,王宫里有的是亚麻,让你的女儿跟我走吧, 她愿意纺多久就纺多久。” 母亲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女儿被带进王宫。 到了王宫里, 王后指着整整三库房的亚麻, 对女孩说:“库房里全是最好的亚麻,你在里面纺纱,什么时候纺完全部的亚麻,我就让我的儿子嫁给你。” 懒惰的女孩觉得自己根本纺不完这么多的亚麻, 日子一眼望不到头,王后走了,留她一个人,她坐在房间里一直哭,三天过去, 一根纱线都没纺出来。 恰巧这时,三名长相奇特的女人经过她的窗前,问她发生了什么。 女孩倾诉遭遇,三个女人说:“只要你愿意在婚礼上邀请我们出席,我们愿意替你纺完这些亚麻。” —— “你抓我,是要我按照故事,替你纺完亚麻?” 分析家被迫跪在地上,艰难抬头。 他的面前,天使舒舒服服地窝在单人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书。 公爵千金买她回来后,赠予了她很多东西,专门为人偶打造的大房子、上百套裙子、府邸内随意行动的自由…… 包括她手上的童话书,和远处的堆积成山的亚麻。 她漫不经心地合上童话书。 “你瞧瞧你现在,一身狼狈,像是能纺完角落里那堆亚麻的样子吗?” 分析家左手的袖子下,空空如也。 他自嘲一笑:“那我对你来说有什么用,不如丢在街边自生自灭。” “这可说不好。” 天使若有所思。 比起强行成为公爵千金想要的人偶,替她抓一个符合标准的人偶,说不准效果是一样的,趁小姐口中所说的那位擅长制作人偶的魔法师没来,当务之急,是把女巫卖出去的人偶,也就是其他通关者找回来。 只有女巫的人偶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谈吐流畅,行动自如。 因为他们是真正的人。 直播一天,直播系统赋予她的异能就生效一天,只要抓到手,她就有信心把人控制住。 忙碌一天,抓回一个人偶,天使对自己今天的通关进度很满意,闲下来,她决定回复一下直播间的弹幕。 弹幕刷得飞快,她爬楼上去,翻着翻着,神色逐渐僵硬。 分析家还跪着,看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大步往外走,忍不住问:“出事了?” 天使一声不吭地离开。 「弹幕:」 「主播,*********!」 「坏了,有关副本线索的内容会被屏蔽」 「****」 「多换几个说法试试?我好急」 「会不会是副本卡了」 「主播走路记得多抬头关注NPC」 「现在主播的身高抬头也看不见啊喂!」 一排排星号飞过,观众焦急的弹幕中间,她捕捉到了一条简短的、没有屏蔽的弹幕。 「只有人偶是人偶吗」 * 纺纱女家的嘈杂彻底平息,是在忻渊离开的五天后。 把一个人偶当成获取长期收入的依仗太过天方夜谭,看到她能及时回头走出来,忻渊略感欣慰。 “不一定就不切实际了吧。”微生疑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如果她模仿的人偶是郁晗的话……” 忻渊黑了脸。 “选你也是情理之中啊!” 微生疑严肃分析:“你可是商会会长最喜欢的商品,只要你在货架上,被先买走的一定是你。”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微生说的商会会长是谁。 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副本里的李先生,副本最后被他一把推进神佛像里的NPC。 原来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微生疑每天都出去寻找分析家的消息,但分析家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除了还在昏睡中的老鼠,他们居然真的一点线索找不到。 这反而让分析家可疑了起来。 等到背上的伤结痂,忻渊和微生疑商量,他也要出去。 微生疑问:“贫民街有我就够了,你要去哪儿?” 忻渊在他掌心写下四个字。 …… 丹斯蒂尼,是这座城市的名字。 对标忻渊曾经生活的世界,文明水平达到了西方工业革命时期的水平。 行走在大街上的人们普遍穿戴高礼帽、西装马甲、长裙,繁复的款式和夸张的设计下,透露出一点沉重的意味。 女巫售卖的人偶样式受到欢迎,一定程度上和特别的服饰有关。 他们五个的衣着放在这样的时代,太超前了。 为了遮去服饰的扎眼,以免行动不便,万能的弋鸟用他数不清给多少位鬼新娘缝过嫁衣的灵巧双手,对他和蝴蝶枪的外套进行了一些“小小”的改造。 隔日,丹斯蒂尼大学魔法学课堂上,教室最后一排座位多了一个披着黑西装的人偶。 忻渊边听课,边翻阅他在地上捡到裁成小片携带的今日时报。 副本NPC说话用的是正常语言,结合黑板上的板书,他把基础文字符号理解了个七七八八。 再看报纸,上面讲的是什么就好懂多了。 「魔法师……学生……来访……丹斯蒂尼」 讲台上,白胡子老者正在讲述如何将身体里的魔力汇集到指尖。 明明是使用魔法最基础的步骤,学生间却都是看不明白的疑问声。 老者的讲解杯水车薪,最终,他只能说些别的故事敷衍掉课程剩下的时间。 一节课下来,忻渊确定了几点。 首先,魔法在这个副本世界的设定里,是极少数人才拥有的天赋,魔力是稀缺资源。 像女巫倾注魔力孕育出一个孩子,结果被人破坏这件事,不怪人家起了杀心,这和要了她半条命没什么区别。 其次,诅咒一类的魔法,在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国家,和动画片里的惯用的设定一样,是禁术。 俗称黑魔法。 既然是黑魔法,当然只有刻板意义上的坏人才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魔法解决的,孩子们,魔法的上限不是人生的上限,即使不会魔法,命运也是独属于你的、可以掌握的东西。” —— “你是想说,女巫下在我们身上的诅咒不一定是命运?诅咒有可能只有变成人偶一条?” 微生疑比他回来得早,听到他的想法,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忻渊从大学抱回来一叠纸和一支快削光的铅笔。 「干涉命运消耗魔力」 女巫只有一个人,他们有整整五个人。 一个人的命运轨迹变动,将连带着千千万万和他接触过的人遭到影响。 “那说明女巫厉害啊!副本的故事线因她而起,作为最终boss,强一点很正常吧。” 曾经任职副本boss的微生疑共情上了。 说得通,但忻渊还是觉得不对。 「真强到这个地步,会被四个精灵擅闯书房,毁掉最重视的花?」 可惜,不会魔法的他们谁都没法验证“命运非诅咒”的言论是不是真的。 说着说着,微生疑突然摸了一下耳朵。 “你这个想法先往后推推!联络器在震动,悠扬有事找我们。” 悠扬的前身世界是本直播类无限流小说,来无限都市后她主动放弃继续直播,偶尔用直播系统里的残余积分兑换道具。 她和微生疑联络靠的就是她用积分兑换的微型联络器,可以戴在耳廓上。 “有个大人物要来丹斯蒂尼。” 连络时,悠扬靠在小少爷卧室的床头,富商夫人给儿子新买了几个人偶,正在楼下客厅玩过家家。 她预计自己离被抛弃也不远了。 不离开富商家,她进不了豌豆公主“暴雨天在外流浪”的剧情。 “有人给富商递了小道消息,来的是王国首席魔法师和他的学生——老国王唯一的儿子,真正的王子!” 和今日时报上的头条一模一样。 联络器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豌豆公主和三个纺纱女的故事都以主人公和王子结婚收场。 “你是人偶,总不可能让你去和王子结婚吧?副本剧情早不流行包办婚姻了。” 微生疑把声音外放,和忻渊一起听悠扬的消息。 “重点不是结婚!!!” “那可是王国首席魔法师啊,你们有没有想过,他能帮我们解除诅咒呢?” 忻渊和微生疑对视了一眼。 这个思路比寻找女巫和从故事上下手靠谱多了。 “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拜访丹斯蒂尼的目的是什么,总之,要走靠魔法师解除诅咒的路子,至少得在他们面前??x?露个脸吧?” 想到天使在公爵女儿的手里,悠扬默默感叹这才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谁说命运定好的事情不能改变,丹斯蒂尼的权贵又不止公爵一家。 她非得见一见这个魔法师不可。 联络结束,忻渊在纸上写下几笔。 「我和悠扬都有收获,你呢」 微生疑抱臂沉默良久,忻渊瞧他不说话,便低头忙自己的,过了一会儿,微生疑强行夺走忻渊手下正在画思维导图的纸,拍了两下桌子。 桌子是他偷搬木匠不要的木料亲手做的,小小的洞穴里家具添了不少,算得上个像模像样的居所。 “进副本后,你见过有脸的NPC有哪些?” 忻渊被他问得眉心微皱。 受到诅咒后,身形变小,想看到正常体型的人的脸,必须踩在足够高的架子上,单单仰头只能看到个下巴。 今天他出门,在人流中循着缝隙行动,根本不会去注意别人的脸。 「女巫的脸遮住了,纺纱姑娘、她的弟弟妹妹、贫民街的疯子、魔法课老师」 他一一罗列。 “就这些?没有了?” 「没了」 微生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桌子。 「你碰上了没脸的NPC?」 他“嗯”了一声。 “是蝴蝶。” 有蝴蝶共享视野,微生疑一个人在贫民街绰绰有余。 起初和悠扬约好了,她去找天使,他这边盯紧女巫的店铺和分析家,微生疑就没注意过贫民街上的其他路人,蝴蝶放是放出去了,但从没看过。 没想到今天不小心割破手孵化出一只新蝴蝶,翅膀是他中意的颜色,多看了几眼,有了惊人的发现。 “系统生成的副本正常来说只要是NPC就会有脸,不存在加载不出来的问题。” “除非是通关线索。” 「你亲眼确认过了吗」 “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微生疑用忻渊的纸折了一只千纸鹤。 “当我爬上屋顶,想方设法去认真看他们的脸,那些人的脸又正常了。”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忻渊暂时无法给他准确的解答,只能把所有零碎的信息记录在纸上。 既然可能是通关线索,那不得不亲眼看看了。 「要交换试试吗」 “交换?你是说……” 「你出去」 「我留贫民街」 第87章 命运 来盒火柴 * 每一个冬天, 都是对贫民街的一场考验。 刺骨的风穿过砖缝,掠走穷人的体温,几天前还有稀疏几人坐着聊天的地方, 在一场大雪后空无一人。 “裹着人偶的皮, 不用进食,却感觉得到疼痛和冷暖,诅咒也不诅咒到底, ”悠扬衣服单薄,冷得发抖, “女巫是恨还是不恨?这叫什么事嘛。” 街上没人, 她和忻渊不用避人耳目, 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中央,积雪上留下两排小小的脚印。 忻渊随手脱了外套借她,等她披好衣服,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用手语问。 你怎么来了。 “豌豆公主被抛弃咯。” 悠扬踢了一脚雪。 “接下来等到一场大雨, 我就该去找属于我的城堡和王子了。” 魔法师和王子来到丹斯蒂尼的消息传得满城沸沸扬扬, 只要是有点身份的人, 都忙着联系和想办法讨好他们,王子最近在捣鼓人偶的消息一走漏,富商立刻买了一堆样式精美的人偶回家,小少爷彻底对悠扬失去兴趣, 隔天,她就被扔进垃圾桶里了。 没可去的地方,她一个人逃离垃圾桶、蹭马车回到贫民街,撞上独行的忻渊干脆跟他一道来调查NPC没脸是怎么回事。 蓝黑和金色融合的蝴蝶停在忻渊肩上,悠扬多看了两眼:“就是它发现NPC不对劲的?” 忻渊点头。 “医者和我讲过, 后来他折返回蝴蝶的位置,NPC是正常的,你认为是为什么?” 悠扬明显心里有答案,是在和忻渊核对答案。 他点点自己的眼睛,一手拇、食指捏成一个小圆。 “视角。”悠扬轻笑,“我和你想的一样。” 蝴蝶和通关者视角下的NPC 状态不一样,说明通关者的身份存在一层隐藏意义,因为蝴蝶代表的是普通的“第三视角”。 又回到了身份,系统给的是【被女巫诅咒的精灵】,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有区别于第三视角的…… 主角。 这个词冒了出来。 他们现在是各自所属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 “不瞒你说寂雪,和人偶相关的副本,我第一反应是人偶戏,”悠扬轻飘飘地说,“你看,人偶、故事……被他人掌控的命运,这不就连上了吗?” 演绎故事的舞台上一共有三种人,主角、配角和路人,没人会记得路人的脸长什么样,不需要,没必要。 填充在人偶剧里无法被主角观测的,即是路人。 忻渊望向积云遮挡的天空。 如果他和悠扬的假设成立,此时此刻,女巫身边“观众”,是否在某处注视他们呢? 街上没有可观察的对象,忻渊准备随机找一户人家,用两种视角观测他们,微生疑的蝴蝶是一种,至于还有一种。 “来都来了,放心,我不会不干活白嫖线索的。” 悠扬摘下耳廓上的小型联络器,按了一下某个开关。 她自己用的联络器,肯定比送给微生疑的好,她的联络器附带了拍照和录像功能,已经陪了她好多个副本了。 “不知道录下来的东西再用我们本身的眼睛去看会不会有变化,但试试比不试强。” 选取幸运儿的任务她丢给忻渊:“来吧,你挑个人家。” 忻渊挑的房子是这片街区看上去最好的一栋,糊满报纸的窗户透出一点温暖的光,他拉着悠扬爬到屋顶的烟囱上,手指抚摸蝴蝶毛茸茸的脑袋,蝴蝶十分自觉地顺着烟囱飞下去了。 悠扬对着联络器低声说了几句,朝他示意:“医者那边就绪了。” 她开启自动录像模式,忻渊用绳子捆住联络器,将联络器垂下去—— 等待的几分钟里,悠扬闲得发慌,问身边的人:“验证完路人的存在,还有什么地方指向我们身处的其实是女巫的戏剧吗?” 人偶戏,表演者和人偶之间有丝线相连。 忻渊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什么也没有,魔法可以代替丝线,他没特殊能力,是别想摸出来了。 除此之外,人偶戏最大的特点难道不是戏剧存在剧本吗? 只要他们活着,剧本在继续,缓慢走向定好的结局,一切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蝴蝶飞回忻渊身旁,代表微生疑确认完毕。 忻渊提线,把联络器捞回来,手极稳,确保联络器不会撞到烟囱壁。 他们撤下屋顶,躲到隐蔽的角落里,悠扬重新戴好联络器,她“喂”了两声,微生疑没搭理她。 “估计遇到事了在忙。”她叹气,“我们先看录像吧。” 她把录像投影在墙壁上,画面中,坐在草堆上的一家四口人正在享用午餐——被围在中心的桌子上摆着四个边缘破损的碗,每碗里面都是稀薄的汤水,他们握着勺子舀汤的动作看得出来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食物。 汤到了嘴边,却全部淅淅沥沥地洒在衣服上。 没有嘴、也没有眼睛。 他们的头颅上,蒙着一层脏灰色的亚麻布。 “是真的!” 悠扬兴奋地猛拍了一下忻渊的后背,差点给他拍出一口血,她哈哈着道了声抱歉,转头立马和联络器那边喊:“医者你那边好了吗?” “我和寂雪确认了,路人是没有脸的人偶!你的蝴蝶……” “咚”!! 联络器另一头的巨响把悠扬从亢奋的状态拉回冷静,她无意识中加大了音量:“医者!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需要我和寂雪过去帮忙吗!” “没事!你们别来!” 听到悠扬有来找他的意向,微生疑立刻拒绝,不是不想和悠扬忻渊说话,他呼吸不稳,全力奔跑下许久才能憋出一句话。 “有人抓我。” 他跳入灌木丛,身后追他的人一时丢了方向,分散开来寻找,他借这个机会一口气说完。 “魔法师和王子暂住公爵府,要为王子的新人偶寻找一个能行动、会思考的人偶作为玩伴,很多人想抓前阵子女巫店铺售出的人偶送去公爵府,多小心,老鼠洞汇合。” 说完,他掐断联络,专注于眼下的境况。 追他的人太多了,还真不好办。 微生疑说着不好办,透明打火机从袖子里滑落,落至掌心。 …… 微生疑和忻渊有目的性地去某地找线索不同,他一般喜欢在副本里乱逛。 乱逛的好处在于,每个地点、每一处细节,都能被他翻出来。 冬日的早晨尤为冷,行人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蛋糕店的橱窗前,有个小人偶弯腰捡起了那张被踩得满是脚印的宣传单。 “??x?快圣诞节了。”他喃喃。 忽略掉黑漆漆的脚印,下面印着的蛋糕和圣诞特别款饼干看起来令人很有食欲。 真想赶紧从副本里出去,好好吃上一顿饭。 算起来,无限都市也快到过年的日子了。 很早以前,他不知道有过年这回事,研究所的日子昼夜不分,博士在无限都市的生活稳定下来才告诉他,原来人们在旧的一年离去时,是会庆祝的。 时间流逝并非坏事。 过年啊,博士会用给试剂加热的手法做出一大桌子菜,味道不予评价,后来他学会了做菜,郁晗也在,这项艰巨的任务就到了他们俩身上。 再后来。 想到忻渊,微生疑头疼,他甩甩脑袋集中精神,扔掉传单,朝蛋糕店旁边的手工店走去。 这个由副本虚构出来的国家种植业和手工业异常发达,使得生活在此的少女们几乎都从小学习如何织布纺纱,售卖亚麻布制品的店开满大街小巷,这点在丹斯蒂尼这座繁华的大城市格外突出。 人们喜欢布艺、推崇布艺,尤其是人偶。 他瞄准时机,顾客推开门时贴着缝溜进店内。 店里的人偶不像女巫的铺子,数量不多,一只手数得过来,却放在最显眼的货架上,新进店的顾客在货架前流连,最终挑中了一只穿着芭蕾舞裙的卷发人偶。 微生疑藏在一排布艺盆栽中间,偷听他们对话。 他的直觉告诉他,人们喜欢人偶,不仅仅是因为身在纺织大国的原因。 同一样东西,总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但如果涉及利益,或是一种流行风潮,那不喜欢的东西也可以变成喜欢。 顾客拿着人偶问老板:“这是手缝的吗?”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嘴里叼着烟斗,吐字含混不清:“店里的人偶都是我妻子手缝的。” “那就这个吧,给我包起来,挑个粉色的礼盒。” “送孩子?” 提到孩子,顾客戴正礼帽,挺起胸膛:“是,我孩子考上了丹斯蒂尼大学,今年就要进入魔法系学习。” “真有出息啊。”老板包好人偶,把礼盒装进手提袋,递出商品收下银币,“慢走。” 布艺店开在最热闹的地段,生意火热,老板一连接待了好几个顾客,人偶架被快速清空。 贵妇人来的时候,架子上只余最后一个人偶了。 “它的眼睛看上去歪了。”她捏着人偶的脸颊,一脸嫌弃,“没有别的款式了吗?” “您来得太晚,其余的都卖掉了,”老板答,“新的人偶得等明天才能缝出来。” “跑了几家店都说没有,你们合起伙来诈我呢!”贵妇憋了一肚子火,逮着倒霉的老板发泄,“王子已经住进公爵府,没时间等了!我不管,我今天就要拿到最新的人偶。” 听到关键人物,微生疑眼前一亮,把旁边的盆栽扒开些。 “钱无所谓,越快越好!” “好好好,我去催催,稍等,有电话进来了。”老板拿起转盘电话机上的话筒,“喂?是您啊!需要一只能承载魔力的新人偶?每一只人偶都能储存魔力,能承载多少也要看 是什么人缝的呀……” 储存魔力,好熟悉,谁和他提过来着。 一到关键时刻记性就不争气,微生疑懊恼地锤了下脑袋,身子往外倾,想听得更清楚些。 “你不会要让别人插队吧?我不许!!” 贵妇人见老板那个奉承样,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去抢电话,老板被她吓一跳,边阻拦她还边要和电话那头的贵族赔笑。 店内不断有人进出,不少顾客停下来看他俩的热闹。 就在这时。 “啪嗒”。 好几个布艺盆栽从架子上掉下来,连带摔了价格牌,弄出好大的动静,贵妇和老板同时停手,朝微生疑这边看过来。 微生疑还没从痛里清醒过来,就听到前方一声刺耳的尖叫。 “我要他!!!!——” 老板也傻眼了。 那个人偶在动。 微生疑:“……” 他顾不上痛,拔腿就跑。 老板和贵妇不知道哪儿叫来了一大帮人,手里抄着棍子对他紧追不舍,微生疑想得美好,他往人多的地方跑,有人流作墙,能帮他挡住追击者。 没想到跑了一圈下来,他自己差点被人踩成肉饼。 做完血透没多久的身体比之前还要经不起消耗,再跑不是办法,他心一横,闯进一条人少的小道。 追他的人被惯性思维误导,以为他还在大路上,跟丢了一批。 压力小不少。 他呼出一口铁锈味的白气,找了个高点顺着水管爬上去。 多动动也好,跑起来至少身体不冷了。 正巧悠扬打了联络过来,微生疑坐在窗沿休息,切到蝴蝶的视角,第二次确认,不在通关者直视下的NPC真的是人偶。 通关者是披着人偶皮的真人,NPC是披着人皮的人偶? 女巫在搞什么鬼。 “我看到了!它在窗户上!” “啧。” 追丢的人听到同伴报位置,从四面八方围回来,有人爬上二楼想从屋子内捞他,微生疑纵身一跃,跳到另一扇窗户上,踩着一层顶部伸出的屋檐向反方向跑。 两栋并排屋子尽头的缝隙越来越宽,他快跑到头了,前方一栅栏之隔似乎是个公园,难为他储存魔力是谁和他讲的记不起来居然记得来时路过的公园,微生疑自己都笑自己犯蠢,转眼,神情严肃。 不能拖了,体力不够。 拼一把。 看到前方是灌木丛,大概率摔不死,他眼一闭,跳下去。 “咚”!! “医者!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需要我和寂雪过去帮忙吗!” 撞树杈……哦不是树,只是普通的灌木枝干。 微生疑按住耳朵上的联络器,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没事!你们别来!” “有人找我,魔法师和王子暂住公爵府,要为王子的新人偶寻找一个能行动、会思考的人偶作为玩伴,很多人想抓前阵子女巫店铺售出的人偶送去公爵府,多小心,老鼠洞汇合。” 一口气说完,他自己不剩多少气了。 掐掉联络,后面的人还在穷追不舍。 微生疑一早出来,现在太阳高悬,中午了,跑这么久还不肯放弃,追得他也生气。 是,他变小了,不是死了,追追追追个没完,真当他软柿子了吗? 一伙人逼近,打火机入手,微生疑眼神一暗。 “会不会跨过栅栏跑进公园里去了。” “附近没警察,翻个栅栏没什么吧?” 很接近了。 每当他抬起枪口,身上的疼痛好像自动消失了一样,别的地方全是白茫茫一片,眼里只剩下一个准心。 他瞄准了打头人的眉心。 那人和同伴交谈几句,迈向他所在的方向…… “几位,要来盒火柴吗?” 微生疑手指即将下压的一瞬间,有一只手捞住了他。 紧接着,他跌落入一个黑暗而柔软的地方。 “又是你这死老太婆!去去去别碍我们的眼……慢着别走,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会动的、穿着黑色西装外套小男孩模样的人偶?” “瞧您说的,我每天都在这里卖火柴,从没见过什么会动的人偶,那可是大魔法师才会拥有的东西,我们这种穷人能看一眼就运气好的不得了啦!” “没进公园,那就是拐弯儿回大路上了,一个破人偶,心思怎么这么多。” 男人骂骂咧咧地带着其他人走了,他们一走,老奶奶就掀开盖子上的布。 “小家伙,出来吧。” 微生疑从火柴盒堆中冒头。 “好孩子,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外头危险,别被抓住啦。” 老奶奶把他放在公园的长椅上,想着天气冷,火柴反正一天卖不出去几盒,便送了一盒给他。 直到老奶奶离去好久,微生疑才回过神,抱着火柴盒离开公园。 这是他的故事吗? 好像,意外地温柔。 回到老鼠洞,忻渊和悠扬早回来了。 “你没事就好。” 见他平安,忻渊松了一口气。悠扬拉着他的手往洞深处走:“你这火柴盒,是故事开始了?诶呀先不说这个。” “老鼠醒了。” 第88章 命运 是找玩伴还是保姆自己清楚!…… “吱吱、放开我, 吱吱!” 老鼠醒来,发现自己四肢捆得严严实实,家还被人改造得乱七八糟, 差点又一次晕过去。 它不断挣扎, 坐在一旁捧着杯子喝水的忻渊倒不担心它能挣脱绳子。 他用捆大闸蟹的办法捆的。 “难怪副本设定在西方还带魔法呢,我们那儿动物是不许成精的。”悠扬捡了根树枝,对着老鼠东戳戳西戳戳, “别的老鼠都不会说人话,怎么就你会呢, 反思一下自己!” “就是因为魔法, 吱吱!” 老鼠满脸凶狠:“那个和你们一样大的人偶,??x? 吱吱,身上溢出的魔力影响到我了,我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才提议请他和我同住做朋友的,谁知道他竟然想杀我, 吱吱。” “分析家?”微生疑转头看向忻渊。 忻渊取纸, 随手画了张简笔肖像, 示意悠扬来拿。 悠扬接过肖像举到老鼠精面前:“是他吗?” 线条简单勾勒人脸的轮廓, 重点在分析家的方框眼镜和镜片下无论何时都保持清醒的眼神上。 “是他!”老鼠认出仇人,嘴里发出一阵尖锐的怪叫。 微生疑惦记布艺店听来的消息,听到老鼠的话,自然而然联系在一起, 人偶作为承载魔力容器的前提是有一个灌输魔力的主人,而他们身上的魔力不是来自别人的。 是那个自副本开启起没半点作用的精灵身份?还是女巫? 悠扬丢掉树枝。 “分析家身上溢出的魔力感染了你,让你拥有智慧,还学会了说话,你也愿意收留他, 他不是傻子,对双方都利好的事怎么会贸然出手呢?你肯定隐瞒了什么。” 她“哦”了一声:“你该不会是想杀分析……” “我没有!吱吱!!”老鼠急眼了。 微生疑想接着悠扬的话戏弄老鼠两句,忻渊在写字,一只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他默默收声。 忻渊相信老鼠没有想过要杀分析家。 但它还不如真想杀了分析家。 拇指姑娘的故事里,癞蛤蟆从母亲手里偷走拇指姑娘,几经辗转,她来到了田鼠的家中暂住。 住了一阵,田鼠将拇指姑娘介绍给它的朋友鼹鼠,希望拇指姑娘嫁给它,要是她真的嫁给了鼹鼠,就要和鼹鼠一起住在地下,永远不能见到阳光。 不管老鼠精代表的是鼹鼠还是田鼠,这剧情都够分析家喝一壶了。 想起还没和忻渊汇报,微生疑简明扼要地把自己外出一趟碰上的事情描述一遍。 他只负责讲,忻渊要考虑的就多了。 “寂雪,我有个想法,”悠扬走到忻渊身边,“你和我们说过,纺纱姑娘买走你后,模仿你缝的失败人偶活过来想杀你,会不会是和分析家遇到老鼠同样的情况?” 人偶身上有魔力溢出,受到过多魔力侵染后,死物也能变成活动、动物亦能开智。 忻渊也在思考这件事。 那他们身上多到溢出的魔力是哪里来的? 他灵光一闪,朝悠扬比画,能不能把女巫书屋里那本植物百科里对秃花的注解再和他说一遍。 他还不知道那个让悠扬犹豫该如何翻译的词是什么。 悠扬努力回忆。 “秃花是一种百合科魔法生物,可以作为魔力的储存器,养它的人需要用魔力灌溉才能生长,养育者灌注给它的魔力会集中在绽放的花瓣上,花瓣数量根据种子的品质决定,每朵数量不等,等收集到的魔力达到一定的浓度,花朵收拢褪去花瓣。” “然后,花朵中心会凝结一个‘孩子’。” “是属于这朵花的精灵。” “我之前是在纠结,翻译成‘结晶’呢还是孩子好,大家都喜欢把小孩说成父母爱情的结晶嘛,”她愁眉苦脸,“但对于魔力来说,结晶好像更合适。” 这下忻渊明白了。 女巫口中所谓的“杀了她的孩子”,原来是以为他们吃掉了蕴含魔力的花瓣,害死了她用来培养精灵的花,一怒之下,才诅咒了他们。 他们身上的魔力,来自于被吞掉的花瓣。 这样一来都合理了……不对。 既然魔力来自于花瓣,为什么开场剧情没有强调“吃了花瓣”这么关键的一点,而是放他们五个翻书并找到了植物学百科和童话。 如果魔力真的仅仅来自于花瓣,那谁吃掉它都行,为什么系统提示非得强调他们的身份是被女巫诅咒的精灵? 老鼠还在瞎嚷嚷。 “我没有想杀他!我只是想那个人偶留在我身边吱吱,凭他身上的魔力我压根杀不死它的,拼尽全力也只咬伤了他一条胳膊而已吱吱!” 微生疑嫌它吵闹,找了块抹布要塞他嘴:“你说杀不死就杀不死?瞎编谁不会。” “是真的!!” “吱吱吱,我感觉得到,你们三个身上的魔力加起来都不如……呜呜呜!!” “医者。” 微生疑正在堵老鼠嘴:“诶,怎么啦。” 悠扬:“寂雪问你书屋里谁先到的,寂雪来得最晚,我是第四名,你、天使和分析家进本的先后顺序是什么?” “我是第二个,”他老实交代,“分析家第一名,天使在我后头。” 忻渊眸光闪烁,在纸上重重画上两笔。 分析家。 * “看来天使小姐和分析家先生都和我学生的人偶聊得不是很投机。” 大厅沙发上,魔法师看了眼身边失望的青年,摘下圆锥帽,对坐在对面的公爵小姐微微欠身。 “我听闻女巫曾在丹斯蒂尼现身,卖出了五个人偶,才和学生中途改变路线,来了一趟。” “既然决定来了,我相信命运的指引,水晶球的占卜说殿下在丹斯蒂尼会得到满意的结果,一星期后,我想举办一场人偶宴会,城里拥有人偶的居民都能来参加,如果人偶宴还不能让王子殿下的人偶找到它认可的同伴,届时,我们会离开丹斯蒂尼。” 随后,魔法师又说了些感谢小姐款待的客套话,提出想搬出公爵府。 聊天的全程王子没有给过小姐一眼,她本就恼得不行,听到魔法师还想跑,眼角一抽,差点把怀里抱着的天使和分析家活活勒死。 好说歹说,她终于劝住魔法师继续住下,人偶宴也将在公爵府举办。 会客结束,公爵小姐命令下人把两个人偶放回人偶别墅,准备人偶宴去了,天使回到自己的地盘,长长舒了口气:“累死我了。” 分析家褪下伪装,露出了“和弱智聊不到一块儿”的表情。 找同伴?他看是找保姆。 王子那个人偶的智商水平顶天了是个五岁的小孩,到底是聊不投机还是智商不够,它的主人最好心里清楚。 “它那个磕巴样,人不人,偶不偶的,”天使想起人偶就糟心,“说它笨,已经是人偶中的翘楚了,说聪明,和真人不能比。” “我俩尽全力迎合都不行,办个人偶宴难道就真能给这个奇葩找到玩伴吗?” “说不定呢。” 分析家背对天使,面容晦暗不明:“有三个人在外面,还没试过。” “说起另外三个通关者,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一件事过去,她神情恢复散漫,懒洋洋地往床上一靠,“人壳人偶的事,多亏了你,也不知道他们三个在外面晃荡这么久,有没有发现这件事。” 初步发现NPC不对劲后,天使当即寻找不同方法观察NPC,最后是分析家出手,公爵府应有尽有,他问小姐借来了套机,成功拍摄到了三张相片。 相片里,就连偶然路过和小姐谈话的公爵都没有脸。 分析家转身,面向她,垂下眼帘:“很有可能,那三个人实力并不差,尤其是……” 他最先进入副本,之后是看起来年龄颇小的青年。 后者声称自己的代号是医者,刚进副本时,身边的蝴蝶却最先绕在花朵旁。 擅长使用蝴蝶的通关者,积分榜排行名次高到需要用假代号掩盖。 他极有可能是第五名,蝴蝶枪。 “你会帮我把他们带回来的,对吧?”天使问。 “是。” 他的手臂已经被接好,看不出被咬断过。 这当然是天使做的。 天使的恩赐,直播系统赋予天使的能力,当天使施恩,被施恩的人为了回报天使,将无条件听命于她。 她对被施恩者的帮助越大,听命的时间越长。 即便天使不下令,分析家对另外三位也很感兴趣。 开局不利他无法挽回,后面想要尽可能漂亮得过关只能搏一把,风浪越大鱼越贵,不是吗? * 另一边。 “阿嚏!” “都打喷嚏了还嘴硬!量个体温怎么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乖一点张嘴,啊——” 微生疑被悠扬逼得无路可走,向忻渊投去求助的目光,那人还不理他,无奈之下,他只好配合张嘴:“啊——” “这就对了,水银温度计可是我斥一积分重资从系统商城买回来的,含好了别吐掉更别咬,小心毒死你。” 大功告成,悠扬满意地拍拍手。 测足五分钟后,她从微生疑嘴里抽出温度计。 微生疑撇嘴:“我没生病,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偷偷骂我或者算计我……” “寂雪!!!” 忻渊微微抬头。 整个老鼠洞里都是悠扬的声音。 “三十八度五,医者他发烧啦!!!”—— ??x?—— 作者有话说:套机,十九世纪的摄影机,一整台套机相当于摄影师整包的装备 第89章 命运 赌是无底洞 “发烧不是残疾!” 老鼠洞内, 微生疑对着忻渊小发雷霆。 “为什么不让我行动!” 后者冷脸。 “我不出去的话,就没法再遇到那个卖火柴的老人家了,”他试图说服忻渊, 也是在说服自己, “她帮了我大忙,送给我一盒火柴,我不去见她的话, 故事要怎么发展才能轮到我去卖火柴?” 忻渊笔尖微顿,写字。 「如果一切真是命运安排, 你躲在洞里和外出没有区别」 「没不让, 只是建议」 「随你」 不说还好, 摆出一副“我没管你爱走不走”的态度,微生疑反而憋得红脸,真老老实实哪都没去。 悠扬在,不方便暴露和微生疑在副本外认识, 忻渊没问过他为什么明明离月底有一段时间, 不等状态恢复, 非得这么着急下本。 不说长期透析损伤血管内膜、影响心脏, 单凭过滤血液里的代谢废物同时会带走营养物质这点,对他来说就足够致命了。 要知道,滴血成蝶,每一只蝴蝶吃的都是微生疑血里的营养。 人偶不进食, 他在副本里多待一天,生命力就多遭到一分削弱。 季节偏偏还是蝴蝶最讨厌的冬季。 “两位晚上好,我捡垃圾回来了。” 少一个人行动,悠扬和忻渊平摊掉了每日的资源搜索和线索调查工作,悠扬认识他们没多久, 没有额外的情分在,随时可以离开,但她选择留下来,心态乐观又稳定。 “瞧瞧我带了什么。” 比早上出门时她手里多了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一条围巾。 “送你的。” 微生疑的烧一直退不下去,忻渊和悠扬表面上没说什么,出门回来总会带点小东西。 桌上摆着一捧薄荷叶,是忻渊弄来的,叶子好弄,怎么说服微生疑用捣碎的薄荷叶敷额头,他还没想到。 他们两个人的包容,微生疑看在眼里。 但越是这样,他内心越自责,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没人喜欢生病,融合蝴蝶带来的后遗症在副本里拖了他无数次后腿,可他没有怨怼蝴蝶的资格,如果没有这些藏在血液里的寄生物,失去能力,一个体弱的少年人只会死得更早。 第二天清晨,微生疑戴上悠扬送的围巾,还是悄悄走了。 老鼠鼾声极大,掩盖了他的脚步声。 忻渊躺在手帕叠成的小床上,他走后,睁开了眼。 …… 微生疑没有马上去遇到老奶奶的地方找她,相反,他在贫民街内徘徊。 他跟忻渊过本的次数多了,对他的每一句话都保有信任,副本取名为“命运”明摆着是告诉他们躲也没用,既然如此,他不躲,也不主动,看看命运是如何送上门来的。 人偶宴消息放出,一时间,整座丹斯蒂尼的人偶狂潮跃入新高度。 公爵小姐放话,不论高低贵贱,只要携带会动的人偶,都可以进入公爵府,参与宴会。 这可能是平民一生唯一一次能接触到皇室的机会了。 能让人偶动起来的方法很多,提线、机械……或魔法,千金可掷,一偶难求,市面上布艺店里的人偶被哄抢一空,没抢到却又想走捷径攀附权贵的人绞尽脑汁,最终将目标瞄准了丹斯蒂尼最贫穷的角落。 贫民街一同搅进这场狂潮里,门可罗雀的女巫店铺再次有了人蹲守,虽然这注定没有结果,但同样驻扎在这儿的手工业者尝到了好处。 “那是忻……弋鸟待过的人家吧。” 趴在砖房顶,微生疑俯视下方。 纺纱姑娘支起小摊,寻访女巫无果的人路过,总会在她的摊子前停留片刻。 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姑娘的人偶卖出去不少,正当微生疑盯她盯得昏昏欲睡,苍老的嗓音入耳,他一个激灵爬起来,不知何时,佝偻的身影站在纺纱姑娘身边。 “今天生意这么好?” “是啊,多亏了公爵小姐的人偶宴。” 老奶奶耳背,姑娘附在她耳边重复了好几遍,她才听清。 “婆婆不趁这个机会也做点人偶拿出来卖吗?您的手艺比我好,妈妈说过,她的针线活是跟您学的,肯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万一卖出去的人偶被王子看上,殿下说不定会想见见制作人偶的人……” 她们是旧相识啊。 微生疑召回一只在四周巡视的蝴蝶。 “我年纪大啦,你们年轻人说得都听不懂咯。”不等姑娘说完,老人摆手婉拒,“时间不早了,我得去火柴厂,下次见面再聊吧。” 她颤颤巍巍地走了,微生疑命令蝴蝶待在姑娘身边,自己跟踪上去。 对于一个已经发明了电灯的国家,火柴是一种鸡肋的存在。 有钱人用魔法和电点灯,穷人晚上干脆不开灯。 人们不再需要的商品下场只有一个——被抛弃,火柴厂一家家倒闭,丹斯蒂尼的火柴厂是全国仅剩的几家工厂之一。 它开在丹斯蒂尼的边缘,离贫民街不远的地方,每天生产出成吨的废料,周围一大片土地被污染,无法住人。 老人家来到工厂门口,有人在等她,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拿光了篮子里的银币,为里面装满火柴。 空气中有毒气体味道呛人,微生疑庆幸自己现在是个人偶用不着呼吸,老奶奶也没在火柴厂停留多久,拿到货便匆匆离开。 她的下一站,是市区,她和微生疑相遇公园边的街道口。 她每天就在那里卖火柴。 没钱坐马车,老人不得不步行过去,抵达时上午已经过去,公园里的长椅成了她的固定休息位,想来正是这样才一定会遇到被追至此处的自己。 微生疑想。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这是女巫安排的一出戏,所有精心设计的人物和剧情都是为了引他们步入最后的结局。 哪怕人物展露出的是善意。 老奶奶卖火柴比姑娘卖人偶还无聊,尽管她向每一个身边走过的行人推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无法引人关注。 一天下来,只有几个抽烟抽得脸蜡黄的男人从她手里买走了几盒火柴。 头顶的路灯随着夜晚的到来亮起,比她手里的火柴划燃后要亮千百倍。 她来得晚,为了卖得久些,在冻人的街头呆到深夜。 人流散得差不多了,她提起没减轻多少的篮子回家。 “往好处想,至少明天不用去火柴厂进货了。” 微生疑在暗中护送她回到贫民街。 他以为到这里,一天就结束了。 “没钱就别回来!” 前脚刚看着老人进门,后脚酒瓶子飞出门,砸在微生疑的脚边。 炸开的玻璃碎片足以划开人偶的布料,他心悸地后退一步,被一只手扶住肩膀得以站稳。 微生疑回头,忻渊在身后,食指抵在唇边。 “房子是我的……” “你的东西是我的!房子、钱,全是我的!……妈,再给我点钱吧,我一定能赚回来,赚回来我就改过自新,不会再……” 屋内单方面的争执逐渐变轻,彻底归于平静后,忻渊收回手。 “是赌。” 微生疑背靠墙,面色阴沉。 穷造成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矛盾,忻渊见怪不怪,他只在乎微生疑想怎么做。 “卖火柴能赚几个钱……赌是无底洞。” 忻渊抬手,点点他,双手掌心向外小幅度拍动两下。 你想帮她? “我没……”微生第一反应是否定。 忻渊点点自己。 我不建议你帮她。 余光扫到那张淡漠的脸,他又突然改口:“她算救了我一命。” “救过我的人,不说帮,至少我不会反过来倒打一耙。” 忻渊眼底浮上一层冰霜。 真会挑时间,早不发作晚不发作,非挑副本进程到一半的时候。 测试副本清空了,你凭伪神的几句话就想污蔑我杀了人吗? “我可没是测试副本的事,你主动提起,不会是心虚了吧?” “……” 他没空和微生疑玩文字游戏了。 假设,人真的是我杀的。 那她一定碍了我的路。 妨碍我通关的人,死有余辜。 微生疑额头上青筋一跳。 “她挡你的路?开什么玩笑,她想救你,她从始至终都想着救下所有人!” 谁要她救了? 我求她了吗? 达成一亿积分通关是置人于死地的事吗? 想超过我成为第一名用这种低劣的办法未免太儿戏,不如多练几年再来……抱歉,我忘了,她没有那么多年来挥霍了。 忻渊眼角微扬,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傲慢。 她早死了,据你所说,还是我杀的。 微生疑气得发抖:“我熟悉她,她不可能因为想??x?超过你——” 对,你熟悉她。 她的通关技巧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吧?为了救人反而把自己害死了,这么蠢的事也是你教出来的吗? “弋鸟!” 我说了,我有非通关不可的理由。 在愿望达成前,就算积分榜上死到只剩我一个,我也会继续。 忻渊很久没和人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手有点累。 他本想多提醒微生疑一句,当心分析家,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互不相识的前九年大家不都是各凭本事,要是少这一个副本的提醒就死了,他蝴蝶枪也是白活九年。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 “我教的这些你要好好记住!如果忘了,在副本里出了事儿,出来可别和博士告完状了还要找我哭!” 银白色的房间里,微生疑弯腰叮嘱眼前的女生。 “好了,进舱体里去,过个模拟副本给我看看。” “哦。”郁晗低眉顺眼地照做,躺入舱体。 模拟副本具体是个什么样,微生疑没看清,他只知道郁晗过完本出来,自己气得胡子要吹飞了。 好吧,他没胡子,也长不出胡子了。 “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别心软别心软别心软,说几遍了,我一眼就看出那个小孩是怪物变的,你牵他手,他肯定变回原形狠狠咬你一口,要不是博士给你做的手是铁的,你肉早掉了!” 郁晗双手捂耳朵:“吵死啦哥!” “不许叫哥!” 她委屈巴巴地瞥微生疑一眼:“微生你过了那么多副本,就没有被人帮助过或者帮别人过吗,而且我看你给我写的小册子上说,可以适当完成NPC的求助,可能会给‘xxx的报恩’这种奖励的呀……” “犟嘴。”微生疑敲她头,“那册子上有没有说,要先观察NPC,分辨它是人是鬼?” 郁晗哽咽。 但她的话倒是让微生疑回忆起了最近过的几个副本,系统自动模糊掉一同过本的通关者的具体身份,其余的会保留下来,他这两天状态不好能力透支过度,似乎每个副本都有人帮他一把。 他积分高,匹配来匹配去无非那几个老熟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微生?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微生疑说,“我没你那么有闲工夫,不会主动帮别人,被别人帮……有吧。” “谁谁谁!”郁晗凑在他身边,满脸八卦。 微生疑又敲她:“我怎么知道是谁!出副本模糊同副本玩家身份,这点基础知识都忘了?去去去你别想着通关了回家喝杯牛奶睡了吧。” 郁晗抱头:“微生你已经这么厉害了,能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出手帮忙的人,是不是更厉害?” “这谁说得清,”微生疑摇头,“但,也许是的。” “还有谁比你厉害?”她问。 “哼哼,那可不多。” “那,无限都市谁最厉害?” 思量片刻,他答:“弋鸟。” “弋鸟?”郁晗把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 “他很厉害,那他能打得过你,是吗?” “不一定,弋鸟的能力是个谜,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猜他一定拥有什么非常逆天的异能,但他也可能是个普通人啊。” 微生疑歪着脑袋。 “我一直认为,‘坚持’,才是最强的能力。” …… 微生疑做了一个关于郁晗的梦。 有关曾经教导郁晗的记忆,他忘得差不多了,这个梦帮他把过去的小事翻出来,趁梦没模糊掉,细细回味,还挺有意思。 郁晗后来问他谁最厉害,他说的谁来着? 肯定是他自己。 昨晚和忻渊闹掰,微生疑有洞不能回,随便挑了个没人住的露天房对付一晚。 可恶,老鼠洞明明是他最先找到的。 他慢悠悠地从枯草堆上爬起来,冷得打了个哆嗦,思考今天该去哪。 说把老奶奶的救命之恩放在心上,有想帮她的念头,并非完全的气话,女巫的诅咒和童话是为了给死去的孩子复仇,打破故事才能保证安全,老人家困于贫穷才需要每天上街卖火柴,那如果解决掉贫穷这个问题呢? 哦,这个问题指的不是贫穷本身,他也没钱、很穷,但要是看向更源头一点的地方呢? 比如,杀掉她好赌的儿子。 微生疑回到老地方,找了个合适的狙击点开镜架枪,他清楚地观察到,老奶奶已经起床换好衣服准备拿上篮子出门,而她不争气的儿子因为喝饱了酒,正露着肚皮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临走前,她突然想到什么,拿起扫帚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身体时不时挡住躺在地上的男人。 微生疑不得不松开扳机,耐心等待她走了再动手。 见血对老年人心脏不好。 就是天寒地冻的,他的手在袖子外,有些发僵,别的没什么,应该不会影响准度吧? “医者?” 有人喊他。 微生疑稀奇了,他盯梢个NPC,怎么老能遇着人,他背后又不是什么刷怪笼。 这回不是忻渊。 分析家蹲到他身边。 “你这是在瞄谁……嗯?你也是来找这户人家的?” “手下留情,”他微笑着挡在枪口前,“要不你先和我讲讲,你想杀的是谁?为什么要杀他呢?” 第90章 命运 什么也没抓住 “谁说我是来杀人的。” 微生疑上抬枪身, 抵在分析家的心口。 “万一我是来等你的呢?” 消失已久的分析家突然主动现身,想找的人变成了来找你的人,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太荣幸了。”分析家一动不动, 甚至没朝枪口指着的地方看一眼, “能死在蝴蝶枪手下的话。” 暴露了? 不过微生本来就没想着刻意隐藏,他自我介绍时用假代号单纯是为了抢忻渊要用的代号气气他,摊牌也无所谓。 “不用和我说漂亮话, 为什么跟踪我。” “我没有刻意跟你,和你撞上真的是碰巧。” 分析家苦笑:“觍着脸凑上来, 是想求你帮帮我……不, 救救我。” “我被天使控制了。” 他将天使用异能控制自己并指使他寻找纺纱女的经过如实相告, 中间夹带了一点不甘被压迫的倾诉。 “她命令我两天之内找到能替她纺纱的人,我也是打听到这家的老人年轻时是位很出色的纺纱女,才来碰碰运气。” “我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反制她的手段。”他诚恳道, “你应该是我们五个中积分排名最高的, 所以我求你救救我, 摆脱她。” 那倒不, 排名更高的另有其人。微生疑心中嘀咕。 只不过那人也是个普通人。 “好处呢?”枪口逼近几分。 “好处……没有好处,我拿不出任何东西,”分析家垂头,言行间难掩丧气, “得到好处的恐怕只有纺纱女和天使,天使推动了故事,纺纱女好歹能从她手里挣一笔酬劳。” “你的意思是天使会给纺纱女钱?” “啊、啊,是的。”分析家不明白微生疑为什么问起这个,但为他解答, “背上纺纱任务的人是天使,相当于是她聘请别人替她工作。” 在这个重手工、农业国家,勤劳是人们普遍赞扬的美德。 女孩们的勤劳要从何处体现?那自然是纺纱了。 不论身份阶级、不论家里缺不缺你纺的那点纱线,会纺纱且爱纺纱,都是一个女孩是否优秀的“检验标准”。 公爵千金对王子的心思不言而喻,她早早收到了王子要来丹斯蒂尼的消息,才特意跑了一趟女巫的店铺,希望用买来的人偶和王子的人偶“配对”,人偶看对眼了,那人偶的主人之间,也能顺理成章地拉进一步。 为了让人偶也具备成为“准王子妃”的资质,买回天使的第一天,她就取来一堆亚麻来要求天使纺完,不会用纺纱机就硬学。 童话故事在天使眼里和路边摆摊的道士算来的命一样,好的她信,坏的就不信,故事里说会有三位纺纱女从她窗前经过主动为她纺纱,代价仅仅是出席她和王子的婚礼而已,于是她摆烂干等,没想到公爵小姐来检查成果两次了,纺纱女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她终于知道着急了。 “找纺纱女这事要瞒着公爵小姐悄悄进行,天使把烂摊子甩给我,我又不敢去外面的工厂和布艺店雇人,只好回贫民街。” 分析家煞费苦心解释了一大堆,微生疑“哦”了一声,补了一句。 “给的钱多吗?” 分析家要晕倒了。 钱又不进你口袋?你瞎关心什么? “多!天使从公爵小姐那儿领钱,??x?少什么都不会少工钱的。” 他报了一个数。 “最少也有这么多。” 微生疑终于满意,收枪扛在肩上:“算你找对人了,别的NPC不一定会把人偶的话当回事,但这位老人家大概会好好听完,我可以给你俩搭个线,最后成不成功,还是取决于她的意思。” 这就成了? 微生疑的答应来得太轻易,分析家感觉不真实,以防万一,他多嘴问:“你不是要杀她吗?” “谁说的。” 微生疑吹着口哨,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这是在帮忙啊。 不用杀老奶奶的儿子,只需要让她去天使那里做一次工,赚到的钱足以支持一阵子开销了,就算钱花完,那会儿他也该离开副本了,眼不见心不烦。 忻渊说不建议,那他偏要帮。 …… 又是一上午无用的奔波,老人敲着酸痛的背走进公园,想坐到长椅上休息一下。 远远地,她发现今天的长椅上多了个小黑点,走近些,才看清原来是个小家伙。 上一次她搭救下的小人偶手捧一束带露滴的野花,踮起脚要送给她。 “谢谢你。”她蹲下和人偶平视,高兴地收下花,插在篮子边。 老奶奶对微生疑很有好感。 过去,她为数不清的达官贵人们缝制过人偶,从纺纱、织布到绣上五官,每个步骤重复过成百上千次,听说她负责制作的只是壳子,人偶的主人会用魔法赋予它们灵魂,完成后,和真正的孩子一样爱跑爱跳。 是小人偶的样子吧? 要不是家里的纺纱机被丈夫砸坏、养育儿子后也没空像以前一样熬夜在油灯下做针线活,她想,她愿意和人偶打交道一辈子。 小人偶不仅送来花束,手里还有一卷和他身量差不多高的海报。 “也是给我的吗?” 微生疑猛点两下头。 真正的人偶即便灌注了魔法也不能轻易开口说话,说话需要经过思考,大部分人偶储存的魔力支撑不起它们动脑子,就连王子殿下带来的人偶说起话来也磕磕绊绊,做戏做全套,分析家特意提醒微生疑别当着老人的面开口。 原来是忻渊体验卡。 他蹦蹦跳跳,做了个捡起的姿势,然后展开海报,对着上面的字好一阵比划。 为了逼真,他和分析家特意把海报丢在街上,等路过的人踩了一脚再捡回来。 老奶奶成功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捡来给我的,对我有帮助?那我可得仔细看看了。” 微生疑冲她竖起大拇指。 这是一份招工海报,上面只写了工作内容和薪资,剩下的面议,老奶奶活了几十年,头一次看到只需要纺纱就给这么多钱的临时工,她不敢轻易相信,天上哪会掉这么大的馅饼,就算有,也早有人先她一步去和老板谈了吧。 埋伏在一旁的分析家从灌木中冒头,冲微生疑使眼色。 微生疑抱着她的一只手晃、撒娇,软磨硬泡下,老人总算答应去瞧一眼。 人偶如今不方便在大街上露面,老奶奶依旧把他藏在放火柴的篮子,一起带去招临时工的地方。 篮子摇摇晃晃,微生疑躲在火柴盒间,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分析家说会在公爵府路对面的杂货铺等他们,那里也是海报上写的招工地点。 一直没退的烧好像更高了,蜷缩在篮子的角落,火柴盒堆过头顶,他抱住膝盖。 好冷啊,要是能点燃一根火柴取暖就好了。 …… 头发斑白的老太太独自穿过马路,有好心姑娘询问她需不需要搀扶后被拒绝,老人步履蹒跚,沉浸在内心的愁绪中。 这笔钱真的是她能赚到的吗,会不会是一场骗局? 马路对面,有个人在发传单。 她埋头走路,丝毫没看见那个人望到她走近,故意撞上来—— “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没事吧!” 厚厚一沓传单撒得满天飞,标题醒目颜色鲜亮的印刷传单覆盖在被踩了一脚的海报上。 「高价收人偶」 大红色的回收价格刺在贫穷老人的眼中。 会动的人偶,收价是纺纱工资的几倍。 ……可以一次性填补儿子新添的赌债。 “怎么啦?” “没事!没事,别出来!” 微生疑在篮子里翻滚了好几圈,晕乎乎的,想看一眼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被老奶奶一把塞回去。 她捂紧篮子的盖头,生怕人偶跑了。 比起一份陌生人偶介绍的、没有定数的工作,在这个传遍人偶宴消息的档口,来自当铺的传单,显然有信服力得多 发传单的年轻人扶她起来,询问她有没有受伤、是否需要医务赔偿,她心不在焉地答了几句,那人见她没事,和好心人一起收拾传单去了。 老人拿走传单,改变路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仅有两面之缘的人偶和亲生儿子之间,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的儿子。 传单上说的地点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尽头。 是一家背靠钟楼的典当铺。 看守店铺的老头嘴里叼着烟斗,看上去比她还穷。 老奶奶有一瞬质疑传单上的内容是真是假,但当装满金币的袋子砸在柜面上,一切怀疑烟消云散。 老头什么也没说,示意人放下东西赶紧走,她甚至没将人偶拿出来给当铺老板验货就喜滋滋地抱着袋子走了,把满篮火柴抛诸脑后。 典当铺老板给篮子扣上一把铁索。 两天前,他短暂离开店铺,回来后发现门前多了一封信。 那封印有公爵所属家族纹章的信封里,除了信纸,还有一张承兑汇票。 他用这张汇票从银行里取出了整整七百金币。 信上没有要求他回收什么人偶,只说如果看见公园附近卖火柴的那个老人,不管她哪来的是什么,回收就好,然后锁进钟楼。 七百金币中的两百金币是用来付给老人的。 卖火柴那个老太婆嘛,丹斯蒂尼底层的穷人都认识她,被儿子赌债连累得抬不起头的纺纱女,老头懒得关心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有钱赚,他什么都做。 事成之后,还有五百金币等着他。 他按照信中要求,提着篮子进了钟楼。 除去当铺,管理钟楼是他最重要的收入来源,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懂钟表这种老机械的,他们全研究魔法去了,还研究不明白,政府将清理钟楼、调节机械的活全包在老头一个人身上,也不管他干得好不好,只要丹斯蒂尼的钟声每天照常响起,钱就会按时打到他的银行账户上。 锁住篮子还不够,他把篮子放在空荡荡的最顶层,反锁掉唯一一扇登上钟楼的门。 老头晃着钥匙圈,哼着歌离开。 篮子外的世界安静下来。 但微生疑没发觉异常。 他烧晕过去了,意识消失得彻底,连一个梦也做不出。 * “真冷啊——寂雪你看,我找到了一截没烧完的蜡烛,去喊医者用他的打火机点起来,火柴也行!——” 悠扬刚钻进洞里,就看到忻渊要出去,她一愣。 “医者还没回来吗。” 她看见寂雪手心里停着一只虚弱的蝴蝶。 忻渊绕过她,大步离开。 他把蝴蝶罩在外套里,尽量保持温暖。 这只是留在纺纱姑娘身边监视的蝴蝶,它挨了很久的冻,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正常来说,蝴蝶可以时时刻刻感受到主人的位置,以便随时接收召回的指令,就是死,它也要死在飞回主人身边的路上。 但它感觉不到微生疑的位置了。 这说明主人的处境极度危险,无法和离体的蝴蝶维持联系。 找不到主人,它只能去找和主人最亲近的人。 忻渊接到蝴蝶,立刻猜到微生疑情况不对,动身找他。 他从夕阳渐沉找到月亮高悬,边躲人边找,微生疑发着烧照理来说不可能跑太远,可几个小时投下去,始终捞不到一点影子。 正当他遍寻无果,准备回贫民街看看时,蝴蝶的触须动了动。 忻渊路过一条巷子前。 他朝深处找,最终停在钟楼底。 蝴蝶努力地想扇动翅膀飞起来。 前脚忻渊进入钟楼,后脚,分析家从遮挡物后走出来。 要不是该死的天使临时喊他回去…… 只是脑子里有一点点对天使的埋怨,分析家的心脏像被人捏住一样,他疼得站不起来,跪倒在地,把念头全部驱干净,疼痛才消失。 算了。 寂雪先他一步,事已至此,不好再上去确认蝴蝶枪的生死,保证自己不落人把柄才是最重??x?要的。 正好省了他爬台阶的功夫,要是活着,那算他走运。 …… 台阶是打造给人走的,人偶想上去,每一阶都会爬得很费劲。 忻渊不得已让蝴蝶待在肩上。 他上到顶层时,十指皮肤破得鲜血淋漓。 没管手上的伤,他急于确认蝴蝶是否安好。 可惜,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蝴蝶已经冻死了。 顶层的门不需要他开锁,锁已经被人用枪破坏过了,忻渊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他希望是自己来晚了,微生疑已经先行一步,没想到推门进去,要找的人居然还在。 微生疑坐在金属大钟的转动的齿轮旁,腿边是燃料耗尽的打火机和烧光的火柴。 看到他来,微生疑惊讶了一刹,随即朝他笑了笑。 下一秒,浓烈的色彩破开他的身体飞出。 察觉到寄宿的身体即将死亡,蝴蝶选择抽干身体的养料破茧博取一丝生机,它们血淋淋地飞舞,妄图离开这个满是燃烧味道的空间。 假如这是一场演出,那它美得价值千金。 忻渊想去抓他,可微生疑实在撑不住了,他闭上眼。 破碎的身体失去力气支撑,向一侧歪倒,穿过齿轮、穿过指针、穿过时间—— “咚——咚——” 十二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微生疑死了。 忻渊什么也没抓住。《 》 90-98 第91章 命运 幻觉 * “大雁围着丑小鸭转, 它说‘你可真有意思,不如跟着我去做候鸟吧,冬天来了, 我们就一起飞到温暖的地方过冬’。” “‘啪’, 沼泽地传出枪响,大雁掉在芦苇堆里,血把水染成红色, 丑小鸭害怕极了,有两只猎狗跑过来, 它以为猎狗是来吃它的, 没想到它长得太丑, 猎狗甚至不愿意多看它两眼,转头把大雁叼走啦。” 小小的布偶缩在女生怀里,磕磕巴巴问。 悠扬低头,耳朵贴在他嘴边才听清。 “大、大雁死了?” “是的 , 猎人打死了大雁。” “然后呢?” “没有然后, 王子殿下马上要来接你走了, 后续我明天再给你讲。” 她抱起没她一半高的人偶, 把他放到隔壁卧室的床上,那是天使的房间,两分钟后,王子和公爵小姐会一同过来, 王子接走人偶,小姐则来检查天使今日的纺纱成果。 安抚好王子的人偶,悠扬出了木板搭建的模型别墅,忻渊在外面等她。 “纱线纺完了?” 忻渊不作应答,翻窗离开。 悠扬无奈跟上沉默的同伴。 …… 那天晚上, 忻渊孤身去找微生疑,又独自一人回来。 悠扬猜到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在忻渊面前提。 寂雪变得有些奇怪。 医者的死来得突然,更叫人猝不及防的是,他死后,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在丹斯蒂尼传开。 女巫要亲临人偶宴。 没人讲得出是谁第一个听到这件事,使得它像个空穴来风的谣言,但莫名的,没有人敢不信,就连公爵小姐得知此事,也命令下人筹备宴会更加周密些。 故事的发展像一出人偶戏,不用缘由,只需要按照剧本安排好的内容发展下去就行。 剧本是好是坏,轮不到人偶来评定。 可这给计划在人偶宴上讨好魔法师以求解开诅咒的通关者施加了巨大的变数。 悠扬问忻渊:“女巫真的会来吗?” 忻渊没回答。 他无法回答。 幻觉和时不时的幻听如恶鬼般缠上他,悠扬说的话传到他耳中大多变成了嗡嗡杂音,副本里NPC没有五官的脸明明只能用“第三视角”观察才能看清,现在,他裸眼看到的任何一张脸居然都是空白的。 悠扬的脸也是空白的。 只有镜子里他和微生疑的脸是正常的。 非特殊情况,忻渊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病人,眼下的情况却让他只能用精神疾病史和药物滥用史来解释。 兴许是压力太大了,快点通关,撑过去,对,撑到离开副本就好了。 为了保证尽快通关,得做点什么…… 身边的微生疑轻声安慰他。 距离人偶宴只剩两天。 一天前,忻渊“偶遇”天使,他流落街头,看上去惊魂不定,“好心”的天使对他施以援手,带着人回公爵府后将他泡在撒了洗衣粉的水里,晾洗干净后又是一只干净漂亮的人偶。 “得来全不费功夫,你说是不是啊,分析家?” 看到寂雪轻松落入掌控,天使对分析家的怨念加深了。 她是希望分析家把活的医者送来她身边,结果他竟然告诉她,人死了。 “我是想先用招工的借口把他们一起骗过来再说,没想到那个老太婆半道变卦。不过要怪就怪他故事抽得不好,不然以正常人的体质,不会闹出冻死这种笑话。” 尽管分析家矢口否认,但傻子才会相信医者的死是出于意外。 他们两个说话时没有避开忻渊。 匹配进副本的五个人互不相识,他们笃定没人会为一个临时组队的队友报仇。 忻渊听见的声音时断时续,但幸好,他听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分析家靠欺骗害死了一位代号医者的通关者。 他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天使帮了一个人,控制住的却是两个人。 悠扬主动找上门。 对于认定忻渊是自己临时盟友的悠扬来说,帮了忻渊,就是帮了她。 至此,天使凑齐了三位纺纱女,在能力的作用下,她要求分析家、忻渊和悠扬在人偶宴前替她纺完仓库里的亚麻。 别墅里只有一台人偶专用的纺纱机,放在堆放亚麻的仓库隔壁。 天使摸清了规律,小姐一天只来检查一次,三人纺纱,小姐一来她就让他们躲进柜子里藏起来,她一个人在外面装模作样地摆弄机器,等小姐一走,她便再懒得在这里浪费时间,溜之大吉。 小姐一走,天使溜了;天使一走,分析家溜了。 分析家知道女巫要来后身上的阴郁一扫而空,换了个人似的,天使骂他、用异能折磨他都无动于衷。 天使朝他撒气,他自会对别人把气撒回来,他把纺纱的活儿扔给忻渊和悠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最终纺纱的事,忻渊一个人担了下来,因为除了纺纱,悠扬比他多一项任务。 天使让悠扬假扮她的样子去照顾王子的人偶。 女巫将要来访,整个公爵府为了后日即将举办的人偶宴焦头烂额,公爵小姐忙得不可开交,王子没有袖手旁观,宴会到底是因他而起,他主动提出分担,可这一下分不出人来照顾他的人偶了。 没想到上一次交流结果并不理想的天使主动站了出来,担下看顾人偶的责任。 她塞给悠扬一条公爵小姐送她的裙子,让她穿上去陪着小小人偶。 王子的人偶是真正的布偶,布皮下塞满了软乎乎的棉花。 这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人偶,出乎意料地喜欢悠扬。 “我在做新闻主持人以前是少儿节目的主持人,”她哄小孩很有一手,“后来被提拔去了台里、再后来被一个诡异的直播系统强行绑定。” “我不喜欢直播,也不喜欢当主持,其实一开始去做少儿节目主持人是冲着和小孩子玩儿去的。” “命运多舛啊……算了,谁能预料未来呢。” “你介意我给他讲丑小鸭的故事吗?” 在讲丑小鸭之前,悠扬先给小小人偶讲了豌豆公主。 她讲故事时,忻渊和微生疑拿着从天使裙子上拆下来的纯金纽扣,去找了一家卖针线的小店。 忻渊见过纺纱姑娘是如何纺纱的,光靠看,一门技术他能学个八分,但硬要他用八分的技术纺完一仓库的亚麻,时间上太过勉强。 纺不出来他还不会买吗? 他挑的店是一条街上生意最冷清的一家,趁店家不在台前把提前写好要求的纸条放在柜台上。 不一会儿,收了金纽扣的店家把包装好的最细规格的亚麻线和一把小剪刀放在店门口。 包装袋太大,忻渊希望微生疑可以搭把手一起把袋子搬回去。 微生疑没搭理他。 他一个人运回线、剪开线,给天使过目的线只占二分之一,剩下的线他放在柜子的角落里,明天再拿出来。 做完这一切,时间差不多到了。 他在别墅外等悠扬。 微生疑突然问他:“为什么女巫会来,她不是旁观者吗?” 这一次,忻渊十分耐心地为他解释。 因为医者死了。 女??x?巫养了一朵花,她用自身的魔力浇灌花朵,当魔力的浓度到达承载极限,量变引起质变,魔法会塑造出一个真正的灵魂,一个和女巫血脉相连的灵魂。 倘若有人在质变发生前有人分食掉了那朵花呢? “未形成灵魂的魔力转移到了吃掉花朵的人身上?”他问。 女巫回到家,花死了,书屋内出现了五个身携魔力的人,她这么想无可厚非。 但她没有选择直接杀掉五个擅闯她家的人,反而把他们投放进了一个名叫“丹斯蒂尼”的城市。 Destiny,命运,副本名称的音译。 大费周章地创造了五段交融的命运,降下诅咒把他们变为人偶,是为了戏弄吗?不,如果这就是报复,那未免太轻了。 他们身上有女巫要取回去的东西。 “是魔力,收回魔力,她还能从头培养一朵花,”微生明白过来,“单纯的杀害我们取不走魔力,说不定书屋里存在另一本书,里面记述了魔力的存取,只是女巫回来得太快,我们找到的只有植物百科。” 忻渊点头。 但这仅仅是女巫看到的真相而已。 副本身份说它们是精灵,那无论有没有吃下花,魔女在他们身上都能观测到魔力,误会一定会产生。 就忻渊的视角而言,他进入房间第一次看到花时花已经秃了,那吃掉花的是谁呢? ……还是说。 “有位女人想要一个只有丁点儿大小的孩子,于是她去求见了女巫,女巫送给她一枚麦粒,这不是普通的麦粒,女巫让她拿回去种到花盆里,说不久后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回家后,女人按照女巫所说的悉心种下麦粒,很快,一朵形似郁金香的艳丽红花从花盆中生长出来,但花瓣紧紧包裹着,女人喜爱它,亲吻它的花瓣,被亲吻后,花朵盛开。” 答案藏在最明显的地方。 “拇指姑娘诞生了。” 无论收回魔力的路径是如何运作的,作为一个副本,它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 给予通关者压迫。 最好是让他们通通去死。 分析家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迫不及待地推了医者一把,当魔女感应到她没有收回本应属于自己的魔力时,一定能发现花朵凋零另有真相。 只要再和女巫见一面,她肯定会发现,他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孩子! 没有分析家动手,医者迟早也会遇上极大的考验,反而是分析家贸然出手,坐实了他的身份。 女巫已如他计划中的那般将要降临。 “那你要怎么办呢?” 女巫找回她的孩子后,会大发慈悲地解开所有人的诅咒吗? 不。 悠扬安顿好布偶出来,问忻渊:“纱线纺完了?” 问完才发现,他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像是刚结束一场交谈,在用眼神道别。 黑夜,冷风穿窗而入,忻渊扯紧黑衣,融入夜色。 要让一位创造者彻彻底底销毁她的造物,必须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后悔。 对诅咒后悔。 对不可逆的命运后悔。 第92章 命运 天使 人偶宴前一天, 公爵府宅邸的大门前人山人海。 想要参与宴会的人在仆从指引下排队领取入场凭证。 所谓入场凭证,其实是一摞没有花纹的卡牌,领号码牌的人握住人偶的手按在牌面上, 如果人偶符合要求, 牌面会浮现和人偶外形一样的图案。 次日,持有卡牌的人才能进入宴会现场。 一小部分人被领着提前进入庄园内,他们大多是连夜从其他领地乘马车来的贵族, 阶位在子爵、男爵,小姐贴心地提供了住宿, 无需候点, 时间一到, 他们可以从府邸内入场。 经过花园庭院,这队人恰好成了两个坐在桌子上享受午后阳光的人偶的谈资。 “居然有人不惜从外市赶过来,宴会搞得这么盛大,也在女巫的预料之中吗?” 即便喝不了茶, 天使为了仪式感还是从别墅里带了一套茶具来。 对面的分析家为她倒了一杯:“哪位女士不喜欢一场为她举办的盛大欢迎会呢?” 没坐多久, 分析家向天使告辞。 他要为明天的到来准备一束郁金香。 “比我还忙。” 分析家一走, 天使身上的轻松惬意消失殆尽。 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 是早上寂雪交给她的。 展开信件,上面的字迹纤细温柔,明显出自女孩子之手,悠扬和寂雪走得近, 由他代交信件不奇怪,天使逐行阅读,拧紧棕色亚麻线缝起的眉头。 拇指姑娘是女巫的孩子,女巫为拇指姑娘而来? 她很快想通其中关系。 要是一切真如悠扬的推测,那这个副本完全是一出天大的误会, 除了拇指姑娘,其他四个都是被无辜牵连的倒霉蛋,一旦女巫认回自己的孩子,闹剧就该结束了。 拇指姑娘和女巫相亲相爱地团圆了,那她呢? 她之所以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靠着公爵小姐这条线搭上王子和魔法师,无非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分析家直接把故事的“舞台”拆了,什么魔法师、王子,哪怕国王来了都没用! 天使调出直播间界面,弹幕依然讨论激烈,她没管,点进了一个叫天赋的面板。 上面罗列了三个头像,每个头像后跟着一个数字。 数字代表剩余的控制时长,分析家的时长所剩无几。 「弹幕:」 「原来这还是个角色分阵营的本,四眼仔是女巫亲孩子」 「不算分阵营吧?五个人可以站在一边的呀」 「可以合作也来不及了,眼镜哥为了引女巫来杀了火柴」 「火柴是真倒霉,我感觉四眼仔本来在主播身边待得好好的没想杀人,另外两个通关者也一直藏得严,就他因为在市中心的布艺店露了一面,四眼仔特意回了一趟贫民街」 「他早有杀一个引女巫的想法了,豌豆暴露了就会杀豌豆,丑小鸭出来就会杀丑小鸭」 「三个人都躲着呢?」 「喏~主播不一个现成的大活人在他旁边吗~」 「控制住他了呀?杀不了」 「主播的天赋不允许‘报恩人’身体和精神上违背‘施恩人’,她也下令了要抓活的回来纺纱,眼镜儿这时候杀小火柴就是在违背,但他还是成功了,他能杀小火柴,你说他能不能杀主播?」 「上上楼直播还是看少了,主播的直播天赋技能空子挺大的,不小心失手、间接导致和出于帮助主播目的的误杀都不会触发忤逆天使的惩罚的」 「哈哈哈哈哈是啊,不然她岂不是无敌了,全部控制住就能当皇帝了」 「你以为她在原来的世界怎么死的?」 天使握紧了拳头。 人偶的身体让她即使用最大力气,拳头依然绵软无力。 “时间快到了?那重新续上好了。”她的声音不轻不重,直播间的观众刚好听清,“女巫选择亲自来而不是直接拆了舞台,就说明她没判断出哪个人偶是她的孩子,甚至她压根不确定降下诅咒是不是误会一场,来人偶宴就是为了确认。” “如果连女巫的面都见不上,你们说,他还能靠女巫解开诅咒吗?” …… “分析家在种植郁金香的花圃。” 悠扬跟踪分析家来到花圃附近,隐蔽起来和联络器另一端的人沟通。 “折返加上选花的时间,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后回别墅。” 她说完,等了半天一点回应没有,才反应过来,对面的人换了,他说不了话。 微生疑的联络器现在戴在忻渊耳朵上。 他坐在纺纱机前,摆弄机器。 目睹了大雁的死亡,丑小鸭逃离沼泽地,他为了躲避大风,来到一位农户的家。 这家的主人,一位养了猫的老妇人以为他是一只会下蛋的母鸭子,收留了他。 丑小鸭不会下蛋,忻渊不擅长纺纱。 他回忆纺纱姑娘操作机器的样子,纺出一捆松垮的线,收进口袋里。 时间差不多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重物落地,搁置在地板上。 送东西的人很快离开。 公爵小姐命下人单独收拾出一间房间安放模型别墅,未经小姐的许可仆从们不能进入打扰人偶们休息,打扫也不行。 最大的限度,是在门口放下人偶需要的物资。 天使衣柜里裙子上的纽扣掉了个精光,贫民街的纺纱姑娘接了一笔急单,昨天在公爵府门口的安保手里拿走了亚麻,今天中午刚做好商品送过来。 门打开一条缝,一只五指短短的手伸出,把麻袋拽入房内。 医者死??x?后,悠扬本来是想和寂雪分道扬镳的。 但寂雪主动提出希望她留下来,和他一起进入公爵府邸,说什么蝴蝶枪会协助,看上去脑子出了点问题。 不管医者是不是蝴蝶枪伪装的,他都死了,悠扬很少见到通关者发神经还不忘记好好通关的,高低跟着他混观摩一下。 忻渊对悠扬提出的请求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报点。 “天使来找分析家了,分析家送了一株郁金香给她。”寂雪没法沟通,悠扬就事无巨细地报上去, “他们说了什么?太远了听不清。” “分析家脸色不太好。” 忻渊也没听清。 他把麻袋放在原本堆亚麻的仓库里,扯掉系带,露出口子。 袋子里的东西挣扎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在那些东西爬出袋子前撤离,关紧门。 “走吗?”微生疑问。 还差一步。 忻渊用系带缚住自己的眼睛。 “走吧,接下来听我的指令行动,其余的什么也别想。” “右转,直行五十步,扶住楼梯扶手,下楼。” 悠扬听到脚步声,知道寂雪开始行动了:“小心,天使不知道要拉分析家去做什么,他们在回来的路上了。” “又停下来了。” “两个人挨得好近。” “我只是想帮你挑个花而已,为什么拒绝我呢?”天使甜美的笑容中隐藏着一丝阴郁,她的手按在分析家曾被老鼠啃咬的手臂上,“还是说,时间快到了,你迫不及待地想逃脱我的掌控,所以这点小忙都不肯让我帮呀?” 分析家才发现他被天使接好的断臂处,留有一根没被缝好的线头。 天使动动手拉紧线,他手上的布料就会扯开,露出下面的血肉。 “……你想太多了,我不会背叛你的,至少在这个副本里。”分析家不理解她好端端突然抽什么疯,背上沁出一层冷汗,吸进亚麻布里。 “是吗?那你的花是要送给哪个漂亮人偶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小姐,你暗恋悠扬?” 埋伏在侧的悠扬满头黑线,也不知道联络器那端的寂雪听见没。 分析家:“这个玩笑有点大了吧,没别人,这束郁金香送给你。” 天使不客气地收下花,脸色却没有转好。 她抱着花下令:“向前走,进入宅邸。” 微生疑:“出房间,右转,走一百二十步。” “他们这次真回来了。”悠扬猫腰,拨开对她而言和小树一样高的杂草,小步跟上。 五官空白的下人经过一楼大厅,手里拿着水管,见到分析家和天使微微鞠了一躬后上楼,分析家向他微笑致意。 天使冷着脸:“你还有心情对着别人笑?管好你自己吧。” “去二楼。” “如果是正常人,每次工作花费的时间绝对不会相同,可谁让这是个剧本呢?” “一百二十步走完往左靠一步,躲在门往里凹的地方,停十秒够了。”眼睛看不见东西,但他靠听觉判断微生疑在他的正前方引导他,“我们昨晚一起探查过公爵府的全三层,负责浇花的仆人会在这个点结束工作,回房间休息,避开他。” 忻渊分毫不差地执行。 他成功躲过了仆人。 但微生疑在前面居然没被发现吗? 脑海中刺痛了一下,微生已经给出了新的指示:“可以继续走了,九十五步后左转。” “上二楼后往前走,在第五间房间门口,停下,开门进去。”悠扬说。 分析家惯常微微上扬的嘴角一僵:“那不是……” 他步子只要有些微的停顿,报复性的疼痛就会席卷心脏,催促他快点服从天使的命令。 “是呀,别墅模型的房间,我们一起住了整整一个副本的地方呢!”天使感叹,“小姐只给了我这一间能自由使用的房间,不然我一定不愿意把你关在这里。” 她的脸上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现在你不是拇指姑娘了,是辛德瑞拉,喜欢我为你安排的故事吗?” “记得反锁,直到人偶宴结束前都千万别出来哦。” 分析家进门,听到门反锁的动静后,天使收起身上的戾气。 “出来吧,悠扬,别躲了。” 还停留在转角不敢靠近的悠扬心里“咯噔”一声。 在这里花积分买一件隐身斗篷太不值得,但离开那些道具,她的跟踪就这么差劲吗? 正当她摇摆不定是否要出去,她难开金口的好“队友”第一次主动递来信息。 布偶的手是软的,对面不知道在用什么硬物敲联络器。 划点划点点划…… 悠扬十分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分辨出寂雪用的是摩斯电码。 他敲来两个字——别躲。 想起忻渊那张脸,她不知哪儿来的信任和勇气,真的没躲,看到豌豆公主大大方方地站出来,天使把长发撩到肩后:“说起来,比起拇指姑娘,我一开始最忌惮的其实是你呢,豌豆公主和懒惰的纺纱女都嫁给了王子,可眼下王子只有一个,你说,我们谁能达成故事的结局呢?” 悠扬叹气:“现在不流行公主嫁王子的戏码了。” “最后十步 ,快到了哦。”微生疑说。 天使压根不管她是怎么想的。 她用直播赚来的积分换了一瓶最便宜的毒药。 “可以停了。” “趁着最后的控制时间。”她朝悠扬招招手,“来喝掉它吧?” 悠扬的心脏抽痛得厉害,拼了命地抵抗想规避痛苦的本能,脚还是控制不住地向她迈开一步。 “别……” “好啦,我们到目的地了,弋鸟。”微生疑依旧站在忻渊的正前方,“现在,按下打火机的开关,抓紧它,伸直手。” 一圈下来,兜兜转转,忻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给他带路的人身上。 微生疑带着他回到原地。 “向我扣下扳机吧。” 身体反应的速度超过了思考他的举动是否正确。 在悠扬走近天使前,一枪开出,射穿了天使的头颅。 布料包裹下的血液涌出,染红亚麻布。 人偶缓缓倒下。 天使一死,控制解除了。 忻渊扯掉眼罩。 幻视和幻听短暂消失了,他的眼前并没有什么微生疑。 悠扬狠狠松了口气,向他跑来:“真及时啊,差一点我就要听天使的话喝掉毒……” 没等说完,悠扬被他一把拉到身边,单手捏住了她的脸。 “??!你干什么” 震惊之余,她艰难地吐字问寂雪,他们不是刚合作对付完分析家和天使吗?怎么突然变脸了? 寂雪神情冷静得不像一个患有精神障碍的人。 两人之间的力量悬殊,悠扬挣脱不开,无论她如何叫喊,忻渊都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他另一手摸向口袋,拿出的东西在悠扬眼底无限放大。 一根针,穿过针孔的,是他亲手纺好的线。 这场让女巫后悔的戏码,每一位演员的演出,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针线刺入人偶的脸庞。 忍耐一下,马上,你就可以通过公主的考验了。 第93章 命运(完 故事是故事吗? 是夜, 丹斯蒂尼飘起大雪。 整座城市染成白色,屋檐下水滴凝结成冰,温暖在冬天是有钱人才享用得起的奢侈品, 公爵府的壁炉彻夜燃着, 守护贵族们的美梦。 美梦之后,是一场更盛大的美梦。 “要不是陛下赏赐给父亲的挂钟报时绝对不会出错,我简直怀疑自己没睡醒。” 一夜过后, 大雪转成暴风雪,公爵小姐抱着娃娃, 瞄了一眼窗外骇人的黑昼, 命人拉紧窗帘。 “把所有帘子都拉上吧, 别扫了兴。” “是,小姐。” 黑暗和冰冷被隔绝在外,散发热气的餐点和精致的酒杯流水般端送至铺着红色绒布的长桌,大厅上方水晶灯点亮, 光点洒落在餐盘上。 一切布置像真正的童话那样, 如梦似幻。 “雪下得这么大, 女巫真的会来吗……”小姐喃喃, 她抚摸怀里娃娃的发顶,“天使,你是女巫做的人偶,很了解她吧, 你说她会来吗?” “天使”一言不发。 “你的脸是不是变了一点?是我的错觉吗?” 她袖子下的手在发颤。 时间一到,宴会准时开席。 暴风雪劝退了一部分心血来潮的人,经过天气的筛选,剩下的客人刚好挤满了一整个宴会厅。 以人偶为主题的宴会,开场舞当然也要人偶来跳, 舞伴的选择几乎就确定了王子最终要挑走的人偶是哪个,因此,众人的目光都紧跟着坐在王子肩上的娃娃。 王子的小傻人偶为了这一天练了好久的交谊舞,总算不会踩舞伴的脚了。 他跳下来,不太流利地婉拒拦在他面??x?前的人偶,主动去找给他讲童话故事的姐姐。 王子随它走到公爵小姐面前。 “你、愿意、和我……我我跳第一支舞吗?” 小姐蹲下来,让“天使”和傻人偶平视。 虽然脸不一样了,但他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姐姐。 姐姐今天格外沉默,还好,他牵到了她的手。 公爵小姐拍了两下手,乐团指挥得到示意,指挥面前的乐团演奏起了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贵族们从没在任何一场宴会上听到过儿歌,他们哈哈大笑。 快乐的人偶们很喜欢这首歌,在傻人偶和“天使”的带领下,纷纷寻找舞伴跳起来。 “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王子向小姐发出邀请。 得偿所愿的小姐拎起裙摆,红着脸将手搭在他手上。 阴暗的一隅,一张脸出现二楼花格围栏后。 他俯视着底下的一派其乐融融。 比起舞台中央牵线人偶无聊的舞蹈,大厅布置的细节更令他在意。 长桌尽头,背上插着刀叉的烤鹅肥得流油。 为了配合节日气氛,佣人搬来了一棵漂亮的圣诞树。 壁炉、烤鹅和圣诞树…… “我说、寂雪……” 分析家的声音吵到了他。 “你这么做,不怕女巫发现、杀了你吗。” 忻渊手上捏着一只戴眼镜的人偶。 他的血肉被收紧的布压实,痛得说句话都艰难。 是分析家。 分析家和大量纺纱姑娘制作的人偶在同一个房间里待了一夜,缩水到了现在的体型,变得更加无力、容易受人摆布。 成了真正的拇指姑娘。 人偶是承载魔力的容器,魔力过多和水一样,会溢出到身边没有容纳魔力或容纳魔力较少的人偶上。 忻渊的本意只是抽空分析家的魔力,没想到失去魔力人偶会缩小,不过这样正好,带上他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会来的、她会来的……来见我。”分析家不甘心,垂死挣扎,“她不会放过伤害自己孩子的人,不会放过你。” “我不通关,你们都没法通关。” 是吗。 那来赌一赌好了。 他赌决定降临的那一刻开始,以身入局的女巫无法再高高在上地置身事外,用上帝视角观赏故事。 他赌女巫的作品坦露了她深知的事实——授课的老者说,命运也是独属于人本身的、可以掌握的东西。 他赌命运凌驾于故事之上、魔法之上、女巫之上。 ……他赌窥视并愚弄他人命运的人,注定失去最珍视的东西。 大厅顶着空白脸的人欢声一片,他们的笑容和笑声在忻渊眼中扭曲成刺目的幻视和幻听,他深切厌恶看到别人快乐幸福。 但没关系,它们快消失了。 欢快的时间终将过去,盛宴渐渐接近尾声,有关女巫的讨论声越来越多,一直坐在一边品酒的魔法师终于站起来,走到王子身边。 他拍拍学生的肩,两人附耳交谈。 “是不是该……” “差不多了。” 在小姐的主持下,宾客们很快静下来,他们看向站在中心位置的魔法师、王子和公爵小姐三人,等待他们宣布结果。 “想必各位都听说了,这次我和我的学生一起来到丹斯蒂尼市,是因为旅途寂寞,来给人偶寻找一个同伴,久闻女巫阁下盛名,我原本是来拜访她开的人偶店铺,没想到缘分差了一点,刚好错过。” “感谢艾德琳小姐的款待,让我们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经过一晚上的观察和选择,就在刚刚,我的学生很高兴地告诉我,他找到了满意的人偶。” 公爵小姐把“天使”抱上了高台,放在傻人偶身边。 底下一片唏嘘,最终还不是内定了公爵小姐的人偶,特意摆一场宴席是为了炫耀给谁看呢? “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王子代替小傻人偶,温柔地问“天使”。 悠扬眼皮睁动,依旧没有说话。 她的脸被针线绷住,强行改变模样,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引起巨大的痛楚。 寂雪缝她的脸,她无力抵抗,那之后没多久公爵小姐便把她当作天使抱走了,王子的人偶突然对她改观,她们不必将希望再寄托在其他人偶身上。 最后一夜,小姐要将天使拴在身边才安心。 只要她答应王子,无论是悠扬,还是“天使”,都达到了童话里的结局——和王子在一起了。 这是寂雪想要的吗? 不管是不是,她都不想让他如愿。 人偶一言不发,征求她意愿的王子十分尴尬,众目睽睽之下,艾德琳小姐不好催促她,只得提醒:“天使?” 分析家见状嘲讽:“寂雪,不是事事都能如你愿的。” 是吗。 嘭! 宴会厅的大门被吹开。 黑暗中,裹着深紫色斗篷的女人挟烟雾和风雪而来,泪滴挂在她的脸颊上,庞大的魔力外溢,连带着整座大厅摇晃起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哪……” “女巫!是女巫来了!” “那就是传说中的女巫……” 魔法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意识到什么,拉着学生,后退了一步。 “老师?”王子殿下感到不安。 再多的不安也是无用,下一秒,完成使命的“路人”们被冲进大厅的风雪冻结,封成雕塑。 只有被施加了诅咒的人偶尚能行动自如。 “是你吗?” 女巫朝高台上的悠扬走去。 对普通人来说只到腰的台子于人偶而言有二十层的厚被褥那么高。 悠扬低垂着头,女巫便捧住她的脸,想看清她的容貌。 悠扬的新脸,乍一看和天使十分很像。 实则和她像的只有眼睛,下半张脸,完全按照书屋里与女巫一照面的记忆缝制。 人偶的惊恐映入女巫眼中,令她感到无比悲伤,这是个和她如此相似的孩子啊,一定是被吓坏了,等她们回家,她发誓不会再让…… 豌豆公主是她的孩子,这一点,几乎在她心中成为定论。 可孩子为什么会惧怕母亲? 大厅里还有两个人偶,在下定决心带走悠扬前,莫名地,她还是朝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 魔力是她的另一双手、另一双眼睛,不用靠近,她就能看清丑小鸭手里的孩子。 拇指姑娘是那样小,小得像那朵郁金香还是花骨朵时的样子。 在成为魔力强大的女巫前,她也只是一个爱哭的小女孩,拇指姑娘在哭,却努力地抬头,带着希冀地望向她。 拇指姑娘、拇指姑娘…… 一瞬间,女巫想通了故事真正的含义,她抛下悠扬,烟雾散开又聚拢,闪现二楼! 但等她想通还是太晚了。 忻渊松手,送拇指姑娘一程,去了她温暖的“南国”。 小小的人偶掉进壁炉,烧成灰烬。 “不!!——” 丹斯蒂尼——名为命运的舞台在坍塌。 悲痛的呼喊响彻大厅,天花板破碎,大雪落进来。 好大的一场雪。 大到能把丑小鸭生生淋成一只白天鹅。 雕塑的外壳冻裂,露出那些人原本的模样,空白的脸、统一的身材、不同的只有服装,在创造者巨大的情绪波动下,空壳们身上出现了裂痕。 后悔之时,是诅咒结束之时,唯二存活的两只人偶身上诅咒消失,变回正常人。 女巫的眼泪化为血泪,她伸手抓向忻渊,却被不可抗的力量挡住。 【恭喜您通关副本,副本存活人数:2】 【剩余生命:5/10】 【今日已通关副本数:12,积分结算中,详情请关注积分排行榜,您可在退出后进行奖励选择。】 …… 通关达成后不立刻传送出去的副本存在,但罕见。 命运算一个。 忻渊和悠扬回到开始那间书屋。 五面书柜上各有一本书厚的空缺,童话故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房间中心的小圆桌上,出现了一本没有名字的新书。 忻渊的目光落在书上。 他身边被忽视的悠扬恨他恨得牙痒,很想一巴掌招呼上去—— 但她没敢这么做。 既然通关了,其他的东西她是半点不感兴趣。 悠扬现在看到寂雪这人就来气,为了让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她选择了先一步退出副本。 书屋只剩忻渊一人。 他拿起书,翻开。 和他们最开始发现的童话绘本一样,新诞生的书有文字和插图。 书的最后一页,插图上,是他淋雪的背影。 故事究竟是故事,还是另外一个世界某个人的亲身经历、切身体会的痛苦呢? 忻渊闭上眼。 再睁开,他已经回到了家中,端坐在沙发上。 系统难得安静,他去厨房给自己泡茶,热水没了要现烧,他等着水开,系统憋不住话,到底还是眼巴巴凑上来。 【那个、渊渊呐……】 忻渊示意他有话直说。 【副本过得顺利吗?】 什么意思。 他不是通关了出来的吗,系统查得到的。 【微??x?生疑生命值清空死了,这个副本是不是特别凶险啊?我——欸渊渊没事吧!】 装青柑普洱的茶叶罐子打翻,忻渊大脑一片空白,冲出厨房,跑到落地窗前。 信息大楼的大屏幕上,一段广告刚结束,跳转到积分榜。 其他数字和代号模糊成一片。只有最下面一条,格外鲜红。 蝴蝶枪的代号红了。 他死了。 真正地死了。 …… 水开了。 系统给忻渊买的是静音电水壶。 可他听到家里传出了人的惨叫。 ……离开了副本,但他的幻视幻听,没有随之结束—— 作者有话说:40章20页微生视角系统结算,遗像副本后剩余生命2,和朋友说的是在骗,系统的是真实数 第94章 无限都市 亦或是真实 * “为什么拒绝参加例行员工体检?”陈舒杭问。 忻渊坐在他对面, 摇摇头。 陈医生自己刚休假完回来,对副本导致的应激相当理解,他觉得患者状态过于紧绷, 不适合继续交流下去, 温声道:“这样吧,你拿着我的假条去找长官批假,好好休息几天?” 这次忻渊没有拒绝。 医患间的谈话结束, 忻渊拿上假条和要带回家处理的文件起身,陈舒杭见他一副迫不及待逃离的样子, 偏偏卡他:“等一下。” 忻渊:“?” 接下来的话, 是正常朋友间的。 “既然后面两天不上班, 有没有空陪我去一趟微生家收拾东西,顺便到墓园看看?” …… 时隔四年,大屏积分榜上再度有代号跳红,不出意料地引起轩然大波。 网友们好奇蝴蝶枪死在什么样的副本里, 但大家都知道, 副本里关于通关者的记忆会模糊, 即便同副本的当事人来了也讲不出什么东西。 于是讨论热点从副本转到命长命短命好命坏的话题上, 很快又平息了。 排行高的通关者失败固然令人惋惜。 但这里是无限都市,谁死在下一秒都不意外。 哪怕是弋鸟。 有细心网友发现,蝴蝶枪死后,弋鸟的积分增长速度放缓, 多事的人开始怀疑他们两个会不会撞到了一个副本里,说不定蝴蝶枪是弋鸟认出后杀的呢! 没有确凿证据,网友讲得再头头是道也是谣传,于是继蝴蝶枪去世的搜索词条登顶后,弋鸟蝴蝶枪撞车词条又小热了一阵, 随后如投在湖面掀起涟漪的石子消失沉底,无人关心。 忻渊的确放慢了通关速度。 但不是因为微生疑。 他的幻视和幻听严重到了影响通关和正常生活的地步,不得不出此下策。 幻视比幻听糟糕,他甚至不敢告诉陈医生,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他看不到医生的脸。 【在治好之前我们不通关了好不好啊渊渊?】 系统劝了他很多回。 他不听。 系统奖励的治疗机会用过了,无效,身体上的伤他愿意去医院治疗,精神上的不行。 不对,不对不对……他的精神没有问题。 最大的让步,是每天对自己要求通关的副本数量砍了一半。 长官批假速度很快,顺便发了消息关心下属的身心健康,忻渊这样爱独自承担问题的下属好是好,但她总感觉某天会爆个大的。 唉,不辞职不干就行。 从信息大楼回到家,忻渊没进自己的房间,而是闷头进了忻鸢的房间,反锁。 他从命运副本出来后一直这样,系统知道是在做什么,心疼得讲不出话。 忻渊趴在忻鸢的床边,每天写给他的便签纸堆满了床头柜。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许离开我」 「我没生病」 「等我拿到一亿积分带你走」 「我会保护你」 「你不是病」 「要一直一直陪着我」 无限都市太危险了,忻鸢在这里待得越久越危险,一点小小的干扰怎么能让他停下来呢? 他要尽快带忻鸢走。 忻鸢会在他睡着以后出来,认真地给每一条便签纸回复。 「好啊」 「我知道的」 「我相信你」 「陪你」 系统半夜撞见忻鸢醒了,着急忙慌地求助:【我竟然看不出这是什么病,为什么我会治不好呢,你知不知道……】 “嘘。” 忻鸢说:“别吵到他了,不要怕,我在呢。” 有忻鸢的安抚,忻渊能勉强支撑下去。 隔日,他和陈舒杭一起去了微生疑的家。 一进门,翠绿色的蛇爬到两人脚边,嘶嘶吐舌。 陈舒杭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取了一包冰冻乳鼠来喂 “人走了,加湿器和空调还开着,这两天宠物都是我喂的。” “早和他说了,少养点乱七八糟的小动物,这下好啦,我得联系个异宠收养平台,欸,那个谁是开异宠医院的来着,我打个电话问问。” 陈舒杭到一边打电话去了,对方上来就是客套叙旧,这通电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忻渊站在一堆纸箱子中间,蝴蝶停在他头上,有点无从下手。 他没有给人料理后事的经验。 医生和他说,他们把重要的东西收拾一下送给郁博士就行,用不上的就扔,不用顾忌放开手脚就行,最要紧的财产也轮不到他们两个外人来处理。 市民生命值耗尽死亡后,系统将自动移交财产给认证过的遗产继承人,没有继承人就销毁,微生疑的存款、房产已经全部转到郁博士名下,墓园衣冠冢那边埋的东西郁博士也都上交过了。 他转了一圈,最终只把和郁晗有关的物品放进箱子。 陈舒杭打完电话,宠物寄养的事差不多定下来了,一桩心事了除,他回头看忻渊收拾得有模有样,突发奇想问:“你想不想带个宠物走?” 去墓园的时候,忻渊头顶还顶着那只蝴蝶。 “你来过吗?里面那个叫落叶冬青的小花园是专门留给积分榜前一百名的墓地。”陈舒杭和难得醒着的守墓人打了声招呼,他在衣冠冢布置时来过一次,“前五名的墓碑在中央,沿着小路走五十步,第一座就是给第五名的墓碑。” 有人比他们先来一步。 “前辈也来看微生?” 郁博士“嗯”了一声:“先去看了郁晗。” 电子屏上的遗照是郁博士选的,家庭合照里裁出来的一部分。 玉石底座上摆了一束花和一盒葡萄,她习惯给郁晗带梓花,给微生疑挑的则是水鬼蕉,又叫蜘蛛兰,一种生长在热带的花朵。 陈医生和郁博士作为家属比他相熟多了,他们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微生疑的死,忻渊听一半漏一半,大概分辨出是在聊微生隐瞒了真实生命值。 “剩三条生命值……那时候果然是在撒谎。” “……为什么向亲人朋友撒谎?” “怕真的只剩一条命的时候,我们会太担心吧。” 就像剩最后一口气的病人,在难熬的垂死之时,和他同样痛苦的,是陪伴在病床一侧的家人。 单纯的祭拜花不了多久,医生后面还有别的安排,先走了,忻渊不喜欢待在墓园,医生一走就想跟着离开,却被郁博士叫住。 “等等。” “我记得你是叫……忻渊?” 忻渊最近听力不行,秉持对长辈的尊敬,他靠郁博士近些,弯腰低头,好听清她的话。 微生疑告诉过她自己的朋友不方便开口,她有话便直说了。 “个把月前,我和微生在小郁墓前谈起她留下的遗言,因为一条假遗言微生选择接近你,而用假遗言骗了微生的人,是我。” 她语气平平地说出这番话,反而是忻渊,瞳孔微颤。 “其实,那条遗言算不上假,称呼它为‘第一版’遗言更合适一点。” “我的女儿临死前改变了主意,留给我和微生的遗言最终只剩两个字,‘晚安’,我不明白,小郁活着的五年里从来没有过负面情绪,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一道完美的程序,是什么人让她说出了故意挑起矛头的遗言后又妥协,想息事宁人呢?” 他看不见郁博士眼里悲痛冻结成的冷静。 “是你,弋鸟。” “你究竟特别在哪里?” 十分钟后,郁博士带着忻渊和陈舒杭整理好的微生疑遗物走了,忻渊比她晚五分钟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依旧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特别的人。 生前的世界设定注定他和金手指无缘,系统告诉他你再努力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也没用、努不努力都是给主角垫脚的工具人,死后碍着生前的原因,日子过得比其他人艰难,都这样了,他能特别在哪里? 特别在他看到别人的脸全是空白的吗? 心想着,忻渊抬头。 马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x?。 回忆起和微生疑在餐厅无意间提到的怪象,他心跳加快,无限都市每天都在死人,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感觉街上的行人在日益减少? 眼前的一切是幻视在加重,亦或是…… 真实? 前方路口,有个人在等红绿灯。 忻渊脑子一热,追上去。 光天化……虽然无限都市没有太阳,但现在是早晨,工作时间,路上的人都人间蒸发了不可能只有他感到奇怪。 眼瞧着那位路人离他越来越近,忻渊正要上前拉住他想问个明白,没想到那人看见他,居然吓跑了。 忻渊喊了一声系统。 【我在】 【渊渊你跑什么,不是请过假了吗】 来不及用手机和系统说明情况了,忻渊单手比出手势,消耗一次通关奖励,要求系统传送他到指定的位置。 奔跑动作牵动下,别在领子上的倒三角擦到脖子。 它在发烫。 【交给我吧】 【开启市内传送】 忻渊落在那人的必经之路上,果然,他不带脑子地冲过来,被逮了个刚好。 不心虚跑什么,他绝对有问题,眼看人抓到手,忻渊斟酌如何询问,没想到正视这人的脸,眼底的景象令他一愣。 他许久没在正常人的脸上看到五官了,这个人居然每一秒脸上都闪过好几张不同的脸,那些脸他通通不认识,但直觉告诉他,这一定都是无限都市的居民。 最后一秒,脸定格了。 是微生。 一瞬的不防被人抓住空隙,这人推开忻渊往十字路口中间跑,他还想追,却撞在了凭空出现的电线杆上。 【渊渊!!】 系统惨叫。 “没事吧你?!” “那孩子怎么了傻坐在地上?” “不会撞出事儿了吧。” 一眨眼,忻渊眼里的世界又恢复了正常,人流凭空出现,大街上人来人往,是他熟悉的无限都市。 熟悉的就是正常的吗? 离开墓园前,郁博士还问了他一个问题。 “除了遗言,微生和我说你们在副本里还遇到了一个‘郁晗’,所以他特地来问我,是不是我通过伪神把郁晗的数据重新投放到了副本系统内。” “我告诉他,没有。” “你们碰上的‘郁晗’,是从哪儿凭空出现的?” * 第二天早上,忻渊捂着头上撞出来的包从床上坐起来。 他摸向床头柜,那里有忻鸢写好的便签纸。 他在忻鸢面前向来没有秘密。 「是你的幻视变严重了,渊渊」 「既然不想去医院,我们自己在家吃药休养,好不好?」 「别怕,我会治好你」 忻渊去厨房,没进门就闻到了奇特的香味。 炉子上温着忻鸢为他准备的,一碗棕红色的药。 他一饮而尽。 第95章 无限都市 答案在副本里 忻鸢熬的药给忻渊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喜欢有苦味的食物, 竟然在喝一碗完全没有苦味的药时产生满足感,以及再喝一碗的想法。 这真的是药吗? 「喝了感觉怎么样?」 「味道好吗」 一觉过后,他收到了忻鸢的关心。 「很好」 他的情况得到了极大的好转。 幻听症状消失了, 幻视还是老样子, 虽然忻鸢说得很有道理,持续多日的症状怎么可能突然就好了,那他不如改行去卖药。 但忻渊觉得, 他的幻视,逼真得好像不是病症那么简单。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打开墙上的白板。 幻视的毛病是从副本里开始的, 名为命运的副本里, 通关者的主线是一场女巫编制的剧目,人偶是塞入了活人的主角,人类是人偶伪装的路人。 这一点,最开始是微生靠蝴蝶的视角发现的。 他带回家的那只蝴蝶正伏在桌子上。 回到无限都市里, 他依然能看见和NPC人偶一样的无面人, 假如一切不是幻觉, 无限都市是舞台, 其他的人在他眼里是…… 路人。 那忻渊是谁? 他的自问自答立刻在心底有了回复。 主角。 主角的眼里,无关紧要的人都是路人。 意识到这点,忻渊眼前短暂的黑了一阵,困意袭来, 他的脑子好像在排斥他往这方向继续想下去,假期还有几天的时间,他没勉强自己,干脆睡一觉。 第二天醒来,他捧着装满药的杯子, 依然选择坐在白板前。 如果他真的是主角。 【当得到一亿积分的时候,就能摆脱既定失败的命运,去一本新书里成为主角,还能获得一个愿望】 来到无限都市的每个人,都被系统这样告知过。 他当上主角了?那四年前岂不是成功了? 为什么没有一点实感,为什么他还没有带忻鸢离开无限都市呢? 忻鸢也从没和他解释过四年前的变故,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当那场最接近成功的决胜副本没存在过,他以为自己肯定是失败了,但积分处于临界点反复尝试通关不被允许,忻鸢或是系统用特殊方法保下他重新开始了挑战,自己才多活了四年。 难道不是这样吗? 忻渊对着白板猛眨了两下眼,圈住这个矛盾点,打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可忻鸢为什么要骗他呢?这是世界上最爱他、最没可能骗他的人。 为了他好。 忻渊只能这样想。 也有可能忻鸢从未骗过他,此刻白板上写下的所有都是胡乱猜测罢了。 顺着他是主角的猜测继续下去,主角没有离开无限都市,那无限都市就是以他为主角的新书舞台? 忻渊被自己短短震惊到一瞬,抿了一口药。 那应该是本很无聊的书,没人爱看。 他答应来无限都市本来也不是冲着主角来的,是想和忻鸢去一个永远安全的地方生活,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对他来说才是主角,而非一个空有其名的牵丝人偶,无限都市的生存规则显然不符合他能容忍的底线,如果是真的,他会继续想办法挣扎,努力脱离这里。 等等。 郁晗说的救他,该不会就是……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白光打在忻渊脸上,有消息进来,是长官,他下意识的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没想到长官只是中间人,是另外有人要找他。 当晚,忻渊拜访了建在小区边缘的黑楼。 十八楼铅灰色的走廊和灰扑扑的铁门与记忆中无二,只是这一次他独身前来,按响门铃。 里头传来电视机故障时会发出的卡壳声,忻渊转动把手推门进去。 老式电视机和上次一样,处于关闭状态,用遥控器打开显示的还是雪花。 伪神不愿意见他。 他捡起破布沙发上的留言纸。 「写给弋鸟:」 「听说你看见了‘路人’,他和我一样,是为无限都市服务的‘员工’」 换言而之,路人同样是一串漂浮在无限都市里的数据,即使有通关者这一层身份在,也是“官方账号”。 「过去能看见他真容的只有三双眼睛,我、系统和郁晗」 「你是系统最关注的通关者,从它那里得到再多的优待都不奇怪,连图书馆都常年向你开放,但视角是不能用当成礼物送出去的东西,得到相同的视角只有一种可能」 「你代替了它?成为了它?」 他在脑海中轻轻呼唤了一声,系统? 系统没有回应。 这两天忙着在白板上推理,居然没发现系统缠着他的时间变少了。 「看到这里,你或许尝试呼唤了系统,但不一定有用」 「没关系,我今天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这时你和我的想法无人验证,那我们不妨换一条路思考」 「赠与你这件礼物的人不是偏心你的系统,而是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在副本里缠着你、阴魂不散的‘郁晗’?」 「她一直想告诉你什么」 忻渊把纸捏在掌心,飞快跑出门,重重按了几下电梯按钮。 「不久前,蝴蝶枪想联系我和你见上一面,这么多年来他对希望的死耿耿于怀,好不容易找到了和她通关过同一个副本的人,当然想把一切搞清楚——是的,全是我告诉他的,包括测试副本后‘郁晗’的消失,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为什么她碰上你总是这么倒霉,为什么她非死不可?」 他奔回家,回到白板的面前。 「无论是我们中的谁,都是为了无限都市而活」 「她要说的秘密,这座城市的存在和建立」 「你也是秘密本身的一部分」 你想要的答案,全在副本里。郁晗说。 「医者和你的相遇,是我做的」 忻渊在白板上列出一排副本。 有关郁晗,交际的起点看似是那条存在于未来的商业街,其实是那个同时圈养了人造羊好死刑犯的城市。 替罪羊,他和陈舒杭过的第一个副本。 身为普通黑羊的弋鸟其实是个死刑犯,醒来后发现自己身??x?在一个叫羊圈市的地方。 他在替罪羊底下写下。 「在副本里失败的反派、死去的配角们重生在无限都市」 他是其中之一。 随后,微生疑把他认作杀害了郁晗的凶手,进入第二个副本,商品价值。 名叫霓虹街的地方每一百年举办一次拍卖会,挑选出最像神的优胜品,填入街尽头的神佛像。 前不久微生才对他说过。 “你可是商会会长最喜欢的商品,只要你在货架上,被先买走的一定是你。” 「积分排行,商品间的竞争,第一名,是优胜者」 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是他呢。 第三个副本来得突然,是系统针对微生疑布下的,郁晗不一定来得及做出修改,但遗像本身说得也没错。 在无限都市活着的人,都只是一具栩栩如生的尸体罢了。 第四个副本,结算播报她听见了郁晗的声音。 一场圆桌会议,恶魔安排的既定局,他既是傲慢,也是嫉妒。 和商品价值相呼应。 「恶魔的偏爱,有系统偏爱的人,一定会赢」 他书写白板的手在发抖。 第五个副本,伪装成早光的郁晗在最后现身,她说她要报复他,也要救他。 后手,一场名为“能量病”的天灾让人类无法继续安然生存,为了活下去,他们成立了研究所,试图将人类和别的物种融合。 这个副本又对应了什么呢? 忻渊的思绪卡壳,困意趁机上涌,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明明没在工作,身体却比上班时要疲惫,一个不留神,他闭上眼,睡着了。 这一觉并不安稳,挣扎醒来时已是深夜,不在他固定起床的时间,忻鸢却准备好了药和便签一起摆在床头柜上。 「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喝药哦」 忻鸢看到他写的白板了,没说什么。 忻渊不愿多想,好在半梦半醒间萌生了一点灵感,他抓起白板笔,坚定地在“后手”二字下方写。 「有人想抛弃我」 ……会是系统吗。 他又一次尝试喊系统出来,系统不在。 究竟去哪了。 后面和郁晗相关的副本就只有测试副本了,伪神说那是她消失的副本,“测试删档”也是系统搞出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有系统清楚。 它是故意藏起来的吗? 忻渊疲惫地倒进被子堆里,闭上眼。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在进行一场单人副本,副本场地很小,是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 房间里就摆了一张床和一台电脑,他坐在电脑桌前,正在玩一款像素风微恐小游戏。 说起来,他好像很久没有玩过单机小游戏解压了。 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这款游戏的故事背景很简单,玩家扮演的角色是一个追星族,今天是他订了票要去看偶像演唱会的日子。 去往演唱会现场的路上有一些“小阻碍”,每被杀死一次,屏幕左上角的爱心就会碎掉一颗,然后将玩家复活传送回家里重新上路。 到达演唱会现场即通关成功,当十颗爱心耗尽,通关失败。 忻渊握住鼠标,操控像素小人出门,刚走到门口,一辆飞驰而来的卡车把小人撞成了方块碎片。 他明白了。 虽然像素小人的追星路意外频出,但他背后的人是弋鸟,在爱心还剩下最后三颗时,他成功抵达了演唱会的举办地。 一张巨大的海报飞来,黏在屏幕上。 「郁晗的演唱会」 通关播报没有响起。 忻渊恍然醒悟过来,这不是一场真正的通关,他在梦里,系统已经消失一整天了。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 周身场景像融进倒入清水的调色盘般融化开,褪去一层颜色,热闹的演唱会观众席展露出来,忻渊本能地绷紧身体,他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可身下已然的凳子已然变成了某个场馆里的座椅。 他慌张的四处张望,明明人声鼎沸,周围却没有人。 演唱会的主人在他身边落座。 郁晗的手里抱着一本书。 她说:“好久不见,你有想念我吗?” 第96章 无限都市 吃掉我 郁晗手里的书, 和命运副本里最后他在桌上看见的那本书一模一样。 她那时候不是被系统带走了吗? 连伪神都亲口说过她消失了,为什么这个副本也能窥探到?! 忻渊没想到,郁晗主动把书递给了他。 “舞台剧快开始了, 我们一起看吧?” 他接过书翻开, 目录上标注了两个字,剧本。 第一章里,是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故事。 场馆内演唱会专用的设备不知何时都已经换成了舞台剧的, 灯光打在舞台中央,一名脸上没有五官的演员登台。 光看打扮, 忻渊就知道, 这个人在饰演他。 舞台剧也分歌剧、舞剧、话剧等等, 这场剧似乎为了配合它的男主角,硬生生演成了哑剧,没有歌、没有舞蹈、也没有对白,但主角的肢体语言丰富, 他把一个又一个副本中的挣扎表现得淋漓尽致。 最后的副本里, 反派差一步通关, 被另一个人砍掉了一只手,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借了那个人的手自裁。 周围依旧没有人,忻渊却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 同情的抽泣。 他不喜欢别人的可怜。 反派死后再次醒来,灯光一变, 把舞台照成了一片惨白,这时戏剧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句台词,充满神性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要加入无限都市吗?】 “世界上不存在纯粹利好一方的交易,被系统认为有复生价值的角色才会得到它的邀请,”郁晗的背脊很挺, 光是坐在那里就美得令人向往,但她对自己的美貌不自知,被舞台上的表演吸走了注意力,“你说,一个用死去的小说角色创建的城市,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 忻渊翻到第二章,第二章的第一幅插图,是信息大楼上的排行榜。 “把所有人关在同一个盒子里互相撕咬得到胜者,好像在……养蛊呢。” 白色灯光撤去,一盏盏小灯亮起,像夜空中的星星,无限都市没有太阳,一个永远不会有光照进来的地方,不就是一个封闭的盒子吗? 舞台上的主角开启了新一轮的通关,他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榜单上弋鸟的代号后,积分不断上跳。 在他通关的过程中,饰演鬼怪和对手的演员换了一波又一波。 一抹鲜亮的身影混在人群里,一闪而过。 这幕戏对应了五年,格外漫长,郁晗正看得入神,衣袖被人扯了扯,她目不斜视,“啊”了一声:“你想到答案了?写在我的手上吧。” 她把手伸过来,忻渊用一根手指在她掌心写写画画。 商品。 许诺的通关奖励里,他想要的是愿望,但愿望如今看起来可能只是附带的,成为主角不是什么奖励,而是绑定在奖励里系统筛选失败角色的真正用意。 他早该意识到的。 “是啊。” 她泄气地把自己窝进椅子里:“不管是小说还是小说里的角色,本身都是一件商品。” 忻渊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继续在上面写字。 「我是,你不是」 她在难过什么呢。 “为什么觉得我不是呢?”郁晗问,“就因为你在图书馆里找不到我的书吗?” 舞台上的空间一分为二,一边,男主角仍然在进行通关,另一边,一位身披白大褂的研究员怀抱着一名婴儿,和那位不知何时返回台中穿着花哨的演员交谈。 「不对吗」 “为了得到一个新主角,他们连死人都没放过。”她说。 转眼间,婴儿长成了少女,她的代号出现在积分榜中,快速追赶主角。 “在创建无限都市的人看来,我们两个可是竞品。” 忻渊想松开郁晗,后者不让,反抓住他的手。 “但系统不一样。” “它喜欢你,一心希望登顶的人是你。” 少女身边不知不觉中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她本身足够出色,吸引来愿意追随她的人不奇怪,有一层当红明星的身份在,她的粉丝数量暴涨,忻渊听见观众席中的声音逐渐转为了欢呼, “希望”、“希望”! 相较之下,主角孤身一人,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系统和创建无限都市的人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谁能完全拥有摆布一个角色的权利?”郁晗反问。 「创作他的人?」 “无限都市总共有多少人,图书馆里的书又有多少本,想要建立这么大的集合体需要多少创作者的首肯?而在总量六位数的角色,你的系统为什么偏偏喜欢你,愿意和你说话呢?” 系统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是写??x?下他的那个人。 忻渊身上的力气被卸了个干净,和郁晗一样,倒在座椅里。 他不再关注舞台上是怎么演的,但郁晗和他的手还牵着,到了关键剧情,她拉他的手:“快看。” 忻渊勉强分过去一点目光。 舞台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精神病院。 “这就是你通关的最后一个副本。” “我和你一起通过的唯一一个副本。” 精神病院里涌现出很多怪物,两名通关者不停地躲藏,忻渊原本已经笃定是自己赢下这场副本才成为了主角,看到场景是精神病院后又不确定起来。 他讨厌医院、更讨厌精神病院,那里是让他以为自己险些失去忻鸢的地方,每当副本随机到这两个地点,他的表现都会大打折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是个对过去耿耿于怀的人,不是如此强烈的执念,他也不会选择重生。 ……真的没有功亏一篑吗。 忻渊抬起另一只手,挡住眼睛。 “那群人真坏啊,我从来没有匹配到过你,偏偏那一天,副本里只有你和我。” “他们希望赢的人是我,所以特地用这个副本给你下难题。” “你的系统在外面很着急,但没用,副本进行期间不允许干涉,这是无限都市成立之初就立下的规定。” 郁晗坐起来,看向忻渊。 “你失败,他们就有理由捧我成为主角了,等获得了新的主角无限都市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反正那些人只想写出一本满意的新书。” 「你也不希望我通关」 忻渊垂手,和她对视。 没有人期待他得救,没有人会祝贺他获得自由。 郁晗陷入沉默。 怪不得……一个两个非得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无限都市不可。 忻渊嘲讽自己竟然有期待她给出反驳的回答,心中觉得无趣,不如看看戏演到哪儿了。 他想看自己是怎么杀她的。 舞台上,精神病院的墙裂开,露出藏在后面的花园,橘色的灯光把花园照得暖融融的,场工一左一右推上来两个道具,隔出一扇窗,这个场景让忻渊感到熟悉,仔细回忆,居然是他的旧房间。 那时候他还只是忻渊,不是弋鸟。 他在长到上学的年纪前都被关在房间里,忻鸢为了陪伴他而诞生,电视机和窗户是他了解外界的唯二手段,窗户正对着花园,如果那天家里来客人或是他的父母回来了,透过窗户就能看到他们。 “副本里存在两条时间线,通关条件是杀死对方,哪条时间线的都行。”郁晗解释道,“但精神病院存活的怪物数量会影响到另外一条时间线,就是你眼前所见的。” “你在过去,我在未来,谁杀的怪物越多,就越靠近对方的时间线。” 活在过去的忻渊天真且手无寸铁,未来的郁晗是个过气的十八线明星,身边的安保团队走得干干净净。 结果他们早就知晓了。 是忻渊杀了郁晗。 在副本中回忆起的后悔让他略感不安,杀一个挡在他路前的人有什么好后悔的,舞台上灯光闪烁,精神病院、过去、和未来三个场景不停切换,少女身边的怪物越来越少,反观男主角这边由于副本场景造成的应激,他身上添了很多伤,杀掉的怪物数量也远远不及少女这边多。 忻渊突然想到什么,抓住郁晗的肩。 她不该知道得那么多。 哪怕身后有伪神。 无限都市建立的真相不难猜,关键是他过去的世界和副本内属于他的时间线,图书馆只有他和长官能进,郁晗又是怎么做到的? 她到底是在以什么样的形式活着!!! “比起这些真相,你一定更好奇我是如何得知真相的,的确,有些地方仅凭我自己,很难知道得这么清楚。” 郁晗轻笑。 “你就不一样啦,这些本来就是你该知道的,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和你融合在了一起。” 舞台上的剧目正演到高潮,男主角亲手把刀送进了少女的心脏,观众已经无心欣赏,她双手搭在忻渊抓他的那只手上,格外亲近。 “普通的通关者十条生命值耗尽就会死,而我只有一条,我给自己准备了很多的后路,妈妈那里有我初始数据的复制品、伪神愿意用他的身躯藏起我,可那些地方都不够安全,测试副本里,系统还是抓到了我。” “但正因为他抓住了我,我才发现,他和我变成了同样的东西。” “无限都市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除非你不再是通关者,而是掌控者,忻渊,是你让我活下来的,只要你还记得我,那我就会活下去。” “我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梦境轰然倒塌,忻渊猛地坐起,吓出了一身冷汗。 “做噩梦了?” 有人匆匆进房,放下什么东西坐在床边。 常年独居,家里多出了一个人本该是件惊悚的事情,但忻渊刚醒来,意识恍惚,那道声音太过温柔好听,他竟然没发现什么不对。 忻鸢把他按在自己的肩上。 “都怪这个地方,黑漆漆的,不过副本还要剥夺居住权,渊渊啊,我们不过副本了好不好,离那些难过的事情远远的?” 忻渊一把抱住忻鸢,埋在他的颈窝里。 忻鸢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睛睁得极大。 他怕忻鸢是幻觉。 他不想松手。 他舍不得松手。 离他最近的人,其实是忻鸢啊,能去离他最近的地方,是成为他的人格、住进他的大脑。 系统和郁晗变成了一样的东西……那他们都是自己分裂出来的人格吗?系统都是他的人格了,他是主角、他是他是…… 他是无限都市的主人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梦吧。 “不怕了不怕了,我在呢,”忻鸢抱着他,一手端起药,“把药喝掉吧,喝了药病就会好了。” 从前只觉得闻起来香的药,今天带上了一股血腥味。 忻渊环住他的手一僵,把人推开。 他记起测试副本里的内容了,这个药是什么显而易见。 忻鸢为他杀了谁? 忻鸢对主人格抗拒的行为感到很受伤,正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忻渊跳下床向厨房跑去,他阻止不及,让忻渊看到了厨房里的景象。 平时整洁的厨房里鲜血飞溅,案板上躺着好几块肉,仅凭肉无法确认身份,忻渊往里找,在水池内的头颅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不对。 不是他。 忻鸢走进厨房。 “把药喝掉吧,”他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碗了。” 忻渊往后退,想要远离他,但厨房就这么一点地方,能逃到哪去,眼看着两人越来越近,忻渊拼命摇头,眼中竟然有了一点泪光。 忻鸢停下了脚步。 但他依然捧着药碗。 “吃掉我吧。” “吃掉我,我消失了,病就会好了。” 第97章 无限都市 回忆录.上 * 纯白空间内。 “看来, 你并不意外这具身体里住了两个人格。” 忻鸢看完忻渊给他留的字条后,把小纸条叠好收起来。 他尚处在得知忻渊死于季凝青手中的震惊和愤怒中,又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眼前的境况。 小说? 无限流? 独属于死去角色的世界? 无限都市? 听上去像诈骗犯的圈套。 【当然】 【因为是我创造了你们】 他一时哽住, 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你是……”作者? 【你想得没错】 忻鸢很想洗把冷水脸冷静一下, 但条件不允许,他必须尽快把有用信息问出来,再做选择。 【其实即使忻渊不喊你出来, 我也想等和你商量过后再决定是否要送你们去无限都市,这是一笔利好双方的合作, 只是需要其中一个人牺牲一点点而已】 “牺牲?”忻鸢指向自己, “我吗?” 【是, 不过可能对你来说,牺牲都算不上】 【你在忻渊十八岁的时候写给过他的祝福还记得吗,我知道的,你一定很想看到长大成人后过上安稳生活的样子, 现在有一个机会, 想不想搏一搏?】 想, 他做梦都想看到那一天。 二十岁太年轻, 忻渊不该死在这时候。 “怎么搏?” 【去当上主角】 【成长是一场蜕变,失败的人往往占大多数,成功是主角才享有的特权】 …… 无限都市是一个充斥着深蓝色、深到发黑的地方。 和这份颜色一样浓稠的,是住在里面的人。 小说作为一份曾经热卖、近年逐渐变凉的商品, 站在它背后盈利的人不断尝试去加热它、改造它,想要再吃上一口饭。 哪怕是所有文字排列组合也会有个尽头,这些年来的小说愈发没有新意,于是一部分作者放弃了创新,试??x?图从淘汰掉的沙子里寻觅钻石。 黑沙铺成的夜空里也能看见星星, 一个月过去,这座城市背后的人越来越确定,他们可以在失败品中选出一个成功的主角。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候选者,是位不会说话的二十岁青年,他没有金手指,角色最大的锚点,是分裂出了一个人格。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忻鸢成功陪着忻渊登顶积分榜。 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过得还顺利吗?】 忻鸢在大楼的天台上吹风,消失在他视野许久的系统突然冒出来。 系统神出鬼没,从忻渊口中他得知这位城市管理者很爱粘着他的主人格,两个人格面前纯纯两副面孔,一个月前的他搞不懂系统为什么这么做,现在理解了系统用意的他已经释然。 “通关者无法携带自身原设定外的物品进本,”无限都市的规则繁多,他默念其中的一条,“如果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格,就没法陪他进副本。” 【可你现在只是‘弋鸟’这个代号的附属品,像其他角色设定中的金手指一样,】系统再一次感叹自己的天才,找到了这个漏洞,【他无法在副本中做到的事、记不住的人和仇、因记忆模糊无法累积的经验,都可以由你来接手。】 “再在最后,合并到他身上去。” 成为主角的只能有一个人。 忻鸢想要一直跟着主人格,就得同意抹消掉自己作为独立人格登上积分榜竞争的权利,化为“道具”一样的存在,最后也要和忻渊合并,不然没法进入新书。 “你说的合并是打算什么时候进行?”看着大屏幕上的第一名,忻鸢幻想着未来的好结局,禁不住问,“合并前来不来得及看他一眼……” 【咳咳!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在副本里碰上了个和忻渊差不多要强的孩子?】 系统一打岔,忻鸢分心了。 “哦,是有一个。” “我看看他现在排在哪里了……咦,什么时候到的第二名,好近。” 忻鸢以为系统满心满意只有渊渊一个通关者,对它关注其他人感到稀奇:“他很特别吗?” 【没什么,和一起写作朋友打了个赌,赌谁的孩子排名高】 【我肯定是相信你的】 从副本出来后受到系统影响,有关同副本内通关者身份的记忆会被模糊,这点并不能干扰到忻鸢。 开始的一个月是大家最有激情的一个月,高频率的过本让他对积分榜前列的那批人很熟悉。 系统说的蝴蝶枪是最熟悉的那个,因为他们两个老是撞到一块儿去。 看着别人反复忘记自己又上来搭话是件很有趣的事。 尤其是蝴蝶枪这种和忻渊一样,身上伤多到沉默的人。 没有系统的提醒他还真没意识到两个人是何其相似,父母缺席的童年,病痛缠身的少年,以及自毁式的结局,他喜欢和像忻渊的人待在一起,甚至很偶尔地出手帮了蝴蝶枪。 不过他想,忻渊应该不会总是别人帮了他一次,就上来说要交换真名。 “我是蝴蝶枪!积分榜第二的蝴蝶枪!” “我可以做你的保镖,你就和我交换真名吧,两个人一起进副本存活概率会提高很多的。” 第二十七次,忻鸢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听谁说的组队就能提升存活率。” “你原来不是哑巴嘛!” 微生疑很激动:“书店里卖的通关秘诀说的,我看编者是积分榜第一的弋鸟,就买了一本……” 忻鸢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看来出去后有必要找系统处理一下冒充忻渊的人了。 他真心怀疑起了系统的记忆模糊管用吗,每一次和微生疑重逢,他都能感受到距离拉近的速度比上次快了一点,这家伙推也推不掉,烦人得很。 于是忻鸢想了个阴招。 “这样吧,下一次在副本里还能认出我,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只要他不承认,微生疑就永远无法真正接触到忻渊。 逗小孩是很有意思,但真接触就算了,他和忻渊有彼此就足够。 “好。”微生疑一口答应。 “这么自信?”忻鸢念叨他。 “真正想见到的人,下次一定会一眼认出来的。” 他真的很有信心。 …… 后来,忻鸢很少遇到蝴蝶枪了。 一来是忻渊不是每一个副本都需要他,运气不好就遇不到,二来有传闻蝴蝶枪在短时间内连续丢了好几条命,决定放弃冲刺一亿积分,保居住资格去了。 这很正常,道不同不相为谋,也省了他一次次骗人的麻烦。 再后来他连蝴蝶枪的代号都很少从别人口中听到。 取代蝴蝶枪的,是希望。 …… 研究所,实验室。 “你们是说,要我无偿提供过副本的经验?来供养这个……人?!” 已经放弃争夺积分榜排名的蝴蝶枪目瞪口呆。 “不止你。” 郁博士态度冷淡,她客观地陈述实验需要的东西:“能力范围内可以提供副本经验的人我们都会找,只是积分榜排行作为一项重要的能力依据,肯定是希望高排名通关者多提供一些的。” “排名第六的长官也会提供大量数据……” “停,”微生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那最合适的人选岂不是弋鸟,你们找弋鸟去呗,看他那积分飙的。” “弋鸟愿意提供当然是最优解,问题是他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太好,没人找得到他。” 微生疑嗤笑。 “行,自己没本事找不到弋鸟,净逮着我薅。” 郁博士最讨厌别人扯东扯西,皱眉道:“不愿意算了,没人强迫你,你走吧。” “等等。”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再说一遍,这个这个……01号实验品,用来干嘛的?” “为了提高市民的存活率,我们计划创造一个完美通关者作为无限都市的精神榜样,”长官恰巧这时走进实验室,“不是所有人的信念都足够坚定,死去的人太多了,我们需要一个‘希望’。” “人造希望啊……”微生疑喃喃。 是系统强制要求长官提高存活率这件事,她暂时没有告诉任何人。 看研究所里的研究人员干劲满满,制造01的计划,兴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严格意义上不算无偿,如果成功造出‘希望’,无限都市的每个人都是受益者,”和微生疑拌嘴激起的火气已经平复,郁博士再次冷着脸向微生疑发出邀请,“你愿意为这个孩子提供数据吗?” “我知道了。” 真正了解计划后,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我参加。” 制造“希望”是一项大工程,研究员们从内在和外在两方面入手,同时推进项目。 丰富的通关经验和人品出众的灵魂是内在,出色的外貌、优越的身体条件是外在。 内在上,以郁博士为首的一众研究员和自愿提供数据的通关者们共同努力,每一天都能看到新的进展,而外在那边,长官花重金聘请了一位总设计。 代号画家。 女神像的设计便是请得她,后来还在02实验中再度合作,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画家和音乐家是一对夫妻,两个人互为灵感,请到了画家相当于请到了音乐家,两人为希望投入了极大的心血,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赶出一份草稿。 第一个欣赏到这份草稿的人,是郁博士。 “我们给男性和女性设定下的希望各画了一份设计图,郁博士辛苦您看看。”画家和郁博士年纪相仿,平时研究员小辈不敢和她说话,他们都觉得只有博士有资格和艺术大家直接接触。 “原谅我文科不好,言语匮乏,真的很美。” 郁博士看见设计图的时候,眼睛在发光。 “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给长官也看看。”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会因为别人的夸赞感到由衷地幸福,“希望是不一样的,她不像我们,是从文字里抠出来的黑影,她理应熠熠生辉。” 她们两个都以为这份设计会顺利通过所有人的意见。 没想到设计稿还在研究所内部,没到长官手里,就遭到了一堆怪异的评价。 光是在希望应该是男是女上,研究院上级管理会那群人就吵得不可开交。 郁博士对权力体系上的那点破事漠不关心,她只想等那群人吵出个结果后直接取用,她最近在两边盯梢,给希望用作身体的液态金属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只剩…… “不好了博士!” “音乐家死了!” 音乐家去世,画家失踪,好好的项目突然出现重大意外,郁博士无法接受变故,难得??x?一次踏入管理会所在的楼层,想和他们商量对策。 没想到在门外,偷听到了这伙人吵架的真正原因。 把一个人推到所有人面前获得曝光的最佳方式,是让他成为明星,这一点是早就和长官商量好的,长官也愿意大力提供帮助。 下面的人在辛辛苦苦为了希望工作,而上面的人在讨论,怎么利用希望赚钱。 设定成男性更赚钱还是女性更赚钱? 这样的容貌预计能吸引到多少粉丝? 身材上是不是该和画家商量一下做些调整,好迎合受众群体? 呕。 郁博士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她一点儿也听不下去了。 回到实验室,她怔怔地望着大屏幕上的绿线发呆,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微生从前是商品也是实验品,死过一次得知身世的真相,她才发现自己也是商品,本来就对角色这种商品化的身份深恶痛绝,如果不对再看一眼亲孩子一般的微生抱有希望,她一定不会选择重生。 不想要希望沦落到成为商品的地步,可她又能和谁商量?为什么当初她一点实权也没要,画家也不在了,她该去找谁商量…… “妈妈?”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绿线动了。 培养了许久,希望终于醒来。 郁博士一时没回过神。 希望的声音是音乐家亲手调整的,她前天还和两夫妻说过,等希望醒了,可以让它喊他们爸爸妈妈。 “妈妈,你怎么了?” 没有选择性别,希望的声音还有点模糊,但不影响定好的基调,它的声音可真好听啊,要是画家和音乐家也能听见就好了…… 毫无征兆地,泪水从郁博士的眼中滑落。 “妈妈,别哭呀,发生什么事了?讲给我听好不好?”绿线疯狂跳动,但它没法从屏幕里出来,它没有身体。 “怎么了?!” 微生疑一来就看见郁博士在哭,有些不知所措,等他用袖子帮博士擦干眼泪,事情的原委也差不多被问了出来。 “我该怎么做微生……我太无能了,遇到这种情况,我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微生疑久久地注视着屏幕上不安抖动的绿线,最终,坚定地握住博士的手。 “我们逃吧。” “我带着你和希望,一起逃走吧。” 第98章 无限都市 回忆录.下 研究所的人在发现希望被偷后不久堵上了门。 带走希望时, 因为数据上传云端会立刻被发现,目前也没有足够大的硬盘能容纳它,郁博士只能将“灵魂”直接投放到液体金属上, 塞进盒子里带走。 这样做会损失一部分数据, 但她别无他法。 盒子放在家里,那些人想进去,郁博士用身体堵住门, 她是在乌泱泱的人群包围了家门口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轻率的,研究所的人不会允许她调用会议室的监控, 说不定监控早被销毁了, 没有证据, 她就是无故偷走实验成果、是诬陷造谣别人。 是罪人。 微生疑赶回来得足够及时。 有他在,郁博士就是偷空了研究所那些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拿了又怎样,一个实验成果,我付钱买还不行吗, ”微生疑不屑于和他们费口舌, 积分多、钱多说话就是硬气, “反正初始数据还在你们那里, 想要希望再造一个就行了,多少钱,我来付。” 那些老头还想和蝴蝶枪争辩什么。 “够了。” 当长官出现在狭窄的楼道里,其余人鸦雀无声。 微生疑来前给长官打了电话。 “事情我了解了, 于公,我是01项目的发起人,于私,我是蝴蝶枪和郁研究员的朋友,”她刚从副本里出来没多久, 身上伤疼得厉害,但还是及时过来镇住了场面,“希望大家卖我个面子,让蝴蝶枪出钱买下希望,赔偿另算,研究所重新制造01,郁女士需要为偷窃行为负责,引咎辞职,今后不必继续在研究所工作了。” 市长到底是市长。 那群人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妥协离去。 人一走,长官便无力地蹲下,捂住脸:“抱歉,我不是个好市长,当初研究所是我一个个去请人建起来的,有些东西我也没法细查,我找过系统了,系统说01计划是我想出来了,就算那些人真的想拿它做点什么,追究源头错也在我……” “你做得够好了。”微生疑安慰她。 “妈妈……” 柔弱的声音引起三个人回头,门外太吵闹,不知何时,盒子里的液体金属顶开盖子流出来,爬到门边撬开了一条缝偷窥。 它目睹了一切。 …… 郁博士替她取了名字。 “就叫郁晗吧。” 晗,天将明。 虽然是微生疑花的钱,但他对这个多出来的妹妹兴趣不大。 比起郁晗,他更关心这样的事情会不会重演。 “培养灵魂没那么简单,画家和音乐家都不在,我也离职了,他们养不出第二个郁晗的。” 过早脱离机体对郁晗的伤害很大,她仅靠液体金属获得了人的外型,心智和从志愿者们那里学到的经验都有受损。 显得她不太像人工智能,有点像人工智障。 长官联系了认识的医生过来。 “她的精神状态很健康啊,只是不聪明而已,慢慢教就好了。”陈舒杭看完倒是很乐观,“家长要多关心孩子的成长啊,陪伴是不可或缺的。” “你们陪吧。” 微生疑听完诊断就走了,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陈舒杭被微生疑的尖锐态度搞得一头雾水,郁博士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陈医生。” 微生疑讨厌郁晗。 尤其是她和郁博士黏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扎眼死了。 多看一眼他都想吐。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袖手旁观到地老天荒去,没想到某天在等待副本匹配的间隙玩手机刷到了一档娱乐节目的直播,看见那个眼熟的背影义无反顾投身进入副本,他直接不顾旁人目光像一只炸毛的猫从餐厅座位上跳起来。 他甚至取消了副本匹配,找到正在洗菜准备做饭的郁博士质问:“她这是要去干什么!!!!!” 郁博士看见女儿进了副本,才洗好的青菜掉在地板上。 离开研究所,希望不再是希望,不用再背负拯救他人的使命了。 可救人、爱人是铺在灵魂代码底层的信念,在微生疑没注意的时候,郁晗问了好多次博士:“妈妈,网上那些人在说什么呀,为什么他们看上去好痛苦。” “妈妈,副本是什么。” “妈妈,死是什么。” 她不可能盯着郁晗一辈子,女儿终究找到机会溜了出去。 郁博士和微生疑一起看完了全程的直播。 上天保佑,郁晗似乎想起了志愿者灌输给她的通关经验,顺利过关。 而且她救下了所有人。 和原定计划里的希望一模一样。 因为郁晗,直播的反响比前几期都要好,投资节目的老板大赚特赚,还向她发出下一次的合作邀请。 人们开始认真反思起他们想看的究竟是充满杀戮的作秀还是一场久旱逢甘霖般的拯救。 一场副本过去,郁晗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我想成为明星,我想站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她恳求长官,“我可以救下很多人,真的。” “研究所已经在制作新的希望,我答应过要把资源留给它。” 一次成功是侥幸,郁晗现在是她朋友的女儿,长官没法贸然答应亲眼照看的孩子以身犯险。 “那我自己去做,我会成功的。” 很快,郁晗第二次进入副本。 长官这时才意识到,她不止被研究所的老板、直播间的观众、娱乐节目的投资商盯上了。 还有系统,无限都市的建立者。 他们通过伪神给了她正式成为通关者的资格,抢先取走了代号,“希望”。 她依旧在危险的黑暗中大放光彩,像她母亲取的名字一样。 长官安慰自己。 说不定她真的就是无限都市一直在等待的希望呢? …… 「我没有兑换过这个奖励」 【忻鸢换的】 客厅沙发上,忻渊难得懒散地靠着抱枕,手里的平板正停在演唱会电子票的兑换页面。 希望,也就是郁晗的演唱会吗。 郁晗是近来爆火的全能明星,只要能曝光,她什么都接,电影、电视剧、综艺……这样的工作量放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极其夸张,偏偏她做到了,每一样都做好了,把同期出道的小明星们都压得出不了头。 人际关系为零的忻渊能认识她,和以上这些没关系。 他只看积分榜。 这人的积分上涨速度也快得不可思议,简直是个超人。 由于她实在是太红了,系统经??x?不住市民们的热烈提议,在通关奖励里也加入和她相关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演唱会门票、周边、签名等等。 忻鸢为什么会换郁晗的演唱会门票? 「他是她粉丝?」 【不是,】系统义正词严,【我和忻鸢都是你毒唯】 它的冷笑话没能把忻渊逗笑。 「他没和我约好时间」 言下之意是忻鸢没和他说过什么时候要身体,去演唱会的话忻渊可以趁机休息。 【他可能只是手滑,根本没想去看】 呵呵,忻鸢看新闻发现头版头条是大明星希望和一陌生男子共同上街结果他没认出来明星是谁却一秒认出陌生男子是蝴蝶枪于是“手滑”把奖励兑换成了希望演唱会门票这种事系统怎么会和忻渊说呢! 【那要不你替他去看吧?通关兑换的电子票没法卖,不看也是浪费】 忻渊去了。 他去看了眼竞争对手。 他不喜欢挤人堆,系统动用私权特意给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平台,不得不承认,希望是个耀眼的姑娘,一举一动轻易牵动台下人的心神。 下面的人山人海里,排行榜第五的蝴蝶枪都被迷得移不开眼。 “只要是个人就一定会喜欢上郁晗”的言论铺天盖地。 但忻渊并不在列。 他来看了两分钟就走了。 他离开时,舞台中央的郁晗似有所感,朝上方望了一眼。 忻渊改道去了信息大楼的图书馆。 他惯例地找了自己的书出来,静静地阅读最后一个副本,直到描写他的死亡片段结束。 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人都与他无关,他要做的只有尽快脱离被副本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和忻鸢去一个没有危险的新世界。 「系统」 【我在的渊渊】 他早就猜到系统利用他们这些死去角色建立一座城市进行选拔的目的了。 「通关后我许下的愿望可以覆盖掉必须成为主角这一条,是吗」 只要可以带忻鸢走,他不介意系统怎么利用他。 这句话他问了系统不下百遍。 【你会实现愿望的,我在呢】 骗你的。 系统回答了他太多次,已经从一开始的心虚进化到现在脸不红心不跳,有什么事儿都等通关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捧忻渊这个它手里唯一存活至今的候选人成为主角! 谁的角色当选,谁在新书推出后分得的钱最多。 现在有一大群人都转头看好希望去了,它才不要,它就看好忻渊! 忻渊不负它所望,积分增加的速度终年如一日的快。 无限都市建立的第五年,终于要迎来第一位获得一亿积分的人。 大概是临近成功,忻鸢发觉即将作为一部分回归到忻渊身上这件事带来的紧迫感越来越强烈,从头到尾的隐瞒让他忧虑。 特别是系统和他聊过,忻渊一路坚持至此,是为了带他走后。 他感觉自己也要人格分裂了——一边是忻渊只能有他的占有欲、一边是对忻渊无法接受他自愿融合的担心。 病态地依赖一个人才能活下去,这是不对的。他的理智告诉他。 更何况他只是一场病呢。 一种叫分离性身份障碍的精神疾病。 忻鸢一点点说服了自己。 如果能把忻渊托付给某个人就好了。 在九千九百万积分大关时,忻鸢又一次见到了微生疑,实现这个想法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他等着微生疑认出他,那时,他会报上忻渊的名字。 然而微生疑并没有。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后,忻渊的积分顺利达到了顶峰。 差最后一场,他就能通关了。 …… 郁晗最近有些迷茫。 邮箱里成堆的粉丝来信都已经是阅读完毕的状态,但一向勤奋回信的她,这次迟迟没有动笔。 伪神的匿名信是其中之一,因为预计的日期内没收到回信,他旁敲侧击地询问郁晗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难事。 “我不明白。” 那些人在痛苦些什么呢? 他们所抱怨的伤痛、穷苦、爱恨,她一个都不懂。 每一个副本她都能轻松通关。 研究所后来又把妈妈请回去工作了,认识的人里没一个缺钱的。 讨厌的人? 她没有讨厌的人。 即使是再品行败坏、性格恶劣的人,她也愿意发自真心地去接纳。 这也是郁晗能火起来的原因之一。 身为已死配角,来到无限都市的人大多有无法挽回的缺陷,但在原书中无人接纳的他们,却被郁晗无条件地喜爱、温柔以待。 郁晗能爱人,是因为她接收到的全是爱,郁博士很爱她,微生疑一开始对她稍有不满,但后来也逐渐改观。 可没有人恨过她,她也没恨过别人。 没有代码,机械的心做不到。 伪神无法为她解惑,他们是一个物种。 它对郁晗说,继续通关吧,在副本的生死场里,说不定突然就悟到了呢? 郁晗认为它说得有道理。 但她没想到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恨一个人,会是在她准备已久的关底副本里。 有关无限都市的真面目,有脑子且有心细想的人都能猜到,郁晗一直在思考弋鸟率先登顶通关后系统要抛弃无限都市剩下的人时她能做些什么,没想到伪神带来消息,上面的人竟然也有意让她参与主角的竞争,绝不会放弋鸟轻易通关。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 追上弋鸟是完全没可能的,如果能插手到他的最终副本,说不定还有一丝挽回的机会。 弋鸟积分逼近一亿那阵,她时刻戒备着,结果真的和弋鸟进了同一个副本。 【副本名称:时光】 【通关者身份:精神病患者】 【通关条件:杀死另一位通关者】 弋鸟的病是多重人格,郁晗的病是妄想症。 为了让通关者感受到最真实的病症和治疗过程,郁晗的身体强制换成了真正的血肉之躯。 她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 白天他们需要按照精神病院的作息安排表活动,接受治疗并躲避层出不穷的怪物,黑夜里,两人在强制睡梦中回到另一条时间线,不保留记忆,单纯地生活。 在副本里,她一找到弋鸟就想提出合作。 “我们……” 我们站在同一边吧。 不是彼此对抗,而是对抗规则。 啪! 对方脸色苍白如纸,下一秒就倒下也不令人意外,可他毅然决然地打掉了郁晗伸出的手,哪怕是无偿的帮助也不领情。 郁晗看得出来,弋鸟状态很差,估计他原本实力的一半都没发挥出来。 但第一名不愧是第一名,拖着应激发作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精神,还能杀掉一只又一只的怪物。 精神病院里的怪物源于两个人对过去通关遇到过所有鬼怪的记忆,弋鸟经历的副本多,要应付的怪物数量远超郁晗,在绝对的优势下,郁晗的通关进度轻松超他一大截。 杀的怪物越多,另一条时间线进展得越快。 他们的时间线一个在过去,一个在未来,同时向中间点前进,当郁晗的时间先一步迈过中间点,她取回了自己正在通关中的记忆,也想起了要杀掉另一个通关者是通关条件。 先过半的一方可以进入对方的时间线,但不能直接接触。 真正的接触,要等到双方的时间点重合。 梦境时间线的郁晗已经从过气明星回到了当红明星的巅峰期,她还是不想放弃劝说弋鸟合作,于是思考起了从过去的弋鸟身上下手。 过去的弋鸟……小孩子吗。 应该好说话很多吧。 不能直接接触,郁晗干脆抛弃身体回归真实的样子——一道数据,进入了忻渊的世界。 …… 忻渊踩着梯子,把看完的书放回书架最高处。 每天完成爷爷布置的任务后,空余时间里,他都在看书。 他不被允许离开房间,学习用的资料、饭菜和换洗衣物全由下人放在门口,窗外固定的景色和电视机里的节目已经不能满足求知欲,有人说书里能看世界,他就拼命地索要书、看书,看完的书累加起来已经比两个他还高了。 但忻渊对这个世界依旧无比陌生。 世界和他之间好像始终隔着一层玻璃。 因为无法触及,透过玻璃映出的景色是不是真实的,他都不敢确定。 有时候他在想,也许窗外的花园是假的、未曾谋面的父母是假的、门外按时响起的脚步声是假的、他住的房子是假的,就连电视里播报的…… “我是真的。” 一个从未见过的女生贴在电视屏幕上。 她无比认真地说:“我是真的。” 忻渊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那天,一朵花开进他黑白色的世界。 这个女生自称郁晗,说是个明星,问她有什么作品又支支吾吾,最后来了一句“我是未来的明星”。 根本就是个骗子吧? 忻渊没有拆穿她,放任她一个人在电视里叽里咕噜。??x? 郁晗总在固定的时间出现,每次她来,忻渊不是在做题就是在看书,郁晗致力于让忻渊开口说话,没得逞过,但她从不气馁,忻渊不说话,那她多说两句就好了。 “差点被医生砍到腿。” “电击疗程好可怕。” “我今天被怪物追了一天。” 后来,忻渊忍不住回问她:“你不是大明星吗,怎么每天像是在精神病院里。” 他说完就有点后悔了,太久没说话,他的嗓子哑得可怕。 他不想让郁晗听见这么难听的声音。 “……是综艺节目,恐怖类综艺,嘉宾逃生来着,活到最后才有奖励,”郁晗糊弄过去,转而问,“如果你和我上同一个节目,你会帮我……” 不等她讲完,忻渊已经喝过水润好嗓子。 “我会借医生的锯子砍了你,然后自己想办法夺冠。” “!小小年纪,思想这么恐怖。”郁晗惊呼,“其实不瞒你说,真有一个嘉宾这么做。” 那个嘉宾就是长大后的你。 累成那样了还费尽心思抽空来杀她,真是没话讲了。 忻渊:“是吗,你惹他了?” 郁晗:“没啊。” 忻渊:“不信。” 睡梦里的忻渊没有精神病院里的记忆,但精神病院里的忻渊能获得睡梦时的记忆。 她没告诉忻渊,第二天在精神病院追着她杀的人追得更凶了。 精神病院里的厮杀始终没个结果,郁晗刻意放缓了速度,不让时间线过早相触,一天又一天,她能感觉得到忻渊的态度在软化,不管是精神病院里的那个,还是……宛如生活在鸟笼里的那个。 “你一直在这里不无聊吗?”郁晗问这个问题时没过脑子。 她已经知道了,忻渊不是自已不出去,而是有人不许他出去。 “以前很无聊。”忻渊翻过一页书,“现在不无聊了。” 他已经知道了,隔开他和世界的不是玻璃。 是孤独。 他们在这个副本里耗掉整整五年,比郁晗的总共活的年岁还长,终于有一天,她等到了忻渊的许诺。 “如果我能进入那个节目,我会去救你。” 忻渊已经长到了原书中必须出门与人接触的年纪,他从郁晗每日说的话里猜到那并不是一场综艺,或许还和自己密切相关,郁晗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重心,不管另一个世界的他们是否针锋相对,现在的他愿意帮她。 郁晗守得云开见月明,差点喜极而泣。 她说:“你不用来找我,我会去找你。” 五年过去,她想到的方法依然只有一种——他们同时杀死对方,如果能卡住时间判定,说不定能一起获胜。 要是判定不了,引来系统就更好了。 她不信无限都市在主角诞生后不能继续保留,没有转圜余地。 “你来找我?……我出门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可以是你吗?我想第一个见你。” “当然可以。” 忻渊和郁晗约好时间,另一边,天快亮了,郁晗不得不回去,但她十分期待明晚的到来。 郁晗离开后,忻渊上网搜了搜女孩子喜欢什么。 最终他让下人准备了一块草莓蛋糕作为见面礼。 有了期待,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快了,可他觉得还不够快。 见面礼准备完,他便也躺下休息了,一觉醒来后,就可以和郁晗见面。 他不知道在他睡着时,有一道在进入副本后一直便沉睡的灵魂缓缓苏醒。 因为郁晗的出现,忻鸢不存在了。 比起原定的时间,他晚了五年时间才醒来。 两边时间线已无限接近融合,醒来的忻鸢,是属于那个失去说话能力的主人格的忻鸢。 他可以忍受见不到忻渊、自愿在忻渊需要他的时候才出来、无所谓占有身体的权利、不在乎融合消失。 他愿意为忻渊而死。 但他绝对、绝对不接受有人企图代替他在忻渊心里的位置。 他是特殊的。 拯救忻渊的人只能是他。 别人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 …… 第二天,郁晗来到了忻渊的世界。 她站在门外,礼貌地敲了两下。 “忻渊?你在吗?” 居然有点紧张。 “在。” 里面的人回复。 “那我进来啦?” 是忻渊没错,郁晗松了口气,她转动门把手,没想到里面的人先她一步,打开门。 一把尖刀刺出门缝,猝不及防地,郁晗被刀扎穿心脏。 这刀原本是用来切蛋糕的。 失败和功亏一篑的恨意随着鲜血喷涌出的同时,透过门缝,她看到了一只满怀痛恨的眼睛。 那只眼睛的主人仿佛刚从一场意识的争夺中脱出,眼里复杂的情绪尚未散尽,但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恶意破开了一切,浮在最顶层。 “去死。” 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去死吧。”——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下章完结,出意外就两章《 》 无名都市【正文完】 第99章 无名都市 返入无限(正文完…… * 工作日的咖啡厅里, 只有两个人在靠窗的位置坐着。 吧台后的店员瑟瑟发抖。 这两人进来后客人全部消失了。 “副本结束,是你赢了。” 长官点头,咖啡勺在杯中转了两圈, 用关心天气的语气询问:“新书怎么样?” 桌底, 化为一团黑影的路人安静地伏在忻渊腿边,像一条宠物狗。 「不怎么样」 忻渊记起所有事后,他感觉得到自己能说话了, 但维持了惯用的交流方式。 支撑他开口的不是勇气,更不是与过去的惨痛和解。 是死意。 他抚摸三角领饰, 金属微微发热, 书的所有数据便都清晰地展示在眼前。 「截至下午四点, 收藏数841,是从四年前到现在的总数」 有多少人会因为他而好奇这段故事呢? 那群人说的是对的,他当不了主角。 除了主角,填充新书内容当然还要有优秀的副本, 主角都懒得新写, 副本他们当然也不会考虑从头编造。 信息大楼的图书馆是无限都市副本的储备库, 也是新书副本的储备库。 规则怪谈改掉两条规则、学校副本换个校名、 末世的高温换成极寒……又是一个崭新的副本端到品鉴者的面前。 这点, 在那个以微生疑故事为原型的副本里他就见识过了。 忻渊是赢了,但他们不放心他稳得住数据,恰好无限都市没来得及销毁,于是干脆借了这座即将被扔进回收站里的城市为背景, 先出一本试水。 结果比最坏的预计还要差劲。 折腾了这么久,一点水花没掀起来,没耐心的人陆陆续续退出计划。 到最后,最初骗他签下合约的人也抛弃他离开。 在他们眼中微不足道、对无限都市来说至高无上的权柄落入最失败的成功者手里,那个来不及许下的愿望作祟, 一连串巧合下,这座城市被遗落在黑盒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下去。 在它新主人的影响下,所有存活的市民不再提起无限都市存在的目的、不再回忆那场通关、甚至淡忘了某个人。 三角形,三条边,三个人格。 永远对他亲近、寄予无限期待的系统把持住了无限都市的根本——副本通关、资源奖励和时间平衡;忻鸢稳定住了他的精神,把他带回只需要考虑通关的日子;郁晗却在蛰伏后醒来,用尽千方百计提醒、刺激他。 短暂的遗忘是保护,长久的遗忘却并非终点。 他不能一直停在这里。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还要继续通关吗?”长官问,“你的积分快重回一个亿了。” 「继续」 那群苍蝇走了,主角这项奖励不得不取消。 但忻渊继承了无限都市,他可以实现能力范围内通关者许下的愿望,包括他自己。 愿望从未被满足过。 他需要一场结束,作为新的开始。 —— 在市民们的注视下,积分榜上,弋鸟的分数再一次逼近最高值。 不知为何,他们心中升起同一个预感。 这次的通关似乎会改变什么。 无限都市刮起了从未有过的大风。 街上,明灯和分析家躲避在屋檐下,悄悄说了些什么;卡特兰瞥了一眼窗外快要折断的大树,从飞黄的助理手中接过遗产协议底部签下名;药剂师和逆流取消了刚点下的外卖,一致决定找个双人游戏消磨时间;暖暖端着给病人换药用??x?的盘子不小心撞到了陈舒杭,两个人互相说着抱歉。 郁博士待在家里,擦拭着家庭合照的相框。 长官坐在图书馆里,翻开了一本她许多年不敢翻开的书。 最终副本内。 忻渊身后躺满了奇形怪状的尸体。 最后杀死的一具还在抽搐,想要伸手阻止什么,被一脚踩在脸上,彻底没了动静。 【通关条件:写下结局】 试图阻止他触碰笔和书的鬼怪死干净了。 但忻渊没有拿笔,相反,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重新被他填满了丁烷的透明打火机。 不用再看书的内容是什么了,他拎起用作书签缝在书上的带子,按下打火机,火舌舔到纸张后猛地蹿起,像一只野兽,把猎物吞入腹中,在火焰烧到手前,他松掉了书,很快,熊熊火焰借着尸体烧上整个房间,火光映照那张温柔微笑的脸。 结局? 不,还没有到结局。 如果生命是一场故事,那他要一直、一直写下去。 ……直到你们都回到身边。 书彻底沦为灰烬的那一刻,无限都市的积分榜上第一名的代号蒙了一层金色,短短一瞬过后,代号便消失了。 看到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 不出一分钟,网上炸开了锅。 「弋鸟这是活了还是死了??!!」 「楼上没脑子吗?成功了啊!他这是成功了啊——」 「成功了代号就消失了吗,那他去哪儿了?」 「是不是愿望实现了啊?」 「真好奇弋鸟的愿望会是什么」 很快,一条官方公告斩断了四散的想象和探讨。 是长官发布的。 【恭喜弋鸟成为无限都市第一名通关者】 【作为给予第一名的奖励,弋鸟将前往属于他的新书,并接手无限都市的所有权,包括当初所有通关者与系统签下的合同】 【经过商议,弋鸟决定开放决定权,往后达成通关条件的通关者可以自行选择是否留在无限都市、是否死亡和死亡的时间,想要开启新生的通关者也可以前往自己的空白新书】 【或是弋鸟已经设置好的新书】 【新书中,每一个人都会是主角】 …… 她只隐瞒了一条。 四年前至今、也就是弋鸟接手无限都市后死去过的通关者,也将获得选择权。 但选择生的人必须舍弃在无限都市内的记忆,且没有多余的选择。 只能去往一个世界。 * 无名城市。 “微生!今天放学一起走吧!” “不啦,我和新认识的朋友约好了放学去图书馆自习,你们走吧。” “是不是隔壁班那个造谣世界末……” “嘘!嘘!人家是年级第一,背地里说人坏话不好吧。” “你们啊。” 学校门口,微生疑驱散了那群爱说闲话没事儿干的人,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了他才认识一天的朋友。 忻渊是高他一年级的学长,虽然只认识了一天,但对方长得好看人还温柔,不能说话却主动告诉了他名字,这么好的人,怎么能叫人不喜欢呢? 好吧,他承认了,他是个颜控。 “走吧!去图书馆,”微生疑说,“我文科不太好,要拜托你了。” 「没事」 忻渊写下。 忻渊的手里无时无刻不拿着一本书,微生疑知道里面是空白的,这是因为他说不了话,拿着书方便与人写字交流。 但有一群爱捣蛋的老觉得里面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喜欢趁忻渊不注意偷偷翻他的书。 有个手贱得逞的人说,忻渊书里写了五年后,也就是他十八岁、忻渊十九岁的那年,世界会迎来一场噩梦。 名为“无限游戏”的灾难降临,所有人都会被卷进去,只有不停地通关副本,才能活下去。 这不就是普通的小说嘛! 还什么忻渊在造谣诅咒,无稽之谈。 微生疑和忻渊讲了这件事,抱怨那些人心眼怎么这么脏,忻渊只是一笑,问微生疑:「如果那天到来,你会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面对吗」 “当然啦!”他毫不犹豫。 那就好。 忻渊搂紧了书。 虽然现在回到我身边的还只有你。 但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回来。 人无法想象出没有见过的东西,那就拨开伤口,重复无法忍受的痛苦,只要他陷入险境,他们一定愿意现身来救他的吧。 说好的会陪我。 一定要回来。 只要你们能回来,我就可以不带胆怯地再次踏入深渊。 然后。 返入无限。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