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所当然地忘记》 1、第 1 章 那啥,我开新文啦! 新文《春风十里》。讲一个很狗血的故事(很害怕你们看到后面想打我) 请大家移步我的专栏,去看看我的新文吧! 谢谢! **************** 晚上吃饭的时候,林淑芬问:“你和谁打电话打那么久?” 赵诺给自己夹了一块肉,边吃边说:“周嘉渝。” 林淑芬问:“说什么呢,说了一个多小时。” 赵诺头也不抬:“以前看过一个连载故事,没看到结尾,今天在一个公众号上看到了作者的访谈,推送给他,聊了聊。” “什么作者?” “一个叫不多的作者。说了你也不知道。” “那你说说看。” 赵诺瞧了眼林淑芬,投降地说道:“好吧,就是高中时候看的一篇连载文,讲孙悟空返祖的事情,一直没有看到结局,今天忽然看到了结局和作者访谈,就想到了周嘉渝。” 林淑芬奇怪道:“周嘉渝就是那个啥‘不多’吗?” 赵诺哭笑不得:“当时找他借的书啦。” 林淑芬:“我说呢,你高中时候就爱看闲书。” 赵诺扯开话题:“还问说了下他最近相亲的事情,随便聊了点。” 林淑芬给自己盛了碗汤:“他还没有对象?” 赵诺应道:“好像没有。” 林淑芬刚刚张嘴还未继续说出,赵诺便打断她:“妈,今天这茄子有点酸,你是不是把醋当成酱油放了?” 林淑芬瞧了眼女儿,心里暗笑一声,看似随意地小声说了句:“我又不是瞎子。” - 这是平凡一天中的一段平凡对话。翌日林淑芬乘飞机离开木安市,因为赵诺的外婆忽然跌了一跤住进了医院,林淑芬要回家照顾。临走时林淑芬对赵诺老生常谈地叮嘱,比如郭超回来了两个人要好好相处,对郭超好一点,他工作辛苦,两人要互相体谅;比如叶酸要坚持吃,每天的排卵试纸要坚持测,你都三十了,真不小了,争取这个月就要个小孩儿…… 赵诺耐着性子把这些没有八遍有十遍的话听完,一路“嗯嗯嗯”将林淑芬送上了飞机。 回到家,这个120平三室两厅的房子,便只剩赵诺一个人。 不过赵诺也不会寂寞很久。郭超马上就要结束在海市长达一年的培训,回到木安市。赵诺伸出手指头数了数,离元旦还有五天,郭超在31号那天落地。还有四天。 还有四天,她将结束冗长而寂寞的婚后异地生活,重回甜蜜的二人世界。 在所有人看来,赵诺和郭超是一对十足让人羡慕的夫妻。他们相识于高中,大学确定关系,毕业后郭超一人先到木安市工作,随后赵诺也来了木安市。从校园到职场、从校服到婚纱,一路走来,羡煞旁人。在一点上,赵诺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爱情里遇到合适的人不容易,第一次就遇到合适的人更是万中之一。爱情里的苦她大概只能从朋友的口中和书本上得知,对于实操,赵诺完全无感——她一直沉浸在甜甜的恋爱中,没有机会体会这些人间疾苦。 但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 郭超四日后坐着红眼航班抵达木安市。 起飞前两人通话,赵诺说开车来机场接,郭超执意拒绝,说太晚了,明天你还要上班,就在酒店等我。于是赵诺乖乖在酒店等。为了庆祝郭超回来的这个元旦,赵诺提前在木安市著名景区边定了一个民国老式酒店。三天浪漫跨年套餐,价格不菲,但她觉得值得。 起飞前她还特意给郭超发信息,颇有情调地假装是偷欢的情人:宝贝直接来酒店哦,我老公出差不在家。 郭超回了一个笑脸。 赵诺又暧昧地写:我带了你给我买的衣服。 郭超仍旧是回了一个笑脸。 赵诺觉得此人少点情趣,有些失望,发了一个:? 郭超:马上起飞了,先关机了。 - 那天下着小雪,郭超抵达酒店已是半夜两点。赵诺迷糊中起来给他开了门,然后倒头又睡。第二天清晨7点,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偷跑进来,郭超在这抹半明半昧中熟睡。赵诺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临走前又折返,带着淡淡的香水味亲吻郭超的面颊,说道:“老公,我先去上班咯?” 郭超嗯哼了一声。 赵诺又说:“酒店10点前都有早餐,餐厅是临湖落地窗的,记得去体验一下哦。” 郭超皱眉转了个身。 赵诺帮他盖好被子,悄悄掩上了门。 “吧嗒”一声,门扣轻轻。 郭超睁开了眼。 - 12月31号,工作日,赵诺忙得鸡飞狗跳。 组里两个年轻人早早请假飞去了外地度假。有个项目元旦过完第一天就要汇报,赵诺不想元旦加班,于是在31号这天码足力气疯狂干活。中午12点的时候她给郭超发信息,问他吃饭没有。郭超回道在和一位师兄吃饭。赵诺问他下午什么安排,他说回家休息一下。赵诺说酒店有精美下午茶,不去体验就浪费了哦。郭超说,好。 晚上七点,赵诺下班。高德地图上,木安市的各个主干道都堵城了猪肝红。赵诺挪到酒店已经是八点,两人吃了酒店的晚餐,郭超问:晚上要不要出去跨年?赵诺头有点痛,但仍道:好呀,时间还早,先回房间休息下?郭超说:好。 可回到房间赵诺便意识到,她应该是下午伤风感冒了。她踢掉鞋子,蜷到被窝里,发了几条信息后便昏昏欲睡。郭超给她倒了杯水,打开电视。有点吵,赵诺直接将脑袋塞入了被窝。 11点多的时候,郭超过来叫她:要不要出去跨年? 她浑浑噩噩,说,头痛,不去了。 郭超说,那好,我自己去了。 这是那天晚上模糊记忆里,她唯一清醒记得的句子。但她并没有多想,头痛让她很快进入了睡眠。 - 一夜无梦。 醒来大概是早上八点,赵诺觉得身体好了很多。新年的第一天,她转过头,郭超还在沉睡。她看了下手机,回复几条元旦快乐,起床洗漱。洗脸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郭超昨晚居然把她一个人抛弃在酒店、独自出去跨年,内心涌起迟钝的生气。她擦完保湿霜,走出卫生间,打算表达自己小小的不满,而郭超也已经醒了,在玩儿手机。 她在床边坐下,戳了下郭超,嘟嘴说道:“昨晚跨年好玩儿吗?” 郭超瞧了眼她,说:“就那样吧。” “你都去哪儿了?” “沿着湖边走了圈。” “你怎么想着去湖边?” “之前看抖音上说昨晚会有表演。” 赵诺越问越气,眼前这人完全没有get到她的言外之意。她索性挑明:“昨晚我不舒服,你还出去独自跨年。没有礼物、没有新年问候。你知道我在生气吗?” 郭超放下手机:“我昨天晚上叫你了,你说你不想去。” 赵诺瞪大眼睛——他好像很有道理? 郭超翻身起床:“我先去洗手间了。” 赵诺眼睛瞪成了铜铃。 一片哗哗水声中,郭超的手机响了。赵诺去关闹铃。 在此后的多次争吵中,郭超一口咬定节假日他没有闹铃、赵诺是故意翻看他的手机;但事实上,赵诺真是听到闹铃才去关的。也许这真的是上天的安排,不然赵诺永远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赵诺摁掉闹铃,一股奇怪的第六感涌上心头,她握着手机迟疑半瞬,然后莫名其妙点开了郭超的微信。 认识十余载,这是她第一次翻郭超的手机。 就这一次,天翻地覆。 一条置顶,id为“雅雯”。 她看到昨晚00:10,郭超和她说:晚安。 她心头一跳,点了进去。 她看到了他们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以及在昨晚跨年的时候,郭超对雅雯说: “视频一下吧,宝贝。我想在新年的第一天,见到你。” - 晴天霹雳。 五雷轰顶。 赵诺的手颤抖起来,郭超正好从卫生间出来,头发还湿淋淋的。 他见赵诺神色异常,问道:“怎么了?” 赵诺直接问:“雅雯是谁?” 郭超说:“什么?” 赵诺站起来,大声问道:“雅雯是谁!?” 郭超看到她手中手机,快步走过来,劈手夺掉:“你看我手机了?” 赵诺猛然推了郭超一把,大声问道:“雅雯是谁??!” 郭超后退一步,直接坐到了床上。他好像并不诧异,几秒钟后他抬头,朝阳照入他眼底,那双曾经装满赵诺的眼眸,平静无波。 他说:“赵诺,我们离婚吧。” 赵诺听不懂:“什么?” 郭超认真地看着她:“离婚吧。我这次回来,本就是和你提离婚的。”《 》 2、第 2 章 大概人在面对突如其来无法承受的痛苦时,潜在的求生本能会被激发,会刻意忽略忘记太尖锐、太细节的东西。 元旦那天上午郭超说了很多,赵诺十分清楚地记得郭超要离婚的理由:比如他们本身性格就不合适;比如他在婚后生活的摩擦里很不快乐;比如他培训这一年发现自己更爱单身生活;比如这么多年他并不是真的爱赵诺,也许只是赵诺对他很好,而他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对他的好,所以才和赵诺在一起…… 郭超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直接插到赵诺鲜活跳动的心脏上。 郭超的嘴一张一翕,可她想的是,眼前这个人在说什么啊?他怎么会叫另外一个女人“宝贝”?他怎么在跨年的时候对另外一个女人说:想在新年的第一天见到你——这不是只能对我说的话吗? 对于他的种种理由,她更是万分困惑,像是得了听觉困难症: 他们认识了十多年,怎么现在才发现性格不合适? 他们异地了快一年,哪里来的生活摩擦让他不开心? 他们每天都在视频通话,十天前她还收到郭超买给她的情趣内衣,说回来教她穿,怎么回来就变成要过单身生活? 还有更荒谬的,这十多年,他原来并不爱赵诺,只是因为赵诺对他好,于是他们就结了婚? 可笑至极。 赵诺像不认识他一般,只问:雅雯是谁? 郭超立刻说:这和她没有关系。 赵诺暴怒:这雅雯tm的到底是谁?我都看到信息了你还不承认?! 郭超说:我说了你会信吗?那只是我一个同事,我和她并没有什么。 赵诺大笑,像一个疯子一样大笑,眼泪像山泉一样涌出,在下巴处汇集成一条纤细的瀑布。 郭超说:你冷静一下吧,冷静下来我们再谈条件。 赵诺说:我不离婚。 郭超站起来:不离婚算什么呢,就这样拖着?你在木安市、我在海市,有意思吗? 赵诺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这个她爱了十多年的男人,问:你不是培训结束了吗,不是已经回木安市了吗,我们不是可以在一起了吗?你怎么还在海市? 郭超有些不耐烦:我没有回木安市,培训结束后,海市有个不错的岗位,我留下了。 赵诺难以置信:……什么……我们之前每天都有视频,我们那么多微信聊天记录,你从来没有…… 郭超说:我不会回木安市了。 赵诺骤然冷静:是因为那个雅雯吗? 郭超起身拎行李箱:你冷静一下,我走了。 赵诺追上去死死抱住他,哭道:你去哪里? 郭超:我们现在不适合呆在一起。昨天下午我已经回家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赵诺难以置信:昨天下午……我上班的时候? 郭超:你冷静一下。我先走了。 郭超真的走了。 赵诺愣在原地,灵魂出窍。 她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新年第一天放晴,太阳光跳过光秃的树枝,透过干净的透明中空玻璃照在她身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给郭超打电话,被挂掉。再打,被挂掉。 再打——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失魂落魄地待在酒店,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欣喜若狂地打开,是一条微信。 10:21周嘉渝:嗯,谢谢!新年快乐! 往上翻,上一条是昨晚赵诺对他的问候: 昨天21:18赵诺:周嘉渝,新年快乐! ——昨晚赵诺给几个好友发了新年快乐的信息,这条是周嘉渝的回复。 昨晚到今早,不过十多个小时。 恍若隔世。 赵诺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她回道:周嘉渝,新年第一天,郭超回来和我离婚。 - 赵诺认识周嘉渝的时间,比认识郭超还久。 在赵诺初二的时候,她的爸爸赵岭因工作调动,从隔壁区县进入了远江市磁电研究所,他们举家住进研究所的职工集资建房里。赵诺从区县的学校转校到远江市育人中学,继续念初三。初来乍到,赵诺在陌生的环境里显得礼貌又沉默。赵诺的妈妈林淑芬是个外交型人才,不到一个月就和楼里的邻居混得很熟。赵诺在林淑芬的嘴里间接认识了这栋楼里的张阿姨、李阿姨、陈叔叔、楼大伯……其中,就包括周嘉渝。 她知道周嘉渝是七楼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有次赵诺和母亲林淑芬买菜回来,碰到刘敏和周嘉渝下去,赵诺在两位母亲热络地招呼声中偷瞄周嘉渝。等到初三毕业她上了高中,她发现,她和周嘉渝成了校友。 周嘉渝比赵诺高一届,赵诺高一、周嘉渝高二,他们所在的六中是省内最好的重点中学。周嘉渝是初中直升上去的,赵诺是从外校考进去的。赵诺刚到远江市一年,在育人中学呆了一年,又换到六中这个新的陌生环境,林淑芬有些担忧。她在和邻居的闲谈间偶尔会提到赵诺的学习,刘敏是个热心肠的人,便叮嘱周嘉渝以后在学校多照应一下赵诺。 两个人这才真正有了交集。 但是这个交集对于两个人来讲,都很别扭。 周嘉渝与赵诺的交情也就面熟阶段,他们根本不熟,青春期的男女界线又特别敏感,“照应”二字不知从何谈起;更何况高一和高二不在一栋教学楼,两人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机会打照面;还有,从周嘉渝的个人观察来看,赵诺也许并不稀罕他的照应。 周嘉渝的感觉没错,赵诺确实是这么想的。 开学前一天,林淑芬告诉她,明天楼上的周嘉渝带她一起去六中,赵诺皱起了眉头:“周嘉渝?他带我去?我知道路啊。” 林淑芬说:“第一天报到事情多,校园你又不熟,他老六中了,肯定比你熟悉。到时候带带路。” 赵诺说:“学校肯定有路标和指示牌的。” 林淑芬也不勉强:“到时候看吧,如果需要你就找他。” 赵诺不再说什么。 - 第二天早上赵诺下楼,发现周嘉渝背着书包等在楼下。 赵诺看见他,他也看见了赵诺。 赵诺对他出于礼貌地笑了笑。 他也很礼貌地笑了笑。 就……有点尴尬。 步子缓了缓,但还是要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在走向周嘉渝的时候,赵诺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台词,假模假样地说道:“还……真是麻烦你了,其实我跟我妈说了不用的……” 周嘉渝也客气地说道:“没事,我反正也是上学,毕竟在六中待了四年了,校园肯定比你熟悉些……” 赵诺说:“……哦。” 两人没话了。 走了好几步,赵诺又找到话题:“你是高二几班?” 周嘉渝答道:“高二五班。” “理科实验班?” “嗯。” “六中都是高一下分文理科?” “嗯。” 没话了。 又走了几步,这次是周嘉渝找到新话题:“你有想过文科理科吗?” 赵诺顿时笑了:“我今天才入学哎,会不会太早了点?” 周嘉渝也笑了:“嗯,也是。不过我也有同学高一就想好念文科还是理科的。” “那我大概率也是理科吧。” “为什么?” “……呃,不知道,可能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念理科?” 周嘉渝看了眼她,不置可否。 - 报道这天是八月末,南方的夏天永远充满聒噪的蝉鸣和耀眼的太阳,还有空气中不知来路的汗臭味。 赵诺从一堆人群里挤出来,周嘉渝站在人群外面,问她:“看到花名册了?” 赵诺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嗯,我在十班。” “十班也是实验班。” 赵诺并不意外:“我知道,之前我妈跟我说过是实验班,只是不知道在哪个班。” 周嘉渝说:“那分数应该考得挺高。” 赵诺谦虚地笑了笑。 “班主任叫什么?” “陈勇。” 周嘉渝说:“是个数学老师,男的,三十多岁,对学生很好,很负责任。” 赵诺惊讶:“这你都知道?” 周嘉渝谦虚地笑了笑:“毕竟老六中了不是?” 赵诺不知怎么接话,瞧着他。 周嘉渝又笑:“你渴不渴,我带你去小卖部认个路?” 周嘉渝带着赵诺绕过羽毛球场,经过一栋老旧的实验楼,再下一坡台阶,小卖部的建筑掩映在浓密的树叶下。小卖部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新来报道的同学和家长,周嘉渝从门口的冰柜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一瓶给赵诺。 “谢谢。”赵诺说,从包里摸出一块钱。 周嘉渝没接:“不用了。” 赵诺瞧了眼他,也没坚持,再说了声:“谢谢。” “前面就是你们女生宿舍,二楼是食堂。”周嘉渝看着远处一栋楼说。 赵诺看见的却是不远处的一颗大榕树——大概有四五人合抱那么粗,枝繁叶茂,气生根像胡须一样垂下来。 “那棵树很早了,可能和建校时间差不多。”周嘉渝说,“榕树旁边这个合院一样的建筑——”他指给赵诺看,“也是女生宿舍,你们可能高二就会搬过来。” “你怎么对女生宿舍这么熟悉?”赵诺忽然打趣他。 周嘉渝愣了一下才说:“跟你介绍不说女生宿舍,说什么?” 赵诺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又问,“六中建校多久了?” 周嘉渝笑道:“你入学正好,今年是百年校庆。” “百年了?”赵诺抬头看他。 “嗯,十月份应该会有一个比较大的校庆活动。” “……好吧。”赵诺对这个没有概念,随便搭了句。 两人站在树荫下牛饮了几口,虽然是冰镇饮料,但天气实在太热,汗水贴着赵诺脑门上的刘海直往下淌。 她问周嘉渝:“高一教学楼在哪儿?” 周嘉渝说:“毛--主---席像旁边的那个北楼。刚才我们路过过的。” “看上去很新。” 周嘉渝说:“是今年刚刚建好的,有中央空调,每个教室都有一个巨大的电视机,后面还有个储藏间。” 赵诺眨眨眼:“你又知道?” 周嘉渝笑了笑:“听说的。走吧,带你过去。” 于是二人向北楼走去。赵诺的教室在二楼,高一十班。周嘉渝将她送到教室门口,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了些同学,班主任陈勇坐在讲台上,旁边围着两个报道的新同学。 周嘉渝说:“我在南楼,就是你对面那幢。也是二层,高二五班。”言下便是完成任务、道别之意了。 赵诺点点头:“谢谢你。”心里却想的是,以后也没啥事回去找他。 周嘉渝说:“好,再见。” 赵诺说:“再见。”然后进了教室。 其实当天说完再见后的一个小时,他们又再见了——赵诺在食堂看到了周嘉渝。周嘉渝似乎也看到了赵诺。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打招呼。赵诺转过头,佯装和并不熟悉的新同学热切地聊天。再回头,周嘉渝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一众学生中了。 - 这是赵诺记忆中与周嘉渝的第一次接触。《 》 3、第 3 章 周嘉渝收到赵诺微信时正在陪父母出游。近年来他醉心于工作,疏于陪伴父母,新年第一天,他带着父亲周志刚和母亲刘敏去江边新修的公园逛逛。刚停好车,手机微信响起,点开一看,来自赵诺。 他神情微顿,回复赵诺:? 赵诺回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周嘉渝熟悉赵诺的脾气,用调侃的语气说这样严肃的事,这并不是好兆头。周志刚见周嘉渝盯着手机久未下车,敲车窗问他在做什么。周嘉渝举起手机跟父亲说:“爸爸,你带妈妈先去逛逛。我打个电话。” 周志刚有些不满:“新年第一天,工作有这么忙吗?” 周嘉渝说:“不是工作的事,你们先去吧。” 周志刚转身一走,周嘉渝便给赵诺打了过去。 但赵诺挂了。 周嘉渝发微信:怎么回事?接下电话。 赵诺没回。 周嘉渝又打了电话过去,响了很久,赵诺接了。 周嘉渝问:“赵诺,你和郭超怎么了?新年第一天开什么玩笑?” 电话那头特别安静,赵诺的声音也很空洞:“你也觉得像个笑话吧?可周嘉渝,我没开玩笑。郭超在一个多小时之前跟我提了离婚。他这次是有备而来,昨天下午,他已经回家收拾好了他所有的证件。” 周嘉渝心头一惊,感到异常突然:“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沉默了很久,赵诺压抑痛苦的声音传来:“你相信郭超会出轨吗?” 周嘉渝语塞,“出轨”这个词让他心头一沉。平心而论他是不信的,所以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你是怎么知道的?” 电话里忽然传来崩溃的大哭,哭了好久,赵诺的声音才从耳机里再次响起。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嘉渝。听到最后,周嘉渝皱起了眉头。 赵诺的声音已经沙哑:“你能想象郭超在跨年夜的晚上,对另外一个女人说‘我想在新年的第一天看到你’这样的话吗?要是没看到那些信息,我真无法想象郭超原来有那样一面。” 周嘉渝答不出来,只听赵诺单方面的叙述,他确实无法相信这样的场面。他只说道:“赵诺,你先冷静一下,也许郭超是一时冲动,也许里面有误会。你们应该再谈谈。” 赵诺说:“他已经走了。” “走了?” “提完离婚他就拎着行李箱走了。昨晚我们本来在酒店跨年来着。” “那你现在在哪儿?”周嘉渝问。 赵诺答道:“我回家了。” 周嘉渝思忖片刻:“我先跟他联系一下。” 赵诺没说话,握着手机,眼泪又往外涌。 周嘉渝似是察觉到什么,安慰她:“赵诺,你就先在家呆着……还有,无论发生什么,你始终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不依附于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情,我一直觉得……” 还没说完,赵诺直接挂了。 周嘉渝看着黑屏的手机,叹了口气。 远处周志刚和刘敏频频回头的眼神里已颇有不满。周嘉渝下车,老两口坐在江边的石凳上,天气晴好,江风微醺。 周志刚问:“谁啊?” 周嘉渝说:“赵诺。” 刘敏转头:“赵诺?好久都见到她了。她现在在木安市怎么样?” 周嘉渝想到刚刚的通话,看着宽阔的江面,心情复杂:“还行吧。” 刘敏说:“前段时间林淑芬去照顾她,现在又回来了。前天还是昨天,我在菜场碰到了林淑芬,说赵诺外婆摔进了医院,不得不回来。他们好像也搬家了,现在住在沙家坝一个新楼盘。我问她什么时候抱孙子,她还说快了,就打算今年。” 周嘉渝心不在焉地“嗯”了句。手里点开郭超的对话框,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去年5月,周嘉渝出差到海市,和郭超约了个饭。那时他们谈到工作,郭超说进修完就会回木安市。 “手机里有金子吗?”刘敏忽然凑过来。 周嘉渝忙抬头,说道:“没有,妈,要不你们在这里逛一下。新修的公园挺漂亮的,那边还有喷泉。我打个电话。” 刘敏瞧着儿子心不在焉的神情:“给谁打啊,新年第一天?” 周嘉渝无奈道:“是个男的。” 刘敏白了一眼她儿子,无趣地拉着周志刚走了。 周嘉渝找了一个树荫,拨给郭超。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周嘉渝给他发信息:在?有事找你。 等了五分钟,手机只进来一条垃圾短信。 远处,周志刚和刘敏二人在江边拍照,边走边玩,身形渐远。周嘉渝站起来,向二人走去。他帮二老拍了几张照片,期间手机始终没有信息进来。 拍完照,刘敏提出到江边茶馆小坐,户外露天茶吧,环境不错。三人刚坐下,周嘉渝的微信响了。 来的却是赵诺:你和郭超联系上了吗? 周嘉渝没有回复,他起身到外面,再次给郭超打电话。 响了几声,被按掉了。 郭超:发信息。 周嘉渝仍是打了电话过去。 这次郭超接了。 周嘉渝开门见山:“你和赵诺怎么回事?” 郭超也不意外:“她都和你说了?” 周嘉渝说:“她说你回来和她提离婚。” 郭超冷笑一声:“她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周嘉渝:“婚姻不是儿戏,不要冲动。” 沉默。 周嘉渝又道:“你们在一起这么久,十多年了,很难得的感情,真的要珍惜。如果有误会,要尽早说清楚。” 郭超:“嘉渝,我纠结很久了,这次是下定了决心。” “为什么?” “我和她在一起不快乐。这一年来的单身生活让我重新找到了自己。我觉得现在的新生活,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真的只是单身生活?” 又是沉默。 “她还和你说了什么?”半生,郭超问。 “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周嘉渝反问。 郭超回答地很简洁:“没有。” 周嘉渝旁敲侧击:“没有原则性的错误,一切都还来得及。” 郭超打断他:“嘉渝,你想多了。我是真的思考了很久。我想得很清楚,我和赵诺不合适。我们性格都太强势了,在一起很痛苦。” 周嘉渝说:“你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是认识十五年、在一起十二年。现在说性格的问题,是不是有点晚。” 郭超有些不耐烦:“婚姻生活中的事,你不是当事人,你不会清楚。” 电话那头传来机场的广播声,周嘉渝问:“你在哪儿?” 郭超答:“机场,回海市。” 周嘉渝说:“郭超,婚姻生活中的事我确实没有立场说,但是作为你和赵诺的共同朋友,我不希望你们匆忙结束这么长的一段感情。如果确实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也应该是在一段关系中尽力解决好,而不是这样突如其来地单方面甩手走人。” 郭超的话也很决绝:“长痛不如短痛。是兄弟就不要再劝了。” 听到这个答复,周嘉渝嘴边一堆的话都咽了下去,他说:“那我只问一句,你确定想好了吗?” 郭超道:“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周嘉渝直接挂掉了电话。 - 周嘉渝认识郭超的时间,比认识赵诺还久。 他们初中都在六中念的。虽然不是一个年级,但因为共同的篮球爱好在球场上结识,后来发现同样喜欢打游戏,在网吧也是熟人。 郭超升了高中后的第一个周末,校队篮球组织训练,周嘉渝问郭超在哪个班,郭超说分在十班。周嘉渝扬了扬眉毛,心想楼上那个赵诺也是在十班。 但他并没有向郭超提起赵诺。周嘉渝和赵诺虽然家住同一栋楼,但是见面次数并不多。他们都是住校生,教学楼分开两栋,每天的路线基本固定,在几千人的校园里如果不是刻意见面,确实很难遇到。事实上,开学报到后,周嘉渝只偶尔在刘敏的口中听到“楼下那个小诺”。 两人再次见面,已是一个月之后。 那天赵诺回家拿衣服,刚出门,听见楼上传来关门声。赵诺想,这人不会是周嘉渝吧?正想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抬头,周嘉渝转弯下来了。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倒是赵诺先反应过来,打了个招呼:“周嘉渝。” 周嘉渝说:“你好,赵诺。” 这句话让赵诺听得想笑,同学之间说“你好”未必也太正式。她见周嘉渝背着书包,问道:“去学校?” 周嘉渝答:“是的。你也是?” 赵诺道:“嗯,是。” 其实这都是废话,上同一个学校、有同样的作息时间,这个点出来,不是去上学还是干嘛?但小小年纪的他们已学会了半分客套。为什么是半分呢?因为涉世未深、磨炼不多,他们也只会皮毛。 半分客套后,两人出现了冷场。 于是一前一后,只有“咚咚咚”地下楼。 走出楼道,其中一人才仿佛终于想到一个话题。周嘉渝问:“你们进校摸底考试了吗?” 赵诺步子缓了半拍,说:“嗯。” “考得怎么样?” 赵诺不答,反问周嘉渝:“你们高二开学也考试吗?” “也考。” “你怎么样?” “算正常吧。” “正常是多少?” 周嘉渝道:“年级第68名。” 赵诺咬了下唇。 “你呢?”周嘉渝没看见赵诺的小动作,继续回归这个话题。 赵诺瞧了眼周嘉渝,说道:“没你好。” 周嘉渝想笑:“我们又不是一个年级,有什么可比性。” 赵诺又瞧了眼他,想着自己年级248名的名次,又羡慕又嫉妒。周嘉渝好像察觉到什么,找了个台阶:“六中同学都很厉害,名次起伏也很正常。我觉得能考到六中的同学都不会太差。” 赵诺第三次瞧他。 周嘉渝又说:“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同学叫郭超?” 赵诺说:“是,这次是我们班第一,年级第三。” 周嘉渝有些讶意:“哟,这小子这么厉害?” 赵诺问:“你认识他?” “我们一个篮球队的,经常一起打篮球。你和他熟吗?” 赵诺摇头:“不熟。” 周嘉渝笑道:“你们班女生不去看他打篮球吗?他在你们年级应该挺出名的吧。” 赵诺仍是道:“我没去看人打过篮球,只知道这个人成绩很好。有一次发语文卷子的时候,我叫过他的名字。” 赵诺说的是实话,但回答的语气一板一眼,像是在极力撇清她和郭超的关系。 周嘉渝心觉好笑,说:“郭超人挺好的。” 赵诺说:“哦。”《 》 4、第 4 章 那个时候,对于赵诺而言,郭超好不好与她毫无关系。在她的脑子里,只知道“郭超”是她们班一同学,其他没了。她的社交范围非常窄,虽然认识了全班同学,但是她来往密切的同学也仅限于宿舍的朱洁、孙颖。加上升上省重点六中后,学习压力明显加大,赵诺本来在初中时候属于佼佼者,而一到六中,第一次摸底考试便直接跌到了年级200多名。这种落差对赵诺来讲是致命的,那时她眼里只有学习,满眼书山题海,根正苗红的爱学习榜样生一个,哪里有心思管别的同学。 很快,校庆到来。 六中的校庆是十月,今年适逢百年校庆又加运动会,学校为了列队整齐,专门定制了一套校服。发下来的时候赵诺就感到很失望——白色的长袖长裤,像她爷爷早上晨练的运动服。 不过单个的丑不要紧,丑得整齐就行。当几千名小白杨整整齐齐地站在操场上列队听讲话时候,那场面还是挺壮观的。 遗憾天公不作美,运动会开始没多久,天便下起了蒙蒙小雨。 赵诺没有项目,对运动会也无感,偷偷到教室拿了一本物理的《一课三练》,到图书馆加餐。 也就是在这里,她再一次碰到了周嘉渝。 她走进图书馆的时候,周嘉渝和几名男生正在往外抬水。她先看见周嘉渝,然后在他抬头看见她的前一秒转移了目光,假装没看见地走过去。 她找了一个靠窗的空位,开始和牛顿讨论加速度的问题。 没过多久,她感到旁边有人坐下,微微一瞥,动作一顿——是周嘉渝。 她看着他,眉头微皱:是你? 没表达的潜台词是:这么巧,这么多空位,偏偏坐在我身边? 周嘉渝也不说话,翻开桌上一本练习册,上面写着:高二五班,周嘉渝。六中学生惯用书本占座,与其说是周嘉渝坐在了赵诺旁边,不如说是赵诺碰巧坐到了他已经占好座的位子旁边。 赵诺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尴尬。 好在周嘉渝并不介意,反而问她:“你怎么不参加运动会?” 赵诺埋头写字,低声说道:“你不也是?” 周嘉渝说:“我今天值班。” “值班?”赵诺侧脸问他,“你值什么班?” “就这里啊,”周嘉渝环顾四周,“图书室的老师都去当裁判员了,学生会的人轮岗,今天上午是我。” 赵诺顿了顿,说:“哦。” 周嘉渝又重复刚刚的话题:“那你怎么不去?” “不是下雨吗?” “这雨这么小,刚刚我出去的时候都快停了。” “我没项目。” “你在做什么?” 赵诺觉得周嘉渝有点无聊,于是把书封面重重一翻,示意他自己看。 周嘉渝还当真照着封面念:“高一物理,《一课三练》。” 赵诺翻个白眼,心想要是他再这样絮絮叨叨的,她就要换位子了。 像是知道了她的内心独白,周嘉渝便再没说话,而是从位子上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古今传奇》来看。 这次是赵诺没忍住,问道:“你也看《古今传奇》?” 周嘉渝说:“嗯。你也看?” 赵诺说:“我初中时候每期都会买。” 周嘉渝有些讶异,他记得他初中班上的女生好像喜欢《花火》一类的,没想到赵诺还喜欢武侠故事。 “高中不买了吗?”他问。 赵诺说:“没买了。分心。就不怎么读课外书。” 老老实实的语气,古板甚至有点教条的答案,周嘉渝想哈哈大笑,但他忍住了。他再一次打量身旁这个埋头做题的女生,没想到她也正掀起眼皮瞄他手里的书。两人眼神撞了个正着,唯一不同的是,周嘉渝是大大方方的,而赵诺像被抓现行的小偷。 赵诺一下收回了眼神,脸却悄无声息地红了。 周嘉渝转过头,没出声,但笑出了八颗牙齿。 - 后来有次打篮球,周嘉渝问郭超:“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女生叫赵诺?” 郭超说:“对,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 周嘉渝投篮动作一顿:“她是你们班语文课代表?” 郭超说:“是啊,怎么了?” 周嘉渝起跳一跃:“没什么。” 郭超贼兮兮地笑问:“她很普通啊,干嘛打听她?” 周嘉渝捡球扔他:“笑你mb,她爸爸和我爸爸是同事。” - 语文课代表赵诺在那次图书馆偶遇后,做过一件很没品的事。 周嘉渝看《古今传奇》,她做物理习题,做着做着,她的眼神就飘了过去。周嘉渝坐她左边,看书时候会把书的左页翻起来点,赵诺其实也能看见。她的视线飘啊飘,终于彻底黏在了杂志上。她正看得起劲儿,周嘉渝忽然翻页,赵诺还没看完,一声“诶——”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 周嘉渝侧头:“……啊?” 赵诺目光迅速越过他,在他身后荡来荡去:“哦,那个刚进来的人很像我们班同学。” 周嘉渝转过去,鬼影都没一个,回头有些疑惑:“你不是在做题吗,怎么会看到我身后的同学?” 赵诺口吃一下,说:“刚刚在活动脖子。” 周嘉渝说:“哦。”但目光却顺着她的方向来回检测了两眼。 然后,他想他应该破案了。 他笑了下,将刚刚那页翻回来,还用笔袋将书架高了一点。 一切照旧。 赵诺瞄了他几眼,沉不住气地问:“你怎么把书翻回来了?” 周嘉渝好似守株待兔,装模作样地反问她:“哦?你怎么知道我翻回了上一页?” 赵诺一愣,还好脑子转得快:“你翻页的动作我余光能看见啊。” 周嘉渝:“哦,也是。”说完他伸了个拦腰,看了下时间,“我出去看我兄弟比赛了。你午饭前都在这里吗?” 赵诺说:“应该是。” 周嘉渝起身:“好,那你帮我看着点,我上午不回来了。” 赵诺奇怪:“我帮你看着?看什么?” “就看看有没有同学喝酒闹事、打架杀人什么的……” 赵诺瞪大眼睛:“……什么?” 周嘉渝终于笑出声来:“记得报警。我先走了。” 神经病吧! 赵诺暗骂道。 可确定周嘉渝走之后,赵诺不老实了——图书馆里没有什么人,赵诺瞥了瞥空荡荡的四周,做贼一般,将旁桌那本《古今传奇》拖了过来。 一头扎进江湖儿女的世界,真是爽歪歪啊。比和歪果仁牛顿交流不知爽了多少倍。 - 有好几个月,赵诺在图书馆的位子都围绕在周嘉渝座位的四周。 周嘉渝是老六中,又是图书馆老师的小帮手,自然对这里的资源最为熟悉。他的位子几乎都固定在了左窗倒数第二排的第九个。熟了之后,赵诺问为什么是这里。周嘉渝说,这个位置是教室里第九排的第九个位子,0909,刚好是他的生日。赵诺大笑道:迷信! 但是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在自习的间隙偶尔抬头,都会对着那个位子发呆。 这当然是后话。 高一的赵诺相比起周嘉渝,没有图书馆的占位资源。她一边嫉妒他老六中的优势,一边像游击队一样在他的位子四周游离——因为她发现周嘉渝的座位上,累积起了《古今传奇》。 她几乎摸清了周嘉渝上自习的时间:他不午睡,都是中午来自习,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他会去打篮球;而赵诺和他正好错开:赵诺要午睡,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来自习。于是那几个月的《古今传奇》赵诺一本都没落下。 有一天,周嘉渝发现一月刊的《古今传奇》里夹了一张纸条,写了两个字:“谢谢!” 他想他知道是谁。 - 赵诺很喜欢和人说“谢谢”。 在周嘉渝所认识的人里面,赵诺大概是最爱和人说“谢谢”的人了。周嘉渝有次问她,为什么这么客气,他们认识这么久了,也这么熟悉,说“谢谢”未免太过生分。赵诺的回答也很新奇,她说,说“谢谢”只是她的一个习惯,只是一种礼貌教养的表现,如果本来就生分,即便说了“谢谢”也等于白说。 说这话的时候,周嘉渝在开车,赵诺坐在副驾。她右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语气很随意。风吹起她的发丝,在周嘉渝的余光中飞舞。 那时赵诺29岁,周嘉渝31岁。赵诺从木安市回远江市处理点事情,周嘉渝帮了点忙,赵诺请周嘉渝吃饭,周嘉渝来接她。 饭后周嘉渝将她送到机场。起飞前,他照例收到赵诺客气的短信:“走了周嘉渝,有空来木安市找我和郭超玩儿!这次谢谢你哦!” 又是“谢谢”,又假又客套,周嘉渝都懒得回。 没想到八个月后,周嘉渝再次收到赵诺的信息:“周嘉渝,我和郭超已经办妥手续。” 然后又一条:“谢谢。” 谢谢。 谢什么呢? 周嘉渝听过赵诺口中很多次“谢谢”,有真心的,有习惯性客气的,也有不走心随口说说的,唯独这一次,没有声音,两个重叠的字,却让他不知如何回复。 他琢磨了半天,回道:路还长,我们还年轻。 打完他又删改了两字,变成:路还长,你还年轻。 不出意外,半分钟后,又是一条—— 赵诺:“谢谢。”《 》 5、第 5 章 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赵诺都十分消沉。 感到疲惫。 感到孤独。 感到失落。 人生拉扯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天灵盖被掀开,灵魂和精气神都飘了出去。 赵岭还未退休,林淑芬今年刚退。赵诺外婆腿脚还没好全,赵诺爷爷因此事气得住进了医院。赵诺没法在亲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脆弱,独自在木安市苦苦支撑,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在电话里和林淑芬哭道:“妈妈,我撑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来陪陪我。” 于是林淑芬扔下手里的一切到木安市来照顾赵诺。 这是一段相当难熬的日子。 赵诺在知乎上打印了三页心灵鸡汤,每天诵读,希望能给自己找到生活的希望。偶尔上班的时候忽然想起过往,情绪澎湃,躲进厕所格子间,默默哭一场再出来。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以前好的、坏的、真实的、虚构的,醒来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林淑芬做了好菜好饭希望赵诺多吃一点,可赵诺的饭量比小猫还少。一顿饭下来只有林淑芬一人喋喋不休,赵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林淑芬说完一件事后,心不在焉地轻轻点评一句:“嗯。” 林淑芬担忧地和赵诺说:“诺诺,妈妈觉得你沉默了好多。” 赵诺听见了,仍是一句淡淡的回应:“嗯。” 林淑芬忧心忡忡。 有时候赵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会因为一丁点的事情和林淑芬大吵,而吵完之后又会把自己关进卧室,蒙着枕头后悔地痛哭。 她把自己封锁了起来。 她没法像小说里的女主人公一样,有着大女主的人设,对待感情手起刀落、利落干脆,说忘就忘、说走出来就走出来。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木安市的几个密友知道了她的事,约她出去,她总有事推脱。她害怕见人,不想和任何人打任何交道。白天上班只闷头工作,下了班,进地铁,一路发呆地回去。 直到某个周二,许彦卿把赵诺叫到了办公室。 - 许彦卿是赵诺的师傅。 当初校招是许彦卿将赵诺招进公司。在经过一轮轮岗之后,赵诺留在了设计部门,公司带新人是师徒制,两人师徒搭档干了四年。许彦卿是一位工作能力相当出色的领导,做人干干净净、做事干净利落,目的明确、效率极高,当然对待赵诺也十分严苛。从打印资料、整理u盘到提电脑包、加班订盒饭,许彦卿使唤赵诺从不含糊。但就是这样手把手的教导,让赵诺迅速从职场小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项目经理。去年许彦卿职位高升,离开设计部门,荣升公司最年轻的副总。赵诺虽然明面上没大没小地高呼“翻身农奴把歌唱”,但实际上还是很舍不得这位罩着她的师傅的。 在离别饭局上,许彦卿对赵诺说:好好干,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他。 之后赵诺没找过许彦卿,倒是许彦卿主动把赵诺请到了办公室。 公司的大楼有30层,许彦卿的办公室在29楼。上午赵诺强打着精神对表格,一通内线打了过来。 赵诺:“喂,你好。” 电话那头:“你上来一下。2903。” 赵诺愣了愣:“您哪位?” 对方也愣了愣,报了家门:“许彦卿。” 然后挂了。 赵诺听见电话里的“嘟嘟”声才缓过神。她拍了拍脑门,心想怎么许彦卿的声音都没有听出来,拿起小本离开工位,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又疑惑许彦卿找她能有什么事。调离设计部门后,许彦卿主要负责更前期的投资开发板块,与她并没有直接的业务联系。 2903的门是开着的。还未进门就看见里面一地阳光。 “坐。”许彦卿起身给她泡了杯茶。 “找我什么事,师傅?”赵诺在办公桌前坐下。 他将纸杯放到赵诺跟前:“早上在大门口看到你,我俩面对面走过。我和你打招呼,你好像没看见我?” 赵诺抬起头,有些尴尬:“啊?我可能……早上没戴眼镜,没看清……” 许彦卿打断她的话:“最近工作很忙?” 赵诺:“还……还行。怎么了,师傅?” 许彦卿瞧着她,赵诺今天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平日里素色会显得职场人干练稳重,但今日赵诺面色苍白、眼皮浮肿,素色不但衬得人很没有精神,而且显出一副透支的病态。 许彦卿靠在办公桌边:“没什么,早上看你脸色不太好,随便问问。我想你手里的两个项目都在收尾了,不会很忙。最近家里没什么事吧?爸妈身体还好?” 赵诺:“啊?都好的啊。” 许彦卿:“我前几次在公司见到你,都觉得你不太对劲,没精打采,好像被人欠了一个亿讨不回来。梁总说你最近身体似乎也不太好,刚才你进办公室,我发现确实你瘦了很多。你是不是减肥过头了?” 赵诺低头扣杯子:“没有啊。可能最近……快到梅雨季节,晚上很闷,睡不好觉。” “这是怎么回事?”许彦卿端详赵诺半晌,问,“你老公回木安市了吗?” 许彦卿一般不过问同事的私人生活,但赵诺是他的徒弟,他对她的个人感情还是略知一二——赵诺和郭超是在木安市领的证。那时她刚工作不久,有一天来找许彦卿请假,一请居然就是婚假。他还不知道他手下这个徒弟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再一打听,原来两人已经相恋多年。这种假自然是要批的,他还十分大方地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赵诺度完蜜月回来请组里的人吃饭,许彦卿在饭桌上见到了郭超——斯斯文文一小伙子,待人客客气气,与赵诺的感情也是肉眼可见得好。有时候周末单位加班,还撞见郭超来陪她。去年调岗前,听赵诺说郭超去海市进修,为期一年。 他算了算时间,为期一年,那应该是回来了。 他问完之后赵诺没有立刻回答,她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笑,片刻后看着办公桌对面说道:“没有回来。” “还……没有?”许彦卿有些意外,“是进修延长了?” “是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是什么意思?”许彦卿意外,“那你们是怎么打算?你要离开公司?去海市?” 赵诺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圈瞬间红了,许彦卿一见这表情便知道果然有事。赵诺鼻音浓重地说道:“师傅,我和他已经分开了。” 许彦卿皱起眉头。他起身去半掩了门扇,回来时,赵诺正抽了一张纸巾擦泪水。 “怎么回事?”许彦卿问。 赵诺说得极为简单:“我们离婚了。手续也全部办完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年初。” “为什么?” 赵诺说得极为简单:“他在那边开始了新的生活。” 许彦卿是个明白人,也不多问。他心里一算,年初到现在也好几个月了。怪不得赵诺瘦成这个样子,想来这些日子没少怄气。不过这徒弟还真能抗,任凭自己瘦成霜打的茄子,也不肯请半天假。以前工作受了委屈可没少用眼泪示弱,现在遇到这么大的事,却没有主动找他来哭一哭。 沉默了片刻,许彦卿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一个人在木安市吗?” 赵诺道:“我妈过来陪我了。” 许彦卿放心一点:“家里人过来陪陪是要好一些。” 赵诺乖乖点头。 许彦卿说:“要不然你请个年假休息休息?公司年假有五天。” 赵诺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五天了。离婚那天请了一天年假,离婚前一天实在太痛苦也请了假,现在只有三天。” 许彦卿哭笑不得:“平日里机灵得要命,现在怎么这么老实了。我和梁总说一下,给你多放几天。” 赵诺低头不语。 “怎么了?” “师傅,我不想请假。” “没关系,特殊情况,公司会理解的。”许彦卿安慰她。 “师傅……”赵诺扭扭捏捏,似有难言之隐。 “有话直说。” “我……”她像是横下心,“我想辞职。” “辞职?” “是的,”赵诺红着眼睛说道,“我太难受了,我不想呆在这里,每天上班我都在走神,我想离开。”说完她又低头抽了他桌面的一张纸。 许彦卿看着眼前的赵诺,她的肩膀因强忍泪意微微颤抖。许彦卿心里一叹,这大概才是赵诺内心最真实的状态。许彦卿没说话,安静地等赵诺情绪过去。赵诺很快擦干泪滴,逐渐平静。 许彦卿这才说:“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十分理解,但是很不赞同。你这么年轻,这只是你人生道路上的一小段波折。你可以暂停稍作调整,但是不要冲动地做重要决定。你说你不想呆在这里,其实只是因为你想逃避,你不想面对这个事实。这我也理解,任何事都会有一个过程,人的本性而已。不过小赵,你也需要十分清晰地明白,工作是你的立身之本。刚才离职的话我当做你一时任性,没有听见。待会儿我和梁总打个招呼,不给你太大压力……” “别,”赵诺立刻说道,“不要跟梁总说,我不想因为私事影响到工作。” 许彦卿笑了:“可你刚才不是还说想要辞职?” 赵诺垂下眼眸,茶叶在纸杯里沉沉浮浮。 “你需要一点时间,小赵,”许彦卿说道,“我给你的建议是休假。如果你不愿意,那平日里多出去走走,散散心,找朋友吃吃饭。在这个社会,失业比失婚更糟糕。” - 失业比失婚更糟糕。 是啊。 在下降的电梯中,这句话反复在赵诺耳边播送。可她看着镜中自己,眼神空洞、四肢僵硬,左脸写着“茫”字,右脸写着“然”字。 这时,手机微信响了。 周嘉渝:明天我来木安市出差,有没有空吃个饭?《 》 6、第 6 章 赵诺没有和林淑芬说起许彦卿与她的谈话。她只说明天晚上不回来吃饭,林淑芬问为什么。她说周嘉渝来出差。林淑芬顿时眼神一亮,连道:好的好的,是要来家里吃吗? 赵诺平铺直叙地说:算了吧,我请他在外面吃。 林淑芬又说:好啊好啊,和老朋友聚一聚,去年你们在远江市是不是吃过…… 赵诺抬起头,无声地看了眼她,她便就什么不说了。 - 周嘉渝下了飞机,放好行李时间还早,便先去商场。赵诺过来的时候,他坐在一个网红餐厅外面打电话。赵诺瞧那背影眼熟,便叫了声“周嘉渝?”,他转过头,目光示意一下,于是赵诺在旁边坐下,拿出手机来玩儿。 过了十多分钟,周嘉渝打完电话,赵诺仍低着头,刷着无聊的朋友圈。 他决定说点什么,打量四周说:“这家餐厅很好吃吗?”这家餐厅是赵诺跟他提起的。 赵诺将手机收起来:“不知道,我没吃过。每次路过都是长长的等位,你今天来得早,所以我让你先拿个号。” 周嘉渝问:“好像是贵州菜?” 赵诺转身看店里的装潢和服务员少数民族的穿着,点头道:“嗯,是的。” 等位的时间无聊,赵诺又问:“你这次出差是来干什么?” “工作上的事,跑个投资。” “什么投资?” 周嘉渝笑了下,赵诺明白这个笑容的意思。去年回远江市赵诺也问过类似的话题,周嘉渝大概解释了一下,赵诺不太懂,当时周嘉渝便说:“那我们聊点彼此都感兴趣的事情。” 于是赵诺见到周嘉渝这个笑容便懂了。又随便聊了无关痛痒的话,服务员出来叫号,他们起身往里走。穿过大厅,他们在一个卡座落座。橘黄色的顶灯照下来,木桌泛出温柔的光泽。 赵诺扫码点餐,问周嘉渝想吃什么,周嘉渝说随意,赵诺点了三菜一汤。 在她低头专注于手机点菜的时候,周嘉渝注意到赵诺瘦了很多,从上往下的角度,下巴显得尤为尖小。她今天穿得很素,简单的粉色t恤和牛仔裤,脑后扎了一个马尾巴。 他看得认真,赵诺忽然抬头,他猝不及防收回目光。赵诺未察觉到,把手机推过来:“你看看还要加点什么?” 周嘉渝顺势看菜单:“够了。” 赵诺说:“那好,我下单了。” 网红店外面看着热闹,里面倒还很安静。两人在等菜的间隙闲聊,言谈间,都避而不谈那个心照不宣又敏感的事情。 其实只要不触及赵诺的痛处,赵诺是很开心见到周嘉渝的。从十五岁认识至今,他们是已经是半辈子的好友。摊开手掌数一数,知心的人数不过一只手,周嘉渝是其中一个。老友相见,其实不必说太多,只要他出现,对于这段时间的赵诺来讲,都是一件让人感到安心的事。 这也许就是岁月沉淀的力量吧。 可这顿饭对于周嘉渝来讲并不容易。 他小心地找着话题,但席间还是多次发现到赵诺在走神——她握着筷子,傻愣愣地看着桌上一处,很久都一动不动,仿佛一个空壳。他想问赵诺在想什么,还未张口就觉得多余。他只好唤回她的神思,若无其事地开启下一个话题。就这么吃到末尾,周嘉渝发现对面这个人话不多,但吃饭很老实,桌上的菜肴基本上都被她吃干净了。 “要不要再来点甜品?”周嘉渝问。 赵诺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周嘉渝看了下手腕上的表。 赵诺像是忽然回神,忙问道:“太晚了吧?” 周嘉渝说:“7点40。你还回公司加班吗?” 赵诺摇头:“不回了。”她想起周嘉渝这趟是公差,“你是不是要忙?那我们走吧。”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的,但心里有些不舍。时间似乎太快了,眨眼间这顿饭就过去了。 周嘉渝说:“今天晚上没安排,明天上午要去开会。” 赵诺说:“……哦。” 周嘉渝买了单,见她的欲言又止,说:“吃得有点饱。这附近你熟不熟?我的酒店八点才有空房。想走一走。” 赵诺立马说:“商场外面有一个新修的滨江公园,晚上很热闹,我带你去走走,当做消食?” 周嘉渝说:“好。” 今天下过雨,夜空中透露着夏季少有的凉爽。两人出了灯火通明的商场,沿着路灯点映的道路,走了三五分钟,听见江风中飘来热闹的孩童嬉闹声。近年来木安市在市容市貌上下了大功夫,江边以前都是沿街铺设的地摊夜市,脏乱差不说,治安也不太好。如今城管驱散这些摊铺,沿江修建了滨江绿廊,有儿童嬉戏的沙池,有台地式的绿道,有木制的廊道,加上夜间地灯和路灯的照应,成了市民休闲的好去处。 两人来到一处观景平台,江对岸亮着起伏的灯光工程。 赵诺指着对面一处黑黢黢的建筑,说道:“你知道那里为什么不亮灯吗?” 周嘉渝问:“为什么?” “那里便是震惊全国的保姆案案发地。” “你说保姆纵火烧死女主人和小孩的那件事?” 赵诺点头:“是。那个小区也是算木安市早年的豪宅了,好几年前都是上千万的豪宅。” 周嘉渝看着那一块黑暗,琢磨了半晌,说道:“所以你看着世间有各种各样的不幸,如果从未遭遇是人生之大幸,但实际上,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 话还未说完,便被赵诺的“噗嗤”一笑打断了。 “你笑什么?”他问。 赵诺歪着头看他,嘴角终于有点笑意:“你这段话是不是憋了一晚上了?” 周嘉渝:“……” “我看你一晚上都没提,还以为你不会再提了。不用再安慰我,周嘉渝,”赵诺说,“我不愿意提这件事,不是不能提,而是我觉得再提没有意义。” “你也别看我现在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赵诺又道,“最艰难的时候,精神上遭受的巨大摧残,真的还挺……挺难的……”她慢慢说道,“你也知道,我骨子里挺好强的。人生前面三十年都顺遂平安,连个’失恋’都没有经历过,一下遭遇婚姻的失败,对我来说真的是巨大的打击。”她叹一口气,接着说:“是一种信仰的崩塌吧。你相信了十多年的信仰一下被摧毁了——原来那些都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或许也不是假的,”周嘉渝想起一些往事,“当初都是真的,只是人和事都会变。” 赵诺不说话了。 她知道周嘉渝说的是对的——当初的两情相悦是真的,海誓山盟也是真的,可誓言没有保质期。道理她都懂,但她不愿意接这个话,这是她内心深处的痛处,为世事无常而痛,为自己对世事无常的无力而痛。 于她而言,这件事就像她明明还在做一场美梦,忽然间后脑勺被人开了瓢。她一摸,呀全是血,好痛!可她还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自问没有做错,明明是无辜的,可谁又能来为她的痛苦主持公道呢? 周嘉渝见赵诺又陷入了出神的沉默,心里有些后悔。现在不应该同她再讲这个话题,她需要一些空间和时间,让这件事慢慢淡去。 两人静了片刻,赵诺忽然说:“你可能都不信吧,我有那个女的全部信息。” 周嘉渝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你不会是要去……” 赵诺看着江面,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她全名叫x雅雯,知道她是湖北武汉某高校的新闻传播学院2021年的应届研究生,知道她在企厂光之子工作室,知道她的荣耀账号叫‘不要吃太胖丶’,知道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立着趴在墙脚的猫,知道她的手机号码、社交账号……” 周嘉渝忍不住打断她:“赵诺,你……” “干嘛?我不要冲动?”赵诺笑了笑,“我现在要干什么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周嘉渝,你想多了。曾经我很想让世界上每个人都来见识这两人的真实面目,很想闹到他的公司去,甚至去他楼下拉横幅。但是这不是我啊。我即便是做了这一切又能如何?一个人如果决定要走,我又何必去拦?又怎么拦得住?你应该也明白,婚姻最根本的问题并不在于第三者,而在于郭超。如果他不能守住,x雅雯不会只单独是x雅雯,还会有a雅雯、b雅雯、c雅雯……这个人会是一个恒存在。所以哪怕我有这么多信息,我也从来没有找过x雅雯。从来没有。” “我唯一遗憾的是,是我在发现事情无可挽留之时,没有当机立断立刻转身,没有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感情这玩儿意有点烦,它走的时候有种抽筋剥骨的痛,是真的很痛。只有消耗掉你最后一分尊严,你才会手起刀落,亲手给自己一个痛快。” 风掠过赵诺的发丝,江边的路灯下,赵诺的眼睛如一汪深潭,潭底静静沉着淡而又淡的哀伤。 周嘉渝看了赵诺好几秒,良久,深深一叹。 两人都没有说话。 “周嘉渝,你说我的人生究竟会在哪里渡过?”赵诺忽然问。 周嘉渝愣了愣,反问道:“怎么没头没脑地说起这个?” “我回家好不好?回远江市。” “你要回去?”周嘉渝诧异。 赵诺抬起头,瞧见周嘉渝的神情,有些泄气:“你也觉得这样不好,是不是?” 周嘉渝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说道:“这和好不好没关系。你说回去,是充分考虑的结果,还是顺口一说?毕竟你在木安市发展这么久了,物质方面的房、车都有,工作也不错,现在忽然回远江市,等同于重新开始。这是一个不小的决定,可别意气用事。” 赵诺将手撑在栏杆上:“我昨天和我师父说我了想辞职。” “你领导吗?他知道你离婚的事?” “他知道。但他教育了我一顿。说在这个社会,失业比失婚更惨。” 周嘉渝颔首:“你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是啊……”赵诺看着远方,“人生忽然难起来了……” 赵诺明明一副感慨人生的样子,周嘉渝却有点想笑,他说:“你就是人生太顺了,等过段时间回头看,这也没什么。” 赵诺扭过头,皱眉说道:“我知道你是想劝慰我,但是第一句‘人生太顺了’这样的话能不能现在先别说?” 周嘉渝立刻认错:“好好好,我说错话。对不起。” 赵诺装模作样地“哼”了声,笑了下,然后她看着周嘉渝,眼睛有点失神。 “怎么了?”周嘉渝问。 赵诺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朋友还是老的好。” 周嘉渝愣了下,不动声色地接应道:“那是自然的。” “谢谢,很感恩。” 又来了……周嘉渝心想。他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你的谢谢是真心的,但我也是真的懒得回应你了。” “哈哈……”赵诺大笑起来。 周嘉渝认真打量赵诺的神情。她的气色比晚餐前好很多,头发放了下来,夜灯下泛着青黑色的色泽,她瞧着他的眼睛,带着笑意,笑意中包裹着温柔的坦然和松弛。 他心中莫名一松,很想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宽慰,但想到夏季衣着单薄,他只点点头,说道:“这才是我认识的赵诺。慢慢来,给自己一点时间。”《 》 7、第 7 章 周嘉渝最初认识的赵诺,是一个安静中带点别扭的女孩子。 一栋楼里的妈妈们都会交流鸡娃心得,除了赵诺和周嘉渝,还有两个孩子也在六中念书。周嘉渝经常会听见他的妈妈刘敏念道这几个孩子的近况,每次提到赵诺,刘敏口气中会暗含一点不自觉的遗憾:“诺诺那小孩聪明是聪明的,但是林淑芬总是给她很大压力。不过确实也有教学质量的问题,毕竟她是区县来的,底子薄……听说成绩总是在年级一两百名徘徊……” 周志刚说:“一两百名也不错啊……” 刘敏:“是挺不错,但是这学期也要文理分科了吧,林淑芬还在操心赵诺念哪一科?” 周志刚:“人家家里的事,你操心啥。” …… 一般这个时候周嘉渝不会搭话。他不喜欢评论这些,脑子却想起赵诺来。 他并不是故意在图书馆放《古今传奇》。他教室里的书太多,这些闲书就堆到图书馆。赵诺动没动过他的书籍其实他一点都不知道,只是一个偶然,同班的胡青跟他说,有个女生好像总在他图书馆的位子上拿书,并给他指了位置。他略微一惊,走到女生位子前,高高一摞《一课三练》,翻开最上面一页,赫然写着:高一十班赵诺。 他轻轻笑起来,又想到那日偷看他看书的事,觉得这个赵诺似乎有些别扭。 - 周末回家,周嘉渝哼着周杰伦的《简单爱》,拐过巷子口,看见赵诺走在前面。 他快走两步:“赵诺?” 赵诺听见有人哼歌,转身一看,是周嘉渝。他单肩挎着书包,优哉游哉,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周嘉渝确实心情大好,今天发下来的理综卷子,300分的总分他考了289分。 但赵诺心情不爽,今天发下来的数学卷子她只考了118分,加上她是班级的宣传委员,年末还在负责班级节目的排练。她并不想搞这些,她只想提高学习成绩。 对比周嘉渝的朝气,赵诺脸上没什么表情:“干嘛?” 周嘉渝说:“回家?” 赵诺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废话。” 周嘉渝却莫名笑起来,说道:“那个‘谢谢’是你写的?” 赵诺一顿,看着前面装傻:“什么‘谢谢’?” “《古今奇谈》里的啊。” 赵诺面色微微发红:“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嘉渝心里又乐三分:“其实看点课外书有助于开拓视野,我觉得挺好的。上次写作文我用了其中一个例子,还拿了55的高分呢。” 赵诺白他一眼,觉得他是在炫耀,脚步快了起来,低声说道:“好烦啊。” 声音虽小,但周嘉渝听见了。他这才注意到赵诺好像心情不好,一下也不知说什么,跟着走了两步,找补似的说:“你烦什么?” 赵诺张口就想说“烦你啊”,但话到嘴边忍了下,变成:“烦年末的排练。” “什么排练?” “就是元旦晚会啊,我们班要表演跳舞。” “跳舞?”周嘉渝打量赵诺纤细的身材,想象不出来这个别扭的人跳舞会是什么样。 赵诺察觉到他的目光,脸上飞起一朵云霞,忙说:“我不跳,是我们班的女生跳。” “哦?你不是你们班的女生?” 赵诺脸变得绯红:“你这个人真的有点烦啊。我是宣传委员,要找地方排练的。” 周嘉渝道:“这不是文艺委员管的事吗?再说了,艺术里好多排练教室。” 赵诺叹气:“我们没经验,教室早就被定完了。” 周嘉渝走了两步,说:“图书馆还有位置。” 赵诺转过头,眼神慢慢变亮。 周嘉渝说:“图书馆负一楼有两个自习室,因为冬天比较阴冷,上自习的人不多,就关了。我有钥匙,可以跟老师申请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赵诺看着他:“你说真的?” 周嘉渝点头:“当然了。” 赵诺一下笑起来:“那真谢谢你啦。” 如果笑意够深,赵诺的脸上会出现两个酒窝。但她的酒窝和普通的酒窝不一样,她的酒窝在脸颊上部、靠近颧骨的地方。 周嘉渝好像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女生的酒窝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 六中的图书馆有四层,二三四层都是上自习的大教室,一层有个阅览厅,平日里也兼做自习室。赵诺一般都在一层上自习,只知道负一层是图书库,从未下去过,更不知道下面还有两个自习室。三天后的晚自习课前,赵诺刚刚走到座位上,郭超走了过来。 他递给赵诺一把钥匙:“周嘉渝让我给你的。” 赵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图书馆的自习室?” 郭超点点头:“嗯,负一102室。” 赵诺忙道:“谢谢你。” 郭超笑了下:“没事。我跳不了舞,递把钥匙也算是做贡献吧。” - 赵诺班级跳的是一个傣族舞,班里有一名会舞蹈的女生负责编排,赵诺负责后勤。负一层的自习室确实有些阴冷,她们一三五的中午抽空四十分钟去练舞。 有一次课间操时间,赵诺下来迟了,遇到南楼下来的人流,人群中她看到了周嘉渝——他和几名男生走在一起。之前即便在学校碰到过一两次,赵诺也从来是一副不认识周嘉渝的样子,自然周嘉渝也不和她打招呼。而这一次,赵诺不知为何,像是无意地跟在他后面,走到篮球场下台阶的时候,高二往左边走,高一往右边走。周嘉渝侧身,两人目光再次撞到一起。 也是这一次,破天荒的,赵诺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嘿。周嘉渝。” 周嘉渝似是有些意外,身边男生倒是先反应过来,碰了下周嘉渝,然后饶有趣味地看着赵诺。 周嘉渝说:“做操?” 赵诺敷衍地点了下头,顺着人流往右边走了。 身后传来一位男生大声的玩笑声:“这女生谁呀?胡玲玲知道吗?” - 元旦晚会赵诺的班级获得了三等奖,这对于一个女生只有18人的准理科实验班而言,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赵诺周末回家,想把钥匙还给周嘉渝,但遗憾的是这次并没有碰到。她这才发现,他们虽然同住一栋楼、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认识了大半年,现在居然连彼此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她知道周嘉渝在高二五班、知道他住在她楼上,但以她的性格打死都不会去找他,即便理由光明正大。 回到教室,她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郭超。 她走过去,把钥匙放到郭超桌上:“郭超,你和周嘉渝经常见面吗?” 郭超正在玩儿文曲星的小游戏,抬头见到赵诺,愣了下才说:“是啊。怎么了?” 她示意那把钥匙:“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吧。” 郭超更加意外:“你干嘛不自己还给他?” 赵诺说:“我碰不到他。” 郭超说:“行吧,明天打篮球的时候给他。” 赵诺问:“你们经常一起打篮球吗?” 郭超说:“是啊,都是校队的,”说完上下瞧她:“你怎么认识的他?” 赵诺说:“我爸爸和他爸爸是同事。”不等郭超再问,赵诺又说,“谢谢你了。” 说完便回位子了。 - 也许对于周嘉渝来讲,帮赵诺找到一个无人使用的自习室只是一个无需挂齿的小忙,但对于赵诺来讲,她对未能亲口对周嘉渝道谢耿耿于怀。如果她大胆一点,可以直接大方地去楼上找周嘉渝,或者要来周嘉渝的电话,或者假装一下偶遇,在校园里碰到他跟他说“谢谢”。可赵诺办不到,学习的压力让她有些自卑,她羡慕年级里走路谈笑风生的女生,她们自信又美丽,相比她们,赵诺总是感到羞涩。 说“谢谢”的机会直到高一下学期才出现。 赵诺班上的语文老师陈老师摔断了腿,临时让一位高二的刘姓女老师来代课。赵诺是语文科代表,她抱了班级一摞厚厚的作文本去到南楼的教研室,放下之后,才发现对面有个人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她。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周嘉渝问。 赵诺也吃惊不小:“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秦老师取卷子啊。”周嘉渝说,“这是高二年级的办公室,你怎么来这里?” 赵诺低头一看,果然对面格子间的位子上挂了一个“秦云”的工牌。 她回过神,解释道:“我们语文老师陈老师请假了,现在是刘老师来代课。我是来送作文本的。” “我说呢,”周嘉渝说道。他很久没见到赵诺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因为走得热了,脸上红扑扑的。 “你们班男生呢?”周嘉渝问。 “嗯?” “这些体力活我们班都男生干。”周嘉渝示意这一摞高叠的本子。 赵诺一下笑了:“没关系的,这又不重。” 周嘉渝说:“你们班不是有个郭超吗?我们篮球队的,他精神巨好,下次让他帮帮你。” 提到“郭超”赵诺忽然想起般说道:“那个……图书馆那事儿谢谢你。之前都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谢谢……” 周嘉渝大笑道:“赵诺你的反射弧会不会太长了?这都是去年的事了。” 赵诺脸色更加泛红:“我……”她想说“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如果方便……”可话还没说完,有位女生站在办公室门口大声叫道:“周嘉渝,回来吧,秦老师直接来班上了。” 赵诺循声看去,一位系着粉色围巾、梳着利落短发的女生站在门口,笑意吟吟地看着周嘉渝。 周嘉渝应了句:“好,来了。”然后看了眼赵诺,微微颔首,示意走了。 后来赵诺才知道,这就是周嘉渝的绯闻女友,胡玲玲。 - 因为常来收发作业,赵诺在办公室碰到过周嘉渝好几次。 周嘉渝是他们班的物理课代表,刘老师和秦老师的的格子间是面对面。一日,周嘉渝在秦老师的位子上请教问题,对面的刘老师批改着作业忽然感叹道:“高一十班的赵诺真不错,字里行间有着一股清秀的灵气。” 周嘉渝姿势没动,耳朵却竖了起来。他的余光瞄到刘老师把本子放到一边,说道:“这篇文章我要复印一下,贴在我们班做范文。” 刘老师只带高二三班和六班,周嘉渝就读于高二五班。他心里有些痒,很想看看赵诺的作文到底有多水灵,想知道赵诺特别又别扭的外表下,流淌出的是怎样的文字。 六班有一个他初中的同学林鹏。三日后的午间休息时间,他路过六班教室,瞧见林鹏正好坐在椅子上看书,便走了进去。两人说了些初中怀旧趣事,然后周嘉渝踱步到教室后面,像是参观他们教室一样,随意地翻看他们班贴在后面黑板上的作文。 “高一十班,赵诺”的字眼映入眼帘。 赵诺的字很清秀,就和她的人一样。这是一篇议论文,主题是讲“沉默”。周嘉渝认真看完,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倒不是“灵气”,而是字里行间的透露出来的大气。他没想到赵诺这么一个瘦弱又别扭的女生,写文章还有两把刷子,文风轻快简明,行云流水,把应试的八股文写得生动明快。 林鹏见他看得入神,说道:“这不是我们班同学,是高一十班的。刘老师在代班她们班,觉得她作文写得不错,就贴我们班了。” 周嘉渝若无其事地说:“哦。我说怎么会有高一的同学。” 林鹏说:“写得还可以。” 周嘉渝勉强道:“还行吧。”《 》 8、第 8 章 很快,赵诺班级的语文老师陈老师复工,赵诺不用再跑高二年级的办公室。 当赵诺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她莫名有点失落。南楼和北楼之间隔了一个小花园,上面立着一尊伟人像,赵诺之前每次抱着作业本经过,总会在内心笑这是“伟人打的像”,而现在,她只能在高一年级的办公室,出神地看着这尊雕塑。 高中的生活很无聊。上课、下课;做题,考试。学业压力纷沓至来。期中考试赵诺憋足了劲儿,终于考进了前150名。周六上午学校会补课,下了课她回家,意外在巷子口碰到了周嘉渝。 也许是有点时间没见到他了,赵诺有些兴奋。她快步走上前去,叫道:“周嘉渝!” 周嘉渝摘下一根耳机,晃动的耳机里还有周杰伦的《双节棍》隐约传来。 “赵诺?”他说。 “好久不见啊。”赵诺说。 “是啊,”周嘉渝把mp3按了暂停,收好放进书包里,“好久都没在办公室看到你了。” “我们陈老师回来上课了。”赵诺说。 周嘉渝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这个“陈老师”就是赵诺的语文老师。他说:“哦,那不是挺好的。” 赵诺看了他一眼,兴奋的情绪忽然就寡淡下来。她说:“是挺好。” 周嘉渝说:“你们怎么样,最近学业紧张吗?” 赵诺说:“刚刚期中考试完。你们也刚考完吧?” 周嘉渝:“是啊,刚考完。你怎么样?” 赵诺:“没你好。” 周嘉渝顿时笑了,他说:“你怎么又和我比,我上次就说,我们又不是一个年级,有什么可比性。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的成绩?” 赵诺不假思索:“我看到你们楼下贴出来的光荣榜。” 说完赵诺就后悔了。 六中会把年级前100名的光荣榜贴出来,每个年级都会有,但问题是,高一的贴在北楼,高二的贴在南楼。如果不是那天赵诺饭后和同学去溜达了一圈,她也不会知道周嘉渝的成绩是58名。 果然,周嘉渝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高二年级的南楼了?” 赵诺慌忙抓了一个借口:“上次……那个还有点事情要交接,所以又来了一趟陈老师的办公室。” 周嘉渝没有多想,赵诺用另外一个话题岔开:“这一期的《古今奇谈》你看了吗?” 周嘉渝订了一年的《古今奇谈》,赵诺现在基本上是光明正大地去图书馆看他的书。 周嘉渝说:“那天翻了下,要考试就没看完。怎么了?” 赵诺说:“最近在连载一本小说,作者叫不多,讲孙悟空返祖的。” 周嘉渝:“这期的连载我还没看。前面几期的都看了,挺有意思的。” “所以小说里提到的三兔图真的存在吗?感觉好神奇。” “是真的存在,我回家还查了下。”说到共同话题,周嘉渝的话也多起来,“目前能查到的好像出现在敦煌的莫高窟,和佛教有关——三只兔子,耳朵连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奔跑,彼此接触这对方,但又永远追不到对方,意味着‘前世’‘今生’和‘来世’……” “哈哈,”听到“前世今生来世”这样的词语,赵诺忍不住笑起来,“越说越玄幻了。” 周嘉渝也笑起来:“小说么不是。但是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一些未解之谜,说不清楚,让人感觉很渺小。” “很想知道小说的结局是什么。一期一期的连载,挺吊人胃口的。”赵诺叹道。 “等着呗,要不存一下,等大结局了一起看。” 赵诺又叹:“我不是那种忍得住的人。” 周嘉渝笑看她一眼,说:“那我还有一个坏消息,一般这种连载都会在高潮处戛然而止,然后等着出书,赚一波书钱。” 赵诺瞪大眼睛:“啊?” 周嘉渝觉得赵诺此刻的表情有些好玩,于是很认真地说:“是啊,这是连载文的惯例。你不知道吗?” 赵诺瞧了他两秒,果然有些泄气,说:“哦,好吧。” - 周嘉渝没说错,这本名叫《返老还童》的小说果然在连载六期之后停止了。最后一期连载的文末,书上用铅字印着: “未完待续。本小说预计年底上市,敬请期待!” 赵诺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小说正要解开主人公的身世之谜。她气得牙痒痒,不知道是恨周嘉渝的乌鸦嘴,还是该恨出版社的唯利是图。她琢磨着等书出版了,一定要买来看结局。但不知为何,这本书在那年的年底并没有出版,时间一久,赵诺就忘了;而且高一一过,她上高二,周嘉渝上高三,《古今奇谈》周嘉渝也停订了。 所以小说结局到底是什么,她一直都不知道。 十多年后的一个秋天,赵诺无意在微信的公众号上看到一篇主题为“作者不多”的访谈,点进去,才发现这个“不多”就是当年那个吊她胃口的作者,再想起当年没有看到结局的小说,她顺手就将这篇访谈转给了周嘉渝。 赵诺:你还记得不多和《返老还童》吗? 过了一会儿,周嘉渝回:当然记得。你怎么发我这个? 赵诺:这篇文章是不多的访谈啊!原来他是个油腻的中年大叔了啊,70年代的人了。 周嘉渝:……人家写《返老还童》的时候还年轻吧…… 赵诺:所以后面书的结局是什么? 周嘉渝:你不知道? 赵诺:不知道啊。连载没连载完,说是要出书,书后面也没出。 周嘉渝:书后面出了。 赵诺:哦?到底书的结局是什么? 周嘉渝:现在书应该还能买。 赵诺:说一下会死? 周嘉渝:哈哈,我有个会,先去开会了。 赵诺:今天周六还加班啊? 周嘉渝没回了。 赵诺只好到此打住。她打开网页,打算下一个盗版txt看结局。 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故事都忘了个大概,只记得有个“三兔图”和一份不知谜底的不甘心。十几年前的小说很难找到txt,正捉摸着是不是真要买那本书,赵诺被一通骚扰来电打断,挂了电话又被林淑芬使唤去超市买日用品,回家本已将这事抛到脑后,她意外接到周嘉渝的电话。 周嘉渝:“刚是去开会了。” 赵诺:“你们怎么周六还上班?” 周嘉渝:“周六加班不是很正常?” 赵诺:“万恶的资本家。哦忘了,你就是资本家。资本家狠起来连自己都压榨。” 周嘉渝:“……《返老还童》是高中时候看的书了,你怎么今天想起来谈这个?” 赵诺:“公众号看到了嘛。这是我追的第一本连载,杂志停了连载之后,我心心念念了好久。我还记得它当年说年底就会出书,我钱都准备好了,但一直没等到。” 周嘉渝:“好像是我上大学了,这本书才出。” 赵诺:“你看,简直无良商贩。你上大学我上高三,学习压力大,也无法顾及小说了。” 周嘉渝在电话那头笑。 赵诺跟他唠家常:“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怎么样?” 周嘉渝:“就那样,公司家里,两点一线。” 赵诺八卦也很直接:“个人问题解决没?” 周嘉渝:“你怎么和我妈一样,见面就聊这个?” 这次轮到赵诺笑了:“你是怎么回事啊周嘉渝,是不是现在不喜欢女生了?我看你也单了很久了。” 周嘉渝:“操心好你自己就行。郭超什么时候回木安市?” 赵诺:“今年年底就结束海市的培训了。” 周嘉渝像个鸡妈妈:“他回来了就别走了,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强。” 赵诺:“你这话听上去藏了很多故事。说来听听。” 周嘉渝难得吐槽:“……有什么故事,我被我妈天天逼得相亲。” “相亲?”赵诺愣了一下,忽然止不住大笑起来,“相亲?”她再次跟周嘉渝确认,“你……你要去相亲?” 周嘉渝无语道:“你什么反应。不是‘要’相亲,是已经相亲很多次了。” “啊?”赵诺笑得更加放肆,“不会吧周嘉渝,你的条件怎么会去相亲,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嘉渝本只想和赵诺聊聊那本书,没想到扯到他的个人问题上。他觉得赵诺有点无聊,但刚刚开完会,赵诺的笑声让他疲惫的神经感到放松。他好像也没什么事,便索性靠坐在老板椅上,将双脚搭在前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没什么误会,就是爸妈给的压力比较大。我妈简直一个高压锅……唉,不提也罢,为了让爸妈省心,他们介绍的人我都去见见。” “……这……这不是你的风格啊。”赵诺惊讶道。 “那我是什么风格?” “我感觉你……你应该会反抗吧。” 周嘉渝哑然失笑:“反抗是小孩才有的表现。最开始稍微有点排斥,但到我这个年龄了,没必要了。父母安排的我就去见一见,就当做完成任务,也许就遇到有缘人的呢?” “……那你遇到了吗?” “你这是明知故问。” “哈哈哈……对不起,”赵诺又笑起来,“我从来没有相过亲,所以真的很好奇。” “你这是凡尔赛。” “哈哈哈……对不起,再容我八卦一下,你上一段感情是不是在国外念书时候?回国之后就没有过?”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国外的事?” “有一次你提起过。” “……我不记得了。” “没事,我记得就好。所以国内真的没再遇到过?” “遇到了还用去相亲?” “你也是真……”赵诺想了想,“是不是国外那段感情伤透了你的心?” “……赵诺,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吧,你对我的了解就是这样的?” “哈哈当然不是,”赵诺奉上彩虹屁,“只要你愿意,喜欢你的女生前赴后继、赴汤蹈火。” “……你还真是……”周嘉渝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嘴边淡淡笑着。外面下着小雨,微风中有泥土的清香。 “唉,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就是要求太高了。”赵诺又道。 “哪里高?” “soulmate还不高?这么抽象的词。” “我其实只是想谈得来而已。” “那什么叫谈得来?” 周嘉渝看着窗外,一时沉默。 赵诺又说:“我有个建议。” “什么?” “相亲时候,和她聊天,如果想和她说一辈子话,那就是了。” 周嘉渝无声笑了:“好主意,下次一定用。”《 》 9、第 9 章 赵诺和周嘉渝走了半个多小时,临近八点半,赵诺将周嘉渝送上了计程车。 初夏的夜晚江风温柔而凉爽,她目送人和车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里,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怅然。好友相聚对于此刻的她是一份慰藉,但相聚结束就是离别。 回到家,林淑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赵诺回来,她起身走到厨房端出一碗莲子银耳羹。 “我给你炖了点银耳汤,加了枸杞和红枣,还温的。” 赵诺说:“吃的有点饱哎,妈。” 林淑芬倒也不急:“那晚点再看看,或者明早喝。”又关心起今晚的聚餐,“晚上你们吃的什么?” 赵诺答:“一个贵州菜还是云南菜,忘了。” “晚上才吃就忘了。” “味道就那样,下次带你去吃。” “那你们聊啥了?” 赵诺知道这句话才是林淑芬等在沙发上的真正目的,于是回道:“也没聊啥,问了下彼此近况。” “他知道你的事吗?” “他当然知道。你不知道他知道?” “哎,我就是问问,干嘛那么抵触。他怎么说?” “妈,他能说什么,他是我和郭超的共同好友,他总不能打飞的去帮我揍郭超一顿吧?”赵诺有些疲惫,“他只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安慰一下我、开导一下我,聊聊天,至少让我这段时间好过一点。” “也对也对,”林淑芬连连点头,“聊聊天也会好一些。以前你们三个关系那么好……”林淑芬忽然住口,自知说错连忙找补,“周末你也和其他朋友聚聚嘛,别窝在家里。” “我知道。”赵诺进卧室拿了换洗衣服,准备洗澡。 林淑芬跟在后面又说:“周嘉渝是不是在木安市也有个公司?” 赵诺挂衣服:“什么公司?” “分公司还是办事处,我上次还是听你说的。” “没印象了,可能随口一说的吧。” “你这孩子……不过周嘉渝这孩子还是蛮不错的,以前楼上楼下见面都很有礼貌,我记得有次他还帮你带了——” “妈我洗澡了。”赵诺关上了门。 - 林淑芬没有说错,周嘉渝这个人家教良好、懂事礼貌,有什么能帮的他都会顺手帮一下。到了高一下,她和周嘉渝已经很熟了,如果两人有带掉的东西,家长还会让对方带到学校。赵诺帮周嘉渝带过一次习题集,周嘉渝帮赵诺带过一次……卫生巾。 是的,两包七度空间:一包粉色的日用和一包深蓝色的加长加宽夜用。 事情是这样的。 从四月份开始,赵诺的生理期变得不太正常。大概是高一下要文理分科了,压力有点大,赵诺的生理期来得又痛又多。林淑芬带她去看了中医,开了方子,用小袋子装好煎好的中药,叮嘱她在学校餐后要按时服药,还给她装了几袋加厚加长的七度空间。 但赵诺走的时候,就只记得背着书包走了。 上晚自习前,周嘉渝忽然出现在赵诺班级的后门。 赵诺正在埋头写习题,身后的吴天俊用笔戳她:“赵诺,后门有人找。” “谁呀?”赵诺转身,诧异地看到周嘉渝在后门。 “噢哟——”有人好事地起哄。 赵诺脸色有点红,周嘉渝从来没有到班级找过她。她走到后门,又把门掩上一点,上下打量周嘉渝:“你……来干嘛?” 周嘉渝却拿出一个诺基亚手机:“你电话多少?” 赵诺说:“我……我没带手机,都放寝室的。” 周嘉渝说:“电话号码不记得?” 赵诺报出了自己的号码。 周嘉渝存入手机,跟赵诺说:“我给你打了个电话,你回寝室记得存上。” 赵诺点头,但仍是疑惑地看着他——来我班级就是问我电话? 这时周嘉渝才递给她一个布袋子,而赵诺一看这袋子,脸刷地红成了猪肝色。 周嘉渝说:“林阿姨让我给你的。” 赵诺飞快地接过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怎么让……” “我刚下楼就碰见她,于是就顺带让我带过来了。” 赵诺都不敢看他:“……谢谢……” 周嘉渝又问:“你最近身体怎么了,喝这么多中药?” 赵诺猛然抬头:“你打开看了?” 周嘉渝像是解释:“林阿姨给我的时候说是煎好的中药,因为是液体的,我怕路上弄坏,就打开看了下,里面还有个黑色袋子,我摸了下不是液体,就没打开看了。” 赵诺稍微松一口气,脸仍是红红的,说:“就是……健脾开胃的中药。” 周嘉渝了然道:“哦,那我以前也喝过这个。” 听到这话,赵诺忽然抬头,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然后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周嘉渝被她笑得莫名:“……喂,你怎么了?” 赵诺用手捂着嘴:“没事没事……你真喝过?” 周嘉渝愣愣的:“……初中的时候吧。” 赵诺脸上的酒窝越发明显,她大笑着与他作别:“好的好的,先谢谢你了,我进教室去了。” - 当天晚上赵诺把这件趣事和同寝的朱洁讲了。两人笑作一团,朱洁忽然问:“你说的这个高二的周嘉渝,是不是就是胡玲玲的男朋友?” 赵诺的笑容顿时愣住:“胡玲玲是谁?” “高二五班的班花。” 赵诺迟疑地道:“我不知道。” “周嘉渝是高二五班的吗?” 赵诺老实点头:“是。” 朱洁一拍大腿:“那就是啊!” 赵诺有点懵:“……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胡玲玲都是学校艺术团的呀,我们一起排练过舞蹈的。胡玲玲经常排练完会去看周嘉渝打篮球。” 赵诺震惊不小,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异样感觉,那种感觉让她感到不舒服。周嘉渝会有女朋友吗?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忽然从朱洁的口中听说,她意识到无论周嘉渝有还是没有,好像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讲都算正常。早恋虽然是学校重点打压的课题,可是少年人心动这事儿,就像春天花要开、夏天树会绿,是人世间不可阻挡的美好。 最初的震惊和那一点异样过去后,赵诺又开始鄙视周嘉渝:小小年纪不专心学习,居然去早恋。真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要是刘阿姨知道肯定打断他的腿! 她一边这样恨恨地想,一边又把傍晚时候周嘉渝打来的电话存进了通讯录。 再看一眼下午他帮忙送来的中药——为了保持低温,赵诺将袋子泡在冷水里。她瞧着那一盆中药,忽然有些心烦,一股脑将水盆端到了阳台。 - 自从“胡玲玲”三个字出现在赵诺的耳朵里后,这个人像凭空天降一般,频繁出现在了赵诺的生活里。 每周三下午操场南侧的两个篮球场是校篮球队固定的场子。赵诺对这些活动从来不感冒,她一般只会在图书馆看书或者寝室洗衣服。同寝的朱洁和孙颖会去看,因为朱洁对高二一位学长颇有好感,孙颖对篮球很感兴趣。这天二人看球的队伍里,破天荒地多了个赵诺。 赵诺的理由是:劳逸结合,整天看书也受不了。 于是吃了饭,三人手挽手地站在了篮球场边。 今天是一场友谊对抗赛。 赵诺对篮球规则一窍不通,因为是友谊赛双方也没穿球服,赵诺连谁和谁是一队的都不知道。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一眼就看到了在球场上生龙活虎的周嘉渝。 他穿一件白色的t恤,出汗太多,前胸后背早已湿透。 赵诺看到他进了几个球。 每次进球,对面的女生中有几个会特别兴奋。 其中有一个短头发的女生,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牙。无端的,赵诺就注意到了她。 赵诺像无意提起说:“我们高一和高二不是一个队吧?” 孙颖说:“你没看到那边计分器,写的‘高一’‘高二’四个字?” 赵诺:“对面的啦啦队是高二的同学?” 孙颖:“是啊。” 赵诺:“她们声音好大。” 朱洁白她一眼:“啦啦队不就是这样吗?” 赵诺趁机问:“你上次说的胡玲玲在吗?” 朱洁:“在啊,不过——”朱洁眼珠子一转,“周嘉渝是哪位,我还没对上号。” 赵诺给她们指:“就穿白色体恤的那个。” “喔——”二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赵诺:“胡玲玲呢?” 朱洁:“对面站中间,短头发,个子高高的那位。” 赵诺顺手看去,果然。 赵诺:“……她……她身材挺好的。” 朱洁:“废话,我们舞蹈团领舞。” 赵诺:“……哦。” 话音刚落,裁判员吹响哨声,比赛结束了。高一的球员同学走向赵诺她们这边,而赵诺的目光却一直穿过他们高高的身影缝隙,看向球场另外一边。 她看到周嘉渝把白体恤卷了起来,露出小麦色的腹部;她看到他很口渴,灌了整整一瓶矿泉水;她看到他在和同学们说笑,其中就有胡玲玲;她看到他好像忽然转过头来—— 她用“好像”,是因为在两人目光对视之前,赵诺只捕捉到周嘉渝这一动作的趋势,她便匆忙心虚地转移了目光。 - 那次之后,赵诺隔三差五地会出现在篮球场上。 周嘉渝也注意到了她。有次他来晚了,赵诺没看到胡玲玲、也没看到他,正索然无味地杵在球场边听朱洁和孙颖絮絮叨叨,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赵诺?” 赵诺回头,周嘉渝正从她身后走过。 她脸上的惊讶和惊喜来不及掩饰,慌慌张张开口:“……你、你……吃了吗?” 周嘉渝绷着嘴唇想笑:“没有。打完去吃。”又带了点故意地笑问她,“来看你们班男生打篮球?” 赵诺立刻否认:“不是啊,不是!” 周嘉渝就是单纯地逗一逗她,说完就走了。倒是朱洁和孙颖好奇起来。 朱洁:“你不是来看我们班男生,那是来看谁?” 孙颖:“周嘉渝好像和你很熟的样子,怎么都不听你讲他?” 赵诺又是否认:“我和他不熟啊,不熟不熟。” 孙颖:“你们怎么会认识?” 赵诺搬出标准答案:“我爸爸和他爸爸是同事。” 朱洁:“原来是这样啊。” 赵诺:“嗯,就是这样的认识,我和他一点都不熟。” 朱洁:“好像他上次还来教室后门给你送中药?” 赵诺:“啊那可能他和我妈妈比较熟……” 孙颖和朱洁大笑起来。 在这一点上,赵诺和她的两位好朋友撒了谎。她和周嘉渝不算很熟很熟,但是也绝对不是不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肯承认这一点。也许是青春期女孩别扭的心理作用:承认和一位同龄异性关系好会被大家开玩笑,她不想被人开玩笑,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10、第 10 章 六月初,学校举办艺术节。 赵诺班级没有节目,她作为宣传委员被抽调去当工作人员。艺术节前一天布置会场的时候,她见到了舞蹈团的彩排。胡玲玲依旧是作为领舞,她们跳一支现代舞。彩排没化妆,一曲终了,赵诺已然站在幕边,抱着道具树,看呆了。 另外一名男同学推她:“快快快,走了。” 她如梦初醒,慌忙将下个节目的树“栽”到舞台上。 下来之后,她看见胡玲玲坐在后台换鞋。她绷着脚尖,将舞蹈鞋换下来,露出雪白的玉足,然后又穿进水晶饰品镶饰凉鞋里。 抬起头,胡玲玲将赵诺认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抿嘴朝赵诺笑了下。 赵诺由衷地说:“你们跳得真好。” 胡玲玲露出贝齿:“你刚刚看了?” 赵诺:“嗯,我是工作人员,下个节目负责搬树的。” 胡玲玲也打量她:“哦……那也挺辛苦的。” 赵诺:“还好,道具都是泡沫做的,也不沉。” 胡玲玲换好鞋站起来。她个子高挑,比赵诺要高两三公分。她说:“我先走了,再见。” 赵诺却觉得自己矮好多,她低头擦擦脸上的汗:“嗯,再见。” - 艺术节当天,学校舞蹈团的表演获得很大成功,节目还将推送至市里参加比赛。赵诺在后台看到舞蹈演员们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blingbling演出服,在掌声中上台,在巨大欢呼声中谢幕。当她在换场期间摸黑上去“栽树”时,她淹没在叫好声中,耳朵几乎失聪。 胡玲玲轻盈地从她身边经过,友好甜美的笑容和篮球场边的加油声逐渐重合。 在朱洁的口中,赵诺得知胡玲玲不光舞蹈跳得好,钢琴也弹得好;得知她不光艺术情操高,人家成绩也不错——稳居年级一百名左右。而且还是他们班的物理课代表。 物理课代表……赵诺想起周嘉渝也是物理课代表。 接连十多天,赵诺都没有再去篮球场。 六月底的考试是文理分科的考试,她决定把时间用在刀刃上。晚饭休息时间的图书馆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她想让“赵诺”两个字也出现在光荣榜。 连这个月的《古今奇谈》,她都没有再去翻阅。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她还将自习的位置都从一楼搬到了二楼。 但有一天,她正上着自习,忽然听见楼梯间一阵躁动,很多同学忽然从教室门口涌进来——原来一楼自习室的空调坏了,一楼的同学要重新寻找自习位置。 自习室里有些哄吵,新进来的同学仿佛把一楼没有空调的炎热温度都代入了二楼教室。赵诺在练英语听力,有些无奈地按了暂停键,起身出去透个气。楼梯间的窗户是朝西的,她站在窗子口,用手在眉间搭了个檐,不远处天文馆的球形建筑被夕阳镀了一层金。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又停住。 “看什么呢?”周嘉渝问。 赵诺侧头:“周嘉渝?”见他手里抱着两本书和一只笔袋,“你……你也找位置?” 周嘉渝:“嗯,一楼的空调坏了。” 赵诺:“你不是晚饭休息时间不上自习的?” 周嘉渝:“要期末考试了啊。” 赵诺笑起来,又问:“你没找到空位?” 周嘉渝摇头:“二楼满了,想去三四楼试试。” 赵诺看这络绎不绝的人群,摇头道:“可能都很难找到,这都期末了。” 周嘉渝也不否认:“你是在哪个教室?” 赵诺给他示意:“就二楼这个。” “怎么出来了?” “我在练听力,现在里面人来人往,有些吵。” “那你位子今天借我,我做题,不嫌吵。” “哈?”赵诺瞪大眼睛看他,他总是说出其不意的话。 “我开玩笑的。”周嘉渝又说,笑起来。 赵诺接不上话,但看着他的笑,内心却十分留恋这一刻。她想再和他说点什么,她喜欢和他说话,他们好久都没见面了。 于是她找了一个拙劣的话题:“那个天文馆好像还挺看的。” “我们学校那个?” “是啊。”赵诺指给他看。 “也就那样吧……”周嘉渝说,“不就是个球?现在是……金球?” “……”赵诺无语。 周嘉渝说:“你知道六中四大景吗?” “什么东西?” “四大景点,桃李之春、明湖之荷、爬山之浪、黑雾之晨。” 赵诺也进校快一年了,从来没听过四大景点。她以为这又是什么“老六中”才知道的秘密:“没听说过,更没注意过。” “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这是我取的。”周嘉渝面有得色。 “你取的?” “今天带你去看一个?” 赵诺心里有些雀跃,一口答应:“好啊。” “就在图书馆,跟我来。” 周嘉渝领着赵诺往楼上走去。四楼的楼梯间直通屋顶,但是为了学生安全,门是锁着的。周嘉渝轻车熟路地从一旁的扫把下面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你……”赵诺讶异,“你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走到户外,周嘉渝巧妙地把门掩上,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这事儿就你知道,别声张。” 赵诺打量着周嘉渝:“……看来你真不是个纯粹的好学生。” 周嘉渝停步侧头:“你这话好像话里有话。” 赵诺想到他和胡玲玲的事,索性瞧着他,“啧啧”摇头两声。 周嘉渝觉得有趣:“你什么意思?” 赵诺只摇头,一副讳莫高深的样子,扔下他往前走。 没走两步,感觉衣服下摆被人扯住:“——喂,走反了,这边——” 她回头,男生的手拉着她宽松的t恤下摆——那是周嘉渝的右手,手指很长,很匀称。她顿了一秒,抬起头,周嘉渝也松手了。 “你别去那边,教师办公室在那边,”周嘉渝解释说,“会被人发现。” 赵诺觉得脸有点发烫,看着空旷的屋面,随意地说:“哦,那往哪边?” “过来。”周嘉渝领着她往反方向走。图书馆正对面是一栋三层高的行政办公楼,此时大部分行政老师已经下班,朝图书馆这边的窗户都是黑的。 “这里是什么景点?”赵诺问。 周嘉渝将胳膊支在水泥栏杆上,不说话。 “行政之浪?” “还不算太傻。”他点评。 “……”赵诺吹了吹灰,学着他趴在栏杆上,心里想这名字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 行政楼是一栋有点年头的老房子,到了夏天就变成绿野仙踪里面的房子——从上到下爬满了爬山虎,是学校一处独特的风景。外面很好看,只是里面办公的老师总是会抱怨夏天蚊虫太多。 “你不会就是让我来看爬山虎吧?”有蚊子叮赵诺,她跺脚扑打,“去年我入学就见到这个了,是挺好看的……” 周嘉渝说:“等。” 赵诺拍死一只蚊子:“等什么?没有蚊子来咬你吗?” 忽然周嘉渝说:“来了。” “啊?” “快看!” 是风来了。 夏天傍晚的风轻轻拂起了整墙的爬山虎。就像风吹麦浪一样,绿色的爬山虎一浪又一浪的律动,优美而自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拂过,真是美极了。 赵诺看呆了眼。 等风过去,一墙爬山虎又恢复了安静。 “好看吧?”周嘉渝问她,“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爬山虎像波浪一样摆动吧?” 赵诺仍趴着,回味了两下才说:“好看。”又回头看他,“你怎么发现的?” 这不是周嘉渝发现的,这一代一代高年级的学长流传下来的。真实理由当然不能告诉她,哪怕周嘉渝自认带赵诺来这里没有别的想法,一切都是临时起意,只是单纯想带她来看看。 他诹了个理由:“初三时候我和同学来扫地发现的。” 赵诺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知道钥匙在扫把下面。” 周嘉渝顺水推舟:“算是吧。” “你要下去了吗?” “怎么?” “我还想等一场风。” 周嘉渝看了下表,还有二十分钟上课,笑道:“反正下面也没座了。” 赵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也笑了。 天台上有些热,赵诺的鼻尖沁出一点汗珠,脸有一些红,眼里有暗自兴奋的光。一只蚂蚁沿着她的胳膊边爬向周嘉渝,赵诺把它拂了拂,然后说:“我们马上就要文理分科了。” 周嘉渝说:“嗯,期末考之后就会分。你有打算吗?” 赵诺:“应该是理科。” 周嘉渝:“什么叫应该?” “我好像对文科理科没有什么倾向,只是不太想死记硬背文科的东西。” “你作文不是写得很好?” “作文也不能代表全部啊……”赵诺答,忽然狐疑地侧头,“你怎么知道我作文写得好不好?” 周嘉渝被问了个正着,说:“我听……郭超说的。你是你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吧?” “哦,那个理科学霸啊。”赵诺疑虑打消,“他怎么会和你提起我来?我和他一点都不熟。” 周嘉渝笑她:“怎么还谦虚起来了。” 她仿佛不好意思,拍打自己的手臂:“这里蚊子好多。” “赵诺,”周嘉渝却忽然说,“可能等不到风了。” “怎么?” “我感觉到了几滴水滴。”周嘉渝摊开手掌,抬起头,天色暗了下来,他们头顶压着一片乌云。 正说着,赵诺头上也感觉到水滴落下:“下雨了?” 话音刚落,雨珠就像被人按了开关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周嘉渝将两本书本分给赵诺一本,顶在头顶,跑回了楼梯间。 “怎么说下就下起来了呢?”赵诺说。 周嘉渝锁好门:“今天傍晚本来就很闷热。” 两人一同往楼下走,图书馆的大厅里聚集了很多被大雨困住的同学。眼看就要上课了,很多人直接冲了出去。 周嘉渝问:“你有伞吗?” 赵诺摇头:“没有。你呢?” 周嘉渝:“也没有。看来只能冲一把?” 赵诺:“冲就冲吧,图书馆离北楼挺近。倒是南楼还得过去一个小广场。” “我跑得快,没事。”周嘉渝说着,目光落在她抱着的书本上,那是一本16开大小的练习册,“我的这本书你顶头上。” “你不用吗?” “今晚不用,今晚是化学晚自习。反正已经被打湿了,”周嘉渝说,“就别找其他的遮盖物了。” 赵诺觉得不太好,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周嘉渝催促她:“时间差不多了,上课去?” 赵诺看着外面的雨帘,豆大的雨滴溅起泥土的腥味,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她将书本打开顶在头上,形成一个双坡屋脊,内心莫名有些亢奋,好似壮士要上前线:“那就冲咯?” “冲吧——”周嘉渝朗然而笑,两人一头扎进了雨帘。 - 有书的遮挡,赵诺脑袋没被打湿,上衣是湿了个大半。好在她在教室后面的隔间里放了一件体育课备用的衣服,她赶在上课前把湿衣服换了下来。 可怜的是周嘉渝的这本物理习题册——书本几乎湿透,饶是塑料覆膜的封面也未能挽救内页。整本书变得皱巴巴的,前后好几页的蓝黑墨水都变得模糊。 下了晚自习,赵诺把这本书放到寝室正当风扇的地方猛吹。 朱洁凑过来:“你书怎么成这样了?” 赵诺生怕她翻书,忙说:“别动!我正晾着呢!” 朱洁瞄了眼,好几页字迹都糊成一团,劝她:“单买一本吧。一两页皱了,你贴玻璃上还能平回来。这一本书都皱了。” 赵诺有口难言。要是自己的书,她买一本就算了;但这是周嘉渝的书,而且临近期末,这本习题册几乎都做完了,买一本新的给他有什么用? 她有些忐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翻到周嘉渝的电话。 风扇把习题册吹得哗哗响。她犹豫半晌,给周嘉渝发了条信息:“你好,周嘉渝,我是赵诺。你的书今天被大雨打湿透了,现在还没有干,我可能要过几天才还给你。” 不到半分钟周嘉渝就回复了:“没事,明天上午放学你给我就行。” 明天是周六,他们要上半天课。赵诺这周没有回家的打算。她回复道:“我明天不回家。另外,我很抱歉,你的书有点糟糕,雨水把很多字迹都弄模糊了,整本书也皱得不成样子,感觉都没法用了。” 周嘉渝:“哈哈,我知道,因为我手里的这本英语书也差不多这样。明天下了课我来找你吧。” 赵诺看着最后一行字,左边胸腔的心脏突突跳起来。 她想了想,打字道:“明天中午12点我在正门外的乡巴佬吃饭。” 周嘉渝:“行,那到时见。” 赵诺回:“好的。” 过了半分钟,周嘉渝又来了一条:“你没感冒吧?” 赵诺盯着这几个字,喝了一口水才回道:“没有。” 但这条发出去便没有回信了。 临睡前,赵诺觉得自己好傻:人家问什么你就回什么,脑子里像是缺一根筋。你怎么就不会问问周嘉渝,他有没有感冒呢?!《 》 11、第 11 章 晚上,赵诺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胡玲玲和周嘉渝在乡巴佬吃饭。她走进店里的时候,那两个人竟同时吃着一份鱼香肉丝套餐,还在你侬我侬地用勺子互喂。她吓得不轻。场景忽然切换,她和胡玲玲同时被绑架,绑匪问周嘉渝,两个人只能救一个,你选哪一个?胡玲玲哭得梨花带雨,说,嘉渝,你是舍不得我的对不对?你会救我的对不对? 而赵诺已然被吓到大脑空白,话都讲不出,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嘉渝。 周嘉渝一副心里绞痛的样子,对绑匪说:真的只能就一个吗? 绑匪气焰嚣张:要不两个都去死! 周嘉渝做尔康鼻孔状:不——!我……我选胡玲玲。 绑匪冷笑一声,将刀架在赵诺脖子上:你可选好了? 周嘉渝别过身,点点头,说道:赵诺,对不起,胡玲玲和我都喜欢吃鱼香肉丝…… 赵诺难以置信,就因为一盘鱼香肉丝就要判她死刑吗? 忽然间,闹钟响了。 她翻身起来,摁了闹钟,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气。 - 因为这个梦,中午赵诺见到周嘉渝的时候有些别扭。 彼时她正在吃一份红烧肥肠套餐,有点辣,但味道很好。周嘉渝在她跟前的空位坐下,她嘴边正沾着一片小辣椒。 “这么辣的你也能吃?”周嘉渝感觉赵诺的嘴都快肿成两片香肠。 赵诺喝了一口蔬菜汤,伸了伸舌头:“是很辣,但是真的得很好吃。你没吃过乡巴佬的肥肠套餐吗?” “吃过一次,太辣了,受不了。” “那你点的什么?” 正好服务员来上菜,周嘉渝接过托盘,放到桌上: “鱼香肉丝。” 赵诺一口饭直接喷了出来。 赵诺:“咳咳咳……”她狂咳不止,整张脸通红。 周嘉渝:“……” 他捡开胸前沾的两颗饭粒,有些无语都看着赵诺:“……你没事吧?” 赵诺跟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扯了张餐巾纸,端着那碗蔬菜汤“吨吨吨”狂灌下去,才稍微好了一点。 “不好意思,”她慌忙擦拭满桌狼藉,“刚刚是被辣椒呛住了。” 周嘉渝说:“我就说这个很辣。” “对不起周嘉渝,”赵诺看着他那份还没动、但已经被她毁掉的套餐,“我去重新给你点一份吧。” 周嘉渝叹一口气:“……不用,我自己去吧。你也别吃这肥肠套餐了,我顺带给你点一份?” “啊?你点什么?” “鱼香肉丝?这个不辣。” “不不不!”赵诺三个字叠加升高,引得旁桌侧目。她稍微小点声,说:“我……对这个过敏,我自己来。” 周嘉渝:“???” 赵诺后来点了一份青椒肉丝套餐。周嘉渝依旧吃着一份鱼香肉丝。对比周嘉渝的狼吞虎咽,赵诺明显一副食欲不佳的样子。昨晚的梦境作祟,她忍不住问周嘉渝:“你就那么喜欢吃鱼香肉丝吗?” 周嘉渝抬起头,对这个问题感到奇怪,失笑道:“就是一份8块钱的快餐,不存在什么‘很喜欢’吧?”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点这个?” “什么叫每次?” “你刚点的这个,现在又点了这个?” “那是因为刚刚那份没法吃了,所以重新点的。” “你们班还有同学喜欢吃这个吗?” “这我哪儿知道?” 赵诺默默转了下眼珠,说:“哦,真的吗?” “这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周嘉渝放下筷子看着赵诺,“你好像对这一份套餐有意见?” “没有没有,”赵诺挑挑眉,不动声色地说,“我就是好奇。” “说实话我也挺好奇,你对鱼香肉丝过敏?” “啊……对,我不能吃里面的青椒。”她面不改色。 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安静。周嘉渝的目光无声落到了她的套餐上——青椒肉丝。 周嘉渝不说话,赵诺心里咯噔一声。 “只是鱼香肉丝里的青椒。”赵诺强行解释,尴尬得都快就地抠出一套三室两厅。她放下筷子,强行转移话题:“对了,昨天那么大的雨,你没事吧?” “我没事。”周嘉渝将盘子端起来,用勺子吃完最后一口。 “书我带来了,”赵诺从包里拿出周嘉渝的习题册,推到他跟前。皱巴巴的封面,内页还是润的。 “好像都没法用了。”赵诺感到过意不去,“雨水打湿墨迹,都晕开了。” “没关系,这本已经写完了,”周嘉渝擦擦嘴,将书拿过去大概翻了下,“我昨天那本英语书也差不多这样。”见赵诺面带愧疚,他又安慰她,“这些题做完了就记在脑子里了,这本书也完成了它的使命。物理是我的强项,有没有它都无所谓。” “是吗?”一个冲动的想法忽然涌到赵诺脑子里,她几乎脱口而出,“你要觉得没用了,就留给我吧。” “给你?”周嘉渝愣一下。 赵诺说:“啊……是啊……我物理不太好,也许能帮我一下。” “可这是高二下的习题册。” “说的我不会上高二似的。” “你上高二又会有新的版本了。” “我提前预习一下不行?”赵诺好像打定主意一般,歪头问周嘉渝,“还是你刚刚说的都是在吹牛?” 周嘉渝并不是在吹牛,他只是觉得奇怪。他拿过习题册,从前往后翻了一遍,虽然不少字迹已经模糊,但满篇的红色对钩还是存在——他对自己的这门学科还是很有信心。确认了这一点,陈述身把书推给赵诺。 “行吧,给你吧。” “哈哈,谢谢。”赵诺开心地笑道,“不过你刚刚是在看什么?” “没什么。”周嘉渝强行压下偷偷勾起的唇角。 - 赵诺从一堆旧书里翻出来这本习题册。 此刻,她坐在老家远江市老房子的地板上,正收拾满是灰尘的书房。赵诺的父母前两月搬了家。对于赵诺的东西,他们不知道哪些该扔哪些不该扔,索性打包了两个纸盒子放在书房。前两日赵诺回了家,正在清点从学生时代遗留至今的旧物。 然后她就翻到这本习题册。 封面刚映入眼帘的时候还有些陌生,她翻开皱巴巴的扉页,被打湿过的字迹让她有些微出神。 周嘉渝。 说实话,周嘉渝的字写得不咋样。赵诺写得一手清秀的钢笔字,而周嘉渝的字总是难以恭维。他的“周”字第一撇撑得很开,“渝”字那一捺也拉得很远。即使是在被雨水打湿后的这么多年,这个特征依旧很显著。 习题册现在已经开始发黄,里面写着电磁感应、动量方程……这些字眼让人熟悉又陌生,翻开的一瞬间,青春的感觉扑面而来。赵诺认认真真地把一本书看完,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拿起手机拍了张书本的照片发给周嘉渝。 赵诺:瞧瞧这是啥? - 微信实时送达。 周嘉渝点开赵诺的微信,瞄了一眼,然后又退出,将它重新设置为未读。 他下午在和人看新的办公场地。这两年来公司规模扩张,他想换一个大一点的办公楼。他从事光伏行业,这几年受国家政策扶持,企业发展迅速,之前高新区租用的办公室已经不够。过完年,公司搬家的计划便提上议程。 他们下午考察了三个地方,其中一个小产业园感觉还不错——毗邻地铁1号线和2号线的换乘站,交通发达;周围有成熟的配套,新来的员工租房子也很方便;物业费比现在的稍微高一点,但也还能接受。他做事向来速战速决,当下就签订了合同。 他和高铭一同朝停车场走去。刚拉开车门,他仿佛忽然想起,说:“我不回公司了,晚上还有点事。我打车走了。” 高铭随口一问:“去哪儿呢,要不我送你?” “公司反方向,我还是打车吧。” “干嘛呢?”高铭随口一问。 周嘉渝倒也没瞒:“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 高铭了然一笑:“哈,行,那我先回公司了。祝你晚上用餐愉快。” 周嘉渝站在路边等车的间隙,打开了微信。 他下午第一眼就认出是他当年的物理练习册,心觉奇怪,这会儿才有时间回她:你怎么翻出来这些? 赵诺:我家搬家,我在收拾东西。 周嘉渝:你在远江市? 赵诺:嗯。 这时,相亲对象给他发来消息,说她下班了,正往商场走。 周嘉渝给相亲对象发了一个定位,告诉她自己还有10分钟到,不用着急。然后又返回赵诺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一一删掉了。 他再次把赵诺列为未读,然后上了计程车。 - 晚上这顿饭吃得寡然。周嘉渝维持着一个社会人最基本的礼貌和绅士,和对面一名紫发靓女聊了一个多小时。在周嘉渝看来,这靓女大可不必来相亲——28岁,留洋硕士,自己经营着一个小型画室兼展廊,外形和经济条件都不错,身边应该不乏追求者。相谈之下才知,靓女本身并不着急,只是父母着急,不得已而为之,周嘉渝是她的第一个相亲者。周嘉渝是理工科出身,靓女是标准的艺术人,两人在事业上并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好在两人小学竟是同一个小学,这点巧合让他们在生活中有了一点共同点。 饭后均两人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作别后,周嘉渝站在路边打车。一辆宝蓝色的奔驰缓缓在他身边停靠,玻璃摇下,靓女从副驾的车窗看过来:“你没开车?” 周嘉渝点头道:“嗯。” 靓女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想着这人是没车还是没开车,于是又问:“那我送你?” 周嘉渝扬了扬手机:“没事,我在打车了。” 靓女说:“这会儿用车高峰期,可能不太好打。你去哪里,我要是顺路就送下你吧?” 周嘉渝说:“我回公司,在高新园区。” 靓女迟疑,看来是不顺路。周嘉渝说:“谢谢你,我已经打到车了。” 靓女对他招招手:“那好,再见。” - 刚上车,周嘉渝就接到刘敏的电话。她像是掐着点知道他们刚刚分开,电话里问道:“吃完了吗?” 周嘉渝说:“刚刚吃完。妈,你们吃了吗?” 刘敏:“吃了。讲话方便吗?” 周嘉渝苦笑一声:“嗯,方便。” 刘敏顿时画风一变,忙问道:“怎么就吃了个饭?人走了?” 周嘉渝:“走了。” 刘敏开了免提,想必是周志刚也想打探军情。刘敏又问:“感觉怎么样,小张还挺有气质的吧?” 周嘉渝说:“挺有艺术家的气质。” 刘敏:“有感觉吗?” 周嘉渝:“……” “有没有都正常,”刘敏生怕他说“没有”,忙自我找了个台阶,“这才第一次吃饭。我跟你说,这小张是你爸爸的战友弟弟的孩子,父母都是老师,家里条件很好,人呢从小也乖巧,很多男孩子追的。我可是紧着你的标准好不容易找人介绍的,你再约一下她,看看下次吃饭什么时候?” 周嘉渝觉得有些头疼,按了按太阳穴,说:“嗯,我跟她再约一下。” 刘敏也很有经验:“你别敷衍我,是真的要约哦。” 周嘉渝:“好的。妈,我要下车了,先就这样,挂了。” 挂掉电话,周嘉渝发现司机的眼睛在后视镜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司机:“被催婚?” 周嘉渝在陌生人面前倒也无所顾虑:“是啊,家里着急。” 司机:“我看你条件挺好的嘛,一表人才,挑花了眼?” 周嘉渝笑了笑:“不是。” 司机:“那是什么?”见周嘉渝不答,又自说自话,“不结婚好,真的,兄弟,过来人给你点血泪经验。单身自由,自由万岁。结了婚就进入了永无止境的囚笼,老婆孩子房贷车贷家里老人,每一个人都让你绷紧了神经。想想一个人的生活,今朝有酒今朝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爽……” 周嘉渝听见司机的话,不接,也只是诺诺。他想起《围城》里的那句话: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司机见他只笑,自己也诺诺,掐了话题,把收音机调大了声。《 》 12、第 12 章 周嘉渝去公司晃了一圈,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 洗了个澡出来处理未读消息,九点多的时候紫色靓女小张给他发来一条信息:已安全到家,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请客吃饭。 周嘉渝将她的备注改为真名“张丽(父亲战友弟弟之女)”,然后回:不客气。 又回了几个工作消息,处理完工作群,周嘉渝双击微信的红色小圆点,赵诺标记为未读的消息跳上来。 对话框里赵诺又发了他两张照片,时间是晚上八点多。那时他正在和张丽道别,微信响起,他匆忙看了一眼,缩略图上显示的是学生时代的作文纸。周嘉渝心里微颤,他意识到它可能是什么,但他没有回,甚至都没有点进去。直到忙完今天所有的事情,他躺在床上,终于有时间点开她发的大图。 果然,这是一篇作文—— 这篇作文,是他写给她的。 照片下面赵诺的话显得有些俏皮:你还记得这个吗?[鬼脸] 他当然记得。 他闭上眼睛,想起当日给她时候,窗外的知了聒噪的叫着,赵诺穿一件浅白色的短袖,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那应该是高二,赵诺高二上学期的事。 - 赵诺念高二,周嘉渝也就高三了。赵诺的班级搬到了周嘉渝曾经学习的南楼,而周嘉渝的班级搬到了学校后门一个相对封闭的合院建筑里去——那里曾经是六中的校办工厂,后来改造成了高三年级的教室。这个搬动,让他们连做课间操都很少碰到,周嘉渝打篮球的次数也明显减少,只是偶尔在图书馆他们还能见到一下。他们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契机能让他们联系。 赵诺高二上的一个周末,赵诺从家返校,楼道里碰到了周嘉渝。 两人并肩而行。 赵诺忽然觉得周嘉渝好像长高了,问:“你长个了吗?” “嗯?”周嘉渝从未注意过这个问题,用手比划了一下赵诺的高度,刚刚到他肩膀,“不知道。你好像也高了?”他记得她以前好像在他肩膀以下。 “我长了,我长了0.5厘米。” “哈,就这么点?”周嘉渝笑起来,他以为赵诺要说五厘米呢。 “干嘛,女生和男生不一样啊。男生比女生长得快、长得高,你生物没学?”赵诺毫不客气。 “是是是,你说得对。”周嘉渝认错倒是快。 赵诺又问:“高三那边怎么样?你们是不是要竞赛了?” 周嘉渝说:“是啊,下个月就竞赛了。你们年级今年有参赛的吗?” 赵诺:“有,我们班好几个报了数学、物理、生物、计算机,都有参加的。” “你参加了什么?” “我啥也没参加,我就老老实实地念好课本就行。” 周嘉渝想到刘敏嘴里谈及过林淑芬对赵诺的压力,鼓励她说:“确实也是,竞赛挺耗费时间和精力的,如果不是一等奖,高考也不会加分,还不如老老实实搞好课本知识。”说完又像大哥哥一样问道,“你最近学习还好吧?” 赵诺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瞄了他一眼,说:“还行吧。” “你还是你们班的宣传委员?” “是啊,”一说到这个,赵诺简直有一肚子苦水要吐。学校搞了个什么“国际盲人节”的征文活动,每个班要出两篇主题作文,宣传委员负责收集。临近期中考试,班级里没人愿意写,赵诺自己死活憋了一篇,还有一篇800字的不知道上哪儿去抄。她正为这事儿头疼呢,周嘉渝一提,她于是就噼里啪啦地和盘托出,说她这个宣传委员真是不容易,光杆司令,又出钱又出力,还追溯到高一下搞活动她买电池也是自己掏的钱。 周嘉渝问多少钱?赵诺说五块钱。周嘉渝大笑。 赵诺有些不满:“你笑什么啊?” 周嘉渝说:“五块钱的事你记这么久?” 赵诺:“要不是我自己记得,这世上都没有人记得我为班级默默垫资了五块钱!” 周嘉渝竖起大拇指:“无私的活雷锋。” 赵诺:“你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还有八百字作文要写呢。” 周嘉渝:“你不是挺擅长写作文的吗?这对你来讲小菜一碟吧?” “那能一样吗?这作文一看就是应付的,又不会给我什么奖。再说了,我已经写了一篇了,怎么再写一篇?那字迹也一样啊。”正说着,赵诺的目光移到周嘉渝的身上,打起了鬼主意,“你们高三肯定不会搞这么无聊的活动吧?” 周嘉渝:“确实没听说。应该和我们没关系。” 赵诺试探性地问:“那你帮我写一篇?” 周嘉渝:“你开什么玩笑,我这周的周记都没写呢。” 赵诺垂下头,似乎很失望:“所以说,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周嘉渝:“……你班上没几个好姐妹,关键时刻帮你一把吗?” 赵诺又复抬起头:“成型的那篇,就是我、朱洁和孙颖,各自花了一刻钟,拼凑出来的……” 周嘉渝:“……” 赵诺叹一口气,像是喃喃自语:“我妈还说你好厉害,让我向你学习……” 周嘉渝一眼识破:“赵诺同学,激将法可不是这样用的。” 赵诺似乎是笑了下,但又立刻忍住:“我没激将,我就说的是实话。唉,反正我这个宣传委员已经够悲催了,再咬牙坚持一下吧。”说完,可怜兮兮地瞄了一眼周嘉渝。 也许就是那一眼让周嘉渝忽然改变了主意:“好吧,我……” 他话还未说完,赵诺便跳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我们高三年级前一百的高材生啊!” 她一笑,脸上的酒窝就呈现出来,眼里闪着光,酒窝里盛着二两夕阳的余晖。 周嘉渝的心忽然漏跳一拍,他转过脸,努力控住住自己的表情,好像仍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别把我捧得太高,丑话说前头,我也是只能尽力啊,我要是今天晚自习有时间就帮你写。你也别期待太高,我可能也是乱拼凑……” “知道知道,”赵诺并不介意他这些,跳到他前面,把书包里的作文纸给他,开心地说,“800字就够了,多一个字都浪费哦。周三之前给我就行。” - 事实上,那天晚上周嘉渝花了整一节课的化学晚自习来写这个作文。他知道赵诺上课不带手机,于是晚上回寝发信息和她约定时间:“作文写好了,怎么给你?” 赵诺的反应很讶异:“????这么快?????” 周嘉渝:“就随便写了下。” 赵诺:“谢谢谢谢!明天中午你在图书馆上自习吗?我来找你拿。” 周嘉渝:“好。” 对于赵诺而言,上学那天在巷子口她开口让周嘉渝帮她写作文,最初只是一种试探,毕竟谁也不爱写这种作文,而且高三课程繁忙,要是周嘉渝拒绝她也毫不意外。可他居然答应了,赵诺意外又惊喜。更让她惊喜的是,周嘉渝速度这么快,当天晚上就交稿,这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第二天中午她去图书馆找周嘉渝,他正伏案写着习题,见到赵诺,面色如常,把作文纸往旁边一推:“喏,这里。” 赵诺正要打开看,周嘉渝制止她:“回去再看吧。” 赵诺说:“为啥,我正好当着你的面检查有没有800字。” 周嘉渝笑道:“肯定有。作文纸第二页就有800字的提醒,我都写翻面了,你说有没有800字?” “这么多?”赵诺意外,“搞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周嘉渝:“我也就随便写写,废话比较多。” 赵诺:“那我现在很好意思了。” 周嘉渝笑。 朱洁还在图书馆外面等赵诺,赵诺便不多做停留,起身向周嘉渝告别:“我要回寝室了,她们还在外面等我。” 周嘉渝点点头:“好。再见。” 赵诺:“再见。” 等她走了,有人过来问:“同学,这里有人坐吗?” 周嘉渝把用来占座的书撤了回来,回头,赵诺身影已经远去。 “没有,你坐吧。” 赵诺迫不及待地回到宿舍,打开作文纸,第一段话用蓝黑色的墨水写道: “罗素有言:‘世界……” - “罗素有言:‘世界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如果缺少这么一双眼睛,即便是双目炯炯,见再多青山,也未必能见其妩媚,至多见到灰白蓬蒿而已……” 周嘉渝记得这件事,但早已忘了当初写了什么内容。若不是赵诺将作文拍给他,他还不知道自己开篇就能引用两个人的名人名言。 但对于赵诺,开头这一段,她很早就已经能背下来。 因为看过太多遍。 - 赵诺是早上起来才看到周嘉渝的微信的。 收拾东西挺耗费体力,晚上十点她就睡了。睡前还看了眼手机——周嘉渝对她的照片毫无反应。她想可能他都忘了吧,于是直接睡觉。 谁知早上起来看到他好几条未读。 周嘉渝:我的那本物理习题书? 周嘉渝:这个作文我也记得。 周嘉渝:你的旧物有点多啊,这些都还保留着。 周嘉渝: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 周嘉渝:准备待多久? 时间均是昨天晚上11点多。 赵诺一边刷牙一边回复:昨天睡得早。这次待比较久哦。《 》 13、第 13 章 电话里周嘉渝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讶异:“你什么时候回?这么突然?” 赵诺满嘴泡沫,夹着手机含含糊糊地说道:“差不多有一个多星期了。” 周嘉渝仍是感到意外。上个月他去木安市出差,和赵诺吃了一顿饭,赵诺提到她想辞职、想回远江市,周嘉渝以为她只是说说,那个想法听上去很像一时冲动的逃避。没想到才过个把月,她真的回远江市了。 周嘉渝问:“上个星期就回了?” 赵诺说道:“是的,公司安排的。你也知道,我们这行主要跟项目跑,我们公司本来就分区域部,这次有机会就回来了。” 周嘉渝微微顿了下:“你毕业就入职了木安市的盛辉地产,那里又是总部,怎么忽然就换到远江市?这里毕竟是新的工作环境。上次吃饭你提到想辞职,你们领导还说了你,你也认同的。怎么又……” 赵诺吐了一口泡沫,不轻不重地打断他:“远江市也算我半个老家了,有什么不妥吗?” 这句话似乎带了一点情绪,周嘉渝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有些急速,缓了下语调:“那你工作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吧?” 赵诺回答得很简单:“安排好了。有空找你吃饭,先挂了。” 说罢她便将手机放到水槽边。她撑着双臂,盯着镜子里的人发了半天呆,然后将脸深深地埋入了池水中。 - 怎么会没有影响呢? 正是因为有影响,周嘉渝一提,赵诺才觉得心烦。 上个月许彦卿找赵诺聊过没几天,设计部的梁总便找她谈了话。 梁总大名梁涛,四十多岁,前几年跳槽来的盛辉。梁涛虽然年纪大,但在公司的资历不及许彦卿,所以许彦卿还在设计部的时候,两个人是平级。年初升副总,许彦卿走了,梁涛没动。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人事变迁。 赵诺是许彦卿的徒弟,师傅走了、徒弟还在,山高皇帝远,徒弟落单显得有些楚楚可怜——许彦卿在设计部的时候和梁涛是竞争关系,两人没有传过明面上的不和,但赵诺是许彦卿的贴心小徒弟,她是知道梁涛是不服许彦卿的。许彦卿一走,她的大树没了;而许彦卿走马上任新部门,不好再插手设计部,而且新的部门让他也有些自顾不暇。赵诺于是埋头做人,可没多久又遭遇离婚这事,整个人一天到晚虽然浑浑噩噩,但看上去却是着实低调得很。好在赵诺手里的项目还比较顺利,梁涛也不怎么管她。 不管她,不代表不盯着她。 梁涛平日里总穿着一双老北京的黑色布鞋,端着个茶缸,一双六百度的眼镜搭在鼻梁上,远看有一层层令人发晕的光圈。 梁涛把赵诺叫到办公室,说她手里在木安市的项目都进入了尾声,问她接下来的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的有些莫名。赵诺所在的盛辉房地产公司是一家上市公司,木安市是他们的总部,手里还屯着不少地,照理说项目开发完成,就会顺理成章地进入下一个项目。 赵诺瞧着梁涛眼睛,琢磨着他下面要说的话。 梁涛也没卖关子:“小赵,你是远江市人吧?” 赵诺点点头:“是的,怎么了梁总?” 梁涛推了推眼镜:“远江市的分公司最近忽然离职了一位项目经理,向总部请求人才支援。我们项目部就你的项目快完结了,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 赵诺眼观鼻鼻观心:“您的意思是,想让我去支援?” 梁涛点头道:“是的,是许总和我推荐的你。” 赵诺更是讶意了,她手里的两个项目,一个是政府代建的重点工程、一个是高端的明星住宅,都是年底等着评奖的项目,怎么会忽然调她走? 还是许彦卿推荐的? 她一下意识到了什么,说道:“梁总,我一时不太明白,公司做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梁涛嘬了一口茶缸里的水,和她打起了太极:“是出于多方面的综合考虑,远江市公司一下招不到合适的人,希望去的人是能力较强的人。你看你手里的项目都是重点工程,恰好要结束,而你又是远江市人,也算是带着公务回家,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说到你的个人状态……”梁涛又嘬了一口茶,表示出关心的样子,“我不是八卦啊小赵,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赵诺心想梁涛说这话,那多半是知道了。但她表面上还是说:“没……没什么事啊。” 梁涛一副从厚厚的镜片后看着赵诺,不紧不慢地说道:“市南片区那个高层建筑,最后统计出设计部有几个修改单过大。你知道5万以上的价格就是要通过所有人到董事长的。当然这是之前许总带你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我这里是没有收到过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流程就通过了。到底还是有点不妥帖。现在在和成本和工程的人扯皮……” 赵诺心里咯噔一声,市南片区的项目确实是她在负责,那段时间是她和郭超离婚后最糟糕的时候,上班仿佛行尸走肉,一时想不起来梁涛说的具体是哪几笔结算。她脑子飞速地转着,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很多,设计部签单不一定就真的是设计问题,也有可能是工程问题、是概算问题,这里面的甩锅门道值得设一门专业课程。 赵诺想为自己辩上几句,梁涛又道:“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帮你弄过去就好。只是我觉得你能力这么强、又是许总亲自带出来的徒弟,不应该犯那么低级的错误。我思来想去,又见你最近都身形消瘦,可能你生活中遇到了点难事。” “梁总……” “有什么事也正常,你我都是普通人,谁没有个家长里短、生疮害病的,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在陌生的城市打拼更不容易。我说这话不是有什么性别歧视啊小赵,我是觉得去远江市挺好的,毕竟也算是回家。” 此番话下来,赵诺心里明白了三分:1.梁涛知道她离婚的事情,也知道她因此工作状态不太好;2.他不是不管赵诺,他是在等她犯错的机会——许彦卿他是够不到了,给赵诺穿小鞋还是绰绰有余;3.赵诺去远江市的事情基本已经板上钉钉了,在领导眼里,于情于理,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见赵诺沉默不语,梁涛又说:“你也别急,等你手里项目差不多了,交接给刘志再走。” 赵诺沉了沉心思,问:“那边会去呆多久?” 梁涛似是而非地说道:“应该不会多久。” 不会多久是多久? - 磨磨蹭蹭捱到下班,赵诺给楼上的2903打了个电话。半天没人接,她给许彦卿发了个消息。 赵诺:师父,您在公司吗?我想找你谈谈。 许彦卿回复很快:我现在外地学习,怎么了? 一见这话,赵诺内心哀叹一声,大概明白了所有事情。她回道:哦好吧,我是想和您道个别。 许彦卿的电话直接拨了过来。 “怎么了小赵?” 赵诺的声音有些萎靡:“师傅,您有空吗?” 许彦卿:“说吧。” 赵诺开门见山:“师傅,今天梁总找我谈话,说要把我调到远江市的分公司。” 许彦卿:“我上午在人事系统的流程上看到了。” 赵诺问:“您知道这事儿?梁总说是还您推荐的我?” 许彦卿:“我出差前他确实问过我的意见,但没有提过外调的事,只是问你的个人能力。” 赵诺欲哭无泪。她只是一个小兵,梁涛至于嘛。 见赵诺不说话,许彦卿那头道:“这件事情……时间有些太过于凑巧,我上次找你谈完话第二天就出差了,要闭关学习两个星期。梁总是在电话里问的我。他现在是设计部门的老大,人力方面确实有调动权利。小赵,这事儿你是有点委屈……” 说到这里赵诺更加委屈了:“梁总说是因为几个修改单没有处理好,现在在和财务扯皮,可能要超预算。这不是危言耸听吓唬人嘛,甩锅也不用这么明显……您知道我们做项目的,不是出差那么简单,我去了远江市,一呆起码就得半年以上,我在木安市这边门门都跑熟了,现在忽然让我……” “小赵,”许彦卿打断她,“你也工作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职场上哪些话能讲、哪些话不该讲。” 赵诺没声了。 许彦卿也静了片刻,道:“人力已经发出来通知,我现在想留你在木安市也不太可能。不过小赵,这对你来讲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怎么还有好事了……木安市虽然是我家,即便是我想回家,也不想这样回去啊。”赵诺争辩道。 “我理解的,”许彦卿慢慢说道,“你的委屈我理解。基于我对你的了解,你现在回家挺好的。你别怪我长你几岁,说话啰嗦,你看看你,你现在太紧绷了,小赵。婚姻的分开其实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上次我找你谈是想让你放轻松,不是要你立马振作起来。我提议让你休假,但你却不肯。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样不对的。梁总问我时候的名单其实还有刘志,主要是考虑到你和刘志家里都没小孩。但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回到远江市,回到熟悉的地方,工作还是一样干,未尝不是件好事。” 赵诺不说话。 许彦卿继续说:“至少在我这里,是真心这么觉得。换个环境对你来讲好事。远江市的那个项目也是政府代建项目,和你手里的市南片区项目很像,你上手应该很快。远江市分公司的老总周光明是我同学,我会跟他打招呼,前期多照应你一点。” 赵诺愣了愣,心头涌上一股暖流:“谢谢师傅。其实……远江市是我家乡,应该也没那么难。” 许彦卿说:“本来就不难,难的只是你看待它的态度。你这么年轻,真的不要着急。人生很长的。” 赵诺又问:“这个项目完了,我就可以回木安市吗?真的没影响吗?” 许彦卿笑道:“只要我在,你就能回来。我只担心到时你不肯回来。” - 对于赵诺回远江市这件事,在她的朋友圈掀起了一小阵波浪。 几乎所有的人都会下意识地问:“呀,你回远江市了啊?那郭超呢?” 毕竟赵诺和郭超的爱情长跑在他们共同好友的圈子里是有且仅有的一对。当年在远江市办婚礼,来参加的亲朋好友无不羡慕。他们高中同班后来阴差阳错成了两对,但只有赵诺和郭超最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谁不想选一人终老呢? 谁戴上戒指的时候不是想就此白头到老呢? 婚礼上信誓旦旦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吧,但诚如周嘉渝所言,世事沧桑,人心善变。 李晓彤当初是赵诺婚礼的伴娘之一。当她得知赵诺离婚这事,惊讶地嘴巴能塞下一个圆鸡蛋。她义愤填膺地把郭超臭骂了一顿,然后安慰赵诺说:分开就分开,下一个更乖。 赵诺只是笑了笑,勉强且疲惫。 说真的,她此刻并不想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这件事,哪怕只是好心的安慰。 李晓彤知她心中苦楚,揽臂拥抱了她。 婚礼的伴娘伴郎有三对。伴娘现在都结了婚,李晓彤已经是一个三岁小男孩的妈妈;伴郎也有两个结婚了,唯一剩下一个,便是周嘉渝。《 》 14、第 14 章 这一周,周嘉渝忙得够呛。 上半周都在出差,合伙人高铭的老婆要生娃,大事小事他都得接着。应酬完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鞭打的陀螺。 这时,微信消息来,上次相亲的紫发小张。 张丽(父亲战友弟弟之女):周哥,在? 周嘉渝:在。 张丽(父亲战友弟弟之女):能不能帮个忙? 周嘉渝:什么? 张丽(父亲战友弟弟之女):我妈这周又给我介绍了一个,我说我和你正在接触,她不信。你看我这周请你吃个饭,行吗?海鲜大餐,我请客。 周嘉渝叹气,这姑娘明显是嫌他工作量不饱和来加任务了。 他哭笑不得地回:这样骗父母不太好吧,我建议你还是直接和她说清楚。 张丽(父亲战友弟弟之女):笑哭/笑哭/笑哭,能说清楚我还用得着求您吗? 周嘉渝实话实说:我这周有点忙,周末还在出差。 过了一会儿,张丽(父亲战友弟弟之女):哦,懂了。行,我再想想别的招。 周嘉渝:不好意思。 张丽(父亲战友弟弟之女):嗯嗯,没事。 关了对话框,周嘉渝打开朋友圈,刷到的第一条是赵诺胡吃海喝的九宫格。九张图片,从烧烤到火锅,无辣不欢,看杯碟,应该有好几个人。赵诺配字言简意赅:纵欢。 他点开大图,认出有几张是他也熟悉的名小吃。照理说他们这么好的关系,赵诺回远江市也应该找他吃饭的。但事实上,赵诺回到远江市一个星期后才联系他,上次通话说“有空找你吃饭”,现在看来,她即便有空也没找他。 照片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他想了想,这是赵诺当年的伴娘李晓彤。李晓彤也是他们高中的校友。但高中时候赵诺与李晓彤不同班,到了大学才做了同学。周嘉渝在赵诺的口中数次听说过这个人,真人只在那次婚礼上见过,此后数年,李晓彤都只活跃于周嘉渝的朋友圈。 九宫格的第五张,两个人贴脸对着镜头笑。照片放大,赵诺脸颊红红的,像是喝了点酒。 他点开赵诺的头像,聊天记录显示最后一通电话2分22秒,再往上,是她发给他的那篇发黄的作文。 他关掉对话框,再次回到朋友圈,不留言,只给赵诺的九宫格——微妙地点了一个赞。 - 晚上是李晓彤攒的局。 李晓彤怕赵诺在家里呆着胡思乱想,邀她出去吃饭,还叫了两位女性朋友作陪,一位叫曾琳晴、一位叫骆雪。吃完饭,曾琳晴又叫了几个朋友去唱歌,一行人玩儿到快12点才解散。回到家父母都睡了,赵诺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倒在儿时的大床上刷手机,在一群点赞里看到了周嘉渝的头像。 她不由挑了挑眉。 周嘉渝一年发的朋友圈屈指可数,而且基本上都是行业动态。赵诺也很少看见他给别人点赞。所以她看到周嘉渝的点赞时颇有些意外,心里,想这是稀客啊。 但周嘉渝只点了赞,没有留言也没有私信,让赵诺也无从回应。她想起上次的通话,琢磨着回了远江市确实应该找周嘉渝吃顿饭,而且得她请,因为上次在木安市的时候周嘉渝来看她,还是他买的单。 于情于理,都得请周嘉渝吃顿饭。 她看了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决定明天起来再问问他时间。又刷了几条信息、回复几条留言,赵诺便睡了。 进入黑甜没多久,她就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一个背影,那个背影决然而去,她哭得很伤心。身边有个人跟她说:不要去追了,让他去吧。 她没有抬头,她知道旁边站着的是谁。她哭哭啼啼地问身边之人:这是真的吗? 他说:是真的。 赵诺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委屈且绝望:你是他的好兄弟,是最了解他的人,连你也这么说? 他说:赵诺,面对事实。 她又哭起来。她哭了多久,他便在她身旁站了多久。后来她不哭了,可抬起头,身边的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这时,空旷的梦境里又有个人说:是真的。 赵诺忽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了高中,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 她茫然问:什么是真的? 有人说:喜欢是真的。 赵诺的心一下提起来:什么喜欢?谁喜欢谁? 她似乎很害怕得到这个答案,就像一个惊天大秘密要破土而出,在那个声音开口之前,她猛然醒了过来。 手机在安静地闪烁—— 半夜两点半的陌生来电,来自海市。 赵诺不耐烦地手机推到一边,没接,想到刚才的梦,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手机安静地闪了十多秒后,恢复了平静。 - 这个周末是赵诺去分公司报到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离开木安市前,赵诺听从了许彦卿的建议,请了五天假,连上前后两个周末,一共有九天时间来过渡。在这九天时间里,赵诺除了和李晓彤出去吃过两次饭,其余时间基本都宅在家里,要么收拾收拾房间,要么陪父母买买菜、做做饭,简单而清闲。 周日的早上八点,赵诺和林淑芬去了菜市场。 很多年了,赵诺很多年没有陪妈妈去买过菜了。自打赵诺上高中住校起,她在这个家庭停留的时间就日益减少,转眼就是十五年,已经是人生的一半了。印象中,林淑芬带着她买菜的记忆还停留在幼儿园。幼小的她夏日里穿着一件白色小花的红裙子——裙子是做裁缝的大姑姑给她做的。林淑芬倾身挑菜的时候,都会让站在身后的赵诺死死捏住她的衣服,生怕被别人抱走。 现在菜市场都拆了,大家买菜都去超市买。环境整洁、中央空调,阿姨们轻车熟路地把白菜外面的叶子扒掉、把茭白外面的青叶撕掉……角落里总会有售货员看不下去,不指名道姓地说:“茭白撕掉叶子过称,是另外一个价了啊……” 赵诺在帮林淑芬捡青椒,忍不住偷笑。林淑芬说:“你这个周末有什么安排?” 赵诺说:“没啥安排,大概要抽空半天看下文本资料,周一就要去报道了。” “什么文本?” “……嗐,就是工作的事。” “哦,不出去玩?” “暂时没这打算……”说到一半,赵诺忽然想起周嘉渝的事儿,同林淑芬给菜称完后,掏出手机给周嘉渝发了个信息:“周末有空吗?约个饭?” - 下午四点,赵诺才收到周嘉渝的回复:“今晚落地有点晚了,约明天吧。” 赵诺:“你不在远江市?” 周嘉渝:“我出差了,明天中午或者晚上都行。” 赵诺想了想:“那晚上?明天你可以睡着懒觉,休息下。” 周嘉渝:“……上午还得去厂里转转。” 赵诺:“不是吧,这么拼?” 周嘉渝没回复。 大概是又去忙了。 赵诺在大众点评上找了一家粤菜、一家汤锅,发给周嘉渝:“这俩都是新开的,评价还不错,想吃哪个?” 十分钟后赵诺自作主张地决定:“汤锅吧,明天晚上六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晚上十点周嘉渝回:“好的。” 赵诺:…… - 中午赵诺正在电脑上看资料,客厅里赵岭接到一个电话,紧接着整个空气都凝聚起来。赵诺听见赵岭说:“哎呀!那等我,马上过来。” 赵诺寻声快步走到客厅,赵岭已经在换衣服,林淑芬问:“怎么回事?” 赵岭拿上包:“爸爸尿血,有点严重。” 林淑芬还穿着睡衣:“……这,这怎么回事?我马上也换衣服。” 赵岭说:“我先过去将人送医院。你们后面再来。” 赵诺上前一步:“我和你一起,爸爸。” 赵岭说:“你的大姑姑已经过去了,我先开车去。你们后面打车来。” - 赵诺的爷爷赵建设已经九十三高龄。去年冬天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好不容易开春有了好转,但赵诺离婚的事又让他伤心了好一阵子。老头子年轻时候参加过解放战争,听见郭超做了对不起赵诺的事,气得杵着拐杖要去拼命,血压高到可怕,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才出院。那个时候他便查出前列腺肿大,已经戳到了膀胱,偶尔会尿血,但通过输液可以保守治疗。这两天感冒了,上午一下咳嗽过于猛烈,下身感觉不适,上厕所全是血,于是给儿子赵岭打了电话。 赵岭和姐姐赵敏一起将老爷子送到了医院。林淑芬和赵诺稍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赵建设的家。奶奶刘亚梅也年近九十,帮不上忙也坐不了车,没去医院,正在家里独自抹泪。赵诺掺着刘亚梅颤颤悠悠地挪了半个小时,走到医院,赵建设已经被安排进了住院病房,手上插着输液管。有个年轻的护士在记录指标。 赵岭坐在一旁,林淑芬迎上去问:“医生怎么说?”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精神倒是还行,抢先一步说:“你们怎么都来了,医生说了没事。” 赵岭起身让刘亚梅坐,然后说:“现在是输液控制,等会拍了片子,看结果。” 赵诺问:“医生有没有说个大概?” 赵岭说:“还是老毛病,前列前肿大,如果输液控制不了,可能会做一个微创手术。但爸爸年纪大了,有一定风险,还要各方面测评一下。” 一听要做手术,刘亚梅慌了:“怎么……还要手术?” 赵敏安慰她说:“还不一定,看诊断结果。妈,您坐一会儿我就送您回去,这医院人多,您还是回家休息吧。这里都有我们呢。” 过了一会儿,赵敏的丈夫杨路从单位赶来。赵敏和杨路的儿子——也是赵诺的堂哥杨洪波,也从工地项目上奔来。一时间双人病房挤满了人。主治医生进屋就皱起了眉头,说人太多,现在疫情还没有完全缓解,每个病人最多留一个家属照料。赵岭问病情如何。医生说把片子和结论递给赵岭,说现在输液不太好控制,最好是能手术;但病人年纪这么大,医院也要慎重。医生开了一叠单子,让明天早上抽血化验指标,结果出来了再做决定。 临走时候又强调了一遍:房间里最多一个家属。 最后一大家子人商量,赵岭今晚留下来陪护。赵敏一家送刘亚梅回去,明早赵敏做好早餐送过来,换赵岭。因为来的匆忙,赵岭得回去拿点日用品,于是赵诺自告奋勇先陪陪爷爷。人群呜呜泱泱走了后,病房里才安静了下来。 这时隔壁病床的人才拉开帘子,也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很瘦小。 赵建设觉得过意不去,说道:“对不住啊兄弟,刚刚吵着你了。” “没有没有,”老头说,“热闹是福啊,你看你这么多孩子来关心你,是福气啊……” 赵建设说:“你是什么毛病?” “前列腺癌。”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爷孙俩面面而觑。 过了一会儿,老头问:“你们晚上啥时候去打饭?” 赵建设说:“我明天检查,今晚不能吃东西。” 老头“哦”了一声。 赵建设看到老头的床头柜除了一个用旧了的茶水杯,其他空空如也,于是对赵诺说:“诺诺,你去食堂帮这位爷爷打一份饭。” 老头忙说:“不用不用,我儿子给我请了护工,护工一会儿就到……” 赵诺站起来对老头讲:“爷爷,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会儿食堂就没饭了。就当做跑跑腿吧。” 医院的食堂营业到7点。赵诺拿出手机看时间,6点38,忽然大叫不好——她今天晚上约了周嘉渝6点吃饭。再一看微信和来电,果然好几个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她不知怎么关了静音,完全没听到。 她在电梯里匆忙给周嘉渝打电话。通了一声,对方接了。 “不好意思啊,周嘉渝,”赵诺开口便道歉,“我家里临时有事,我给忙忘了。你已经到了吗?” 周嘉渝那头听上去闹哄哄的:“我到了,靠窗b3号桌。你快到了吗?我给你手机打了好几通电话没接。” “抱歉抱歉,”赵诺奔到住院部门口才发现天下着小雨,她迟疑一下,将外套脱下来罩在头上,“我手机不知道怎么静音了,所以没听见。今晚我来不了了,要不你自己先吃?回头我给你报账?” “……”周嘉渝问,“发生什么事了?” 赵诺小跑着答:“我爷爷中午身体不好,住院了。属于突发情况,我这会儿还在医院呢。” “你爷爷怎么了?严重吗?” “额……有点尿血……”赵诺含糊地说了下,“明天看看检测结果。现在都安排好了。” “你怎么气喘吁吁的?” “我现在去医院食堂,隔壁床的爷爷没有人照料,我去给他打一份饭。” “哦……”周嘉渝应了声,又问,“那你吃了吗?” “还没,我在等我爸来换我。” “你在哪个医院,地址发我。”《 》 15、第 15 章 赵诺对周嘉渝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既然问了地址,想必就是会来看看。但是赵诺没想到的是——周嘉渝居然打包了一份汤锅过来。 那一刻,赵诺的内心就是一个大大的笑哭表情。 赵诺看着他手里的拎着的砂锅:“这什么意思?” 周嘉渝无比正常地说:“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已经点好了。” 赵诺:“你自己不能吃?” 周嘉渝说:“不是说找你报销?” 赵诺:“……” 周嘉渝揭开盖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赵诺忍不住说道:“好香啊。” 一位抱着本子的护士经过:“家属吃东西去外面吃啊,不要在大厅里吃。” 赵诺吐了吐舌头,盖上盖子,对周嘉渝说:“走,外面有个小亭子,我们去那里吃。” 住院部的平面是一个u字形,中间种植着绿树鲜花,还修建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赵诺和周嘉渝走到亭子中间,周嘉渝将汤锅放到石凳上,赵诺把两人的一次性碗筷摆在旁边。 亭子外飘着细密的雨丝。 “在医院的小亭子吃猪肚鸡的烫锅外卖,人生还是第一次。”赵诺一边盛汤一边说。 周嘉渝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只能说商家太会做生意。” 赵诺把碗递给他:“我又只能说谢谢你了,你看,本来今天应该我请的。” 周嘉渝说:“不着急,我这辈子还有很多顿饭。” 赵诺笑睨他一眼:“行,我记着了。”她自己尝了一口,“味道挺鲜的,就是胡椒稍微多了点。” 周嘉渝也尝了一口:“我觉得还行啊,你可能在木安市呆久了,口味变清淡了。” 赵诺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周嘉渝说完心里忽然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赵诺,见她面色平常,赶紧将话题不着痕迹地带过去:“对了,你爷爷严重不严重?” 赵诺说道:“要住院观察三天。” 周嘉渝:“找专家看了吗?我认识一个生殖系统的专家,姓聂。医术还不错的。” 赵诺回想了下:“今天这个医生好像就是姓聂的。”说完她似有所悟,也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周嘉渝,目光由上往下,但只很有分寸地停留在腰部,玩笑道,“你怎么认识的这位生殖系统的专家?” 周嘉渝立刻明白她意有所指,也笑道:“他是我大学的学姐的老公,喂,你想什么呢。” 赵诺无辜地耸肩:“我没想什么啊。你说我在想什么?” 周嘉渝说:“快喝你的汤吧,还有猪肚,多吃点。” 说着就往赵诺的碗里夹了几块肉。赵诺说:“好了好了,谢谢谢谢,我还有啦……” 这时,有人在亭子外面问:“诺诺,你怎么在这里?” 赵诺回头,却是林淑芬左手打着伞、右手拎着一个小型行李袋。 她奇怪道:“妈,怎么是你来了,我爸呢?” 林淑芬走进亭子,收伞说道:“你爸还要在家沐浴更衣搞一阵子,我怕你一人在医院不行,就先过来了。”她目光渐渐移到周嘉渝身上,“这位不是……?” “哦,这是外卖小哥,瞧我不刚点的外卖嘛,我怕病房里吃饭味道太大不好,就到外面来……” “你就当你妈瞎吧,”林淑芬打断赵诺的一派胡言,“这不是周嘉渝吗?”她亲切地朝周嘉渝笑道,“阿姨我没记错吧?” 周嘉渝站起来,瞧了一眼赵诺,笑道:“是我,林阿姨,您没认错,我是周嘉渝。” “你好你好嘉渝,好久没看见你了啊,”林淑芬上上下下地瞧着周嘉渝,面露喜色,“上次我买菜还碰见你妈妈的,你妈妈气色很好啊。你妈说你一天到晚忙得很,女朋友也不肯谈一个。怎么样,最近还是很忙吗?” 周嘉渝有些尴尬,赵诺忙道:“妈。” “哎呀,阿姨是很久没见你了,一下太高兴了,嘉渝别忘心里去啊,”林淑芬一副自责的样子,笑着说道,“今天你是……” “是这样的,”周嘉渝解释道,“我听说赵诺的爷爷生病了,刚好我也在附近,就来看看。” “哦这样啊……”林淑芬连连点头,“谢谢嘉渝。是的,她爷爷今天前列腺出了点问题,难得你有心还来看看。” 周嘉渝道:“阿姨您这么说就客气了。” “对对对,瞧阿姨生分了。那个,你们还没上去的吧?”林淑芬瞧见另外一个石凳上放着的果篮。 “还没来得及……” “不用了不用了,”林淑芬拎起那个果篮,温柔慈祥地说道,“医院里脏兮兮的,很多病菌的,你们就别上去了。我估计她爷爷这会儿也睡了。我先替爷爷谢谢你啊,嘉渝。你真是个好孩子。我们家诺诺回来一个星期了,也不怎么出去社交。我就说她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和你吃吃饭啥的,你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也好久没见面了,有空多联系,多说说话。” 赵诺心里翻着白眼:从小到大?初三认识他,高二结束他们家就搬走了,做了三年多邻居,这算哪门子的从小到大? 周嘉渝倒是笑着应承:“那是应该的。” 林淑芬不管赵诺反应,临走又抛给赵诺一串车钥匙:“一会儿把嘉渝送回去啊,别怠慢了人家。” 赵诺黑人问号脸:啊?人家自己开车来的啊妈! - 林淑芬走了,汤也凉了半截。 赵诺挠了挠头,没话找话:“我妈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啊。” 周嘉渝说:“没事,我也好多年没见过林阿姨了。”上次见面是在赵诺的婚礼上,但这句话周嘉渝没说,换了一句,“这么多年,她一点没变啊。” 赵诺道:“你这句话应该当面夸她。” 周嘉渝笑了笑:“你妈说你不出去走动,是没看你朋友圈吧?” 赵诺正在收拾碗筷,抬起头:“我也就和李晓彤出去吃过两次,确实也懒得出去。” “怎么懒了?” 赵诺看着外面的雨丝:“最近闷热,不爱出门。”又小声补了句,“也懒得被人问。” 周嘉渝道:“其实也没什么的。” 赵诺静了一秒,将盒子装进提来的包装袋:“我也就发过那一次朋友圈,还设置了分组,碰巧你还点了赞。” “发个吃吃喝喝还分组?”周嘉渝问。 “分组不是很正常?”赵诺反问道:“你朋友圈没有分组吗?” 周嘉渝摇头:“不分组。” 赵诺看了他两秒:“怪不得你也不怎么发。不过我收到你的点赞还挺意外的,你好像是第一次给我点赞哎。” 周嘉渝没说话,赵诺却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为了证明这个“好像”是事实,她拿出手机使劲儿往下翻,进度条越往下、她的眉毛挑得越高,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周嘉渝,我玩儿朋友圈有八年了,这么多年,你真的没有给我留过一次言、点过一次赞,前两天居然是人生第一赞!” 她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周嘉渝,眼睛瞪得圆圆的,期待周嘉渝的解释。 而周嘉渝的解释却极为随意:“不就是个赞,你当做手滑吧。” “手滑?哈!所以……”赵诺压根不信,穷追不舍,“你其实是看朋友圈的吧?” 周嘉渝拎起袋子,准备往亭子外面走:“嗯。” “靠,我以为你压根都把这个功能卸载了。” 周嘉渝问:“这个问题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靠,没想到你这么能装b!” “啥?”周嘉渝回身问。 赵诺一下笑嘻嘻:“你扔了垃圾,是要回去了吗?” 周嘉渝看她一眼:“是啊,那你是要送我了吗?” 赵诺说:“我送你什么啊,你自己车停这里?” 周嘉渝说:“谁说我开车来的?” 赵诺:“?” “我打车来的。你会开车吗?要是不会,钥匙给我也行。” 赵诺:“???” - 林淑芬的车是一辆老旧的大众,赵诺在木安市有车,但并没有开回远江市。上了车,周嘉渝给赵诺设置的导航,目的地在高新区内的一处楼盘。 “你现在住这里?”赵诺按着导航走。 周嘉渝说:“嗯,前两年买的,空了很久。后来实在忍不住我爸妈唠叨,去年搬了出来。这里离我公司很近。” 赵诺瞥了一眼地图:“周边有地铁,还有人民小学,地段不错。” “才买的时候挺荒芜的,地铁开通了后配套才慢慢起来。你呢?”周嘉渝问她,“你们家现在住哪儿?我妈上次说你们也好像搬新房子了,在沙家坝那里?” 红灯亮起,赵诺缓缓刹车,她利索地挂到n档、拉起手刹:“之前是,现在那个房子卖了,又搬回了磁电研究所的老房子。” “搬回去了?”周嘉渝有些意外,“为什么?” 赵诺说:“离婚我要了木安市的房子。郭超不肯净身出户,我们只好协议。如果不补给郭超一大笔钱,木安市的房子就只有卖掉。于是我爸妈就把沙家坝的房子卖了。”她从反光镜里看了眼周嘉渝,“给我这个赔钱女儿。” 周嘉渝侧头看了她一秒,这时红灯换绿灯,汽车起步。 他想说点说什么,至少要说“赔钱女儿”这个形容词不恰当;可似乎又不方便再说什么,赵诺离婚的具体细节他今日是第一次听她说起,此刻任何对于她过往婚姻的评价也许都不恰当。他也明白,实际上的复杂程度肯定不是赵诺口中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但他的身份有些微妙,他不知道赵诺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是把他当做郭超曾经的好兄弟,还是赵诺她自身的朋友。 “干嘛,吓到你了?”赵诺见他不说话,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没有,”他只好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带过去,“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 赵诺侧过脸,半笑地看了他一眼,有点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的意思。 周嘉渝被她这一眼看得有点尴尬。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好在她没有深入这个话题,转而问:“你爸妈呢,他们现在还是住长思街那里吗?” 周嘉渝道:“是的。” “那好多年了,”赵诺打着方向盘,“我记得是你高中毕业不久就搬过去了吧?也有十多年了。”《 》 16、第 16 章 大学以前,周嘉渝的生活都在磁电研究所度过。那里有他从幼年到青少年的全部记忆。 磁电研究所的老房子是左右并肩两个单元,他住在一单元七楼,往下两层,赵诺住五层。 单元楼下有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个花架,二楼的张大伯在花架下摆了好多花草盆栽,还顺着花架种了葡萄。也不知道是不是葡萄的品种没有选好,到了夏天,花架上葡萄的藤蔓长得十分茂盛,可结出来的葡萄却酸得要命,连麻雀都不屑一啄。但这并不影响家属院里的小孩儿对这片小花园的热爱。放了暑假,每天吃完晚饭,也不知道是谁先吆喝一声,接连着楼道里就会响起叮叮咚咚的下楼声。他们会在花园里掏蚂蚁洞、捉螳螂、翻花架,偶尔也会打翻张大伯一两盆花。张大伯虽然退了休,但耳朵极为好使,听见花园里传来碎片的声音就会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对着小花园骂道:“是哪个调皮蛋又把我的花盆打碎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周嘉渝上初中。上了初中,学业加重,童年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从初二下学期,周嘉渝从走读生变成住读生,直到他高中毕业。 高三毕业后,周嘉渝的父亲周志刚辞去磁电研究所所长的工作,独自成立了公司,住址也从单位的集资建房搬到长思街的新小区。 而赵诺家还一直住在单位的家属区里,直到赵诺结婚第三年,她们家才在沙家坝买了新房。 赵诺和周嘉渝,在磁电所一共做了四年的邻居。 学生时代的他们对搬家没有太大概念,没想过某天自己熟悉的邻居房门里会走出来一个新面孔,更不会意识到,搬家,会对他们的人生产生巨大影响。 至少赵诺在高二时候,她脑子里还完全没有这根弦。 她那时在为周嘉渝给她的作文暗暗窃喜。 她完成了“国际盲人节”的征文任务,两篇作文都交了上去,没想到有一篇获奖了——居然是她、朱洁和孙颖拼凑出来的那篇获了奖,而周嘉渝替她写的那篇,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在她的评审标准里,明显是周嘉渝的那篇文采好很多。她想,周嘉渝肯定是输在了钢笔字上,但是对于赵诺而言这个结果反而让她开心——如果周嘉渝的评上了奖,她就没法保留他的真迹了。 可保留真迹为什么会让她开心? 她忽略了。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赵诺在图书馆的自习室碰到了周嘉渝。 她正在和英语听力苦战,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正想说“同学,这儿有人……”,却发现来人是周嘉渝。 “是你?”她取下耳机。 “不然是谁?”周嘉渝问。 赵诺示意他这个位子上早已翻开的书本:“朱洁坐这里的,她出去上厕所了。” 周嘉渝扬扬眉,表示无奈:“好吧,那她回来之前我先坐一会儿?” 赵诺侧头悄悄笑了下:“好。” 周嘉渝只带了一张物理卷子,写了没几划,说:“我看到上次那个评奖了。” “什么评奖?” “那个什么征文评奖的,你好像是个三等奖?” “啊……”赵诺都快忘了这事儿了,“运气比较好吧……”又看了看周嘉渝,小声说道,“是……是我和朱洁他们拼凑的那篇,不是你的那篇……” 周嘉渝笑道:“干嘛,听起来在很勉强地安慰我啊。我作文本来就一般的。” “没有啊,”赵诺纠正他,“我觉得你写得那篇比我们的好多了,真的。可能就是……你的卷面太差了……” “哈哈,有道理了。”周嘉渝笑出声来,赵诺瞅了眼四周,还好,没有人转头过来。 她跟周嘉渝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小声点:“你最近怎么样,高三什么时候一模?” 周嘉渝说:“这个期末就是一模。” “你准备得怎么样?” 周嘉渝把卷子扬了扬:“疯狂刷题呗。” 赵诺凑过去:“我看看高三的题啥样。” 周嘉渝大大方方地给她看:“你应该能做。” 赵诺的重点却落在了他的手写体上:“你的英文abcd比汉字写得好哎,你把汉字练练吧,我们老师反复强调,卷面分很重要的。你会吃亏的。” 周嘉渝看了赵诺两秒,忍住笑,点点头:“赵老师说得对。” 赵诺听出他口中的揶揄,想送他一记免费的白眼,抬起头却发现对面这个人的神情好像——?好像有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那一对剑眉英挺得让她忘了还嘴。 这时有人打断他们的谈话。 “不好意思同学,这里是我的位子。” 赵诺一下收回眼神,是朱洁回来了。周嘉渝起身给朱洁让了坐,朱洁瞧着周嘉渝,等他走远了,才恍然大悟地对赵诺说:“这不是那谁吗?” 赵诺莫名有些心虚:“什么那谁?” “高三的那个谁呀,哎我这破脑袋,一时想不起名字了!我们看篮球赛的时候一起看到过的呀,高三理科实验班的那个……你认识他的吧?”朱洁急得拍桌子。 赵诺似是而非地装傻:“哦哦,不太熟……”她忽然发现周嘉渝的钢笔还放在朱洁的书旁,忙找了个借口,“他笔忘拿了,我去给他。” 赵诺跑到图书馆的大厅,没发现周嘉渝的身影。她摸不准他是去别的自习室了,还是离开图书馆了。正当她打算作罢时,听见有人叫她:“赵诺。” 她转身,是周嘉渝站在身后。 他瞧着她,眼角带笑:“你怎么出来了?” 赵诺将钢笔递给他:“我还以为你走了。呐,给你,你笔忘拿了。” “谢谢。”周嘉渝似乎这才意识到笔掉了,“我逛了一圈,自习室都满了。正打算回教室了。” 哦……他确实要走了,赵诺想。 “好吧,”她说,忽然又问,“你渴不渴,我请你喝可乐。” “请我喝可乐?” “是啊,我刚刚想跟你说的,三等奖有五十块奖金,请你喝可乐,也算是谢谢你帮我写的那篇作文。” 周嘉渝乐了:“好啊,走。” 出了图书馆下一坡台阶就是小卖部,门前放着一个印有可口可乐红色广告的冰柜。 赵诺打开冰柜瞧了瞧,没有可乐了,老板说立马去后面的仓库取。俩人在等的时候,赵诺发现周嘉渝手里还用网兜提着一个篮球。 “你等会要去打篮球?”赵诺问。 “不打,”周嘉渝道,“我刚刚去你们班的。” “我们班?” “这篮球在郭超那儿,我去拿回来。今天要带回家了,高三没有太多时间打球。” “哦……”赵诺盯着那个篮球,说道,“高三是会挺忙的。” “这篮球我打了很多年了,也很旧了。”周嘉渝见赵诺似要将那篮球盯出个花来,忽然笑了下:“跟你玩儿个好玩儿的。” “什么好玩儿的?” 周嘉渝取出篮球,左手用食指顶住篮球底部,右手飞快一转,那篮球就如同跳起了芭蕾,在周嘉渝的指尖旋转起来。 赵诺见过他们班男生转篮球,见周嘉渝也会这招,不由笑道:“你怎么也搞这套花拳绣腿。” 周嘉渝道:“这哪里是花拳绣腿,这很难练的。”他用右手给篮球一点力,正儿八经地说道:“你看这个现象就充分说明了,力不是维持运动的原因,而是改变物体运动的原因。” “哈哈哈……”赵诺大笑。 周嘉渝瞧见她脸上的酒窝,忽然说:“你过来。” “干嘛?” “过来感受一下物体的惯性。” “什么惯性啊……” “你过来嘛,竖起食指,我把这个篮球传给你。” “传给我?”赵诺虽然这样问着,但是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乖乖竖起食指。 “再过来一点,”周嘉渝说,“靠近篮球的最底部。” 赵诺依言照做。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瞬间,赵诺感觉到周嘉渝的指尖好像触碰到了她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篮球就在她的食指上跳舞了。 转过来的时候,周嘉渝怕篮球会掉,又旋转地轻拍了一下篮球。 他这个旧篮球,就在她指尖转动。 “同学,没瓶装的可乐了,罐装的行吧?”老板的声音忽然传来。赵诺手一抖,篮球立刻掉到了地上。 “啊……什么……”赵诺问。 “我说瓶装的可乐没有了,这种罐装的,一听一听的,行不?”老板搬出来一件可乐。 赵诺回头问周嘉渝:“没有塑料瓶的那种了,这种罐装的行吗?” 周嘉渝捡起篮球,说:“你请客,你说了算。” 赵诺去付了账,递给周嘉渝一罐。周嘉渝又问:“你拉得开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赵诺挥挥手:“这有啥拉不开的,瞧瞧——”说着她扣着拉环就“撕拉”一声——拉环居然断了。 周嘉渝没忍住笑她。 赵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周嘉渝跟她换:“我的这瓶还没开,我俩换吧。” “你能弄开这个断的?” “你给我试试。” 可他们还没交换,有个清越的女声传了过来:“周嘉渝,原来你在这里!” 赵诺循声望去,一位短头发的女生抱着一袋卷子走来。赵诺收回了手,她一眼认出了她——胡玲玲。 今天的胡玲玲没有跳舞时候的仙气,反而更像一位下凡体验生活的仙女。胡玲玲似乎也觉得赵诺面熟,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目光又回到周嘉渝身上:“我说你去哪里了,正找你呢。” 周嘉渝问:“你找我?” 胡玲玲道:“是啊,这么厚一堆物理卷子,咱班的和八班的,秦老师让我送过去。本想叫你一起结果你人不在,打你手机也没人接。” 周嘉渝抱歉地说道:“我手机没带身上。” 胡玲玲笑了笑,一股脑将卷子塞到他怀里:“好了,该你发扬绅士风格了,真是沉死我了。” 她动作突然,周嘉渝并未准备好,手里拿着的可乐一下掉到了地上。胡玲玲帮他捡起来,还接过他手里的篮球:“走了,我帮你拿这些吧,秦老师还在等我们呢。” 周嘉渝看了看赵诺,赵诺本是愣愣地看着二人互动,周嘉渝一回头,她瞬间像是回了神,立马地挤出一个呆滞而客套的笑。 周嘉渝还未开口,赵诺便先说:“好的,再见。” 周嘉渝:“……那,我先去送卷子了?” 赵诺笑着重复:“好的,再见。” 胡玲玲也对赵诺轻轻一笑,然后催促:“走啦,周嘉渝。” 赵诺转过身,听见身后“滋啦”一声,是易拉罐打开的声音。 “……周嘉渝,这罐可乐给我喝吧,刚刚累死我了,当你赔罪。” - 赵诺回到位子上的时候,朱洁都已经帮她收拾好了课本。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赵诺说:“我去了趟厕所。” “找到人了吗?” “嗯。” “你一走我就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那个人啊!哎呀,你看你还是我们八卦组的重要成员,他是胡玲玲的男朋友啊!” 赵诺目光轻侧。 “你好像也认识他的吧,叫周……周啥来着?” 赵诺没有回答,反而将一听可乐放到桌上:“你喝吗?” “送我的?” “嗯。”赵诺拎起书包,先朝外走去。 朱洁喜逐颜开:“好呀,谢谢了!”片刻后她喊道,“——喂,这拉环断了,我怎么喝啊!”《 》 17、第 17 章 那天是周六,上午的补习班结束,赵诺回家就把周嘉渝的那篇作文塞到了抽屉的最下层。 她不想再看到它,但是好像也不想扔。压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下面,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晚上吃饭,林淑芬问赵诺:“我今天碰见楼上的周嘉渝。他问我你回来没?” 赵诺夹菜的手一顿:“周嘉渝?你怎么会碰到他?” “我买菜回来刚好碰到他也上楼,见我买的多,还帮我拎了一袋肉,”林淑芬给赵诺加了一块半肥半瘦的红烧肉,“呐,尝尝,菜场张婶说今天一定要买一刀这个五花肉,肉质好得不得了,我炼油的时候确实闻着味道很香,学校压力大,诺诺你多吃点……” 林淑芬后面的话赵诺压根没留意,她一听见这袋肉是周嘉渝拎上来的,顿时觉得不香了。她将肉挑出去:“太肥了,我不喜欢。” 林淑芬奇怪:“这半肥半瘦,刚刚好,你不是最喜欢的吗?” 赵诺说:“我现在喜欢吃素。”说完给自己夹了一大筷子油麦菜。 赵岭皱眉:“真是挑食。” 赵诺戳了几下米饭,又问林淑芬:“你说周嘉渝问起我?” 林淑芬道:“是的。他是不是有根钢笔落在图书馆??被你?捡到??” 赵诺莫名其妙:“啊?” 林淑芬趁机将红烧肉夹回赵诺碗里,重复一遍?:“图书馆他落了只钢笔,是不是被你捡到了?他问我你回来没,那时你还没回来,他就说算了,今晚写作业先用别的。” 赵诺盯着林淑芬,一脸不可置信:“哈?他真这么说?” 林淑芬:“是啊,怎么了?你吃了饭就给人送过去吧。” 赵诺埋头刨了几口饭,小声吐出三个字:“神经病。” - 赵诺自然不会去理会周嘉渝说的“钢笔”。她想这个人是有毛病吧,这么拙劣的借口,难道不知道赵诺一听就会识破?既然这么容易识破,他又何必说出口? 真是无聊至极。 吃完饭,林淑芬让她下去倒垃圾。赵诺心情有些郁郁的,趿着拖鞋下楼。天已经黑了,楼下的小花园亮着一盏昏暗的路灯,灯下蹲着一只小野猫。家属院的小孩儿都知道这只猫,给她取了个名,叫小野。小野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等人来投喂。 小野见到赵诺,喵喵叫了几声。赵诺走过去,小野驾轻就熟地过来蹭她。 赵诺摊开双手:“我没有吃的。你今天还没有吃饭吗?” 小野喵喵叫了两声。 赵诺摸了摸它,抬起头,数着亮灯的住宅,不自觉就数到了七楼。 她们家的户型和周嘉渝家是一模一样的。701书房的灯是亮着的,说明周嘉渝正在书房…… 赵诺正想着,书房的灯一下灭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扇黑暗的窗户,直到小野又叫了声她才回神。赵诺意识到自己得上楼了,于是起身往回走,走到四楼的时候,她听见楼上有脚步声。 莫名其妙地,她的心加速起来,像是有了某种预感。果然转过楼梯,她与周嘉渝迎面碰上。 赵诺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低下头,侧身走到另外一边,给他让路。周嘉渝下来两步,似有踟蹰,但开口又是没事人的口气,客客气气地和赵诺寒暄:“你……回来了?” 赵诺说:“嗯。” 周嘉渝说:“我下午回来碰见你妈妈的。” 赵诺说:“哦。” 周嘉渝见赵诺穿着拖鞋,两手空空:“你下楼是……” 赵诺:“扔垃圾。” 周嘉渝好像找不到话说了,干干地拍了下扶手。赵诺又瞧了眼他,打算径直上楼。刚要越过他,又听见周嘉渝叫她:“赵诺。” 她侧回半个身子:“干嘛?” 周嘉渝欲言又止。 赵诺瞧他一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样子,扭头就走了。 林淑芬正在看电视,电视里女主哭得一塌糊涂,对友人哭诉道:“我真是对他失望极了……对这个家失望极了……” 赵诺关上房门,忽然意识到心里那股上蹿下跳的情愫,竟然也是一丝失望。 失望源于期望,是她对对方有一种期待,她想见到他,想听他说点什么,但遗憾的是他没有。其实周嘉渝只要开口说一下可乐的事情,赵诺心里就会好受很多。毕竟那是她送给他的可乐,可他转手就给了别人。如果他说,因为胡玲玲是女生、干了体力活,想喝一听现成的可乐而周嘉渝正好有,所以就给她喝了,赵诺即便心有不爽,也觉得勉强合情合理。如果他说,胡玲玲确实就是他女朋友,那把可乐给她喝就更加无可厚非,赵诺如果再生闷气那就纯属自作多情。 可他什么都没说。 趴在书桌上的小小赵诺,第一次品尝到青春期特有的失望。 赵诺把这次失望写进了日记里。 写完日记后,她仍旧郁结难解。她翻了翻前面的纸张,然后脸上出现了一种惊恐的表情,两秒后又被一种“赵诺你死定了”的愁苦代替。她双手用力揉脸,把自己揉成了一个丑八怪—— “周嘉渝”三个字在她的日记本里出现得太频繁了。 他不是她班级的同学,也不是她的闺蜜,她却认认真真几乎记录下了每一次相遇的事情。那些事情读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赵诺不是傻子,她十七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哀嚎:完了,她可能喜欢上他了。 她感到害怕和慌乱。 这个东西开头了,要怎么才能结束呢? 她没有经验啊。 - 自那之后,周嘉渝很长时间消失在了赵诺的视野里。 那时是赵诺高二上、周嘉渝高三上,他们都有着繁重的功课。那次不欢而散后,赵诺刻意躲着周嘉渝。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态。赵诺知道自己对他有好感,也知道内心有个声音想见到他。可她又感到气垒和幽怨——既然他对她没有意思,她又何必呢?再说了,就算真的他对她也有意思,但他们现在都还是学生,一个马上高考、一个即将高三,又能怎么样? 想不好也处理不好,那就先逃掉吧。 不见面,并不意味着没他消息。 有次课间回教室,赵诺碰到刚打完球的郭超。他满头大汗,脸上是充满朝气的红润。或许是赢了球,他笑容爽朗,和赵诺攀谈起来。周嘉渝是他们共同朋友?,郭超主动提起他:“周嘉渝很久没打球了。” 赵诺竖起耳朵。 郭超:“高三作业太多,我认识的几个高三的学长都很久没打球了。” 赵诺说:“很久了吗?” 郭超笑了笑:“很久了,但是我们也会私下约着打野球。上次是两个星期前吧。” 赵诺说:“哦。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郭超说:“周嘉渝还是厉害的,上了高三成绩几乎稳在年级前十。每次叫他他都还能出来。对了,上次他还问起你。” 赵诺奇怪地看着:“他问我?” 郭超说:“是啊。” “问我什么?” “就问你怎么样。” “问我怎么样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回答的?” 郭超瞧着赵诺逐渐变红的脸庞:“我就说你一切正常啊,他问我你考试成绩,我起初没注意,是他问了我才去看的,你这次也是前一百哎。” 赵诺几乎是叫起来:“你跟他说了我的名次?!” 郭超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是啊,89名,很不错的名次啊。怎么了?” 赵诺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收了声音,但没收住脸上烦恼的表情:“……你,你不要把我的名次告诉他好不好?” “这也没什么的吧,就算我不说,楼下也会张贴出来。他要想知道也会知道的。你怎么啦?” 郭超说的是实话,大考前一百的名次都会张贴在楼下。但89名和前10名相差太多了,赵诺讨厌这种比较。即便郭超也是他们班的佼佼者,这次考试也是年级前10,但赵笑站在他面前并没有觉得什么,但如果换成周嘉渝,她立刻生出自卑的心理来。 再说了,周嘉渝干嘛来关心她名次,和他有什么关系? 赵诺白了郭超一眼,讨厌他多管闲事。 郭超不知自己说错什么,见赵诺面色不善,问道:“周嘉渝真的是你爸爸和同事的儿子?” “是啊。不然呢?”赵诺问,“你不是和他好兄弟?” 郭超笑起来:“他是我学长嘛,一起打篮球好几年了,确实关系很熟。” “那你……”赵诺心中有个想法突突往外跳,“那你对他的事情也很了解了?” 郭超的笑立刻变得狡黠起来:“你想问什么?” 赵诺极力压制住内心颤动,表面上强做正常,甚至带了一些神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往四周看了看,“是他爸爸妈妈托我问的。你千万别让他知道。” 她是凑过去跟郭超讲的,郭超闻到她发梢有一股茉莉花的清香。 “你说好了。”郭超道。 赵诺看着他的眼睛,十分严肃:“咱们一个班的,你别骗我。” “我不骗你。”郭超见她这么认真,也收了笑,“你想问什么?” “好,”赵诺鼓起勇气,“周嘉渝……是不是在谈恋爱?和他们班的胡玲玲?” “哈?”郭超以为她要问什么呢,“就这个?” “是啊,”赵诺底气漏了一点,转过眼神找说辞,“他现在高三,父母很担心他,但又不能当面问,所以问过我好几次了。” “你还成小间谍了。”郭超评价道。 “就别说我了,到底是不是啊?”“这个……”郭超似乎有些为难,“我也不好说。胡玲玲和他关系是蛮好的,经常看见他们一起,打球的人也爱开玩笑叫她‘嫂子’。之前我们去网吧开黑,胡玲玲也去的……” “所以,是真的了……”赵诺喃喃道。 “周嘉渝的爸爸妈妈没必要为他的学习担心。他高三成绩一路猛进,稳在前十,即便谈个恋爱也没什么的吧。有时候爱情还是学习的助燃剂呢。”郭超又道。 “所以,是这样的吗……”赵诺的心像被绑了一个千斤巨石,刷刷刷地往无底深渊跌去。 “喂,你不是要去告状吧?”郭超问。 “没有没有,”赵诺下意识地回答,脑子里却是嗡嗡嗡的,直到有个声音从一团乱麻中跳出来——那个声音问她:“周嘉渝要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她仿佛吃了一颗解蒙丸,纷纷扰扰的神思逐渐沉淀下来。 她脸上堆起笑,无比正常地说:“我不会去告状的。要是他爸爸妈妈问到我,我就说不知道好了。” 快到教室门口,郭超又道:“我们周末要去打台球,你要不要自己来看看?” 赵诺想也不想地拒绝:“不来。”《 》 18、第 18 章 赵诺不知道周嘉渝那次的台球到底有谁。她恨恨地想,明明都要高考了,这个人怎么还有心思带着女朋友去打台球?可她想归想,周嘉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赵诺有这闲心操心别人,还不如先管好自己。 也许他真的也很忙,连和郭超打交道的时间都少。赵诺还是会去自习室上自习,但是周嘉渝不再去图书馆——高三下有专门的自习室,在校办工厂那边,他们大可不必再来图书馆抢座。做题间隙,赵诺会习惯性地抬头看见那个第九排的第九个位子——它曾经是周嘉渝的专座,但现在早已换人。 高考前,赵诺在家属院碰到周嘉渝。 她一眼瞧见了他,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发丝青黑。春末的夕阳照在他高高瘦瘦的背影上。 赵诺跟在他后面走了一小段,想叫他,又迟迟推延着没有叫他。而这时,周嘉渝转身了过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她一秒,才说:“赵诺。” 赵诺停住脚步,说:“周嘉渝。” 周嘉渝:“放学了?” 赵诺:“嗯。” 她不知他转过来是巧合还是发现了她,总之当下有点尴尬,但周嘉渝下一句却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我们好久不见了。” 她抬起头:“很久了吗?” 周嘉渝:“上学期末到现在,我们都没见过。” 她低下头:“你高三了嘛,不是很正常?” 周嘉渝没说话。他往前走,赵诺也跟上去。路边开着无名的野花,赵诺脑子里飞转:快找点话题吧找点话题。终于,她逮住一个,就像班主任唠家常一般开口:“怎么样,下个月高考了,复习得怎么样?” 周嘉渝说:“三轮都复习完了,现在基本就上自习。” 赵诺:“我听郭超说你一直很稳,年级前十。很厉害啊。” 周嘉渝看她一眼:“还行。” “考哪所大学,想好了吗?” “应该会去b大吧。” “羡慕啊。” 周嘉渝又看她一眼:“你努力明年也可以。” 赵诺笑了笑:“那我还得好好努力。” “你想过去哪里吗?” “我吗?还早吧。我还有一年呢。” 周嘉渝第三次看她:“那也要好好努力。你最近怎么样?忙不忙?” “就那样呗,也要期末考试了,”赵诺说道,“作业有点多。” “注意劳逸结合,郭超成绩挺好的,你有问题可以去问他。” “哈哈,我问老师就好了嘛。” “也是。” 两人走入楼道,光影渐暗,话题也似乎没了。此刻最喧闹的,反而是夕阳中飞来飞去的尘埃。 “郭超——” “郭超——” 几乎是同时,两人开口说了同一个人。赵诺“噗嗤”一声笑出来,周嘉渝清晰地看见她的脸颊上盛了二两夕阳。 “你先说。”周嘉渝道。 “也没啥……”赵诺卡了壳,刚起头就忘了,“我忘了要说什么了。” “哈哈……”周嘉渝笑了笑,“你的记忆力也太短了点。” “有时候就会这样……瞬时记忆嘛。那你先说。” “我……”周嘉渝的表情也有点尴尬,“我……我好像也忘了。” “哈哈哈哈……”两人都笑了。 笑完一抬头,五楼赵诺家已经到了。 真快?啊?。? 赵诺说:“我回家了。” 周嘉渝颔首:“那行,再见。” 赵诺:“再见。” 周嘉渝继续上楼,赵诺关上门,周嘉渝的身影在门缝中逐渐消失。听见关门声后,周嘉渝停住,回头看了眼赵家的防盗门。 他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她家门前的平台——刚才他就是这样发现她跟在身后的。 这是?高考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 很快,高考来临;很快,高考结束。 周嘉渝顺利考入b大。周志刚在五星级饭店摆了谢师宴,赵诺一家也邀请在列。那天赵诺很开心,是发自肺腑地替周嘉渝开心。但在周志刚一家过来敬酒的时候,赵诺得知了两个消息:一是周嘉渝一家要搬走了,要离开电磁所,结束和她做邻居的日子;二是他们班不少人都发挥超常考入理想大学,其中就包括——胡玲玲也考入了b大。 忽然间,席间的热闹让赵诺感到异常失落。 - 十几年前赵诺失落过,十几年后,在她的车里,周嘉渝对于她离婚的评价也让她感到失望。但这两种情感已截然不同。十几年前的失落是情窦初开的专属,即便略带苦涩也散发着青春纯真的芳香;十几年后的失望是成人心照不宣的试探,近一步可以成为朋友间亲密对话的开场,退一步是则是独立个体之间的礼貌和尊重,他们有一条看不见的间隔线。 显然,赵诺得到的是后面一种。 她那句“赔钱女儿?”的玩笑话既是自嘲,也是试探,试探周嘉渝的立场和态度。可周嘉渝那句无功无过的回应,让她感觉到周嘉渝的回避和疏离。 事实上,在她的成长中,周嘉渝曾经一直给过她这样的感觉——有时候他们很近很近,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甚至是最好的朋友;但有时候又感觉很远,他好像与她的生活并不相熟。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别人一定要按你的想法回应你。赵诺那点失望一带而过,很快飘出车窗,消失在风里。赵诺理解周嘉渝的立场,对于周嘉渝来说,郭超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他们曾经也是很不错的交情。周嘉渝对她和郭超的事表示过惋惜和遗憾,也表示过对郭超做法的不认同。每个人有自己的处事原则,赵诺不能因为周嘉渝一句端水的话就迁怒于他。 可每当这个时候,赵诺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周嘉渝离她有点远。 - 周一是个艳阳天,赵诺开着那辆破旧的大众车去分公司报道。 盛辉地产在远江市的高新区建了一栋楼,项目辐射整个省内。整个公司有接近四百来号人,组织架构和木安市的总部差不多。赵诺所在的部门是产品研发中心,主要对接项目和设计工作。此次她接受的项目是一个代建项目,业主是一个国企,前些年在郊区屯了一块地,现在城市发展郊区变城区,这块一直空闲的地摇身一变即将成为新城区的商业综合体。国企是烟草行业,对建筑行业一窍不通,若是临时成立基建部门,项目结束后会养一帮闲人。国企于是邀请盛辉地产作为代建方,俗称“交钥匙工程”——盛辉地产就像国企的管家,专业帮他们建设运营这个项目。而赵诺,负责的就是这个项目的设计环节。 接待她的人力叫黄锐,高高瘦瘦一青年,也是远江市本地人。在人力填写手续时两人闲聊,没想到黄瑞还是赵诺的六中校友,只是赵诺要比他高三个年级——他刚进入六中,赵诺就毕业走了。不过有了这层校友关系两人距离登时近了不少。在填表的时候,赵诺闲聊般地问道:“我接任的那个人,是什么原因离职?” 黄锐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辞职报告是说私人原因。” “什么私人原因?” “这我就不知道了。” 赵诺填好表,递给黄锐,又问:“那他现在去哪儿了?” 黄锐道:“听说是个小的房企。” 赵诺见他一副“人畜无害且我不知道”的样子,也不再多问,笑了笑,说道:“好吧。” 黄锐领她走进电梯间,帮她按了电梯:“设计部在16层。” 赵诺点头微笑:“谢谢,我先上去了。” 赵诺的工位就是离职那个人的工位,朝南靠窗的一个格子间。整层楼有两个独立办公室,一正一副两位领导的。赵诺报道的时候正领导李来鹏不在,副领导吴志清在。吴志清四十多岁,女性,身材微胖,短发烫成卷发。她热情地接待了赵诺,感谢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支援,简短介绍了一下整个部门和具体项目。在赵诺还没有来任职的时候,综合体项目暂时是她在管理。赵诺也十分客气地表示自己会很快上手,尽快投入工作中。两人客套地寒暄一阵,吴志清发给她一堆文件,赵诺领命回工位了。 刚走到座位,赵诺的微信就被拉进了五个群。部门群一个、项目群四个。 赵诺习以为常,私人微信早已被工作侵占,一个项目经常十几个群,今天下午才四个,说明还有一大波在来的路上。赵诺看了一下午文件,心里大概有了个数。整个下午群里也很安静,有一些工程的反馈,大概是照顾赵诺,她还没有说话,吴志清就已经帮她回答掉了。 快下班的时候,赵诺收到第一个私人微信,来自许彦卿。 许彦卿:报道了吗? 赵诺老老实实回道:今天报道的。 许彦卿:感觉如何? 赵诺:还行,大致有了个数。 许彦卿:李来鹏是来总公司开会了。今天我碰到了他。 赵诺刚想问李来鹏是谁,立马醒悟——他是现在这个部门的老大啊!于是她回:怪不得他不在,是设计部的二把手吴志清接待的我。之前项目是她在弄。 许彦卿:晚上我们会和李来鹏吃饭,我会跟他提一下你。 赵诺指尖在屏幕上逗留了许久:谢谢师傅。 许彦卿没回了。 手机时间显示正好六点,林淑芬的微信像是掐着点地进来:诺诺,什么时候下班? 赵诺抬头,四周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她扭扭脖子:打算走了。 林淑芬:六点半能到吗? 赵诺:差不多吧。 林淑芬:好的,等你快到了我再下锅。 赵诺开着那辆破破旧旧的大众汇入了车流。 高新区是远江市这几年大力发展的新区,修建了很多产业园区、写字楼,也带动了周边的配套公建,以前这里是远江市的房价洼地,现在也快比肩老城区。满打满算,赵诺其实在远江市只待了四年——初三到高三。初三以前,她在离远江市车程200公里的剑川市生活,说起来那里才是她真正的故乡;高三毕业后,她远赴他乡求学,家里虽然已经定居远江,但她每年回来的时间少得可怜,这个城市对她而言已经有些陌生。在她的脑海里,熟识的远江市仅限于电磁研究所方圆五公里内。 导航显示高新区到她家有十九公里,在走走停停的下班洪流中,赵诺将胳膊架在下降的窗户上,开始打量这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镜面玻璃的酒店、转来转去的高架桥,无一不是每一个城市通用的样子。转过一个路口,一个居住区映入眼帘,赵诺觉得这里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不禁笑了。等红绿灯的间隙,她拍了张照,发给了周嘉渝。 赵诺:瞧瞧,是不是有点眼熟?《 》 19、第 19 章 当然眼熟,这是周嘉渝昨晚让她送回来的小区。 昨晚天色暗了,走的又是另外一条路,赵诺将周嘉渝放在小区北门就走了。赵诺只记得小区外立面都是干挂铝板,颇为显眼。今天开车路过南门,赵诺再次被银白色的建筑表皮吸引,再看了下导航记录,果然昨晚是来的这里。 没过多时,赵诺的微信响起消息提示。她猜是周嘉渝的回信,但她在开车没理。等到了电磁所家属院,在狭窄的街巷中见缝插针地停好了车,她才打开手机。 果然是周嘉渝:你在我家楼下? 赵诺:是的,下班路过,现在已经走了。 周嘉渝:我还以为你是来请我吃饭。 赵诺:哈哈,你这么忙,请你的话得提前预约时间吧。 周嘉渝:…… 赵诺:话说我们公司离你家挺近的哎,拐个弯就到了。 周嘉渝:是的,盛辉地产在东河街,我去过的。 赵诺:你去过? 不知道是不是被别的事情岔开,周嘉渝那头没有回复了。赵诺正好走到家门口,门半掩着,菜香已经飘了出来。楼道上有关门的声响,她下意识地往上看,夕阳的余晖照亮空气中的尘埃。 少女时代的她,曾经对这个角度十分熟悉。 但她没有回味往事,回头推开了房门。 赵岭在医院陪护赵建设,林淑芬做好了饭菜,留了一半让赵笑饭后送到医院去。赵建设病情趋于稳定,医生的意见是保守治疗,毕竟老人年事已高。既然医生这么说,家属也同意先留院看看。 吃饭时候林淑芬问起今天的工作,赵诺忙着扒饭,随意回答了一些。才回远江市十多天,赵诺的气色是肉眼可见地变好。林淑芬又往赵诺碗里夹了些菜,赵诺连忙用筷子制止她,还直呼“好了好了,妈,我够了。” 对于林淑芬和赵岭而言,赵诺调回远江市工作,他们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开心。即使赵诺跟他们说了这次调动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原因,即便他们内心明白,赵诺调回远江市可能多少和她的婚姻状态有点关系,但这丝毫不影响当父母期望和儿女靠近的心情。赵诺在木安市再风生水起,离父母远了,他们到底还是担心的。赵诺跟他们视频电话说的第一天,林淑芬惊喜的眉毛都快要翘上天了:“真的?!你要回来工作?” 但赵诺也老实告诉他们,这个属于内调,人事关系还在木安市。林淑芬又问,那是不是可以申请留在远江市,赵诺出现了犹豫。赵岭于是说这件事得从长计议,诺诺你自己拿主意就好。赵诺抿了抿嘴,说,再看看。林淑芬像是知道什么,忙补充:也是也是,木安市要是能找到对你好的人,留在那里也行。赵诺抿着的嘴彻底垮了下去,哭笑不得地说,我知道了妈。 - 一周之后,赵诺基本上把工作的情况摸熟了,也基本上明白上一任走的原因——她这个位置,就是一个背锅侠的位置。 手里的这个综合体项目从立项到现在已经换了五个人,第一任是怀孕生孩、第二任是出国留学,后面三、四、五任就是前赴后继地擦屁股。在赵诺来之前,分公司的项目部也经历了一场大换血,前任部门老大倪刚因为操作违规被举报,一把手李来鹏是空降、二把手吴志清是留下来的老人。因为项目换人太频繁,公司内部的交接也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赵诺也不能事事都过问吴志清,这一周四天,赵诺前面有三天都在和设计院拉扯,第四天赵诺实在受不了这低效率,把其他事情都推了,直接跑到了设计院。 设计院的负责人姓项,叫项梧。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多年的设计院生涯剥夺了他青葱的发际线,还给了他一肚松垮垮的肥肉。赵诺刚去打招呼,项梧就笑了:“我们还在猜呢,这次设计部会换个什么人来?原来是位大美女。” 赵诺自我介绍:“项工你好,我叫赵诺,新来的项目经理,现在由我负责这个项目。” 做工程的人都以“x工”相称,是“xx工程师”的简称。赵诺说完“项工”二字自己也想笑,项梧摆手忙道:“项工这词可叫不得,我已经结婚了,你可以叫我梧工。” 梧工——蜈蚣……好像也有点怪怪的…… 项梧召集几个专业负责人同她开了一天的会,下班时候赵诺从会议室走出来,只觉得头昏脑胀。 好在几个大的问题已经落实。赵诺收拾电脑即将离开,项梧却说道:“赵经理请留步,还有点事情,请到我办公室来详细谈谈。” 赵诺脑子一转就大概猜到是什么事,这事去了办公室肯定又是半天走不了。于是她收拾东西的速度慢下来,温柔地笑道:“没事,梧工,我还在收拾呢,您有什么事直接说好了。” 项梧说:“还是去我办公室说吧。” 赵诺盯着电脑皱眉道:“这电脑怎么卡住了……没事梧工,您说,我听着呢。” 项梧瞧了瞧四周,其他人都走了,只好说道:“也没有别的什么事,赵经理,我们年中回款有kpi考核,上次设计费的发-票已经给黄经理了,他也答应去财务催,但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也没见到汇款。” 赵诺疑惑:“黄经理?” “黄友军啊,就是你们才离职的那个人。上一任的项目经理。” “哦哦,”赵诺问道,“吴志清吴总知道吗?” “应该知道的。不是我们催你们啊,这钱也欠得太久了,你说这么项目我们搞了快三年了,方案变来变去,我头发都熬没了……”项梧抱怨起来,像是唐僧念咒一般,没完没了。 赵诺只是笑着听着,不急也不气,听他好一顿发泄完才说道:“确实抱歉梧工,我也才接手这个项目两天,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可能我们交接也有点问题,我回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问清楚了再给您反馈一下。” “这不是反馈不反馈的事,”项梧语气仍是客客气气的,“我手下的兄弟也是要吃饭的,你们不给我们钱,我们没钱发奖金,兄弟们内心也是有很多想法的。这人想法一多了就不好了,百人千念,后面的施工配合就会很麻烦的。” 赵诺听出了项梧的言外之意,起身将电脑收进包里,一边撤退一边点头附和:“是的是的。您说得有道理。” 项梧也跟着她往外走:“我办公室在这边,您进来我给您看下合同。” 赵诺却往大门快步走去:“不用了梧工,我知道您的意思,我会跟吴总反馈清楚的。您等我消息。” 项梧又跟上来:“赵经理,我知道您才接手可能不是很清楚,但是您代表的是盛辉,我们只管盛辉要钱……” “我明白的,”赵诺一副万分理解的样子,“我问清楚了一定给您回话。” 刚好电梯来了,赵诺连忙进了电梯。 “那就不送了啊……”项梧的话被关在门外。 赵诺松了口气,看着不锈钢镜面里的自己,油光满面。 她掏出手机给吴志清发了条微信:吴总,今天我到设计院核对项目,项梧说我们还有15%应该给的钱没给? 吴志清回:是10%,竣工验收后的才结算的。每个项目都如此。 赵诺:不是最后那10%。是图纸交付后七日内应结算的15%。 吴志清没回了。 - 赵诺叫了份外卖,直接送到公司。开车之前给林淑芬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家吃饭。林淑芬说,饭都做好了,现在才说不回来,有事不能带回家做?赵诺想了想,算了,我回公司弄快一点。 办公室没几个人,保洁阿姨见到赵诺这个点拎着电脑回来,颇为诧异:“赵经理,怎么这个点还来?” 赵诺说:“是啊,还有点东西要弄。” 保洁阿姨笑道:“你们这公司不怎么加班的。” 赵诺环顾一圈,说道:“是的,不过电脑跟着人走,也不一定都要在公司的。” 阿姨也笑了笑,转头拖地去了。赵诺见项目组只有机电的同事在,依稀记得他姓孙,走过去,桌前的工牌上写着他的大名:孙奇。 “孙工也还没下班呢?”赵诺和他打招呼。 “马上就走了,”孙奇从电脑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赵工这是刚回来?” “是的,刚从设计院回来。” 孙工低头笑了下。 “您笑什么?”赵诺佯装好奇的样子。 “你也辛苦的。”孙奇说。 赵诺拉了把椅子坐到孙奇旁边:“孙工吃饭了吗?” “还没,等下就回家吃。” “我点了外卖。点多了,本还想分你一点。” 孙奇侧头看她:“还要在公司弄很久吗?” 赵诺趁机说:“是啊,今天核对了一天,发现了很多问题,回来赶紧趁热打铁梳理一下,明天还要跟吴总说下钱的问题,设计院在催款。” 孙奇瞧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又笑了下。 “孙工,你老是这么笑干嘛……”赵诺问道。 “这项目换了好多人了,你接不上是正常的。设计院那边催款也是正常的,大家都要吃饭嘛。” “我刚来我不知道啊,”赵诺谦虚地问道,“这设计院水平如何,是咱经常合作的设计院吗?” 孙奇转过头,说得很简单:“合作有些时间了,是倪总引进的,和业主方也有些关系。” “倪……倪总?” “倪刚,就是刚走的我们部门老大,他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一点的吧?” 孙奇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又将头埋到电脑里。 老职场人,说话只说三分。 剩下的就得赵诺自己悟了,她瞧着孙奇发腮的侧脸,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手机铃声响起,是外卖抵达。 见孙奇没有继续的样子,赵诺便起身向他告别,下楼拿外卖。 她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今天的事:设计院和倪刚有些关系,倪刚又因为违规操作被举报撤职了。但是项目还在进行,设计院已经做了这么久,轻易也不会换掉——本来她们公司就已经频繁换人接不上了,再换设计院,这项目就更没从头跟到底的人了。设计院和项目的结算肯定也有问题——前面几天项梧都是在和赵诺无效拉扯,今天开会完了要钱才是正题。但人家要钱也正常,就像孙奇说的,大家都要吃饭。 关键是这钱该不该给、怎么给、管谁要、怎么要、谁去要,赵诺一时半会儿还没摸清楚。 她想得入迷,正走着,一不留神就撞着前面一人。一抬头,这人山一般地立在眼前,嘴角还带着一点笑。 “我就看着你撞上来。”《 》 20、第 20 章 赵诺退后一步,认清来人后顺手拍了一下他:“周嘉渝,你看见我还不提醒我。” 周嘉渝问:“你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赵诺道:“今晚体彩中奖两亿的数字。”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下班,这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 “你回家走这条路?” “我今天坐地铁的,从地铁站到我家会路过你们公司。” “怪不得上次你微信上说你来过我们公司。” 周嘉渝不置可否,见赵诺拎着外卖:“还没吃饭?加班?” 赵诺:“是啊,刚从设计院回来,晚上整理一个ppt,明天把问题跟领导汇报一下。” “这么敬业的赵经理啊,我是你们领导,我一定万分欣慰。” “你少揶揄我。” “我也还没吃饭,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请我吃饭吧。” “可我点了外卖啊。” “再点一份不就行了?” “咱俩是怎么回事,”赵诺想起上次周嘉渝打包汤锅来的事,“吃饭就跟外卖杠上了。” 周嘉渝笑起来,接过她手里的外卖:“麻辣烫?你晚上加班要加多久?” “大概俩小时。” 周嘉渝看了下表:“我家楼下有家麻辣烫味道不错,吃了回来也快,我们去吃那家吧。” - 周嘉渝没说错,从赵诺公司走到他们小区不到十分钟。沿街有一排餐饮商铺,生意都还不错。此时第一轮吃饭已经结束,他们到时刚好有空座。 俩人扫码点单。 赵诺说:“先点自己想吃的,我点我的,你点你的。” 周嘉渝:“好。” 赵诺:“点好了吗?” 周嘉渝:“我的点完了。”赵诺看了看菜单,总价才130,便问道:“会不会有点少?” 周嘉渝说:“差不多了,还有你的外卖呢。” 赵诺笑着应诺:“周嘉渝,你知道吗,和你吃饭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客套。” “你应该是在夸我吧?” “当然了,不然呢?”赵诺打开外卖盒,里面的粉丝都有点稠了,她挑了一些出来,“吃吗?” 周嘉渝轻微皱眉:“不吃。” 赵诺便挑到自己碗里:“讲究。那我吃了。” “喝点什么?”周嘉渝问。 赵诺瞧了瞧一旁的冰柜:“可乐?雪碧?你要喝酒我就陪你喝点啤酒。” 周嘉渝起身拿了两罐可乐:“就它吧。啤酒就算了,你一会儿还加班。冰的行吗?” “可以。” 周嘉渝开了一罐放到赵诺面前,又给自己开了一罐。这时服务员上菜,满满一大钵,上面漂浮着红油、辣椒、芝麻和花椒。 “好香啊。”赵诺情不自禁地说道。 “饿了吧?”周嘉渝将她面前的外卖移到一边,“吃新鲜的吧。” 赵诺也没推辞,拿了一串鹌鹑蛋吃。 周嘉渝开启话题:“怎么样,回来上班适应不适应?” 赵诺道:“还行。其实就工作量而言比在总部好。在总部基本手里都有两个项目,这里只有一个。但是初来乍到,很多不熟,其他事情费精力一些。” “你回来工作我还挺突然的。在木安市那次吃饭,你说你想回家,”周嘉渝打量着赵诺,“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吧?” 赵诺睨了眼周嘉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先下定义:“你这老气横秋的样子,快和我爸一个年纪了。” “当你爸还是差了点,长你一岁,勉强算哥。” 赵诺一听笑了,抬起头:“周嘉渝,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占人便宜?” “是吗,”周嘉渝道,“高三毕业那次打台球,不也是……”说到这里周嘉渝忽然不说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眼赵诺,笑了笑。 赵诺面色平静,见他收了话,似乎也不好奇周嘉渝说的是哪次。她没有追问,垂下目光看着麻辣烫,回到正题:“我没提离职啦,是公司的工作安排。” “我想你应该也没那么冲动。这边是有更好的机会吗?”周嘉渝也回到这个话题。 “不是。”赵诺将三串肉串放进周嘉渝碗里,“也……不算不是。上次不是和你提到我师父吗,他建议我休假,我没休。然后远江市这边刚好急缺一名项目经理,就把我调过来了。就当做回家散心。属于内部调动吧。”赵诺避重就轻地交代。 “暂时性的?” “目前是暂时性的。做完手里这个项目。” “你现在负责哪个项目?” “石云路地铁站那里的ikf商业综合体。” 周嘉渝眼神顿了顿。 “你知道这个项目?”赵诺敏锐捕捉到。 “我知道,”周嘉渝说,“我们之前有参与。” “你们参与?” “是,这个公建有光伏要求,我们参与了投标。” “你们公司叫什么?我好像没太有印象。” “叫‘光辉世界’。你当然不会有印象,后来我们没中。中的是另外一个小公司。” “小公司?”赵诺搜索了一下脑子,回忆里对光伏这块确实没有太大印象,她解释道,“现在还在土建阶段,光伏属于后期了,目前我对这块留意不多。不过也有点奇怪的,你们公司应该算远江市做光伏数一数二的了吧,怎么会被一个小公司挤走?” 周嘉渝也给自己夹了一串肉,不答反问:“这个项目你们应该也走了好几个人了吧?” “这你也知道。” 周嘉渝道:“我和盛辉打过几次交道了,我们之前也有过合作,多少有点了解。设计部门之前一直是倪刚说了算,倪刚属于空想主义者,有点本事但没有管理的能力,书呆子气重。他和远江市的盛辉一把手有点亲戚关系,上面也算有点人,但身边的人复杂,有些事情不知道是他授意还是别人打着他的名号,处理得有些违规。这次查账出现了1000万的合同漏洞,补回来了500多万,现在还有一半的大窟窿不知道盛辉要怎么处理。其中有200多万就属于ikf这个项目。因为这个项目换人太频繁,这个帐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很难透明。”周嘉渝瞧着赵诺,“你回来可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赵诺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我已经感受到了。” 周嘉渝又道:“赵经理,这可是考验你工作能力的时刻了。” 赵诺没好气地看着他:“周嘉渝,麻辣烫还塞不住你说风凉话?” 周嘉渝:“工作只是生活一部分。你师父不是还让你顺带散心来着,也别太较真。你有时候就是太较真。” “你怎么又开始批评我?” “是是是,是我说错。”周嘉渝举起杯子碰了一下赵诺的可乐,“我道歉。我只是怕你回来不适应,太累。”周嘉渝示意桌边的外卖。 赵诺顺势看去,外卖的麻辣烫已经凉了,上面凝着一层红油。她心中一暖,举起可乐假模假样地跟周嘉渝碰了下,忍笑道:“是我不知好歹。谢谢周总。” 她抿嘴笑的时候脸颊上又出现了那对酒窝。不过比起少女时期,那双酒窝似乎深了点。她低头喝了一口,周嘉渝也跟着喝了一口。 - 赵诺还得加班,于是吃饭完他们就分开了。 赵诺往西边走,回公司;周嘉渝往东面走,回小区。周嘉渝说,有空可以来家里玩儿。赵诺抬头仰望干挂铝板的外墙,说道,好啊,有机会来豪宅参观。 周嘉渝说:又跟我皮。 赵诺挥手:好了好了,打工人回去加班了。 走了没几步,赵诺收到周嘉渝一条信息:刚忘了说,我家地址5单元1101,有空带叔叔阿姨一起来玩。 赵诺觉得这条微信有点意思,但又好像有点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她站在路灯下琢磨了半分钟,索性放弃,最后简短地回了他一个手势“ok”。 周嘉渝没回了。 - 赵诺在公司肝到十点才回家。 离开的时候办公室只剩她一人。走到电梯厅,她忽然发现手里还捏着晚上那罐没喝完的可乐。她摇了摇杯子,只剩最后一点,喝完,气泡没了,只剩甜水的味道。 她想起当年的日记,同样是听装可乐,曾经为它耿耿于怀,如今拉环、碰杯都如此自然,可乐也真的只是一种饮料而已了。 她又想起周嘉渝今晚说的“高三那次打台球”。她当时是故意没接话。她知道他说的那次,是周嘉渝高三毕业那次,他们一起去打台球。那次有她、他、郭超和胡玲玲,还有别的同学。她记得那次是因为有人不怀好意地问周嘉渝她是谁,周嘉渝说: “你们不要乱讲,赵诺——”十八岁的周嘉渝却没有搬出那句标准答案——赵诺的爸爸和我的爸爸是同事。他顿了下说,“赵诺是我妹妹。” 妹妹? 连赵诺也感到惊讶,她什么时候成为他妹妹了? 周嘉渝说:“她住我楼下,我们是邻居。又比我小,我妈让我照顾她,不是我妹妹是什么?” “妹妹——”好事者起哄,“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周嘉渝不耐烦地用台球杆戳他们:“你们烦不烦?” “那胡玲玲是谁?”他们更来事,“——哦,她不是妹妹,她是嫂子……” 赵诺站在原地,满脸通红。胡玲玲捂嘴笑,似乎有些享受。赵诺看向周嘉渝,但周嘉渝似乎不敢看向她。她憋不住,只好大声说:“谁说我是你妹妹了,我从来不搞‘哥哥妹妹’那一套,校友就是校友、邻居就是邻居,我不是谁的妹妹!” 周嘉渝这才愣神回来,对赵诺说:“他们是在开玩笑,你别当真。” 赵诺看了眼胡玲玲,忽然特别委屈:“周嘉渝,我不玩儿了,你们玩儿吧。” 赵诺真的走了。 年少时候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脾气也写在脸上,走了就是走了,头也不回。哪怕听到说是“妹妹”时候心里也是高兴的,但下一秒她又听见了“嫂子”。 又是“妹妹”又是“嫂子”,周嘉渝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玩儿这样的暧昧游戏了? 赵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周嘉渝没有追上来,郭超追上来了。《 》 20-30 第21章 瞧瞧,这谁? 那个时候郭超对赵诺有意思吗?大概是没有。他觉得赵诺这个同学还不错, 但没有动那方面的心思。他感觉赵诺和周嘉渝关系应该很好,但又不是同学里喜欢开玩笑的那种有“绯闻”的好——周嘉渝似乎对赵诺很照顾,不然也不会立马叫郭超追出来。 赵诺见是郭超追出来, 心里凉了半截。她不知道周嘉渝起初也迈了两步,但他看到一大帮子自己请来玩儿的同学正看戏般的看着他,又止住了脚步。所以只有郭超懵懵懂懂地追到赵诺, 还傻乎乎地问:“赵诺, 你怎么了, 你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赵诺一言不发地盯着郭超, 半晌,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她沿着街道闷声往前走, 郭超慢腾腾地跟在后面。如果十年后两人没有狗血分开, 这也是一幅十分美好的夕阳下少男少女同框图。走了很长一段路,赵诺忽然停下来,没头没脑地问郭超:“你说,是不是上了大学, 就和高中不一样了?” “啊?应该是不一样了吧。” “哪里不一样?” “……一个是大学生,一个还是高中生?”郭超想不好怎么回答这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啊, 很不一样了啊……”赵诺却长长一叹, 饱含无限惆怅。年少的她, 似乎已经看到了与周嘉渝分道扬镳的结局。青涩的暗恋注定没有结果, 早晚都会随风消散。 那年暑假是黑色高三前最后的休息时间, 八月要补课, 七月有十来天的假期, 赵岭同意赵诺回老家剑川市的奶奶家避暑。也就是在这十来天里, 周嘉渝搬家了。 赵诺也是回到电磁所的家属院才知道周嘉渝已经搬走。林淑芬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 赵诺先是一愣,随即一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 没有预告,也没有告别。 但需要告别吗? 他们谁又是谁的谁? 楼梯间还是老样子,再也没有人会从七楼下来叫她名字。 大概周嘉渝离开的第三天,赵诺上楼遇到忙碌的搬家工人。他们正扛着电视机、柜子、冰箱等家具,汗流浃背地往上走,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将这些家具都搬进七楼的空房子里。 赵诺目送着工人们的背影,回到家,终于忍不住给周嘉渝发了条短信。 赵诺若无其事地写道:听说你搬家了? 大概过了一分钟。 周嘉渝:是啊。 赵诺:我之前回老家避暑了,回来听我妈说的。 周嘉渝:我知道。搬家那天我碰到林阿姨的。 赵诺:我今天看到新的人入住了。 过了好久,周嘉渝都没回复。 赵诺把垃圾短信都清理干净了,周嘉渝也没有信息来,她耗尽了耐心,刚把手机放下,周嘉渝的信息姗姗来迟:我现在住在新小区的六单元2701。 接着又是一条:有空来玩儿。 赵诺盯着最后一条短信许久,思来想去,最终回复:我们开始补课了。 周嘉渝没音了。 赵诺坐回书桌前,打开习题册,心想,他大概就是客套吧。 就像十几年后的初夏,他在微信里发给赵诺的一样。 十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他们都不再是年少时的模样。谁知道十几年前的夏天,周嘉渝发出这条短信前犹豫踟蹰了老半天、赵诺收到这条短信心情也随之起伏;而十几年后,周嘉渝再次发出类似的邀请,平静普通、不多不少,赵诺琢磨两下,随即付之一笑,任其淹没在接踵而来的微信消息中。 时间啊- 第二天,赵诺准备了30多页的PPT,把目前工程上存留的几个大问题分门别类向吴志清进行了汇报。她噼里啪吧地说了一通,吴志清也认认真真地听完。可听完之后,会议室却陷入了沉默。 领导听了,但领导不表态。 赵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第一个出声的是孙奇。他收拾本子站起来:“这几项和我们机电没太大关系,我等会儿还要去工地,就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吴志清也不阻拦,说道:“嗯,你去吧。” 第二个出声的是结构的同事,叫刘迦。刘迦稍微打下圆场:“这几项也不是我们能定的,还要叫工程和财务的人来。设计院这几项改动太大,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很多结构已经做了。特别是涉及到款项的还是慎重一点。” 吴志清点头:“嗯。”转身问赵诺,“今天怎么没请工程的陈工和财务的刘姐过来?” 赵诺说:“我想我们内部先碰头一下,有个结果了再去和工程、财务对接。” 吴志清翻动了几页PPT,说:“这几个问题我之前和设计院打过招呼的,不是他们不能做,是在磨洋工不想改。剩下几个问题,要和工程和财务对接清楚,到底是设计错了、还是做错了,还是算错了?” 赵诺说:“昨天设计院说到款项的问题。” 吴志清眼光看过来,说:“你和财务对接一下,看看是哪里没有到位。流程单我填过的。” 赵诺面色未变,心里却皱起了眉头。 果然,赵诺下午去财务,还未开口,财务的刘姐先一步拔高声音:“哎呀你们这个IKF的真是烦死人了,什么烂账都来催啊,前面合同的问题搞来搞去,还要调查,查账么查了半天,现在还缺几百万,还要我们财务支持。你们走的都是个什么流程?说给钱就给钱?我们走账都是要好几个部门的章,你们一个设计部门就可以了吗?你是第一天上班吗?” 赵诺说:“刘姐,我是才接手这个项目的小赵,之前在公司内网上也跟您交流过的。我知道公司的流程,所以想过来了解一下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现在设计院催我们催得急,不给点钱给他们,他们不肯配合。” 刘姐抬了抬眼镜,示意赵诺:“不是我们财务刁难你们,公司大大小小那么多项目,现在你们属于烂账的一个。你们项目总也点过OA,但是发-票压了下来,我也没办法。” “是因为什么原因把发-票压了?” “你确实是新来的是吧?”刘姐上下打量赵诺,“你们设计部门的倪刚账务不清晰,现在IKF的账基本都冻结了。” 原来如此。 赵诺思忖片刻,小声问刘姐:“刘姐,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曲线救国一下?不光是设计院的款项,项目其他也要用钱的,这完全冻结似乎有点难啊。” 刘姐说道:“我只能秉公做事,要随意划款,我早就不坐这里,坐监狱去了。” 赵诺空手而归。 盛辉的整个大楼都开了空调,出了财务的办公室,赵诺发现自己居然出了一身汗。这时有人经过她,叫她名字:“赵经理?” 她回头,是当日领她办入职的人力小哥黄锐。 “你好,黄老师。”赵诺说。 黄锐冲她笑着,露出两颗虎牙:“刚从财务出来?” “是啊。”赵诺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灰头土脸,“问问刘姐开票的事。” “我知道,”黄锐说道,“刘姐那嗓门,公司外面都能听到。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做事按章程,对事不对人,所以我们公司领导还挺欣赏她的工作能力。” 赵诺只好说:“这样是没错的。” 黄锐看了下表,又道:“今天加班吗?” 赵诺说:“今天不了,各个部门跑了一圈,头疼。” “那一起吃个饭吧?公司附近我知道有条好吃街。” 赵诺眼睛一亮,黄锐是搞人力的,想必对公司的情况了如指掌,顿时说道,“好啊,我请你吧,算是校友学姐请学弟。” 黄锐笑道:“客气什么,论这里的公司资历我可比你老,我请客。” “不不不,我请,”赵诺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来请,我还要叫个人。” “谁啊?” 赵诺翻出通讯录,迅速拨电话,很快接通了。她热情洋溢地说道:“刘工,还没走吧?走,请你吃饭……有啊,还有人力的黄老师……走嘛……就这样啊,我们在一楼大厅等你。”- 赵诺叫的刘工不是别人,正是上午一起开会的结构负责人刘迦。 刘迦毕业于国内土木TOP1,校招进入盛辉,入职已经八年。和赵诺一样,刘迦是盛辉一手培养的嫡系部队。上午开会虽然他发言不多,也没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赵诺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人不但了解项目内情,说话做事也比较踏实靠谱。叫他一起吃饭,赵诺可以快速地拉进同事情谊,也能更好地开展工作。 很快,刘迦拎着电脑包下来了。 刘迦和黄锐是熟识。黄锐领着赵、刘二人出了公司往东走,走着走着,赵诺便猜想他们是不是要去昨晚周嘉渝带她吃的那条街。果不其然,过了十字路口,黄锐单手一挥,指着后面灯红酒绿的一条街:“赵经理,这条路是我们这片有名的小吃街,也是我们公司的后备厨房。” 赵诺笑道:“是很近啊。” 黄锐问:“想吃什么?” 黄锐:“火锅?” 刘迦:“火锅不了,时间太久了,我带回还要回去弄东西。” 赵诺瞧着眼前这家中餐:“那便餐?” “成。”刘迦直接走了进去。 三人都是利索的人,很快点餐上菜。中国人喜欢吃饭,因为吃饭时候人容易在口腹之欲中放松,也容易暴露真性情,也容易辨识敌我。赵诺的判断没错,刘迦是典型的工科土木男,有真本事、不爱耍滑头,抛出的话题能稳稳接住,性格谨慎;相比之下黄锐就是另外的类型,他健谈开朗,情商高,是话题的主动引导者,会评论公司的人事,但不越界、有分寸,这和他做人力的工作性质也有关。 赵诺正从二人的谈话中源源不断的吸取养分,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打开手机,一看,乐了。 有人拍了一张照,照片上的她正捂嘴直笑,嘴边还有啃鸡爪的油渍,她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刘迦和黄锐——显然是路过他们跟前的玻璃窗拍的。 这人还模仿她的语气给她留言:瞧瞧,这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第22章 她已经把他忘了。 赵诺抬起头, 玻璃窗外是热闹的街市和行走的人群,哪里有拍摄者的影子。 她嘴唇挂着笑,低头回信息:完蛋, 这里有狗仔。 刚打字完,听见黄锐调侃地问她:“赵经理,笑这么开心, 是男朋友吗?” 赵诺说:“哪有什么男朋友, ”她点开大图给黄锐看, “刚刚有朋友从店前经过, 看到我了。” 黄锐道:“这么巧,叫进来一起吃饭?” 赵诺收回手机:“不用了,他就是正好路过。” 黄锐若有所思:“你朋友叫周嘉渝?” 赵诺笑骂他:“你这个做人力的眼睛也太尖了吧, 一点隐私都不给人留。我跟你说, 女生的手机即便摆在你面前,你也不能看太认真。” 黄锐却问:“是那个‘光辉世界’的周总吗?” 赵诺:“你认识他?”赵诺想到昨晚周嘉渝和盛辉打过几次交道,黄锐认识他应该也属于正常。没想到黄锐却道:“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我这个小喽啰怎么会认识周总这样的大人物。赵经理是怎么认识周总的?” 赵诺说:“我……我和他是高中校友。” “我知道啊, 我和他也是校友,我们都是六中的嘛……”黄锐有些调笑地看着赵诺, “但是因为我和他隔了好几届, 我入学时候他已经毕业了。赵经理是应该也不和他同届吧?” 赵诺见黄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只好说出实情:“是的, 我比他也小一届, 我们以前父母认识, 爸爸是一个单位的。” “原来是这样, ”黄锐恍然大悟, “我知道他也是毕业后才知道的。有次六中搞校庆, 邀请了一些知名校友荣归故里,周总在列。我那次回去看老师刚好知道了这位人物,不过那个时候他公司还没这么大,等后来盛辉和他有业务往来了,公司也越来越大了。” “我其实对他们公司没太多了解,”赵诺说道,“我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和他联系变多的。我高三毕业后就离开了远江市,后来又在木安市呆了好些年,六中有过什么校庆我也不知道。说到业务往来,”赵诺想起昨天周嘉渝跟她提起曾经投标她们项目的事,“光辉世界和盛辉经常合作吗?” “之前有过合作的,现在公建的项目很多需要光伏,所以民建光伏他们也做的。但他们的主营业务不在这里,我听说这两年光辉拿下了西部好几个发电厂的大单子,而且属于垄断的行情,所以这几年发展得特别快。” “我手里这个IKF项目也有光伏的。”赵诺若有所思地说道。 黄锐是人精,怎么不知道赵诺说这句话的意图,立刻说道:“是的,之前他们也来投标过。” “怎么没中?” 黄锐却没说话,拿眼笑着看刘迦。 刘迦说道:“是报价的问题,最后是报价最低的浅光公司中标了。” “是直接分包给浅光公司的?”赵诺问。 “是,都是分包的合同。只有几百万,对于光辉这样的公司不算什么。不过我听说,”刘迦迟疑地说道,“浅光公司是倪刚的关系。” 赵诺低头夹菜,不说话。招投标有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她和倪刚照面都没有打过,也不合适评论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这个浅光公司资质如何,希望他们虽然走了倪刚的关系,但也是有真材实料的。 既然提到了前尘旧事和现在的项目,赵诺趁热打铁,做出一副愁苦的样子:“倪刚倪总是不是对IKF这个项目影响很大啊?昨天设计院找我要钱,我看确实是我们欠的人家;我跟吴总汇报,吴总好像态度也不明晰;我去财务问情况,财务说这个项目有巨大亏空,账目冻结。” 刘迦苦笑了一下,他听懂了赵诺的意思,说的十分委婉:“倪刚的事还是有很大影响的,不过你也不能怪吴总。她有她的苦衷,她儿子在美国念大学,下半年全家要移民,本打算轻轻松松过完今年上半年辞职走人,没想到出现这档子事。她之前就很佛系,权利被倪刚架空很多年,索性不怎么管项目,所以倪刚出事后我们部门是空降来的李来鹏李总。” “怪不得。”赵诺心想,怪不得吴志清这么佛,原来早已安排好后半生了。 “账目的事你也别急,”刘迦又安慰她,“公司不拨钱也不是咱们俩多跑几趟、多说几句能解决的。” 赵诺道:“那的确也是。”心里却想,既然领导想拖,她这个虾兵蟹将也不要盲目地往前冲了。 黄瑞说:“赵经理,这个问题你可以等一下。” “等什么?” 黄锐说一半不说了,另外起了个话题:“周总的微信你能推我一下吗?” “周嘉渝?”赵诺见黄锐笑得贼兮兮地,心生警惕,“你这表情看上去没什么好事啊。是不是要用周嘉渝的微信来交换你的信息?” 黄锐连连夸赞:“赵经理真是冰雪聪明。你推给我,我微信上发你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黄锐笑而不语。 赵诺摇头:“那我不能给你,你没安好心。” “也不是我要要的,”黄锐连连解释,“是我帮人要的。” “谁?” “实话跟说了吧,是我表妹,她找我要周总的微信很久了。你可以先把周总的微信推给我,我是我们公司人力的,业务也会有正常往来。我表妹呢,现在也在做双碳的东西,加周总也是有工作的事宜,顺便……认识一下。” “哈哈,”赵诺笑起来,心想没想到周嘉渝这女人缘还不错,“你表妹有没有照片,先发来我看看是不是周总喜欢的类型?” “赵姐,你知道周总喜欢的哪种类型?”黄锐称呼都换了。 “应该知道吧……”赵诺思索。 “哦——”黄锐说道,“你们关系那么好,你一定见过他的历任女友。” 听到这话,赵诺忽然笑了,她见过吗? 她其实一个都没有亲眼见过。 所有的,都只是听说过- 赵诺进入高三后,周嘉渝这三个字逐渐隐去,淡得像夏日天边模糊的山岚。 她翻看日记时偶尔会想起这个人,但又立刻提醒自己这是关键的一年,学习要紧,万不可分心。 郭超似乎和周嘉渝还有联系。高三上期末的那个寒假,她忽然听到周嘉渝的消息,说大一的新年联欢会周嘉渝上台表演了节目,获得了不少欢呼。赵诺想不出周嘉渝那副模样上台表演节目什么样子,那时大学生有一个流行的网站叫校内网,寒假某天,赵诺趁家里人不在,偷偷上网注册了账号,寻找周嘉渝。 实名认证的用户很好找,何况周嘉渝用的就是毕业合照里的截图。他只有一个默认相册,照片不多,有一张高中毕业的合照、有一张军训新班级的合照、还有一张就是新年晚会的照片。 他们排练了一个集体舞,周嘉渝的旁边,清清楚楚地站着胡玲玲。 是了,胡玲玲本来就擅长跳舞,如今上了大学,褪去高中时代的素面朝天,优美窈窕的身段、恰当好处的妆容,她和周嘉渝站在一起,真是堪堪一对璧人。 赵诺第一个反应:他们是真的在一起了。 大学是光明正大地可以谈恋爱的。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关掉了网页- 高三的日子昏天黑地。 除了做题就是吃饭、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生活中再没有别的事情。赵诺高三下的成绩出奇的稳定,基本都在年级80-100名左右,以这样的成绩考985、211是铁定没问题的。赵岭和林淑芬帮赵诺张罗起志愿的事情。赵岭有位同事的弟弟从事土木专业,在远江市的规划局担任要职。这位土木叔叔强烈建议赵诺今后学建筑,原因是建筑只需要画几笔图钱就刷刷刷地来了。这个理由让赵诺一家都很心动,赵诺自身也喜爱画画。经过高三一年的鏖战,赵诺顺利考上A市某高校的建筑专业。 郭超也顺利升入A市的大学。 那个时候赵诺和郭超的关系也熟了。碍于高考的压力,一切青春的暧昧还没发生。在高考后的学生庆功宴上,他们像哥们一样同其他同学尽情释放书山题海的压力。也不知道谁通知的,上一届回来看老师的学生也来了,其中就有周嘉渝。 这是周嘉渝毕业一年后,第一次见到赵诺。 她很开心,高考完了很开心,考上了心仪的学校、心仪的专业很开心,与同学们庆功也很开心。 她似乎喝了一点点的果啤,脸颊带着醉人的桃红。在和同学插科打诨中赵诺发现了周嘉渝,她先是一愣,然后眯起眼睛,露出脸颊上的那对酒窝,向他大声地打招呼:“嘿!周嘉渝!” 周嘉渝冲她招手:“赵诺。” 那一刻周嘉渝也应该是开心的,他应该替赵诺感到开心。但他的笑似乎不太真实,因为赵诺和他打完招呼后又和同学说笑了。忽然间,有个猛烈的念头直撞周嘉渝的内心,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年,她已经把他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更。 第23章 他这病到底有没有药可以治? 确实, 赵诺把他忘了。 这个“忘”不是把这号人给忘了,是周嘉渝在赵诺初生的感情世界里生疏了。 高中时代的赵诺有着自己稳定的社交圈子,有同学、朋友和家人, 加上高三一年的压力,她的生活被填充得异常充实,没有时间和心情再去惦念一个远在天边的周嘉渝。特别是寒假在校内网上看到了周嘉渝与胡玲玲的同框照片, 她更是下定决心要更关注自己以及即将到来的高考。时间一晃而过, 当高三结束后周嘉渝出现在她面前, 她先是一愣——她没想到周嘉渝会来, 然后是一笑——她很高兴见到他,但这个“高兴”的意思就只是很纯粹的高兴,没有别的添加情绪——没有思念、没有兴奋、没有甜蜜, 用现在的话来说, 赵诺“下头”了。 她不再对他有特殊的情感,不再为他的情绪起起伏伏,也不再在意什么胡玲玲、周玲玲……而且很快,赵诺大学不久, 周嘉渝就听说郭超和赵诺走得有点近。大三上A/B两市高校辩论队打友谊赛,周嘉渝到A市参赛, 六中几位校友组织吃饭, 赵诺和郭超也来了, 而这次, 周嘉渝看到郭超牵住了赵诺的手。 一群人里就这俩人是一对, 朋友都起哄。赵诺的脸被笑得红红的, 酒窝里盛着初恋醉人的甜蜜。原来赵诺谈恋爱了是这样, 周嘉渝想。他走过去和她聊天, 郭超也在身旁, 他们三人如同以往一般熟悉,但周嘉渝知道这已经不同了。 吃饭时候朋友问周嘉渝个人问题,周嘉渝想也不想地回:我一直单身啊。 朋友问:你和胡玲玲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最后没在一起? 周嘉渝反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赵诺愣了一下,小声评价: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在一起过。 周嘉渝听见了,看了赵诺许久,摇头大叹:赵诺,你眼睛真的有问题。 周嘉渝这么一说,赵诺倒莫名有些心虚,想不好再怎么细问。 周嘉渝又说:当年只是因为我和胡玲玲同是物理课代表,关系确实也不错,班级同学就传我们的绯闻。既然是绯闻,又何必去在意?上了大学之后,我和胡玲玲虽然在一个学校,因为不同系,联系也少了,唯一的接触就是大一那年的元旦晚会一起表演了节目。 赵诺听着周嘉渝的话,心里有些感慨。可时过境迁,谁也不要回头看。少年时的情愫有青涩酸甜的美好,但一旦沉淀下来,反而会变成更加稳固香醇的友谊。而且这种情谊随着时间的发酵,逐渐酿成香甜迷人的美酒,让两人的关系更稳定。 恋爱会分手、结婚会离婚,但朋友不会离开。 在赵诺心里,周嘉渝一直是一位非常靠谱的朋友。 他们会在校内网上互动,但只有偶尔赵诺和郭超吵了架,她才会给周嘉渝打电话。周嘉渝向来只端水,听她哭诉完了,又用别的事情将她的情绪岔走。 赵诺很生气:周嘉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偏向你兄弟? 周嘉渝很无奈:我尚未谈过恋爱,我怎么评判你们之间的事? 赵诺更生气:你从来不恋爱,你只跟人暧昧。 周嘉渝:什么?!你这是哪里来的屎盆子不分青红皂白扣我头上? 赵诺:我不信没有人对你暗送秋波。 周嘉渝:这两件事有什么逻辑联系? 赵诺:反正我听说有好多,你一个都没瞧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仙女? 周嘉渝:…… 赵诺:黑长直?大波浪?白富美?对外貌、身高、性格和学习绩点有没有具体的要求? 周嘉渝:……我这里信号不好,先挂了。 总是这样,赵诺一问起周嘉渝的八卦他总是左右回避,不正面回答。久而久之,赵诺便跟郭超说:周嘉渝的要求真的很高,我以前以为他喜欢胡玲玲——胡玲玲已经非常优秀了,没想到他是压根看不上胡玲玲。 郭超说:周嘉渝可能比较喜欢那种精神层面的。 赵诺:什么叫“精神层面”的? 郭超:就是诸葛亮老婆那种,其貌不扬但很有智慧,能和周嘉渝灵魂交流的。 赵诺:……他这病到底有没有药可以治?- 赵诺知道周嘉渝有女朋友的消息是在大四下。 两人在-Q-Q-上聊天,周嘉渝自己提到觉得有个师妹还不错。 天知道赵诺在电脑前的吃瓜表情有多精彩,她打字的手都抖了:铁树开花!好想知道那位仙女是何方神圣! 周嘉渝:你什么时候可以成熟冷静一点。 赵诺:靠!这种一手重磅狗仔料叫我怎么冷静?快跟我说道说道! 周嘉渝:说什么啊? 赵诺:是同学吗? 周嘉渝:不是,是小我一届的学妹,社团活动认识的。 赵诺:哈哈哈哈……学长的魔爪终于伸向了学妹。照片发来看看? 周嘉渝:没有照片。 赵诺:是不是兄弟? 周嘉渝:真的没有。 赵诺:靠,搞什么神秘。小心你毕业就分手哦。 赵诺从不承认自己是乌鸦嘴,但果真没过两个月,周嘉渝分手的消息真的传来了。 这次赵诺强忍住了好奇心,没有专门去问。她想八卦归八卦,总不要在人的伤口上撒盐。过了一阵子,两人在-Q-Q-上碰上,赵诺若无其事地提起这个话题。周嘉渝倒十分坦然。 周嘉渝:已经分开有一阵了。 赵诺佯装吃惊:分开了?为什么? 周嘉渝:你别装了,郭超早就知道了,没跟你说? 赵诺在电脑这头装得一本正经:他没跟我说啊,我真不知道,我哪有那么八卦。那你现在还好吧? 周嘉渝:……都过去那么久了。 赵诺:那可以弱弱地问一下,为什么会分手啊? 周嘉渝:…… 赵诺:我可以站在女性的视角帮你分析一下嘛,是你甩得她还是她绿的你啊? 周嘉渝:……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常的东西?我们是和平分开。 赵诺:为什么? 周嘉渝回答得极为敷衍:总觉得差点东西吧。 赵诺追问差什么东西?而那头周嘉渝已经显示下线。既然不想说,赵诺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后来再次得知他有女友,赵诺已经研究生毕业了。 那年集中了赵诺人生中好几件大事:毕业、就业、结婚,一气呵成。周嘉渝在国外进修,专门买了机票回来担任伴郎,等他回到美国落地,赵诺问他是否安全抵达。 两人又谈起个人问题的事。 赵诺在电话里说:“我可是亲自把捧花递给你的啊,你也争点气。” 周嘉渝笑道:“这我怎么争气。” 赵诺:“别老那么高要求啊。” “我从来要求都不高。” “拜托……”赵诺翻个白眼,“说没有要求的都是要求巨高的。但凡能具象化一点的都不会难找。” “其实我挺具象的。” “说来听听?” “嗯……”周嘉渝似乎在电话那头思索,“独立一点的吧……思想成熟、人格独立、性格开朗、好相处、有共同语言……” “好了好了……”赵诺一听头都大了,“我困了要睡了,你也快去倒时差吧……” 后来赵诺得知,周嘉渝在美国交了一个女朋友,各方面都很优秀,独立自主还很漂亮,但不知为何最后还是分了。彼时赵诺对于朋友的私事已经不像少年时候那么八卦,若是谈到,周嘉渝对此也坦荡不避讳。 周嘉渝说:还是差那么一点,所以分了。 赵诺问:差点什么? 周嘉渝:差那么一点感觉,但也不知缺点什么。 赵诺听了直叹气:算了小周,你还年轻,慢慢来吧- 周嘉渝晚上收到赵诺的微信名片推送,备注是盛辉人力资源部黄锐。 他不认识此人,发消息给赵诺:黄锐是谁? 赵诺:这是我们公司人力,负责培训事宜,晚上我和他一起吃饭的。 周嘉渝点开照片:你左边那个蓝色衣服的? 赵诺:是的,他想加你微信,日后工作联系方便。我不便当面拒绝,就把你推给他了。 周嘉渝:你右边那人是谁? 赵诺:IKF的结构,刘迦。怎么? 周嘉渝:好,我知道了。 赵诺:? 此时微信疯狂震动,是黄锐通过好友后发了一连串消息进来。 黄锐礼貌又热情地做了自我介绍,说盛辉会对新来的管培生开设一系列讲座,希望能和光辉世界合作,光辉这边能赏脸去做个科普讲座。 周嘉渝想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便告诉黄锐邀请他旗下一名业务主管去就行,黄锐连连道谢,又和周嘉渝说起目前的“双碳政策”,提到他有位表妹在远江市某战略公司工作,研究的就是双碳相关。 周嘉渝说:怪不得你这么了解,原来家里有半个同行。 黄锐顺势将表妹的微信推了过来,表示如果方便的话,表妹也想加一下周总的微信。 周嘉渝回得很客气:好,我知道了,有机会再认识。 黄锐便不好说什么了,礼貌地结束了对话。 那一头,赵诺催促黄锐:你加上了吗?不是说有东西要发我? 黄锐:加上了,不过我表妹没加上。 赵诺:/笑哭/笑哭/笑哭,那和我没关系了啊,你要发我的东西还是得发我。 黄锐:行,我还是说话算话的。 过了几秒,黄锐发来一段十几秒的视频。赵诺点开没看几秒就禁不住睁大眼睛。而此时视频显示被撤回。 赵诺:这……这什么?我还没看完。 黄锐:没看完也没事,你看到开头就应该明白。下午刘迦也在,我不方便拿出来播放。这事儿还没公开,你提前心里有个数就行。 第24章 男女之间有没有真正的友情? 文字发来没两秒, 黄锐连这句话都撤回了。赵诺心跳得扑通扑通的,接连着脑袋也痛了起来——她就是一个领薪水的社畜,许彦卿让她回家来工作加散心, 却没想到把她扔进了一个复杂的漩涡。 她想给许彦卿发个消息,跟他说下这即将到来的棘手的工作情况,但在打开他对话框的同时, 又停住了。 许彦卿太远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黄锐发给她的视频真假未知, 就这么空口无凭地说, 许彦卿搞不好还会教育她一顿。 车到山前必有路。赵诺没有再回黄锐消息,她放下手机,找了本书来看。 这本书叫《万历十五年》, 曾经是高中时代语文老师的推荐读物。赵诺当年在六中的图书馆借来看过——作者黄仁宇以散漫的笔调叙述了万历皇帝当朝时候的几位名人, 以及他们与大明帝国灭亡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赵诺对历史不怎么感兴趣,没看几页就还回去了。但是上大学时候,周嘉渝又送了她这本书,从学校寄给她, 开篇还写着“祝赵诺20岁生日快乐”。赵诺想不通周嘉渝为啥会送她这么一本历史学术书作为生日礼物,而且是她并不怎么感兴趣的一本书。她表达了一下感谢后就将其束之高阁。直到这次回家, 翻出来。 书页都有些发卷了。 不过这次她看进去了, 而且看得津津有味。B5的书, 不厚, 随身携带也方便, 适合偶尔无聊的时候翻阅。渐渐的, 鬼使神差的, 每当遇到烦心事赵诺也会将这本书拿出来翻一下, 好像只要看一下这书, 内心的焦躁就会逐渐被抚平。 她翻看万历皇帝那一章,看到千年后黄仁宇对棺椁里苍凉的描述,心里忽然一动,拿出手机给周嘉渝发微信:明天下班有空吗,约个饭? 周嘉渝回:? 赵诺:有点事情想和你打听打听。 周嘉渝:我明天一早出差,要周日晚上才落地。 赵诺:我来给你接机? 周嘉渝:不用。周日当天联系吧。 赵诺:好。 周嘉渝:什么事,微信里不能说? 赵诺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见面聊。 周嘉渝:OK - 之后几天上班赵诺心态平静了很多,能完成的事尽快完成,不能完成的事也不急不躁,就这么拖到了周五,下班回家,迎接愉快的周末。 赵诺本以为这个周末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一大早就被手机微信吵醒。 手机接连在枕头震动了好几下,她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摸到手机一看,居然是林淑芬发了一连串信息在他们“相亲相爱”的三人群里。 第一条是文字,林女士问:诺诺,醒了吗? 第二条是40秒的语音:我在超市买菜哦,你猜我碰到谁了?我碰到江城的妈妈,江城你还记得吗,就是你小学同学啊,你还和他打过架的。他现在也在木安市工作哎。他妈妈说他也工作忙,前两年也离婚了,现在一直单身,你要不要联系一下? 第三条是张照片,年轻男士。赵诺记得江城这个人,但是早已忘了此人长什么样,更是无法将其与这张照片对上号。 第四条又是语音:这是江城妈妈发我的照片,江城,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第五条:我把你的微信推给他妈妈了哦,你醒了赶紧就通过一下人家。 赵诺蓬头垢面地坐在床上,看完这一堆信息,哀嚎一声,仰头倒下。 赵岭在外面浇花,听见卧室有响动,问道:“诺诺,你醒了吗?醒了就起来吃早餐。” 赵诺沉思三秒,迅速在通讯录里翻人名,找到李晓彤,发出求救:起了没起了没? 李晓彤几乎秒回:早起了,儿子六点就把我抓醒了。 赵诺:你今天有没有安排? 李晓彤:干嘛? 赵诺:很久没见了,很想见见你。 李晓彤:你不对劲。 赵诺:中午吃饭? 李晓彤:我得把我儿子安排一下。估计晚饭可行。 赵诺:行吧,下午你空了给我打电话。 定了时间,赵诺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她懒懒散散地在卫生间刷牙洗脸,听见林淑芬回来的声音。 林淑芬问:“诺诺起了吗?” 赵岭答:“刚起,在洗漱呢。” 赵诺听见响声,伸出头满口牙膏泡沫:“妈。” 林淑芬走过来:“我群里发的微信你看了吗?” 赵诺说:“还没呢。” 林淑芬道:“你去看看,我碰见你小学同学江城的妈妈了。” 赵诺:“喔。” “江城你还记得吗?小学三年级和你打架的那个男生。” 赵诺摇头:“不记得了。” “怎么不记得了呢,那次你哭哭啼啼打电话叫我去学校,我以为你被人欺负了,结果去了学校人家妈妈跟我告状,你把人家的脸都挠破了……” “……好吧,这人怎么了?”赵诺打断她。 “他现在也在木安市,”林淑芬说,“我把你微信号给他妈妈了,待会他会加你,你注意一下手机。” 赵诺没好气地说:“加他做什么?” “哎呀,老同学在陌生的城市碰到,加个微信也是有照应的嘛,”林淑芬也装傻,“人家老乡见老乡还两眼泪汪汪的呢,何况是老同学。” 赵诺懒得争辩,回头翻个白眼:“好。”又说,“待会我要出去哦。” 林淑芬问:“出去干嘛?中午菜都买好了。” “约了人了啊。” “谁?”林淑芬刨根问底,“怎么不早说?” “相亲对象。” “相亲对象?”林淑芬两眼放光,“什么时候的事?这人谁啊?” “你认识的,李晓彤。”- 李晓彤找到赵诺的时候,她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吃冰激凌。 “这么早就来了?”李晓彤说。 赵诺转过头,瞧见她,说道:“我上午就出来了,中午吃了麦当劳,下午看了场电影,然后就在这里等你了。” “上午就出来了?”李晓彤看看表,“一个人?” “是啊,不然呢?”赵诺用嘴翘着木勺子。 “怎么了?”李晓彤放着包坐下,“你应该早点跟我说,我把宝宝交给他爸就行。” 赵诺推给她一杯点好的咖啡:“没啥事,就是不想呆在家,我爸妈一早就开始催婚。” “哈哈哈哈,”李晓彤大笑起来,“做父母的的操心儿女的事,你理解一下嘛。” “我理解,但是现在很难接受,”赵诺吐槽道,“我早上还没起就被我妈的微信吵醒,我以为发生什么事了,结果是她在菜场碰到我一个小学同学的妈妈,那个人也在木安市,两个人交换了微信。” “这不是挺好的,你愁什么?” “关键是那个同学我一点都不记得了,而且他也离婚了。” “哈哈哈,”李晓彤又笑她,“赵诺,你是怎么回事,你歧视人离婚?你不也离婚了?” “那能一样吗?”赵诺像被人戳到了痛处,立刻反唇相讥,“我这种叫被离婚,没有小孩,和同居分手没有区别。” 李晓彤问:“对方有小孩?” “没有。” “那你和他情况差不多嘛。你有点双标哦。开放一点,多认识个朋友又没有坏处。”李晓彤温言细语地说道,“你妈妈操心你的事是正常的,你也不要那么抵触。” “我也……不是抵触,”赵诺想不好怎么表达自己内心那一股子郁结之气,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不想那么着急。但是每次我爸妈和我提到此事就一副急得要死的样子,我亲妈还跟我说,女孩子过了35岁以后就很难了,要我这两年抓紧。我……我有那么惨吗?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恶意已经够多了,但他们是我的亲爹亲妈啊。” 李晓彤听了微微叹气:“叔叔阿姨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讲的话虽然不好听,确实也是社会的一部分现实。老人家嘛,思想难免落后一点。人生各有各的难,也不是说结婚生子就一定会幸福快乐。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要保持开心。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也不要错过。” 赵诺搅着冰激凌,不说话。 李晓彤问:“怎么,你还真打算一辈子就单身?就因为郭超?” 赵诺:“当然不是。只是我现在对这个没想法——也不是没想法,是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在你来之前,我还想要和你说有合适的可以给我介绍,但是当我真的想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毫无兴趣。我感到疲惫。” “哈哈,好啊,我帮你留意。”李晓彤道,“有合适的我肯定帮你介绍。” 赵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李晓彤又道:“其实以你的条件找个男朋友不是分分钟的事。当然我也不劝你,这都还得看缘分。你喜欢哪种的?” 赵诺道:“我就总共谈过一次恋爱,这方面真是经验欠缺。我上次喜欢的人你也知道是哪种类型。认识和心动对我来说需要很大的时间成本,一见钟情我从未体验过。” “我看你确实也是慢热型的人,”李晓彤说道,“这么说来……”李晓彤眼睛忽然一亮,“你身边不是有个现成的?” “谁啊?” “周嘉渝啊。你的伴郎。” “噗……”赵诺的勺子一下从嘴里喷出来,“这……哪儿跟哪儿啊?你怎么提起这人来了?” “你自己说的啊,上次他专门去木安市看你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专门’?他那次是去出差,顺带看我,我请他吃饭。”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嘉渝是单身吧?” 赵诺不是很确定:“是吧,我没认真问过。” “那你看,”李晓彤替她分析,“男性、单身、和你认识很久、知根知底,不是很符合你的要求?你们关系应该也蛮好的吧?” 赵诺哭笑不得:“你别乱开玩笑了,我和他真的是……哈哈哈,太熟太熟了,真的没可能。” “那是以前没可能,现在你单身、他也单身,一切皆有可能。”李晓彤贼兮兮地说道,“你信不信,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友情。” 赵诺皱眉带入李晓彤的话想了想,想了两秒就破功而笑:“这……真的……没可能没可能。” “为什么?难道你嫌弃他没离过婚?”李晓彤笑道,“那你先回答我,你觉得男女之间有没有真正的友情?” “这我怎么回答,”赵诺敷衍地回道,“可能有吧。” “可能是怎么理解?”李晓彤瞧着赵诺的神情,本想继续开玩笑,忽然第六感来临,她挑起一根眉毛,“是不是你们俩有什么故事?” “什么什么故事,”赵诺被逼得节节败退,“你瞎猜什么?” “那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你俩没可能,又对男女间的友情这么不确定?” “因为……”赵诺无路可退,索性不再退了。她想讲真话也没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了,事情早已过去。哪个少女的青春期里没有一个穿白衬衣的少年呢? 她坦坦荡荡地说道:“因为我以前喜欢过他,但遗憾的是,他不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 我来了。 第25章 周嘉渝,我其实以前喜欢过你。 “我!就!说!”李晓彤一脸挖到大瓜的表情, “我就说男女之间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友情?什么时候的事,说来听听。” “很早了,”赵诺把最后一点点冰激凌刨干净, “学生时代。” “在郭超前面?” “是的。但那时候什么也不懂,来得快也去得快,大概高二的样子, 后来高三专心搞学习, 就把这档子事忘了。” “那郭超还在后面?” “我和郭超是上了大学在一个城市才慢慢走到一起的。” “郭超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跟郭超说过。周嘉渝本来和郭超的关系挺不错的, 我也是完完全全放下周嘉渝之后才和郭超在一起。后来我们三人关系都还行, 我沉浸在和郭超的感情世界里,周嘉渝真的只是很好的朋友,我干嘛要去提这样的事。” “那周嘉渝知道这件事吗?” 赵诺垂下睫毛, 不说话了。 “他知道?他知道你喜欢过她?”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这件事。”赵诺说道, “我其实和他表白过,但我不确定他是否收到。但那时的表白已经毫无意义了——当我能若无其事地谈起此事,就代表它已经完完全全地过去。” “这什么意思?”李晓彤的眼睛瞪得比嘴里吃到的瓜还圆,“能不能说点人话?” 赵诺笑起来:“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是这样的。 在赵诺高考毕业的那场庆功宴上, 她和周嘉渝说:周嘉渝,我其实以前喜欢过你。 她那时真的有点醉了。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 刚开始是喝了点果啤, 后来喝开心了, 去男生桌拿了啤酒。周嘉渝来参加她们班的庆功宴她感到非常高兴。一是她很久没见到周嘉渝了, 见到朋友到底是开心的;二是她发现她见到周嘉渝时候的喜悦非常纯粹——她似乎终于解脱了。 那是一种彻底自由的感觉。 后来他们一群人又去KTV唱歌。在灯光闪烁的大包厢里, 她没唱歌, 和同学玩着骰子。几轮下来她口干舌燥, 身边的朱洁和孙颖早已没有了踪影。她起身寻找小伙伴, 没走几步, 有人伸着大长腿挡着路,她正欲跨过,大长腿问:“你怎么不玩儿了?” 赵诺扭头,发现大长腿是周嘉渝。她踢了下他:“你干嘛,差点绊倒我。” 周嘉渝笑笑,收回腿脚:“你要去唱歌?” 赵诺说:“没,我找同学。” 赵诺看了一圈没见着人,也不知道她们跑哪里去了。想回去坐着,又发现人走江山失——她的位子早被其他同学坐了。此时有人往沙发旁挪了挪,说道:“要不坐这里吧。” 赵诺低头,周嘉渝拍了拍身边的空座。 她没有扭捏,说:“好的。”于是坐下。 包房里仍是闹哄哄的,她的头也有点晕乎乎的。有人在唱五月天的歌,是赵诺喜欢的一首《知足》。 周嘉渝问她,你还会玩儿骰子?她说,今晚学的,这又不难。周嘉渝问,你怎么不唱歌?她答,我感觉自己嗓子已经喊破了,唱歌就算了,再说人那么多,我轮不到麦克风。周嘉渝笑。她又问,你怎么不去唱,这一晚上坐这儿都干嘛?周嘉渝说,我和同学聊天。 他们又聊了会儿,主要是赵诺问周嘉渝大学生活。周嘉渝问赵诺大学想去哪儿,赵诺说想去A市学建筑。周嘉渝说,噢,那……也挺好,A/B两市挺近,以后可以来玩儿。赵诺说好啊。她忽然想起什么,借着昏黄的灯光,坏坏地问他:“周嘉渝,你大学是不是恋爱了?” 周嘉渝说道:“恋爱?你听谁说的?” 赵诺哥们儿般地拍着他肩膀:“胡玲玲啊,你别狡辩了。” 周嘉渝无奈道:“你高三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瞎八卦什么。” 赵诺却做出很懂的模样:“我知道我知道,今天这个场合还是给你们保密,等你们自己官宣吧。” 周嘉渝看着赵诺几秒:“你以后还是别喝酒了。刚毕业就喝酒,像什么。” 赵诺瞧他老气横秋的样子,啧啧两声,接着哈哈大笑:“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我是大学生了。周嘉渝,我今天特别高兴。我高兴的原因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先跟你打好预防针,我告诉你这件事,就只是一件事情,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因为它已经过去了,你明白吗?” “好,你说。” “周嘉渝,”赵诺靠近他,要跟他耳语,“我其实以前喜欢过你。” 几乎同时,忽然整个包房的灯都灭了。众人一阵惊呼,有人先反应过来:“停电了!”周嘉渝也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打开手机屏幕,对众人说:“大家先把手机点亮。” 室内有了些光,紧接着墙上的应急逃生灯亮了,慌乱逐渐平复,可空调停了温度逐渐热起来。服务员跑进包厢带着歉意说:“抱歉抱歉,最近线路不稳,今天没法继续营业了。” 没法继续营业,就只有散场。赵诺被这一吓,微醺的酒意去了大半。此时她仍未见到孙颖和朱洁,心里逐渐有些担心,顺着人流往前走了几步,听见有人问她:“你是在找朱洁和孙颖吗?” 她回头,郭超站在她身旁。 她说:“是的,我找她们好久了。这会儿停电大家都走了,也不知道她们去哪里。” 郭超说:“你给朱洁打电话,我给孙颖打。” 两通电话下去,得知原来她俩是嫌弃KTV的小食太贵,背着书包外出采购了。几人约定在KTV门外汇合,然后打车回家。 周嘉渝确保最后一名同学也离开KTV后,出门正看见郭超倾身给赵诺打开出租车的后门——他们一同打车离去,脸上洋溢着相似的、属于解放的笑容。 车灯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就是这样吗?”李晓彤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这个表白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表白。你说的是‘喜欢过’,这个‘过’字就像英语里面的过于完成时,是以前结束的事情,这不算表白。” “本来也不是要表白嘛,”赵诺说,“就是闲聊一件事那种。” “他当时什么反应?” “当时说完就停电了,哪里还记得他什么反应。而且我怀疑他压根都没听见。” “这电停得也真是及时。”李晓彤感慨道,“后来呢?后来他有所表示吗?如果他有表示就代表他听见了,而且对你也有意思。” “哈哈哈……这都过去十几年了,我们两个大龄妇女在这里磕早已过期的糖未免太无聊……”赵诺认真想了想,“后来……后来我和周嘉渝就变成好朋友了,我们不经常联系,偶尔联系还是会有很多话题聊。在我的成长经历里,他其实有点像我哥。他在思想和处事方面都比我成熟,但因为我恋爱比较早,他很晚才有女朋友,所以我经常八卦他,笑他钢铁直男。” “啧啧啧……”李晓彤指着自己的脸,一脸严肃地说,“你看我这表情,我会相信吗?” “哈哈哈你干嘛……”赵诺被她逗笑。 “有时候过期的糖最好磕,有时候这个糖可能并没过期。不妨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李晓彤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周嘉渝这个人吗?” “为什么?”赵诺说道,“我结婚那天你们交换了微信,记得这个人也正常吧。” “不是的,那次婚礼我就对此人印象很深,”李晓彤说,“你还记得当时你挽着你爸爸的手,从外面走进大厅的情景吗?我站左边、周嘉渝站右边,我们来开门,我看到周嘉渝看你的眼神……” “什么眼神?” “哈哈,我说不好,当时感觉第六感跳了下,但是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真的不太一样。我的感觉是,周嘉渝可能对你有点意思。” “哈哈哈……好了好了,”赵诺见李晓彤越来越跑偏,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我和周嘉渝之间只有一段我的青春期暗恋。少女时期嘛,很正常,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其他的你也别多想了。再说了,退一万步讲,不管有什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早就沉淀了。你看我即便是曾经喜欢过他,最后不也还是爱上了别人、还和别人走进了婚姻?年少时候的美好就让它停留在那里吧。” 李晓彤若有所思地看着赵诺。 赵诺又道:“说了这么半天话,饿不饿?走,我们去吃东西。”- 吃完饭到家已经是九点。赵岭在沙发上看电视,林淑芬坐在一旁刷手机。赵诺见林淑芬戴着老花眼镜举着手机一动不动,说道:“妈,你要是喜欢刷抖音,我给你买个架子,这样多累啊。” 林淑芬摇头说:“不用不用。我这样正好。”又从老花眼镜框上翻眼看赵诺,“今天出去怎么玩儿的?” 赵诺说:“就是吃吃饭、看看电影、逛逛街。” “就和李晓彤?” “是啊。” “也……也挺好。不过你们可以多叫一点人,热闹些。” “知道啦……”赵诺进厨房倒水,听见林淑芬又问,“江城微信你加了吗?” “加了。”中午无聊时候就加了。 “聊天了吗?” 赵诺说:“我说等我回木安市了请他吃饭。” “好啊,同学聚聚嘛。明天有安排吗?明天……” 林淑芬还未说完赵诺便迫不及待的宣布自己已经有约:“明天有啊,明天我约了朋友吃饭。你们不用管我哦爸妈。”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没有更新, 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去谈恋爱了? 第26章 那你希望是因为什么? 老话说“远香近臭”, 不是没有道理。赵诺回家快一个月,逐渐度过了和父母同吃同住的蜜月期,现在开始觉得有些不适。或许是“距离产生美”, 在木安市安家后,赵诺总是盼着父母能来同住一段时间,但是那时候林淑芬和赵岭都还在上班, 每次只能利用五一或者十一来, 而且还得和郭超的父母岔开时间。即便是来了, 匆匆小住几天就得离开。那个时候赵诺挺想念他们的, 总盼着能和父母多待些日子。 现在她回到远江市,回到了从小居住的环境,回到了和父母一起的日子, 在开始的那一段日子里她的确感到很温暖惬意。故乡会给受伤的心灵疗愈和力量, 熟悉的环境让人身心放松,让人感到安全。可时间一久,家庭摩擦也逐渐显露。 首先是作息。林淑芬和赵岭都是10点关灯睡觉的人,而赵诺往往11点过了才开始洗漱。赵岭多次要求赵诺要早点睡, 不要熬夜,会影响白天上班精神;但赵诺觉得12点之前睡觉都不算晚, 白天精神也还好, 没什么影响。赵岭对于赵诺的屡教不改很是头痛, 赵诺对于赵岭的口提面命也很不耐烦。 其次是个人习惯。林淑芬对于赵诺起床不叠被子、洗完澡衣服换下来不及时手搓、沙发上葛优躺刷手机等各种陋习深恶痛绝, 说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三十岁的人了自制力极差。每次遇到这样的话题赵诺感觉十分委屈, 争辩几次, 后来发现争辩无效, 干脆回屋躲避。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中国大部分家庭父母与子女之间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对于赵诺来讲, 目前最最要命的,是她的个人问题。 从赵诺离婚开始,林淑芬就将此事提到了从未有过的最高优先级。就连家庭直男始祖赵岭,也关心赵诺的个人问题——要知道他们曾经是多么担心赵诺陷入早恋,赵诺初中没有看过《红楼梦》就是因为赵岭担心她看了情窦初开去谈恋爱。 好在赵诺从学生时代开始都是乖乖女,乖乖念书,乖乖上大学,顺利谈了初恋,顺利和初恋结婚安家,一切都顺利得十分丝滑,无需他们过多操心。而赵诺婚姻的破裂一下打破了这个家庭的美梦,林淑芬和赵岭也慌了起来——赵诺一下变成了31岁的失婚剩女,在婚恋市场上大打折扣,他们要赶紧张罗起来了。 这是让赵诺最反感也最伤心的事情。她的恋爱结婚忽然间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是她们家、甚至一个大家族的事情。仿佛每天醒来她头上都悬着一把倒计时的利刀,时时刻刻提醒她时间流逝、一刻不等,再不抓紧这把刀就要掉下来置她于死地。这让她陷入焦虑、敏感和自我怀疑,甚至害怕进入一段新的感情——好像一谈恋爱就要结婚,接下来就要生子——因为时间紧迫由不得她,如果做不到这些她就无法给林淑芬和赵岭一个交代。这种压力如大山一样压着她,平日里不提还好,只要一提,她就心烦意乱。 周日吃晚饭,周嘉渝听完她这些诉说后,实在是没忍住低声笑了下。 赵诺无名怒火平地而起:“我跟你说这些是没有拿你当外人。你居然就当段子听,听了还嘲笑我。” 周嘉渝立刻解释:“没有没有。我只是单纯觉得你描述得很有趣,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还挺意外的,你一向自信活泼,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困扰。” 赵诺头痛地说道:“最大的压力往往来自于最亲密的人。要是旁人说什么,我压根都不会在意。” “你的这些压力我也有,我特别理解。” 赵诺一点也不客气:“你理解个毛线。” “大姐,”周嘉渝道,“我回国创业也好几年了,从我回国开始我父母就开始给我张罗。你之前不是还嘲笑过我去相亲?” “对,说到相亲,”提起此事赵诺脸又苦了几分,“我妈今天本来是打算让我去婚介所的。” “正常啊,我也去过。” “你也去过?” “是啊,不过我不建议你去,”周嘉渝说,“婚介所都只收女生的钱,男生是不收钱的。” “这……!”赵诺无语到了极致,“你看看,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恶意真是无处不见。你再看看我爸妈,他们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为啥这么封建迂腐。好像我是一个等着售卖的物件,而且越来越贬值。” “你别那么愤青嘛,”周嘉渝推了推她面前的柠檬茶,“爸妈年纪大了,很难改变的,我们做儿女的也只能多担待着。我爸妈也催的,但是我现在也释怀了。这件事情大概是他们唯一能帮我们做的。” “关键是这件事情并不需要他们操心。这都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做。”赵诺愤愤地猛吸了口柠檬汁。 “你说得对,所以可以考虑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他们自己忙起来了,自然没时间来操心这件事。我经常给我爸妈报旅行团,还给他们在老年大学报了老年班,加上我现在自己搬出来住了,他们眼不见心不烦也会好一点。你也可以试试。” “是个不错的建议,”赵诺叹气道,“但目前我搬出来住是不太现实的;我爸没退休,我妈估计也不会一个人出去玩。报个老年大学的班也许是最好的建议。” “话说回来,这事儿也看你自己,”周嘉渝又道,“你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排斥恋爱结婚?” “拜托,”赵诺说道,“我哪里有排斥。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下,我结束婚姻还不到半年,我说我现在很想谈恋爱结婚,你信吗?我好不容易心情好一点,我还没有好好认真享受一段单身生活,又迫不及待地扎入油盐酱醋茶的鸡飞狗跳中,我图什么?” 周嘉渝哑然,半秒后,他笑了下,招呼服务员给赵诺续杯:“消消火,大热天的。” “觉得有点累,真的。”赵诺疲惫地咬着吸管,“有时候又觉得悲哀。” “悲哀什么?” “社会的现实呗。 ” 周嘉渝只笑:“别想太多,现阶段还是心情愉快最重要。先休息一段时间。” “我尽量吧,”赵诺闷声说,忽然又抬起头问周嘉渝,“那你呢?你是怎么回事,你也没受过什么大情伤,家里也一直在帮你张罗,你怎么还是单身?” 周嘉渝说:“我刚回国的那几年真的很忙,公司刚起步,还经历过被人骗钱、差点破产,人都一度差点搞到抑郁,哪里有时间思考这些问题。” 赵诺惊讶:“你被人骗钱、差点破产?” “当然。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赵诺想了想,周嘉渝刚回国的那几年正是她刚结婚的那几年。那时她在木安市享受着快乐的二人世界,周嘉渝却在远江市经历着事业的水深火热,而作为朋友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顿时一股莫名的愧疚涌上心来:“我真还不知道这事儿,当时你有难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周嘉渝摆摆手:“也没啥好说的。那时你们在木安市,那么远。何况这也过去了。” 这回轮到赵诺说不出话来了。周嘉渝说得对,即便当时他打电话跟她诉说,她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那时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维度的人,周嘉渝正在经历社会的残酷鞭挞,而赵诺还生活在象牙塔、没经历过什么人生苦难,周嘉渝即便打电话给她,恐怕她也很难理解。 这世上没什么感同身受,挫折苦难都只有自己扛。只有经历过程度相似的痛苦的人,才有可能在同一频道说话。 赵诺不再追问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说:“那我现在在远江市,有困难可以直接约我出来喝酒。但是我希望你约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我不希望你再被人骗钱搞到抑郁。” 周嘉渝笑道:“那你希望是因为什么?” 赵诺说:“中了彩票?哈哈。” “借你吉言,门口小摊就有卖的,等会吃了饭去买一点?” “可以啊,我出钱、你买票,先说好,中了得算我的。” “没问题。所以,”周嘉渝说,“你今天约我出来吃饭就是吐槽加买彩票?” “当然不是,”赵诺言归正传,“我想和你打听点事。” “什么事?” “我来上任之前,我们设计部的老大倪刚,你熟吗?” “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么客套的开场白了吧。” “那我就直说了,”赵诺道,“你知道IKF是个烫手山芋,我在开展工作的时候确实也遇到了困难,主要是前面的摊子没有收拾干净牵连到了现在。我进公司人事都不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周嘉渝说:“你这种工作的困难不是应该问问领导?” 赵诺把他面前的碗碟收回:“好了好了,这顿饭你别吃了。” “哈哈哈,”周嘉渝不逗她了,“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还是你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一个事情,但是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这里面可能会有很大的问题。” “什么事?” “浅光光伏你熟悉的吧?” “那是自然,我们一个行业的。竞争对手。” “他们老板刘芸你认识?” 周嘉渝眯起了眼睛。 赵诺一见这表情秒懂,笑道:“你这个表情很能说明问题啊。” “哦?说明什么问题?” “周嘉渝,你变了,”赵诺却摇头感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很怀念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真是一个真诚单纯的小伙啊。” “是吗?”周嘉渝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你可能并没有太了解我。” “哈哈哈哈,”赵诺大笑,“行了,你别装了,正儿八经的。刘芸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跟她确实不太熟,属于点头之交吧。某次行业会上加过微信。她们公司实力我不评价,但搞经营是有一套的。她和倪刚……好像关系不错。” “关系不错……啧啧啧,”赵诺认真琢磨这几个字,“照片给我看看?” “我怎么会有她的照片,再说了,你看她照片做什么?” “她微信头像是不是本人,朋友圈翻翻?” “你到底想干嘛?” “你给我看了我告诉你。” 周嘉渝犹豫。 “唉,我又不干嘛,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我就看看,确认一个东西。难道……”赵诺眼中精光一闪,“你们的聊天记录不能看?” “……服了你了,”周嘉渝点开手机,“自己看吧……” 刘芸的头像是一条河,点开,和周嘉渝有四句对话。 刘芸:周总您好。浅光公司总经理,刘芸。138 xxxx xxxx。 周嘉渝:刘总您好。光辉世界周嘉渝。139 xxxx xxxx。 刘芸:期待有机会合作。 周嘉渝:/握手。 赵诺点进朋友圈,对方设置一个月可见。没有自拍,唯一的照片是一张商务大合照。 周嘉渝也在列,站在右数第五个。 “是不是这个人?”赵诺指着左数第三的女士。她大约三十出头,一头黑色大波浪,穿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 “是的,你怎么知道?” 赵诺顺手将此图转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周嘉渝:“你干嘛?” 赵诺:“我觉得你这张照片蛮帅,存一下。” 周嘉渝:“……你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赵诺在自己手机上保存好照片,和周嘉渝说实话:“我认出这个人,是因为我上周在一个视频里看到了她,觉得有点像。” “什么视频?给我看看?” “我没有。别人发给我看了就撤回了。我觉得信息量有点大,但是不敢确认是否真实。” “到底什么视频?” “你确定想听吗?” “你说。” “倪刚和刘芸,好像在车-震。” 第27章 你有没有想过,谁会去拍这样的视频? 听到这句话, 周嘉渝动作微顿。 他的表情有些微妙,抬起头跟赵诺确认:“什么?” 赵诺说:“你听见了。” 他放下筷子,掩饰一闪而过的尴尬:“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视频?” “都跟你说了, 我没有,是别人发给我的。”赵诺说道,“视频大概有半分钟, 我只看了前面一点。我虽然没见过倪刚本人, 但是我在公司的资料上见过此人的照片, 再联系当下的时事, 基本可以确定是他。” “出现正面人脸了?” “是的。需要我给你详细描述一下视频场景吗?” “……这就不用了。”周嘉渝扶额,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女的是刘芸?” “我不知道啊, 所以才约你出来的嘛。” “就这样?”周嘉渝明显不信, “视频谁发你的?” “谁发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信息量。说实话,我之前不知道这女的是谁,但我隐约有一些感觉。我查了IKF的分包合同, 大概能知道哪几个合同是靠着倪刚的关系拿下的。有关系没事,怕的是草包。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和盛辉有过合作, 但是这次分包投标却被浅光这个小公司抢了。我就又去查了浅光的资质, 发现他们是前年才成立的公司, 业绩里面和普通公司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做了光伏很少见的一个项目。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因人设位。虽然我没有见到当时的招标文件, 但这种操作太常见了。” 周嘉渝笑了笑, 显然心里十分明白。他看着赵诺, 笑道:“赵经理也是老狐狸一只了。” “我只能说过于巧合, 他们法人还是一位叫刘芸的女性, 所以……我就来问你了。” “怪不得微信里还不肯说。” “没把握的事还是当面问比较好。看来对于当时的投标结果你心知肚明。” “这种竞争力我们没有,我们只有认栽。”周嘉渝道。 赵诺忍笑,又说:“现在倪刚下了,盛辉在查账,IKF的钱基本被冻结,项目感觉很难。这件事情被爆出来,往小了说是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往大了说是国有资产亏空。说不定会引起惊涛骇浪。” 周嘉渝说:“你是新来的兵,你愁什么。该愁的是你头上的人。” 赵诺道:“我害怕被背锅。” “你既然知道了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那不是等于知道了解决的方法?” 赵诺颔首:“只有自己也小心一点。”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你透露的这个消息。”周嘉渝又说。 “这个……是谁不重要吧?” “不重要吗?”周嘉渝微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谁会去拍这样的视频?这样的视频,又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赵诺猛然看向周嘉渝,他仍是笑着,但那笑容里明显多了一些微妙的含义。赵诺后背一凉,一股“细思极恐”的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她凝神半晌,说道:“你是说这是有人安排的?” 周嘉渝微微摇头:“我说不好。反正,你多个心眼。”- 吃完晚饭,周嘉渝问赵诺车停哪儿。赵诺的车空调出了问题,送去修了还没有修好,今天她是坐地铁来的。本打算原路坐地铁回去,周嘉渝却说:“我今天开车了,我送你回去吧。” 赵诺看了下时间,8点20,犹豫道:“我们不同方向,会不会有点绕?” 周嘉渝道:“没事,这个点路况不会堵。再说了,我也很久没回电磁所了。” 赵诺想了想:“行。那你车停哪儿的?” “商场地库。你就在路边等我吧,地库没空调,很热,我去开上来。” 赵诺依言等在商场门口。七月的远江市十分炎热,晚上的风都是热浪。大概过了五分钟,她收到周嘉渝的微信。 周嘉渝:地库出来在排队,你进商场等吧,我快到了跟你说。 赵诺回:好的。 她转身走向室内,忽然瞥见便利店门口的彩票公布栏。她想起晚饭前和周嘉渝说买彩票的事,一时玩心起,走了过去。 “老板,这彩票怎么选?”她问。 “想怎么选怎么选。红色数字33选6,蓝色数字16选1。”老板回道。 赵诺看着前面的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了20多期中奖的号码,老板还画了曲线走势图。她瞧了半天,没看出来个什么名堂,倒是奖池有“1.45亿”这几个大红字牢牢吸引了她的目光。 老板说:“想好了吗,没想好直接机选也行。” 赵诺说:“我买四注,手写两注,机选两注。” “行,手写的这里画一下。” 赵诺刚好付账,周嘉渝的微信便到了:人在哪儿? 赵诺快步走出店门,见着路边停车一辆黑色奔驰,车窗半降,闪着双闪。她低头凑过去看,周嘉渝正好也看过来,半侧的脸出现在那半边下降的车窗里。 赵诺的心莫名一跳。 可心脏刚起跳就被后面不耐烦的车鸣笛吓了回去。赵诺赶紧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内十分整洁,空调温度也很适宜。周嘉渝升上车窗,广播里播报着路况。 “外面很热吧?”他问。 “还好。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周嘉渝拿眼瞥了一眼,两张红色的小纸片。 “彩票,”赵诺笑道,“吃饭时候说的嘛。不过你不在,我就自作主张帮你选了。中奖了可不能赖哦。” 周嘉渝笑:“肯定不能赖,顶多绝交。” “哈哈,那算了,我不给你了。”赵诺装模作样地摇头。 “都开了口了,怎么还有收回去的道理。”周嘉渝说,“你放我中控盒子里吧。” 赵诺打开盒子放进去,一股清香的茉莉花味道扑面而来。源头是一个晶莹剔透的镂空金属宝葫芦,手掌心大小,十分精美。 “这是什么?”赵诺好奇。 “什么?” “这个……算是香囊吗?”她拿起那个葫芦。 “是。刚买车时候朋友送的,说这能去去车里的味儿,”周嘉渝从镜子里看了眼,“我觉得放外面太香,就放盒子里了。” “蛮好闻的。”赵诺闻了闻,“你应该挂起来,葫芦是吉祥物件。” “我不喜欢车里挂东西,”周嘉渝说,“我喜欢清清爽爽的空间。你要喜欢就送你好了。” “那怎么行?”赵诺将宝葫芦放回盒子,“这是你朋友送你的。” 其实赵诺还想问是不是女性朋友送的。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印证自己盲猜的对错,但话到嘴边又觉得问得多余,就把这话吞了下去。 没想到周嘉渝自己接了句:“是我的合伙人高铭送的。我下次问他哪里买的,买个新的给你。” “这么客气啊,”赵诺笑起来,“不过我做人不喜欢客气。新的好啊,我喜欢新的。” 谈话间,汽车逐渐进入电磁所所在的解放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宽阔马路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来层的居民楼及其之间宜人的步行街道。底商都还开着,人行道上亮堂堂的。 周嘉渝忽然说道:“前面那个良心包子铺居然还在。” 赵诺顺势看去,一个巴掌大的商铺,里面是厨房,没有客人的座位,桌椅都是直接摆到人行道上的:“是啊,开了很多年了。” “我小学时候它就有了,一直开到现在。以前小学上早自习起不来,但又怕迟到,经常都是这家包子店买了边走边吃。” “这样会不会得胃病?” “不会,因为太烫,吃不了两口就到学校门口了。所以养成了一个吃包子只吃馅儿的习惯。” “哈哈,我正好和你相反,我喜欢吃皮。” “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同学吓唬我,说包子馅儿都是用死老鼠肉做的,从此以后我只吃皮不吃馅儿。” “我怀疑这人有阴谋。最后是不是他把馅儿都吃了?” “我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是的呢。” “哈哈……”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赵诺又问:“你是不是很久没回来过了?” “是,搬走后几乎没回来过。电磁所的房子是单位的,搬走了就归公了。你们家后来买了?” “是的,我大一那年房子可以买了。在职员工便宜点,基本是对外一半的价格。” “听起来我家搬走有点亏。” “也不能这么说,有更好的选择走是应该的。周叔叔下海也算是比较有勇气和魄力,如果他没走,应该现在也是整个电磁所的所长了。” “难说,我爸可能不太喜欢当年电磁所这种国有企业的氛围。”周嘉渝慢慢转着方向盘。 赵诺笑了笑:“这点你和你爸有点像。” “何以见得?” “都是喜欢自己另立山头当老大的人。比较有闯劲儿。” “其实也累的。”周嘉渝的声音忽然间就有些疲惫,“旁人只知道你吃肉,看不到你喝粥。也很难的。” 她想周嘉渝口中的“难”或许和他说的“被人骗钱、差点破产”有关,能把他这样性格的人弄到“抑郁”,大概也是不小的挫折。她这样想着,目光不自觉落到周嘉渝的眉毛上。周嘉渝有一双英气十足的剑眉,这是她少年时代就注意到的。对面的车灯时而照过来,他的眉弓骨突出得十分好看。忽然间她想起曾经有个人也有一双浓密的眉毛,心里猛地刺痛起来,就那么一刹那,仿佛过电一般,而这一瞬间过去,心中只剩空落落的怅然。 她看着车外人来人往,轻轻说道:“各人都有各人的苦吧。”- 周嘉渝把赵诺放到家属区院门外,赵诺下车和他说再见,他说:“替我向赵叔叔和林阿姨问好。” 赵诺微笑回道:“谢谢,我会转达的。你快回去吧。” 周嘉渝“嗯”了声,发动汽车掉头走了。 林淑芬正好结束院子里的广场舞,认出赵诺的身影:“诺诺?” “妈。”赵诺快步走上前去,挽住林淑芬的胳膊,“你在下面等我?” “今天我是和老姐妹们下来跳舞。有人送你回来的吗?” 赵诺犹豫了一瞬,忽然就不想说实话了,把周嘉渝对二老的问候也抛之脑后:“没有,我打车回来的。” “下午是出去和谁聚餐啊?” “一大帮子人,你不认识的。” “一大帮子?这么热闹?” “是啊,昨天你说的要多叫几个人嘛……” “那也是,人多更好玩儿一些……” …… 晚上,赵诺做了一个梦。 梦里很复杂,场景来来回回切换。她好像在一个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又或是学校正在军训,反正她穿着迷彩服在简陋的军营里午睡。迷迷糊糊的,忽然有个人过来坐在她床边,轻抚她的脸颊。 她一下就醒了。 可床前一个人都没有,刚刚那一瞬仿佛是幻觉。 就在此时应急喇叭大叫,她条件反射地起床去集合,很多很多人和她一同往下跑,快到队伍的时候,她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周嘉渝的脸。 时间就像被定格一样,周围的人脸都模糊了,周嘉渝也看到了她。他明明没说话,赵诺却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说:“我坚持很久了,这么些年,也有点难的。” 赵诺的心忽然就酸了起来,她感觉周嘉渝似乎要哭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周嘉渝哭,但那一刻她却万分准确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她想走过去安慰他,但他转瞬即逝,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赵诺醒了。 这次是真醒了。手机一摸,清晨四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全是他俩,看得爽吧? 第28章 赵诺闻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咸腥味。 周一一早, 赵诺刚到办公室,就感觉到办公室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那种氛围就像每个人好似都知道了点隐晦的东西,但是迫于某种原因暂时没有声张。秘而不宣的暗流在人群中环绕, 偶尔的眼神交错都充满了信息量。 刘迦的工位在赵诺背后,目前整个办公室和赵诺最熟的只有刘迦。她椅子一滑,凑到刘迦身边, 问道:“刘工, 上午是有什么领导要来吗?” 刘迦说:“没听说啊。” 赵诺:“怎么感觉办公室里有点怪怪的。” 刘迦看了看四周, 和赵诺悄声说道:“听说领导群里炸了。” “什么炸了?” 话音刚落, 办公室的门口先炸了个惊雷:“赵经理在不在?!” 赵诺回头,是工程部的陈向东。陈向东所在的工程部和赵诺所在的设计部是平行部门,赵诺主要对接设计方面, 陈向东主要对接施工单位。陈向东身材瘦高、皮肤黝黑, 因常年在工地上,讲话声音奇大。他比赵诺大上十几岁,项目经验丰富,经常怼设计部门的人是“纸上谈兵”。又见赵诺是文文弱弱的女生, 空降,不太将她放在眼里。 赵诺和他打过几次交道, 能感觉出他的这股子轻视。但她没说什么, 也不耿耿于怀。一是陈向东没有针对她个人的意思, 用网络用语就说“不是针对谁而是在座的各位”;二是离完婚后, 赵诺似乎越来越想得开, 对于职场而言大家都是来混口饭吃, 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只要不涉及底线, 其他的也没那么重要。 赵诺从椅子上站起来:“陈工, 我在这。” 陈向东拿着一叠图纸快步走到赵诺位子上:“赵工,上次和你说过的幕墙的事情,现在是怎么个说法?我今天来和成本的对接开会,开完会就来找你了,现场还等着做呢。你把这件事落实一下。” 赵诺一听见他提起“幕墙”二字,脑子里就有个裁判员高喊“甩锅开始!”。此事也是前面留下的坑。土建设计院在设计的时候,在一处涉及到防火构造的地方注明“幕墙后期深化”;而幕墙设计院深化的时候默认此项土建已经做了,直接忽略了深化。现在真正到了实际施工的时候,问题来了——土建没有做、幕墙也没有做,那谁来做? 其实,谁来做并不是最关键的地方——因为谁来做最后都是施工单位来做,他们是实际的建造方。但“谁来做”更深层次的含义是——谁的错?这钱谁来出? 图纸没有深化的地方,成本造价是不会算钱的,采购也不会去采购。现在发现出了问题,相当于多了一笔曾经没算的增项。一涉及到钱,这个问题就敏感了,更何况是IKF这个项目。 赵诺对陈向东说:“这件事我已经和吴总汇报过了。” “然后呢?” 然后是吴志清压根就没回复赵诺,显然是不想处理此事,采取了拖延大法。拖延对于施工单位来讲是不利的——时间是卡死的,工程他们拖不起。 “然后……”赵诺当然不能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她换了个法子说,“吴总的意思是你们工程能不能把它带带掉?” “带带掉?”陈向东拔高嗓门,“这怎么带?哪里有钱带?” “我查了成本的预算,之前有一笔钱算重了,给了你们工程,应该还没有用掉吧?” “哪笔账,我怎么不知道?” “门窗的。要不然我把成本的孙工叫上来,我们当面翻一下。”赵诺说着查阅通讯录。 陈向东大嗓门打断她:“哎呀你不用找她,她不在公司。我刚刚跟她开完会,她出去了。” “她出去了?”赵诺面上佯装失望,心里却想,明显你在找我前去找过孙晓智,和孙晓智通过气。工作都是人做的,难免会纰漏。孙晓智上次算重了钱,设计部发现了,但是钱已经打给了陈向东,陈向东说那这笔钱就算做灵活资金,毕竟工程上一会儿缺这少那的,每次走流程麻烦,小东西就用这笔钱处理掉。孙晓智当然希望就这样圆过去,毕竟这也算工作差错。那时赵诺还没来,但设计部肯定知道这件事,也算给成本的孙晓智和工程的陈向东卖了个面子,就一带而过。 但陈向东老狐狸一个,估摸赵诺刚来不知道这回事,所以想通过赵诺走流程,又弄点钱到工程上。 陈向东说:“是啊,她出去了,你也别找她了。赵工,我讲心里话啊,不是我们工程不想直接处理掉,是真的有难度啊。” 言下之意,原来你知道那件事。但让我们私下处理也行,还得讲讲条件。 赵诺问:“有什么难度?” “这个东西我们工程做的不作数,还是要设计院出单子的。设计院嘛肯定专业些,我们要是擅自去采购装上了,不符合验收标准怎么办。” 赵诺说:“这件事情好弄。这里的防火节点也没什么技术难度,我回头让设计院给你们发点资料就行。” “那还是要有正式的修改单才行。” “修改单可以有,但是,陈工,”赵诺也面露难色——修改单就意味着赵诺承认前面设计确实不对、是设计部监管没到位,虽然不是她的锅,但是现在能背锅的只有她。 她脑子转了转,不想在眼前这位老狐狸这儿留下任何书面把柄,也卖起了惨:“您是不知道现在设计院都是大爷,出个修改单得等十天。更何况我们工程现在还欠着人家的钱,人家压根都不搭理我。您瞧瞧群里,多少问题都是我直接帮设计院擦掉屁股了?您要是真的要等他们正式的修改单,保守估计一个月,您这等得起?” 陈向东颇有意味地看着赵诺:“赵工还挺为我们着想。” “本来也不是谁难为谁,所以也不存在谁为谁着想,”赵诺也说着场面话,“大家把工作处理好就行了。” 陈向东瞧了赵诺两秒,忽而一笑,大手一挥抄起桌上的图纸:“那也行。回头赵工记得把资料发过来。我先走了。” 赵诺毕恭毕敬:“好的,再见。” 陈向东走得利索极了,赵诺瞧着他的背影却隐隐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有时候人的直觉是真的很准,赵诺自己也没料到,这份担忧后来竟成了事实。 但此刻赵诺还想不到这么长远,她坐回座位,凳子都还没坐热,设计部门的大群里吴志清发了一条信息: 所有人先放下手里工作,十分钟之后到大会议开会。所有人不得请假,在外地出差的,请视频参加会议。 然后还@所有人。 吴志清用了三个“所有人”,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吴志清本来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工作上的事能平安处理就平安处理,有时候甚至带了些“敷衍”,只要不出事,她就万事大吉。基本上她也不会在群里说话,而此条信息她却破天荒地用词严肃、语气严厉,而且用了三个“所有人”。 显然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条信息。赵诺伸长脖子,周围好几位同事也伸长了脖子——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吴志清的办公室门——门关着的,上午似乎就没人来过。那股诡异的氛围又来了,结合着这条信息,赵诺闻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咸腥味。 赵诺和刘迦低声说道:“怎么回事?” 刘迦摇头:“不知道。” “会不会是你说的领导群里炸了有关?到底是什么炸了?” 刘迦犹豫半晌,把手机递给赵诺,上面是一个只有四个人的小群,群名“提桶不要也罢”,成员除了刘迦,居然还有平日里一声不吭的孙奇。 赵诺看了眼刘迦,用眼神表达诧异,刘迦言简意赅:“你就看最新的那个转发群聊。” 赵诺点开,内容来自另外一个群的合并转发,一个叫”一只只只只耳“在五天前说的三句话: “完了,要出大事了。” “IKF项目可能要停。” “LD有大问题,视频已经发到总部的群里了。炸了已经。” 视频。 赵诺一下就想到了上周黄锐给她看的东西。 赵诺放下手机,问刘迦:“什么意思?啥视频?” 刘迦说:“我也不知道。” 而此刻,前台小妹小程过来招呼大家:“吴总已经到到会议了,大家也赶紧过来吧。”- 赵诺揣着本子在角落入座。 会议室里有一台落地大屏电视,视频会议已经就绪。吴志清带着一副无框眼镜 ,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本子。等人都差不多齐了,她抬起头,扫视在座一圈,说道:“今天事情有些重要,开会说的话,希望各位同仁不要外传。” “这个会本来应该李总来主持的,但因为他还在集团开会,今天委托我简单传达。可能大家前段时间也听说我们设计部的倪总有一些风风雨雨的传闻。这些传闻不要理,也不要传播,公司会有官方的渠道发布。现在我们要配合公司的调查,有几个项目有些特殊的安排。” 吴志清停了下,继续说:“城西02地块那个住宅,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影响不会特别大,项目该怎么进行就怎么进行,需要配合的地方,我们尽量提供资料;城北那个项目一样。影响最大的是IKF这个项目,这个项目暂停,相关人员全面配合公司审调的人。” 吴志清说完,办公室响起了窃窃私语。 赵诺心跳得突突突的,心想,这暂停是什么意思? 还未待她开口,视频会议里的陈向东便率先开口:”吴总,暂停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暂停?” 吴志清道:”因为IKF这个项目有些资金不明,还有些尚未查清楚的地方,需要审计一下。” “你的意思是全面停工?” “是这个意思。” “开什么玩笑?那项目部的工人怎么办?解散?后面还做不做了?一个项目一天多少钱你知道吗?” 吴志清说:“目前没有富裕的钱给IKF项目,这个项目的资金已经冻结。你那里的钱能支撑几天?” 陈向东想也不想:“我这里没钱。” 吴志清不恼:“好,我记下了。我会和公司反映。” “你和公司反映是你的事,关键我现在怎么和施工单位交代?这没前因后果的,我怎么去交代?每次都是你们设计部门出问题,现在要大家一起来背锅。” 吴志清抬了下眼镜,清冷的镜片上闪过一道反光:“事情我也告诉你了。你怎么和施工单位交代是你的事。” “吴总,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陈向东说。 吴志清埋头在本子上记录:”陈总,什么问题我们会后说,不要在这里耽搁大家的时间。我还有其他事情要讲。” 陈向东直接退出了会议。 吴志清似乎毫无察觉,波澜不惊,继续开会。在这个空档,赵诺摸出手机,跟周嘉渝发了条信息:“山雨来了。” 吴志清后面说了几句官方套话的嘱托,然后散会了。 赵诺收回手机,眼观鼻鼻观心,想着是不是要主动留下来和吴志清详细问问接下来的工作。吴志清先开口叫住她:“赵工,你留一下。” 赵诺说:“怎么了,吴总?” 吴志清走到她跟前:“总部的许彦卿许总,你认识吗?” 赵诺点头:“认识。我们以前是一个部门的。” 吴志清颔首:“这次总部他带队过来。你负责接待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隔天一更哈~请大家督促。 第29章 “你状态好了很多。” 赵诺感到十分意外:“师……许总要来?” 吴志清看了她一眼:“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上班这么久, 赵诺还是第一次进入吴志清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东西十分少,一张桌子、一台电脑、背后一面柜子,柜子里零零星星地摆着几本书, 整间办公室唯一的色彩,是桌上那盆长到快要拖地的绿萝。 “坐吧小赵。”吴志清示意桌前的椅子。 赵诺拉开椅子。 吴志清从抽屉里取出一根烟,正要自顾自地点燃, 忽然停下问她:“介意吗?” 赵诺下意识地说:“没事。” 吴志清笑了下, 把烟盒扔到桌面, 点燃香烟, 吸了一口:“很久不抽了,最近着实有点烦,我就抽一根。” 赵诺确实没想到吴志清会抽烟, 脸上陪着笑了笑。 吴志清说:“你才来我们部门没多久, 对整个分公司、整个部门了解都不是很多。从上周五开始,公司一直都在开会,周末也没有休息,主要还是前面倪刚的问题。这里面牵扯到一些款项的不透明, 特别是你现在负责的IKF项目。停工是万不得已的事情,作为开发商, 你肯定也清楚停工对口碑和金钱都有巨大的损害。” 赵诺安安静静地听着, 吴志清的话逐渐和她与周嘉渝交换过的信息对上号来。 “但IKF这个项目肯定会完成, 这个是交钥匙工程, 我们的服务方又是国企, 肯定得对对方有个交代。木安市的总部许总过来主要也是监督我们清算和督查。这段时间你的主要工作安排就是对接以前的工作、把资料理顺、配合调查, 后面工作会有些压力, 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吴志清点点烟, 烟灰落进水晶烟缸里。 赵诺脑子有点懵, 但是心里并不害怕。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半路入局的人,前面的故事虽然局乌烟瘴气,但和她并没有关系。这个山芋很烫手,但她可以先给自己准备好一副手套。 “吴总,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吴志清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似乎认真想了想,开口说的却是:“也不需要准备什么,该怎么弄就怎么弄。”说完她看了下表,示意谈话结束,“我还有个会,我送你出去吧。” 出了办公室的门,赵诺连忙拿出手机,有一条未读信息。 周嘉渝:? 她没有回复,而是调出了许彦卿的窗口:师父,您要来远江市? 许彦卿回得很快,直接扔过来一张飞机行程的截图,是今天晚上11点落地的飞机。 赵诺:我来接您? 许彦卿:不用,太晚了。 赵诺:哦对,你们一行人过来的。 许彦卿:他们先过来,我一个人后面的飞机。 赵诺连忙回道:那我来接您,没事的,我开车过来。 许彦卿:你知道我这次过来的目的吧? 赵诺:大概知道。 许彦卿:好,我上飞机了跟你说。 和许彦卿聊完,赵诺立刻又给人力的黄锐发了信息:今天一起吃饭? 在楼梯口等了等,黄锐没有回。 赵诺走到工位上,一些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她。她把椅子拖到刘迦旁边。 赵诺:“刘工,这要怎么弄?” 刘迦说:“吴总和你说了啥?” 赵诺:“我们这个项目得停工,让我做好准备,后面会有些调查。” 刘迦若有所思。 赵诺:“刘工,你手里现在管几个项目?” 刘迦:“有三个。IKF是最大的一个。停工确实有不小影响的。” 赵诺:“倪总到底出了什么事?关系很大吗?” 刘迦皱眉:“要说倪总贪污什么的我还真不太愿意相信。倪总本来就不差钱,因为这点事败坏自己的职业生涯完全没有必要。但我确实也想不到什么原因。” 赵诺说:“我有个请求不知道冒昧不冒昧。” “你说。” “你的那个什么提桶小组能不能把我也加进去。” “哈哈,”刘迦说道,“这事儿我得问问群里其他人。” “我看孙奇也在里面,”赵诺说,“真看不出来。” “孙工和我同一年进来的,其实人挺好的。” “群里还有两人是谁?” “那两人都离职了,都是前同事。” “哦……”赵诺便不好意思再强求了,“我就是想和大家打成一片,这样消息也灵通一些。” 刘迦慷慨地说道:“我问问他们吧,成了我就拉你进来。” 赵诺忙道:“真是感谢。”- 因为项目停工,赵诺下午只能梳理资料。中午给陈向东发信息,想问他工地后面的处理,发现对方直接拒收了—— 陈向东居然拉黑了她。 赵诺苦笑两声,坐到六点,准时下班。 在家里吃了饭,赵诺等着十点出门接许彦卿。工作的事情赵诺简单和林淑芬与赵岭提了下。赵岭问这么晚去接领导,要不要他一起陪同?赵诺说,爸,我都31了,您还陪着,像什么话? 赵岭想想也是,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林淑芬倒是坐过来问道:“你师父平日里对你挺好的,有没有帮你介绍下男朋友?” 赵诺脑壳一阵发麻,说道:“领导不会过问个人问题的。谁那么一天闲的没事干?” “这孩子,说谁没事干呢?” 赵诺在沙发上葛优躺:“我说我师父。” 林淑芬又问:“你师父比你大几岁?” “四五六七岁吧。”赵诺心不在焉。 林淑芬拍她手臂:“能不能有个正形?” 赵诺缩回手:“我怎么会去注意这件事,就记得他好像属虎的。” “属虎?”林淑芬算了算,“36岁?他结婚了吗?” “妈……”赵诺哭笑不得,“他早就结了,好像还有个小孩儿。” “什么叫好像有小孩儿?小孩多大?有小孩儿的话,你逢年过节的应该买点东西照应一下。” “我师父不吃那一套的。再说了,我也没见过他小孩儿,听说专门去美国生的。这种事情我怎么好意思去问。” “这样啊……”林淑芬惊叹道,“为了美国户口吗?” “领导的私生活压根就不要去打听。”赵诺点开手机,终结这个话题。扫了一遍群聊,发现她被邀请进了“提桶”群聊。 她心里一喜,进群发了个乖巧的打招呼表情。 然后又在众多群聊下面,发现周嘉渝的“?”后面,还跟了一条语音。 赵诺点开,是周嘉渝的声音:“什么意思?” 林淑芬本已经转过去玩儿抖音,听见声音立刻又转回来:“谁在说话?” 赵诺说:“手机里的人。” 林淑芬眼神询问她。 赵诺直接投降,起身穿拖鞋:“客厅我是没法待了,我回卧室休息下,准备出门。” 林淑芬唾骂她:“越来越没大没小。”- 进了卧室,赵诺趴在床上回周嘉渝消息:“倪刚被清算,IKF停工了。” 周嘉渝似乎正在用手机,那头呈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显示了几秒又消失了,结果一串语音发过来:“不意外吧。” 赵诺回:上周和你聊了,但是真的发生还是有点麻烦的。 周嘉渝仍是语音:怎么麻烦? 赵诺:反正各方面利益拉扯吧。我感觉真的停工可能性比较小,估计公司会先垫资。不然没法交代。 周嘉渝那头有些闹哄哄的:我估摸也是。 赵诺索性也回语音了:你还在外面? 周嘉渝没消息了。 此时黄锐却来了一条:抱歉抱歉。今天忙炸了,姐。 赵诺盯着手机几秒,回:忙啥? 黄锐:你不知道?上面都开了好几天的会了。今天总部的人也要来,还有接待的事。 赵诺:今天我们也开会了。木安市来了几个人? 黄锐:六个,前面五个从木安市飞过来,还有一个没有一起,从另外一个城市飞来。 赵诺:这么多人啊……都是谁? 黄锐:许彦卿许副总带了一个审计团队过来。 赵诺: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黄锐:上午再约。 赵诺:行。 回完消息,赵诺看时间也差不多,起身去机场- 电磁所开到机场大概半个小时。赵诺提前了四十分钟,停好车后,APP显示许彦卿的航班恰好落地。她走到和许彦卿约好的出站口,等了大概一刻钟,许彦卿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 要不是今天林淑芬说许彦卿36岁,赵诺还真从未注意过这件事。她对许彦卿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初入职场的那个上午,如果倒推回去,那就是许彦卿32岁的时候。这四年来许彦卿既没发福又没秃顶,同事合作几乎天天见面,赵诺从未感到他有过什么变化。此刻他从人群中走出来,赵诺忽然间发现许彦卿挺高的,至少有1米8。他的长相并不出众,不是那种一眼惊鸿的大帅哥,但在此刻的人群中绝对担得上“周正”二字。他穿一件黑色的POLO衫,有一种沉稳的气质。 赵诺向他招手:“师父,这里!” 许彦卿看到了她,拉着一个行李箱走过来。 “我来吧,师父。”赵诺殷勤地帮他拿行李。 “不用,”许彦卿见她笑道,“哪有让女士帮我拿行李的。等久了吗?航班提前了十分钟落地。” “没有没有,我也刚到的。”赵诺将许彦卿往停车场领,“吃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 “那肯定没吃饱,待会儿我带您去吃夜宵。” “不用了,”许彦卿说,“本来就是吃了饭才上飞机的。” “您怎么是从广云市飞过来?” “刚好在那边结束视察。” “怪不得。” 谈话间二人已经走到车边,赵诺拉开后备箱,帮他放行李:“车有点老旧,您别介意啊。” 许彦卿说:“赵诺,两个月不见,嘴变甜了啊。怎么这么客套,要这么商务吗?” 赵诺笑了下:“这不是好久没见您了嘛。” “行了,别那么肉麻,”许彦卿扣上车盖,瞧了赵诺少许,颔首道,“你状态好了很多。” 赵诺一愣,抿了抿嘴:“可能是吧。不过话别说太早啊师父,上车我就要跟您大吐苦水了。” 许彦卿乐道:“这不就是你专门来接我的目的么?酒店地址我发你了,你送我过去,有三十分钟的时间。” 赵诺一看,酒店就在公司旁边:“得嘞,那我得好好利用这三十分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周嘉渝在哪儿? 第30章 脑子却滑过一点“玉树临风”的意思。 接近凌晨的远江市路况十分丝滑。赵诺出了停车场, 沿着机场高速一路往东。路灯点亮通畅的公路,许彦卿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诺问:“师父以前来过远江市吗?” “来过, ”许彦卿道,“最近一次是去年十月。” “哦?是做什么?” “当时集团有个设计参观展,远江市的分公司是主办方, 我们来学习参观的。那次你没有印象吗?” “哦对对对, ”说到这个赵诺想起来了, “去年我没有报名, 当时手里的项目太忙了,实在走不开。” “远江市的开放项目还是不错的。”许彦卿说,“回去了我在设计部做过一次分享, 你出差了, 回头找我要的PPT。这么说来,那份PPT要走了但并没有打开过?” “哈哈哈,”赵诺笑道,“哪敢哪敢, 我记起来了,看了的看了的, 肯定是认真学习过的。” 许彦卿也笑了笑。汽车的空调不太给力, 许彦卿把车窗微微降了点, 吹进来的全是热风。 “这车有点老了, 是我爸的车, ”赵诺不好意思地解释, “空调之前就坏了一次, 刚去修过, 好像也没好多少。” “没事。”许彦卿把车窗升回去, 问道,“你现在住家里?” “是的。” “家住哪儿?” “电磁研究所的老房子,解放路那边,”赵诺笑看他一眼,“说了您也不知道的。” 谁知许彦卿却说:“解放路我知道,属于老城区嘛,太白区那边。” 赵诺奇道:“您怎么知道?” “去年考察那边有个老旧建筑改造,我们去参观过。” “原来这样,我都还不知道呢。” “回头再认真学习下我的那份PPT。” “好的,”赵诺吐了吐舌头,瞄了眼许彦卿,又问,“师父,您这次带队来是……?” 许彦卿却反问她:“我以为你都知道?” 赵诺也和他打太极:“我不知道您说的知道我到底知不知道。” “那你先说说你知道的,看看是不是我所知道的知道。” “哈哈,”赵诺笑着应和,“行,我先来跟您吐吐苦水啊。” 许彦卿好整以暇:“说。” “这两个多月我只负责了一个项目,就是IKF项目。这个项目的业主是烟草行业的国企,现在工程情况是两栋塔楼已经出地面,中间的裙房因为要连接地铁,所以还在地下。我的前任姓黄,据说是因为项目原因主动离职的。离职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是设计部的二把手吴志清在负责。黄工辞职的时候也恰逢设计部大换血,一把手倪刚下来,换成了李来鹏。李来鹏我只在开会时候见过,也不是很熟。” “今天我们设计部忽然开会,吴总说了几个项目账目的问题,其中就包含IKF。现在这个项目是完全停工的状态。我上午开会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很懵。师父,”赵诺试探性地问道,“停工不是小事,这不是我们自己的地,甲方是当地国企。这样好吗?” “当然不好,这也是我这次来的主要原因。远江市的分公司虽然自负盈亏、相对独立,但也属于木安市的盛辉总部控股,何况我们还是上市公司,”许彦卿道,“在你接触的时间里,感觉如何?” “倪刚的旁带关系有点复杂,”赵诺道,“设计院、招投标都有所耳闻。当然,我只是耳闻哈,我没有任何证据,您就当过耳风听听好了。” 许彦卿听到这充满求生欲的表达,不由笑道:“是成长了。不过和我还是可以说实话。” 赵诺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师父,我也想问您你一句实话,您知不知道……”赵诺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视频?” “什么视频?” “那当我没说。” 许彦卿侧头看了赵诺几秒,感慨道:“互联网时代确实有可怕的地方……” “看来您早就知道啊?”赵诺道,“我听同事说,领导群里炸了,难道是盛辉总部的群?” 许彦卿没说话,当做默许了。 赵诺不禁感慨:“那……确实有点劲爆。八卦一下啊,谁扔进去的?” 许彦卿却问:“你也看过?” 赵诺说:“没有,我只是听说。” “你还听说了什么?” “刘芸?”赵诺怯生生地抛出两个字。 “这人你认识?”许彦卿显然已经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不认识,我上周才听说这个人。” 许彦卿点点头,表示知道,不做评论,说:“IKF的资料你明天给我一版全的。” 赵诺道:“我今天下午已经把手头的整理好了。” 许彦卿又点头,表示对赵诺工作的认可:“明天晚上吃饭你一块吗?” “明天晚上?”赵诺显然还没得到通知,但转念一想,肯定是给分公司给总部的人接风洗尘的晚宴,于是答道,“我不知道,还没有人告诉我。我想没必要吧,应该都是部门负责人。” 许彦卿说:“那再看。” 谈话间,导航语音播报目的地就在道路右前方。为了工作方便,许彦卿一行人此次住的酒店离公司非常近,走路五分钟的路程。赵诺正要将车拐进酒店,抬杆系统没有反应。许彦卿说:“你就停这吧。不早了,我自己拿了行李进去。” 赵诺一句“我还是开进去吧”还未出口,他已经开了门下车。赵诺忙不迭下车,许彦卿人高马大,行李也拿好了,并向赵诺告别:“我进去了。你快回吧,到家了给我报个平安。” 赵诺不再客气:“那行,师父,我先撤了。” 许彦卿朝赵诺挥挥手,拉着行李箱往里走。赵诺目送他进去,又仰头看了看眼前的酒店。这栋百米高层也是远江市盛辉的项目,是他们的官方御用酒店。一楼大厅灯火通明,楼上星星落落地亮着几盏灯。 十二点三十五分,赵诺的手机已经消无声息地进入了睡眠模式。 她有些困了,路边打了个哈欠,拉开车门要坐进去,后面有辆车忽然狂闪车灯。 她想这是哪个神经病啊,一点素质都没有。她用胳膊挡着眼睛往后看,却见着后面一辆黑色奔驰上下来一人,朝她走来。 “周、周嘉渝?”赵诺不由问道。 周嘉渝上面穿着白衬衣、下面穿着黑西裤,脚上还蹬着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赵诺等他走近才认出来。在赵诺的印象中,周嘉渝穿衣风格一直都是休闲派,学生时代的夏天还老那种运动皮凉鞋。她只见过一次他穿西装的样子,在她的婚礼上。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干嘛?”赵诺又问,“穿这么正式?” 周嘉渝说:“我刚从广云市出差回来,下了会场就赶飞机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噢……”赵诺想起周嘉渝给她的微信都是语音,背景还闹哄哄的,“给你我发信息的时候在机场?” “是啊。正准备登机。” “怪不得,”赵诺说,“我也才从机场回来。我师父来了,我才去机场接的他,将他送到酒店。哎,你从广云市回来的?搞不好你们是一趟航班呢。” 说着赵诺往酒店里扬了扬脖子,周嘉渝顺势看去,许彦卿的背影早已无踪。周嘉渝出了机场自己开车回来,夜晚车少,进入酒店前的这条路后,一辆银灰的大众逐渐映入眼帘。周嘉渝越看越觉得和赵诺那辆相似,依稀记得她的车牌号尾号是个6,而前面这辆车的车牌号末位也是个6。他正琢磨着,大众靠边停了,下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后备箱直接拿了行李,接着驾驶室开门了,赵诺跑了下来。 他们看上去很熟识,没说几句男人往里走了。周嘉渝将车停到一边,给赵诺打电话,她毫无察觉,眼见赵诺正要上车,周嘉渝用车灯阻止了她。 “你师父来远江市出差吗?”周嘉渝问。 “是的,就是来调查倪刚的。” “你师父不是管设计的?” “他今年升官了,变公司副总了。而且他双学位,还有个经济学的,所以这次带队来的。” “有点厉害,”周嘉渝道,又问,“他是不是那个跟你说‘失业比失婚还惨’的人?” “是啊哈哈,”赵诺乐了,“你居然还记得这句话。” 赵诺脸上还残留着见到熟人亲切的兴奋,周嘉渝淡淡笑了笑,说道:“确实很有道理。” 这时赵诺的手机铃在安静地夜空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林淑芬,显然是问她情况的。她接了电话,林淑芬开篇就抱怨,说群里发了消息怎么也不回一个,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不方便,后来实在忍不住打了,还是打了两遍才接,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之类…… 赵诺道歉,说手机11点30就进入睡眠状态,看不到信息和来电,今天忘了关掉。 在赵诺接电话的时候,周嘉渝就这么手插裤兜站着。 月影下,他的白衬衣有点亮。 说了两句,赵诺终于挂掉电话。周嘉渝说:“太晚了,赶紧回吧,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赵诺一看时间,12点50了:“是得走了,我爸妈还等着呢。” 周嘉渝说:“嗯,路上慢点,到家报个平安。” 赵诺回:“行了,远江市我家,还能走丢不成。” “我上车了。”周嘉渝走向奔驰。 “拜拜。” 赵诺也坐回车上。两辆车一前一后相继驶离。一路畅通回家,林淑芬实在熬不住睡了,赵岭还等在客厅。对于平日里十点就睡觉的两位老人,这个时间段确实难为他们了,赵诺顿时感到抱歉。赵岭见她回来,问了两句情况,嘱咐赵诺赶快洗了睡觉,然后也进卧室休息了。 赵诺在卫生间飞速地洗漱完,回到卧室,打开手机,才发现在12点36的时候周嘉渝给她打过一通电话。手机进入了睡眠模式,她自然是接不到这个电话的,所以周嘉渝才用车灯闪她。她忽然又想起在接林淑芬电话时,她眼角瞄到的周嘉渝——她很难不瞄到他,因为他的衣服在树影下确实有点亮,还有点……赵诺想找个词客观地评价,但脑子却滑过一点“玉树临风”的意思。 她给周嘉渝发了条信息:已平安到家。 然后又将此条转发给了许彦卿。 周嘉渝很快回道:好,早点休息。 许彦卿也很快回复:小诺,今天看到你状态不错,我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大家中秋快乐! PS:师父有点意思,不知道你们感觉到了没。《 》 30-40 第31章 要不我来送你。 第二天, 许彦卿与另外两人出现在设计部的办公室。 那两人赵诺也面熟,赵诺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赵诺——一位是管财务的副总章琳、一位是管工程的副总孙天健。李来鹏召集设计部的人开会,但凡此次涉及的项目介绍了一遍。当然, 赵诺作为IKF的项目经理,也简短介绍了目前项目的情况。会议从上午九点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中午只有吃饭休息了半小时。十一点的时候黄锐发来信息问赵诺要不要共进午餐, 赵诺偷摸拍了张开会的照片给他, 对方发了个OK的手势, 表示懂了。 晚上会议结束, 赵诺感到精疲力尽。 可李来鹏还设置了宴请,要给许彦卿一行人接风洗尘。赵诺内心祈祷“不要叫我不要叫我”,可耳边偏偏就响起来李来鹏的声音:“赵工一起吧。” 赵诺脸上的表情很职业, 声音却有些虚弱, 笑道:“我要去吗?哈哈哈……” 李来鹏说:“要的要的,你本来也是从木安市过来的,应该之前和许总他们认识?” 赵诺笑说:“许总我是认识的;其他两位老总,我认识他们, 他们不认识我。” 李来鹏:“哈哈,那正好, 今晚再认识一下。” 赵诺自知逃不过, 只好笑着应承下来。好在除了她, 还有刘迦一同作陪。她扫了一遍, 发现吴志清开会时候还在, 现在却不在了。她本是问刘迦:“吴总呢?吴总不去吗?” 李来鹏听到了, 无所谓地说道:“她家里有点事, 先回去了。” 刘迦若有若无地看了赵诺一眼- 晚饭就在许彦卿下榻的酒店里。 进了包厢, 赵诺略有吃惊。她以为今天只是设计部的人请许彦卿一行人吃饭, 没想到到场的还有分公司的三位老总。再一细想这也实属正常。许彦卿代表的是母公司,自然是分公司的老大要出来接应。领头一人周光明,也是远江市盛辉的老大,与许彦卿并坐主席,其他几人依次落座,赵诺和刘迦咖位最小,坐在靠门的位置。 赵诺不擅长迎来送往的饭局文化,但工作几年跟着许彦卿也累积了些经验。这场饭桌她的定位就是作陪,照顾好几位领导的情绪、闷头吃菜、恰到好处地赔笑接话,做好这些工作就好。当然喝酒是免不了的,桌上章琳也是女士,于是她跟着喝了点红酒。没有人猛烈地劝酒,赵诺大概总量喝了一杯半,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许彦卿和周光明本就是同学,几个人关系熟稔,一直聊到11点才结束。 出了包厢,许彦卿一行人直接上电梯就是客房,于是在前厅作别。临走时许彦卿多瞄了赵诺几眼——她面色微红,言谈举止拿捏有当,显然心里有数并没有喝多。他照顾地问了下几位怎么走,赵诺说自己叫了代驾,等一会儿就到。 许彦卿便并没有多说,和其他二人坐了电梯上楼。 剩下李来鹏、刘迦和赵诺一起下楼。电梯里,李来鹏说:“接下来工作就要辛苦你们俩,许总那边有什么需要的,你们跑勤一点。” 赵诺说:“那是肯定的。” 李来鹏问:“许彦卿以前是你的师父?” 既然这么问,他肯定就是知道了,赵诺便承认道:“是,以前在设计部我跟着他。” 听闻这话,刘迦看了一眼赵诺。 赵诺又道:“不过他今年年初离开了设计部门,来远江市之前,我的直系领导是梁涛。” 李来鹏说:“梁涛我不是很熟,只学习交流时候见过。” 谈话间,李来鹏和刘迦的代驾几乎同时到了,赵诺看了下自己的代驾,还有五分钟的路程。她与李、刘二人作别,一个人站在酒店大厅门口等着自己的代驾司机。 夏末的风还是很热,路边黑黢黢的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聒噪地叫着,抬头的月亮倒是很圆很亮。 她等得无聊,举起手机拍了个月亮,将这个很糊的像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夏天的风。 发了没两分钟,有人私聊她。 周嘉渝:你今天又送你师父? 赵诺:? 周嘉渝:月亮下那栋建筑,就在我家对面。 说了还拍了张照片过来。 赵诺一看,哑然失笑,酒店的屋顶是颇具特色形的尖角,正好在周嘉渝家对面。 赵诺:今天是晚宴,就在酒店吃的。吃到这个时候才散。 周嘉渝:这么晚,快回去吧。 赵诺:嗯,在等代驾,马上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赵诺电话响起,正是代驾。可电话里代驾却说自己临时来不了了,要赵诺取消订单另外叫一个。赵诺有些无语,挂了电话只好取消重新叫。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代驾高峰期,居然还要排队。 她索性走回大厅,蜷在沙发上给周嘉渝发信息:无语,代驾居然鸽了我,只有重新叫了。 周嘉渝:好叫吗? 赵诺截屏给他:排队第12个。 周嘉渝:要不然打车回去吧。 赵诺:明早要去趟规划局,还是自己开车方便。 周嘉渝:对方正在输入…… 周嘉渝:对方正在输入…… 周嘉渝:对方正在输入…… 赵诺以为他是在打很长一串话,没想到过来呈现的却只有六字:要不我来送你。 赵诺想说:那何必呢,这么麻烦。可她并没有这么回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这么看了这六个字几秒,她回:好啊。 隔了几秒。 周嘉渝:酒店大门口吗? 赵诺:是的。 周嘉渝:等我五分钟。 赵诺:哈哈,好。 她抬起头,瞥见落地窗外那轮如玉盘一般的月亮,想到昨晚周嘉渝在月亮下发亮的白衬衣,鬼使神差地又问了句:你穿什么衣服? 周嘉渝:什么? 赵诺:我是说,待会好认出你。 周嘉渝:……你今晚喝了多少? 赵诺:哈哈- 没隔几分钟周嘉渝便出现了。他穿着普通灰色T恤和深色短裤——当然不会是昨晚那一身白衬衣加黑西裤。赵诺走出大门,领着他往停车场走:“这么快?” 周嘉渝说:“我从小区西门出来很近。” 赵诺把钥匙抛给他:“今晚辛苦你了。” 周嘉渝打量着赵诺的神态:“没喝多嘛你。” 赵诺停住,歪头笑道:“怎么,你是欣慰还是失望?” 周嘉渝拉开车门:“我收回刚刚那句话。” 赵诺大笑上车。 周嘉渝上车先调整座位,摸了半天没有摸到电动按钮,赵诺见他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倾身过去扶着方向盘,指着座位正下方:“这车没有电动按钮啦,都是手动的,在你屁股下面有个拉环,你摸一下。” 周嘉渝本是低头看着左侧车门方向,一转头发现赵诺就在眼前,指着座位下方正与他说话。鼻下飘过淡淡的酒香。 他说:“好,我自己来。” 赵诺撤回身子,转头去系安全带。周嘉渝调整好座位,回头一看,赵诺头撑着车窗,眼微微闭着。 “还不走吗?”她察觉到什么,睁开了眼。 “想睡你就睡吧,”周嘉渝发动汽车,“到了我叫你。” “也不是想睡,”赵诺揉揉太阳穴,“晚上喝的红酒,这会儿有点后劲上来了,脑子不困,就是有点疲惫。今天开了一天的会,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八点。” “什么会这么久?” 赵诺一点兴致都没:“下班了就别和我谈工作了。” 周嘉渝瞧了她一眼,赵诺的脸又偏向窗外了。不过此时她并没睡,而是看着窗外的风景。 “周嘉渝,”看了一会儿,她忽然说,“这个角度看上去,这里和木安市好像。” “哪里像?” “就是……”赵诺忽然又不说了。 她想说就是这些楼房很像我在木安市的家那一片的灯火。但是她忍住没说,她不想让周嘉渝觉得她在深夜感慨、触景伤情,觉得她还陷入感情漩涡没有走出来。其实事实上她确实也有点触景生情,她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但是她不想在周嘉渝面前表露出来。 周嘉渝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他想了想,才说:“现在的都市很多都长一个样。城市都是千篇一律、千城一面。” 赵诺没动,从车窗上看到周嘉渝的叠着窗外风景的身影,也过了好久,才说:“是吧。” 然后她又说:“周嘉渝,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有时候你让我觉得有点……” “什么?” 有点假。 赵诺想说,你有时候让我觉得有点假——不对,不是有的时候——是在我们成长的岁月里我都曾感受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大可不必再说这些似是而非、冠冕堂皇的话,如果你不想说你可以不说,但真的不必跟我说着这样粉饰太平的话。 没必要,周嘉渝。 但赵诺说出来的却是:“有点……好。” 周嘉渝问:“好?怎么个好法?” “免费的代驾啊,还不好?”赵诺浅浅笑了下。 周嘉渝从后视镜瞧了眼她,也极为浅淡地笑了下。 他说:“如果你累了,睡会儿吧。” 赵诺闭上眼睛,十分自然又放松地说:“周嘉渝,你还有一点好。” “什么?” “就是如果我此刻睡着,我都会觉得很安全。不用有任何担心。” 周嘉渝将车慢慢停到红灯前,转过头,赵诺当真安静地闭着眼睛。他就着这句话看了她许久,最终一言不发,又慢慢启动了汽车。 后面半段,赵诺就这么养着神,直到电磁所楼下。 老小区早就找不到停车位,只好停在步行五分钟的路边。周嘉渝将赵诺送到家属院门口,再自己打车走。赵诺客客气气地和他说谢谢,他说,不必客气,攒着请我吃饭。 赵诺笑着应诺。 这次没有排队,叫了车车就来了。赵诺瞧着周嘉渝远去的尾灯,脑子里莫名其妙又浮现出车窗上他与外面建筑的叠影。 她其实看见了,但她装作没看见——周嘉渝当时半侧过脸看了一眼,她瞧不见那具体的眼神,但她知道那眼神里有“欲言又止”。 她想,赵诺,你可能今晚真的有点喝多了。 她又想,赵诺,你可能也没资格说周嘉渝,其实你也有点假。 【作者有话要说】 浅浅地发展一下感情。 第32章 是印记,也是枷锁。 凌晨的道路一路畅通, 周嘉渝回到家,手表显示从电磁所到他的住所只花了十五分钟。他的手机不调整模式,默认都是工作模式, 刚进门,赵诺的信息便到了。 赵诺:到家报个平安。 他回:刚到。 赵诺:今天谢了。早点休息。 他回:你也是。早点睡。 赵诺没回了。 他往上翻了翻二人的聊天记录,又切到她的朋友圈, 目前只有孤零零的一条, 就是今晚拍的月亮。 他记得赵诺曾经也是朋友圈里很活跃的一个人, 朋友圈没有时间设限, 一直能翻到底,间或两三天就能见到她的动态,主题一般都是分享生活的美好, 偶尔也有搞笑的事情。离婚这件事发生后, 她很长时间都没有更新过动态,只在过年的时候发了一条平平无奇的“祝大家新春快乐!”。后来回远江市见她发过几条,但现在也无从考证了,因为她的朋友圈现在“仅一个月可见”。 今晚赵诺答应让他送回去时, 周嘉渝挺意外的。以赵诺直爽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周嘉渝的提议麻烦, 赵诺并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但是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这让周嘉渝感到一丝微妙。但想到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周嘉渝送了她自己再打车回来, 其实也没什么。 到底有没有什么, 还是得送一趟再说。 于是他拿起钥匙下楼, 经过玄关的穿衣镜时, 他看见镜中的自己, 犹豫了一下, 仍旧是这样下去了。 他见到赵诺脸上泛着红光,但眼神清醒——她并没有喝多。上了车,她也没有表现出微醺的兴奋,反而透出一种内心的疲惫。黑夜里总会让人神思飘渺,赵诺在车上安静的时候,他脑子里也飘过一些思绪,但没想到赵诺打破空间的话题,是她想到了木安市。 木安市。 三个字,却是好几年扎实的日子和厚重的回忆。 他应该说点什么。但他说什么好呢?安慰?劝告?还是顺着她的话展开聊聊?他有点把握不好用什么样的话语去触碰赵诺,或许他也压根不想开启这个话题。他能感受到赵诺话里深藏的情绪,深夜疲惫后的伤感是正常的,并不代表什么,但她不想流露,他最好也装作不知。 最好是保持沉默。 但沉默在这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似乎也不是很恰当,于是他用羽毛般的话语飘过,小心避开藏在下面的东西,说每个城市都一样。 他想赵诺一定会投来嘲讽般的眼神,即便是她没有转头,他也能从她淡淡的语气中听出哂笑。赵诺问他,有没有告诉过他,觉得他很好。 他内心笑了,赵诺要说的词,一定不是“好”。 鬼才会信。 他没有戳破,顺着她的话问。后来她说“还有一点好,是和他在一起感觉很放松”。他能分辨,这句话是她内心的真话。说真话并一定要用嘴说,她谈论的语气、脸上的表情、身体的姿态,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她充分信任他。 这是自少年时期起,十几年的光阴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印记。 但也可能是枷锁- 赵诺原本以为许彦卿带队来的日子会比较繁忙,但事实上日常的工作反而轻松起来。除了陈向东因为工程停工来吵过几次架,其他时候赵诺基本都准点下班。许彦卿的人马在五楼有一个专门的办公室,章琳的人负责查账、孙天健的人负责工程勘察,平日里也不让分公司的人进出。赵诺的工作是把他们资料整理送过去,需要的时候带他们去看看现场。她每次送东西她都很有自知之明——从不多问,送完就走。 但是流言还是渐渐流传起来。 赵诺听到最夸张的是流言是,倪刚的工程款漏洞高达5000多万;出问题的人不光是他,还牵连公司工程、采购、经算还有外面的一些合作单位。当然桃-色-新闻是不可避免的,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和浅光公司的老总刘芸的事情——说二人本是初恋,但年轻时候被长辈棒打鸳鸯,没法在一起,现在两个人事业有成、有了一定社会地位,决定不顾一切弥补年轻的遗憾,于是倪刚顺带给刘芸开了一些绿灯。 赵诺听到这些传闻都付之一笑。这些事情真真假假和她并没有太大关联。她顶多茶余饭后和同事聊一聊,以图拉进关系。她本来也不是搬弄是非的人,再加上她刚经历一次失败的婚姻,亲眼见识过象牙塔的崩坏和信仰的破灭,好像对世间事情的接纳度越来越广,反而也越来越淡漠。倪刚的事自然有公司、有法律去处理,她关心的,只是这件事情会不会影响她手里的饭碗。 目前看来,饭碗还是很稳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她和许彦卿的关系,李来鹏近日对她亲近起来。 赵诺在远江市工作的这几个月,她直接和李来鹏碰面说话的次数非常少,大概也就每个月的生产例会上汇报工作。许彦卿来后,赵诺有三天中午都在楼下的饭店遇到李来鹏,有一次还是李来鹏来工位上吆喝他们一起。上次在晚宴上,赵诺感觉李来鹏是个很会来事的老江湖,讲话风趣幽默,有点爱开玩笑,但毕竟接触少,一时半会儿还摸不清这位领导的脾气。 有一日赵诺在茶水间泡茶,遇到李来鹏也来接水,李来鹏还亲切地和她聊起了木安市——李来鹏大学就读于木安市,还会说几句当地的方言。他说得挺像,赵诺笑着回应几句。再有一次,赵诺晚上加班,一人出去吃饭,电梯里碰到李来鹏,李来鹏说吃饭?赵诺说好,李来鹏说请你吃好吃的,我去开车。赵诺本在回信息,闻言微微抬起头,她想就在公司外面的小店随便吃两口,还要开车去哪里?刚好电话来了,事情比较急,电梯刚到一楼她又上去了。 李来鹏给她发信息,说:我在一楼等你。 赵诺回:李总您先去吃吧,我还得有一会儿。 李来鹏:先吃饭。 赵诺:我真的还有一会儿,今天估计先不吃了。我减肥。 李来鹏:你不用减啊,正好啊。 赵诺:/笑哭/笑哭/笑哭。 李来鹏:来吧来吧,吃点东西。 赵诺:下次吧,今天这东西着急要给许总。 李来鹏:连请你吃个晚饭的机会都不给啊。 赵诺:/笑哭/笑哭/笑哭。 赵诺:下次我请您。 李来鹏:你请可以,但我买单。 李来鹏:就这么定了哦。 赵诺看了手机少许,没有再回复。 晚上洗了澡出来,赵诺的手机上显示李来鹏在23点20发来一条信息,但又撤回了。 她没有询问对方发了什么,也不知道对方出于什么意图,她心里悄无声息地亮了一盏警报灯- 自从林淑芬知道许彦卿来了远江市后,就一直催促赵诺找个合适的机会请师父吃饭,要尽好地主之谊。赵诺本来就有这打算,但此事反复从林淑芬的嘴里说出来,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反感。首先许彦卿人家是领导,到了远江市有的是人安排;其次她近日不怎么加班,不代表许彦卿不加班——他不但要处理远江市的事情,木安市的事情也做不了甩手掌柜。有两日是早上最早的飞机走,晚上最晚的飞机又回来。当然,这些事赵诺也没法和一位刚退休闲得发慌的老太太解释,她要是和林淑芬杠上几句,保准老太太把话题扯到她的个人问题上。 与其让她念叨个人问题,还不如乱操心工作问题。 赵诺不是不懂人情打理,她得知许彦卿周六有半天时间空闲,立刻就去献了殷情。 赵诺:师父,周六有没有空? 许彦卿:? 赵诺:来远江市了我得尽尽地主之谊,还没单独请你吃过饭呢。 许彦卿: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赵诺:哈哈,真没有。我保证不问工作的事,就是想带您逛逛远江市,再请您吃顿好吃的。这几天您也挺辛苦的。 许彦卿:我周六下午到晚上有空。 赵诺:好嘞。您想吃什么? 许彦卿:听你安排。 赵诺:好~! 许彦卿答应之后,赵诺手机上搜了几个餐厅。以前在木安市都是许彦卿带赵诺吃饭,这回赵诺请许彦卿吃饭,似乎一时找不到哪个合适。她选了几个,同时发给了李晓彤和周嘉渝。 赵诺:来帮我参考一下,这几个餐厅哪个好一点? 李晓彤:请我吃饭? 赵诺:请你吃饭不就楼下二两面,还发你这个干吗? 李晓彤:看来是请男人。 赵诺:哈哈,你怎么这么聪明。 李晓彤:有情况啊,谁? 赵诺:你别废话,先告诉我哪个好? 李晓彤:你不跟我形容一下,我怎么给你量身定做地参考? 赵诺:你这人套路真深。 李晓彤:周嘉渝? 赵诺:…… 李晓彤:我不认识的野男人? 赵诺:什么野男人,我师父。我以前在木安市的师父,也是我领导,现在在远江市出差,我请他吃饭。 李晓彤:单身吗? 赵诺:有娃。 李晓彤:……那不看了,人均最贵的就好。 赵诺:你认真一点,不是号称吃遍远江市吗,给点建议。 李晓彤:他喜欢吃什么口味,你差不多选一个。或者远江市本地特色菜让他尝尝。 赵诺:有两个特色菜,你吃过哪个? 李晓彤:“再来一碗”这个吃过,味道还行,整体偏辣。不知道你领导能不能吃辣。 赵诺:好像不太行。 李晓彤:那你再看看,我得看宝宝去了。今天我一个人带他。 赵诺:……行叭。 回到主界面。 周嘉渝:请人吃饭? 赵诺:哈哈,是。不过这次不是你哦。 周嘉渝:谁? 赵诺:我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再浅浅地发展一下感情。 第33章 那我再等等。 周嘉渝看着屏幕上那三个字, 慢慢在对话框里打字:那要请他吃好一点的。 赵诺:我挑选了上面这几家,你有没有去吃过的? 周嘉渝:除了“再来一碗”没吃过,其他都吃过。 赵诺一下乐了, 他和李晓彤还互补上了:推荐一个? 周嘉渝:你师父偏向什么口味?领导的话还是稍微正式一点的中餐吧。 赵诺:他应该还好。私底下他没什么架子。以前在木安市他也经常请我吃便宜的工作餐。 周嘉渝:“三号厨房”是私家菜,还不错。 赵诺点进去,研究了菜谱和评价, 回道:OK, 相信你的品位, 就定这家了。 周嘉渝:你什么时候去? 赵诺:周六晚上。 周嘉渝:这家要提前预约的。周末有点难。 赵诺正在打字“哦, 好的”,忽然灵光一闪,换成:你认识这家老板?/坏笑。 赵诺:周总人脉广啊, 我是不是直接去了报你名字就行?我们大概周六晚上六点到。谢谢周总! 周家瑜:…… 过了两分钟, 周嘉渝:还有一个包间,最晚帮你保留到六点半。 赵诺本是开着玩笑说的,没想到周嘉渝真帮她落实了。她有点开心,回道:哈哈哈哈, 真心感谢。改天请你吃饭! 周嘉渝:你最好指定哪天给我兑现。 赵诺:哈哈哈。好的!- 周六下午2点,赵诺开车到酒店楼下接许彦卿, 打算先带许彦卿去九街转转。九街是远江市今年才开业的城市更新项目。从清末开始, 九街就是远江市的核心商业区——沿江而上, 前店后宅, 街巷拐来拐去, 总计九条街, 顾名“九街”。千禧年后, 远江市的发展逐渐北迁, 九街日渐衰败, 政府一直想拆迁重建,但因这里原住民多、历史存留问题复杂,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才完成拆迁工作;加上九街在远江市的城市发展史上地位重要,这一片的规划建设也备受瞩目,又是用了五年才完成了重建工作。新开业的时候是今年春节,场面异常火爆,要是平常赵诺早就来打卡了,但那时的赵诺处在婚姻末尾的阴霾里,心情如同“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错过了盛大的开业庆典。 所以当许彦卿问她,远江市有什么今年新开的、她也还没有去过的项目时,她一下就想到了九街。 赵诺见到许彦卿的时候,他站在酒店门口低头看着手机。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T恤,比平常工作时候的黑白衬衣搭配看上去年轻不少。赵诺降下车窗,叫了声“师父”,许彦卿抬起头,收了手机上车。 “等久了吗?”赵诺问道。 “没,我也才下来。”许彦卿系好安全带,问道,“九街挺出名的,是远江市的网红打卡地点,你怎么会没去过?” “以前的九街肯定去过,我小时候经常去玩儿的,”赵诺说,“小时候那边有很大一坡台阶,一直延伸到江里。我爸妈会带着我沿着长长的台阶下去,在江边散步、泡脚。夏天的江水很凉的,我妈把我抱起来,将背部浸到江里,说这样的浸泡可以不长痱子。” “江水还有这样的作用?” “一直流传下来的说法。我也不记得到底有没有长过痱子。木安市也有一条江,师父您是木安市的人,你们那边有没有这样的说法?” “没有,”许彦卿道,“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离木安江有点远,父母上班也忙,很少带我到江边玩。以前木安江也没什么看头,是到了近几年政府才开始在沿江步道上下功夫,修筑了很多亲民的景观空间。” “现在木安江两侧挺漂亮的,晚上的灯光工程很不错,这点远江市是差了好多。我挺喜欢木安江,以前上班压力大的时候很喜欢去江边走走。有次被您骂哭了,去江边待了很久。” “是吗?”许彦卿侧头,“不会是想跳江吧?” “哈哈,”赵诺笑道,“当然不是,是对着空旷的江面大骂了您一顿——哈哈哈,开玩笑的——是看到木安江觉得亲切,心情会慢慢变得安静。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在江边长大。” “是乡愁。”许彦卿说。 “也许是吧。” “话说回来,”许彦卿又道,“是哪次把你骂哭了?我很凶吗?” “哪一次?”赵诺笑着从后视镜里看了许彦卿一眼,“太多次了,我可不记得了。” 许彦卿陷入了思索的状态,过了几秒,有些认真地说:“可能是你才来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确实有点迟钝,我暗自想,怎么招了个这么傻的徒弟,面试时候明明很聪明的。但我在批评你的时候还是注意控制态度和分寸的。” “哈哈哈哈,”赵诺被许彦卿的神情逗笑了,“师父您怎么认真起来。其实就一次,就是那次本应该您签字,但是我擅作主张跳过您同意了工程的意见,最后工程又没有做好,钱也花了,搞得我们都很被动。” 许彦卿想起来,那是赵诺入职半年时候的样子。工程款那件事确实令人火大,但让许彦卿大发雷霆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是他的私事。 他向来公私分明,工作上对待赵诺比较严格,少了些怜香惜玉,但也会见好就收、注意分寸。但那天他得知了一件十分意外的事,这件事足以对他的人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赵诺的工作差错很不幸撞到了他的枪口上。他已经忘了具体的情景,只记得把赵诺叫到办公室说了一通。之后她确实消失了两个小时,他以为她是去吃了一顿很长的晚饭,没想到她是去江边哭了一场。 于是许彦卿道:“我记起来了。那件事没那么严重。当时我可能的确凶了点,我向你道歉。” “不用不用,”赵诺被吓到,扬起眉毛说道,“哪儿那么夸张,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本来就是开开玩笑的。” 许彦卿见赵诺一副当真没放心上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汽车一路开到九街停车场,赵诺停好车,二人从车上下来。 九街的更新保留了当初的城市格局。旧建筑全部拆除后,提取远江市的建筑风格,在原址上新建了门店。台阶上上下下,建筑鳞次栉比,即便是炎热的下午,九街也不乏人流,其中来打卡的年轻人居多。赵诺领着许彦卿从上往下走,沿着那条半室内的廊子——阴影里会凉快一点。 走着走着,赵诺和许彦卿就犯起了职业病。 赵诺说:“这里改造得还算成功,建筑风格符合我小时候的记忆,商业氛围也浓。” 许彦卿道:“是的,我看细节还不错。玻璃幕墙和铝板的安装很挺立,施工质量也过得去。” 赵诺又说:“小品设计也到位。垃圾桶、路灯、座椅,都是远江市土生土长的原色,是花了点功夫。” 两人边走边说,路过一家奶茶店,赵诺忽然道:“师父,您渴不渴,我请您喝奶茶吧。” 这是奶茶界新晋的网红奶车店,室内装修很后现代,也没什么人排队,而赵诺去一问,大家都是手机上取号,他们前面还有98杯。 许彦卿说:“算了,会等太久。” 赵诺有点遗憾:“这家店我想喝很久了,木安市的那家据说很火爆,木瓜芋艿渣打柠檬茶是他们的爆款。但它才开没多久我就走了。我以为眼前这家没人排队,心里还窃喜了一下。” 许彦卿问:“有那么好喝吗?” 赵诺说:“喝不到的才是好喝。” 许彦卿笑了下:“那要不咱等等。” 赵诺摇头:“没必要,98杯,照他这个速度,我们吃完饭了都等不到。” 许彦卿抬头一看,果然前面的招牌花里胡哨地画着“木瓜芋艿渣打柠檬茶”的广告。他迈步向门外走去,赵诺不知他要做什么,跟过去,却见着他扫了门外一个陌生男人的微信二维码。 “那您二位在这里等下,我进去取。”男人说。 赵诺问:“师父,你这是?” 许彦卿道:“我看门外一直有人徘徊,应该是黄牛。” 赵诺哑然失笑:“喝奶茶买黄牛,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多少钱的黄牛?” 许彦卿:“五十块一杯。” “五十块?!”这超出了赵诺的预期,她低声叫道,“这么贵!还就一杯?!” “没事,”许彦卿道,“时间就是金钱,人家只是深谙这个道理。” 正说着,男人提着两个袋子过来了,正是招牌木瓜芋艿渣打柠檬茶。 赵诺接过奶茶,对许彦卿竖大拇指:“还是师父厉害。有钱人的世界我确实不懂。”她插入吸管狠狠吸了一口,又道,“人民币的味道确实甜美。” 许彦卿笑道:“好喝就行。” 赵诺:“谢谢师父。” 许彦卿:“晚上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杯奶茶算什么。” 赵诺忽然有些感慨,闷头说了句:“唉,被人罩着的滋味真好。” 许彦卿瞧她半晌,说:“远江市只是暂时的。” 赵诺抬起头:“师父,我知道问这个可能不好,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分公司现在这个算是什么个情况?” 许彦卿道:“知道不好还问?” 赵诺也没客气:“那知道不好你还和我出来?” 许彦卿心里略微一愣,没想到赵诺问这么直接,但面上并无表情变化:“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远江市的盛辉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了解不会去站队,反而是好事。” 赵诺道:“我只关心我手里的项目。我现在就这一个项目,我不关心它关心什么?它也决定了我回木安市的时间。” 许彦卿所有所思,往前走了两步:“木安市设计部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走后没多久,刘志也辞职了。” “他辞职了?”赵诺十分诧异。照理说赵诺走了,刘志少了一个强有力的职场竞争对手,正是好发展的时候,他怎么走了? “因为梁涛?”赵诺追问一句。 许彦卿点点头。 “为什么?”赵诺不解,“我以为梁涛弄走我就是为了给刘志铺路……” 许彦卿想了想,说:“你听说过树大招风、功高震主吗?” “当然。”赵诺一下明白了,“刘志是有能力的人,但梁涛太保守,以后会降不住刘志?” 许彦卿说:“做领导的人自然是非常希望下面的人听话。但这对于公司的发展来讲,绝对的听话或许并不是好事。” 这话在赵诺脑子里转了两圈,她一时摸不准许彦卿对她说这话的意思。许彦卿也是她领导,那他到底是希望她听话呢,还是不听话? 遇到这种事,她很有一套装糊涂、打太极、显得没本事的套路。她很没水平地回道:“……喔……” “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回木安市做什么?”许彦卿问。 “做什么?”听到这话,赵诺心里瞬间闪过一道敏锐的光。她瞧着许彦卿的神情,隔了两秒,忽然露出个无比灿烂的臭屁笑容,“当然还是想做师父的徒弟啊。” “你早该出师了。” “可谁不想一直被人罩着呢,师父?” “被人罩着就会成长得很慢。你目前在远江市的成长肯定会好于在木安市,”许彦卿道,“再说了,我也不可能罩着你一辈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赵诺说道,“我这里可是认一辈子的啊。” 许彦卿侧头转向她,忽然笑了:“这话你说的。” 不知为何,赵诺忽然察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暧昧,但她在许彦卿面前一向厚脸皮,也没当回事,索性也笑道:“是,我说的。那师父您呢?” 许彦卿往前走去:“我再等等。” “等什么?”赵诺跟上去。 许彦卿:“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一周实在太忙了。 不能更新的话,我一般都会在微博说明。 另外,你看师父的戏份越来越重,说明了什么? 第34章 拜金就一定不好吗? 赵诺带着许彦卿在九街逛到五点多。他们看得很细, 看到后面几乎成了一场项目调研。逛完了九街的西区,下到江边,时间快到六点, 他们便信步沿着沿江步道往三号厨房走去。 三号厨房离九街大概十分钟的步行路程。门店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门口的迎宾服务生一听是赵女士,便问是不是周先生定的;赵诺答是的。服务生微笑躬身领着二人往里走去。先是通过一条曲径通幽的长廊,长廊边上的院子里是日式枯山水景观;然后进入餐厅, 一楼为大堂, 席位不多, 用半透的纱帘做隔断, 隐隐约约,人影绰绰,依稀能看出已经坐满。二楼是包房, 总计十二个, 每间名字取了一个节气的名称,赵诺他们的包房为“惊蛰”。 入座点菜完毕,许彦卿问赵诺:“你哪里找的地方,环境还挺不错。以前来吃过?” 赵诺说:“没有来过。我是在大众点评上找的, 朋友也推荐不错。” 许彦卿点头:“远江市的朋友还是比木安市多一点吧?” “确实是,”赵诺道, “不过现在大家都有各自固定的生活和圈子, 联系得也少。回来后也就那么几个人吃过饭。” “是, 特别是工作后, 人基本就围着工作转了。” “师父, ”赵诺想到之前未完结的对话, 又忍不住问, “你刚才说的再等等, 是等什么?” 许彦卿正在倒茶, 不着痕迹地顿了下:“小诺,既然要再等等,现在就不是说的时机。” “哈哈,”赵诺一听心里明白了,许彦卿既然现在不想说,她便不刨根问底,于是说道,“好的,那就再等等。”她用另外一个话题给自己一个台阶,“师父您是从小都生长在木安市吗?” “是,从小在木安市长大,大学也在木安市念的,”许彦卿说道,“只有研究生出国待了三年,回国就一直在盛辉。” “中间没想过跳槽?” 许彦卿看了赵诺一眼,眼里带笑:“没有,那个时候正碰上中国地产的飞速发展,都没有心思想这些。” 赵诺一脸羡慕:“都只有数钱的心思是吧?” 许彦卿笑而不语,相当于默认。 许彦卿进入盛辉的时候主持过好几个明星住宅,那个时候房价便宜,赵诺没有仔细打听过,但知道许彦卿至少在三个楼盘有自己的房子,当时都是低价买入。如今房价翻了好几番,就这三个住宅的市值就有半个小目标了。 想到这里,赵诺叹气一声。许彦卿道:“叹气什么?” 赵诺说:“我也想搞钱。要给我双倍工资,我立刻跳槽。” 许彦卿抬起头:“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在领导面前直言要跳槽。” 赵诺说:“哎呀说错,领导,我错了。不过领导,您看见我师父了吗?” 许彦卿笑了笑,看着赵诺,带了点玩味和审视的味道:“以前在我手下,我虽然没有亏待过你,但你没这么拜金。” 赵诺问:“这就算拜金了吗?拜金就一定不好吗?” 许彦卿想了两秒,却答:“是好的。” 他轻抿了一口茉莉花茶:“人不能太佛系,太佛系就会没有动力。这个世界上最世俗也最强大的动力就是钱。谈钱并不羞耻。只是以前的你生活十分顺利,虽然参加了工作,但基本还属于处在象牙塔的状态。这是好事,也不一定是好事。但终究好不好,还是靠自己感知。” 赵诺说:“师父,您讲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我没你想到那么深入,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不是我爸妈给了我足够的经济底气,恐怕现在我还深陷于离婚大战的财产分割中。经过了这件事,我才知道钱真的很重要,到了穷途匕现的时候,什么情啊爱啊都是假的,只有握在手里的钱才是真的。有天我看到我妈头上的白发,就那一瞬间,我觉得亏欠他们太多太多。我想给他们换大房子、新车子,想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我现在很喜欢钱。” 许彦卿说:“小诺,你是真长大了。” 赵诺说:“我是长大太慢了。人到了三十岁才明白这些道理。” 许彦卿却有些神思复杂:“单纯和勇敢是很美好的东西,以前我希望你能快点成长,现在听你说这番话,忽然觉得有些遗憾。” 赵诺笑道:“师父,做傻白甜是要有命的。” 许彦卿看到赵诺脸颊上的酒窝。他认识赵诺的第一天就知道她有一对酒窝,那对酒窝让她看上起有些孩子气。她是他的徒弟,他以前总有点俯视她的感觉,而今天坐在这里,她平视他的眼睛,他第一次觉得这副熟悉的眼眸,真的不一样了。 这时,服务员来上菜。他们点了三菜一汤,外加一份甜品。菜品色香味俱全。因为赵诺要开车,俩人也不是商务局,许彦卿也没有喝酒。买单时候店家告知还有新客八折优惠,赵诺开心极了,主动在大众点评上给他们写了图文并茂的五星好评。 出了店门,赵诺领着许彦卿从另外一条近路返回停车场。离开热闹的九街,这里的街巷充满市井的味道。街头公园有个滑轮练习班,三五个幼儿园班大小的小孩在一位老师的引领下学习滑轮。他们路过的时候,有一位小女孩没有控制好速度和方向,直愣愣地朝许彦卿扑来。眼看就要撞车,许彦卿立刻蹲下接住了她。 “小心一点。”他握住她的双肩。 小女孩软软糯糯地从他怀里直起身。 老师赶过来,问道:“没事吧?” 许彦卿道:“没事。我接住了她。” 小女孩冲老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摔着。 老师说:“小云,谢谢叔叔呀。” 小云低着头,小声说道:“谢谢叔叔。” 许彦卿笑道:“快去和小朋友玩儿吧。” 老师牵着小女孩走了。 赵诺瞧见这一幕,笑道:“小女孩儿真可爱。我以后也想生个女儿。” 许彦卿直起身,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忽然说:“我女儿也这么大了。” 赵诺还是头一次听见许彦卿提起他的家事,便问道:“几岁?” 许彦卿说:“五岁。” 对于不了解的私事,赵诺问得很边缘化:“那应该也是幼儿园。” “是,”许彦卿迈步往前走去,“都是她妈妈在照顾。我也就一年才能见一次,这两年因为yi情,都只能视频了。” 这点赵诺是知道的,每年许彦卿都会年底的圣诞节前后飞去美国。年底是最忙的,可即便再忙,哪怕短飞两三天,他也一定会去。赵诺内心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许彦卿的老婆和女儿一直都在美国,不肯回国?照理说有了小孩,一家人在一起是最重要的;而且以许彦卿的能力,在国内能提供的物质条件绝对不差。 难道国外的月亮真的要圆一些? 这些都是隐私,越是奇怪的私事,如果对方不主动提起,赵诺也不会去问。但今天晚上许彦卿似乎与以前稍有不同,居然主动提起了他的家人。 于是赵诺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两年是有点难了。来来回回的都要隔离。”又试探性地问道,“嫂子在美国是一个人带宝宝吗?一个人要当爹当妈的,挺不容易的。现在宝宝大了,五岁了,应该也可以回中国来玩儿玩儿。” 许彦卿看了赵诺一眼,走了两步,才说:“她确实不容易,是单亲妈妈。” 赵诺说:“是啊,单亲妈妈很……”说到这里她忽然卡壳,嘴里的话像被人凭空捏断了脖子。 单亲妈妈? 微妙的用语啊。 她抬起头,许彦卿也瞧着她,像是等着赵诺看他。 他说:“她是我前女友,也是我研究生时期的同学。我们因为人生规划出现分歧,她选择回到美国,我选择留在国内,所以分开了。但是分开之后,大概一年多的时间,她告诉我,我有了一个女儿。” 听到这话,赵诺即便还想装若无其事或者装淡定都装不下去了。她对许彦卿的个人生活有过猜想,异国生活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感情极为坚固,两人共同决定先各自发展好自己,然后再找机会一起,而且其中一方也心甘情愿做出一定牺牲;要么就已经貌合神离,各自过自己的。以她对许彦卿的观察了解,第二种情况不太可能,许彦卿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但矛盾点也在这里,既然是负责任的人,怎么会不把自己的妻女接到身边? 这一切,终于有了答案。 赵诺的理智很快压倒了惊讶,她张了张口,终于说出一句话:“她好勇敢。” 许彦卿莫测地看着她,不评价。 赵诺问:“你前女友什么年纪做的这个决定?” 许彦卿道:“32岁,和你差不多的年纪。” “她是想和你复合吗?” “不是。她是真的爱小孩。她告诉我的时候小孩已经满月了。她也从未提过复合的事情,我们各自已经有了稳定的人生。她只是单纯告诉我这件事。” 赵诺不禁说道:“她真的很勇敢。小孩的生养不是一件小事,是一项重大的、持续一生的事,一个人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很佩服,甚至有些崇拜。” 许彦卿却说:“你知道我最初怎么想吗?” “怎么?” “她非常自私。” 赵诺噎了噎,吐出来几个字:“……我大概能理解。” 许彦卿很淡地笑了下:“你大概很难理解。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份你的血脉和骨肉存在,但是她却和你没太大关系,这种心情是很难言说的。但是当我看到女儿时,我很感恩她的存在。” 赵诺承认道:“确实,毕竟我没有小孩。不过我之前有想过——就是离婚之后那段糟糕的时间——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我找不到合适的人生结婚,慢慢我年纪大了,或者我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小孩子,我可能也会找一个J子,做一个未婚妈妈。” 许彦卿却飞快地阻止她:“别这么想,小诺,你还很年轻。” 赵诺说:“我当然只是想想。我敢打赌,你的前女友一定经济条件很不错。我要做这些,还得先努力挣钱。” 许彦卿道:“这是倒事实。她家庭条件不错,父母也很开明。我很欣赏她身上独立的性格,博士毕业是抱着襁褓中的女儿一起拍的照。我提出给小孩一些经济补偿,她拒绝了。但是我去看LUCY——我女儿名字,她倒不拒绝。Lucy也不缺父爱,她一直有一位稳定的男友。” 赵诺想象了一下“一家四口”的画面,再次对这位前女友姐姐感到佩服,不由说道:“那你去看Lucy的时候,这个场景会不会有些奇怪……” “也还好,”许彦卿说,“我一般是圣诞节去,那时候正是大家聚会办Party的时候,人多也不会奇怪;而且小孩还小,也不懂。” “那Lucy怎么称呼你?” 问完赵诺就有点后悔,许彦卿顿了下,还是回答说:“Alan。叫我名字,Alan。” 赵诺察觉到这句话中的无奈和遗憾——是“Alan”不是“daddy”——忙说道:“老外一般是这样的,亲人之间直呼姓名。” 许彦卿笑了笑:“是的。” “那你对于Lucy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希望她回国吗?” “没有什么打算,”许彦卿说,“健康快乐就好。” 赵诺不禁停下脚步,认认真真看了许彦卿一眼。 “怎么了?” “师父,”赵诺说,“我忽然觉得你有点伟大。”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是不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第35章 是……那个赵诺? 回到家, 赵诺给周嘉渝发了条微信:三号厨房可以的。/大拇指。 过了一个小时周嘉渝才回:是的,还可以。 此时赵诺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酝酿瞌睡。她看到周嘉渝回过来的毫无聊天欲望的信息, 直接睡了。 此时周嘉渝刚从父母家回来。他最近出差较为频繁,回家时间少,这周六难得没事, 便回了趟父母家吃饭。晚饭除了刘敏和周志刚, 还有周志刚的妹妹一家人。周志刚的妹妹周志琪今年刚退休, 早年离异, 膝下有一独生女李莉。李莉比周嘉渝小三岁,早已成家,和老公张中杰、两岁的孩子张小宝一起来看望周志刚一家。 所以, 今晚的周家格外热闹。 吃饭的人多, 周嘉渝索性点了一个海底捞的火锅外卖。席间聊起些家长里短,不知怎么的,话题又引到周嘉渝的个人问题上了。 刘敏问:“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儿,还在联系吗?” 周嘉渝:“你说哪个?” “就是那个小张啊, ”刘敏“啧”了一声,“你爸爸的战友弟弟的孩子。” 周嘉渝想起来, 就是那个紫头发的女孩儿。上次小张想用周嘉渝堵父母之口——不管这个理由是不是真的——被周嘉渝拒绝后, 她再没约过周嘉渝。忽然认识的两个人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生活也没什么交集, 这很难有下文。周嘉渝倒是在她的朋友圈见过她给自己的画廊打广告, 她的画廊似乎经营得风生水起。 周嘉渝说:“小张人还不错的, 画廊好像挺好。” 刘敏立刻问道:“你去看过了吗?” 周嘉渝道:“我在朋友圈看到的。” 刘敏说:“你这孩子, 如果觉得对方不错, 就应该主动找点话题, 比如去画廊看看。” 周嘉渝想这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要有发展早发展了,但面上还是应承道:“我确实最近忙啊,你看我回家吃饭时间都少……不过您说得对,我有机会去参观参观。” 刘敏道:“我宁愿你在外面陪女孩子吃饭,不要回来吃。你说是吧,莉莉?” 老戏法来了——刘敏点到李莉,周嘉渝就明白——李莉比他小三岁,可现在结婚生子全部完成,在人生的规划道路上,用刘敏的话来讲,就是妹妹甩了哥哥一大截。说实话,李莉不光甩周嘉渝一大截,在感情生活方面她甩很多人一大截:她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男朋友一个接一个,遇到过渣男、也碰到过直男,恋爱最长两年、空窗期没有超过半年。或许有的人真的在恋爱方面有天赋,李莉身边总是有异性围绕,她仗着年轻漂亮玩儿了到二十七岁,忽然遇到了现任老公张中杰。丰富的恋爱经验让李莉意识到这个人值得托付终身,于是两人相处半年后开始谈婚论嫁,一年后奉子成婚。 “莉莉,你人脉广,认识的年轻女孩子也多,有合适的也给你哥介绍介绍。”刘敏又说。 李莉笑道:“舅妈,我哥有他自己的人生节奏,这缘分的事是急不来的。” 刘敏说:“有啥节奏,你哥的朋友,别说结婚,离婚的都有了,他还单身汉一个。” 周嘉渝微微一愣,李莉果然八卦道:“谁离婚了?” 刘敏只当自家人闲聊:“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以前住在我们楼下的,你舅舅同事的女儿,叫赵诺。” “赵诺?”李莉大吃一惊,目光瞬间转过去盯住周嘉渝,“是……那个赵诺?!” 周嘉渝说:“妈,你怎么说这事儿……”一顿,“你们怎么知道的?” 李莉却又问刘敏:“我记得啊,是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孩吗?” 刘敏看看周嘉渝又看看李莉:“你们叫我先回答谁的?” 周志刚开口:“人家的私事,你们倒是嚼得津津有味。” 刘敏笑道:“家里人说说,又没有外说。” 李莉才不管周志刚打岔,转过头问周嘉渝:“是她吧?我记得她最后和你很好的一个同学结婚了,你还去当伴郎的。” 周嘉渝看了李莉一眼:“她老——前夫,不是我同学,是我一个朋友。他们俩是同学。” “对嘛对嘛,”李莉说,“反正就是你们三个人都很熟。为什么啊?”李莉又问,“为什么离婚?” 周嘉渝说:“你当妈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 李莉问刘敏:“舅妈,你知道原因吗?” 刘敏瞧了瞧周嘉渝:“我上个月跳舞碰见黄阿姨,以前住三楼的,她现在还住那里,她说赵诺回来了。我问回来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她和郭超在木安市定居了……黄阿姨就说两人分开了。” 李莉问:“那个郭超还在木安市?” 刘敏道:“听说去了海市?”她偏头看向周嘉渝。 周嘉渝没有回答,一副懒得同女人家长里短的样子。李莉却似乎咂摸出来点东西,说道:“我哥肯定知道原因。” “你哥这闷葫芦早就知道,却一个字没跟家里说过。”刘敏道。 听到这话,连安静吃瓜的姑姑周志琪也加入进来:“究竟啥原因?” 三个女人一台戏,周嘉渝可算体会到了。他举旗小白旗,很委婉地说了句:“主要是郭超的问题。” 瞬间明白。 李莉又问:“他们没小孩吧?” 刘敏:“没有。” 李莉笑了下,瞥了眼周嘉渝,说:“那是好事。”又对刘敏说,“没小孩离婚,就和恋爱分手一样。现在社会开放了,完全不是回事儿。” 周志琪问:“那姑娘多大?” 李莉道:“比我大点,好像比我哥小一岁吧。我对她印象挺深的,去我哥家玩儿碰到过。她笑起来脸颊上有一对小酒窝,很漂亮。” 周志琪道:“那可惜了。” 李莉大笑道:“可惜啥啊,哪个好女孩的成长不经历一两个渣男?要可惜也只能可惜她恋爱太少,不知道真正的好男人应该是什么样。不过经历过事情的女人更有味道。这么说来,我身边有好的资源也可以介绍给她,你说是吧,哥?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周嘉渝用筷子烫毛肚,七上八下,头也不抬:“你少管闲事。” 李莉见好就收,脸上露出两秒意味深长的笑意,转头给宝宝夹菜了。她少女时期恋爱细胞十分发达,随时头上都竖着一对男女情愫的探测信号。更何况那年夏天,周嘉渝刚搬到长思街,她到他们家参观新房。周嘉渝假装若无其事给赵诺发信息、邀请赵诺来玩儿时,李莉就在旁边- 一大早,赵诺被“提桶跑路”的提示声吵醒。 黄药师:倪刚可能要进去了。 孙奇:还是外部消息灵啊。 不听不看:都传的绘声绘色的了,盛辉内部难道没有听到? 孙奇:你来说说看。 不听不看:传言4000多万,补了2000多万,还有2000多万的窟窿,在卖房子。 黄药师:我就不懂了,倪刚缺钱吗?为这事儿弄的身败名裂、晚节不保? 不听不看:英雄难过美人关。刘芸挺厉害的,和倪刚一起搞了公司,还拉了项目给设计院做,设计院的同志辛苦画图,可走钱都属于外挂,钱都进了刘芸的腰包。 黄药师:你去天眼查扒过? 不听不看:我没充那会员,但有人给我截图,刘芸手下好多影子公司。 黄药师:真是厉害。我当时见此人就觉得对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不听不看:什么气场? 黄药师:骚气?哈哈。 不听不看:你注意点,我们群里进来了一位小妹妹。 忽然间被CUE到,赵诺有点不知如何回应,在群里发了个听八卦的表情。 孙奇:她不是小妹妹,她是IKF现在的负责人。 黄药师:????? 不听不看:……哈哈哈,还有人往这火坑里跳啊。 赵诺心里浮现一串省略号,往群里发了个委屈不知所的表情。 不听不看:话说盛辉自己不垫资么? 黄药师:怎么可能不垫资,不然真等倪刚吐?那项目得停到哪年哪月? 不听不看:@赵诺,现任负责人来说说。 赵诺:我还不知道哎,我现在只负责资料整理,给总部的人查账。 不听不看:小妹妹要诚实哦,我们这个群不诚实的话,是会被踢出去的。 赵诺:…… 黄药师:总部来的那人不是你师父么? 赵诺盯着屏幕两秒。 赵诺:……这你们都知道。 黄药师:嘿嘿。 不听不看:嘿嘿。 孙奇:此群消息灵通到你难以想象。 赵诺:……领会到了,但是我真的没你们消息广。 此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对方自称是某幕墙厂家郑某,工程方一位姓陈的经理把赵诺的电话给他,让他和赵诺对接光伏发电的事情。 赵诺一头雾水,且不说IKF这个项目暂时停工,就算是没停工,现在也还没接洽到光伏的事情。对方倒是很客气,听说这项目停了,显得特别意外,又补充了一句,说这样的光伏项目他们幕墙从来没有做过,不知道甲方这边当初定方案的时候是怎么想的。赵诺想问他口中的陈经理倒底是哪位陈经理,对方已经挂了。 她想了下,估摸着这位“陈经理”就是工程的陈向东。但陈向东已经把她拉黑,她也不好再去找他核实。她苦笑两声,把这位来路不明的幕墙厂家存进了通讯录,标注:光伏郑某。 没想到后来这一无心之举,帮了她大忙。 【作者有话要说】 说点啥吧? 第36章 在干嘛。 周一一上班, 赵诺就听到了风声,说查账有了初步的眉目,项目又要启动。果然到了周五, 李来鹏召集IKF项目组开会,提到项目要重启了。 工程的陈向东明目张胆地缺席。李来鹏让吴志清给陈向东打电话,吴志清直言陈向东已经把她拉黑, 让赵经理联系。赵诺表现左右为难, 说自己也被拉黑。李来鹏看着二人, 眉头皱了皱, 说那会后再单独联系陈经理。 会上李来鹏提及倪刚的事——其实今早赵诺已经在OA上看到通知,通知里讲倪刚存在重大失职,撤去设计部总经理的职位, 同时正式任命李来鹏为设计部总经理一职。 乍一看这通知赵诺还感到吃惊:怎么李来鹏还不是正式的?她在提桶小组里好奇发问, 很快就被科普:原来李来鹏这个设计部总经理是兼的,尚未正式任命,他本来手里还握着远江市下属一个片区公司的总经理,那边事情也差不多完结, 这边便正式上任了。 当然在会上李来鹏是不会展开讲这个通知的。会议主要传达公司董事会决策,决定先由公司垫资暂停的项目, 不能因为个别人的原因影响工期。鉴于前车之鉴, 现在所有涉及钱的分项都特别谨慎, 五万块以上的金额必须要有他和工程总同时的签字。另外, IKF的分包合同里涉及违规的分包都需要重新招标。其中款项最大的一项, 就是幕墙和光伏。 开完会, 赵诺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工作量, 短暂两个星期的清闲日子到头了。正要离开会议室, 李来鹏说:“小赵经理, 来我办公室一趟。” 吴志清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赵诺。 赵诺不知李来鹏有何事,抱着本子跟进了办公室。 李来鹏拉开椅子,示意赵诺坐,自己转身去开了窗户:“我办公室有点味道,不开空调,开下窗户透透气,不介意吧?” 赵诺客气地说:“没事儿,刚在会议室我还觉得空调冷呢,这会儿正好中和下。” 李来鹏走过来,靠坐在赵诺跟前的办公桌上:“IKF项目有五个较大的子项要重新招投标,你看见了吗?” 赵诺道:“嗯,看到了。我到时候列个单子和计划书,标书也会让招标办公室的人重新拟,写好了给您和吴总过目。” 李来鹏说:“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就是给你提醒一下,IKF这个项目现在不光是分公司,总公司也盯得紧,每个月都要去木安市汇报。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每个月都要去汇报?”赵诺略微睁大眼睛,“视频汇报不行吗?” 李来鹏往前倾了下身子,目光若有若无地钩过赵诺前胸,说道:“总部的要求,所以到时候只有辛苦一下了。” 赵诺今天穿了一件V领的T恤,李来鹏居高临下往下倾身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往后坐了坐。 李来鹏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赵诺的反应,人又仰回去,很正常地拿出手机看日期:“过两天许总的团队会回木安,我和他们接洽下,是否需要一起走。会提前通知你。” 赵诺说:“好的。” 李来鹏又道:“小赵是远江市人,但在木安市工作了好几年?” 赵诺点头:“是的。” 李来鹏笑道:“你看,你也来我部门好几个月了,前面事情多,我也老不在,也没认真关心过你,工作生活什么的还好吧?” 赵诺忽然想到之前李来鹏深夜给她发来又撤回的微信,脸上假笑道:“李总怎么客气起来,我们和同事一起吃过好多次饭,怎么说没有关心。” 李来鹏道:“说到吃饭,你好像还欠我一顿饭,到底什么时候请?” 赵诺做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似乎不知怎么回答。李来鹏倒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不着急,你找好了地方自然会叫我。” 赵诺抱着本子站起来:“那我先去忙了。” 李来鹏做出个“请”的姿势,半低着头,拿斜眼目送赵诺的身影离开办公室- 李来鹏的办公室确实有股味道,是股老狐狸的骚气。 赵诺上洗手间碰到吴志清。两人同在流离台洗手,吴志清忽然问:“李总跟你说了什么?” 赵诺:“说后期重新招标的事。还有,IKF项目每个月要去总部汇报。” 吴志清扯纸擦手:“你也要去吗?” 赵诺说:“李总是这么说的。” 吴志清看着镜子里的赵诺,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好。” 赵诺也看着镜子里的吴志清,问:“好什么?” 吴志清淡淡笑了下。 以吴志清的佛系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来问赵诺这么一件闲事的。于是在她离开前,赵诺追问道:“吴总?” 吴志清道:“自己机灵点就好。”- 赵诺扔了纸巾默默走回位子,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一条陌生人添加好友的申请:我是李莉。 李莉是谁? 赵诺想半天,脑海里查无此人,于是无视。此时李来鹏内网上让她对接陈向东,赵诺想了想,把今天开会的内容理了个文档,让李来鹏确认。李来鹏修改了一点,发给赵诺,赵诺把这个文档传到了IKF的群里。 就在这时,赵诺收到了一条信息,居然是小学同学江城。 江城:哈喽老同学,还记得我吗?我是江城。 赵诺回了个“哈喽”的表情。 江城:我昨天回远江市了,有没有空出来吃个饭? 赵诺:你回远江市了? 江城:哈哈,是啊,回来休年假。 赵诺正犹豫着怎么回复,林淑芬一条信息接踵而至。 林淑芬:诺诺,江城有没有联系你? 赵诺一看,白眼立刻翻到了天上。 林淑芬:她妈妈在微信上跟我说,江城回来休年假,想约你吃顿饭。要是人家约你,你可千万别端着。当然妈妈也不是强迫你哈,你自己决定。我只是建议老同学之间可以叙个旧啥的,走动走动。 赵诺哭笑不得,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回道:好的,妈妈,我知道了。 林淑芬:那他到底约你了没? 赵诺无语,回到和江城的聊天界面,直接截屏给了林淑芬。 林淑芬:好的好的,那今晚就不做你的饭了哦。 赵诺:…… 这边江城也来了信息:我周六走,你看你哪天有空? 赵诺其实并不反感江城,目前这人对她而言就是个陌生人。她抵触的是林淑芬迫切想把她介绍给别人——准确地说是推销给全世界的做法。但是她也知道没必要把小孩子气撒在江城身上,于是回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下班就可以。 江城回:那好啊,你想吃什么? 赵诺:都行。 江城:哈哈,就怕这两字。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几点下班? 赵诺:我现在高新区的盛辉地产,六点能走。 江城:那我们定在大悦城,六点半。商场里吃的多,到时候再看? 赵诺:OK。 这个“OK”刚打出去,IKF的项目群里已经骂起来了。 赵诺的文档里列举了好几个要重新招标的分包合同,陈向东看了直接在群里骂道:“说停就停,说启动就启动,你们设计部就是这么乱来的吗?空调要招标!幕墙要招标!电梯要招标!光伏要招标!搞什么东西!好多都已经下料了,现在要重新弄,你们把我当猴耍呢?我是不会弄了,要弄你们自己弄!” 群里无人应答。 所有人都安静如鸡。 陈向东又直接@发信息的赵诺,说道:“赵经理,你发的信息你来弄,你们设计部的人都牛,直接发通知要我们做。对不起,我们没这个能力,老子不奉陪了!你们自己玩儿!” 陈向东退出了群聊。 赵诺看着手机,叹了口气。 提桶小组有人说话。 刘迦:赵工,别忘心里去。陈工就这脾气。 孙奇:他也不知针对你,是针对在座的各位。 赵诺:正常。我这个位子,不就是背锅么- 六点零五分,赵诺的车汇入拥堵的车海;六点二十九,赵诺见到了微信里的江城。 赵诺使劲回忆过江城的样子,除了林淑芬说过她和一个胖胖小男孩打架的事情,她对江城没有任何印象,更是与眼前这个180高个的男人无法联系起来。倒是江城一眼认出了赵诺,因为他说他记得她脸颊上有一对酒窝。 两人找了个韩国烤肉坐下。 江城现在的工作是做医疗器材代理,德国的一个牌子。赵诺对这块儿不熟,但听江城讲每年他都要去德国进修,貌似是一个还不错的国际大品牌。聊天中,江城很自然地讲到他毕业后就在木安市工作,目前已经做到经理级别,木安市也买了房和车,生活稳定而安逸。赵诺明白,这些信息的流露都带有一定目的性。作为交换,她也象征性地谈了谈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当然,初次见面也不要太刻意,江城似乎很会拿捏这个度,又提到小学那次打架的趣事,赵诺有些脸红,她真不记得自己曾把眼前这位180的男士打哭了。 “那时我没你高,我长个都是初中以后。” “当初我们为什么会打架?”赵诺问。 “具体原因我有点忘了。我记得你当时成绩很好,但对男生有点凶。我好像把你的钢笔弄坏了,你要我赔,当然我也有点调皮,估计说了不好听的话,你生起气来,就……” “我怎么感觉我一直挺淑女的。” “哈哈,这话我可不敢承认。”江城道,“要知道,被一位女生打哭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我这辈子都会记得。” 赵诺汗颜,想不出自己曾经打人的样子,不过好强可能是从小就有点的,只好说道:“真……对不起。” “别那么当真啦,”江城解围道,“小孩子打打闹闹不是挺正常的,你什么时候回木安市?” 赵诺道:“我得先把这个项目弄完,保守估计要到明年了。” 江城听到“明年”略有迟疑,但很快笑了笑:“好,到时候我们可以木安市约。”- 八点二十,赵诺回到了电磁所楼下。 她在楼下听完一整个电台节目,才慢吞吞地往楼上走去。 林淑芬见到她呈现出过春节的喜庆表情,对于今晚她和江城的吃饭自然是十分关切。赵诺已经放弃了抵抗,把吃饭的过程平铺直叙地和和林淑芬讲了。林淑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到了希望,说道:“那他走之前,邀请他来我家吃个饭?” 赵诺瞪大眼睛:“妈,你太夸张了吧,至于嘛。人家听到我至少还有大半年才能会木安市,神情一下就变了。” 林淑芬道:“异地和时间的距离,人会犹豫,正常的嘛。就吃一顿饭又能说明什么,还是要慢慢了解。” 赵诺说:“……好。” 林淑芬又道:“再说了,大半年也很快的。而且你看看江城,和你同岁,也是离异,没那么好找的。” 说完这话,林淑芬立刻意识到说错话了,再抬头看赵诺,她面色如常,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似乎没有听见,直接走进了卫生间。 赵诺坐在马桶上,打开了手机。 打开了找房APP。 开始找房子。 第一次,她特别想搬出去,不想和父母同住在一起。 对于林淑芬的催婚,她已经不做挣扎。据她所知,林淑芬至少加了三个木安市的相亲群、一个远江本地的相亲群——是的,林淑芬做了两手打算,木安市、远江市,哪个城市找到如意郎君赵诺就留在哪个城市。群里大多是父母替儿女来相亲 ,林淑芬先认识群里的爸爸妈妈,了解了家庭情况,做完初筛推给赵诺。于是在赵诺上班的时候,经常会收到林淑芬的信息:一张截屏,上面一张照片、姓名、年龄、工作收入、家里房子车子、父母状况。 然后问:如何? 如何? 一个人浓缩成一张纸,如同应聘简历一般,这叫赵诺怎么回复。而且就算是应聘不是也要面试吗? 再何况,林淑芬给赵诺筛选的大多数是35-40的离异男,不是秃头就是大肚,少有一个周正的。赵诺一看这样的信息就火大。人说相亲都是介绍同等条件的,原来在她妈的眼里她已经在掉价成这样了。她不止一次地和林淑芬抗议,说妈,把档次提高两个,你女儿还没有那么糟糕。林淑芬说好好好,但又说,其实结婚就那样,高不高胖不胖帅不帅最后都那样,主要是看人,即便最后人不行,但物质条件不错,也不至于太吃亏。 最后一句让赵诺轻微地痛了下。她想到才结束的婚姻,不再回复林淑芬。 偶尔有一两个真还不错的,赵诺忙着上班没看信息,林淑芬的电话就会火急火燎地打来:微信信息看了吗?给你介绍的人。赵诺说还没。林淑芬就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上心,群里好点的资源都俏着呢,我还等着给人回复,你不行人家就找下一个了。赵诺被催着赶着看了下,说好的。过了会儿林淑芬却回:对方婉拒了。 赵诺不会当回事,林淑芬却要扼腕叹息很久。 赵诺坐在马桶上想起周嘉渝的话。她想起自己曾经站着说话不腰痛地笑周嘉渝被家里催婚,没想到到头来小丑竟是她自己;又想到曾经周嘉渝说过和父母分开住会减少一点摩擦,当时压根没想过要出去住,而现在是真的动了搬出去住的念头。 但她很快又犹豫了。 她在APP上面寻找公司附近的房子。她承认自己矫情,不想租几百元一千的合租单间,但是如果是一套房的话,最便宜的两室一厅也在5-6千一个月,稍微有一套符合她装修品味的竟然要8千。她从来没租过房,不知道远江市的租房市场已经涨到这个程度。她想年底给赵岭和林淑芬换个大房子,如果她出去租房,这便会成为一个不小的开支,而且看上去很没有必要。 赵诺在马桶上叹息。 林淑芬见赵诺迟迟没动劲,在外面敲门:\"诺诺,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赵诺说:\"没,马上出来了。\" 此时下午那位李莉又发来了好友申请,赵诺手一滑就点了通过。她有些无奈,觉得今天好像有点点背,起身冲水的时候,给周嘉渝发了条信息。 赵诺:在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很肥啊。 第37章 十八岁的你漂亮,是十八岁的漂亮;三十岁的你漂亮,是你漂亮。 周嘉渝回得很快:? 赵诺:有没有时间, 来聊个五毛钱。 周嘉渝:怎么了,听上去遇到什么事了,赵诺同学? 赵诺一边走出厕所一边回:也没什么事, 你最近忙不忙。 周嘉渝:老样子,有点忙。 赵诺:哦,我也是。我们项目又启动了。 周嘉渝:工作不顺心? 赵诺:工作嘛, 就是那么一回事。 周嘉渝:你有没有空? 赵诺:? 周嘉渝:我正好有个东西到了, 给你。 赵诺:? 周嘉渝:等二十分钟下楼, 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赵诺:搞什么东西, 神神秘秘的。 周嘉渝:路过。 赵诺没回他,心情却轻快起来。她估摸着周嘉渝过来的时间。她本来已经换了睡衣,现在又要重新穿衣服下楼。换下来的衣服扔到了洗衣机, 她打开衣柜的时候, 看到一条黑色的收腰吊带长裙。 这件衣服她还没有穿过,纯黑的吊带,大腿一侧有分叉,收腰包臀, 上身效果极佳。她轻抚黑色轻柔的布料,莫名想到那晚周嘉渝的白衬衣, 忽然就有点想穿这件吊带服下楼的冲动。但是又想到大晚上的穿成这样, 肯定少不了林淑芬的追问。思来想去, 最后穿了一身中规中矩的短袖短裤。 周嘉渝发来信息:到了。 赵诺回:来了。 她走到玄关穿鞋, 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林淑芬和赵岭说:“爸妈, 我下去一趟。” 林淑芬问:“干嘛去?” 赵诺说:“下楼买点东西。” 林淑芬:“啥东西?” 赵诺:“饿了, 买零食。” 林淑芬又唠叨:“大晚上的吃什么零食, 正餐不好好吃, 晚上净吃些垃圾食品……” 赵诺才不会理她的唠叨, 抄起钥匙下了楼。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层一层地点亮,出了楼道就是小花园。八点档的广场舞已经解散,花园恢复了宁静,路灯幽幽地照着小径,只有草丛里的虫子在寂寞地高歌。 赵诺没有看到周嘉渝的影子,她往外走去,出了家属院门,果然看到路边听着一辆黑色的车,周嘉渝靠在车边,正看着她身后的住宅。 “周嘉渝。”有人叫他。 赵诺从昏暗的门洞里出现。她走到外面亮堂的地方,身上穿着宽松的明黄色的短袖短裤,手里捏着一只手机。 “你来了。”他直起身,往前迎去。 赵诺走到他跟前,问:“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周嘉渝从兜里拿出一个香囊:“这个。” 赵诺先是一愣,看清之后立刻笑了——这是上次她在他车上夸赞过的香囊。 “上次你不是说喜欢这个吗?我问了高铭,他给了我一个新的。” 赵诺拆了包装,拎起那个精致的宝葫芦,物件吊在她指尖,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这么好啊,周嘉渝,”赵诺笑着看他,“还真送我一个新的。这个不贵重吧?太贵重我可不敢收哦。” “贵不贵重我不好说。我去问高铭的时候,他告诉我原来他都找高僧开了光的,特别保平安。” “那就是贵重了啊。平安还不贵重?” “这么说来,平安是很贵重的。那你……” “那我就收下了。”赵诺心满意足地将把葫芦揣进兜里,笑着说,“很贵重的可以收,太贵重的不能收。” 周嘉渝很配合地问道:“那什么是‘太贵重’?” “这个嘛……”赵诺做出思考的样子,“还不知道。” 周嘉渝笑了笑。 赵诺问:“你是从哪儿来?” 周嘉渝说:“公司。” 赵诺:“这么晚还在公司。” “季度结束都有点忙。你今天是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情?” “嗐,也没啥事,”赵诺剁了剁脚,驱赶追逐她的蚊子。她明明是想找周嘉渝吐槽的,但是当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时,她似乎觉得那点小事没什么好讲的,便说道,“每天都会有烦心事,不是正常的嘛。” “也是……”周嘉渝并不急于追问,两人立在路灯下,头顶的飞蛾投下纷乱的影子。周嘉渝说:“我想去前面的小卖部买瓶水,不知道那家小卖部还开着没。” 赵诺道:“你说一楼那家吗?还开着的。我同你一起去吧。” 他们说的小卖部是一层临街的店铺。电磁所的家属楼有一面临街,本来是住宅,但一层很多住户直接将临街的窗改成了门,变成了商店。他们这一栋的一层有一个副食店,是电磁所退休的康爷爷开的,从周嘉渝上高中起就有了,周嘉渝在那里买过米,赵诺在那里买过酱油。后来周嘉渝搬走了,赵诺搬走了又搬了回来,那个副食店还一直都在。 两人沿着马路绕弯过去。迎面走来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一男一女,背着书包,说说笑笑。赵诺对女生面熟——她们住在同一个单元,女孩父母在附近做生意,租了六楼的房子,就在赵诺楼上;男生家不住家属院,但应该也住的不远,赵诺好几次碰见他们上下学一起。赵诺判断,这俩高中生十有八九在恋爱。 十七八岁的年纪,一眼就能识破。 赵诺看着这两人从身边走过,周嘉渝也看见这俩人,再一回头,发现赵诺一脸慈祥的姨母笑,于是问道:“怎么了?” 赵诺念念不舍地回头:“年轻真好。” “怎么个好法?” “青春阳光,充满活力,有不知所畏的勇敢,还有,”赵诺羡慕地道,“满脸胶原蛋白,即便是天天熬夜到十二点,也不会担心脸垮长皱纹,永远都很漂亮。” “哈哈哈,”周嘉渝大笑起来,“这话可不像你说的。” “我为何又不能说这样的话。” “我认识的赵诺一向自信而勇敢,有自己稳定的内核,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也少有羡慕别人的时候。” “那我认识的赵诺也是会变的,她慢慢成长了,反而会有担心和害怕。” 赵诺说这话的时候就走在周嘉渝十公分的旁边。她的头发披着,泛着青黑的光泽,眼睛瞧着前方,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阴影,讲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像夏日轻轻吹过的晚风。 周嘉渝说:“十八岁的你漂亮,是十八岁的漂亮;三十岁的你漂亮,是你漂亮。” 赵诺张口就答:“我不是30是31,而且马上就——”她忽然停住,纠正周嘉渝年纪的错误戛然而止,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周嘉渝片刻,脸上绽放出狡黠的笑,“你刚说什么?” 周嘉渝说:“你不是听见了?” “周嘉渝——”赵诺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笑得有点坏,“唉哟,我从来没发现你原来还挺会的。” “什么挺会?” “挺会——”赵诺想说“挺会撩”,但又觉得好像这样的对话不应该出现在她和周嘉渝之间,于是换了个中性词,“挺会说话的。” 周嘉渝说:“我只是说实话。我说个实话你这么惊讶?” “你这样的‘实话’,我好像以前很少听到。” “那是因为以前我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的语气依旧风平浪静,像黑夜中广阔而宁静的大海,“你可能也并没有太了解我。” 此话进入赵诺的耳朵再流转到她心里,像春风吹起了微澜的涟漪。这是一句值得咀嚼的话,是一句大实话,但却是可以惹人遐思的话。是的,以前的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因为他们很少有这样能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也不可能有说这样话的身份和资格。赵诺的身边始终有郭超,周嘉渝是他们的共同朋友,即便和赵诺单方面关系再好,周嘉渝也从来没有将赵诺当做异性夸赞过。那年的婚礼赵诺一袭白纱光彩照人,宛如仙女下凡,周嘉渝也没有口头赞美过,赵诺只在他的脸上看见熟悉而绅士的笑容。 他保持着非常好的距离,让他们之间更像是一种纯粹的革命友谊。赵诺的眼里曾经只看得到郭超,所以很长一段的成长岁月中,她感觉到的是周嘉渝对她微妙的疏离。 这种疏离维持着某种平衡。但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她曾经察觉到但一直在装傻,而且装着装着装太久,生活中还有更多精彩有趣的事,她理所当然地忘了。现在她又有点察觉了,她不知道还要不要装、或者怎么再装。 她以前觉得无所谓,但现在感到一丝害怕。 她打着哈哈:“哦,是吗?嗯,也对,毕竟周总了,肯定是不一样了。” 周嘉渝瞧了她一眼,片刻后微微一笑,有种松弛而含蓄的了然:“你也确实和我认识的不太一样了,动不动就开始商务。” “哈哈哈……”赵诺干笑两声。 他们已经走到了副食店门口,守店的还是康爷爷。赵诺回远江市后来买过几次东西,康明全并不奇怪,倒是见着周嘉渝惊讶了半天:“这不是……七楼那小子……小周家里那孩子吗……” 周嘉渝笑道:“是我,康爷爷,好久不见了。” “那是好久好久了……”康明全从柜台里走出来,上下打量周嘉渝,“你们搬走后就没回来过了吧?我瞧瞧看……我总觉得你还高中生呢,怎么一下就成人了。怎么样,你爸爸妈妈还好吧?” “还好的,谢谢康爷爷,”周嘉渝回道,“您呢?身体还行?” 康明全扇着蒲扇:“还行还行,一时半会儿还能熬个十多年,死不了。”又问道,“那你呢?你也娶妻生子了吧?小孩多大了?” 赵诺正在冰柜里拿水,闻言侧眼瞧着周嘉渝,果然周嘉渝有些尴尬,客客气气地笑道:“我还没成家。” 康明全问:“咋还不成家呢?” 周嘉渝乖乖答道:“是,我得努力努力。” 康明全摇扇点头:“是的,成家立业嘛,也不要光顾着工作。你看看赵诺,还比你小,人家也早结婚了,这点你得学学她。” 此言说完,赵诺和周嘉渝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周嘉渝回头仍是笑道:“您说得对,我确实要想她学习。”又问赵诺,“水拿了吗?” 赵诺向他示意手里两瓶农夫山泉。 周嘉渝扫码付款:“康爷爷,今天太晚了我得回了,改天再来拜访您。” 康明全向他们挥扇:“好,慢走。” 出了小卖部,赵诺说:“康爷爷耳朵比较背,还不知道我的事。电磁所这一片的街坊基本都知道了。” 周嘉渝想起他妈妈刘敏也知道此事,说道:“其实没什么。” 赵诺说:“本来也是。只是我爸妈可能比我难。一大把年纪了。说到这个,我心里又烦起来……” 周嘉渝问:“你爸妈又催你了?” 赵诺叹气,走了两步:“我要是又跟你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而且还是个祥林嫂?可事实上今天晚上我找你确实是想吐槽的,而且有个念头在我脑海中越来越强烈——我想搬出去住。”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会有发展的。 第38章 这点好,让赵诺很贪恋。 “搬出去住。”周嘉渝重复了一遍, 并没特别诧异,好像知道赵诺想搬家的原因,“搬出去挺好的, 人能自在点。你爸妈知道了吗?” “还没跟他们说。” “房子找好了吗?” “也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搬?”周嘉渝笑道,“这个念头是才冒出来的吧。” 被周嘉渝戳破,赵诺有些沮丧:“是今晚冒出来的——不对, 是今晚决定的。念头是很早就有了。你还记得你当初跟我提过搬家的事儿吗?那时候我也有考虑过, 但是由于一些……原因吧, 觉得没有必要。” “现在觉得有必要了?” “哎……”赵诺叹气一声, 疲于解释。 “你是想租还是想买?”周嘉渝又问。 “当然是租了,”赵诺想也不想地回答,“我看上去那么有钱吗?房子说买就买。” “我就问问嘛。我想你工作也好几年了, 收入应该不错的, 远江市的首付也才三成。” 赵诺默默走了两步,又叹气一声。 “干嘛老叹气?” 赵诺再走了两步,才说道:“刚离完婚的时候,我兜里总共才两万块。” 周嘉渝步子一顿, 侧脸看向赵诺。赵诺跟他说过,她和郭超分开时给了对方一大笔钱, 包括她父母卖掉的那套房子的钱, 但没想到郭超只给赵诺留了两万块。 “这几年我们共同的现金流水都给了他, 最后算下来我就这么点。”赵诺平静地说着, 仿佛只是陈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实, “还好当初没有丢掉工作, 这几个月又回血了一点。我现在相当于外派, 还有一点外派补助, 比在总部的工资还高点。” 周嘉渝没说话。 赵诺继续说道:“如果我只需要管我自己, 我的收入完全够了,而且可以保证不错的生活质量。但是你知道吗,这样会让我觉得很愧疚。我爸妈对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想对他们好一点。电磁所的房子很老了,面积也小,又没有电梯,他们年纪慢慢大了,上下楼不方便。而且这一块都是老街坊,我离了婚回来,难免会有一些议论。我爸妈虽然从来没提过这些,但是我也三十多人了,不会不知道。我很想给他们换一套房子,把电磁所的卖了,我添一点钱,至少换一个有电梯的。” 周嘉渝静静地听着。 “但如果我现在出去租房,就会凭空多一笔不大不小的开支,一年下来也是好几万。且不单说影响我的存款,这几万块如果换做给我爸妈买东西,也能买好些东西了。一想到这点,我就会觉得很愧疚。” 周嘉渝说:“赵诺,你还真挺孝顺的。那你现在又不打算出来住了?” 赵诺仰头看向深蓝的天空:“再等一等吧。也许我离家太久了,成家后一直独立居住,确实和父母同住不习惯。在等等看,等我再攒点钱,后面再看。大不了单位多加加班呗,项目启动了也有的忙。” 周嘉渝沉吟半晌,说:“我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赵诺瞧着他,第一个跳上来念头的是“周嘉渝要借我钱?”但想想不太可能,钱是一个很敏感的事,她刚才并没有找人借钱的意思。当然如果周嘉渝要主动借她——她想还是算了,还没到那么地步,开口就矮人一截。 周嘉渝说:“我家里有个亲戚的房子好像还空着。本来他们是打算小孩上幼儿园住过来,但因为新房精装交付,怕有甲醛对小孩不好,就一直闲置。她前段时间还问我要不要去住。” 赵诺问:“你不是自己有房子吗?” “她只是想找个人去人肉吸甲醛。”周嘉渝说,“我找专业公司帮她测过,一切指标都正常,只是她对小孩比较仔细,还是想空个一两年再搬进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问问她。” 赵诺将信将疑:“地址在哪里?钱怎么算?” “这样吧,我先问问房子是不是还空着。” 赵诺说:“好。” 周嘉渝走到一边拨了个号码,离开两步去打电话。赵诺看着周嘉渝的背影,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黑色短袖、黑色长裤,左手插在裤兜里,头微微低着。赵诺对周嘉渝的背影很熟,大一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1米8,成年后身高没什么变化。对于熟识的人赵诺已经丧失了评价美丑高帅的能力,今天一看,觉得周嘉渝似乎也有一双大长腿,肩背也比学生时代宽厚很多。 “她说还空着。”周嘉渝打完电话转身说道,“可以住。” 赵诺猝不及防收回目光。周嘉渝不觉有异,继续道:“不过房间里是什么家具都没有,如果去住,要你自己添加家具。” 赵诺说:“这好办,我一个人住也要不了什么,添置些生活必需品就行。她是你哪边的亲戚?租房的钱怎么说?” 周嘉渝:“她是我表妹,因为房间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又是让你去吸甲醛,房租她就不收了。其他的水电宽带燃气自理。” 赵诺很是心动,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面上犹豫地说道:“这样好吗?你这样一弄我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了。我这么客气的人,最怕欠人人情。” 周嘉渝说:“房子空着本来也空着,你添置了家具就相当于交了房租,再说了,人情来往本来就是欠来欠去,人如果过于客气,反而让人觉得不好相处。我记得你以前一般都只是嘴上客气客气,这会儿是和我真客气还是假客气?” 最后一句话周嘉渝是笑着说的,他似乎心里有一个明晰的答案,但还是要问出来听赵诺亲口回答。 赵诺眼珠转了转,也笑着问:“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希望我是和你真客气还是假客气?” 周嘉渝说:“我希望是不要客气。” “哈哈哈,”赵诺大笑道,“好好好,那我不客气。等下……”她想到什么,“我还没问这房子在哪儿呢?” 周嘉渝说:“有的免费住就不错了,还要挑剔地方?” 赵诺:“周嘉渝,即便是你很了解我,也不要戳穿我好吗。距离关系着我的通勤时间和油钱,我当然要知道。” 周嘉渝道:“你很走运,离你公司很近。” 电光火石间,赵诺问道:“不会和你一个小区吧?” 周嘉渝:“我表妹和我买在同一个小区,很奇怪吗?” 赵诺张了张嘴,眼睛如探照灯一般试图在周嘉渝脸上照出点什么,半晌,她只点点头,说道:“不奇怪。”又问,“什么时候去看房子?” 周嘉渝想了想:“周六吧。这周六我去找她拿钥匙,下午来接你。” 赵诺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走到了家属院门口,分别的时候到了。赵诺应该和周嘉渝说再见,然后上楼,但是她有点留恋这样的时光。她喜欢和周嘉渝聊天,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舒服,很安心。每当她有烦心事的时候,她会没有顾忌地、开门见山地将话题扔给周嘉渝。周嘉渝说得没错,赵诺只是嘴上和他客气,实际上正儿八经需要他的时候一点都不客气。至于事情是不是扔给周嘉渝后他就能解决,这并不一定。可但凡有这样一个倾诉对象,人生已经是一件幸事。就凭这点而言,周嘉渝是真的“好”,而且这点好,让赵诺很贪恋。 赵诺放慢了步子,拿眼瞧了瞧周嘉渝。周嘉渝站在路灯当下,神情反而看不太清。他好像还有话要说,而此时赵诺的手机响了。 林淑芬来电。 赵诺接:“妈。” “诺诺,你在哪儿呢?” “我在楼下呢。”赵诺边说边往楼上看。 “还不回来吗?” “嗯,马上回来了。”赵诺看了看周嘉渝。 挂了电话,周嘉渝说:“回吧,早点休息。” 赵诺说:“好,我先回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再见。” 赵诺对他摆了摆手,目送他走向车边。周嘉渝走了几步,赵诺又叫住他。 “周嘉渝,谢谢。”她晃了晃手里的香囊,大声说。 周嘉渝回头笑。他有一口整洁的牙齿,笑起来嘴角有燕尾,好看而阳光。但他很少露齿笑,一般都是扬扬嘴角,做个微笑的样子。而刚刚这一回头,路灯正好照亮他的笑容,赵诺甚至觉得那笑容带了点晕光。 他冲她扬了下手,作为回应,然后拉开了车门- 赵诺走进小花园。 她没有直接走进楼道,而是在楼下吹了一分钟热风,然后给李晓彤发了条信息。 赵诺:睡了吗? 赵诺:我现在觉得,你说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真的? 李晓彤没有回复。 手机显示时间为九点五十。李晓彤晚上会陪儿子睡觉,现在铁定是睡了。赵诺等了一小会儿没有回复,于是往楼上走去。刚走到二层,一条微信来了。 却是周嘉渝。 周嘉渝:这是我表妹的微信,我推给你。 赵诺一看,眉头不由皱了下。此人正是白天和晚上来加她的李莉。 李莉就是他表妹? 她下午来加她做什么? 而周嘉渝此刻并不知道李莉加过赵诺。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想起应该告知二人一声,于是给李莉发信息。 周嘉渝:我把你推给赵诺了。 红灯起步前,李莉来了一条。 李莉:哈?哈哈哈,我下午已经找渠道先加她了。 周嘉渝:??? 第39章 什么是真的? 周嘉渝开了车载电话打过去:“你加她做什么?” 李莉道:“当然是有事了。” 周嘉渝:“什么事?” “我们打算开个新店, 面积在一千平左右,现在到处找地方。想选的地方要有人气且交通便利。高新区IKF这个楼就是备选之一。是盛辉的李来鹏给我的赵诺的微信,加她之前我还真不知道是赵诺在管这项目。” 这点李莉倒是没有说谎。她天生爱美, 从小到大美甲美睫美容美发花了不少钱和精力,久而久之竟成了半个专家。毕业后先去写字楼当了半年文员,很快她就忍受不了天天坐办公室写文档的生活, 跟家里人借了点钱, 和小姐妹一起租了个小铺子做美甲。谁知这一做便顺风顺水, 从美甲摊位发展到美容店铺, 从美容店铺发展到美容院,从美容院发展成了连锁公司。前两年因为结婚生子,精力顾不过来, 她和姐妹逐渐关了些店面, 把钱集中起来做中高端的医美项目。目前远江市只开了一家旗舰店,在老城区;现在打算在高新区开第二家连锁。 她们物色了三家合适的地方,IKF便是其中一个。 周嘉渝说:“前两天吃饭怎么没听你提起。” 李莉道:“不是跟你讲了,我不知道赵诺在管这项目。要不是舅妈提起她的事, 我压根都没想到这个人回来了。我要知道早就跟你打招呼。我下午加她微信她还没通过。更没想到晚上你跟我说要给她租房子。” 周嘉渝没接话茬,只问:“我周六来找你拿钥匙, 你有空吗?” “几点来?” “上午10点左右吧。” “行, 来吧。不过你应该知道锁的密码啊, 何必来跑一趟?怕我以后用钥匙撞破什么?”李莉在那头笑。 周嘉瑜说:“租房给钥匙不是正常的么。” “是是是, 非常正常, 正常到非要用我来伪装一个二房东。"李莉道, "不过哥, 我跟你说, 有的事儿啊光是我瞧出来不行, 如果你有想法,就要……” 周嘉渝打断她:"我心里有数,你就别瞎心了。前面有交警,我先挂了。” “好好好,都成年人了,我也管不了你。自己的幸福自己找啊。”- 挂了电话,李莉再看手机,赵诺已经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她给赵诺发信息:赵经理,您好。我是智美公司经理李莉,你的微信是李来鹏李总推给我的。他应该跟你提起过我吧? 下面附了一个链接,是智美公司的网页。 赵诺立马想起来。前两天李来鹏路过她工位的时候提过一嘴,说他有个医美公司的朋友李总,想了解下IKF的情况,看看以后合不合适做医美场地。李来鹏就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就没下文了。赵诺这是后期招商的事,还早,也没太放心上。没想到他说的“李总”就是今天的“李莉”,更没想到这个“李莉”还是周嘉渝的表妹,也是她未来的房东。 这可真是太巧了。 李莉用工作身份和她聊,赵诺也用工作身份回:您好,李总。是的,我们李总和我提起过的,下午一直忙,没来得及通过您。 李莉:哈哈,没事,你也不要客气。我之前不知道,原来你是周嘉渝的同学赵诺啊。我见过你的,对你有印象。咱就别这么商务了。 赵诺:是啊,是有点巧。不过我和周嘉渝不是同学,我比他小一届,算是校友。晚上也是和周嘉渝聊天,说到我想租房,周嘉渝说他表妹刚好有个空房子,所以就把你推给我了。没想到下午和晚上是同一个人。租房这事得先谢谢你。说起来你见过我? 李莉:见过啊,以前我哥住电磁所的时候我经常到他家玩儿。估计你对我没什么印象,我对你印象深刻极了,你脸颊上有一对酒窝,对不对? 赵诺努力在脑海里思索,终于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约莫初中生的一个女孩儿,老跟在周嘉渝身后。上下楼的时候遇见过,在小花园里玩儿也碰到过。她个子不高,留着一头带点栗子黄的短发,爱穿超短裙。 赵诺:我好像想起你一点,你是短头发,头发有点黄。 李莉:哈哈哈,是的是的,那个时候染了个黄头发,被我妈一顿好打,然后就被打发到三好学生周嘉渝家里要我认真和他学习。 赵诺:/捂嘴笑。 李莉:我记得你是因为你学生时代模样十分清纯,还带一点甜美,特别符合我们家对于女孩子的审美。我当时就想,哇,这哪里来的神仙姐姐。我看我哥和你碰到会打招呼,便问他你是谁,他还藏着掖着,最后只知道你的名字叫赵诺,住在五楼。 赵诺:哈哈哈,夸张了啊。我现在还是住家属院五楼,有空可以回来玩儿。 李莉:好啊,我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现在小孩小,基本都围着他转。哦对了,现在有点晚了,你是不是要睡了? 赵诺:还行。你要睡了吗? 李莉:是的,我本来想问问你IKF的事儿,今天有点太晚了,工作的事咱们明天工作时间再聊吧。 赵诺:好,我电话你记一下。1388868XXXX 李莉也发了一串电话过来。两人互道了晚安。 和李莉聊完,赵诺又转头给周嘉渝发了信息。 赵诺:周嘉渝,今天真是太巧了。你表妹跟你说了吗? 周嘉渝:? 赵诺:我和她以后可能会有合作。你说这世界小不小? 周嘉渝:找店铺的事儿吗?我也是晚上才知道的,是挺巧的。 赵诺:是啊。嘻嘻。 好像没话说了。 鬼使神差的,赵诺又发了句:在干嘛? 这是今晚赵诺第二次和周嘉渝发同样一句话,但这两句的意思有点不一样了。第一次是有事想找他吐槽,第二次有点没话找话的感觉。 周嘉渝回:在看书。 赵诺问:什么书? 周嘉渝拍了张照过来,封面是碳中和相关。 赵诺:哈哈,这么晚还看专业知识,自己剥削自己第一人。/大拇指。 周嘉渝:这是我导师新出的书,寄了我一本。 周嘉渝:你在做什么? 赵诺:我也在看书。 周嘉渝:什么书? 赵诺顺手拿过床边的《万历十五年》,拍给他。 周嘉渝:这本? 赵诺:是啊,哈哈,没想到吧。 周嘉渝:是没想到,这本好多年了。 赵诺:是啊,封面上写着20岁时候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十二年了哎。说起来也奇怪的,你送我之后我一直没看过。当时收到你的这本书,我还腹诽周嘉渝真是没情调,送我一个我都不感兴趣的东西。今年回家在柜子里看到,翻了一页就被吸引进去了,坐在地板上看了一下午。 周嘉渝:这本书写得很好,是一种比较成熟的历史观。我当年送你的时候估计也没想那么多,可能觉得送书比较有品位,现在看有点装的感觉。 赵诺:???哈哈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周嘉渝。 周嘉渝:/大笑。我记得他是分人物写的。你在看哪个人的篇章? 赵诺翻开书签,上次看到119页。 赵诺:章节名是《活着的祖宗》,写万历皇帝的。当皇帝也有点悲哀,住在人间最大的监狱。 周嘉渝:万历其实很聪明,但是受制约太多。最后他死了,他最喜欢的妃子因为名顺问题也不能与他同穴。 赵诺:是啊,你看黄仁宇这么写的。 她拍了张照过去,有一段文字已经被赵诺画了横线:“他朱翊钧生前有九五之尊,死后被称为神宗显皇帝,而几百年之后他带给人们最强烈的印象,仍然是命运的残酷。” 赵诺有些感慨:现在我有点相信宿命论。人的命运可能早就被写好了,个人力量太渺小,只能在既定的剧本里尽力过好每一天。 周嘉渝:你好像以前不信这些的。 赵诺:你相信这些吗? 周嘉渝:相信。 赵诺:哈哈哈,不像你的风格啊,你怎么会信命。 周嘉渝:……对方正在输入…… 周嘉渝:……对方正在输入…… 赵诺以为他会发来一长串解释自己如何从中二少年变成宿命论者,没想到过了好几秒他发来的却是—— 周嘉渝:十一点半了,该睡了吧? 赵诺瞧了手机五秒。 赵诺:好,睡了。 周嘉渝:晚安- 赵诺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曾经出现过,在同样的梦境里,空旷,混沌,四周是迷雾茫茫一片,像冬日还未清醒的早晨。赵诺认出来这是六中的操场,她要下一坡台阶去做广播体操,而她没走几步,空气中有人跟她说:“是真的。” 赵诺脚步一顿:“什么是真的?” 那声音没有回答。 赵诺大声追问:“什么是真的?” 白雾茫茫,还是没有回答。 赵诺的心跳却加速起来。在这个操场,她好像有种心事被堪破的慌乱。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知道这个声音在说什么。她害怕它说出口,她害怕被暴露。她赶紧往下跑,白雾尽头有个光亮的洞口,她奋力跑向那个洞口,一头蹿出去,却发现四周是更大的一片苍茫。 七点半,赵诺醒来。 意识明明是自己醒的,身体却觉得很疲惫,像被人打了一顿。她还依稀记得昨晚的梦,摸到床头柜的手机,搜周公解梦:白雾。 词条显示: “梦见白雾/白露,表示你潜意识中对生活中的某些事,或某个人心存疑虑;或者你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某种真相,但却总找不到正确的方式。这种焦虑,就在梦里形成了意象。它象征着生活中因为遮蔽、真相不明而造成的损失;或象征意识里的困惑,尤其是情感上的迷惑……” 赵诺重重地把头垂下,头发散乱地遮住视线,把手机扔到一边。 微信响起消息提示。 她又拿过来。 李晓彤:什么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说,什么是真的? 第40章 但这个小葫芦她却想挂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繁忙的工作日。 许彦卿团队离开在即, 所有事情都需要有个结束收尾。不得不说,许彦卿来了三个星期,整个远江市盛辉的重大项目的账目都本都被查了一遍, 效率十分显著。也是这次查账赵诺才发现,许彦卿不光管设计的时候技术厉害,在管理方面也是位一等一的高手。他本来是总部空降来查账, 虽然职位高, 但毕竟子公司都是独立经营, 即便组织关系属于母公司, 但人家未必真的买你的帐。在这方面许彦卿似乎很有一套,当然子公司的老总周光明是他师兄多少能事半功倍,他本人也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该查仔细的十分仔细, 该留有余地的点到为止,既能回总部有交代,也不至于让子公司过于难堪。 这是一套非常难把握的分寸,也是赵诺羡慕又渴求的技术。她看着许彦卿在各路神仙面前从容不迫神情和拿捏有度的往来, 内心充满了佩服。这一刻,许彦卿周身似乎发着一层金光。 晚上是欢送会, 公司领导出席。大概因为赵诺是许彦卿的徒弟, 李来鹏叫了赵诺作陪。十来个人满满当当坐了一大圆桌。赵诺是唯一的女士, 坐在李来鹏旁边。 席间, 领导们谈起倪刚和IKF的事情。 周光明是有点惋惜的, 他和倪刚是同时进的盛辉, 周光明的老婆和倪刚的老婆还是远房亲戚。有这么一层关系, 周光明除了表达惋惜和遗憾之外, 也不太好公开表其他的态。倒是几个其他领导说起了些内部八卦。 其中一个重点就是倪刚的视频究竟是谁拍的。 工程部的王总说道:“这视频不简单, 我认真研究过,这就是在公司旁边商场的地下车库拍的,而且拍摄者的角度很刁钻,刚刚好就看到了车牌号,还看到了人。" 财务的张总说:"肯定是蹲点拍的嘛,现在花点钱找狗仔也不是办不到。我关注的重点是,怎么在商场的地下车库就搞起来了,这真的是……有违常理。” 王总立刻问道:“张总这话就深了,您觉得要怎么才不违反常理?” 张总哈哈大笑:“我不知道,我们搞财务的人都很小心谨慎,最怕的就是犯错。但凡可能犯错的东西我们一概不碰。倒是你们搞工程的,粗犷豪放、性情中人,这倒也好理解了。” 王总也哈哈笑道:“搞工程的人才是最仔细的,房子塌了是要出人命的。我看倪刚啊,也是常在河边走湿了脚,想想真不划算。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被人仙人跳。明显是有人要整他。”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采购的黄总开口,“王总不要本末倒置。” “哈哈哈……”王总不理黄总的话,继续说道,“之前他要晋升就有人举报他,可惜没下文。这下好了,一下来了视频和艳-照,不查查是真不行了。” 赵诺本在安静吃瓜,一听这话脱口而出:“还有艳-照?” 虽然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几个人都听见了。 王总眼光锁住她:“小赵不知道?” 赵诺只笑。 王总又瞧了眼周光明和许彦卿,道:“李总带你来吃饭,说明都是自己人,你知道也没关系。但出了这屋就不要传这些了。” 赵诺说道:“那是自然。” 王总是第一次见到赵诺,瞧着眼生,问:"小赵看上去很年轻啊。你是哪年的?" 赵诺还未开口,李来鹏转头问:"小赵应该有三十了吧?" 赵诺不慌不忙地说道:"明年十八。” “哈哈哈哈……对对对,十八十八,”王总笑道,“都是公司的后备力量、是生力军,来敬一下年轻人。” 赵诺忙起身,受宠若惊地说道:“应该是我敬王总才对,IKF项目还要工程部门多多照顾。” “瞧这话说的,好像有点意见啊,”王总转头看向李来鹏说,“是陈向东在负责这个吧?为难你们了?向东这个臭脾气。” 话对李来鹏说,实际上是在问赵诺。赵诺不是听不明白,于是道:“没有没有。陈工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工程总。” 王总不紧不慢地晃动酒杯:“向东连续五年被我们公司评为十佳员工,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工程总,工作能力非常强。唯一不足的就是性格比较耿直。这是缺点,也是优点,要是他油头滑面的,我也不放心将IKF这样的大项目交给他。这点周总也是知道的。” 说罢他看了眼周光明。 周光明微微颔首。 领导当然要维护下属,王总对陈向东的维护都搬出了一把手,赵诺不好再说什么,她只想装孙子赶紧把这酒敬完得了。照理说李来鹏此刻最好也说两句,提提赵诺也是很优秀的,表达他作为直系领导对赵诺的照顾,两三句打个圆场。但此刻李来鹏却保持了沉默,拿眼瞧着站立的赵诺,打量着她光洁的侧脸。 赵诺只好再次举起酒杯示意,把姿态摆地低低的,笑答:“是的,王总说的对,设计部门纸上谈兵的多,论实际经验,我还有很多像陈工学习的地方。” “说的没错,”许彦卿却忽然插话进来,举起酒杯,“赵诺得好好和丰富的工程总学习,IKF项目没做好可是不能回木安的。” 许彦卿是笑着说的,语气也是开玩笑的语气,明面上是在敲打赵诺,实际上却是在帮赵诺解围。他是总部来的副总,职级和周光明是同级,他举杯,周围立刻有人应和,一人一句场面话,赵诺终于可以喝完酒坐下来。 饭后,众人在酒店大厅作别。 人多话多,赵诺没法单独和许彦卿告别,说两句体己的话。临了上车,赵诺的目光才有机会和许彦卿对上。许彦卿对她招手,目光里甚至有点慈爱,远远对赵诺说:“小赵,在远江市好好干。” 风吹起赵诺的头发,她把嘴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恋恋不舍地对许彦卿招手:“我会的。许总再见。” 许彦卿是晚班飞机回木安。 等一群人消失在路尽头,有人冷不防在赵诺耳边说话。 “许总走了。”李来鹏说。 赵诺回头闻到一股酒气,稍微侧身一点,退了一步,说不痛不痒的废话:“许总比较忙的。” 对于赵诺的反应,李来鹏笑笑,似乎不以为意。 他拍拍赵诺的肩膀,很轻,分寸拿捏地异常恰到好处,一点没占便宜的意思,却说:“那你要乖乖的,好好跟我干了。”- 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代驾的师傅很安静,问清楚地点后便默默开车。老旧的大众车没有屏幕,倒车靠雷达、娱乐靠收音机。赵诺常听的是本地的交通经济广播,此刻正放着一首舒缓的抖音新曲。 她习惯性地把右手肘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今晚的酒喝得有点急,头有点晕,她想到最后走时李来鹏跟她说的话,头更晕了。 而这时,她注意到车里有一股清新的香味。 她寻找味道来源,发现香味来自于左手边的柜子里。打开,原来是周嘉渝给她的那个宝葫芦香囊。 她都忘了是今早自己放到车里的。 赵诺没有在车里挂东西的习惯。赵岭把车给她的时候前面的镜子上还挂着一串红色的木牌,这是赵岭提车时买的吉祥物。赵诺嫌弃这东西又老又土气,就给摘了放抽屉里。她喜欢车里清清爽爽的,没有别的花里胡哨的东西,包括在木安市的车里,她也没有挂任何装饰物。 她把宝葫芦拿出来,放在手心把玩。 开车的师傅感到余光中有个晶莹的东西,侧眼一瞥,说道:“唷,这东西好看。香囊吗?” 赵诺放到鼻尖下闻了闻:“是的。” 师傅说:“是个啥?好像是个小葫芦?” 赵诺将它拎起来:“嗯,葫芦。” “葫芦好呀,葫芦意味着平安。” “嗯啊。”赵诺并没有多说,看了它几秒,忽然心里一动,提着它的线绳将它小心翼翼地挂到了前方的镜子下。 随着车辆的行驶,小葫芦轻轻摇动,镂空的金属外表闪耀着剔透的光泽。 她没有挂东西的习惯的。 但这个小葫芦她却想挂起来。 赵诺拍了张照,顺手就想发给周嘉渝,而在打开对话框的时候,她停住了。 她删掉了照片。 像是有某种巧合,此刻周嘉渝的信息却来了。 周嘉渝:明天下午几点我来接你? 看到此条信息赵诺恍然大悟——对哦,明天就是周六,约好了去看房子的。开了一天的会赵诺早已将此事抛到九霄云外,她甚至都还没跟赵岭和林淑芬提起此事。 今天已经太晚了,赵诺回去他们已经睡了,要说只能明天上午说。赵诺有点烦闷起来,还未开口她就有了点理亏的心虚,她不知道怎么和林淑芬和赵岭开口,总不能直接说是嫌弃他们管她太多、催婚太厉害吧? 算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赵诺回周嘉渝:下午三点? 周嘉渝:好。 几乎是同时,屏幕上方显示李晓彤的消息进来。赵诺忙一天没空回复她,她却自觉发挥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知精神,顺着4G信号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重复了一遍早上的话。 李晓彤:什么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比工作日还忙……《 》 40-50 第41章 赵诺你个胆小鬼! 什么是真的? 赵诺盯着手机, 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李晓彤。 很多时候人在问一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问出问题,无非是想听到自己的答案从别人口中说出,从而让这个结果看上去更真实。赵诺想问的很简单, 无非是“周嘉渝是不是真的曾经喜欢过我”,或者甚至是“周嘉渝现在是不是还有点喜欢我”?但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十分没劲、十分幼稚——她已经三十了,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了, 怎么还在纠结她和周嘉渝之间的关系。他们认识这么多年, 关系已经熟悉到——熟悉到她都想不好怎么去形容——就好像她和周嘉渝之间有任何对话、任何互动、任何帮助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 熟悉到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熟悉到彼此像空气般普通、像呼吸般自如。 当然,这一切都有一个古怪的前提——他们不谈情爱。 是的,不谈情爱, 不涉及男女之情, 不要有最原始的荷尔蒙冲动,这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但凡要往男女之情上面偏动,赵诺都会觉得奇怪。她觉得她和周嘉渝之间不应该有别的情感,他们之间就是最纯洁的友谊。除了最开始那点青春期没有结果的悸动,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相安无事,岁月将他们一点一点沉淀, 沉入水里、埋入河床、和大地冻结成了一个整体。这样的关系是最稳固的, 和土地一样结实。谁说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 她似乎就想偏偏证明是有的。 但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 这是假的。 赵诺不傻。 男女之间怎么可能有真正的纯友谊? 她不傻。 周嘉渝肯定也不傻。 这时, 李晓彤的电话打过了过来。 赵诺:“——喂。” 李晓彤:“还没睡吧?” “刚下班, 还没到家。你怎么也还没睡?” “你好意思说, ”李晓彤在电话那头先数落起赵诺来, “吊人胃口也不是这么吊的, 我今天一天上班都魂不守舍的。你快跟我说说,你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有情况了?” “什么哪句话?”赵诺装傻。 “你少跟我装,三更半夜给我发信息说‘可能是真的’,没有情况我把名字倒过来写。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没什么……”赵诺瞧了眼一旁开车的师傅,车已经拐进了家属院的支路,“右边这里进去还会有车位。” “你不方便吗?有人送你?”李晓彤问道。 赵诺答:“在给代驾师傅指路。” “哦哦……”李晓彤想知道后续,这会儿表现得特别懂事礼貌,“那你先指挥他停车,停好了给我打过来。我等你哦。” 说罢挂了。 代驾师傅在赵诺的指挥下七拐八拐,终于别进了一块空闲的绿地。老破小的地方停车难,晚回来一点就没有车位,有时候只得留下手机号码堵在人家屁股后面。要是人家早上走,你还得一早下来挪车。有两个周末的清早赵诺就这样被吵醒过。懒觉没有了,但挪车还不能有一点怨言,态度好好的,还得跟人道歉,谁让你给别人添堵了。 代驾师傅骑着折叠小车一走,赵诺的手机立马收到自动扣款——103.3块,比打车还贵,有点肉痛。她沿着昏黄的路边往小花园里走,已经是夏末,风仍是热的,走两步就出了黏糊糊的汗。她想今晚刚下肚的那两杯有点急,此刻不但头晕,脚也痛起来,人一疲惫脚也容易肿,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犹如踩在针尖。四下无人,她索性把高跟鞋都脱了,直接拎在手里。 李晓彤像是在赵诺头上装了监控,电话如期而至。 “喂——”李晓彤说,“你到家了吗?” “楼下了。” “现在讲话方便吗?” “嗯……” “那块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李晓彤的语气瞬间提速,“什么是真的?有人跟你表白啦?” “没有啊……”相比李晓彤的语气,赵诺觉得自己的回答好像个渣男。 “到底怎么回事嘛,昨晚9点50你跟我发消息,十分反常。你不说我就猜一个人,是不是周嘉渝。” 赵诺想,李晓彤不但在她头上安了摄像头,还在她心里装了探照灯。她怎么一猜就准?于是问:“怎么会是周嘉渝?” “我们只讨论过这个人的真假。” “……好吧。” “哈哈哈……我真棒!那你接着说,周嘉渝怎么了?我没说错吧,他真对你有意思吧?” 赵诺走到花园的葡萄架下,抬头正好看到她家阳台。屋里的灯都灭了,只从客厅透出来一点橘光——赵岭和林淑芬显然已睡,给她留了一盏灯。 她寻了个石凳子坐下,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昨天聊天,周嘉渝说我漂亮。” “他怎么说的?就这么忽然说的?” “昨天他过来找我有点事,我们在楼下的时候遇到两个高中生。我说羡慕年轻人的胶原蛋白,他就说——”赵诺想起昨晚他在路灯下的神情,“他说十八岁的我漂亮是十八岁的漂亮,三十岁的我漂亮是我漂亮。” “啧啧啧……要了命了啊,”李晓彤在那头尖叫,“周嘉渝这么会啊,我都心动了。你说你当初眼睛是不是瞎?” “你这话有意思吗。” “没意思没意思,”李晓彤咯咯笑道,“姐妹快冲!我觉得周总已经很明显了。赶紧冲!下个月能喝上喜酒吗?” “……”赵诺凭空翻了个白眼,“晓彤,你能不能正常点。以我和周嘉渝的关系,他说这样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赵诺你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但凡一个男人对女人说这样的话,肯定是有好感、有意思啊!” “我和他都这么熟了。”赵诺说道,“你小题大做了。” 她语气慢慢缓下来,心里却很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她承认昨晚给李晓彤发信息的时候有点冲动,那个时候有巨大的分享欲和倾诉欲,但是过了一天,脑子里那点热血都下来了,理智逐渐占领上风,她明明起了话头,却不想再讨论这个事了。 李晓彤明显意犹未尽,还想继续扩展:“这和熟不熟有什么关系?你都32的人了,你怎么还在纠结着纠结那的,你人生还有几个三十年?还不快赶紧抓住!” 赵诺说:“我困了,我要上楼睡觉了。” 话题结束太突然,李晓彤一愣,两秒后,声音从电话里跳出来:“赵诺你个胆小鬼!”- 胆小鬼赵诺拖着身子精疲力尽地回家了。 草草洗漱,倒头就睡。一夜无梦,早晨醒来,睁眼看了天花板半天,像失了忆般,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电磁所的老房子。 赵诺摸到床头的手机,第一眼,10点59;第二眼,一条微信来自许彦卿,接着昨晚九点多赵诺给他发的道别之话的后面。 凌晨00:28,许彦卿:已安全到家。 外面忽然响起陌生人的声音。接着林淑芬的脚步由远及近,敲门:“诺诺,你醒了吗?” 赵诺从床上坐起来:“醒了,妈。有人来?” 门轻轻开了一个缝,林淑芬从门缝瞄了一眼,见赵诺坐在床上,便进来关门说话。 林淑芬:“你赶紧起来吧,11点了,都要吃午饭了。”她把赵诺蹬到地上的衣服捡到椅子上,又问,“昨晚几点回来的?” “昨晚我师父走,吃饭有点晚,回来都快12点了。” “你师父走啦?事情办完了?” “是啊。他很忙的,昨晚还是红眼航班回去的。” “还说想请他里家里吃吃饭,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 “他怎么可能有这闲工夫。” “好了好了,人都走了。早上你爸说你昨晚回来晚,让我别来叫你。既然醒了就快起,收拾干净点,要吃午饭了。” “家里是有客人来了吗?”赵诺看着门外问。 林淑芬道:“是你爸一个朋友来看他。” 赵诺本想上午跟林淑芬和赵岭提出去租房的事儿,现在来了客人,也只好再等等。 林淑芬叮嘱完便出去了。赵诺听外面是个男人的声音,但那声音确实偏老年,应该不是相亲对象。她现在已经被林淑芬搞怕了,但凡有个男的从林淑芬口中说出,她第一反应就是此人是不是要和她相亲。她弄好了一切出去,果然瞧见沙发上坐着一位和赵岭年纪相仿的人。 那人先一步认出了她:“是诺诺吧,都这么大了,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她觉得此人有些面熟,还没想起是谁,赵岭说道:“这是曲伯伯呀,你还有印象吗?以前爸爸在剑川市工作的同事,和我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的,曲伯伯抱着你画过自画衫。” 这么一说赵诺有点印象了,幼儿园每年都会发自画衫,曲明阳曾经抱着四五岁的赵诺画过她的自画衫。赵诺忙道:“曲伯伯您好!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是好久不见了啊,您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 曲明阳大笑道:“诺诺长大了会拍马屁了。你都那么大了,我怎么可能还没老呢?我也好多年没见你爸爸妈妈了,今天来你家凑个热闹。” 赵诺给曲明阳泡茶:“欢迎欢迎,欢迎常来。” 赵岭在一旁解释:“你曲伯伯今年退休了,现在他儿子家里小住几个月,正好来找我叙叙旧。” 赵诺问:“您儿子也在远江市?” 曲明阳道:“是,之前在美国,前年回来的。” 赵诺:“做什么的?” “做互联网的,程序员。” 赵诺道:“这可是好职业啊,现在风口行业。” 曲明阳道:“嗐,我也不懂,反正就是一天到晚看他忙得很,不着家。” 赵岭问:“成家了吗?” 曲明阳:“成什么家啊,我看这样下去都快出家了。” 赵岭大笑:“儿孙只有儿孙福,我们就别管这么多了。” 此刻林淑芬端了一大盆鱼从厨房出来:“开饭了,来来来,饭桌上边吃边聊。” 赵诺对曲明阳的记忆只停留在这是幼儿园帮她画自画衫的叔叔。席间从赵岭他们的聊天中得知,曲明阳早年间和妻子离异,独自带大儿子。儿子和赵诺年纪相仿,研究生去了美国念IT,毕业后留美工作了几年,考虑到曲明阳一个人在国内,前年回国创业,主要搞游戏。 林淑芬说吃饭应该叫上儿子一起,反正就多双筷子的事。赵诺扒饭的间隙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林淑芬视若不见,唠家常般又问了些别的信息。赵诺开始思念下午那套都还没见过的房子。吃完饭,赵诺不想再听林淑芬探情报,主动承担了在厨房洗碗的工作。 她一边洗碗一边琢磨,送走了曲明阳,怎么提搬出去的事。 碗洗到一半,林淑芬进来跟她说,先别洗了,曲伯伯要走了,下楼送送他。赵诺说: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扒下了身上的围裙,推到了门口。 曲明阳一边穿鞋一边摆手:“没事啊,不用麻烦小诺,我儿子知道这里。” 林淑芬说:“不麻烦,我们这旧小区不好找,让年轻人下去帮你定定位,她顺便消消食。” 赵诺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原来是他儿子来接他,林淑芬故意安排她下去。她对林淑芬皱眉,林淑芬压根不看,转头还提给她一袋垃圾:“把垃圾也扔了哦,诺诺。” 赵诺强忍无语,接过垃圾袋,心想最好把我也扔了。转头看曲明阳已经等在门口,又堆起客套的笑脸,和他一起下去。下楼途中两人聊天,曲明阳接到儿子电话,似乎找不到入口,曲明阳表述了两句前后左右,赵诺也听着着急,说:“曲伯伯,要不您把电话给我。” 曲明阳对电话里说:“这样,我把电话给小诺。她跟你说。” 赵诺接过电话,对方说:“喂,您好。” 就这一句话,赵诺不由愣了一下,电话里的声音仿佛带电将她抖了一个激灵。 “您好,小诺?”对方重复了一遍。 赵诺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是我,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忙死了忙死了忙死了…… 第42章 我家就在楼下,去坐坐? 两点五十, 周嘉渝停在家属院外的路边,给赵诺打了个电话。 没过几分钟,赵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她穿着T恤长裤和运动鞋, 斜跨一个小包,看见周嘉渝的车,她快走了两步, 拉开车门坐进来。 从电磁所到周嘉渝的小区大概要半个小时, 车上周嘉渝问赵诺和家里说了吗, 赵诺笑了笑, 笑容有点苦。 “下楼前才说,”赵诺道,“昨晚回家晚, 他们睡了;今早我起得晚, 中午家里又来了客人,只有临走了才跟他们提这事。” 赵诺一提要出去住,林淑芬的反应是最大的,她眉毛高扬、眼睛瞪大, 问赵诺为什么。赵诺说上班有点远,通勤时间太长, 加班回来太晚, 会打扰二老。 林淑芬当然不会相信赵诺的说辞。赵诺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赵诺嘴巴一噘林淑芬就知道她要干什么。林淑芬说, 你就是嫌弃我们了, 觉得我们管着你了。赵诺半真半假地狡辩, 说怎么会, 只是多年习惯了一个人住, 确实有点不适应, 在家里也老是添麻烦,搬出去住又不是离家出走,干嘛搞得这么大惊小怪。林淑芬冷笑,呵,我还不知道,肯定是嫌我烦,我多烦啊,一天到晚给人操心个人问题,我怎么不给路上的乞丐操心这事儿呢。 赵诺一听头都大了,不亏是亲妈,不但准确猜中她的真实想法,还特别会阴阳她。赵诺心里觉得烦,但是她没法和林淑芬直接说我已经给提过很多次意见了,可是您一直听不进去,我也是实在没招了才想搬走。眼见着林淑芬的火药味越来越重,赵岭出来打圆场,一边说孩子大了不习惯和我们住是正常的,一边又问赵诺到底是什么原因。 赵诺说:“我是真的想搬出去住,一来上下班近点,省时间;二来,我的确一个人自在惯了。” 赵岭问:“听上去你已经找好房子了?” 赵诺道:“还在看,不过朋友介绍了一处还不错的,约了三点去看房。” “三点就去看房,想好了才告诉我们,先斩后奏,你看看这孩子……”林淑芬的气又提了起来。赵诺忙说:“昨晚回来太晚,今天上午曲伯伯又来了,我没机会说啊。” “好了好了,你俩也别跟三岁小孩一样斗嘴了,”赵岭走到两人中间,对赵诺说,“三点快到了,诺诺收拾一下,约好了人别爽约也别迟到。你那朋友是谁,介绍的靠谱吗?” 赵诺想说“周嘉渝介绍的还不靠谱”,但这名字到嘴边,赵诺瞧见林淑芬的表情,又咽了下去,只说:“很靠谱的。” 赵岭点点头,又对林淑芬讲:“孩子是真大了,也别拿她一直当小孩。你不是想让她谈恋爱嫁人吗?天天和我们两个老年人住在一起,也不方便谈恋爱。” 赵诺得着空进屋收拾,听见林淑芬将火药对准了赵岭:“什么叫我想让她嫁人,你能不能别老装和事佬,你不想吗?你以为今天你叫曲明阳来家里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赵诺落荒而逃。 …… 周嘉渝听赵诺绘声绘色地描述完这一场景,嘴角的笑止不住上扬。 “你就当我在说脱口秀吧,”赵诺瞧他一脸欠揍的表情,“听上去好笑,身处于其中很难办,经常两头不是人。” “我理解我理解,”周嘉渝说,“我相当理解。我也是这样才搬出来的。我妈也念念叨叨,一样的。有时候我觉得父母也是需要成长,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不能一直停留在幼年。但对于大多数中国式的家庭,父母意识不到孩子已经长大,意识不到孩子一个独立的个体。父母对孩子没有清晰的界限感,总觉得孩子啥也不会,要帮他们做好一切。” “可不就是啊,我妈说的话,在我看来就是一种道德绑架。”赵诺吐槽。 “是挺难的,父母老了会越来越像小孩,没法和他们讲道理。我已经习惯了。而且一旦理解了这种现象,我不会和他们计较,觉得自己反而更像家长,能包容就包容、能妥协就妥协。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诺侧头看他:“我怎么觉得你这口气像个圣人。” “什么圣人?” “圣人不就是这样吗,俯视众生,包容一切,不生气,也没有七情六欲。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激起他的情绪。” “哈哈哈……不至于,我只是皮糙肉厚。” 说话间,车辆已经驶入周嘉渝所住小区的地库。他住的小区叫乐苑小区,精装交付,干净的铝板外挂饰面,属于中高档品质的小区。来之前赵诺八卦地用链家APP搜了下房价,这个小区的房价在高新区二手房交易排第二。 “上次你说你住几栋来着?”赵诺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问。 “5栋1101。”。 “你表妹是哪一栋?” “5栋1201。” 楼上楼下啊…… 赵诺顿了一秒,歪头看着周嘉渝。 “她开始还打算住我对门的。”周嘉渝关上车门,面无异色,“一个单元就两户,门对门。我想想还是算了,亲戚也需要一点距离。刚好1102卖了,于是她买了我楼上1201。” “……行吧。”赵诺扬了扬眉毛。 赵诺跟着周嘉渝往入户大厅走去。进了电梯,周嘉渝按了最上面一个按钮12。 “12楼是顶层了。”赵诺说。 “是,我们小区的房子都不高。” “这样得房率会比较高。”赵诺专业毛病又犯了。 周嘉渝笑看她一眼。 “房子是多大的?”赵诺又问。 “138。”周嘉渝又补了一句,用了专业词,“建筑面积。套内可能100多。” 轮到赵诺看周嘉渝了:“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电磁所的老房子才85平,还是赵诺一家三口住。赵诺心想,周嘉渝怎么有点骄奢淫逸了,但又想人家毕竟也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住个138的房子也不为过。她自己一个小职员在木安市的房子也120平,她怎么好意思评说周嘉渝。 周嘉渝道:“小区就这两种户型,再大就168了。168稍微大了点,138还行。买的时候就想一步到位,以后懒得换房。” 这倒没错。周嘉渝不可能一辈子一个人,以后总得成家,买小了换房麻烦。赵诺跟着周嘉渝出了电梯,左右各一个户门。右手边的1201还是交房时候的状态,门锁上都落了一层薄灰。 周嘉渝好像也忘了密码锁的密码,用钥匙开了门。进屋十分敞亮,户型四室两厅,十分方正,墙上是暖黄色的硅藻泥,地上铺着深色木地板。赵诺走到客厅边拉开玻璃门,外面连着一个非常宽阔的阳台,正对小区的中央花园。 “我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赵诺不禁说道,“这房子我一个人住也太大了。”她回头问,“周嘉渝,你说我在这住新房,我爸妈在那住老房子,我是不是很过分?” 周嘉渝想了想,十分认真地建议:“那要不……把叔叔阿姨也接过来?” 赵诺立刻递给他一个“亏你想得出来”的眼神,返身往里走:“那还是别了。” 赵诺在房间里逛了一圈,这里并没有什么味道,但除了厨房和卫生间有必备的洁具,其他地方确实一件家具也没有,整个房间空荡而冷清。赵诺合计了一下,最起码得先有个桌子、凳子、沙发和床,不然进来都不知道能坐哪儿。其次头顶还需要买灯、厨房还得买点简易厨具,至于电视等娱乐电器,这些非必需品倒还都不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周嘉渝站在客厅跟她说,“房子没住过人,一直空闲。明天我家保洁阿姨来做清洁,我让她也上来打扫一下。” 赵诺表示由衷的感谢:“真是太谢谢你了。等一下——我是应该感谢你还是感谢你表妹李莉?” 周嘉渝大言不惭:“感谢我就行了。她本来就不管这事,你先来住住,她后面搬进来还放心一点。这是钥匙,”他递给赵诺两把钥匙,“密码你重新设一下,家具啥的得看你自己布置了。” “感谢感谢,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赵诺夸张地躬身双手接过钥匙,又问,“我能住多久?” 周嘉渝说:“她小孩上小学前都不会住过来。”又问,“你想住多久?” 赵诺笑了笑:“我住多久取决于我在远江市待多久。至少等干完手里这个项目,一年总是要的。” 周嘉渝说:“没问题,你放心住吧。” 赵诺也说:“请你表妹放心,这房子我会很爱惜,保证她住进来的时候还崭新的。” 周嘉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赵诺环视一圈,走到里间把两间次卧的门都关上了。 “怎么了?”周嘉渝问。 赵诺一本正经地说:“我合计了一下,这两间房以后估计都不会用——主卧用来睡觉,书房用来加班,这两间次卧关上可以减少灰尘。” 周嘉渝笑道:“其实也可以用的。” 赵诺道:“我爸妈之前卖了沙家坝的房子,有些家具挺新,当时花了大价钱买的,卖房子时候舍不得卖,电磁所的房子又太小没法放,所以还留在我姑姑家的店面仓库里。我明天去拾掇拾掇,看看能不能搬过来。我个人也没太多东西,回远江市的时候就一个行李箱,现在可能多了点,撑死也就两个行李箱。厨房我也不做饭,添副吃外卖的碗筷就行了。” 周嘉渝道:“我怎么感觉你过的是苦行僧的生活。你以前不是挺爱折腾的吗,还很挑剔。我记得大学时候有一次我来A市,我们一起吃饭,你走完了一条美食街都没定下来吃什么——火锅不吃、面条不吃、中餐不吃……我想赵诺到底要吃什么,我都饿坏了。最后你挑了个路边摊的烧烤。” 赵诺记得周嘉渝说的那次,他虽然没说有谁,但赵诺知道那次不光有她和周嘉渝,还有郭超。在成年后的十余年光阴里,她的身边总会有郭超形影相伴;他们相见必然是三人聚会。赵诺难以想象当时给周嘉渝喂了多少狗粮——爱人的眼睛里永远只能瞧见那一个人。但现在想起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远去,她记得那件事、也记得场景里的人,可回忆起来心里已经是平平淡淡,就像一件普普通通的事里有“郭超”两字,它的出现就像水痕轻轻划过,不留踪影。 赵诺不好意思笑道:“以前见识少,还有点公主脾气,所以总是挑三拣四。现在我完完全全是一朵花——我想开了,哈哈哈——没啥好挑的,喜欢、够用就行。” 周嘉渝瞧着赵诺的表情,她平淡自如、真诚自然,大大方方和他谈起以前。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次有郭超,他们的共同回忆里很多时候都会有郭超,但赵诺既没有感慨叹息,也没有敏感愁苦。她好像很轻松,有一种自由的轻松。 周嘉渝脸上浮现笑意,他问:“还想再看看吗?” 赵诺道:“差不多了,房子空空也没啥好看的,就等我搬东西进来了。” 周嘉渝说:“我家就在楼下,去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甲鱼是不是故意的…… 周末有考试,祝我加油! 第43章 命运却教她要从头到尾地重新认取。 电梯都不用等, 两人走楼梯间就到了。 软装对于家居的影响十分之大,同样格局的房子、同样的墙面地板,有没有沙发、桌椅、电视、灯具, 整个房间感觉完全不一样。周嘉渝的家里呈现出一种——怎么形容呢——要说有多艺术豪华,在赵诺看过无数样板房的眼里,这肯定是算不上最艺术的;它也不是黑白调的性冷淡风, 没有那种游离在人世外的仙气。说来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赵诺觉得她好像闻到了小时候的一种味道, 是一种宽大舒适的衬衣的味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周嘉渝见赵诺站在玄关处傻愣愣的,问:“怎么了?” 赵诺回神:“没啥。你家……你家还挺好看的。” 周嘉渝笑道:“我也不太懂,是高铭找了他一位设计师朋友帮我参考的。” 赵诺说:“还行, 至少比楼上好多了。” “那肯定要的, ”周嘉渝说,“不然设计费都白给了。” 两人笑起来。周嘉渝打开冰箱,问赵诺喝什么。赵诺说白开水就行。周嘉渝说这么养生,要么喝茶?赵诺拍了拍大理石餐桌——考究平润的饰面, 说,真的白水就行, 茶喝了晚上睡不着。周嘉渝于是去厨房给赵诺倒水。出来发现赵诺饶有兴致地盯着客厅一角,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那是吉他吗?”赵诺朝右边努努嘴, 那边立着一把木色吉他。 周嘉渝将水递给赵诺:“以前买的。” “你会弹吉他?”赵诺问, “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周嘉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大学时候宿舍里学的三脚猫功夫, 现在只是个装饰。” 赵诺才不会相信周嘉渝的话。从学生时代开始周嘉渝就是一个学霸, 而且是那种决心要做就会好好努力但明面上却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学霸。要是真三脚猫功夫, 周嘉渝压根都不会留一把吉他在家里, 而且这吉他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赵诺说:“我会信?” 周嘉渝解释:“大学毕业的时候同寝的同学送的毕业礼物, 所以一直跟在我身边。” 赵诺将水杯放下,走过去:“我可以玩儿一下吗?” 周嘉渝点头:“当然可以。” 赵诺将它抱坐到沙发上,装模作样地拨弄了琴弦。赵诺不懂乐器,只能听出这吉他音色还不错。 “要怎么弹?”她开始想办法让周嘉渝来演奏一下。 周嘉渝回答地很正经:“这……一时半会也没法说。” “来你示范一下。”赵诺把琴递给周嘉渝。 周嘉渝并没有要接的意思:“我真很久没弹了。弦也很久没换,刚刚你拨弄的时候我听出了生锈的感觉。” 赵诺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在我面前你还有偶像包袱吗?” 周嘉渝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他妥协了,接过琴抱在怀里,那是一个非常熟稔的姿势——吉他似乎是他多年的战友或者亲密的恋人,在他怀中显得娇小很多。他左手按住琴弦,右手随便弹了由几个简单和弦串起来的曲子。 “有两把刷子嘛,周嘉渝,”赵诺笑吟吟地说。她想他大学时候应该没少用这吉他逗女孩子开心,至少他的前女友们应该享受过独自欣赏的特权。但她没拿这事儿开玩笑,她要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她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周嘉渝说,“我随便串的。” “你自己写的?”赵诺有点惊讶。 “吉他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和弦。熟了你也可以串。” “还说自己三脚猫功夫,哈哈,”赵诺说,“没想到你偶像包袱这么重。来来来,弹唱一首。我还真没见过你弹唱过呢。” 周嘉渝却将琴拎起来:“不行不行。” “为什么?” “我很久没弹了,琴弦没换、左手也没茧,没法弹。” “左手没茧是什么意思?” 周嘉渝把吉他放回琴架上,走过来向赵诺摊开左手,指着除了大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指尖:“经常摸吉他这里都会形成茧,因为吉他的弦是钢弦,左手按弦滑来滑去,如果没茧会很痛,而且按不住,弹出来的声音也是闷的。” 赵诺没多想,顺着就摸了摸他中指的指尖。周嘉渝的手比赵诺的厚实很多,中指那里肉肉的,确实没有老茧。等赵诺一一检查过,周嘉渝说:“我没骗你吧?” 赵诺抬起头,见周嘉渝看着她,忽然意识到刚刚她摸了周嘉渝的手。 她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说:“好吧。” 周嘉渝看着赵诺的侧脸,道:“下次吧。” “好。” 安静了一两秒。 赵诺站起来,四周看看:“再带我参观一下?” “随便看,”周嘉渝领着赵诺往里走,“我平日里出差多,家里也没什么时间收拾,有个固定的阿姨每两个星期来做做清洁。你说的对,”他领着赵诺路过两间次卧,里面的家居一应俱全,“这两间卧室我也空着。这间大的留给我爸妈。刚搬家的时候他们来住过一段时间,很短,两个星期就回去了。” “怎么又回去了?” “这边没有老街坊,我也不常在家,他们觉得无聊就回去了。周末我要是在远江市都会回家吃饭,我妈有时候会买点东西提过来。” “你好像经常出差。”赵诺跟着周嘉渝来到主卧。主卧的窗户是一面宽阔的L形转角飘窗,白色的窗纱被风吹起一角,阳光轻轻柔柔地洒进来。主卧中间放着一张1.8m的大床,床头挂着吴冠中的山水画,主卧对面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上半年会比较多,主要是谈业务,要保证整个公司有饭吃,”周嘉渝说道,“今年上半年谈得还行,全年的压力就会小一些。” “我听说你们公司现在发展得蛮好的,在光伏里面是个独角兽。”赵诺被画吸引,走到近处认真观看。 “听谁说的?” 赵诺回头,笑看周嘉渝一眼:“你别管是谁,你就说是不是。” 周嘉渝说:“要比起盛辉这样的上市公司,那还是差远了。” 赵诺眯起眼睛:“周总现在果然会说话了啊。对了,我有个消息透露给你——IKF的有几个分包项目要重新招标,其中有光伏,你们还感兴趣吗?”想起之前周嘉渝被暗中操作的事,赵诺补充道,“这次肯定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况了,只是分包额没有太大,对于你们这样的大公司来讲是不是不值一提?” 周嘉渝说:“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开拓民用建筑的市场,公开招标肯定会来的。到时候还要请赵经理多多指点…… 话还未说完忽然被赵诺打断,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大声说道:“周嘉渝,你这画不会是吴冠中的真迹吧?” 她转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嘉渝,期待他的答案。 周嘉渝本是站在门口的,两人对视两秒后,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转身做出带她去书房参观的样子。 赵诺快走两步追问道:“是不是?” 周嘉渝说:“你怎么看出来是画的?淘宝上很多打印的。” 赵诺:“我小时候学过八年的美术啊,这点我还看不出来。” 周嘉渝想了想说:“……之前有位美院的朋友帮着临摹的……” “好了!是真迹!”赵诺斩钉截铁地说。 周嘉渝侧头看着她。 赵诺微微摇头,一副资深教导主任的表情:“周嘉渝,你不用演了,这画肯定是真迹。” 周嘉渝将笑未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诺说:“我看画是看不出来的,我又不是品鉴专家。但是我看这里,”她瞧着周嘉渝的脸,用手轻轻在空中画了一圈,从脸庞划到心口,落在他心脏的位置,“你怎么会要高仿呢?即便模仿得再真,不是原版,以你的心气估计送你你都不会要。你要么就不要,要么就一定要真迹。我没说错吧?” 周嘉渝不置可否:“白送的为什么不要?模仿到以假乱真,关键还省钱,为什么不要?” 赵诺大笑道:“装,你继续装。” 周嘉渝终于笑出来,露出整洁的牙齿。这笑容等于默认,赵诺忍不住说道:“真看不出来啊周嘉渝,你这么深藏不漏,刚刚那把吉他——”赵诺有些有知后觉,露出后怕的神情,“那吉他不会也是什么古董吧?我没搞坏它吧?” “那吉他就是大学宿舍同学送的。”周嘉渝说。 “这画呢?” “这画是几年前在香港买的。” “我的乖乖……”赵诺吐了吐舌头。她很想知道多少钱,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啧啧”两声只说,“果然周总了啊。” 周嘉渝笑睨她一眼,将话题岔开:“书房还看吗?” “要看,”赵诺跟上,“书房说不定还有宝贝呢。”她刚走进去,步子立刻停住了。 周嘉渝的书房是名副其实的书房——好多书!正对的那面墙和背对的那面墙,两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两面墙上几乎摆满了书!这里简直一座小型图书馆。 “你说得没错,这全都是宝贝。”周嘉渝说。 “你怎么这么多书?!”赵诺惊叹道。 “有些是我爸妈年轻时候买的,有些是我买的,有些是朋友送的。” “你都看过吗?” “80%吧。” 赵诺再一次打量周嘉渝,特别认真的那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 “怎么了你?”周嘉渝问。 “我知道你喜欢看书,我们以前也会谈论点酸不溜秋的文学,但是我没想到你这么爱读书。” “以前在电磁所的时候我家就很多书,”周嘉渝说,“那个时候阳台的书房就有一面墙的书架。我爸妈喜欢看书,这边的书都是从旧房子里搬过来。”他示意右手边好几排发黄发旧的书。 赵诺说:“我们做了四年的邻居,我没去过你家,你好像也没来过我家。” 周嘉渝说:“是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自己也不怎么回家,住读基本都待在学校里。” 赵诺点点头。她其实想说在她电磁所的家里,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阳台的那个书房,也做了一整面墙的书柜——她家也有一墙的书。不过那一墙比这里的一墙小多了,大概只有1/3的宽幅;后来从沙家坝搬家回来,大房变小房,还扔掉了许多。 如果在学生时代他们曾经互相串门,就会惊讶地发现,他们两家在同样的位置布置了同样的书架。 但是学生时代他们没有机会做这样的事。 青春期的羞涩和课业的繁忙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等到他们终有一天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年。但这也是幸运的,十几年的光阴过去,他们非但没有走散,反而看到草蛇灰线伏线千里,好像有些东西历经岁月的厚重在一点一点浮现。 她以为她理所当然地忘记。 命运却教她要从头到尾地重新认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考试, 祝我好运! 第44章 她完全放弃,妥妥一副爱咋咋地的心态。 赵诺非常庆幸拒绝了周嘉渝周日帮她搬家的好心。 赵诺家的旧家具在姑姑赵敏的店里。赵敏九十年代初经历了下岗潮, 之后一直自己做生意,开过餐厅、做过货运老板,发过财也赔过钱, 现在在他们小区楼下开了个茶楼,主要供人打麻将。赵岭卖沙家坝的房子的时候,有一个双门冰箱、一个1米8的双人床、一台索尼电视机和一些琐碎的东西没舍得卖, 电磁所的房子本来有一套完整的家具, 沙家坝没舍得卖的家具又放不下, 刚好赵敏店里还有间无用的空房, 就搬到了赵敏这里。 赵诺要搬家,林淑芬和赵岭早上九点就收拾妥当,拽着睡眼稀松的赵诺到了店里。 林淑芬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还未启封的餐具:“我就说这套餐具没卖嘛, 电磁所的房子里也找不到, 原来是在这里,”她用抹布擦干净,“这是你爸爸的大徒弟上次来看他时候送的,包装都没有拆, 诺诺,”她把餐具放进身后的大箱子里, “这套你拿过去送给周嘉渝吧。” 赵诺说:“我正好差餐具, 那边啥都没有, 给我用不好?” 林淑芬说:“你这个孩子就是不懂事。周嘉渝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 就算是关系再好你也得感谢一下他。” 昨晚赵诺回家和赵岭与林淑芬汇报看房成果。在赵诺出去的这段时间, 赵岭给林淑芬做了思想工作, 女儿大了要出去, 这是拦不住的。赵诺回来后林淑芬也没再提反对意见, 只是迫切想了解租房的情况。赵诺见二老也做了让步, 便将情况实实在在地跟他们说了。林淑芬听到是周嘉渝帮忙找的房子,面上神情变化了一秒,问道:“好久没听你提起小周了,你们还有联系?” 赵诺说:“就是恰好聊到这件事。” “他最近怎么样?” “他挺忙的。毕竟管一个公司呢。” 林淑芬难得没有刨根问底,只说:“哦。回头你好好感谢下人家。” 赵诺说:“我知道。” 林淑芬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止住了- 林淑芬好像很想还周嘉渝这个人情。早上在赵敏的店里找出来这套餐具,又提起感谢的事。赵诺说:“我当然会感谢。只是这餐具是别人送给我爸的,现在转送给他,这样好吗?” 林淑芬奇怪:“有什么不好?这套餐具档次很高的,很拿的出手的。” 赵诺瞧了她一眼,懒得争辩,说:“我挺喜欢,正好我也差,给我吧。” 姑姑赵敏在一旁帮忙收拾,问:“周嘉渝这个人很耳熟,是诺诺的同学吗?” 林淑芬道:“他是老赵以前同事的孩子。高中也和诺诺同校。” “噢——”赵敏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那次婚礼我把钥匙搞丢了,是诺诺的一位伴郎找到还给我。我问他叫什么,他说叫周嘉渝。我对他有印象。这房子是他帮忙找的?” “是,”赵诺又一次说起这房子的来龙去脉,“这房子是周嘉渝表妹的。空了很久,她表妹想找人吸甲醛,然后刚好房子又离我公司十分近,我们各有所需,就有了这么个缘分。只是这屋子里啥家具都没有,空空如也,所以我得自己添家具进去。” “那你这朋友周嘉渝还蛮好。他既然这么说,想来也是不会超标;如果实在不放心,姑姑这儿还有测甲醛的试纸,一会儿你带点走。”赵敏把地上的东西打包,又问,“他是一直都在远江市吗?做什么?” 赵诺道:“他现在做光伏,自己开了个公司。” 赵敏问出所有长辈都会问的问题:“成家了吗?” 赵诺说:“还没。” “他也还没?你们年轻人真的是不着急啊。他有没有女朋友?” 赵诺说:“我和他就是朋友,一般也不聊这些。” 赵敏感觉到赵诺的抵触,不再多问,将话题回到房子上:“他表妹收你房租吗?” 赵诺顿了下,想了想,说:“稍微意思了点,没多少。” 林淑芬抬起头,一脸意外:“昨天不说没要钱?” 赵诺面不变色、心不加速:“怎么可能白住?要白住我真不好意思去了。只不过我自个搬家具进去,收得便宜点。” 林淑芬放下手里的活:“多少?” 赵诺头也不抬:“500。” 赵敏说:“那确实是象征性的收了点。” 林淑芬却想说“你看每月凭空多花500”,赵诺仿佛深知林淑芬所想,根本没给她机会,接着就说:“差不多每月一半的油钱。我搬过去了就不开车了,把车还给我爸吧。” 林淑芬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此刻赵岭进来查看情况:“货车师傅来了,你们收拾好了吗?” 赵诺说:“差不多了,让他们进来抬吧。” 于是进来两个精壮的小伙子,麻利地捆好了床板、冰箱、电视机和另外两大编织袋的零碎物件,一并装到了搬家货车上。赵子诺昨晚收拾出来一个行李箱的衣物,也跟着一块放了上去。赵敏因为要做生意,没有同往。赵诺一家人坐着搬家货车往乐苑小区驶去。 赵诺内心是不想让赵岭和林淑芬帮着搬家的,尤其是不想让林淑芬一起,可她自知这是逃不过的——哪有孩子住哪儿父母不知道的?她没有理由拒绝,只好让他们一起;但她心里一直泛着嘀咕,甚至有点担心——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周嘉渝就住楼下。要是林淑芬知道周嘉渝不但帮赵诺找了房子,而且还和他一个小区,而且就不正不歪地住他楼上,她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指不定会发挥到什么程度。赵诺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应付。 所以一进小区地库赵诺神经就分外紧张,简直跟做贼似的,生怕迎面撞到周嘉渝。经过五单元的门厅入口时赵诺终于了一口气:她记得周嘉渝的车位是靠近入口的第五个,而现在那个车位是空的,说明周嘉渝不在家。 想到这里,她指挥搬家小哥的嗓门都大了些。 一行人到了1201,赵诺开门,林淑芬进去没几步,环视一周,神情有些微妙,转头问赵诺:“这房子这么大?” 赵岭也说:“多少平?” 赵诺说:“好像138平。” 搬家小哥不知情,乐呵呵地说:“这房子好啊。又大又宽敞。两位老人跟着女儿享福了。” 赵诺像是解释:“我之前也不知道,是昨天来看房的时候才晓得的。那两个次卧门我用不了,里面放着他们自己的一些东西。”赵诺指了指紧闭房门的两个卧室,“所以我打算睡主卧,书房用来加班,你们要是过来也能住。” 林淑芬说:“我们是不会过来住的。过来住干嘛,招人嫌吗?我只是觉得500块有点太便宜了,诺诺,这屋里即便没有家具,也不能贪太大的便宜。” 赵诺没有底气地说:“我可能也是运气好,刚好遇到他表妹的空房。” 她转过身,忽略林淑芬如炬的目光,心虚地走到厨房接水喝。她顺手摸了下台面——昨日的薄灰已经没了,显然周嘉渝上午已经让阿姨来过。 林淑芬也难得没再说什么。等赵诺走出厨房,赵岭和林淑芬二人已经指挥好小哥放好了东西、组装好了大床。剩下一袋大编织袋和一个行李箱,林淑芬说:“这里面的东西我们就不帮你收拾了,收拾了你也找不到,等你买了柜子了自己放吧。” 赵诺把这俩东西往墙边移:“好。”- 晚上赵诺仍旧睡在电磁所的老房子里。她躺在床上刷手机,想起今天周嘉渝说他本来是没事的,但搬家时候他又不在,不知道他今天在干嘛。 她想了想,发了一张下午放好东西后的客厅照片给他。 赵诺:今天淘了这些过去。 周嘉渝回:挺效率的嘛。你爸妈也去了? 赵诺:去了,他们肯定得知道我住哪儿。不过我没说楼下就是你家。 周嘉渝:哈哈,没事啊,顺便下来做客。 赵诺想起他空着的车位,问:你今天在家? 周嘉渝:上午在,下午去我爸妈家了。 赵诺:那我们是下午来的。 周嘉渝:下次再来,我又不会搬走。 赵诺:哈哈,算了吧。以后再说。 周嘉渝: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赵诺凝视手机里的这句话。 她忽然有了退却的心理。周嘉渝问她什么时候搬过去,她却在心里悄悄怀疑地问自己:我真的要搬过去了吗?搬出去住是没问题的,可是真的要住在周嘉渝的楼上吗?林淑芬说赵诺一个月500块太占人便宜,事实上她是压根没给房租,她是真的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占便宜吗? 她和周嘉渝之间,没问题吗? 还是她太敏感了? 她想了半天,忽然懒得想了。她完全放弃,妥妥一副爱咋咋地的心态,想那么多干嘛、管他那么多干嘛,她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就应该拿出躺平的心态。脑子里想太多就容易累。凡事都有它的规律,老天也有它的安排。她要做的就是接受一切,痛痛快快地接受一切、安安稳稳地耐心等待。那些如果的事,如果真的有,它自然会慢慢浮现踪迹;如果没有浮现,更是大可不必在意。 她在对话框里打字:下周吧。这周我还要网购点东西,周末去宜家再看看。对了,小区的网购地址写哪个来着? 周嘉渝:远江市高新区长思街80号,乐苑小区。 赵诺:收到。 周嘉渝:你还没搬过来,收件人可以写我的。我先帮你收着。 赵诺挪了下靠枕,让它在腰下变得更舒服:好的,那我不客气了。我网上买了几个灯具,过两天应该就到。 周嘉渝:OK。 赵诺大言不惭:收了可以帮我装一下吗?哈哈哈,我把电子锁的密码给你。今天离开时刚改了。 周嘉渝:哈哈……行吧。如果我有空就帮你装。 赵诺:对哦,周总很忙的。 周嘉渝:是,这是事实,我确实忙的。 周嘉渝:但是有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微博:莫芒莫芒。 更新或者不更新,都会在微博上说明。 小红薯也叫:莫芒。 第45章 《一个人》 李莉在楼下没等多久赵诺就下来了。那个电磁所逆光中穿白色体恤的纤瘦少女, 逐渐和眼前这位长发大波浪的OL女性重影——李莉打量着赵诺,她的发型变了,脸上的婴儿肥消退, 五官轮廓更立体,只有笑起来脸颊上的那一对酒窝仍是当年的模样。 “久等了,李总。”赵诺伸手与她握手。 李莉伸出右手:“赵经理, 微信上说过不要客气的。你叫我莉莉就好。” 赵诺笑道:“在公司还是要客气一下的。走吧, 我带你上去。” 李莉上周和赵诺商定了看场地的时间。IKF项目部的售楼处还未造好, 目前在公司六层的大会议室设置了一个临时展厅用来接待参观人员。赵诺围绕会议室中间的大沙盘向李莉介绍了项目的概况。IKF除了四层底商、两栋超高层, 周围还零散着几座钻石般的小房子,可做独立工作室。李莉对写字楼的大平层和小作坊都感兴趣,赵诺给了她一些资料, 她可以回去再和公司的人商量下。 两人看项目看快中午, 赵诺请李莉吃顿便饭,李莉没有拒绝。盛辉公司午间休息只有一个半小时,赵诺请李莉吃的套餐,就在乐苑小区楼下的商铺里。 “我应该好好请你吃一顿的。”赵诺说道, “周末去你家看了房,感觉自己占了个大便宜。” “不用谢我, 我还想谢你呢, ”李莉说, “这房子我拜托给我哥很久了, 是他在全权代理。我的活动范围都在宁江区, 我家住那边, 公司也在那边, 几乎不会来高新区。我很早以前就跟他说, 楼上楼下这么近, 你可以双周住楼上、单周住楼下,给12楼也添点人气、吸吸甲醛,实在不行租出去也行,但他压根没管着事儿。实在要谢,你谢他也行。” 赵诺笑道:“他那么忙,自己家一周都住不了几天,你让他还分单双周住,确实为难了他。” “是的,”李莉应诺道,“他确实挺忙的。创业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也是白手起家,那些心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前两年基本是脚不沾地。” 赵诺说:“我毕业就进了盛辉,每天坐班的人大抵是真的难切身体会。” 李莉:“比较没有意义。每个人的工作各有各的难。我哥跟你说过他的事吗?” “工作的事?没有。我也是今年才回到远江市。周嘉渝搬离电磁所之后,我们现实中的见面机会很少,特别是我在木安市工作后就更少了。难得见面一次,我们也不怎么谈论工作。当然,他做老板、我是职员,我们确实也没有什么可谈的。” “哈哈,此言差矣,”李莉摇头道,“周嘉渝的老板也没有那么好当的。他狼狈的时候你知道吗?” 赵诺说:“不知道。” 李莉道:“我哥当初回国斗志昂扬,很看好国内的光伏市场,立了雄心壮志要大干一番。那时候光伏才起步,市场一片空白,但没几个人懂啊。我舅舅就说要不我给你安排先在我们公司上上班,过渡一下。我舅毕竟是做电磁相关的,我虽然不懂,但是他至少能给我哥提供点人脉。我哥也清高的,不愿意,拉了他那个合伙人高铭一起弄。我印象中至少有两年时间,他要么在出差,要么就睡在办公室——他那个时候还没有自己的品牌,主要是做代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见得到他一面。” 赵诺吃饭的速度慢下来:“周嘉渝这么拼啊。” “我哥的性格你肯定也知道的,”李莉继续道,“他是那种骨子里倔,不会表在明面上,但是认定了就不会回头。那两年他吃了些苦,但也赚了点钱,这个时候有个机会可以收购一个厂,我哥一直很想做自己的品牌,就动了收购的心思。公司的钱不够,他就把之前我舅给他买的房给抵押了,加上高铭的钱,一起去办了收购,但是出问题了。” 赵诺想起周嘉渝跟她提过“别人只看得到你吃肉、看不到你喝粥”,于是问道:“怎么了?” 李莉说:“说起来也是经验不足。背调虽然也做了,但是对方厂里有很多影子债务,十环套八环的东西,钱掉进去一点水花都没有。” 赵诺说:“骗钱?” “差不多就这意思吧。” “那……那没办法拿回来吗?” “报警了也立案了,现在官司还在打呢。” 赵诺说:“怪不得周嘉渝曾经跟我说,他也被人骗过。” “他跟你说过?” “他也就提了一嘴,没有细说。” 李莉道:“没细说也正常,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你想想他没日没夜创立这个公司,当时也是属于远江市光伏起步最早的公司了,一夜之间濒临破产,个人欠了巨债,投资人也撤了资,这个打击是相当大的。那大半年他非常憔悴、甚至可以用枯槁来形容。他本来是在外面租房的,但是经济状况出了问题,他没钱租房只好搬回去,那个时候我舅舅舅妈才知道我哥创业出问题了。” “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扛过来了嘛。人变扎实了、姿态也放低了。之前不屑于我舅给他介绍的人脉,后来就特别虚心地向人请教。人的韧性是很大的,钱没听到声响,但是他不知道怎么想了办法把那个厂里的物资留了下来,自己从头开始干。你知道我哥很聪明的,再怎么说也是国外高材生,路子选对了,后来公司发展就特别顺利,直到你现在看到的规模。” 赵诺说:“他……确实挺厉害的。” “哈哈,我是三言两句乱讲故事,”李莉笑道,“三言两句讲这么些年的事,他要是知道,说不定会怪我背后破坏他形象呢。” 赵诺按下心中微荡的情绪,面上只表露出一点惊讶:“他从来没和我……们这些朋友提起过,今天听你说起,我感到有点愧疚。” “那可不必,”李莉说,“路都是他自己选的。那段时间他特别爱发一些深沉的文字,你注意到过吗?” “没有,”赵诺忍笑道,“他好像不玩儿朋友圈的吧。十年都不见他发一个。” 李莉说:“我记错了?哈哈,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也好几年前的事了。就是因为他不发,我才记得的。” “是吗?我真没注意。”赵诺说着就拿出手机打算翻阅周嘉渝的朋友圈。李莉又说:“可能他也觉得无趣删了,没啥看头。对了,”她忽然提醒赵诺,“你们是几点上班来着,我和你聊天是不是耽搁你了?” 赵诺看时间,13点15,说:“是得走了,我们1点半上班,下午还有个会。” 李莉说:“那走吧。” 两人起身,赵诺将手机放进包里,抬起头,见对面李莉正端详着她。 “怎么了?”赵诺问。 李莉道:“我这是事业病犯了,见个人都会盯着人的脸看。我本想说你要是想做点啥医美项目,来我们店里直接找我就行,但我看你这脸好像也没啥需要。咱自己人也不说虚的,要是工作特别疲惫的时候,来店里打点水光针倒是可以。” 赵诺大笑道:“好好好,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回头我有需要一定来找你这位专业人士。”- 回了公司赵诺便被抓去开会,开完会又忙着赶材料,一个下午忙得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中途李来鹏过来问赵诺智美公司的事儿,赵诺正巧和他说了上午李莉来看了项目。 李来鹏道:“售楼处还没有造好,但是IKF项目关注度挺高,后面陆陆续续会有商家来看项目,你记得列个表,仔细一些。” 赵诺说:“好。” 李来鹏:“周五我们要去木安市一趟。你准备一下汇报材料。” 赵诺说:“这周五?” 李来鹏:“我之前和你说过,IKF项目的汇报。” 赵诺:“还有谁?” “就我和你。” 说完李来鹏就走了。赵诺没说什么,坐回工位,心里慢慢笼罩上来一片阴影。她并非排斥去总部汇报,她只是不想和李来鹏去。 而且是单独- 回家的路上,她有些心烦意乱地听着广播。 六点档的广播节目叫“都市晚高峰”,一般都是听众投稿讲故事,让节目帮着打电话解决问题。赵诺只听到节目后半段,大概是一对初恋情人在分开在多年后重逢,男方女方都已经是结婚离婚带着小孩的状态。两人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决定珍惜时光重新在一起。收音机里的男声真切动情,女人在那头听得泣不能言。末了,节目组放了一首□□的民谣,主持人说这歌叫《郭源潮》。 赵诺听着这胖子在歌里唱:你我山前没相见 山后别相逢…… 这歌也不知道是哪里打动了赵诺,她听着后面的那几句重复的“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竟生出一点酸臭的感慨。她想到中午李莉和她讲的周嘉渝创业的故事,以及那次周嘉渝当面和她一笔带过的辛酸,再以及那次她做的那个梦——梦里周嘉渝定定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有干涩的泪,告诉她:有点难的。 赵诺和李莉讲她有点愧疚是真的,那不是客气,是一种道歉和遗憾。但她没和李莉说她心里还涌着一点负罪感,还带了一点心痛。这种心痛是对比出来的,周嘉渝当面的云淡风轻和第三人口中的狼狈煎熬形成对比,让赵诺的心有点沉。她想她在人生中最难受的日子里,周嘉渝是给过她帮助的;但对于周嘉渝难熬的日子,她却一无所知。 她在周嘉渝的山前没有停留。 山后他们还会相逢吗? 等红灯的时间有点长。她想起中午未竟的事情——看看周嘉渝那段时间的朋友圈到底写了哪些感慨之词。于是她拿出手机翻到周嘉渝的朋友圈。他真的发的很少,一年也就一两条,近两年索性一条都没有;朋友圈也没有设置权限,一直往下滑可以滑到他发的第一条。 遗憾的是,赵诺没有看到李莉所说的中二文字。 要么李莉记错了,要么是周嘉渝删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诺盯着周嘉渝的朋友圈,眼睛仿佛已经和手机融为一体。 她非常认真地看着其中两条。 201X年,周嘉渝发了两条朋友圈。 第一条是他尚在国外,发了一张远江市六中下大雪的旧照,配图文字:今年的雪和那年一样大。 时间不偏不倚,10月25日,正好是赵诺的生日。 也许此条只是巧合。 此时后面笛声长鸣,赵诺慌慌张张抬起头,原来前面已是绿灯,车辆都走了好远。可她脑海里一团乱麻,仿佛小时候周二下午的电视机,全部下着雪花。她下意识地猛踩油门,若不是推背力让她踩回刹车,她立刻就要追尾前面的路虎。 她找了个路边将车停下。 她心慌意乱,做了好久了心理建设才重新拿回扔在副驾的手机。 再翻看第二条。 那天早上周嘉渝分享了一首歌,陈奕迅的一首歌、赵诺没听过的一首歌:《一个人》。 时间是201X年的12月29日。 是赵诺与郭超婚礼的第二天。 周嘉渝说,他是专门回来当伴郎的。所以第二天,婚礼结束的第二天,他便飞回美国。 那个时候,他在空荡荡的机场,分享了这首歌。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有点明显了…… 第46章 没有周嘉渝。 201X年, 从远江市飞到美国X市新开了一条国际航线。 以前都是从香港或者上海转,开通这个航线之后,远江市到X市省去了周转的麻烦。直飞, 跨过太平洋,耗时十六个小时,来回花费一万三千八。 周嘉渝听完最后一遍歌, 转身登机。 转头前的最后一眼, 深冬季节, 阳光明媚, 蓝天白云。 他把祝福留在这座他最爱的城市,离开了中国。 时隔多年,赵诺努力拼凑当年周嘉渝的身影。那个时候远江市的机场还没有扩建, 地砖还是土气的暗黄色。周嘉渝回来从头到尾只有三天, 行李也不会多。他或许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过安检的时候拿出来一个手提——是的,她想起来了,周嘉渝那次带了一个手提电脑, 他说手里的项目很急,在路途的飞机上、汽车上他都在办公。过完安检他上了飞机, 在空姐指引下找到座位, 系上安全带, 闭上了眼睛。 出入五天, 频繁地倒两次时差, 落地中国就没有休息, 等到一切结束, 他在喧嚣后的寂静里终于感到疲惫。 飞机轰鸣, 他靠着座椅闭上了双眼。 而此刻, 赵诺正从新婚之夜的欢愉中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 赵诺火急火燎地回到家,进屋就问林淑芬当年她结婚的请柬薄收在哪里。林淑芬吓一大跳,以为赵诺受了什么刺激,怎么想起来问这事儿。赵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书房。林淑芬系着围裙跟进来,见赵诺在抽屉里不得要领地翻找,再次问赵诺怎么了,找这些干嘛?赵诺这才停下来,一脸正常地对林淑芬说,有位朋友要结婚了,想看看当年份子礼送的多少。 林淑芬说:“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赵诺说:“能有啥事,就怕送少了尴尬。” 林淑芬想了半天,说在第三个抽屉。赵诺找了半天,里面尽是她小时候的画册,都没有十八岁以后的东西。林淑芬又说可能在书架上,赵诺去翻了半天书架,依然无果。最后林淑芬不确定地说,是不是没在书房?赵诺说,算了,我自己找。林淑芬倒也没坚持,说道:“有些东西你收拾收拾,该扔就扔了。” 赵诺最后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两个胀鼓鼓的文件袋。第一个文件袋里装着两个笔记本,都是记账用的。第一个是结婚那天,两边的朋友、父母的朋友送礼的登记册,另外一个是赵诺最初结婚时候用来记录每月收支的记录本。两个本子都没有写完,都只写了前面几页。她看到这两个本子的时候,往事像潮水一般向她袭来。但潮起了一刹那,泛了点白沫就退了回去,沙滩上什么也没留下。 她将第一个本子放回原处,第二个本子扔到一边。 第二个袋子里面装了很多零碎的东西,包括婚礼当天宾客手写祝福的红包。 她要找的应该在这里面,索性将袋子倒立,零散的小东西躺了一地。 她在纷乱的杂物中,找到了一个红包。 封面上,黑色的钢笔字写着新婚贺词——那是一首名叫《桃夭》的诗,出自《诗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美好的姑娘要出嫁呀,她就像这盛开的桃花一般有着美丽的年华;她要和夫君一起回去,他们会拥有童话般幸福美好的生活。 落款是熟悉的字迹:周嘉渝。 赵诺打开红包,果然没记错,这里面装着一张机票。 201X年12月26日,X市直飞远江,周嘉渝,经济舱,座位19A。 她忽然记起周嘉渝将这个红包给她的场景。那是婚礼晚宴结束后的休息片段,赵诺和郭超在手忙脚乱中终于得闲可以吃两口宴席上的剩菜。周嘉渝穿着西装走过来,郭超招呼他也赶紧吃两口。 周嘉渝在赵诺身旁坐下。三人边吃边聊,末了,周嘉渝像是想起什么,从兜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赵诺,笑着说道:“新婚快乐。我就不另包红包了哦。” 赵诺接过来,用手指拨开红包口子,瞄到里面是一张机票,心里顿时明白。他专程回来这一趟的心意已经抵过万金。她把红包转给郭超,特别真诚地对周嘉渝说:“谢谢。真特别谢谢。” 周嘉渝只是笑,似乎坦然又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感谢。他们后来又聊了什么,赵诺已经忘了。可记忆一直在回溯,往前、再往前,赵诺坐在地板上几乎进入了时光隧道,她记起婚礼前的那个晚上。 远江市的风俗是在婚礼前一天晚上,新人会请来帮忙的亲戚朋友吃饭。当晚吃的是火锅,赵诺和许多朋友坐一桌,周嘉渝也在。也不知道说到什么话题,周嘉渝忽然问赵诺:“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没有避讳其他旁人。这一桌几乎都是赵诺的朋友。周嘉渝问完,赵诺有点小小的惊讶,她没想到周嘉渝会毫无征兆地这个问题。 她的心小跳了一下。 她瞧着周嘉渝,心中掠过一丝慌乱。她想起在周嘉渝临去美国念书前一个月,他们吃过一次饭。说到个人问题时周嘉渝说,你和郭超结婚要告诉我,我会回来。 赵诺说,好。 赵诺想,是了,就是这样,因为他们先前说好的,这是一个约定。于是赵诺隔着蒸腾的火锅水汽对周嘉渝说:“上次吃饭时候我们说好的啊,会邀请你回来的。” 周嘉渝的表情也在热辣的火锅汽中变得缥缈,他的眼神模糊不真切,似乎是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嗯,是,是的。” 是的。 真的就是这样吗? 赵诺从回忆中抽离。脑海中又闪过什么,她再一次拿出手机直接点开周嘉渝的朋友圈。那张201X年10月25日大雪的照片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第六感告诉她那张出现在她生日的照片并不是巧合。 她跑到厨房,问林淑芬:“妈,我结婚那年是提前多久订的日子?” “你今天怎么了?” “我……是我朋友在问我,她取经。” 林淑芬皱眉想了想:“你办酒是年底,酒店不好定,提前了好久呢。应该好像是夏天吧,我记得是很热的时候订的。” “那请柬是什么时候发出去的?比如……伴郎伴娘是什么时候邀请的?” “请柬不是你自己做的吗?伴郎伴娘也是你和郭超邀请的,你怎么来问我?” 赵诺被噎了一下。是的,请柬是她做的,伴娘是她邀请的,伴郎是郭超邀请的。她走回书房,打开电脑,翻到当年婚礼的文件夹,右键-属性,时间显示电子请束是十月三日做的。 十一做的请束。 她努力回想当年的踪迹:做好了请束第一步是要确定伴郎伴娘,要确定他们是否能来。郭超邀请周嘉渝的具体时间赵诺已经无法得知,她想,应该就是在做好请束不久。所以在那年生日的时候,周嘉渝已经知道他们结婚的消息。 照片上是六中的旧照,这所学校是她和周嘉渝共同的交集。远江市是一个冬季难得下雪的城市。在赵诺的记忆里,唯一一次下雪是在她初三的冬季。那时他们家刚搬来远江市不久,她尚未考入六中,还在育人中学做插班生。那个冬天……她努力拼凑零碎的片段,忽然想起那年冬季某天她的确去过六中——六中有提前录取的政策,她去参加考试,但失败了。 这说明什么? 知道她结婚的消息,在她生日的那天想起了她? 可要是没什么,这年他就两条朋友圈,一条发在她生日,一条发在她婚礼第二天,真的没什么? 赵诺打开自己的朋友圈,定位到201X年,看能不能捡起什么线索。朋友圈无非是吃吃喝喝,没有什么营养,10月前后也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事,那年生日怎么过的也没记录。唯一与众不同是那条收获她人生中最多点赞和留言的照片——她和郭超的领证照片。 他们是九月领证的,当年收获了众多亲朋好友的祝福,有99条留言和168个点赞。 赵诺看了两秒,忽然发现一件事—— 在这99条留言和168个点赞里,没有周嘉渝。 没有周嘉渝。 点赞留言的朋友里不乏从不冒泡的和与赵诺有时差的,可这么多人里,没有周嘉渝。 突然出现的人会让赵诺惊讶,没出现的人却被理所当然地忽略。若不是今天刻意回看,赵诺绝对不会发现这条朋友圈里周嘉渝的缺席。 他当年没有看见吗? 打死赵诺都不信。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我坚持很久了,这么些年,也有点难的。” “十八岁的你漂亮是十八岁的漂亮,三十岁的你漂亮是你漂亮。” …… 赵诺抽回神思。她手里仍握着周嘉渝的红包,可那红包似乎有些灼手,热烈的温度从红包里窜出来,一股脑冲向她的头顶。她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烧,梦里的那个声音从噼里啪啦的烈火中跳出来,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 是真的。 是真的。 她内心猛然涌现一股冲动,她急切地想站起来、跑出去、冲到周嘉渝面前问个究竟。可冲动来如破竹去如风,只需要十秒,这种幼稚的想法就被理智摁灭。 回忆是一条不能回头的单行道。当年的点点滴滴经过回忆滤镜的处理,还是当年的真相吗?人的大脑会根据需要添油加醋增加主观的东西,赵诺感觉到的就是真的么?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字迹褪色、红包磨边,时间车流滚滚向前,在30+的路口回望,还有意义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意义吗? 第47章 明明很喜欢,但自己都不知道。 “诺诺, 你在想什么。”林淑芬的声音将赵诺拉回现实。 赵诺愣愣地瞧着林淑芬,半晌,脸上露出小女孩一样困惑又认真的神情:“妈妈, 我有个问题。” “什么?” “妈,您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一个人很喜欢另一个人, 但却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她。而且这份喜欢可能持续了很多年。” 林淑芬将手里的土豆洗净, 抬头看了赵诺两秒:“怎么了今天, 净问些奇怪的问题? 赵诺靠在门边, 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我就是随便问问。” 林淑芬反问她:“你觉得呢?” 赵诺想了想:“我觉得现实中是没有的。”但是……她嘴边挂着一句“但是”,可她没有说出来。 林淑芬把土豆剖成两块,一边切丝一边说:“也许有, 非常稀少。你看看那些文学作品里歌颂的不就是这样?为什么歌颂, 就是因为现实中稀缺。不过你就这样问我,我也不好回答。”林淑芬切完一半切另一半,“我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不告诉她?” 赵诺道:“可能他们之间有一些现实原因, 比如异地,比如她的身边一直有伴侣, 比如她的眼睛看不到他, 他没法开口。也可以理解是始终差一点缘分。” “被喜欢的那个人, 她一直不知道吗?” “她……曾经有过一点朦胧的感觉和猜测。偶尔跳出来一下, 稍纵即逝。她没有深究过, 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的生活一直很丰富, 她……她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到后来, 是压根不会往这方面想了。” “那她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就……一些蛛丝马迹吧……” 林淑芬一反常态的八卦反应, 而是耐心地笑问:“然后呢?诺诺, 你今天到底想问什么?” 赵诺低下头:“没啥,妈,就是想和您随便聊聊。有时候我也觉得困惑,我觉得人的感情可能很奇怪,世界上会有这么长情的人和事吗?我保持怀疑。” 林淑芬道:“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它有时候很狭隘,有时候又很包容;有时候很长情,有时候又很短暂。当然,长情也不一定是主观意愿,也许他也想遇到合适的,可老天爷没给他机会。也许他也照着这个模板找过其他人,但始终觉得不如内心最初遇到的那一个。” 林淑芬讲话不快不慢,可手里的刀法熟练利落:“人呐,总是把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当回事。有时候人也很傻的,明明很喜欢,但自己都不知道。” 赵诺盯着那利落的刀法,在杂碎迅速的切菜声中,陷入了沉默。 林淑芬用菜刀将土豆丝铲进漏水盆里,拧开龙头开始清洗。她侧过头,看着赵诺,笑问道:“怎么?别看你妈平日里家长里短嘴碎得很,没想到还是半个感情专家吧?” 赵诺从沉默中回神,走过去帮林淑芬洗菜,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应:“那不然怎么说您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呢。” 林淑芬道:“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妈的眼睛从来都是5.2,可你偏觉得你妈是个瞎子。” 赵诺不敢对视林淑芬的眼睛,只低头洗菜:“瞧您说的,我从来可不敢这么觉得。” “是吗。”林淑芬只笑。 赵诺不答。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吧,我炒个土豆丝就吃饭了。”林淑芬瞧她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将她撵出了厨房- 赵岭戴着老花眼镜在客厅看电视,中央一台的新闻联播正播报着某地丰收的喜讯。赵诺一声不吭地坐到餐桌前,背对赵岭,拿出手机,反复刷着周嘉渝的微信界面。他朋友圈就那么几条内容,赵诺翻来覆去似乎要从中破译某个藏宝图的密码。看完朋友圈又回到聊天界面,周嘉渝和她聊天的语气似乎从来没变过。他们之间熟稔又亲密,却没有一点要打情骂俏的暧昧。这部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可追溯到去年,去年他们一共说了三句话——周嘉渝去海市出差与郭超聚餐,给她发了信息。然后便是赵诺元旦的新年祝福,紧接着婚变。他们聊天日期上的红点变得频繁始于赵诺回远江市之后。在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他们并没有太多文字记录。 但周嘉渝跟她说过:如果你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赵诺彼时听到这话,心里奇怪地浮现出高中英语课本里学到的一句:That\s what friends are for。她的确给周嘉渝打过电话。在最难熬的日子里,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有天晚上11点,她感觉自己又将彻夜长哭,她想转移注意力,她想到了周嘉渝。 她客气而试探性地给周嘉渝发了个信息:睡了吗? 发完她就后悔了,她想太晚了,他一定睡了。可几乎是刚放下手机,周嘉渝便打了过来。 赵诺生怕打扰他,问是不是把他吵醒了。 他说:“没有,我刚从公司离开。怎么了?” 赵诺像一只脆弱的小猫,说:“周嘉渝,我感觉我今晚又要哭过去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 周嘉渝顿了顿,说:“好。” 他出了公司大楼,踏着月光往停车场走。身后的办公楼几乎都黑了,月光皎洁、万籁俱静,周嘉渝听见耳机里赵诺的声音问他:“我们说什么?” 周嘉渝问:“你想聊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要不你跟我说说你的生活。” 周嘉渝说:“好,不过我的生活比较乏味。” “怎么个乏味法?” “我最近在谈一个比较大的项目,合同迟迟签不下来,有点焦虑。每天都在想怎么把这个事儿落定。” “你也有焦虑的时候。” “当然了,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想到法子了吗?” “有一点方向了。我的合伙人现在在找关系,明天我们还得去一趟。刚就是在办公室准备明天去的材料。” “你工作也挺拼的。” “没办法。”周嘉渝闷声笑了笑。他已经走到了车前,仰头看见一轮满月。他不知道赵诺所在的木安市是否也是晴朗的夜晚,她是否也有心情看到这轮明月。 他继续说:“做老板压力会比较大,时常觉得还不如上班给人打工。” “你是在说我这样的打工族吗?” “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不太好。我觉得我上班就是幽魂。我很害怕和人说话,上班就尽量自己做自己的,下班就赶紧回来蜷着。我好像变成了吸血鬼,讨厌白天、讨厌日光,但到了晚上又睡不着觉。身体感到十分疲惫,精神却一直兴奋。” “你这样不行,赵诺。” “我知道不行,可我控制不了自己。”赵诺的鼻音重起来,“我还是很难受,有时候上班,我看着屏幕眼泪就毫无征兆的流下来。” 周嘉渝皱起眉头,无声叹了口气。 赵诺又问:“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或者他联系过你吗?” “没有。” “他为什么会变心?” “我们不聊这个话题了吧。” “别这样周嘉渝,你让我说出来,说了我大不了哭一场,不说我会一直憋在心里,今天一晚上都没法睡觉。这些话我没法和我爸妈讲,我不可能深夜还给他们打电话哭诉,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了解我和郭超的只有你,我只能和你讲。” “那你说吧。” “我知道人心会变是正常的,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我得接受。但是我就是觉得很难。我或许是一个对别人依赖很深的人。我从小就是这样。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天上学我妈送我,到了她离开的时候我都会嚎啕大哭。我忍受不了分别。有一次我哭得太厉害,我把鼻血都哭出来了;还有一次我妈走了,我哭闹不止影响上课,老师就把我一个人关到寝室去。我……我可能就是这样……” “赵诺,赵诺,”周嘉渝打断她,“不是的,你不用这样怀疑自己。你只是现在遇到了问题、遇到了人生很难过去的坎,所以你会这么想。你现在比平日敏感,这是正常的,你没有必要怀疑自己。你没有问题。” “是吗,周嘉渝?我是这样的吗?” “你是的,”周嘉渝语气稳定且肯定,“我认识你十几年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好吗?” “你当然很好。十分好。” “那他为什么会离开?” 周嘉渝在赵诺看不见的几千公里外轻轻摇头,叹气说道:“赵诺,人要离开,不是你的错。这就像有的人喜欢白菜,有的人喜欢胡萝卜。你不能说喜欢白菜不喜欢胡萝卜就有错。错的只是离开的方式和处理的办法。” 赵诺那头安静了。 安静让周嘉渝感到一丝不安,刚才那段话他或许不应该讲。 他叫她名字:“赵诺?” 赵诺声音很小:“嗯。” 周嘉渝忙说:“人生很长,你也年轻,这点波折以后回看并没有什么,只是渡过的当下会比较难。就像我们学生时代的高考,当年觉得好大一件事,比天还大,但现在回望,也不过如此。” 赵诺小声反驳:“我现在也觉得高考很大。而且这件事比高考还大。” 周嘉渝顿了下,顺着她的话说:“是,是挺大。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只是想和你说这个道理而已。” “我知道。周嘉渝——” “什么?” “我这辈子还会爱上其他人么?” 闻言,周嘉渝愣了下,那是一种介于好笑又心疼的心情。他能想象赵诺在受伤之后,蜷回了重重的壳、蜷回了柔弱的少女时期,就像一只蚌,只有在此刻与他通话的夜深人静时,吐出自己柔软的内胆,细细舔舐流血的伤口。 周嘉渝说:“当然会。” 赵诺问:“怎么可以做到?” “时间。只有时间。” 赵诺默了几秒,说:“哦。” “不要怕,赵诺。” 又是几秒沉默,赵诺:“我努力。” “你在床上吗?”周嘉渝又问。 “是的。” “你起来,穿好衣服,走到窗边或者阳台边。” “做什么?” “你起来了吗?” “好吧。” 此时手机电量提示只有20%,周嘉渝趁着这个空档坐进车里,点火,给手机接上电源。 “我披了件外套到窗边了。”赵诺说。 周嘉渝降下车窗,仰视浩瀚的星空:“今天远江市的夜晚很晴朗,我能看见一轮圆月。你那边能看见吗?” 赵诺抬起头,虽然云朵将月亮遮了一大半,但天空是明亮的,月光照进窗户,她的手捧了一束月光:“木安市今晚也是明月,不过天空有云,遮了一半。” “云会过去的,遮不住月亮。” “周嘉渝,”赵诺忍不住说道,“没想到你也会看月亮。” “我为什么不能看月亮?”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大直男,和看月亮这样有点浪漫气息的事情不搭。” “直男和欣赏美并不比矛盾。今晚的月色就很美。” 此时乌云过去,月亮大如玉盘,赵诺喃喃道:“是啊,很美。” 然后她打了个哈欠。 周嘉渝说:“困了吗?” 赵诺说:“有点。和你聊天还有点用的。” 周嘉渝笑了笑。 赵诺一边躺回床上一边说:“你知道吗,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很贵,50分钟600块,算下来一分钟12块。和他们聊还不如和你聊。”说完她又打了个哈欠。 周嘉渝说:“你说得对,或许我可以去开发一个副业。” “还是算了吧,你一个公司还不够忙的啊……周嘉渝……”赵诺声音软下来,有点絮絮叨叨的,“我真有点困了,想睡了,我今天又哭过,不知道明天起来眼睛会不会很肿……你到家了吗?” 周嘉渝说:“我还在车里。” “车里?”赵诺的声音醒了不少,“你还在车里?还没回去?” 周嘉渝说:“马上就走了。” “那不说了不说了,”赵诺连连说道,“我挂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今天耽搁你太久时间了。” 她又在客气了,周嘉渝想。 他说:“好。” “快回去,拜拜。”赵诺挂了。 月光安静地洒进车厢,周嘉渝随意放置的手在皮质沙发上投下阴影。他听见电话里的嘟嘟声,摘下耳机,升上车窗,那轮明月就在眼前,他发动了汽车。 第二天,赵诺醒来发现两件事: 一、昨晚挂电话的时间是2:45; 二、2:46 周嘉渝:要勇敢,要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 周总还是很暖啊。 可惜赵诺没有感受到他的试探。 第48章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是今天才看见当年的朋友圈吧? “要坚强、要勇敢”躺在赵诺与周嘉渝3月22日凌晨的聊天记录里。 3月22号早上八点, 周嘉渝自然醒来,没有收到赵诺的回复。事实上这一整天赵诺都没有给他发任何信息。周嘉渝从繁忙地工作中抽出身来已是晚上十点,赵诺的消息被压到了几十个联系人下面。月光漫不经心地洒到他的书桌前, 他想起昨晚的夜色。 他想,她可能忘了。 高中时候,有一期《古今奇谈》里的短篇写一位侠客总在月色很美的晚上杀人。他们在图书馆讨论过这篇文章, 赵诺告诉他, “月色”在文学语境里通常有特殊意义的代指, 比如日本人会含蓄地用“今晚月色很美”来表达“我喜欢你”的意思。周嘉渝记得这个场景纯粹是因为不理解——高二的直男不理解为什么“月色很美”就等于“我喜欢你”, 为此他还刨根究底地追问赵诺这这二者之间有什么逻辑联系。显然赵诺也是背的课后习题的答案,对此二者之间的联系并无自己的理解,本想在周嘉渝面前装有文化, 没想到被反将一局, 支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但不管怎样,这份“不理解”让周嘉渝记住了这个典故。在他后面十几年的时光里,他总想着能有个机会对一位姑娘说这么一句话,但老天没给他这个姑娘, 姑娘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昨晚他瞧见天上的明月,就想邀请赵诺来看一看。她是痛苦的, 他知道。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人不能一直守着悲伤问为什么。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世界只有因果。十几年前赵诺教会他一句“今晚夜色很美”, 十几年后他才想起使用。他的使用那么自然而然, 他压根都没有想到这句话的代指意思就这么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什么, 而对方却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 没意识到也是正常的, 赵诺的痛苦麻痹了她的敏感。这甚至是庆幸的。要是赵诺那头忽然安静, 他反倒会觉得尴尬和慌乱。他喜欢赵诺吗?毫无疑问是喜欢过的。在他的高中时代这份喜欢就开始了,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就有了男朋友。 周嘉渝向来是个磊落的人,在学生时代还有那么勇敢的时候,他或许会告诉赵诺这件事儿,就像赵诺告诉他“喜欢过他”一样——那晚在KTV,周嘉渝其实听见了。 但“过”这个词很微妙。它是一种肯定,又代表一种不可逆转的逝去。它在给你新生的同时宣布你死亡。年轻的周嘉渝还没搞清楚该怎么处理,赵诺的手已经被别人牵走。 如果这个男朋友是别人也就算了。周嘉渝说了也就说了,至少在若干年后,要是赵诺遭遇什么人生困境产生自我怀疑,至少能想起来年轻时候也是被人喜欢过的。可这人偏偏是郭超。周嘉渝与郭超认识的时间比赵诺都久,他们三人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当他们已经修成正果,他又如何能开口? 他庆幸的是,他和赵诺不在一所大学、不在一个城市。物理距离的阻隔会慢慢消退异性的好感。他还喜欢赵诺吗?应该是的,但这份喜欢可能只是朋友的喜欢。他和赵诺依旧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他欣赏她率真的性情、直爽的风格,欣赏她的认真和勇敢,欣赏她的纯真和阳光。他们的三观在平行地同步成长,所以还是会有很多事情可聊。如果她快乐,他作为朋友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周嘉渝在大学也是活跃分子,接触了更多的人和事,他逐渐意识到他大概会被这样的一类人吸引——性格大大咧咧但真诚,偶尔漫不经心但认真,没有太多花花肠子,相处起来简单又有趣。事实上无论男女,在与他关系亲密的朋友里,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具备一个或几个这样的特征。赵诺不例外,他的前女友们也毫无例外。只是遗憾前女友们都没有与他走到最后。 总是差一点。 差哪一点? 赵诺也问过周嘉渝这个问题。当她知道周嘉渝和第一任女朋与分手时,她八卦的心蠢蠢欲动,欲言又止地问原因。周嘉渝只说“差一点”。她不知道,在她之前郭超也问过周嘉渝同样的问题,周嘉渝默了半天,说的是实话:鲜活。 鲜活?鲜活是个什么意思? 周嘉渝拒绝往下深究。 可惜郭超语文不够好,不知道“鲜活”对应的词是“封存”。 对于赵诺的人生,周嘉渝少了先来后到的偏爱;对于周嘉渝的人生,赵诺却占了先来后到的便宜- 北美冬季的雪总是来得很早,那年的雪很大,10月25日的雪很白,就像新娘的婚纱。 赵诺领证的朋友圈他是看到的,他有权利不点赞。结婚请柬他也收到了,他答应过一定会回去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自己对赵诺还有挂念,这份挂念里带着深深的遗憾。那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吗”几乎是最接近于挑明的话语了。他问出这句话时答案已经不重要。他回来参加婚礼,与其说是见证两位好友的幸福,不如说是见证他一段青春的美好归宿。尘埃落定,他从未得到,也不会失去。遗憾和祝福他悉数奉上,失落和释然亦同时存在。 火锅的对面,赵诺画着淡淡的妆。她的回答得体而巧妙。她或许知道,她或许不知道,但已经不重要- 周嘉渝停好车,收到李莉的信息:我今天去看了IKF的场地,赵诺接待的我。 他此时正从地库出来,左手拎着赵诺买的灯具。 他回:满意吗? 李莉:你是说人还是地? 周嘉渝:…… 李莉:哈哈哈。场地的事赵诺给我做了专业又周到的讲解,我挺满意的。我真的好多年没有见到赵诺了,不过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我见你收藏的那张照片也很多年。哈哈哈,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周嘉渝换了只手拎灯。 李莉:她什么时候搬过来? 周嘉渝:这周或者下周。 李莉:哈哈,好的。 周嘉渝:你想说什么? 李莉:哥,你加油! 电梯已经到了12楼,周嘉渝收了手机,走出去。开了门,室内空荡荡的,头顶是一盏黄色的最基础款的灯泡,和这精装修的楼板格格不入。墙边有一个简易的地柜,上面立着一台索尼电视机;靠边放着两大麻袋的东西,尚未打开。周嘉渝在屋子里转了圈,发现卧室多了一张床、厨房多了一个冰箱。这应该就是赵诺目前在这个房间的全部家当了。 他下楼取了一把剪刀和两把椅子,回来在客厅开拆了快递。 一个大约五十见方的木制灯罩,相对宽敞的客厅有点小,但好歹比那个灯泡好多了。他阅读了说明书,安装并不难,又下楼拿了一套工具上来,踩着椅子就将灯具安装好了。 他试了试开关,这个灯有三档,第一档是较暗的暖光,第二档是亮一点的暖光,第三档是最明亮的白光。他将灯光的调试拍了个小视频,发给了赵诺。 没过多久,赵诺回了一句:我过来? 此时已是十点零二分,灯已经装好,周嘉渝回:? 那边又没音了。 周嘉渝将工具收拾好下楼。12楼的客厅看上去太空荡了,他把这俩椅子留在12楼,只提了工具箱回去。将工具箱归位,洗了手,他拾起随意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正好,赵诺回了他一条。 赵诺:我过来一趟吧? 信息刚出现,随即被撤回。 周嘉渝瞧着手机上的系统文字“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给赵诺打了过去。 赵诺的微信电话音乐是告五人的《给你一瓶魔法药水》,等到副歌都要唱完了,那边才姗姗来迟地接起电话。 赵诺的声音听上去不大不小:“——喂……” 周嘉渝开门见山:“你怎么了?” “什么?” “你要过来?” “我……我看看能不能过来帮帮忙啥的……” 周嘉渝再次看了下餐桌前的时钟。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 “你怎么了?”他又问。 “……没什么啊。”赵诺的声音有点奇怪。 “和你爸妈吵架了?”周嘉渝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不对。太晚了,灯也装好了,还有什么忙好帮的。赵诺最擅长的就是若无其事地装。她要是没事肯定直接说了,要是吞吞吐吐那肯定是有事。周嘉渝时常觉得赵诺的话像蒙着一层薄薄鼓膜,你要是轻轻敲是没用的,你得找把刀来直接划破。只要划破,里面有什么立刻一览无余。 可赵诺却在那头说:“没有。”又说,“周嘉渝……” “你怎么了?”周嘉渝笑了声。 “没事,”赵诺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谢谢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就谢谢你帮我拿快递,帮我把灯装好。”她的语气又轻快起来。 “你真没事?” “没有,早点休息吧。” “行,没事儿就行。你也早点休息。” “哦对了,”赵诺忽然想起什么,“这周五我要去木安市出差,周末不一定来得及搬家。” “嗯,需要我做什么吗?” “……暂时没有……妈!”赵诺的声音忽然离开,周嘉渝听见她说,“妈,你怎么了?” 林淑芬的声音传来:“没事没事,这杯子没拿稳,掉地上碎了。” 赵诺说:“我来收拾吧,”然后声音贴近电话对周嘉渝道,“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妈打碎了玻璃杯,我帮她收拾下。” 周嘉渝说:“没事儿吧?” 赵诺:“没事。” “好,那你先处理。再见。” 电话挂了。 周嘉渝把手机放回餐桌,去卫生间洗澡。洗完澡他擦着头发到书房看书。他随手抽了一本,是一位美国学者写的书,叫《江城》。他几年前看过,今日随意抽取其中的一章翻看。看到一半他将书放下,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起身拿回餐桌上的手机。 他给李莉发了条信息:你今天和赵诺说什么了吗? 李莉让他好等了一会儿才回:没有啊。 周嘉渝:哦。 李莉:怎么了? 周嘉渝:没事。 李莉:我是和她聊起过你,我和她见面不聊你也不可能嘛。我说我也创业,创业很辛苦的,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也吃过些苦头,还在朋友圈发过感慨人生的文字。 周嘉渝端水的手在空中顿住:我什么时候在朋友圈发过感慨人生的文字? 李莉:没有吗?哈哈哈,你是不是删了? 周嘉渝:我从不删朋友圈。 李莉:啊哈哈哈,我记错了?我就随口提了下,别的没了。 周嘉渝不再回复李莉。他进入自己的朋友圈,发过的几条寥寥可数。半晌,他锁屏将手机扣回桌面。 他不删朋友圈,也不分组,也不设定时间权限。朋友圈发了就是给朋友看的,既然发了就没必要遮掩,他向来坦荡,只是——他坐回沙发,听着窗外的车流经过,时钟滴答滴答地往前走,11点25,周嘉渝内心缓缓浮现一个问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是今天才看见当年的朋友圈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呢,小周? 第49章 可这个错,一过就是十几年啊。 周嘉渝知道赵诺的性格有点大大咧咧的, 但他还是高估了她的洞察力。 他少于发朋友圈,也少于给人点赞留言,在赵诺的朋友圈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偶尔发一两条, 很快就被赵诺朋友圈里的动态达人刷了下去。当年这两条赵诺压根就没看见。但转念一想,即便是看见了又会怎样? 周嘉渝和赵诺都明白——她的反应都会是没看见。 赵诺在挂了电话之后就有点后悔了。 何必呢,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那两条朋友圈离现在已经有六年之久。六年里, 她结婚又离婚, 从远江市到木安市又到了远江市;他出国又回国, 从白手起家干到了行业独角兽。六年里沧海变桑田, 他们都不再是当年单纯的模样,没有一个人会在原地踏步,过去的事即便再美好也是过去时了, 旧事重提, 没有必要。 赵诺蹲着捡玻璃的时候批评自己:怎么这么不老道,行事莽撞,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就算周嘉渝曾经喜欢过我,一没有必要惊讶, 二没有必要再回味追着说谢谢。我赵诺也是很优秀的,就算曾经一直有男朋友, 但也收到过其他男生的情书礼物。再说了, “喜欢过”不代表现在还喜欢。如果他现在还喜欢…… “诺诺, ”林淑芬的声音打断她, “这些碎玻璃就别捡了, 我用扫帚扫, 你别割到手。” “好, ”赵诺站起身, 问林淑芬, “妈,您刚才是没拿住吗?” 林淑芬道:“是,水也没接多少,一下就滑了。我这手最近老觉得没劲儿,晚上睡觉偶尔还抽搐。” 赵诺说:“是不是太疲劳了?我叫个阿姨来做家务吧。” 林淑芬道:“那用不着,我买个膏药贴贴。” “要不要去医院瞧瞧?” “没必要,”林淑芬把碎玻璃倒进垃圾桶,问:“刚你是在和谁打电话?” 赵诺说:“是周嘉渝。他帮我……”赵诺想说他帮我装了个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并没告诉林淑芬他们一个小区。 “他帮你什么?”林淑芬问。 赵诺动作慢下来,试探性地说:“他……他帮我装了个灯。” “他帮你装灯?哪里的灯?” “就是他帮我介绍的那个房子里的。我买了灯快递到小区,他帮我取了快递,还顺手帮我装了……” 林淑芬有点回过味了:“他也住那个小区吗?” 赵诺说:“是的。” 林淑芬看着她,没说话。 赵诺有些底气不足:“他表妹和他一个单元。” 林淑芬又看了她两秒,忽然笑了下,低头用脚把垃圾桶推到一边,又笑了下,说:“哦。那倒是挺近的。” 林淑芬这两声笑让赵诺心里有些发毛。要照往常,林淑芬肯定是一个箭步冲上来刨根问底地挖掘赵诺和这个男人到底怎么样了。而此刻的林淑芬却反应平平,甚至过于淡定,让赵诺有些沉不住气。 她说:“妈?” 林淑芬答:“嗯?” 她索性挑明:“您怎么不八卦了?” “八卦什么?” “您这反应有些反常。” “你想听什么?” “妈,您不觉得很巧吗?周嘉渝帮我找了房子,和他一个小区,还……其实就他楼上。” “你觉得巧吗?” “我……我是觉得有点巧的。但是他表妹和他买在一个小区,楼上楼上也很说得通。” 林淑芬转过头来看着赵诺,慈爱的眼神里又带一点觉得她笨拙的嫌弃:“诺诺啊,你也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跟个纯情小姑娘似的。你既然产生了疑问,何必再来问我呢。答案都在问题里啊。” 赵诺的脸一下红了,她说:“妈,我只是觉得……觉得……” “诺诺,”林淑芬说,“有件事一直我没告诉你。以前你和郭超感情好,我不会说;现在你和他分开了,我可以说了。” “什么?”赵诺的心跳快起来,她好像知道林淑芬要说什么。 “周嘉渝啊……”林淑芬的语气里带着叹息,果然说道,“他很喜欢你的。以前就很喜欢。” 赵诺咽了下口水,有点懵。自己猜测和从林淑芬嘴里听到,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她忙问:“您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问吗?我是你的妈妈,有没有人关注你、爱慕你,我还能不知道?当初他还住在电磁所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对你有好感,那时你们都还在上学,我怕影响你学习,没有说。后来他搬走了,你和郭超谈恋爱结婚,我更不会说了。你的言谈中会提到他,说起你们的联系,我就知道周嘉渝其实还喜欢你。” “妈,这……不能说明什么吧。” “诺诺,一个男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地长期和女性保持这么好的关系的。你想一想,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开口周嘉渝什么时候拒绝过?当然,喜欢,或者好感,并不一定有什么动作,因为你们三个人的关系有点特殊。你没有给过他回应,单方面的情感也不会太深。周嘉渝是一个成熟有城府且沉得住气的人,他不会主动破坏这一份平衡。那年婚礼我看得很清楚,小周再有城府,看你的眼神是没法骗人的。” 赵诺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林淑芬结尾的那句话赵诺在李晓彤的口中也听到过。是她太木讷了吗? “可是……妈,那也过去很久了……” “我知道,”林淑芬说,“过去不代表现在。可现在,你不也有些感受吗?好了,我不说了,我都说得你要搬出去住了,还是就此打住吧,”林淑芬拎起垃圾袋递给赵诺,结束对话,“去吧,去把垃圾倒了。”- 赵诺拎着垃圾袋下楼。 今晚的信息让她脑子仍处在一种发懵的状态中。她想周嘉渝到底在搞什么?这么多年暗恋她?他们之间真的是错过?小说里都不敢写的情节怎么发生在了她赵诺身上。 声控灯随着她的步伐一楼一楼的点亮,她一点一点回溯整个时间线:高中时候他们互相喜欢,但彼此都不知道,两相思、两不知;后来他走了,去上大学,她误以为他真的和胡玲玲在一起,于是只有放下;等他回过神来时,她眼里已经只能看到另外一个人。 时间只分了一个小岔,他们的命运就驶向了完全不同的轨道。 是错过吗?可这个错,一过就是十几年啊。 赵诺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叹口气。 她将垃圾扔进桶里,仰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几颗星星,月亮弯弯,拼凑出老天爷的笑脸,笑她这样的世俗之人总是为儿女情长所恼。 手机微信响起。 周嘉渝:你妈妈没事吧? 赵诺打了个“没”,又删了。 她锁了屏,将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初秋的晚风有点凉了,她双手抱怀,愣愣发呆。她和周嘉渝做了十几年的朋友,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见证过她人生的高光时刻,也见过她最狼狈低落的时候,他是她生命中很亲近、很重要的人。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有天不做朋友了,会是什么样。 她感到未知的害怕- 赵诺不知道在她下楼后,林淑芬和赵岭有以下对话。 林淑芬走回客厅,赵岭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林淑芬问:“你刚才都听见啦?” 赵岭说:“听见了。” “我就说诺诺搬出去没那么简单。” “我周末不就跟你说了,女儿大了,我们就不要插手那么多。” “你看出来了吗?” “多少年前你就跟我耳朵边念叨过这事儿,我还要怎么看。” 林淑芬没说话了,坐到赵岭旁边,不知想些什么。 隔了小会儿,赵岭察觉到林淑芬的沉默,转头问:“你是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小周的吗?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林淑芬道:“小周是很好的,我很喜欢他。之前我还挺想他俩在一起,诺诺刚回远江市的时候,周嘉渝去医院看你爸,我当时想小周要是能和诺诺在一起就好了。可后面过了这么久我都没有听见诺诺提起过周嘉渝,心里也想,可能两人确实没缘分。但依照现在的情形吧,他俩肯定是有联系的,只是没跟我们讲而已。可是老赵,两个人做好朋友是一回事,做男女朋友是一回事,要是做夫妻又是另外一回事。婚姻是很现实的事,不是两个人谈谈恋爱过家家就好了。我不知道小周家里人是怎么看诺诺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诺诺一个人回来这么久,周边街坊肯定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周嘉渝的妈妈也是个精明的人,他们家也肯定知道。以前和老周家做邻居的时候,小周妈妈刘敏一向心高气傲,我都能感觉出来她不太能瞧得上我家诺诺。现在诺诺离了婚……” “好了好了,打住,”赵岭打断林淑芬的话,“我说你会不会想得太远了。你到底是想他们俩一起,还是不想?” “我只想诺诺幸福,别受委屈。” 赵岭说:“这么多年,这俩人受委屈的指不准是谁呢。”又问,“他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林淑芬道:“你那个榆木疙瘩的女儿现在终于回过味来,觉得周嘉渝当年对她有点意思。” “那现在周嘉渝是个什么态度?” “帮诺诺找房子、和她住楼上楼下,你也是个男人,你说他什么想法?” 赵岭对上林淑芬的眼神,默了两秒,摆手说:“就顺其自然吧,咱别瞎操心了。” 林淑芬拍了一下赵岭的肩:“你的亲女儿哎,你都不操心?” “操心也没用,”赵岭把电视声音调大,“恋爱结婚生子,哪一样你能替她做?” 【作者有话要说】 要好好发展一下了。 周总要过春天了。 你们可以猜一下,到底谁先开口? 第50章 嘉渝。 整整一周, 周嘉渝都没有见到赵诺。 周嘉渝问赵诺还有什么需要拿的快递,赵诺说暂时没有。赵诺的语气很正常,仿佛真的有事才联系;没有事, 赵诺再没给周嘉渝主动发过信息。当然,信息还是会回的,只是通常会延迟很久。那天晚上还打电话跟他说“谢谢”、问要不要亲自跑过来的人, 好像一夜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压根没工夫搭理他。 事实上, 周一周二赵诺中午都抽空去小区拿了快递。她不想下班后去——害怕碰到周嘉渝, 所以只有短暂的午休时间去。周三中午的时候,赵诺外带了一份肯德基,去小区的快递柜抱了三个快递, 然后回1201边吃边等送货上门的布艺沙发。送货小哥迟到了20分钟, 赵诺来不及验货便直接签收,奔回公司还差点迟到下午的会议。周五一早赵诺和李来鹏飞往木安市进行IKF的项目汇报。周嘉渝说他晚上在靠近机场的酒店吃饭,问赵诺航班时间,他可以来接她。 两个小时候后, 赵诺语气松松垮垮,没告诉他具体时间, 只是说:好啊, 落地联系。 周嘉渝:航班时间? 赵诺没回。 赵诺看到消息了, 将手机放回口袋。此刻她正在许彦卿的办公室里。下午的会议结束后, 她有半个小时空余时间, 于是来拜访许彦卿。 许彦卿的办公室一如既往地整洁, 她进去的时候, 夕阳斜斜地照在许彦卿的书桌上。 赵诺在许彦卿桌签宽大的座椅里转了一圈, 想起上一次坐在这儿, 还是哭哭啼啼想辞职的那次。 时间好快。 “怎么样,小赵?”许彦卿给她泡了一杯茶,“下午汇报还顺利吗?” 赵诺点头:“还顺利的。听了下其他项目,能学习不少。” “工程会就是这样,每个月都会把各地的重点项目集中到总部汇报,也算是集团内部的学习交流。”许彦卿给赵诺泡茶,又问,“你是一会儿就要回远江市?” “是的,明天有位网红想来看场地,我得接待。”赵诺道。 许彦卿道:“你看你现在比我还忙。明天周末,本来你可以回家小住一下。” “没办法嘛,”赵诺抿了一口茶。许彦卿钟爱明前龙井,味道很香,泡开后茶叶是漂亮的清绿色。她继续说,“我也想回家看看,家里好久没人住,估计都一层灰了。” 许彦卿笑道:“怎么,还是想念木安市?” 赵诺转转纸杯:“想念啊,师父不是在这吗?” “油嘴滑舌。”许彦卿佯装批评她。 赵诺不以为意地笑笑,神态自然又放松,还带一点得意的娇憨。许彦卿神思一动,对赵诺说:“你过来。” “怎么了,师父?”赵诺起身走到电脑前。 许彦卿给他打开一份OA,里面是一份集团领导的人才构思报告。 “今年年底,公司的人才构架会有大变动。这是一份正在酝酿的文件,为了公司的发展,董事会正在想办法给更多的年轻人腾空间。” 许彦卿说到这里,眼神看着赵诺。 赵诺立刻想到之前在远江市,她请许彦卿单独吃饭,许彦卿问过她“有没有想过回木安市做什么”。今天许彦卿又跟她说公司的发展,说要给年轻人更多机会……想到这里,赵诺嘴唇微微上扬,笑意里藏着一点机灵,但她只乖乖表示知道:“哦。” 许彦卿看出她是在卖乖,问道:“你有没有想法?” “我……” 许彦卿说:“木安市设计部,现在是梁涛主管。但是他不可能在这里太久。” 赵诺看了许彦卿两秒:“您是说……我?” 许彦卿点头:“我看好你。” 赵诺立刻摇头:“不不不,师父,我太年轻了,我没有这个能力。” 许彦卿道:“我看好你,并不代表你就真的行。行不行还得看你自身的能力。你今年多少岁?我没记错的话,32岁吧?” 对于年龄赵诺很较真:“还没呢,我31周岁,还有好些天才32。” 许彦卿对赵诺的反应笑了下,说:“我30岁的时候已经是部门副总了。” 赵诺道:“那是您啊,不然怎么做我师父呢。” 许彦卿说:“马屁少拍。要回来,你也得做完IKF这个项目才能回。这个项目不光是远江市的重点项目,也是集团的重点项目,是很能为你的履历上写上一笔的项目。这个项目结束至少是明年,那时候你肯定32了吧?算起来都33了。35岁以前,是事业成长的最黄金时期,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时期,有机会一定要把握。” 赵诺说:“我不是不愿意把握,是自我评价能力没到位。” 许彦卿笑道:“你不是跟我说喜欢钱吗?你想知道梁涛一年多少钱吗?” 赵诺来了兴趣,面上不动声色地问:“多少钱?” 许彦卿却卖关子:“财迷。等你坐到这个位置,自然就知道了。” 赵诺眯眼瞧着许彦卿。 许彦卿道:“看来是成长了不少啊,都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 赵诺立刻懈了表情,换成笑嘻嘻的样子。 许彦卿也笑了,看了赵诺少许,很认真地说:“期待你早日归来。”- 去机场的路上,李来鹏问赵诺下午许彦卿和她都聊了什么。赵诺说就一些闲话家常,其他没什么。登机后两人的座位挨在一起,赵诺坐中间,李来鹏靠窗。不知是因为李来鹏男性身体占用空间比较大还是怎么,赵诺总能感觉到他放在扶手上的左手,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右手手臂。这让她觉得不舒服。为了避免触碰,赵诺索性将身子往左靠,飞机上的晚餐她也没有使用。落地远江市,本以为可以快速回家,没想到还被困在飞机上——排队等接驳车。 李来鹏问:“小赵,你一会儿怎么回?我打车送你吧?” 此刻赵诺开机,正好一条信息进来。 周嘉渝:落地了吗? 赵诺略微惊讶,周嘉渝时间卡得这么准?不过幸亏他的信息来了,赵诺作势要回信息,给李来鹏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给周嘉渝打了过去。 刚一接通,赵诺语气轻快,仿佛早已与人约好:“是啊,我刚刚落地。” 周嘉渝说:“我这边完事了,我来接……” 赵诺说:“你已经到了?可是我还在飞机上,还在等接驳车……” 周嘉渝说:“我还没有到。” 赵诺说:“你在哪个门?停太久会不会被抓拍?” 周嘉渝那头愣了一秒,忽然换了语气,问:“没事吧?还是不方便?有事叫我周总,没事叫我嘉渝。” 赵诺也愣了一秒,一秒后忽然很想大笑,她抿唇忍了忍,继续装模作样地说下去:“那你去转一圈,我快到13号门了再给你打电话……”然后她补了两个字,“嘉渝。” 赵诺从来没有单独叫过周嘉渝的名,她从来都是完完整整地叫他“周嘉渝”。周嘉渝是第一次听到她称呼他后面两个字,虽然她的语气说得极为正常,好像他们平日里就是这样称呼的,但周嘉渝听出了她唇齿之间狡黠的笑意——那两个字好像一抹魔鬼的青烟,从电话里逸出来,当面对他做了个鬼脸。 周嘉渝说:“什么?” 赵诺才不理他,说:“我们开始下飞机了,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李来鹏若有所思地看着赵诺,道:“你朋友来接?” 赵诺道:“是的,李总一起吧,先送您回去。” 李来鹏笑问:“男朋友?” 赵诺娇羞低头,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是”,嘴上最却说:“不是。” 这时,队伍往前缓慢移动。赵诺和李来鹏都没有行李,很快上了第一辆接驳车。车上李来鹏又问:“男朋友哪里的?” 赵诺笑而不语。 李来鹏说:“怎么,我是男的,害怕我抢走他不成?” 赵诺给周嘉渝发了个语音消息:我们出来啦,我在出发层等你哦。然后半笑抬头:“要不您一会儿见他了直接问他?” 李来鹏瞧着赵诺神情少许,轻轻扯了扯嘴角:“还是不了,我不去当电灯泡。我们也不顺路。” 赵诺假装关切:“那您怎么回?我给您打个车?” 李来鹏说:“我自己打车就行。” 赵诺说:“我来打吧,我有会员。” 李来鹏没有推辞,理所当然地接受- 赵诺走到13号门口时候,周嘉渝的车已经开着双闪等在路边。赵诺快步走过去,周嘉渝正降了副驾的半扇车窗看出来。 赵诺对他扬了下手:“来了。” 上了车,赵诺轻轻吐了口气。 周嘉渝瞧了眼她的神情,发动车辆,问道:“怎么了?” 赵诺说:“没什么。”又补了句,“饿了。” “飞机上没吃点?” 赵诺想到李来鹏蹭来蹭去的左手,厌烦地说:“没有。” 周嘉渝说:“我给你带了杯奶茶,放你右手边的。” 赵诺看到右手车门边果然放着一杯奶茶,她取出来,桂花味道,还是温的。 “周嘉渝,”她有些意外,自然而然地恢复了对他的称呼,“你居然也喝奶茶?” 周嘉渝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我为什么不能?” 赵诺扬了扬眉,说:“也对……哈哈,就是有点意外。谢谢哦。” 周嘉渝没理她不走心的谢谢,说道:“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 赵诺道:“你不是刚吃完?” 周嘉渝:“我可以陪你少吃点。你总得吃点什么吧?” 赵诺犹豫了片刻,神思在脑子里纠结了几圈,说:“我爸妈在家给我留饭了。” 周嘉渝瞧了她一眼,倒也没勉强:“好。那先送你回去。” 赵诺拿出手机给赵岭和林淑芬报平安,顺带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到家。只可惜周嘉渝的车窗贴膜颜色太深,窗外的夜色让车窗玻璃变成了一面镜子。周嘉渝只随意瞥了一眼,便看到了赵诺外卖APP的界面。 麦道劳。 他没有戳破。 周嘉渝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我们出来了’,还有谁一起的吗?” “李来鹏,我们设计部的老总。你认识吗?” 周嘉渝说:“认识。他之前分管下属分公司的时候我们有过合作。不过项目比较小,具体业务是我下面的人在做。” 赵诺不说话了。她本来想吐槽这个人的,但周嘉渝说他认识,她便不想说了。 周嘉渝想起赵诺在飞机上装模作样地给他打电话,上了车第一件事是轻轻松了口气,便问道:“怎么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李来鹏不怀好意的眼神便出现在赵诺眼前,赵诺内心充满了厌恶。她并不想多讲:“……没啥。对了,”忽然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这个航班?” 周嘉渝说:“航班信息是透明的,手机APP查一下就知道了。” “我知道啊,我也有这个APP,我是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这一班呢?” “推断了一下大概时间,其实我也不知道,”周嘉渝眼角有笑,“这一班不是,那下一班再问嘛。” 听到这话,赵诺眼珠慢慢转过来。她瞧着后视镜里的周嘉渝,表情有些微妙。周嘉渝的侧脸就在她左边五十公分的地方,他姿态轻松地开着车,一盏一盏过去的机场高速路灯让车内的光线变得忽明忽暗。 车内静了片刻,周嘉渝的眼神滑过来,赵诺立刻转了过去。 “话说回来,”周嘉渝起了另一个话头,“你周末都没打算在木安市待一下吗?当天来回?” 赵诺说:“我倒是想,但明天有个据说千万粉丝的网红要来看项目,我不得不赶回来。” “哪个网红?” “我也不知道,我加了助理的微信,助理跟我说过一嘴,说抖音上千万的关注,我没玩儿抖音,我也记住。不过她助理的头像看上去还蛮帅的。我开始以为网红是个男的,加我的就是网红本人。” 周嘉渝说:“给我看看。” 赵诺依言就要打开微信,又停住:“你开车看什么手机,认真开车。” 周嘉渝笑了下,说:“我周日要去一趟宜家。” “买东西?” “嗯。” 赵诺抿了下嘴唇。 周嘉渝问:“你去吗?” 去吗? 赵诺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下——如果还是以前平常的情景里,她会怎么回答。 过了片刻,她看着后视镜里的周嘉渝,懒洋洋地说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周嘉渝:好的。《 》 50-60 第51章 我觉得……不是小姐妹。 到了电磁所, 赵诺准备下车,周嘉渝说:“周日上午我来接你?” 赵诺解开安全带,十分坦然地接受:“好啊, 不过我要睡个懒觉。” 周嘉渝问:“几点?” 赵诺答:“九十点吧。” 周嘉渝:“我十点半到?” 赵诺想了下:“差不多。” 安全带“咔呲”一声响亮地解开,赵诺打开车门。 周嘉渝说:“那周日上午见?” 赵诺回头,周嘉渝静静地看着她, 她看着他两秒 , 忽然低下头, 说:“好。” 周嘉渝嘴角有淡笑:“好。” 赵诺下车了。 电磁所楼下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 跳舞的大妈也早收了音乐回去。赵诺走到小花园才听见车辆启动的声音。她转过身看,周嘉渝车的尾巴一纵即逝。 她有点想给李晓彤发个信息。 这时,麦当劳外卖的电话响起, 赵诺接完电话, 又放弃了给李晓彤发信息的想法。 赵诺没有问周嘉渝去宜家干嘛,当周嘉渝开口的时候,她有过拒绝的心思,但她忽然想试一下。只要他们两人之间不说破, 就永远有回旋的余地- 周日上午十点半,周嘉渝准时出现在赵诺楼下。 他在车上听完了赵诺的购物清单, 问:“你就买这么点东西?” 赵诺说:“我一个人住, 添置些必须品就好了, 还要大买特买吗?” 周嘉渝说:“你还真和以前不一样了。” 赵诺道:“这是你第二次说起这句话。我以前就那么难搞?” 周嘉渝笑了笑:“没有没有, 以前也……”他脑子转得很快, “你一直都很平易近人。” “哈哈, ”赵诺大笑道, “周嘉渝啊周嘉渝……” 周嘉渝只笑。 赵诺忽然说:“你总说我可能以前不了解你。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以前也不是真的了解我?” 周嘉渝微微侧头, 瞄了赵诺一眼:“哦?” “哈哈,我随便说说,”赵诺说,“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说来听听。” 赵诺打开了话匣子:“那个时候我们家刚搬来不久,我和我妈上下楼总会碰到你。然后我妈就跟我说,这是楼上周叔叔家的儿子,在六中念书,成绩很好。我就记住你了。那个时候你给我的印象就是高高瘦瘦,不怎么说话,有点……有点假正经的感觉。” “假正经是什么意思?”周嘉渝蹙眉。 “哈哈哈,没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我语文不好找不到其他形容词。”赵诺乐。 其实赵诺没详细说,她至今记得那是一个初春的黄昏,她和林淑芬上楼,周嘉渝和刘敏下楼。赵诺抬头,对面下来的男生个子高高,面容干净,他背着楼道的光,目光看到她,又看到了林淑芬。他和林淑芬礼貌地打了招呼,而她一直偷偷盯着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盯着他,直到他的目光再次从她身上滑过,她转了眼神,他从她身边侧身走过。 也许是赵诺刚转学到远江市,她身边没有朋友,更没有什么异性。周嘉渝是她接触距离最近的异性。 赵诺想,虽然那个时候不懂,但是人类对异性的好奇与探索应该是藏在骨子里的。她打量周嘉渝,一方面是出于好奇,想看看妈妈口中“六中念书成绩很好”的人究竟什么样;另一方面,是因为抬头的那一瞬间,她发现周嘉渝长得有点好看,他注视她的目光里,好像也有同样的内容。 “你肯定没有印象了。”赵诺说,“那个时候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我也没想过后面我们会这么熟。” 周嘉渝没说话。赵诺说的那一次他确实没有具体的印象了,但是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有过不少次单独在楼梯里碰到的时候。赵诺是秋季入学搬过来的,周嘉渝新学期开学不久,发现楼道里多了一个新面孔。是个女生,住五楼,碰见瞧你一眼,但不和你打招呼。她好像不愿与人熟悉,擦肩而过也只是略略低头。 周嘉渝后来从刘敏口中得知,七楼搬来了爸爸的新同事一家。他想,这个女生应该就是那家的吧。 他们依旧没有说过话。 但那年一月,周嘉渝在六中的校园里看到她了。 临近寒假,那天还难得下着大雪,周嘉渝刚买了数码相机,正好可以去学校拍雪景。他利用体育课的时间在校园溜达,随意拍了几张,忽然注意到某张照片中出现了个粉色的身影。他抬起头,那个身影有些面熟,但他不是很确定,因为他知道这位邻居并不在六中念初三。他看到她是因为六中的学生基本都穿校服,而她穿了一件粉色的羽绒服。她右手拎着一个重重的袋子,看样子袋子里装着沉甸甸的书。她的头上落了点雪,脸蛋和鼻尖都冻地有点红,站在学校橱窗栏前面看了会儿,似乎有点疑惑,回了看了看,拦住一位同学似乎在问路。 他不知道她来干嘛。虽然从未打过招呼,他想如果她需要帮助倒是可以帮一帮。步子只迈了一步又停住——周嘉渝还不知道她叫啥。 恍惚一瞬间,粉色身影就不见了。 “那次是来考试。”赵诺说。 “考试?考什么?”周嘉渝并没有说这些细节,只说在六中看到过她。 “六中高中有一定比例的提前录取。”赵诺道,“但那天我没发挥好,没考上。” “所以后来高一报道我领你在六中转了一圈,并不是你第一次进六中?”周嘉渝说。 “是也不是。”赵诺道,“那次虽然来了,但考试来去匆匆,考完了就走,除了觉得六中好大、下雪好美,其他都没什么概念。” “是,那天还刚好下雪了,”周嘉渝道,“远江市冬季很难下雪的,那次下雪倒是印象深刻。” “确实,后面好像都没有下过了。” 赵诺本是无意识地跟了一句,可说完,她心头立刻一跳。 她想到了周嘉渝的那条下雪的朋友圈。 他那天原来见过她。 似乎有什么谜底就要揭开,赵诺余光看了眼周嘉渝,他面色如常地开着车,前方已经能看到宜家仓库般的建筑了,他眼神寻找着停车场。赵诺很想等一等,但心里似乎一刻也等不住。她做贼般小心翼翼地点开周嘉渝的头像,点进他的朋友圈,找到那张大雪的照片——果然,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粉红色的身影。 时间太久了,她自己都忘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件羽绒服,直到此刻,她才认出那个模糊的背影是自己。 201X年的10月25日,不是巧合。 是真的与她有关。 “我们到了。”周嘉渝说。 他转过头,发现赵诺握着手机,表情有点发呆。 他问:“怎么了?” 赵诺回过目光,看着他,说:“没什么。” 周嘉渝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内容,低头,她的手机已经黑屏。他又问:“怎么了?” 赵诺说:“没什么。走吧,下车。”- 远江市的宜家有三层,家装相关的在第三楼。赵诺和周嘉渝坐电梯直达三楼。出了电梯,赵诺直接忽略了列的清单。她几乎茅塞顿开,除了沙发、茶几、餐桌、椅子,她想起自己还缺好些东西——比如花瓶、比如水果盘、比如调料盒一套、比如好看的落地衣架…… 周嘉渝好心提醒她:“你要不要推个大点的车?” 赵诺点头:“好的,谢谢。推车在门口?”她指给他看。 周嘉渝很有默契地去推了车,很绅士风度地跟在后面。 他瞧着赵诺挑挑拣拣的样子,嘴边一直有淡淡的笑。赵诺是一个很有自我主见的人,她会问问周嘉渝的意见,但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如果周嘉渝和她意见一样,她会夸他一句“有眼光”;如果周嘉渝和她意见相左,她会瞧他一眼,说“你的意见很好,但下次别提了”。 周嘉渝不会反驳,也不会接话,很多时候他只是笑。 他有些享受。 他俩并排走着,赵诺看着周围琳琅满目的东西,自顾自地说道:“周嘉渝你知道吗,大概从大学开始我就没和男同胞逛过街。以前和前任——嗯,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我也不和他逛街,哪怕他主动提出来陪我,我也会拒绝。” “为什么?”周嘉渝问。 ——他们都自然而言地无视了那个前任具体是谁。 不重要。 “因为和小姐妹逛街才能互相懂那些点啊。女性和男朋友逛街会制造多少社会矛盾。你想想,你挑选东西他心不在焉,你穿了衣服他说每件都好看,你兴致勃勃地和他分享他只想坐沙发上打游戏……你说你气不气?最重要的是,你会感到非常扫兴。一扫兴,就没下次了。” “……哦,那你是在说我……?” “哈哈,你别对号入座。我是在夸你,因为我觉得和你逛这些没觉得扫兴。大概是我们比较熟了,你又比较有耐心?” “也许是吧,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你叫我别对号入座,是入座什么?” “哈哈哈,”赵诺慢了步子,拿起一个花瓶佯装察看两下,然后漫不经心抬起头,笑问,“你觉得呢?” 周嘉渝说:“我觉得……不是小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 那是什么? 第52章 在干嘛,小姐妹。 不是小姐妹。 赵诺没有吭声。过了一两秒, 她将手里的花瓶转了两圈,仿佛认真研究得出结论:“我觉得……这花瓶挺好看的。色泽光洁,颜色清透, 你说呢?” 周嘉渝颇有意味地看着赵诺,说:“你喜欢就行。” 赵诺抬眼瞧了眼周嘉渝,微微一笑, 把花瓶放进购物车:“走, 前面看看沙发去。” 宜家的沙发有很多款, 占据了很大一片区域。赵诺之前在网上买了一款沙发, 到货后觉得坐着不舒服,沙发垫子和板凳一样硬,第二天就退了。她想沙发、床垫这样的东西最好还是亲自感受到了买比较好。她看中了一款亚麻色的, 屁股坐了坐, 往后靠了靠,用手拍了拍,感觉很舒服。 周嘉渝见她一副享受的样子:“这个很中意?” 赵诺:“还行,你要不来坐坐?” 周嘉渝走过去挨着赵诺坐下, 沙发垫比较松软,也有回弹。赵诺转身去看沙发的标签, 他闻道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她的发梢散发出来的。 淡淡的茉莉香, 像他车里的那股茉莉花香。 “性价比还行, ”赵诺回过头, 没察觉到周嘉渝的神情, 又问, “这个沙发会不会小?” “什么?” 赵诺站起来, 退后两步, 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周嘉渝:“我是说客厅蛮大的, 这个沙发会不会显得很小气?你家的沙发是几人坐的?” 周嘉渝想了下:“四人还是五人的,我忘了……” “至少四人,”赵诺说,张开手笔画了一下,“摆在客厅是有点小气的啊……” 这时,工作人员走过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赵诺说:“没事,我们在商量这沙发大小。” 工作人员笑容可掬:“两位是搬新家吗?我们这款沙发是今年的畅销款,主打莫兰迪色的温柔,除了亚麻色,还有淡黄色、墨绿色、粉色和黑色。这款沙发卖得特别好,造型大方温馨,同时采用的也是新材料。家里有小朋友吗?它的表面垫子是特殊布料制成,防水防油,如果小朋友的画笔画上去了,用湿抹布擦一下就掉了。” 赵诺说:“啊……没有,没有小朋友。” 工作人员问:“家里客厅沙发背景墙是多长的?” 赵诺一下答不上来,周嘉渝说:“差不多四米。” 工作人员迟疑了一下:“四米的话,那你们家应该是大户型。我说实话,稍微是有点短的,因为这是一个三人沙发,比较适合精致的小户型。当然四米的背景墙也是可以搭配的,比如在两边各放一个矮几、或者绿植。我们有搭配的样板的,”说着,他走道一侧的架子上取出一本杂志,递给赵诺,“您可以和您先生看看,上面有很多款,今天我们整个商场都有活动,很划算的。” 赵诺连说:“啊……不是,我们不是……” “好,谢谢你,”周嘉渝接过本子,对工作人员道,“我们自己再看看。” 工作人员微笑走了。 赵诺转过头瞧着周嘉渝,周嘉渝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学着赵诺刚才查看花瓶的表情,翻动手里的册子,一边看一边评论:“我觉得……这里面的搭配还听好看的。这页就是这款沙发,你觉得呢?” 他将册子递过来,上面正是这款沙发的搭配——茶几、绿植、毛毯以及背后墙面的画框,一应俱全,确实挺好看。 赵诺心思并不在画册上,她只扫了一眼便抬起头,看着周嘉渝若无其事的表情,忍笑道:“周嘉渝。” 周嘉渝:“什么?” 赵诺将他手中的册子抽离:“我自己看。” 说完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周嘉渝慢悠悠跟在后面。赵诺的头发散在肩上,他发现它不但香,还泛着青黑光洁的色泽。是的,在周嘉渝的印象里,赵诺的头发一直很黑,但她也染过别的颜色。大学某一年的暑假周嘉渝见到赵诺吓了一跳——她染了一个特别跳脱的粉色,他几乎没认出来。后来没多久再见,她又染了个黄色,周嘉渝问她染得这么频繁会不会脱发,赵诺白他一眼:是粉色掉了,变黄了。 周嘉渝说:黑色头发不好吗。 赵诺毫不在意:你懂什么。 周嘉渝笑了笑,没说话。他觉得黑色是最适合赵诺的,但他没说出口。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年时期前面一跳一跳的黑马尾和如今眼前垂落的黑发重叠,他还是这么觉得,他喜欢黑头发的赵诺。 他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 赵诺研究了一会儿册子上的搭配,记下商品货号,打算直接下单提货。她察觉周嘉渝没跟过来,转身,见他站在身后几步之遥,只看着她。 她歪头,说:“在干嘛,小姐妹。” 周嘉渝立刻笑了。 他走过来:“选好了吗?刚刚那个沙发要不要?” 赵诺扫描货号:“要啊,在搭配几个便宜的小东西吧。越便宜越好。你帮我看看哪个最便宜。” 周嘉渝说:“为什么要最便宜,你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吧?实在不行我勉为其难掏腰包送你一份。” 赵诺睨他一眼:“送我最便宜的,你好意思说出口。我本来就只是暂时住一下,住多久都不知道,兴许公司一个指令下来我就回木安市了,所以不用买太好的。反正到时候都要搬走,即便是扔了,也不至于太心疼。” 周嘉渝没接话。单纯的就事论事,赵诺这番话是很合乎常理的。毕竟不是自己的房子,只是暂住,过得去就行了。但就是如此顺畅、如此合乎常理,周嘉渝心里刚浮起的一点舒坦与轻松,又沉了下去。 这时,他收到一条微信。 张丽(父亲战友弟弟之女):周总,你也在逛宜家哦。/鬼脸。 幸亏有备注,周嘉渝想起这个人是几个月前相亲的紫发女孩儿。他抬头寻找张丽的身影,果然在沙发区不远处看见一个紫色头发,张丽刚好也看见他,对他招了招手。 周嘉渝也礼节性地冲她点了点头。 赵诺问:“碰见熟人了?” 周嘉渝似是而非地道:“嗯,我爸朋友的女儿。” 赵诺顺势看去,张丽也看见了赵诺,她瞧了赵诺两秒,再看向周嘉渝,眼神里有几分了然,又带了点意味深长。张丽对赵诺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此时张丽身边走来一位老妇人,看上去像她的妈妈。她们耳语了几句,张丽妈妈再次看过来,先是周嘉渝,然后是赵诺,也礼貌地笑了笑,打完招呼便挽着张丽走了。 张丽又来了一条微信:女朋友很漂亮。/鬼脸。 周嘉渝嘴角勾了一下,没回。 赵诺说:“我选差不多了。你说你今天要逛宜家,怎么什么都没有买?” 周嘉渝道:“我是帮我妹来提货,她定了一个床,等下直接提走就好。” 赵诺想,床这样的商品是可以直接送货上门的,但她没说这话,而是说:“哦,行。那要不先去吃饭?” 周嘉渝说:“好。” 宜家三楼有一片餐饮区,集中了几个快餐品牌。赵诺说要请周嘉渝吃饭,周嘉渝没有拒绝。赵诺点了一份咖喱鸡套餐、周嘉渝点了一份牛腩套餐,总共花费四十三元。等餐时候,赵诺闲得无聊,又跟周嘉渝假客气起来,殷勤地问够不够,要不要再点点喝的,比如可乐? 周嘉渝说:“套餐里已经包含了。” 赵诺说:“今天不是辛苦周总了嘛,怕你吃不饱。” 周嘉渝道:“你还真是有事就叫我‘周总’。” 赵诺大笑:“哈哈,我很真诚的啊,小姐妹。” 周嘉渝忽然说:“那小姐妹可以对你说一句——‘达咩’吗。” “啥?”赵诺忽然瞪大眼睛,仿佛难以置信,“你刚刚跟我说了个什么词?‘达咩’?” 周嘉渝端起餐盘就走:“吃饭了,赵经理。” 赵诺快走两步追上周嘉渝:“我真没想到你还会说这这个词。” 周嘉渝完全不理:“你看哪里有空座。” 赵诺像个穷追不舍地臭流氓:“我以为你压根不会说这样的网络词汇。你再给我说一遍,最好配合手的动作,在胸前比个×。” 周嘉渝停住,没好气地看了赵诺两秒,十分干脆地拒绝:“达咩。” 赵诺爆笑。 周嘉渝找到空桌,放下餐盘,拉开椅子,瞧着赵诺,一直等她笑完。 赵诺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抬起头,发现周嘉渝的眼睛微微眯起,藏着闪烁的笑意。 他说:“这位小姐妹,你怎么这么不经逗。”- 吃了饭赵诺去结账,有些东西可以随车带走,有些大件要过几天送货上门。有一件赵诺很喜欢的木偶换鞋凳在正在仓库检运,预计一到两个小时分拣完成后赵诺就可以直接带走。这个时间不长不短,周嘉渝说下午也没什么事,可以等一等。 于是他们把已有的先装到车里。 可以带走的东西也有足足两个购物车。周嘉渝推一辆、赵诺推一辆,不但装满了周嘉渝奔驰的后备箱,连后座也装满了。 赵诺坐到副驾的时候,忍不住感慨:“我本来没想买什么,怎么买了这么多。”她一边说,还一边拿出长长一卷小票开始核对。 周嘉渝道:“重新布置一个家,东西多也是正常的。” 赵诺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去哪儿?” 周嘉渝问:“你想去哪儿?” 赵诺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想法,倒是有些困了……”她捂嘴笑了一下,“今天早上醒得蛮早的。” 周嘉渝说:“要不然去喝个咖啡。” 赵诺摇了摇头,又打了个哈欠:“我不想喝咖啡。周嘉渝,我想睡一会儿,就在你车里。”又补了句,像是征求他的意见,“行吗?” 周嘉渝还未答话,赵诺便解了安全带,把后背往后调了调,十分安心地替他答了:“我睡一会儿,不管你了啊,”她随便地指了指窗外,“你找个网吧打打游戏什么的……等会儿宜家给我打电话了我叫你……” 然后她便真的靠窗闭上了眼睛。 她头往右边靠,头发也顺着往那边滑去。滑落的瞬间,周嘉渝又闻道那股香味——是头发在空气中扑腾那一下,拍过来的淡淡茉莉花的香味。 【作者有话要说】 周嘉渝:……你当真就这样睡了?那我呢? 第53章 作孽啊。她想。 赵诺做了一个梦。 准确地说是一个春梦。 她梦到学生时代去KTV玩儿, 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好多朋友。周嘉渝坐在L形沙发的转角处,头上戴着一个生日帽——原来是他在过生日。不知道谁给定的蛋糕, 蛋糕上面居然插满了茉莉花。周嘉渝身边有一个空位,赵诺走过去跟他说生日快乐。有人恶作剧地开始扔蛋糕,赵诺被糊了一脸, 跑到卫生间去冲洗。周嘉渝不知怎么也在盥洗台边, 他的脸上也沾了蛋糕, 嘴角还挂着半朵茉莉花。他正要用纸巾擦去, 赵诺叫他名字:“周嘉渝。” 他停住,从镜子里看着她。 赵诺也看着镜子里的他:“茉莉花好吃吗?” 灯光昏暗。 周嘉渝转过头。 赵诺说:“我想知道茉莉花什么味道。” 周嘉渝喉结滚动了一下,问:“想怎么知道?” 赵诺上前一步, 仰头看着周嘉渝, 两秒后她踮起脚,伸出舌头,卷走了周嘉渝嘴边的半朵花。 周嘉渝一把搂住她,倾身吻了下来。 那朵茉莉刚被赵诺的舌尖卷入口中, 立刻又被夺走。赵诺闭上眼睛,感受鲜花的香甜被另外的气息所替代。她想这个味道早就应该被尝到, 在她十七岁的少女时期就应该被尝到。那个时期的茉莉花应该是薄荷味道的, 像盛夏清晨生机盎然的绿, 新鲜且清新, 还带一点酸甜;过了这么些年, 那新鲜的绿沉淀成了靛青的黑, 像沉静的大海和浩瀚的星空, 隽永深沉, 让人沉醉, 让人沦陷。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手仿佛不受控制,又仿佛天性使然,居然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周嘉渝的衣衫内。她摸到了他结实光滑的皮肤,那手感让她忍不住发出一身嘤-咛。 周嘉渝微微一顿,嘴含着赵诺,说:“不要在这里。”- 赵诺一下醒了。 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她从梦中惊醒。她拿出手机,一串陌生的座机号码。接通后是宜家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可以来提货了。 她迷迷瞪瞪地应了几声,等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说:“好像是可以去提货了……” 周嘉渝手里有一张用过的纸巾,他把它扔进后座的垃圾桶,说:“我听见了。现在去?” 赵诺环视一圈,车停在外面的马路边上,青天白日,太阳甚至有点刺眼。车内空调关了,后面车窗下来了半扇。 她问:“我们在哪儿?” “地库空气不好,我把车开到路边来停着了。”周嘉渝答,“你睡得怎么样?” 赵诺顿时想到那个春-梦,有点不敢看周嘉渝的脸。她低头看时间,她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原来睡了这么久。你呢,你刚刚怎么过的?” 周嘉渝道:“我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处理了会儿工作的事情。后来手机快没电了,就回车上边充电边回信息。” 赵诺说:“哦……工作有事吗?” “没,已经处理完了。” “好……”她忽然又想起啥,还没说自己先笑了笑,说道,“我睡相还好吧?没打呼流口水啥的?” 周嘉渝一边发车,一边笑道:“没有。” 赵诺放下心来:“我睡觉还是很乖的。” “是挺乖的,只是磨牙声音稍微有点大,我不得不去外面打电话。” 赵诺一怔:“我从来不磨牙的啊……” 周嘉渝笑睨她一眼:“你还真是不经逗啊。” 赵诺明白过来是周嘉渝在逗她。她作势想要打他,但眼前他的笑和梦里的笑一模一样,手还未接触到他身体便已经知道那薄薄一层T恤下肌肤的质感。 她无声无息居然红了脸。 作孽啊。她想。睡个午觉还能做春-梦。 她佯装查看手机,把头低了下去。 周嘉渝看她一眼,没再逗她- 赵诺其实睡觉还是挺乖的,除了流了一点口水。 周嘉渝停好车后便收到远南幕墙老总陈金发的信息,说有个项目的投标想邀请他们一起做。远南幕墙和周嘉渝的公司合作过几次,算比较靠谱的老搭档。周嘉渝问是什么项目,陈金发说是高新区盛辉的项目,IKF,要重新招标。光伏和幕墙打包招标。 周嘉渝看了眼右侧熟睡的赵诺,下了车。 他靠在车边,给陈金发打了过去。 陈金发说现在幕墙招标有一个技术问题,光伏发电的东西要镶嵌在铝板表层,目前国内没有几个公司能做好,所以想和周嘉渝联手做。周嘉渝说他们上次也参与了这个招标,没有提到这样的事情。陈金发说,盛辉内部才经历了一番清场,现在正规做其实是要这么做的,想诚邀周嘉渝一起参与。周嘉渝心里很明白这其中的门门道道,但仍是不声不响,耐耐心心地听陈金发把事情讲完。完了表示自己很感兴趣,但需要陈总把其他资料都发过来。 陈金发说好。很快拉了一个群,资料刷刷地传到了群里。 周嘉渝转头又给高铭打了个电话,说这事儿他们要参与。这个技术他们有,但没有大规模地运用到民建上面,而且远江市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运用,如果能拿下是一个标杆业绩。高铭同意他的看法,两人商量了一下,将这事儿很快安排下去。 周嘉渝把这些处理得七七八八,手机电量降到了20%。前方的便利店就有充电宝的设施,但他没有去借,他回到了车上。 拉开车门他便笑了。 赵诺朝右歪头倒着,嘴微张,嘴边挂着一点——口水。 他真是没想到,赵诺睡觉会流口水。 她可睡得真香啊,她居然可以这么放心地在一个男人的车上睡这么香。 是真的因为他们已经太熟太熟,还是真的只把他当小姐妹? 周嘉渝把手机调整静音,接上了电源。 他看了一会儿赵诺。 她散着头发,蹭着身后的深棕色皮革靠背,眼睛安静地闭着。她的脸——周嘉渝说不好评价的词。三十出头的她和十七八岁的她明显是不一样的,但闭上眼睛这两个她好像又一样。这是一种奇怪的评价,大概是因为——周嘉渝想,无论多少岁这个人始终是赵诺,主语是“赵诺”,年龄只是这个主语前面的形容词而已。他在她脸上同时看到了成熟女性的沉淀和天真少女的浪漫,他觉得这两个词应该是对立的,但他在赵诺脸上看到了。他觉得这是很宝贵的,是一个女孩在成长为女人的同时,表面历练了生活的茧,翻开仍是新鲜娇嫩的肉。 他循着茉莉花香凑过去。 她应该是用了同车里那个宝葫芦一样香味的洗发水,淡淡的,弥久清新。他扯了一张餐巾纸,轻轻擦掉她嘴角的口水。 他离她很近,近到他可以看到她脸上的汗毛,近到他可以数清楚她垂下的睫毛。 近到——近到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而且他的目光可以如此地肆无忌惮,而且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的肆无忌惮——意识到这一点,周嘉渝的心忽然就咚咚狂跳起来。 他想吻她。 他想知道她嘴上的唇膏,是不是也是茉莉花味道的。 而就在这时,赵诺的电话响了- 宜家取完货,周嘉渝开车往乐苑小区驶去。赵诺说今天中午没有吃好,晚上请周嘉渝在楼下的餐馆里搓一顿。周嘉渝说好啊。话音刚落,刘敏的电话便打来。 周嘉渝手机连了蓝牙。 刘敏:“嘉渝,在忙呢?” 周嘉渝:“没,我在开车。” “去公司吗?” “没有。怎么了妈?” “我给你发微信你没回。” “哦,手机振动了,我开车没注意到。怎么了妈?” “没啥事,就问你晚上几点来吃饭?” “吃饭?”周嘉渝说,“我这周没说要回啊。晚上我约了朋友了。” “啊,你没说回来?”刘敏那头似乎有些失望,“你爸跟我说今晚你要回来吃的,我还特意去买了些菜,炖了你最喜欢的鸡汤。你是和谁吃?” 周嘉渝看了一眼赵诺,说:“是和赵诺。”又补了一句,“有点事情要说。” “噢……”刘敏的声音逐渐升高,“是诺诺啊……噢……哎呀也好久没见到她了,要不叫她来家里一起吃吧,正好我菜买得多。” 赵诺一听这话连连摆手,对周嘉渝使眼神,用口型说,“我不去我不去。” 周嘉渝说:“妈……这……” “叫她一起来。她在旁边吗?” 赵诺直接说:“刘阿姨,刘阿姨?我是赵诺啊。不好意思,周嘉渝开的是车载公放,我听见了。谢谢您啊,我今天晚上就不来了,改日再来拜访您和周叔叔。” 刘敏道:“你和嘉渝不是还有事情说?” 赵诺:“没有,没什么事儿,是我想请他吃饭来着。没事儿的。” 刘敏说:“噢……这样啊……” 周嘉渝打断她:“好了,妈,我知道了。我还在开车,待会儿再说吧,先挂了。” 他直接挂了电话。 赵诺说:“等下你把我放到小区就回去吧。” 周嘉渝道:“不急。” 赵诺说:“没事的。” 周嘉渝问:“要不然你和我回家吃?” 赵诺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写一句话:合适吗? 赵诺不戳破,周嘉渝反而觉得有些尴尬。他像是解释:“我妈就那样。这周我没说回去的。” 赵诺说:“她就是想你了。外面的饭菜哪里有家里的香。真没事儿。正好我弄完了宜家的东西也要去公司一趟,下周招标的事儿要忙起来了。我们下次再约好了。我记着的,我不会赖账的。” 赵诺的周到和理解让周嘉渝无话可说。他顺着赵诺的台阶下了,帮她把东西都搬到了楼上。临了要走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 “你要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去我家里取。”周嘉渝道,“我把密码锁告诉你。” 赵诺歪头看着他,嘴角带笑,慢慢说道:“这么放心?” “当然放心,”周嘉渝瞧着她表情,说道,“就像你也放心地睡我车上?” 赵诺点头:“言之有理。那我得好好想想——我很喜欢吴冠中那幅画唉。” 周嘉渝笑:“赝品不值钱。” 赵诺道:“是不是赝品,我黑市上卖一卖就知道了。” “好,你试试看。” “哈哈,”赵诺不和他开玩笑了,催他快走,“行了,你快走吧,待会儿周末晚高峰堵的。我有需要给打电话。” “真不要?” “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忙到吐血。 但两人还是有进展的。 下面几章搞点事业进来。 第54章 来玩。 “为什么不要?”李晓彤电话那头惊呼, “给你钥匙啊,你干嘛不要?” “为什么要要?”赵诺淡定地夹着电话,走到卫生间外的盥洗池洗手。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李晓彤差点从电话里跳出来,“给你钥匙,就是试探着想和你确定关系, 你管那么多, 先拿着再说啊!” “我……我就是觉得这里不太好, 晓彤, ”赵诺说道,“我和周嘉渝……反正如果只是以前正大光明的朋友,我一点都不含糊, 给我我就拿着, 但是现在……反而……” “你有什么出息,”李晓彤的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直戳赵诺的鼻尖,“我看你俩这层窗户纸什么时候捅破。你是现在已经搬进去了?” “嗯啊, 我搬过来了,昨天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 今天晚上打算住这里。”赵诺道。 “周嘉渝呢?” “他这周挺忙的, 出差去了外地了, 周末才回来。” “还说没确定关系, 现在行程都跟你报备了。” “哪有……”赵诺说, “是现在我们在招投标。他也有参与。” 这周伊始, IKF的项目进入重新招投标的状态。赵诺知道周嘉渝在列, 她看到一张纸质文件上的公司法人代表是三个字“周嘉渝”。她笑了笑, 内心莫名感到一点甜。周嘉渝和幕墙单位是联合体, 赵诺并没有和他私下交流此事。周一那天周嘉渝问她什么时候搬过来,赵诺看了下日子,说周三宜搬家,那周三吧。 周嘉渝有些遗憾地说,周二他出差去西部某地,估计要周末才回来,没法帮忙。 赵诺说没事啊,该弄的都弄差不多了,没啥好帮忙的,干嘛这么客气。 “他就是客气说说,”赵诺抽了纸巾擦手,继续和李晓彤说道,“我爸妈昨天也来帮忙收拾打扫了房间,还带了几张我小时候的照片和相框。”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新到的沙发上,将腿随意搭到前面的茶几。右手边的边几上摆着她大学毕业时候的照片——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笑得一脸灿烂。 “你这周末有安排吗?”李晓彤问。 “周末?应该没吧,如果有就是加班。” “高新区新开了一个livehouse,想不想去?” “livehouse?什么东西?” “就是酒吧啦,现在都这么叫。livehouse的歌手通常会比酒吧的驻场唱得好一点。等等,你不会从来没去过酒吧吧?” “我……我没去过livehouse。”赵诺说。 李晓彤大声惋惜:“赵诺你的青春都白过了,长这么大酒吧都没去过。你真是一辈子都做乖乖女啊。” 赵诺:“……你怎么动不动就上升到人身攻击。” “哈哈哈,那就定周六晚上了,我们去CT玩儿。” “什么CT?” “就是新开的livehouse的名字,很火的,我得让朋友定位子。” “你周末不带娃吗?” “孩子他爸带他回爷爷奶奶家,这个周末,我单身!”- 周末单身的李晓彤在周六的大清早就给赵诺连发好几条照片,让她帮选哪套衣服好看。李晓彤生了小孩没了腰,但双腿依旧又长又直,因此每套衣服都上宽下短,完美地隐藏缺点露出优点。选来选去,李晓彤定了一个裸色吊带加超短裤,外面搭一个牛仔短袖。李晓彤问赵诺穿什么,赵诺捣鼓半天,最后在衣柜的角落里翻出来一件黑色的吊带。 纯黑色的衣服,两根细细的吊带勾住整件裙子。裙子是紧身的,可以很好地描绘女性细瓶状的腰身。最点睛的地方是整条裙子在大腿前方有一道开叉,只要走路就会露出若隐若现的大腿。 犹抱琵琶,欲擒故纵,隐秘的性感。 赵诺没穿过这件裙子,不是不喜欢,是觉得穿上有点招摇。她不可能穿这件去工地,也不太合适穿来上班。衣服在衣柜里一放就是大半年。在周嘉渝给她送香囊的那个夜晚,她想起过它,但仍是没有穿。 今天要去livehouse,她觉得正好。 李晓彤万般叮嘱她,今天一定要打扮漂亮,不然去了就没意思。赵诺瞅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李晓彤说得对,虽然自己马上三十二,但青春还剩个尾巴,脸上的胶原蛋白还在苟延残喘,再不好好捯饬一下可就真晚了。林淑芬曾经教育她,年轻时候就要花枝招展的,不要搞得太朴实——年轻的时候不打扮打扮,难道真的到五十岁了再来妖艳吗?当初赵诺对这话嗤之以鼻,而现在她深感这是金句。 赵诺早上洗了个头,做了护理,又认认真真吹干,照着小红书上面的教程给自己烫了个大波浪。她有一头海藻般的头发,散下来,又浓又密。然后戴上美瞳,撸了个妆,涂上大红唇,喷上阿玛尼的香水。下午七点,李晓彤开车来接她。 赵诺上车的时候,李晓彤差点没认出来。 “赵诺,我跟你打个赌。”李晓彤说,“今天至少五个人找你要微信。” “哈哈,夸张吧。”赵诺系安全带。 “我们走着瞧,到时候你得请我吃饭。”- 李晓彤没说错,在她们准备进场排队的时候,身后就有人找赵诺要微信。准确地说是找她俩要——此人表示自己里面有卡座,想邀请她们两位女士一起。李晓彤和赵诺对视一眼,婉言拒绝。进了场,李晓彤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第一个来的这么快。” 赵诺道:“又不是单独找我。” 李晓彤说:“他的眼神基本都在你身上,我是爱屋及乌。这小哥是你的菜么?加一个微信也无妨。” 赵诺说:“太小了点吧,大学还没毕业?” 李晓彤笑:“说男人小可不行,这可真是致命的侮辱啊。” 演唱是晚上八点正式开始。李晓彤定的位子在场子中间,座位是四人桌。她们坐下后,服务员过来问要点些什么。周末有最低消费,俩人此行并不是为了喝酒,就点了一个酒类最少的套餐。很快身后的四人座来了五位年轻人,三男两女,像是学生,叽叽喳喳,气氛活络。灯光很快暗了,舞台点亮,乐队徐徐展现,主唱直接输出三首快歌,现场热了起来。 李晓彤很快进入状态,跟着《第一天》伸手摇动身体。转头见赵诺一脸泰然自若,就差老僧入定了,忍不住吐槽她:“拜托,这里是酒吧,不是酒肆,你一个人干干地喝闷酒干嘛。” 赵诺说:“我在听啊,唱得蛮好的。” 李晓彤举杯和赵诺碰一下:“你的身体都没有蠢蠢欲动的感觉吗?咱俩两个女生对饮,也太没意思了。” 赵诺:“那不然你叫个男的出来?” 李晓彤:“我身边现在都是大腹便便的带娃中年男人,哪里有小鲜肉。你得自己检讨一下,你可是单身美女啊,怎么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周嘉渝回远江市了吗?” 赵诺喝了点酒,也放开了些:“我身边就只能有这一个人吗?” 李晓彤:“哟,哪还有谁,都叫出来玩儿啊!” 赵诺作势翻了下手机:“……算了,太多了。叫了都是债,还不过来。” “你个怂包!”李晓彤激她,“你也不用找别人了,就叫周嘉渝。要不要我给他发信息?” “发什么信息?” 李晓彤大言不惭:“叫他来买单啊!” 赵诺大笑:“这么让他当冤大头好吗?” “怎么,心疼啦?” “哪里的事。” “那你发个微信叫他来玩儿。” “……这……”赵诺扭扭捏捏。 “哎呀,出来玩儿一下怎么了,成年人了啊大姐,放开一点嘛。” 兴许是李晓彤的催促,兴许是酒吧氛围的撺掇,赵诺自身心里的那根小火苗在被几杯小酒浇灌后壮大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给周嘉渝发了两条信息。 赵诺:出差回来了吗? 赵诺:定位[衡山三路888号 CT Livehouse] 刚放下手机,李晓彤兴致勃勃地和赵诺道:“在你的前方11点钟方向,有一位深蓝色T恤的帅哥,你注意一下。” 赵诺顺势看去,那边也是四人桌,坐了三男一女,其中一人正是穿了深蓝色T恤。此刻他也正看过来。和赵诺目光接触后,他举起酒杯,微笑着朝赵诺示意。 赵诺装作喝酒没看见,李晓彤举起酒杯做了个wink。 李晓彤:“怎么样?” 赵诺低声说:“……有点帅。” 李晓彤:“哈哈,上啊。” 赵诺:“上什么……” 李晓彤:“不上也行,等着吧,他一会儿就会过来。” 这话说了没多久,蓝衣帅哥带着一位白衣帅哥端着酒杯走向她们。 “两位美女,晚上好。”蓝衣帅哥率先打招呼。 李晓彤笑说:“两位帅哥,晚上好。” “可以请你们喝点酒吗?” “我们有酒哦。”李晓彤示意桌上酒篮子。 “那可以再尝尝我们的,”白衣帅哥说,“我们刚刚给你们又点了点酒水。” 正说着,服务员端上来大大一盘果盘和一小篮果啤。 李晓彤往里坐了坐,让位道:“这么客气,我们也吃不完,不妨一起边喝边听吧。” 李晓彤招呼完两人,见赵诺一声不吭,就盯着蓝色T恤瞧,暗中怼了她一下:“稍微矜持点小姐,盯着人这么看干嘛。” 赵诺这才收回目光。 蓝色衣服帅哥自称阿涛,白色衣服自称阿明,两人是朋友。阿涛在远江市从事计算机行业,阿明是律师。赵诺和李晓彤也简单做了个介绍。四人年纪相仿,聊了一会儿,李晓彤提议玩儿筛子。赵诺好多年没有玩儿过了,阿涛自告奋勇和李晓彤换了个位子,坐到赵诺身边跟她讲规则。 在他坐下的那一刻,赵诺又忍不住细细看了他两秒。 李晓彤在桌下碰了赵诺的脚尖,赵诺这才转过头,又听见阿涛清清楚楚地笑着说:“没事,我来教你。” 也不知道是很久没玩儿还是运气太糟,赵诺开场连输好几局。她觉得脑袋有点晕,经验告诉她她需要休息一下,便摆手表示需要暂停会儿。阿涛和阿明很绅士地并未强求,又叫了他们那桌剩下的一男一女过来玩儿。 李晓彤坐到赵诺身边,给她喂了几个红果子,问她要不要紧。 赵诺将头靠到李晓彤肩膀:“我听会儿歌。没事儿。” 李晓彤见她神色正常,放下心来。 这时赵诺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 周嘉渝:? 赵诺想也不想地输入两个字:来玩。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亲上,下章亲。 有人猜猜那个阿涛是有什么伏笔吗? 第55章 吻了再说。 周嘉渝的车拐了个弯, 向衡山三路驶去。 飞机落地是晚上10点20。开机涌现的一堆信息里,赵诺的地址格外突兀。周嘉渝知道这个酒吧,在他们园区的电梯里打过广告, 也听他手下的年轻人提起过——全国连锁,高新区第一家,人气很高。赵诺给他发的邀请是8点42。 没有提前告知, 没有预约, 显然是临时起意。 缺少诚意。 对于缺少诚意的邀请周嘉渝很少搭理。但缺少诚意的邀请赵诺也很少会发起, 这不像赵诺的做事风格。周嘉渝看着微信抬头“赵诺”二字, 打了个问号过去。 赵诺秒回:来玩。 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像稀松平常地回复一件小事那般干脆;又像一直等着,等到他一回复就立马扔出了这两个字。 风景刷刷地往后退去。 周嘉渝沉思片刻, 给赵诺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秒, 无人接。 眼见着就要下高速,周嘉渝和司机说:“先去衡山三路888号。”- 三首歌之后,赵诺的脑袋渐渐恢复过来。 台上换了一组人,有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唱着孙燕姿的《我的爱》, 整场都是抒情的调子。阿明他们也玩儿累了,高举着手机屏幕光, 跟着左晃右晃。 赵诺撑着脑袋静静听着。 阿涛不知何时又坐到赵诺边上。在全场的大合唱中, 他跟赵诺说话:“你还好吧?” 赵诺说:“我没事。” “你喜欢这首歌吗?” 赵诺颔首:“学生时代很喜欢的一首。” “你好像喜欢安静的东西。” 赵诺偏过头, 晦暗不清的灯光下, 她说:“是吗?” 阿涛笑了笑:“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赵诺眯起眼睛, 摇头:“这个台词太过时了。贾宝玉几百年前就用了。” 阿涛说:“那我换一个新的。” 赵诺做出等待的表情:“好啊, 你换。” 阿涛:“这里太吵, 我微信上发你。你微信号告诉我一下。” 赵诺偏头看了他两秒, 笑道:“我去上个洗手间。” 说罢她便施施然起身。李晓彤问她干嘛去, 她说我去卫生间。李晓彤说我陪你。赵诺点点头。两人将杯子里残酒喝净,一同往卫生间走去。 CT的卫生间没有分男女,一排十几个独立的房门,男男女女都在这里排队。队伍前后各站了一名五大三粗的工作人员,秩序还算良好。排队到一半,李晓彤接到家里电话——儿子睡前想妈妈。李晓彤对赵诺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走到到酒吧外面寻找安静的地方。 赵诺等得无聊,拿出手机来玩儿。 她这时才看到周嘉渝的未接来电。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但只有一通。酒吧里太吵她没有听见,漏接之后周嘉渝也没有再打,微信上也没有再回复她。 她觉得有些无趣,心里埋藏的那点小期待蔫了下去。她想,对于这样没有预约的邀请,周嘉渝果然是不会接招。她其实是想他来的,她知道她今天有点漂亮。有陌生的男人找她要微信,有陌生的眼光在她身上逗留,她想他看见这件黑色连衣裙。 可他没有来。 这么热闹的地方,忽然就有点寂寞。 想到这里,赵诺轻轻叹了口气。 身后有人跟她说话。 “叹气什么,美女?”又有人来搭讪。 赵诺回头,一位高个子的年轻男生,穿着嘻哈,手臂上是密密的纹身。 赵诺没理他。 男生又问:“排队也无聊,聊聊天吧。”男生摊开手,“我没恶意。” 赵诺说:“聊什么?” “你一个人吗?” 赵诺回答地随意:“你看我像一个人吗?” “美女的回答一般都是‘我一个人’。” 赵诺挑眉看他:“那你呢,你是一个人吗?” 男生答:“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就不是一个人了。” 赵诺端着手臂拿眼瞧他。 “能加个微信吗?”男生问。 “哈哈,”赵诺忽然捂嘴轻笑两声,她的笑意从眼角流出来,男生一时有点呆,但她的目光很快转了过去,盯着门口的位置,扬了扬下巴,慢慢悠悠地答道,“那我先问问我男朋友的意见。” 男生顺着赵诺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位姿态落拓的男人。他穿着白衬衣、西裤和皮鞋,相对这里轻松的氛围稍显正式,但他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淡然,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边,似乎已经看了很久。他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脸上也没有明显的笑意,但是你知道他在笑,他的笑里彰显出十足的耐心,等这里的人走过去。 男生立刻觉得无趣,说:“那算了,有缘再见吧。”竟转身走了。 赵诺嗤笑一声,转头又瞧着周嘉渝,控制住要上扬的嘴角。她也就这么看着他,表情慵懒,眼神明目张胆。反正队伍还没轮到她,她也不着急。两个人都不说话,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默不作声地交换目光。室内的背景音乐轰轰作响,有人进、有人出,声音一下大、一下小。他们好无聊好幼稚,又好像很有意思。直到后面的人对赵诺说:“那边有空位了。” 赵诺出来时候,周嘉渝等在洗手台边。 赵诺一边洗手,一边看着镜子里的他:“来了?” 周嘉渝说:“不你叫我来的?” 赵诺:“你电话我没接到,里面太吵。你怎么找到我的?” 周嘉渝:“我在外面碰到李晓彤,她告诉我的。” 赵诺扯了张纸:“你蛮聪明的嘛。” 周嘉渝注意到她行走时露出的白大腿,问:“刚刚那人是谁?” 赵诺:“不认识。” 周嘉渝:“那你怎么跟他介绍我的?” 赵诺:“你猜?” 周嘉渝:“你知道我很聪明的。” 赵诺:“我现在不知道了。” 而就在这时,有人打断他们的谈话:“嘉渝,你找到诺诺啦?” 李晓彤从外面走来,见到二人笑道:“我还担心你没找到她。赵诺,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你这手机不如扔掉算了。” 店里声音太大赵诺早已开了震动,这会儿放包里更是没有感觉。她说:“我没听到。你还上厕所吗?” 李晓彤道:“不用了。外面有工作人员的卫生间。我们一起进去吧。”- 舞台上的白衣少女已经换人,一个黄色爆炸头的男生在带动全场嗨唱《阳光宅男》。台下还聚集了一批狂热分子跟着唱跳。痛快的酒精松弛了白天紧张的神经,昏暗的光线给每一次眼神交错赋予无限可能。越靠近午夜,氛围越放肆。 赵诺三人回到位子上时,阿涛一众也跟着全场在合唱。 周嘉渝问:“这是你朋友?” 赵诺笑了一下,贴近周嘉渝:“刚认识的。” 赵诺今天换了味道,不是清新的茉莉花香,是午夜幽暗的玫瑰。周嘉渝低头,蹭到她的头发。再往下,两根细细的绳子吊着齐平的衣裙,幽暗的沟壑若隐若现。他低声问:“刚认识的就是朋友?” 赵诺表情很无辜:“是晓彤这么说的。” 话音刚落,李晓彤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嘉渝,也是我们朋友。大家一起玩儿。” 阿涛和阿明向周嘉渝点头示意。三人落座,阿涛提议道:“来吧,我们再来玩儿色子。” 周嘉渝不由抬起头看着他。 阿涛问他:“你会儿玩儿吗?” 周嘉渝转头看向赵诺,赵诺若无其事地撑着脸颊看着他:“你会吗?” 周嘉渝笑了笑:“以前玩儿过。” 赵诺问:“你以前在哪里玩儿的?” 周嘉渝道:“国外。” “我们国内的规则是,输了一杯哦。” 周嘉渝:“好。” 算上周嘉渝,他们这一桌一共有七个人。色子越玩儿越大,点数也越来越难猜。赵诺不得不承认自己数学可能是这里面最差的,要不是开得最早,要不然就是猜错。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周嘉渝说:“我俩换个位子。” 李晓彤笑道:“周总怜香惜玉了。” 赵诺没说什么,乖乖和周嘉渝换了位子。周嘉渝变成了她的上家,玩儿了几轮连赵诺有些倦怠的脑子也看出——要不是周嘉渝帮她拦下,那几杯酒都得她喝。 在周嘉渝最后一次举杯的时候,赵诺将就自己的小半杯和他碰了下,陪他喝掉:“你干嘛……” 周嘉渝问:“怎么。” 赵诺说:“是我太笨吗。” 周嘉渝:“是我想喝酒。” 赵诺放下杯子:“我想休息。我要上厕所。” 周嘉渝:“我陪你。” 赵诺似乎知道他会跟上来,起身往外走去。路过卫生间,依旧是长长的队伍。但此时大家都不再乖乖地排队,男男女女靠在一起,有的亲昵,有的烂醉。 一前一后的工作人员盯得异常辛苦。 卫生间外面是一道长长昏暗的走廊,赵诺在拐角处停住,说:“人好多。” 周嘉渝跟着停住,说:“那等等?” 赵诺说:“嗯。” 周嘉渝就站她前面,她瞧着周嘉渝的白衬衫,半开的领子立着,袖口解了卷着。 她说:“你穿着白衬衣。” 周嘉渝:“嗯。” 赵诺笑了下。 周嘉渝也低头看她:“这件衣服很漂亮。” 赵诺又笑了下。 周嘉渝靠得很近:“今晚为什么叫我来?”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什么区别?” “真话我开心,假话你开心。” “那能不能先让我开心,然后我陪你一起开心。” 赵诺戳了一下周嘉渝,笑道:“好啊。因为我……”她踮脚凑到周嘉渝耳边,用气声非常轻地吐出两个字,“想你。” 周嘉渝眼神闪动。 赵诺退回去,笑着看着他,氤氲的眼神甚至有点轻佻。 “这是假话?”周嘉渝问。 “是啊。”她说。 “那真话是什么?” “真话是……”赵诺调皮地笑,“晓彤说要找个冤大头来买单。” “我是冤大头?” “嗯。” “但我刚来的时候听见你说的是另外三个字。” “你听错了。” “看来‘小姐妹’三个字是错的。” “周嘉渝……” 这时有人从他们身边借过。周嘉渝侧身让路。 他将一只手撑在了墙上。 “周嘉渝,”等人走了,赵诺用食指点着他的胸膛,“你离我太近了。” 周嘉渝握住那根手指,赵诺没有闪躲。 她呼吸的热气喷在他敞开的衣襟,睫毛忽闪,面色驼红。 周嘉渝:“到底什么意思。” 赵诺:“什么什么意思。” “你说呢。” “就是冤大头的意思。”赵诺低下头。 “如果当冤大头,那能不能有点特权。” “什么特权?” 他径直吻了下来。 他用另一只手抬起赵诺低头的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下来。她喝了酒,他也喝了酒,他们的酒气纠缠在一起,变成这个夜晚最令人沉醉心跳的催情剂。他等这个吻很久了,等到他一度只有放弃,等到他以为今生再也不会有,等到他觉得这是酒气里的一个梦。 但梦有味道吗? 梦的味道会有残余的微甜和鼻息的温度吗? 不管了。 没工夫管也没心情管了。 无论是天荒地老还是天崩地裂。 吻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了吧? 第56章 去他娘的,疯就疯。 赵诺忘了自己是怎么上车的。 她知道自己的酒量, 今晚她并没有喝醉。喝醉了走路是头重脚轻的感觉,但她走路的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踏在地上。她清醒地记得最后周嘉渝问她是不是回乐苑小区,她点了点头, 然后上了他的车。 代驾在前面,他们坐在后面。 车窗开了一点,周嘉渝问她冷么。她摇了摇头, 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周嘉渝把西装盖在她身上, 她换了个坐姿, 顺势靠了过去。 若是你问赵诺内心现在在想什么, 她大概是什么都没有想。那个吻过去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但对于此刻的赵诺来讲,有没有那个吻, 她内心都会像此刻一样安心又平静。就像上个周末在宜家逛累了, 她想睡觉,就这么顺理成章又理所当然地在周嘉渝车上小憩。在她的内心里,周嘉渝的车和她自己的车没有任何区别。她很早以前就跟周嘉渝说过,他让她觉得安心、安全, 甚至有一点纵容。 是的,是纵容。周嘉渝对她的好里面有一份纵容。纵容支撑了她的信任, 让她可以在他的身边将心放到肚子里去。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天塌了, 有个人告诉赵诺——你去睡一觉, 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一切有我——那这个人一定是周嘉渝。 她就这样心安理得地靠了过去。人群有点吵, 音乐有点闹, 挥洒的汗水和肆意的尖叫让她感到疲惫, 出了CT, 上了车, 周遭变得安静,在淡淡的茉莉花香中,她感到一丝困意。 吻过又怎样,没吻过又怎样。 反正她可以说,她今晚醉了。她最擅长装,大不了再装。 她可以在他给的纵容里为所欲为。 赵诺靠过来,周嘉渝偏头看了看她。她没有抬头,也没有交代,周嘉渝什么都没有说,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赵诺闭目养神。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过了一会儿,在周嘉渝以为赵诺已经完全睡着的时候,赵诺忽然说:“周嘉渝,你和我想的不一样。” 周嘉渝低声问:“怎么不一样?” 赵诺微微动了一下,头发在他的衬衣上蹭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 周嘉渝也没有再问。 进地库、付费、下车、进电梯。电梯内金色的不锈钢饰面映出周嘉渝挺拔的站姿。白衬衣和黑西裤可以是正式的,也可以是禁欲的。它此刻穿在周嘉渝身上,就像妖精穿了唐僧的袈裟。哪个少女的青春期里没有过一个白衣少年?周嘉渝的白衬衣留在了他十八岁的毕业照里,也留在了赵诺十七岁的花季。后来赵诺也见他穿过几次,当然他是好看的,是英俊的,但影像却是模糊的。反倒是在她今晚迷蒙的醉眼里,他格外立体清晰,清晰到她要见色起意。 赵诺心猿意马地穿着黑裙子站在旁边,肩上披着他黑色的西装外套。 周嘉渝摁电梯。他的指尖在数字“11”和“12”之间徘徊。他先按了他的楼层“11”,又问赵诺:“十二楼吗?” 赵诺看了他一眼,说:“嗯。” 他也看了她一眼,点亮了数字12。 午夜无归人,电梯一路升到十一层。叮铃一声,不锈钢门开了,周嘉渝注视着赵诺,她微微低着头,没有看他。 周嘉渝说:“我到了。” 她这才抬起头,眼睛瞧着他。她没有说话。 他说:“我走了。” 赵诺只是瞧着他。 他停顿一下,颔首:“那晚安。” 赵诺依旧没有说话,于是他迈步走出去。电梯在身后缓缓合上。他走得有点慢,像是在等一个不确定的等待。 就在要闭合的当下,一只纤细的手挡住了电梯门。 赵诺叫他:“周嘉渝。” 他转过身,定定看着她。 暖黄色的光柔柔地照在她脸上,她站在电梯门口,一动不动。妆有点花了,头发散落在他的黑西装上,她竟看上去有点我见犹怜。 她说:“我忘了还你衣服了。” 他说:“只是忘了这个吗。” “还有什么?” “我自己来取。” 周嘉渝上前一步,将她从电梯里拉出来。她落入他的怀中,他将就外面宽大的西装抱住她。时光只有一秒,他们对视一秒,天雷勾动地火,狂热的吻落下来。两人趔趄地往门口走,周嘉渝将她抵在墙边亲吻。门头的摄像头探测到有人在徘徊,不断向他兜里的手机发出警示讯息。而此刻周嘉渝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口红不是茉莉花味的,是浓香草莓味的。 赵诺被吻地喘不过气起来,推开周嘉渝。 她说:“开门。” 周嘉渝低头看着她,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鼻尖:“你想好了吗?” “什么?” 周嘉渝却道:“你来。” 他握住赵诺的食指,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个数字,门滴答一声开了。 他问:“记住了吗?” 赵诺扬起脸:“我的生日?” “下次别再拒绝我。” 原来上周想给她密码有这层意思。这个想法刚从赵诺脑海里划过,周嘉渝一把打横将她抱起。西装滑落到地上,连同赵诺的一声惊呼。室内的灯依次亮起,卧室的智能感应灯亮着柔和的暖光。周嘉渝缓缓将她放到床上,借着半明半昧的光线细细地打量她。 她在笑,脸颊上的那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她眼里有浅浅的光,光里闪动着今晚的酒。她的快乐是真诚的,挑逗也是真诚的。她喝多了吗?是醉了吗?不像。她又在装吗?好,如果她喜欢这样装,周嘉渝想,我今晚就陪她装到底。 赵诺也看着他。周嘉渝有一双教科书般英挺的剑眉,在很多年前的一个放学傍晚,她见到夕阳的光映在他的侧脸,然后被剑眉的眉峰收敛。那天收敛的夕阳酝酿了这么多年,终于在这个夜晚缓缓释放,变成他身边那盏温暖的床头光。 她伸出右手,勾勒他眉骨的轮廓,轻抚他的脸,然后仰起头,够着和他接吻。 他们的呼吸里都带着酒气,浓郁的酒气里赵诺想,我是不是疯了。 没有答案。 飙升的荷尔蒙在她脑子里叫嚣:去他娘的,疯就疯。 疯就疯! 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 周嘉渝是早上七点醒的。 他的生物钟一般在早上7点半会自动醒来。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和赵诺在宁静的夜晚一起散步。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赵诺指着那月亮说,今晚的月色好美啊。周嘉渝笑,看着她说,是啊,是好美。赵诺也笑。周嘉渝说,你知道月色好美是什么意思吗?赵诺有点不好意思,低头说,我知道啊,是我告诉你的。俩人又傻乎乎地笑。过了会儿,赵诺指着天上说,我想要那轮明月。周嘉渝说,好,我去给你摘下来。于是他找来一个巨大的机械梯,一头架在地面,一头搭在月亮上。他回头跟赵诺说:我去摘月亮了,你等我。赵诺点点头,乖巧说道:我等你。他一点点往上爬,爬了好多年,终于摘到了月亮。那月亮摸上去十分光滑细腻,就像赵诺光洁的脸。他想,古人用玉盘形容女子的脸庞,还真有点道理。他低头想跟赵诺说摘到了,却发现底下云雾弥漫、水汽腾挪,他看不到赵诺。他换了个姿势,却一脚踏空,他从最高处直直坠落下来。 他睁开了眼睛。 口渴让他习惯性地寻找床头的杯子。当看到柜子上两个透明杯时,他忽然神识一凛——转头一看,半边床空了- 赵诺是凌晨五点醒的。 她是被尿意憋醒的。作者微薄:莫芒莫芒。完整版。昨晚周嘉渝问她,为什么这么爱吻他,她不怀好意地说,她喝了酒,很渴,找他要水喝。事后周嘉渝去倒水,她套上周嘉渝的衬衣赤着脚跟在后面,先在厨房就噔噔噔地喝了一大杯。周嘉渝后来又倒了两杯放在床头,她色-眯-眯地靠着他结实的胸肌入睡。凌晨五点,赵诺从慌乱找厕所的梦里憋醒,起来迷迷糊糊地上厕所,直到起身的那一刻才意识到——马桶盖为什么没有冰她的屁股?它为什么是温热的? 这一瞬间,所有的事倒带般从她脑子里飞过。 她走回床边,太阳还未升起,熹微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周嘉渝还在安睡。 她看着地上凌乱的衣衫,以及自己白衬衣里面的一片真空,感到脑袋一片空白。 她呆立着片刻,忽然火速捡起衣裙换完衣服,像一个赖账的嫖-客,在黎明到来之前逃离了现场。 穿裙子的时候,她发现大腿开叉的那条缝几乎被撕扯到腰部。若不是清晨无人,这件衣服根本无法蔽体。 赵诺撩了下那两片布,暗骂: 草。 【作者有话要说】 周嘉渝:? 周嘉渝:草。 第57章 原来周嘉渝的耐心,是五个电话。 当手机第五次发出蜂鸣的时候, 林淑芬忍不住问道:“谁的电话啊?” 赵诺将手机拿起来,来电显示三个字:“小姐妹”。她按了静音键,将手机扣在桌上, 给自己夹菜:“中介的骚扰电话。” 林淑芬道:“这中介怎么没完没了。” 赵诺道:“是不同的中介。” 林淑芬皱眉道:“现在这中介怎么这么没素质。” 赵诺“嗯”了声,低头吃饭,没再搭话。 此时是周日下午六点, 赵诺坐在餐桌前, 和林淑芬与赵岭一起吃饭。周嘉渝给赵诺打了5个电话, 但赵诺一个都没接。 早上赵诺离开周嘉渝的家, 回到楼上换了套正常衣衫,逃到了电磁所的父母家。她没有给周嘉渝留下只言片语——没有信息、没有电话,直接走人。早上周嘉渝给她打来第一通电话, 她没有接;然后大概每隔一个小时, 周嘉渝再来一通电话,她依旧没有接。 晚上吃了饭,赵诺帮着林淑芬在厨房洗碗。林淑芬说:“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把这袋橘子提走。” 赵诺说:“啊?” 林淑芬说:“怎么了,这橘子很甜的。” 赵诺压根不在意橘子甜不甜, 她只是听到林淑芬说“一会儿要走”这几个字脑袋就大了。是的,林淑芬默认她是周末回来吃饭, 明天周一工作日, 赵诺当然是要回乐苑小区去的——她之前口口声声说电磁所上班太远, 要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 所以才搬家。她上周三才走, 周末又住回来, 这样的话她显然开不了口。 她沉默地将碗收进橱柜。林淑芬问:“怎么了, 今天感觉你有点怪怪的。” 赵诺说:“没什么啊。” 林淑芬站起身盯着她看, 赵诺忽然心里有点慌。几秒后, 林淑芬戴着橡皮手套点了一下赵诺的鼻子:“你待会再带点西洋参走,黑眼圈这么重。” 赵诺低头“嗯”了声,心想,这是西洋参的问题么- 磨蹭到九点过,赵诺再不走,林淑芬要起疑了。 她拎着橘子和西洋森下楼。走到一层,掏出手机来看。 六点打过后,他便不打了。周嘉渝也怪,正常的情况下,电话打不通总会发一条信息来,问问怎么回事,或者留言“看到回电”之类。但今天他却只打电话,好像一定要电话接通语音说,一条微信也不发。 他们最后的文字联系,是周六晚上赵诺发给他的轻浮的两字:来玩。 赵诺收了手机往前走去。 没有信息、没再打电话也是好事。周嘉渝不是那种穷追不舍的人,赵诺的不回应已经是回应,他那么聪明不会不懂。成年人之间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周嘉渝也不是什么纯情小处男,赵诺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当然,除了周家瑜,李晓彤也没少骚扰赵诺。 昨天凌晨1点,刚分开,李晓彤:ENJOY! 今天早上11点,李晓彤:醒了吗?昨晚怎么样? 下午3点,李晓彤:不会吧,昨晚搞到几点,还没醒?醒了回个话。 下午6点,李晓彤:赵诺你是不是故意的? 22点在回去的车上,赵诺再一次收到李晓彤的信息:完了赵诺,你不回我,我今晚根本睡不着……可怜可怜我吧。 赵诺无语,回了两个字:滚蛋。 李晓彤的电话瞬间过来。赵诺无奈地看了两秒,接了。 李晓彤:“赵诺你搞什么飞机,一天都不理我。快和我说说,怎么样怎么样?” 赵诺:“李晓彤你真是无聊死了。” 李晓彤根本不理:“今天几点起的?” 赵诺不答。 李晓彤:“你在哪儿?不方便?周总也在?” 赵诺莫名暴躁:“不方便个毛线,我在出租车上。” “去哪儿?” “从我家去乐苑小区。” “你今天回家了?怪不得一天都不理我。周总去提亲啦?” “你想什么呢,”赵诺说,“就我一个人。” “怎么就你一个人?周总呢?” 赵诺又不答。 李晓彤奇怪:“你在搞什么?你俩没在一起?” 赵诺:“没有。” “怎么了?昨晚你俩难道没有……?” 赵诺沉默。 李晓彤秒懂:“有了怎么你还这样支支吾吾的。到底什么情况?” 赵诺有些不耐烦:“唉呀你别问了。” “什么情况?”李晓彤更是奇怪了,“不会是你拔吊无情吧?” “唉唉唉,你都什么用词?再说了,你怎么就直接说是我?”赵诺气不过。 “难道是周嘉渝?”李晓彤惊呼,“靠!周嘉渝原来这种人!草!” 赵诺:“……不是。唉呀……你别问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俩究竟怎么回事?周嘉渝今天怎么让你一个人回家,他联系过你吗?我给他打个电话。” “别别别,”赵诺连声阻止,“你别打!”又叹气一声,隔了两秒,慢慢说道,“晓彤,我觉得这样不好……我后悔了。” “后悔啥?”李晓彤问,“你究竟在说什么?” “……算了,”赵诺又叹气一声。 “你是不是又在逃避?” “我到了,挂了。你早点睡吧。”- 出租车把赵诺放到小区门口。走到楼下,赵诺仰头看,周嘉渝家里是暗的,南面没有光,看上去没有人,但也不能确定,因为周嘉渝说过他晚上经常在北侧的书房看书。赵诺鼓起勇气往里走,进电梯、出电梯,疑神疑鬼地在转角偷窥——她甚至想周嘉渝万一堵在门口怎么办。万幸的是,门口只亮着一盏灯,万物皆好,岁月平安。 赵诺松了口气。 进屋换鞋洗漱,躺到床上已经是11点半。 没有响起过敲门声,手机也没再响过。 赵诺看着天花板,静静地想—— 原来周嘉渝的耐心,是五个电话- 周一伊始,IKF重新招标的工作紧锣密鼓地召开。盛辉集团本来有成熟的合作单位库,每次招标都是从库里邀请。但由于倪刚的前车之鉴,集团害怕再次熟人作案,这次扩大范围进行了公开招标。幕墙单位经过一轮筛选后,剩出四家,本周要进行实地考察。考察是设计、成本、招采、工程四个部门联合一起。赵诺意外陈向东也参加。或许是上次吃饭后工程的王总回去指点了他。他没进微信群,但工作还是开始推进,见到赵诺非常勉强地打了个招呼,笑容冰冷。 社会人赵诺也回了个不计前嫌的微笑。 周四是考察的最后一家——远南幕墙。 远南幕墙是远江市的幕墙大厂。老总陈从瑞九十年代初从国有企业下海,成立了远南幕墙,公司经过二十年,发展成拥有5000人的专业幕墙生产厂家。陈从瑞前几年已经退居幕后,如今是他的儿子陈金发在掌舵。远江市有好几栋超高层建筑都是他们的作品。上一次IKF的幕墙招标他们也参与了,但由于倪刚与陈芸作祟,最后花落陈芸控股的另外一家幕墙公司。这次他们再次参与,而且是唯一一家与别的公司不同的幕墙厂家。 在去的车上,成本部的张敏说道:“他们资料上写有一项专利,铝板光伏化。这是别的厂家都没有的。” 陈向东冷哼一声:“上次刘芸那个单位不也这么说的吗?都是扯淡。我后来去调查过,这个专利总共就只做过100平,而且还是在国外的广告牌上,中国根本没有。设计都是写着玩儿的,你们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幸亏刘芸那公司现在流了,不然又是坑我们工程的。” 说完瞥了一眼赵诺。 “如果这是真的,”招采部的尹琪笑了下,低头看资料说,“如果幕墙可以把光伏包括进去,我们光伏系统是不是可以不用重新招标了?资金也省了一块。” “听他吹吧。”车到了,陈向东一把划开车门。 今天天气好,远南公司的建筑幕墙倒映着蓝天白云,光彩十分清晰。陈向东驻足瞄了一眼这气派的建筑,低头把手里的烟摁灭了。销售部的经理王鹏早已等在门口,将一众人引入办公大楼。门厅是三层通高的敞亮大厅,连接一个开阔的展示厅,里面展示的都是远南的产品。 这个公司给赵诺的一印象是气派而精致。自己公司大楼的幕墙就是最好的广告名片,起码在下车的那一刹那,赵诺看见快隐入蓝天的幕墙屋顶时,建筑的职业习惯让她默默给这个公司给了个好评。 她用手机拍了几张照,发到了提桶小组群里。 不听不看:唷,这公司不错。 黄药师:远南幕墙? 赵诺:你知道? 黄药师:我之前留意过这公司,东西不错的,但也确实不便宜。 赵诺:是的,他们自己大楼的幕墙看上去就很贵。 刘迦:等下参观产品再看看。多发几张节点照片上来。 “这几位就是盛辉的业主了吧,”陈金发远远迎过来,同赵诺一行人握手,率先看见陈向东,说道,“这位是陈经理吧,我们见过。” 陈向东:“我们见过?” “去年远江市勘察协会举办的工程项目的交流会上,我见过您,但是没机会打招呼。” 陈向东想了下,像是回忆,然后不咸不淡地笑了下。之前是招采的尹琪负责联系,她向陈金发介绍张敏和赵诺。陈金发带着他们开始参观。 展厅里布置的都是他们的核心产品。不得不说,远南幕墙的确有些实力,相比前两天参观的企业,同样的品质,他们的型材可以更薄、玻璃可以更大、性能可以更好。但是价格确实也会略贵一点。赵诺拍了几张细节图,发到了群里。 刘迦:节点安装优化过,比市面上大部分的都合理。 赵诺:单价也会贵/笑哭。 刘迦:贵多少? 赵诺:上浮3%左右。 刘迦:我看了下,这些节点易于安装,材料贵出来的其实安装那边省了。 仔细一想,赵诺觉得刘迦这话有道理。陈金发见赵诺一直在看手机,笑说道:“赵经理不用拍照,我们准备了产品手册和样品,您一会儿都拿回去。” 赵诺笑了笑,说:“谢谢。”又问,“您的产品资料说可以直接将光伏的问题解决掉,我似乎没有看到这个单品?我们也做过调研,目前国内是没有这样的产品的,只有国外一个广告位做过。” 陈金发似乎一直等着这个问题,闻言微微一笑,说道:“赵经理说得没错,国内确实没有,不过没有的是民用建筑,在工业建筑上已经有先例了。当然,这不是我们幕墙的专利,是我们联合光辉世界一起做的。他们是专业做光伏的,在这方面有很强的实力。” 听到“光辉世界”这四个字,赵诺心里跳了一下。 陈向东背着手,扭头问道:“是吗,能不能给我们详细介绍一下?” 陈金发说:“当然可以,我们有一套完整的系统图,请各位同我移步会议室。” 陈金发做了个“请”的姿势,会议室就在展厅旁边。陈金发同王鹏耳语几句,王鹏从侧门出去。陈金发说:“今天我们也特意邀请了光辉世界的老总过来,向大家介绍介绍、探讨探讨。” 语音刚落,见着王鹏领着一人进门来。他穿着黑色商务便装,在陈金发的介绍下,一一同盛辉一行人握手。轮到赵诺时,他虚虚握住赵诺地手,平铺直叙地说道:“您好,赵经理。” 赵诺抬起头,周嘉渝低眉敛目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周嘉渝:逃得过? 第58章 甚至还有一丝嘲讽。 周嘉渝就这么看着她, 两道剑眉下双眼低视,嘴角边挂着众人可见的绅士和客气,眼神里却是只有赵诺能看见的审视, 甚至还有一丝嘲讽。 赵诺忽然就想到周嘉渝之前和她说过的那句话:可能你并不是很了解我。 赵诺心头莫名一虚,可表面上还是说了声:“您好,周总。”还没撤回手, 周嘉渝便已经松开了她。 陈金发说:“各位请坐, 下面我们给各位演示一下产品。” 远南幕墙的这个产品确实和别的公司的不一样。公共建筑里面引入光伏发电的内容是近几年政府的新要求, 普遍的做法是在建筑屋顶放置一大片太能板。随着功能的演化, 现在很多光伏导电材料可以附着在玻璃上,通过玻璃幕墙来转化能源,这样可以省出屋顶的大片面积, 唯一不足的是这样的玻璃颜色较深, 影响室内采光。远南公司和光辉城市开发的这个专利,是可以将光伏导电粒子附着在金属铝板上,不但大大加强了光能到电能的转化率,而且可以避免采用深色玻璃。国内目前的大楼还没有这样的使用先例, 如果做,这将是远江市建筑绿色节能标杆的第一例。 IKF本来就是国企的项目, 对口碑和品质有一定要求, 远江市政府对这个项目也是十分关注。如果采用这样新型的绿色节能技术……赵诺想, 确实可以算作不错的业绩, 只是创新与风险并存, 这项技术还未普及。 陈向东率先问出她内心所想:“你们吹这个光伏的东西与幕墙结合如何如何牛, 我就问问, 谁都没做过, 哪里来的数据?” 周嘉渝道:“不是没做过。我们在甘肃的工业建筑上面已经适用过。各位请看——”他指尖一按, 投影仪上出现几张厂房的鸟瞰拍摄图,“这是西宁当地的发电厂,我们和当地政府谈合作,免费帮他们建的发电厂便是采用的这样的技术。” “这么好?免费?”陈向东翘起一条二郎腿,痞笑道,“那如果给我们做,能不能也免费?” 周嘉渝微微一笑:“免费一方面是因为扶贫政策和试点项目,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政府把整条输电线路都给了我们,所以免费建厂也算不了什么。” 整条输电线路…… 赵诺不由看向周嘉渝,好像知道那幅吴冠中的画是怎么来的了…… 就在这时周嘉渝目光也转了过来,在赵诺面上一点,又转到其他人身上。尹琪凑过来同赵诺耳语:“没想到光辉世界的周总这么年轻。” 赵诺应付的“嗯”了句。 尹琪又说:“他什么背景,居然可以拿下一条线路。这么厉害。真是年轻有为。” 赵诺低头回:“我也不知道。” “光辉世界很厉害,参加我们这个项目有点杀鸡用牛刀。你可能不知道,周总他们公司现在在准备IPO。” 赵诺不由侧目。 尹琪脸转过来一点,声音更小,带了花痴:“还有点帅,不知道结婚了没。回去问问人力的黄敏知不知道。” 赵诺笔尖一顿:“你要干嘛?” 话刚说完,陈向东的声音横空插入:“赵经理?赵经理?”陈向东手扣桌子,拉回赵诺的注意力,“你们设计部的来说说。” 赵诺:“……嗯?” 陈向东:“你管设计的,你没有问题要问?” “啊啊……哦,”赵诺一本正经地看着笔记本,刚刚只是随便记了几个词,压根没想问题,但在看本子的这几秒中内,赵诺迅速调动脑细胞,再抬起头,已是一副十分专业的神情:“我们设计这边主要有两个问题,一是如果光伏系统试用在幕墙的金属杆件上,能否彻底取消我们屋顶的光伏板、是否能满足政府对我们要求,这需要进一步的数据支撑;二是整个光伏系统的后期维护、修复是怎么操作,以及涉及到的开销,这本产品介绍上没有写到。” 在赵诺说话的时间里,周嘉渝一直看着她,周嘉渝看着她是正常的——不光是周嘉渝看着她,陈金发也看着她,因为她在发言。但她却不敢一直看着周嘉渝,她只在开头那几个字和他有过眼神交错,几秒之后就左顾右盼地飘走了。说完这一段话,她飘荡的眼神终于若无其事地飘回去,落在周嘉渝身上。不出所料,他仍是看着她,就好像预料着她一定会看回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赵诺却分明读到一种守株待兔的悠闲。 赵诺咽了下口水,低头做出做笔记的样子,在本子上乱戳了几下。 听见周嘉渝说:“赵经理提到的这两点我们都有考虑。第一点,我们详细测算过这个项目的目标值,可以在建筑立面上完美的表达,稍后在我们的竞标书中可以看到;第二点,附着在金属构件上的光伏颗粒做过特殊处理,不易掉落,后期无需特别处理,与普通幕墙的型材无异。” 在周嘉渝说完第一点的时候,赵诺又惺惺作态地抬起头,注视着他。周嘉渝察觉到赵诺的目光,也转回了眼神——回答问题看着提问的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周嘉渝的目光却像一只有分量的推手,每说一个字就前进一分,寸寸前进,抵达赵诺跟前时,赵诺禁不住那分量,又低下了头。 她像是做笔记,却是在本子上狠狠戳了几笔。 “所以赵经理,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吗?”周嘉渝温和而平缓的声音传来。 赵诺顺手理了下头发,作势抬头,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谢谢周总。希望产品和您的描述一样真实。” 周嘉渝似真似假地笑了笑- 很快,评标结果出来,远南幕墙中标。 赵诺对于这个结果一点不意外。远南幕墙联合光辉世界的专利占了太大优势。中标没几天李来鹏发了一个文件包给赵诺,说政府有个专项是申请绿建明星建筑的,有补贴,让赵诺早点准备,IKF要申请。 赵诺打开一看,里面四十几个文件,二十多份表格要填,其中很多涉及专业词汇。她正看得仔细,李来鹏叫她去办公室。 她磨蹭了半天过去。 “东西都看了吗?”李来鹏问。 赵诺:“看了,有些东西我们填不了,得让设计院和厂家填。” 李来鹏点头:“你去安排就行。光伏的方案发过来了吗?” 赵诺一顿:“还没那么快。说的是下周。” “盯紧点,”李来鹏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又问,“之前那次的幕墙招标的合同你这里还有没有?” 赵诺觉得奇怪:“我来的时候已经招标完了。纸质版的合同应该都归档在招采那边。” 李来鹏:“招采那边我问了,说是没找到。这项目也是乱。”李来鹏将打火机扔到桌面,吐一口烟,“晚上有没有空,工程项目总请吃饭。” 赵诺下意识地就答:“晚上有安排了。” 李来鹏眯着眼睛笑道:“和男朋友约会吗?” 赵诺只笑了下。 李来鹏说:“跟男朋友解释一下,这算加班。工程总的面子要给的,不然后面工作难以开展。” 赵诺还想推辞,李来鹏电话响了。他对赵诺摆了摆手,接通了电话,赵诺只好离开这烟雾缭绕的办公室。 回到工位上赵诺继续处理文件。表格填到一半,赵诺将鼠标一放——什么能量转化率、绿建方案、智能控制合成率……这压根都不是甲方该填的,是生产厂家填的。她翻出光伏公司的资料,可联系人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字:周嘉渝。 赵诺在微信上找了陈金发。 陈金发发来一串语音,说自己在外面出差,这方面的事情找周嘉渝周总就行。一来光伏的事儿确实周嘉渝才是行家,二来周嘉渝和他是亲兄弟,保证把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而且他已经给周总打过电话了,周总会亲自联系她。说完还把周嘉渝的微信名片和电话推过来了。 微信上,她回俩字:好的。 现实中,她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等到下班赵诺也没等来“周总亲自联系她”,倒是五点半还不到就被李来鹏叫去了吃饭。 工程的王总做局,陈向东也在。除了设计部的人,还有招采和成本的人。这次招标陆陆续续结束,王总说要庆贺一下。倪刚的事给每个人都敲了警钟,其他的赵诺不清楚,只要她目前经手的几个招投标,中标的单位确实是实力与口碑皆具。席间李来鹏也似乎很高兴,端酒走了一圈,到了赵诺跟前,说:“小赵,咱俩也喝一杯?感谢工作的支持。” 赵诺站起身,端起酒杯,口是心非:“不敢不敢。” 李来鹏:“你有什么不敢的?” 赵诺挂着笑,不说话,只想快点把这酒喝完。 李来鹏瞧着她白皙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看你能端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上班,李来鹏又催问赵诺,绿建申请的表格有没有填好,附件一和附件二这周要先拿去备案。 赵诺等到中午,仍是没有“周总的亲自联系”。她深吸一口,给周嘉渝发了三句话。 赵诺:周总您好。IKF项目有个备案需要您这边填一下。 赵诺:【附件一.docx】 赵诺:【附件二.docx】 过了三个小时。 周嘉渝回了。 这大概是周嘉渝回赵诺微信最久的一次。 他只回了一句话。 哦不——准确地说是一句话都没有,因为他只是转了一个微信名片。 周嘉渝:【光辉项目经理曹芳】。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情节需要做了一些处理, 如果有专业人士看到了别当真…… 第59章 她不想。 光辉项目经理曹芳??? 看到这个微信名片赵诺的火一下就上来了, 好歹她也是甲方啊,就这么敷衍地发个名片过来就完事?一个多余的字不肯说?才刚中标就这样的服务态度?就算他们之间有点私人恩恩怨怨,但也不至于这样带到工作中来吧, 周嘉渝就这样把光辉世界做起来的?就这样还打算去上市??? 再想起那日介绍完毕,周嘉渝也真像和赵诺初次认识一样,工作事宜结束后就走了。 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赵诺“啪”一声将手机放到桌面, 冷哼一声。 动静有点大, 身后刘迦听到, 转过头, 问:“怎么了?” 赵诺一向在工作中情绪稳定,少有表露喜怒的时候,刘迦一问, 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转而看向电脑,说:“没什么,骚扰信息太多。” 刘迦看她一眼,没说啥, 又转头干活了。 这时,赵诺的手机响了。 对方自称程铭, 是蓝天幕墙公司的经理, 说看到IKF项目的幕墙重新招标了, 按照以前和盛辉的合同, 需要给他们合同额10%的补偿费。 赵诺一头雾水, 她记得上次签合同的公司叫韵蓝公司, 这个蓝天幕墙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对方有理有据:“你们是不是盛辉?你是不是负责IKF的赵诺?” 赵诺:“……” 程铭:“我没找错人, 我要找的就是你。你手机号码是不是你微信, 我加你微信把合同发给你看。” 通话结束, 赵诺问身后刘迦:“我们之前的幕墙合同是蓝天公司吗?” 刘迦:“不是吧,我记得有个什么蓝,但不是蓝天。怎么了?” 赵诺:“……没什么,可能打错了。” 赵诺在天眼查上面搜索,这个蓝天公司确实是一家幕墙公司,但很年轻,成立于前年,注册资金只有10万,企业法人程铭。 非常像一家皮包公司。 而且这个程铭还是另外两家公司的高管,这两家公司的主营项目都是光伏。 这时,程铭把合同的扫描件发了过来。赵诺一看,是一个三方合同,主要是韵蓝公司和蓝天幕墙的合同转包,照理说分包商是不可以二次转包的,但这份合同白纸黑字不但进行了转包,还有一个附加合同,说是有一项新技术可将光伏系统通过幕墙处理掉,是盛辉、韵蓝和蓝天幕墙三家联合开发,如果合同取消,盛辉公司会赔偿蓝天幕墙合同额10%的赔偿金作为开发成本补偿,下面居然还有盛辉的公章。 联合开发? 这项技术看上去很像周嘉渝公司的专利技术,但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附加合同里? 还有公章? 再一看时间,附加合同的时间是今年6月22日。此时赵诺已经在远江市上班,但她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此事大有蹊跷,赵诺起身就要去跟李来鹏汇报。但刚动身,她又坐了下来。 她给吴志清先发了条微信。自从李来鹏全面接手设计部后,吴志清又恢复了躺平的状态,没什么事几乎不会来上班。听说今年12月就要走了。 赵诺:“吴总,您今天来办公室吗?有点事情想咨询下您。” 吴志清:“我请假了。” 赵诺:“是上次幕墙合同的事。我们之前有签过附加合同吗?” 吴志清言简意赅:“问李总。” 赵诺:…… 这回复……赵诺苦笑一声,也在意料之中。 她盯着手机里的合同,手无意识地在桌上敲打,大拇指转到小拇指,又从小拇指转回大拇指。其实这件事她大可以直接打电话问周嘉渝,问他们的专利是什么时候开发出来的,和盛辉这个联合开发有没有关系。但赵诺也实在不想联系周嘉渝,就他转发微信名片的态度,赵诺打给他,就特别像上杆子找由头跟他说话。 她不想。 而且她觉得,现在这个状态,他们之间还是少联系为好。 这时,她的电话又响了。 赵诺:“您好。” “您好您好,”那头声音是个女声,“请问是赵经理吗?” “我是。” “您好您好!我是光辉世界IKF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曹芳。您叫我小曹就行,是周总叫我联系您的,”曹芳的态度非常热情,“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周总说您这边是有个什么表格要填?” 曹芳的热情与周嘉渝的那一张冷冰冰的微信推送形成鲜明对比。赵诺有一点好,就是工作上的事从来不迁怒,该做事的事都会执行下去。于是她对曹芳讲了需求,曹芳立刻说:“好的好的,我已经申请加您好友了,麻烦您通过一下。” 赵诺将文件发给了曹芳,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曹经理,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您。这次我们投标文件中涉及的光伏专利,是什么时候申请下来的?” 曹芳想了一下回答道:“申请了蛮久了,大概前年的样子。” 前年? 赵诺:“在工业建筑项目的运用也是前年了吗?” 曹芳:“是的,专利申请下来就使用了。不过在之前我们也在好几个地方试点过,是经过确认才去申请的,这点您放心,我们光辉做事一项是用事实说话、用数据做证。您是担心什么吗?” 赵诺:“噢,我就是随便问问。之前我们盛辉招投标的时候,光伏是分开一个子项招的,你们公司也来参与过,当时好像没提这个技术?” 曹芳有些歉意地笑道:“是的,当时我们……确实没有。” “为什么?” 曹芳顿了一下,还是笑道:“这是周总决定的,我不是很清楚。要不您问下周总,您有他联系方式吗?我把他转给您吧……” “那不用了,我……我就是问一下,没其他的事儿。”赵诺拒绝了。 听曹芳打完电话,周嘉渝从文件夹从抬起头:“刚电话里是什么事要问我?” 曹芳道:“赵经理问起这次专利申请时间。我说是前年申请的,她问我们为什么上次投标的时候没提这专利。我说给她您的联系方式她又说不用。” 周嘉渝不置可否,想起那日宣讲完毕赵诺也只是远远站在一边我们不熟的样子,嘴角浮过一现淡淡的冷笑,又问:“文件她发你了吗?” “发了,”曹芳把显示屏转向周嘉渝,好让他能看到,“她发了我一个解压缩文件,我看了,里面文件挺多的,但是她让我先填附件一和附件二,先拿去备案。” 周嘉渝看了下这些文件,说:“好,你填吧。”- 挂了电话,赵诺思忖良久,还是起身去了李来鹏办公室。 她问李来鹏盛辉有没有和蓝天幕墙签过合同,李来鹏微微一愣,眯起眼睛,像是认真回忆:“没印象啊,这个公司。” 赵诺把手机给他看:“可是这份合同上确实有我们公司的公章,而且是只有我们设计部门的章。” 李来鹏疑惑道:“怎么会有我们的章?” 赵诺:“您不知道?” 李来鹏皱眉:“6月份……6月我还没有完全接手设计部——”他忽然抬起头,“6月你已经来了吧?应该是吴总和你在管IKF了吧?” 赵诺道:“可是我对这个合同一无所知。” 李来鹏:“你问过吴总吗?” 赵诺一时语塞。她问了,虽然吴志清没有清晰的回答,但赵诺直觉吴志清不会签这样的合同。她那种两耳不闻工作事的态度,班都不来上,怎么会签这么个给自己找事的合同? 赵诺直言:“问了,吴总让我来问您。” 李来鹏像是听到个笑话,抖着肩膀笑起来,笑了半晌,站起身拍拍赵诺的肩膀,说:“小赵啊,你怎么还像在上幼儿园啊……算了算了……那个蓝天幕墙现在是怎么说,来要钱?” 赵诺往后退一步,说道:“是的,如果按照这个合同执行,我们要给他们200万的违约费。” “200万?”李来鹏转身,“开什么玩笑?” 赵诺忽然灵光一闪,问:“李总,昨天您是不是在找之前的招标合同?” 李来鹏:“是啊,问了招采,说合同在我们这里,我问你,你又说没在。” 赵诺不语。现在合同只有对方公司有,盛辉这边却没有,这事对他们很不利。虽然六月份赵诺已经来远江分公司上班了,但是这个文件绝对没有经赵诺的手。可就算是她没有经手,但她那是已经在这个职位上,很难说自己一点责任没有。 见赵诺陷入沉默。李来鹏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吐气说:“你回去想想,翻翻文件。我也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来鹏离她太近了,近到他的话几乎是抵着她的耳发吹入了耳蜗。赵诺的鸡皮疙瘩一下就立了起来,她感到恶心,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这一次她不想模糊过去,有些严肃地表明立场:“李总,我耳朵很灵敏,不用靠这么近说话。” 李来鹏慢条斯理地笑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原来你耳朵这么敏~感~”最后两个字他故意着重拖着声音说道。 赵诺嫌恶地看他一眼,径直走了。 刚回到工位,李来鹏的信息即至。 李来鹏:小赵,合同照片转我一下。 赵诺阴着脸,很不想理他,呕了半天气,又只有转给他。 李来鹏:怎么这么久?在生气吗? 李来鹏:别生气,晚上我请你吃饭。 见赵诺不理,李来鹏又问正事:你说的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发我一下。我问招采的人。 赵诺烦死了。 李来鹏:公司名字?法人?要我来你工位上问吗? 赵诺用力戳手机屏幕:蓝天幕墙。程铭。 李来鹏: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男朋友?不会是骗我的吧? 赵诺忍无可忍:李总请自重。 李来鹏:我自重158斤,很健康。你要不要来试试? 赵诺将李来鹏的信息设置为免打扰,“哐”一声将手机扔到桌上。 刘迦转身过来:“怎么了今天,扔两次了。确定是要换手机了吗?” 赵诺看了刘迦几秒,默默叹了口气。 “就这么多骚扰信息?”刘迦开玩笑地道。 赵诺顺着他的话说:“是啊。” “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在群里说说,让大家开心开心。”工科男难得逗她。 赵诺瞧了瞧刘迦,嘴角挤出一丝礼貌的笑,算了:“我没事。” 刘迦是男性,群里另外四个人都是男性,赵诺很难跟他们吐槽这些。可她心里的确很不爽,她记得才认识李来鹏的时候,他给她的印象是风趣幽默、情商极高,有时候还有带点温润君子,可谁想到这幽默风趣的表面下竟然是这样的道貌岸然。赵诺工作这么些年,多多少少也听闻到职场性骚扰的消息,但她在木安市的师父是许彦卿,有这样一棵大树罩着,她自然是与这样的事无缘。即便遇到过一两个男同事喜欢开点颜色玩笑,有那么几次赵诺不接话,人家也知道分寸不再进一步。像李来鹏这样的,赵诺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在工位上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个人。 赵诺给李莉发信息:莉莉,你和我们李总熟吗?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 第60章 周嘉渝冷不防说:“是她不同意。” 李莉收到赵诺信息的时候正在开远江市美容协会的交流会。她后来和赵诺聊过几次, 问过项目的一些事宜,也问过赵诺什么时候住过去、习不习惯。虽然她们都认识周嘉渝,但聊天中只有需要的时候提起一下, 只言片语就带过。对于周嘉渝和赵诺的一切,李莉不会刻意提起。 看到赵诺微信里的李总,李莉一下没反应过来:哪个李总? 赵诺:李来鹏。 李莉开会开得无聊, 回道:还行吧, 我们是在一个中间朋友的家庭聚会中认识的。互换微信扩大人脉的那种。吃过两次饭。 赵诺:李总家庭怎么样? 李莉:怎么问这个? 赵诺:随便问问。 李莉:他有个女儿上初中了。老婆是他以前的同事, 后来为了小孩就全职在家了。 李莉:怎么了? 赵诺:没事。 李莉是何等精明的人, 赵诺来问李来鹏的个人问题她就猜到了七八分。李来鹏既不高又不帅,还已婚已育,赵诺来打听肯定不是钟情于他。再加上李莉在男女问题上向来敏感, 于是她回:我虽然和李总不太熟, 但是也有一些听闻。 赵诺:什么听闻? 李莉:他和他老婆关系一般。回总部前一直在外地。分居、外地,多少有些问题。回来前和一位女下属打得火热。 看到最后一句,赵诺心里咯噔一下。 但赵诺没有说自己的事,只是说:我们公司的这些事你也知道。 李莉:男男女女不就这样, 男人有点钱就了不得。我们会所来做脸的姨太太很多,每次来都能听一大堆。 ……也是, 美容院确实是一个八卦汇集地。 李莉又说, 这次十分简单清晰:你问我李总的事, 不会是他对你有什么想法吧? 赵诺心里竖起一个旗杆, 上面是一个大写的佩服。 但怎么回呢。 李莉:总不能是你对他有想法。 赵诺:……没有。 但要不要和她说呢…… 李莉:保护好自己。对这种老男人千万别心软, 不然他们就会得寸进尺。我有他老婆电话, 你要不要? 最后一句李莉本来是带了点玩笑说的, 没想到赵诺回复她两个字。 赵诺:发来- 周嘉渝正在开会, 微信连着跳出来两条。销售部经理在汇报, 他低头瞄了一眼。 李莉:你最近和赵诺有联系么? 李莉:她有个男性直系领导叫李来鹏,喜欢和女下属搞暧昧。 周嘉渝微微一愣,眉峰微蹙。今天是这个月的生产汇报会,颇为重要,他没有立刻回复李莉,只是将她的消息重新划为未读,然后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而过了几秒,他又重新拿起读了一遍。 李来鹏。 他想了起来。 他在赵诺的口中听到过这个人。 那次赵诺去木安市汇报方案便是同此人一起。周嘉渝去机场接赵诺,赵诺像是随口问起他认不认识李来鹏。周嘉渝知道这个人,光辉世界和他所管辖的公司有过业务往来,但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他如实说了,赵诺并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当时赵诺确实情绪恹恹,周嘉渝以为是她当天来回打飞的的疲惫,没有多想。而现在回想起,她那时的情绪不高或许和李来鹏有关系。 搞暧昧。 周嘉渝不用琢磨就明白这三个字到底在说什么。李莉这三个字用得很讲究——赵诺是一个会和已婚男领导搞暧昧的人吗? 当然不是。 在赵诺对周嘉渝的若干吐槽中,父母催婚催育的压力和与父母的生活摩擦占大多数,其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乱七糟八,但对于工作的事她聊得很少,即便是谈到也是有目的性地打听利害关系,截止到现在,周嘉渝没有在她的口中听到过任何同事的是非。 包括这位李来鹏。 这时,李莉的微信又至。这一条,让周嘉渝的眉头再次紧皱。 李莉:她找我要李来鹏老婆的电话- 销售部的郑经理正在汇报这个月的经营情况。这个月他们拿下了一个大项目,前面的经营项目也不断回款,业绩总体完成112%。但在说到项目签订合同时候,他看到周嘉渝的眉头皱了皱,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刚是说错了吗?没有啊,刚刚说的都是好事,周总怎么要皱眉头;再说到总体KPI完成112%的时候,周嘉渝的眉头直接拧了起来,眉间隐有怒气,郑经理忽然就没了底气,声音越说越小,眼睛左顾右盼看其他人的反应,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正当他心里打鼓的时候,周嘉渝忽然抬起头,盯着郑经理问:“怎么没声了?” 郑经理这回是彻底没声了,他瞧了瞧周嘉渝旁边的高铭,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郑经理:“……我……” 周嘉渝面无表情,将手机反扣在桌上,淡淡道:“继续。”- 开完会,高铭问周嘉渝:“怎么了,家里有事?” 周嘉渝:“什么?” 高铭:“会上怎么一副别人欠你一个亿的表情,吓得我们小郑话都不敢说。” 周嘉渝:“我有么?” 高铭笑道:“是不是和你妈吵架了,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周嘉渝侧目:“没有吵架啊,我昨天还给他们打电话的。你怎么说起这事?” 高铭略有意外:“没吵架?” 周嘉渝一眼看破高铭的话里有话:“我妈找你了?” 高铭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 周嘉渝:“她说什么?” 高铭:“还能说什么,就是问你个人情况呗。阿姨就你这一个儿子,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还说让我给你张罗张罗……” 周嘉渝横了他一眼,端着咖啡就走。 高铭追上去,用手肘碰了碰周嘉渝,笑嘻嘻道:“你是不是有点情况啊?会上是不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你没跟你妈说你恋爱了,还是你妈不同意?” 周嘉渝冷不防说:“是她不同意。” “谁不同意?”高铭没反应过来。 周嘉渝长腿一踢,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电梯指示灯从-1跳成1的时候,赵诺还在想蓝天幕墙的事。这事儿除了法务部,其他部门都统统表示和自己没关系、自己毫不知情。今天下午蓝天幕墙的程铭已经带着一帮人来要钱,程铭五大三粗,大声嚷嚷说他们已经请了好自媒体和电视台的人,警告盛辉不要单方面撕毁合同,否则他们要不了钱就鱼死网破。法务部的小刘陪着赵诺在会议室听了一下午他们的唾沫星子,好不容易送走了这群人,小刘问:“赵经理,咱就私下说说,公司怎么会签这合同?” 赵诺头痛:“我也不知道。这合同是这个项目青黄不接的时候签订的,我都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个东西。” 小刘:“合同写的一式三份。除了他们手里的,还有两份,一份我们公司的,一份韵蓝公司的,都没有了吗?” 赵诺头更痛:“韵蓝公司就是刘芸控股的公司,现在公司都被注销了,哪里找这个合同?我们公司更是找不到,连备案都没有。”赵诺越想越蹊跷,又问,“你看这章会不会是假的?” 小刘:“不是假的。他们口口声声说当初和刘芸签订合同的时候,这章是刘芸代盖的。以刘芸和之前倪刚的关系,这也不是不可能……” 赵诺:“可是我来的时候倪刚已经下台了啊,这章怎么还在刘芸手里?” 小刘:“这就不得而知了。” 见赵诺眉头紧锁,小刘拍拍她的肩:“赵经理你也别太担心,大不了就是打官司。他们手里只有一份合同,形成不了证据链,官司也很难打。这种拖一拖就好,小公司都拖不起。” 拖不起…… 赵诺沉思在厘清这件事的逻辑中,浑然不知对面电梯门已经开了。等到门又要自动闭合,有人从里面按了一下按钮,一个低沉的男声传出来: “还进不进了?” 赵诺这才回神,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一脚踏进电梯中,进了电梯才发现,里面只有一个人—— 周嘉渝。 他穿着黑色夹克,衣衫敞开着,露出里面撑得刚刚好的T恤。 就这一瞬间,赵诺莫名其妙就想到黑色T恤下皮肤的触感。周嘉渝的身材不是肌肉型的壮汉,但是身形挺拔、匀称均质,皮肉十分有弹性。林淑芬曾经教过赵诺怎么挑最好的猪肉:用手指头摁压案板上的肉,如果有一种回弹感、有一种Q弹的感觉,那这肉就是新鲜的、这猪也是健康的。 当然,赵诺不是说周嘉渝是猪。她只是觉得都是哺乳动物,有些道理是相通的。她记得那晚的感觉,她承认她喜欢周嘉渝的身体,喜欢手掌抚过他胸肌的感受——不但Q弹,而且细腻密实。 真是尚好的-肉-体。 周嘉渝是不知道在赵诺迈进电梯的这一步中,她脑子里已经飘过这么多见色起意。他只看见电梯门开了,赵诺出现在外面,她今日也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贴身的款型让她看上去似乎又瘦了一点。她心事重重、一脸恍惚,压根没留意电梯的动静。 周嘉渝面色如常,心头却不可抑制地微微一叹。他神色微动,刚好与赵诺四目相接。短暂两秒,周嘉渝还没开启话题,赵诺便逃也般地移开了目光。 赵诺瞬间移开了目光——天知道她不是故意要联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她心虚地收回眼神,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嘴巴一快,鬼使神差地对电梯里的那个人冒了句: “你好。”???你好? 好的。 周嘉渝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周总:你好???《 》 60-70 第61章 这么多年,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假。 周嘉渝知道赵诺喜欢说“谢谢”, 没想到现在她还喜欢说“你好”。他想起二人学生时代还不熟的时候,赵诺见到他,为了避免尴尬, 也会假惺惺地装模作样、客客气气地同他说“你好”。那个时候周嘉渝也比较稚嫩,生疏地不知道怎么回应女同学的招呼,特别是当对面的人还是他喜欢的类型——大多数情况下, 周嘉渝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回“你好”, 还会回赠两个字“同学”。 而现在, 面对赵诺的“你好”, 周嘉渝的回应只有淡淡冷笑。 你可以,赵诺。 赵诺其实说完那两个字就后悔了。她偷瞄了一眼周嘉渝,见他神色冷淡, 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内心无趣到了极点。她盯着地面,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忽然又想起自己没有摁楼层按钮,又轻咳一声, 尴尬地往前迈一步,伸手去按按钮。 周嘉渝就站在控制灯前面, 赵诺伸过来一只手, 他并没有退让的意思。那只手小心翼翼地隔着空气在他前面摁亮了数字“12”, 立马又缩了回去。因为缩得太快, 赵诺的手轻轻打到了他的左腰。 空气凝固了一瞬。 赵诺抬起头, 周嘉渝盯着她。 空气又凝固了一瞬。 “不好意思啊。”赵诺挤出一丝窘迫的微笑, 脸上的肌肉太做作, 连那对好看的酒窝都有些怪异。 周嘉渝没动, 仍是长身玉立地站着。他也没说话, 低头看了她几秒,转开 眼珠,将目光移到前面。 周嘉渝有一双内双的眼睛。双眼皮的褶皱没有很宽,但很深,睫毛藏在眼皮下,平日里不太明显,刚刚眼睛一垂一抬,那睫毛异常清晰,像一根根小小的稻穗锋芒,又细又长,有种锋利戳人的感觉。 赵诺不由又退了小半步,再不敢看他。 电梯内再没有任何互动。 赵诺僵直地站着,从1楼到11楼不过几十秒,这几十秒赵诺度日如年。 指示灯终于到了“10”,就在赵诺准备解放的时候,周嘉渝忽然开口: “赵诺,这么多年,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假。” 赵诺一愣,抬起头,11楼已到,周嘉渝长腿一迈,走了出去- 电梯上升到12楼赵诺才回过神来。 周嘉渝说什么? 说她很假? 而且用了一个定语——这么多年? 这句话是在说,他在很多年前就发现她“很假”? 她做人“假”了很多年? 她是个“假人”? 赵诺走了几步,停在门前,简直气笑了——“很假”是从何说起,“这么多年”又是从何说起?她和周嘉渝认识这么多年,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她赵诺是捧着一颗真心对朋友,怎么落得个“很假”的评价?她和周嘉渝说过那么多真心话,无论是学生时代不知天高地厚地指点江山,还是恋爱之后口无遮拦地吐槽男友,甚至在离婚后那段糟糕的时间里,她在他面前也毫无形象包袱,将那些难受的情绪、懊恼的话语、委屈的眼泪袒露无疑,这些都是真实的东西,他怎么能说她“假”? 反倒是他,他周嘉渝是哪里来的立场说她假?到底是谁假?他们的共同成长岁月里,他说过多少似是而非、冠冕堂皇的话?他自己明明是最假的那一个好不好?在那次他作她代驾的车上,她差一点点就说出觉得他“假”了。没想到她没说出口的话,他到先用到她身上来。赵诺只恨自己反应太慢,她应该当下就反唇相讥:你好意思说我? 赵诺越想越气,翻出手机给周嘉渝发了条微信:你刚说我什么? 信息实时抵达。 周嘉渝点开微信,看了一眼,将手机放下。 不回。 赵诺开了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看他怎么回。等半天没等来周嘉渝的消息,倒是等来了林淑芬的电话。 林淑芬问赵诺这几天怎么样,带回去的橘子有没有吃完,以及这橘子有没有给周嘉渝分一点。听到周嘉渝的名字赵诺就翻了个白眼,反正电话里也看不见,赵诺只管“嗯嗯”应付。赵诺又问林淑芬手有没有好一些。上次发现林淑芬的右手总是不自觉地肉跳后,林淑芬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是常年肌肉劳损所致,开了内服的药和外贴的膏药。赵诺说要不请个钟点工,林淑芬舍不得那个钱,踢了踢赵岭,说你爸享受了这么多年,也该干点活了。 一通家长里短扯完,赵诺再看手机,依旧没有周嘉渝的回复。 赵诺的火气被林淑芬的闲扯岔开了。虽然那句“你刚说我什么”还孤零零地挂在对话框,但她倒没那么生气了。其实发完消息没几分钟赵诺就有些后悔,她不应该给周嘉渝这条信息——谁发谁在意,谁在意,谁就输了。 而且以她对周嘉渝的了解,周嘉渝是肯定不会回她的。 石沉大海。 一拳打在棉花上。 想到这里,她又泛起一点不爽,将手机一扔,仰头躺在沙发上,狠狠地往楼下跺了几次脚。 刚跺了没几下,室内的灯一下灭了- 赵诺在楼上跺脚的时候,周嘉渝正在回刘敏的信息。 刘敏正在给他介绍新的对象:女孩是刘敏大学同学的侄女,今年博士毕业回到远江市大学任教,端庄贤淑、性格温婉。他正想和刘敏说别管他这些事,他心里有谱,楼上赵诺似乎有所感应,传来咚咚两声表示抗议。他瞧着天花板,忽然想笑,这时屋内一下黑了。 停电了。 如今停电已经变成了新鲜事。周嘉渝搬到这边来还是头一回。他第一反应是家里跳闸了,再一看外面,整个小区都黑了,底下只剩一些零星的应急灯。 物业很快在小区群里@了所有人,说是前面地铁施工破坏了线路,现在电力部门在抢修,预计一个小时内恢复供电。 群里怨声载道。 周嘉渝的家里没有备用电源,但贺新房的时候,朋友的礼物里有一盏充电的感应远山灯和一些漂亮的熏香蜡烛。那盏感应灯就放在客厅的博古架上,周嘉渝走过去,将手按压在灯箱上,灯亮了,室内有了些光。他又找出了蜡烛,随手点了一杯,烛火摇曳,暗香飘动。他借着火光,看到杯身上的标签是桂花味道的。 然后他抬起头,瞧着天花板上——没有动静,静悄悄的。 他思考片刻,将手机里物业通知的那条消息截了个屏,发给了赵诺。赵诺是租客,不在业主群。 没有回应。 他发了一条消息:是停电了。 没有回应。 大概是不会有回应的。周嘉渝拿了一杯新的香薰蜡烛,端起那杯桂花味道的,上了楼。 从楼梯间出来,拐弯就见着1201的房门大开着。周嘉渝心生疑惑,快走两步,刚到门口便听见赵诺尖叫一声:“啊——!是谁?!” 周嘉渝说:“是我。” 赵诺听见周嘉渝的声音,一点不客气:“你是要吓死谁?用蜡烛从低处照自己的脸,你拍鬼片吗?” 周嘉渝:“……” 他低头看了下放在胸前的蜡烛,将它移远一点,又点亮了手机的闪光灯,再看向赵诺——其实她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她本是坐在餐桌前的笔记本电脑前,方才被吓得站起来,笔记本幽幽的光从下方映着她的脸,加上她有些怒目圆瞪,样子也有些可怕。 周嘉渝走进房间,顺手带上门,问道:“停电了你把门开着干嘛?” 赵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谁让你关门了?” 周嘉渝:“有没有点安全意识?” 赵诺这才说:“我是看外面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有没有亮,万一出现问题好逃。” “会出现什么问题?”周嘉渝把蜡烛放在餐桌一角。 赵诺说:“哎,谁让你放这个在我桌上了?——哎等下,谁让你进来的?” 周嘉渝道:“我想你家应该没蜡烛吧。” 赵诺挤出个阴恻恻的笑,不阴不阳地哼道:“假人不需要电,也不需要光。” 周嘉渝一下就笑了,烛光映着他的侧脸,他就这样看着赵诺笑。 赵诺见不得他笑,白他一眼,下逐客令:“你赶紧回去吧,我这还忙着办公呢。” 周嘉渝说:“都停电了,哪里来的网络?” 赵诺逞强:“我手机开了热点。” 周嘉渝又笑了一下,这次干脆拉开一张椅子在赵诺面前坐下,开门见山:“赵诺,我们谈谈。” 赵诺的心不由一缩。 她立刻撇下目光,说道:“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我还没说谈什么。” “什么都不必谈。” 赵诺拒绝得寸土不让,周嘉渝倒不着急说话了。 室内安静了片刻。在昏暗的光线中,周嘉渝打量赵诺。她的脸颊因情急而染上了一抹绯红,眼睛一直盯着显示器。电脑的电池有节电功能,长时间无人操作,屏幕忽然黑了,赵诺的脸忽然隐入了黑暗。可就只有这一瞬,赵诺按了下空格,屏幕亮起,她的脸又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可她仍是盯着显示器。 “赵诺,”周嘉渝定定看着她,“你究竟在想什么?” 闻言,她神思微动,半晌,抬起眼睛,飞快地瞄了一眼周嘉渝,又立马垂下去。 “对不起,周嘉渝。”她终于开口,却是忽如其来地道歉。 “什么对不起?” “我……是我思考得不成熟。我后悔了。” 沉默。 屏幕又黑了下去,这次赵诺却没有点亮它。 只有蜡烛的光映着她,散落的头发让她的大部分神情都藏在阴影里。 “既然你要谈,那我就这么说吧。那天晚上我喝得有点多,发生的事……你都忘了吧。我没有想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往哪一步发展,醒来发现一切都晚了。我很抱歉第二天你给我打的电话我都没接。我不是没看到,是我不敢接。我们之间……我们之间已经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现在把它搞得有点糟糕。我脑子也很乱,我其实……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周嘉渝,我知道这件事我处理得很不成熟,我也不是有心要逃避,我是真的……”赵诺长长叹一口,人几乎要随着这一口气蔫瘪到被整个屏幕遮住,“我是真的感到抱歉。我想也许等时间再久一点,我们再见面,或许要比现在自如轻松许多。我希望也不要因此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工作。” 周嘉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完这长长一段,问:“你也知道很不成熟?” 赵诺一噎,心想我自我检讨就算了,你大可不必这样直白地蹬鼻子上脸吧。 周嘉渝又问:“说完了么?” 赵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微微颔首。 周嘉渝说:“那天晚上我问过你到底什么意思,也问过你想好了么。你给我的不是这个答案。” 赵诺苍白解释:“我刚说了,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就是这样么?” “就是这样。” 周嘉渝不说话了,半晌,评价:“我知道这么说你会不高兴,但是我还是要重复一遍,赵诺,你真的挺假。” 赵诺一愣,抬头,见周嘉渝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毫不避讳,心里小火苗“噌”地跳起:“周嘉渝,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一码归一码,我们这么多年情谊,我一直把你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人生好友里你可以排到前三。我自认都是真心待你,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评价我——你居然说我’假’。如果这都是假,那什么是真?” 赵诺问得认真,神情也较真。方才躲在阴影里的五官都走到了光面——一双好看的秀眉拧着,杏眼微瞪,也直直地看着周嘉渝,似乎要看清他到底是何居心。 周嘉渝忽然起身,一把扣倒遮挡的显示屏,捏住赵诺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这个是真。” 【作者有话要说】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第62章 赵诺,我喜欢你很多年,你知道的吧? 周嘉渝的面容忽然在眼前放大, 遮住了室内仅有的那点微弱的光源。赵诺条件反射地闭眼睛,却看见那晚酒吧晃动的光线、床头昏暗的台灯,以及目光一瞥之时出现在眼角里的光滑裸露的皮肤, 以及皮肤上的汗珠和汗珠尖儿上的月光。她忽然心跳加快,有一种快要溺水的感觉,几乎就是同时, 她的嘴唇感到温润的一热。 周嘉渝吻了她。 这次他们都没喝酒, 他们都很清醒 。 赵诺意识到这个的时候, 周嘉渝已经离开了她。他的吻很轻, 只是轻轻在赵诺的唇上亲了下。他的意图里没有-情-欲,他似乎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情。赵诺睁开眼,周嘉渝正看着她。他亲完她并没有离开, 他的手轻轻托着她的脸, 离她很近,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目光如水,如窗外沉静的夜。 赵诺一时失了神。直到映在周嘉渝瞳孔里的蜡烛一跳,她仿佛受惊一般, “哗啦”起身,椅子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 “周嘉渝, ”理智回神, 赵诺恼怒地盯着他, “你做什么?!” 周嘉渝抬头看着她, 没说话。 赵诺愣了一秒, 忽然间血哗哗往上涌。她一边用手背擦嘴唇, 一边拾起沙发上的抱枕扔他:“你怎么可以这样?!” 周嘉渝也不躲, 抱枕砸到桌上, 他用手摁住, 放到椅子上。 这个动作更加激起了赵诺的愤怒,她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形容他,只指着周嘉渝骂道:“周嘉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他毫不在意。 还好意思问? 赵诺简直怒发冲冠,大力拍桌:“你耍流氓!……无耻之徒!” 听到这个评价,周嘉渝居然轻轻笑了下。 “我怎么成无耻之徒了?” “你难道不是?” “不是。” “……?!” “我明明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冤大头?” 顿时,赵诺哑炮。 抓在手里即将发射的另外一个抱枕,就此偃旗息鼓。 “我已经解释过了,我也和你道歉了。周嘉渝,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没必要那么较真,”赵诺仓皇找回声音,底气只有刚才的一半,“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诺,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周嘉渝坐在她半米远的桌前,静静问道,“是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诺另一半底气也没了。她别开眼神,不答。 半晌,赵诺尽量找回平静的语气:“我刚都说过了。” 周嘉渝说:“你说我们是成年人,好,那你也应该明白,那天晚上之后,我们真的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赵诺彻底没声了。 “所以,赵诺,我说你假你还真别不服气,”周嘉渝说,“你一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边想和我保持以前一样的亲密无间的朋友关系,想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粉饰太平地过下去,你觉得可能吗?你自己也觉得不可能,所以才不肯接我电话,所以才伪装成鸵鸟躲起来。自己明知不可能,却还要这样装下去,你说你这个人假不假?” 赵诺目瞪口呆地望着周嘉渝,对于敏感问题他向来擅长打太极,今晚却如此犀利直白,几乎到了一针见血的地步。这个认知比他话的内容更让赵诺感到惊讶。她忽然想到周嘉渝以前可能什么都明白,他只是不说,他脑子里什么都门清,但是他装着糊涂,他不说。 这个念头让赵诺感到害怕。 她张了张口,想挽回一点颜面,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赵诺,我坐在这里,是想非常开诚布公地和你谈一谈。”周嘉渝又道,“你说得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未必真的十分了解。我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想的。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前进还是后退,他要听她的真心话。 他深深地望过来,光线昏暗,但那双剑眉下的眼睛却极为明亮,像寒地里洗过风霜的刀,微微一碰,就要割破她的盔甲。赵诺不敢与他对视,在发现他有这个动作倾向的时候赵诺便挪开了眼睛:一方面是心虚,另一方面是害怕。她想,她和周嘉渝怎么成这样了呢。以前从来都是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她唱、她跳、她蹦跶、她随心所欲,好像他都可以兜着底。他一直纵容着她,有时候看上去是懒得搭理她,实际上是有点惯着她。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干脆就在这一方天地里稀里糊涂。只要大家不说破,一切都是岁月静好、万事无忧。可事情是从哪里开始走岔了呢?周嘉渝怎么不装糊涂了呢?他怎么开始和她较真了呢? 她没见过这样的周嘉渝,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荡着他曾经的那句话: “可能你以前并不了解我。” 这可真是一句大实话。 赵诺垂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半晌,低声懊恼憋出一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是吗?” 周嘉渝的回应是反问:“为什么要回去?” 沉默。 “你真的认为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还是你只想和我有友谊?” 赵诺心跳一停。 她感到窒息。 烛影晃动,没有回答。 在那么一刹那,超诺的内心浮现的也是一句反问,她很想问周嘉渝:友谊不好吗?友谊天长地久,天长地久不好吗? 可她没有问出口,因为在她的内心她自己都还没有一个明晰的答案。室内静可闻针,又是过了好久,周嘉渝像是终于放弃了等待。他的食指无意识地拂过桌面,上面隔热的桌布还是他们一起去宜家时候买的。 周嘉渝轻叹:“赵诺,我喜欢你很多年,你知道的吧?”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赵诺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嘉渝。她像是怕极了他继续说出什么骇人耸听的话,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打断他:“周嘉渝!” 周嘉渝平静如水,只是定定看着她,瞧见她的反应,得出结论:“你知道的。” 赵诺顿感羞恼,向前一步,急促扬声:“周嘉渝!” 周嘉渝不再买赵诺的账,继续说道:“所以赵诺,你只是想打着友谊的幌子,享受我对你的好、并且想一直这样享受下去,是这样吗?你和我说,和我在一起感觉很安心、很安全,也是洞悉了这一切,是吗?” 赵诺的脸急速由红转白,她再一次仓促拍桌:“周嘉渝!” “好,我向你道歉,”周嘉渝却说,“这么多年你对朋友确实很真心,这点毋庸置疑,站在朋友的立场,你是一个坦荡真诚的人,我不应该这么评价你,我向你道歉。还有,我对刚才的唐突也感到抱歉,”他兀自笑笑,失意隐藏在暗淡的烛光中,“——原来那不是真的。是我过分了。” 话音刚落,忽然灯光闪了闪——灯亮了,来电了。 外面传来一阵“耶……”的欢呼。 赵诺和周嘉渝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光明中。突如其来地光亮让赵诺不由眯了眯眼睛。就在这个空档,周嘉渝站起来,对赵诺说:“我走了。” 离别和来电一样突然。赵诺还没有缓过神,周嘉渝已经开了门。赵诺看着他的背影,傻愣愣地挤出几个字:“诶——周嘉渝……” 周嘉渝置若罔闻,等到他迈出一只脚,忽然又停了下。 赵诺干巴巴地看着他。 周嘉渝像是想起什么,侧回半张脸,说:“如果工作中遇到什么问题,需要帮忙,可以说。不过,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也能处理好。” 说完真的走了。 半截蜡烛还在那里跳,像个多余的小丑——它能带来光明,自己却看不到室内已经大亮。赵诺慢慢走过去,吹熄了它,满屋子一股桂花的香味。 在这馥郁芬芳中,赵诺长叹一口气,心情差到了极点。 她觉得自己失败极了,对自己失望极了- 李晓彤赶到的时候,桌上已经空了两个酒瓶子。 赵诺一个人坐在小圆桌前喝着闷酒。 “这是怎么了这是,”李晓彤放下包,一脸惊诧地看着赵诺,“发生什么事了?” 赵诺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李晓彤,给她倒了一杯:“陪我喝点。” 李晓彤问:“怎么了,和你爸妈吵架了?” 赵诺自顾自地碰了她的杯,一饮而尽。 李晓彤连连阻止她:“别别别,别那么着急,我陪你喝酒可以,但你得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赵诺放下酒杯,双手插入头发,闷声说:“不是。” 李晓彤凑近问:“什么不是?” 赵诺说:“我没和我爸妈吵架。” “那是什么?” 赵诺的头埋得更低,手指挠了挠头,一头秀发松散滑落:“晓彤,我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什么事?” “我把这件事搞砸了。” “什么砸了?” 赵诺说:“周嘉渝。” 李晓彤愣了愣,反应过来:“哦,你和周嘉渝吵架了?” 赵诺叹气摇头:“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 “我们可能——”赵诺抬起头,她脸颊绯红,满口酒气,“我们可能——绝交了。” “什么?”李晓彤没明白,她想这两人是到底吵了多大一架。但下一秒,她意识到这件事可能并非玩笑,因为她看到赵诺的眼里,竟依稀有泪光一闪而过。 她说:“我把这件事搞糟了,我失去了一位人生中特别特别重要的朋友。我们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吖! 周总有两把刷子的,毕竟大公司的老板, 后期拿捏赵诺,轻而易举。 第63章 你不是不爱,你是不敢。 李晓彤记得赵诺的酒量不错, 但她今晚肯定喝多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断断续续地倾诉,李晓彤大概搞懂了问题症结所在。 “我说姐妹,”李晓彤撑着脑袋看着赵诺, “你这事确实做的不地道,我就说一句公道的话,你听了别跟我翻脸。” 赵诺直愣愣地看着李晓彤:“你说。” 李晓彤道:“要说这男女之间玩儿点你来我往的拉扯游戏, 也不是不可, 这也是一种情趣, 对吧?但问题是这个对象和尺度你要把握好。你现在这样的做法, 说好听了是喜欢和人搞暧昧,说难听点就是把人家周嘉渝一直当备胎,玩儿过之后不想负责。” “备胎……?”赵诺捂住脸颊, “我怎么会把他当备胎。” “你要是不把人当备胎, 那你搞这种欲拒还迎的游戏干嘛。说实话我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到底喜不喜欢周嘉渝?你要是不喜欢周嘉渝,怎么又可以和他上-床?你要是喜欢周嘉渝,那你演的这出是什么?” 赵诺的脑袋嗡嗡作响, 好半天,她说:“是不是好朋友之间, 迈出那一步了, 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李晓彤道:“你以后别喝酒了, 喝酒影响智商。” “晓彤……” “你说呢, 赵诺, 你问这些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赵诺颓然道, “什么都没有意义。” “你和我说说, ”李晓彤板正赵诺, “你为啥要拒绝周嘉渝。” 赵诺看了看李晓彤, 有些词不达意:“晓彤,你知道吗,周嘉渝说他喜欢了我很多年。” 李晓彤:“……我知道啊,我以前不就告诉你了。” 赵诺:“那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什么感觉吗?我一点也没有感到惊喜,相反,我感到很害怕。真的,我特别害怕他说出口,可是他还是说了。他说出来的那一刹那,我心里就想,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这份感情太重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承担不了这么重的情意。而且,我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一个人有十几年的惦念,可能只是自己心有不甘。我在他心中只是一个幻象,他并不是真心喜欢我这个人。” 李晓彤:“……你还真拿自己当白月光了。” 李晓彤:“我就当你是喝多了。” 赵诺依依不饶:“那不然呢?你觉得周嘉渝条件那么好,人又高又帅,事业有成,为什么会喜欢我?当年我没选择他,现在又离了婚,三十多岁、青春不再,他除了心有不甘,还能有什么原因?” 李晓彤:“赵诺你是真的喝多了。” 赵诺摆手:“晓彤你不懂,我很了解周嘉渝。他特别能装,心里特别能藏事儿。有时候你觉得这人特真诚,有时候又觉得他很假,有点让你摸不透。但实际上他又很靠谱、很让人放心,他答应你的事,一定都有回应。他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他只是心有不甘。” 李晓彤:“……我完全没听懂这里面有什么内在逻辑,我也不想论证周嘉渝对你到底是哪门子心有不甘。赵诺咱们能不能面对现实,我们都是说中国话的,我们都听懂周嘉渝说了一句十分简单明晰的——‘我喜欢你很多年’。” 赵诺呆呆看了李晓彤两秒,李晓彤以为她终于要大彻大悟了,结果赵诺对着她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呃……” 李晓彤:“……” 赵诺擦了擦嘴,忽然想起什么,说:“晓彤你知道这个吗,我之前挂车上的,后来搬到乐苑我不开车了,就从车上摘下来了。” “什么?” 赵诺从包里取出一个钥匙扣,上面有两把钥匙和一个金属葫芦。赵诺把葫芦放到李晓彤鼻下,问:“香吗?” 李晓彤闻了下:“香。茉莉花味道的。周嘉渝送你的?” 赵诺点头:“是的,还记得有天晚上周嘉渝来找我吗?他说‘十八岁的你漂亮是十八岁的漂亮,三十岁的你漂亮是你漂亮’的那个晚上。就是那天晚上他给我的。” 李晓彤莫名想叹气:“唉……” “那天晚上我问他,我说这个宝葫芦这么漂亮,贵不贵重,太贵重不敢收。他说不贵重。我说,这个宝葫芦保平安的,平安还不贵重吗?他似乎一时有点词穷。我笑着给他解围,我说平安是‘很贵重’的,‘很贵重’的可以收,‘太贵重’的不能收。他又问,那什么是‘太贵重’。我本来也是开玩笑玩儿文字游戏,压根没答案,就说不知道。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么?” “‘周嘉渝’是太贵重,我不敢收。” 李晓彤又无语又上火:“你别和我说这些,我现在就给周嘉渝打电话,你把这些告诉他!” 赵诺一把抓住她:“你别!” 李晓彤一脸不解:“为什么?” 赵诺脱口而出:“晓彤,谈恋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可以认识一个人,我们在一起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半年、一年,最后分开,都没有问题。但是周嘉渝不行,我试不起。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根本负担不起这个沉没陈本,它太贵重了。少年时期的朋友,到现在还没有走散的有几个?还能说贴心话的有几个?周嘉渝很好,好到我贪恋,我不想失去,但我又很贪心,我只想维持在这个安全的距离。恋人会分开、夫妻会离婚,但我和周嘉渝之间的关系、如果我们只是朋友关系,就不会分开。” 李晓彤愣愣看了赵诺少许,说:“这才是真心话吧。你不是不爱,你是不敢。” 赵诺低下头,揉了揉眉骨:“晓彤,我可能喝多了。” 李晓彤:“这些话,你真的没对周嘉渝说过?” 赵诺摇头:“很难开口。如果没有发生那天晚上的事,也许未来有一天,周嘉渝和我摊牌,我会告诉他做朋友的原因,但是那天晚上我……我做得太糟糕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晓彤:“现在也不晚。赵诺,我觉得你把有些事儿看得太重了,其实没必要。” 赵诺:“什么事?” 李晓彤:“未来的事、不确定的事,不要过分担忧。你应该勇敢一点。我知道,十几年的情意是人生的珍宝,它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但你也要知道,这世间这么对赵诺的周嘉渝也只有这么一个,他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早上七点半,周嘉渝自然醒来。 手机微信上有十三个未读消息,其中三条来自李晓彤。 这大概是两人互加微信后的第一次聊天,他率先点开了李晓彤的微信。时间为今天凌晨1点42。 李晓彤: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李晓彤:婚礼我要坐主桌。 李晓彤:[视频]。 周嘉渝点开,是一段7分53秒的视频。视频的角度是倾斜的,有点像放在桌上偷拍。半边女人的头发垂下来,晃来晃去,时而挡住一部分镜头,时而露出三五个啤酒空瓶子。但从剩下的布景和背景音乐能判断出这是个酒吧。 开场有五六秒的空白,第七秒的时候,他听见有人说: “……晓彤你知道这个吗,我之前挂车上的,后来搬到乐苑我不开车了,就从车上摘下来了……”- 这几天的周嘉渝明显有些心情不佳。 也不能说是不佳,周嘉渝一向是个不喜行于色的人,他情绪稳定,脸上少有大喜或者大悲。高铭用这个“不佳”来形容,是因为虽然周嘉渝看上去与平日无异,但有几次,高铭发现他在走神。 准确地来讲,应该是“有心事”。 高铭是他合作多年的伙伴,两人在美国相识,对于光伏事业有着志同道合的目标。周嘉渝毕业后就回了中国开始创业,高铭在美国工作了两年也回国投奔了周嘉渝的怀抱。俩人关系亲密,如同兄弟。作为一起睡过厂房地板的兄弟,高铭明显感觉到周嘉渝气压的低沉。 中午吃饭,高铭问周嘉渝怎么了。 周嘉渝说:“没什么。” 高铭道:“有什么事可以说说看。不会是刘阿姨又催婚了吧?” 周嘉渝淡淡笑笑。 高铭道:“阿姨担心阿姨的,老年人就这样,没办法。上次你说‘她’不同意的那个‘她’,现在同意了么?” 周嘉渝看他一眼,低头吃饭。 高铭道:“何方神圣,带出来看看。” 周嘉渝说:“难。” 高铭:“怎么难?” 周嘉渝:“还要再等等。” 高铭:“那我更好奇了,能让我们周总这么等的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啥样的,有没有照片让我看看?” 周嘉渝笑看他一眼,没有搭理,继续吃饭。吃了两口,忽然改变主意,说:“行。” 倒是高铭没反应过来:“什么行?” 周嘉渝头也不抬:“在我朋友圈,你自己去看。” “啥?你啥时候官宣了,我都没看到!”高铭赶紧掏出手机,翻了半天周嘉渝朋友圈却发现他今年一张照片都没发,仅有的一条还是他们公司的行业喜讯。 高铭:“你把我分组了?” “没。” “那在哪儿?” “往前翻。” 高铭嘀咕:“搞什么飞机?”他一直往前翻,翻到朋友圈的第一条也没发现任何玄机。周嘉渝这些年所有的朋友圈只有一张照片,就是201X年的一张雪景。 高铭把手机举到周嘉渝眼前:“你让我看这个吗?” 周嘉渝扫了一眼:“嗯。” 高铭把手机扔在桌上:“就这?” 周嘉渝说:“右下角,放大。” 高铭点开图片,右下角依稀能分辨出是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少女,但她的样子是完全糊成一片。 高铭盯了两秒,似乎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故人。我认识吗?”再一看时间,已经是七年前,高铭道,“你不会等了她这么多年吧?” 周嘉渝道:“谈不上等。但是真心喜欢。” 高铭瞪大眼睛,“喜欢”二字从周嘉渝嘴里说得如此坦荡自然,他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见过周嘉渝的前任,是一位性格率真的ABC女生阿玲。他们是校友,因为学业的课程认识,课程结业后俩人在一起,半年后分开。周嘉渝和阿玲在一起的时候,华人圈子里经常聚会,高铭也经常和他们一起玩儿。高铭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也见过他们一起时候周嘉渝的样子,但那样子分明和现在有些不一样——至少在他面前,周嘉渝没有如此直白坦荡地说过“喜欢”。 也许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人对“喜欢”有不同的定义。但能让周嘉渝惦念这么多年,恐怕也不是“喜欢”二字可以概括的。 高铭问:“以前都没听你说过这个人。” 周嘉渝说:“一位认识很多年的朋友。” 高铭:“很多年的朋友?我见过吗?至少应该听说过。” 周嘉渝:“你没见过,她是我校友,比我小一个年级。我们以前是邻居,后来我上大学搬走了。你应该听说过,她后来在木安市工作。” 高铭恍然大悟,又十分惊讶:“是你在木安市的朋友?你回国参加婚礼的那次?”高铭知道木安市有周嘉渝的好友,这么多年他总会提起一两句。但高铭从来没有往别的方向想,因为在周嘉渝的口中,木安市的好友不是“一位”,是“一对”。 周嘉渝笑笑:“是啊。” 高铭愣了愣,又问:“那她……她现在是回来了?回远江市了?” 周嘉渝:“是的。” 高铭还想问得仔细些,比如这位朋友是怎么单身的?在他的印象里,周嘉渝和她的前任似乎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那他们三人的关系……?还有这位朋友的“不愿意”怎么理解? 他是研究生时候认识的周嘉渝,这些人事都发生在他认识周嘉渝之前。他一直觉得周嘉渝是一个心思很深的人,对于事业很执着,对于情爱似乎很淡。这也正常。事业心强的男人,成功之前没心思搞情爱,成功之后情爱太多,你不主动自然有人向你主动,有时候就没了意思。他想周嘉渝就有点这样,这些年挑来跳去,眼睛比泰山都高,总没有个落实的人。但今天听他这么说,他倒觉得周嘉渝有点可怜,不知为何有了点苦情的味道。 高铭说:“这其实是好事,好事都多磨。刘阿姨知道吗?你也别瞒着她,省得她一天到晚瞎操心。” 周嘉渝说:“我瞒不住她。以她最近频繁给我介绍对象的阵势,我估计她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晓彤:婚礼我要坐主桌。 PS:此文我报名了一个“奋斗乐章”的征文活动,请大家帮我投票哦。 谢谢! 第64章 嘉渝不就是个“舔狗”? 没错, 周嘉渝的母亲刘敏不但知道此事,还陷入了忧虑。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张丽的妈妈告诉她的,张丽是谁?张丽是那个紫发女孩儿, 她在周嘉渝微信里面的备注名是:父亲战友弟弟之女。 张丽一家和周嘉渝一家本不熟,认识全靠周志刚的战友牵线。介绍男女朋友自然是母亲出面为好,两家母亲和和气气地加了微信, 互相交换了各自孩子的照片, 双方都觉得不错, 然后便安排孩子见面。孩子见面后, 两家母亲便没再联系,直到那天刘敏收到张丽妈妈一则微信,说在宜家碰到了周嘉渝和他女朋友, 两人说说笑笑, 甚是般配,她表示恭喜。 刘敏收到这个微信既惊讶又尴尬。惊讶的是周嘉渝谈恋爱了?有女朋友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不知道!尴尬的是这则微信来自儿子相亲对象的母亲,字面上虽是恭喜,但字句中不乏酸气, 还带一点质疑他们诚意的谴责。她装作看不出,客客气气地回了, 顺带也问了问丽丽怎么样。 对方没回了。 她笑了笑。这事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儿子女朋友究竟姓甚名谁, 来自何方?忽然间她心头一颤, “赵诺”两个字在眼前浮现, 于是给周嘉渝打电话, 果然, 怕什么来什么, 两人在一个车上。 刘敏心里一沉, 挂了电话就坐那儿生气。 周志刚过来问她怎么了,刘敏没好气地说:你儿子一点出息都没有。 周志刚问:怎么了? 刘敏说:大把的好姑娘他瞧不见,偏偏要吊死在一颗歪脖子老树上- 是的,赵诺不行,以前是不太行,现在是绝对不行。 就像林淑芬能看出谁喜欢她的女儿一样,刘敏也会察觉出她的儿子对谁有好感。那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太稚嫩,对于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母亲们而言,他们就如同一张张透明的薄纸,起心动念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刘敏察觉到周嘉渝对赵诺的特别是在周嘉渝的高三时期。如果他们母子上楼碰到赵诺,周嘉渝本和她聊天的注意力就会逐渐淡去,赵诺走后她再同周嘉渝讲话,他往往会有两三秒的走神。 周嘉渝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怎么想的,母亲不会不知道。 但她不会挑明。没必要。他们都太小了,才成年,还要念书,后面的人生长着呢,谁晓得以后会是什么样。所以周嘉渝不知道刘敏曾在他的桌下捡到赵诺的一寸证件照,又原封不动地给他放了回去;也不知道他口中有意无意地提起赵诺,刘敏也不会表现出任何反常。周嘉渝以为他一切表现得都很正常,刘敏就让周嘉渝这么认为着。 起初,刘敏只是觉得赵诺这个小姑娘天资一般、成绩一般,各方面不及他儿子优秀,但小姑娘长相乖巧、性格乖巧,是家属院里出了名的乖乖女。后来她得知周嘉渝、赵诺还有郭超,他们三个人关系都很好,她心里稍有警觉,直到某天她闲聊般地问起有没有人追赵诺,周嘉渝才告诉她,赵诺和郭超好了。 刘敏看着自己儿子若无其事的样子,嘴里一口饭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不过这也没什么。年轻人,暗恋、明恋、失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周嘉渝虽然是她儿子,但这些路也得他自己走。再说了,儿子那么优秀,一米八二大高个,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还愁没有女孩子喜欢?只怕将来挑花了眼。她这么想着,事实也这么发生着——喜欢周嘉渝的女孩子的确不少,但却不见周嘉渝对谁动心。 这么多年一直出现在周嘉渝嘴边的异性,只有一个阴魂不散的赵诺。 刘敏就有点意见了。赵诺已经是一个有男朋友的人了,而且她的男朋友还是周嘉渝的好朋友。当年她没选周嘉渝就算了,这么多年还一直吊着周嘉渝是几个意思?有点什么事开口,周嘉渝就屁颠屁颠地去了。这小姑娘当初看着斯斯文文、干干净净,怎么暗地里这么有手段呢? 那段时间,即便是碰到赵诺的妈妈林淑芬,她也表现得爱答不理。她私下里和周志刚嘀咕好多次,周志刚工作忙,总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终于到了大四,周嘉渝有了女朋友,刘敏喜笑颜开,哪怕最后周嘉渝和女朋友分手,她也觉得高兴——好歹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儿子终于走向了新的篇章。可她还没有高兴太久,周嘉渝便告诉她,赵诺和郭超要结婚了,他要回来当伴郎。时间紧促,进出中国就五天,在家只能住一晚。 就是真的回来当伴郎的。 在周嘉渝口中,他是为了郭超和赵诺这一对好朋友回来的。来回机票不便宜,刘敏问他哪里来的钱,周嘉渝说平日里打工赚的。刘敏疼得心尖发颤。又问既然回来,何不在家多住几天?周嘉渝说请假不容易,没法多待。 周嘉渝去当伴郎的前夜,刘敏一晚没睡、整夜叹气。 她早上起来想和儿子说,要是真放不下、就去试试,人生别留遗憾。如果赵诺看不见优秀如周嘉渝,那也是她没福分,我们没有放不下的。 她是六点起的,但是也晚了——周嘉渝凌晨三点就去帮忙接亲了。 晚上回来已是十二点。刘敏见周嘉渝眼下泛着青黑,心里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疼。面对一脸倦色的儿子,当妈的除了叹气,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休息了五个小时,离别的飞机在八点起飞,刘敏刷到儿子的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歌《一个人》。 周志刚见刘敏一直叹气,批评她只会儿女情长。男人最重要的是事业,感情要拿得起放得下,他儿子怎么会为一点感情驻足。刘敏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赵诺结婚是好事,总算尘埃落定,周嘉渝可以阔步向前。果然到了美国,周嘉渝有了新女友,美籍华人,刘敏喜上眉梢。虽然后来仍是分了,但刘敏也没觉得有多失望,她似乎摸到了一个规律——只要赵诺尘埃落定,周嘉渝就会掀开新的人生篇章。 于是在菜场碰到林淑芬,她又会热情与她打招呼了。她问赵诺在木安市过得怎么样,要是得知赵诺过得一般,她就会想,赵诺当初没选周嘉渝是多大的失误;要是赵诺过得不错,她也会想,也挺好的,各人有各人的人生,一切都会过去。 没想到的是,今年夏天她意外得知,赵诺和郭超离婚了,赵诺回远江市了。 虽然她已经搬离了电磁所的家属大院,但和当初的邻里还保持着联系。她听说赵诺离婚了,林淑芬一家搬了回来。他们本已经住到沙家坝的新房子,但又把那个房子卖掉了。 这是个不小的变故。惊讶之余略有叹息,还有一丝同情。赵诺比她儿子小一岁,算起来也三十多了。离婚对于这个年龄的女人并不友好。但遇到了又能怎么办,别人家的女儿轮不到她来操心,她只关心自己的儿子。 可整个夏天,周嘉渝都从未提起过赵诺这个人,更是没有提起她离婚的事。 直到那次李莉一家来家里吃饭,她才开玩笑似的点破。周嘉渝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他果然早就知道,刘敏甚至怀疑他有所参与,但他就是压根不提。 吃饭完刘敏又开始和周志刚嘀咕,说要加紧给儿子介绍女朋友,此事不能再拖了。周志刚被刘敏念得也烦,说这事儿你操心也没用,你看赵诺和郭超当初那么纯洁的一对,最后不还是分了,这些事都难说。刘敏一听更是着急,说就是分了才更要加快速度。周志刚听出刘敏话里有话,琢磨两下,说,那不能,都这么多年了。刘敏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就等着看吧,你儿子现在主意深着呢。 此后,刘敏开启了疯狂给周嘉渝介绍对象的模式,但得到的反馈很疲软。 周志刚劝刘敏,说儿子大小也是一个公司老板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别掺和太多。刘敏正在气头上,说,你怎么说话的呢,你们周家男人都是没有骨头的吗?周志刚觉得此话难听,说,人家赵诺又没做错什么,没杀人没放火,不至于。 刘敏心里很不舒坦,说,这话放别人家我也可以说,放周嘉渝身上不行。咱家嘉渝当年哪里比不上郭超了,她赵诺当年看不上嘉渝,现在被郭超抛弃了,嘉渝飞黄腾达了,于是知道嘉渝的好了?做人不能这么势力。再说了,这天底下的好姑娘多了去了,我们周家干嘛要找个当初瞧不上、现在又离婚的女人?用时下年轻人的话说,嘉渝不就是个“舔狗”?你难道想我们儿子做没有骨气的舔狗? 周志刚觉得刘敏说得有点过,不和她争辩,转头去浇花。 刘敏又道,还有,当年赵诺风光大嫁、嘉渝去做了伴郎,街坊邻居都知道,要是这两人以后真好了,这面子往哪里搁? 周志刚花也浇不下去了,说,好,等周嘉渝出差回来,你就把这话说给他听。 刘敏:你…… 周志刚下楼找人下棋去了- 刘敏和周志刚的对话周嘉渝自然是不知道,但刘敏的态度他依稀能察觉出来。从少年时代开始,刘敏偶尔谈及到一个楼栋的小孩,说到赵诺,鲜有表扬之词。赵诺在她口中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邻家小孩。成年之后,刘敏口中提到“赵诺”,总让他感觉微妙。他觉得母亲可能察觉到什么,谈到赵诺离婚的事,他明显感觉到刘敏的态度带有成见。再加上最近刘敏和高铭打听他、又给他频繁介绍对象,她大概率是知道了。 知道了也没关系。周嘉渝倒觉得没什么,该来的迟早要来。他没和家里挑破这事,是因为——有时候他也自嘲——这么久了,他还没有摁住赵诺。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下。 第65章 正是周嘉渝。 周嘉渝心情低沉的日子, 赵诺也过得不舒坦。 赵诺不舒坦的原因主要来自于工作。上次那个蓝天幕墙来要钱不成,居然雇了几个农民工在盛辉楼下拉横幅、静坐。盛辉的保安驱逐他们,他们自己先打了110。警察同志来了也比较难办, 因为这几个人一没硬闯、二没闹事,人家就在外面大马路上坐着,压根不进盛辉的门, 也不大吵大闹。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掐着时间, 恰好那天政府的人来视察工作。迟迟弄不走闹事的人, 盛辉老总周光明只有先将政府的人引到项目部查看。走时政府的人似是无意提醒, 说年底了,农民工的工资可千万不能亏欠。 老大被敲打,底下的人自然不好过。一翻旧账, 各个部门甩锅, 最终又落到了设计部。李来鹏在周光明前信誓旦旦,说这绝对是蓝天公司在诈骗,盛辉不会签这样的合同;虽然自己那个时候还未正式就职,这些都是吴总和赵经理在处理, 但这件事他一定会彻查清楚。话说得漂亮,锅也甩得漂亮。吴志清已经办好了离职手续, 下个月就全家移民离开中国;赵诺下午被叫到办公室, 出来脸沉得快掉到地上。 赵诺难得在提桶小组里发牢骚:这都叫什么事啊?我也很冤啊。 刘迦:默哀。 孙奇:默哀。 不听不看:保重。 黄药师:保重。 这时, 手机进来一条微信。 李来鹏:小赵, 有事不用硬抗。今晚请我吃饭, 我教教你。 赵诺气得把手机重重扔在桌上。 自从那次挑明之后, 李来鹏对赵诺的骚扰愈发明显。不过他似乎很懂得职场骚扰过分不过分的界线, 只要赵诺黑脸, 他就有所收敛;只要赵诺因为工作事宜和他接触, 他就会不断试探赵诺的底线。而且赵诺越是厌烦他,他似乎就越有兴趣。这个兴趣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他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公报私仇,赵诺让他没得逞,他也让赵诺不爽,赵诺脸上每次出现委屈愤怒的表情都让他感到某种难以名状的快感;另一方面是他想看看,赵诺到底能撑到什么地步,他就一点点地磨她,直到有一天她乖乖投降,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微信群里有消息,是提桶小组的同事在安慰她。 孙奇:气坏身子不值得,想想有没有别的招? 赵诺怒火冲天,直接发泄:有啊,有人让我用美人计。 刘迦:美人计?谁啊? 赵诺冷笑一声,差点就把“李来鹏”三个字打出来。忍了忍,算了。又问:我现在想问问,我的前任项目经理,是不是就是这样走的? 群里忽然安静了一阵。五分钟后,黄药师才冒泡:幕墙的事你也问问工程方面,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倒是一个方向。无奈陈向东依旧没有通过赵诺的微信好友,她只能给陈向东打电话。响了几声,倒是通了。 赵诺做低伏小说明来意,陈向东不慌不忙:“这事儿我早就听说了。不过我一点不诧异,你们设计部门就是这样。以前我就说,我们公司管设计的这个样子迟早要出事,你看,果不其然。真的,我一点都不惊讶,我只是惊讶这些问题怎么现在才暴露。” 赵诺心里跑过一万头草泥马,嘴上却说:“是的,确实有很大的问题。” 陈向东继续说:“虽然你是五月份——你是五月来上班的吧?之前这个项目就很乱,但是现在问题出在你手里了,你也得担着。”陈向东哂笑一声,开始指点江山,“你们设计部的几个人我都合作过,没几个能成事的。你算算,一个IKF项目,立项才多久,走了多少人?我数数项目经理也差不多5个了?还不算倪刚进去了,吴志清溜了。现在来了个李来鹏,我看也个只会见风使舵的草包。” 赵诺陪着笑,心想陈向东嘴巴不饶人,但这点评还不算失真。 陈向东又教育了她一阵子,把之前憋的气和意见都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到后面估计嘴巴也说干了,才问赵诺:“你说那幕墙公司叫什么来着?” 赵诺本是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一边,听到这个立刻将手机拿起,毕恭毕敬地答道:“蓝天幕墙。法人叫程铭。” 陈向东那边思索一阵:“没印象。我在手机通讯录里也搜了一遍,没这个人。” 赵诺问:“您这边施工单位的人也认识得多,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 陈向东嗤笑道:“这么多人,你让我跟谁打听?又打听什么?” 赵诺语塞。 陈向东又道:“行吧,我帮你问问。” 说罢挂了。 挨了十几分钟的骂,最后也没获得什么有用信息,赵诺失望地将头重重砸到桌上。而就这一下,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大脑。她猛然抬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翻开通讯录,定位到“Z”字那一栏,没有找到,想了想,又换到“G”字那一栏—— “光伏郑某”- 赵诺找到郑宏的时候,他正在参加远江市光伏协会的培训会。 培训会为期三天,每个半天都有行业大咖进行工作分享。今天下午的分享主题是时下火热的“BIPV 的应用形式”——探讨光伏幕墙与绿色建筑的结合。分享会下午两点开始,四点半结束,上半场是嘉宾演讲,下半场是自由讨论,中间有20分钟的休息。 郑宏就是在这中场20分钟见到赵诺的。 他们两人都没见过面,唯一一次打交道是几个月前郑宏给赵诺打电话,说光伏发电运用在金属上的事情他们做不了,现在也没这个技术。当时IKF项目处于停工状态,工程进度也没有到光伏,赵诺只觉得奇怪,并没有多问。 但他说光伏做不了这个事情,赵诺留了个心。 “是啊,做不了的嘛。”赵诺请郑宏在演讲厅外的咖啡吧小座。郑宏四十来岁,穿黑色棉衣和黑色裤子,头发稀疏,露出锃光瓦亮的头顶,很好辨认。 郑宏抿了一口咖啡,“我们是小公司,没有这样的技术,这项技术对附着在表面的晶硅组件要求很高。据我所知,国内的几个大头公司估计也没有这样的技术,远江市就光辉世界能做。” 赵诺问:“你说的技术,是晶硅粒子附着在金属上面的那项专利吗?” 郑宏点头:“是的,这个专利我也是这次培训才知道的。你怎么现在问起来这个,”郑宏奇怪道,“当时你们的陈总拿着一份合同过来要我确认,意思是想联合开发这个技术,专利的事情他们能搞定。我们公司虽然技术能力一般,但我毕竟做这行这么久,多少还是知道些深浅。仅凭国外一两个网页新闻开发这个东西,我是弄不出来的。我没答应,我给你打电话也是说这事。” “合同?”赵诺一下两眼放光,“是什么合同?您这里还有吗?” “我没有,我没留这东西。”郑宏摇头,“我和你们陈总也是行业会上认识的,私下吃过一次饭,很多人的那种。有合作嘛当然大家可以谈谈。你这些可以去问他,怎么想起来问我?” 赵诺想了想,眉头慢慢皱起来,问道:“您说的陈总是哪位陈总?是我们工程部的陈向东吗?” “不是不是,不是三个字的,他的名字是两个字的,我看看,”郑宏拿出手机摆弄一番,给赵诺看,“呐,这个陈总。” 赵诺凑过去一看,哭笑不得,郑宏前后音不分——哪里是什么“陈总”,分明是“程总”,头像正是蓝天公司的程铭,但郑宏的备注却是“盛辉-幕墙-程总”。 赵诺严肃地说道:“郑总,这位程铭不是我们盛辉的人,他来找你的时候说他是盛辉的人?” 郑宏意外地看着她:“不是你们盛辉的人?我看他代表你们盛辉来谈合作,名片上也是印着你们盛辉的名头,以为他们公司是你们盛辉的一个子公司,是你们盛辉要来开发这项技术。” 赵诺说道:“不是,这个人不是我们盛辉的人,我们现在也在查他。他的名片您还有吗?” 郑宏说:“纸质的没有了,照片我拍了一张。” 郑宏和程铭的对话记录里,郑宏拍了一张程铭的名片,上面写着“蓝天公司总经理、盛辉光伏顾问专家——程铭”。 赵诺道:“发给我。” 郑宏转给赵诺,问:“赵经理,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赵诺几乎百分百可以断定程铭在诈骗——程铭没有开发这项技术的能力,或者说他们压根没有打算开发这个技术,但是为了拿到这个“假专利”,他需要再去找一个光伏领域的公司套壳,让这一切像模像样。郑宏这样的小公司便成为了他的目标。为了做这件事他甚至编造了“盛辉”的名头。只是没想到郑宏做事谨慎,拒绝了他之后还和盛辉的项目经理打了招呼。 赵诺思忖片刻,和郑宏简述了整件事,郑宏听完感觉不可思议。 赵诺向郑宏请求道:“郑总,这件事我们会报警,但是您这边方便不方便帮我们做个证,证明这个合同是假的?” 郑宏正要喝咖啡,闻言,手一顿,将咖啡放回桌上,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赵经理,不是我不帮忙,只是我的证明没什么用吧?我没有和程铭合作,他难道就不会找别的公司合作?我只能证明我没参与这件事,不能证明你们盛辉和他之间没有关系。” 赵诺陷入了沉默。郑宏的话不无道理。按照这个逻辑,除非她把全中国的光伏公司都走访一遍,证明没有一个人和程铭有合作,或许才能证明这个合同是假的。 而且还是“或许”。 路又断了。 没有方向的烦闷感再次涌上心来。下午马不停蹄地赶到高新区协会大楼,赵诺以为找到郑宏就找到了突破口,没想到线索这么短,还不经扯,稍微深挖一下,就断了。 赵诺正愁得脑壳疼,郑宏忽然起身向远处看了看,回头说道:“赵经理,我得先回去听讲座了,嘉宾已经进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等我听完讨论会再说。” 赵诺跟着起身:“郑总……” 郑宏走了两步又停住,说:“你要是有空也可以跟我进去听听,这个是讲BIPV的——就是光伏系统在建筑幕墙上面的应用,对你们IKF的项目有用。” 赵诺看了看表,跟上两步,问道:“讨论会要多久?” 郑宏说:“四十分钟。” 赵诺问:“我能进吗?” 郑宏:“可以的,你坐我旁边。我有个同事回去处理公事了。” 赵诺想四十分钟也不久,便跟着郑宏进了会场。交流会刚刚开始,场内座无虚席,他们弓着身子从侧门走到中间靠右的位子。刚落座,赵诺就愣住了。 台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周嘉渝。 【作者有话要说】 让子弹飞一会儿。 下章见。 PS:我参加了一个晋江的征文评比,请大家多多为我浇水投雷吖~ 第66章 她想一直这样看下去。 周嘉渝走出报告厅的时候就看到赵诺了。 今天下午是他的主场, 上半场他进行了行业分享,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从报告厅的东门出去休息, 刚出门就看到了赵诺。 她坐在咖啡吧的落地窗边,穿一件驼色大衣,冬日暖阳晒着她的后背和那一头海藻般的秀发。 当然, 周嘉渝必须承认的是,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赵诺——赵诺对面的那人比她更惹眼, 此人头顶光明油亮, 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如同一盏瓦力十足的灯泡,映得背光的赵诺脸上都明亮了一些。 周嘉渝略感意外, 稍作回想, 上半场的观众席里似乎没有看到赵诺。他停留片刻,没有去打招呼,而是去签到台查看名单——确实没有赵诺的名字。他正驻足,有同行来打招呼, 他笑着应付几句,同行搭着他的肩往里面走去。 再往落地窗前瞧了一眼, 赵诺和对面的男人仍在交谈。她双手放在桌上, 身体微微前倾, 神情十分专注。 下半场的讨论会很快开始。周嘉渝在主持人的引导下走上讲台, 台上放了两个单人沙发, 他和主持分别落座。简短开场白后, 他看见咖啡厅里的那名灯泡领着赵诺进来了- 赵诺见到台上的周嘉渝十分意外。她没想到今天下午的演讲嘉宾竟然是周嘉渝。 她抬头看着台上发愣, 周嘉渝的眼神也扫了过来, 显然是他们的进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到了她, 似乎还等着她落座后看到他看着她。 赵诺心里咯噔一下,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下午是直接奔着郑宏来的,压根没想过听讲座一事,更是没想到这讲座嘉宾是还周嘉渝。 其实她只要稍微留心一点就能看到,报告厅大门的入口处立着两个硕大的易拉宝,上面有周嘉渝的嘉宾简介和穿着黑西装的商务工作照。但她此行目的不是学习,郑宏也没带着她从前门进,所以就这样,等到她在会场坐好,她才发现她成了周嘉渝的观众。 周嘉渝的眼神在赵诺身上稍作停留就滑开了,但赵诺却没那么老实。她和周嘉渝的关系类似于“敌在明、我在暗”——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台上的周嘉渝看,想怎么看怎么看、想看多久看多久,但台上的周嘉渝却不能只看着台下赵诺一人。 赵诺内心忽然就暗爽起来,心想:既然来都来了,坐也坐好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妥妥帖帖地听个讲座。停电那晚周嘉渝不是很直白犀利、咄咄逼人吗?今天终于轮到她嚣张起来,最好盯得他心思颤抖、浑身不自在。 于是她优哉游哉地支起下巴,半翘着嘴角,甚至从包里掏出一副眼镜,煞有介事地戴上——她的近视非常轻微,左眼75度、右眼100度,平日里基本不戴眼镜,但此刻对着周嘉渝,她十分慎重地拿出了眼镜,仿佛戴的不是近视眼镜而是望远镜加显微镜。 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嘉渝。周嘉渝今天的穿着十分正式:深色衬衣、黑色西装、黑色薄底皮鞋。他姿态落拓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左手拿着话筒,右手搁在沙发扶手上,一双大长腿尤为醒目。 看着看着,赵诺泛起了迷糊,她竟一时半会儿觉得周嘉渝有些陌生。 年少时候周嘉渝总爱穿白色的衣服,白色的T恤、白色的衬衣,是赵诺心目中灿烂阳光的翩翩少年郎,那个时候他毋庸置疑是帅的,是妥妥的高颜值小鲜肉,要不然赵诺也不会上下楼的时候总用眼角偷瞄他;但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他们总见面,好似每次见面都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以至于长相逐渐在赵诺的概念里模糊起来——周嘉渝好看吗? 肯定好看。 ——帅吗? 肯定帅的。 但是到底有多好看、帅到什么程度,赵诺没有留意。倒是今天周嘉渝坐在台上,西装革履、不紧不慢,声如金石、侃侃而谈,让她有种“旧人”变“新人”的感觉。 她眯着眼睛想,周嘉渝是养眼的,让她看着很舒服,让她挪不开眼。他好像有一种魅力,让她想一直这样看下去。 也不知道走神了多久,赵诺忽然发现周嘉渝的眼神像荡秋千一样在她身边来来回回,似乎还带点洞察的深意,她陡然一惊:他不会是看到她、并且认为自己对着他在发花痴吧。 正想着,身边的郑宏失望地收回手,叹气道:“主持人怎么就看不到我呢?我示意她好多次了。” 原来是郑宏一直在举手想提问。 赵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还有点无聊,她决定结束这种幼稚的小学生行为,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放在侧边的小桌上开始办公。回复完一堆微信,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问题。 程铭是前不久才联系的赵诺,而郑宏是在程铭之前给赵诺打的电话。程铭都还没有联系到赵诺的时候,郑宏是怎么知道赵诺的电话的? 她正想问郑宏,周围忽然喧闹起来——交流会结束了。郑宏没有问到问题,在主持人宣布结束之时就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向主席台。赵诺慌忙收了电脑跟上去。还有三两人围在周嘉渝身边,郑宏靠了过去,周嘉渝看到了郑宏,以及,跟在他后面的赵诺。 郑宏往前站了一步,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周总您好,我是启程光伏公司的郑宏。这是我的名片。我有个问题想再耽搁您一分钟,和您交流一下。” 周嘉渝心想,原来此灯泡叫郑宏。他和郑宏交换了名片,说道:“郑总,请讲。” 郑宏道:“您刚刚讲的,BIPV的市场可达千亿、前景非常好,这点我认同,但是这主要是针对你们这样的大公司,名头响、实力强,当然可以切分市场的蛋糕。但是像我们这样的小公司,没有技术独自建材光伏组件,对于这个很好的市场看得到但吃不到。有过几次尝试,不是失败就是被骗,您这边有对于我们这种小企业有没有好的建议?” 周嘉渝问:“你们公司多少人?主营业务是什么?” 郑宏道:“我们公司不到40人,主要做硅晶代理,也外包一些光伏安装。这是我们公司的一些业绩。”说着,从包里拿出来一本企业宣传册。 周嘉渝翻了翻,问:“你们做住宅的多?” 郑宏点头道:“是。之前参与过一些住宅改建的光伏安装。” 周嘉渝笑道:“我其实方才提到过,BIPV的市场大是因为它有上下游的产业链,未来低碳背景下新建住宅和旧城改造会成为第二大装机市场。你们公司也有一些这方面的经验,可以挖掘一下下游市场。” 郑宏道:“我们也有探索过,但现在这个市场的单价实在低、可复制性也差。我们小公司有点吃不消。” 周嘉渝将手册还给郑宏,说道:“初进一个市场,前期是要做点免费活的,这个道理郑总肯定比我懂。就像我们现在也在做一个项目,几乎不盈利。” 郑宏干笑一下,若有所思。 周嘉渝忽然抬起头,接着方才的话头,问离他三步之遥的赵诺:“你说是吧,赵经理?” 郑宏愣了下,回头看赵诺。 赵诺也愣了下,她本站地远远的,低头回着信息,一副局外人的样子,没想到忽然被周嘉渝点到。 她抬起头,见周嘉渝彬彬有礼地介绍道:“我们现在在做IKF项目的光伏,几乎是零盈利,赵经理正好是我们的业主。” 郑宏讶道:“原来光辉世界在和盛辉合作。” 赵诺勉为其难地点头:“是的。” 郑宏恍然大悟:“怪不得赵经理也会来听周总的讲座。” 赵诺愕然:……你要这么说我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郑宏又叹道:“原来世界这么小。二位以后有合作,如果方便的话,也带带我们这样的小企业。” 周嘉渝还未搭话,一位气质高雅的大美女过来和他耳语。她似乎和周嘉渝十分熟稔,两人讲话的距离十分之近。 赵诺看了两眼,将郑宏拉到一旁,目光又扫了扫周嘉渝。直到郑宏问:“怎么了,赵经理?” 赵诺这才道:“郑经理,以后有机会肯定邀请您来投标。不过现在我有个问题,您得先回答我。” 郑宏说:“啥问题?” 赵诺:“您当初给我打电话,是程铭给你我的联系方式吗?” 郑宏:“不是啊。” 赵诺看着他:“不是?” 郑宏重复:“不是。” “那是谁?” “是你们黄经理。” “黄经理?” “你不认识吗?哦,是不是他离职了你才来的?那就是你的前同事了,就是前任IKF的项目经理。” “黄经理……”赵诺道,“我确实没见过他。他离职一个月后我才来接手的。” 郑宏道:“黄经理是一个很心细的人。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你有没有私下问过黄经理这件事?” 赵诺:“没有。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郑宏翻手机:“他当时是给我发了个短信,我看看——我好像已经删掉了。你问问你同事?” 赵诺颔首:“行,我回公司再问问。您再想想,还有其他的提醒我的吗?” 郑宏想了想,笑道:“暂时没了,要是有什么我微信上跟您说吧。”他看了看时间,“哟,这个点我得走了,小孩放学得去接。” 赵诺与他作别:“好,那再见,今天谢谢您!” 郑宏:“不客气。”他伸长脖子,本还想和周嘉渝打个招呼再走,却发现主席台那块已空。于是和赵诺摆摆手,往外走去- 赵诺和郑宏说完,一回头,发现整个报告厅就只剩她和收拾的工作人员。 周嘉渝和那位美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空荡荡的嘉宾席,忽然觉得自己几十分钟前还觉得坐在此处的人有些养眼,都是错觉。 她拎着包走出报告厅,在外面的人行道上打车。正值下班高峰期,排队要15分钟。 晚风吹着枯叶打转落在地面,赵诺将手揣到了兜里。 一辆黑色的奔驰无声无息地停靠在她跟前,深色的副驾车窗降下来,赵诺看了一眼,避嫌似的往前走了两步。 车辆跟着往前移了一段,周嘉渝透过车窗,问:“去哪儿?” 赵诺没理,抬头看来往的车辆。 周嘉渝:“回公司吗?” 赵诺:“谢谢,不顺路。”往前走了两步。 车辆又锲而不舍地跟着滑了一小段,周嘉渝侧脸在夜色中有暗隐的笑:“我去盛辉,顺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上车吗? PS:记得帮我投票哦~ 地雷或者营养液都行~ 谢啦~ 第67章 你怎么台上台下两个样? 如果去盛辉都还不顺路, 赵诺也太拿乔了。 她往后座瞥了眼,刚才的那位气质美女并没有在车上。 周嘉渝耐心看着她,外套脱了扔在后座 , 衬衫第一颗扣子解了,左手搁在方向盘上,脸半侧着。赵诺想, 周嘉渝今天一定为了登台臭美地打理过自己, 不然她不会忽然冒出一个词——剑眉星目。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仍是那股熟悉的茉莉花香味。赵诺系好安全带, 几乎和周嘉渝同时开口—— 赵诺:“你去盛辉做什么?” 周嘉渝:“你找郑宏做什么?” 两人都愣了愣, 周嘉渝先答道:“是公事。之前和你们合作过一个项目,现在要作为省里勘察协会的示范工程进行展览,邀请我去对接。” 赵诺看了下时间, 已经是下午五点。她说:“这种事还要周总亲自出马?找个你手下的人, 比如曹芳这样的得力干将去不就好了?” 周嘉渝听出她暗讽上次把曹芳微信推给她一事,心里笑笑,道:“过两天要一起接待一位长辈,自己去对接放心些。明天一早出差, 后天上午才回来。只有今晚有空了。” 赵诺问:“你一个人去?不带个秘书助理什么的?一般气质高雅的大美女是总经理的标配吧。” 周嘉渝道:“我们公司没有。民营企业生存不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成本, 我们很穷, 养不起。” 赵诺哼哼:“我差点信了。资本家果真是最会哭穷的。” 周嘉渝:“我就算再资本, 你也是我们的业主爸爸。” “嘿——”赵诺转过头, 瞪着周嘉渝。周嘉渝又说:“刚刚把我叫走的就是这位长辈的侄女, 他后天的飞机到。” 赵诺问:“什么长辈?来头很大?” 周嘉渝看她一眼:“原海市经济特区的副区长。” 赵诺更是奇怪:“海市?你怎么认识的?” 周嘉渝打方向盘, 回答得很概括:“认识好些年了,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下午你过来找郑宏是有什么事?” 赵诺见他摆谱, 也不愿说得明白:“你怎么知道我是找郑宏有事?” 周嘉渝:“难道你还真是来听我的讲座?” 赵诺忍不住笑了:“周总的自信我真得学学。” 周嘉渝不紧不慢:“学习的时候注意眼睛, 不要加重度数。” “嘿——”赵诺第二次转头看周嘉渝。讲座后半段她用电脑办公的时候就把眼镜摘了,因为她实在不习惯戴眼镜。没想到周嘉渝坐在台上,将她底下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赵诺看了他两秒,才道:“谢谢周总叮嘱,我是得好好向您学习,您不光视力好,三心二意的本事也厉害。” 周嘉渝:“不敢不敢,我这本事都是希望给业主排忧解难。” 空了一秒。 “……周嘉渝。”——开始直呼其名了。 “什么?” “你怎么台上台下两个样?” “我台上什么样?” “人模狗样!” 周嘉渝笑了,却也不恼,又问:“那台下呢?” “幼稚小学生!” “哈哈哈,”周嘉渝大笑起来,一副心情大爽的样子。赵诺很少见到周嘉渝这样大笑,很多时候他都是微笑,此刻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微微扬起下巴,笑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晚高峰车辆走走停停,在路灯和尾灯交杂投射的车厢中,他转过头看着赵诺,目光里有盈盈笑意闪动。 赵诺有点经不住这样的眼神,她别了别头发,问:“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 周嘉渝说:“没什么。” 赵诺佯装生气,低头打开手机:“有病。” 周嘉渝好脾气地转过头,慢悠悠地松了刹车。 车流缓缓向前行驶。 赵诺在微信的提桶小组群里问:你们谁有IKF这个项目前任项目经理黄敏的联系方式? 刘迦:你找他做什么? 赵诺:我想找他咨询点事。搞不好前面的合同他知道些什么。 赵诺:@刘迦 你有他的微信吗,推我一下。 刘迦没回她。 坐车长时间看着手机会晕车,赵诺抬起头,看着窗外,扭了扭脖子。 周嘉渝把她拉回到之前的对话:“你下午是来找郑宏?” 颈椎响了一声。赵诺答:“是的。” 周嘉渝:“你们之前认识?” “不认识。” “那是什么事,盛辉和他们应该没有业务往来吧?” 赵诺这会儿脸皮也厚了,她扭过脖子,看着周嘉渝:“你就对我这么好奇啊?” 周嘉渝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大言不惭:“当然,你是我的业主、郑宏是我的同行,我当然好奇你们之间的关系。” 赵诺点头道:“有道理。”顿了下,她拿起手机,云淡风轻地回答,“但我不想告诉你。” 周嘉渝余光瞄过去,赵诺一边说话一边查看微信,下巴微抬,脸上浮现一丝小小的得意。 周嘉渝按下嘴角要扬起的笑,双手轻松地握着方向盘上,汽车往前溜了二十来米,他说:“是不是合同的事?” 赵诺慢慢转过脸来,眼里是侦查的光:“什么合同?” 周嘉渝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不说话。 赵诺端详着他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周嘉渝却问:“你这会儿是赵经理还是赵诺?” “有什么区别?” “赵经理是公事,公事我不管;赵诺是私事,私事我可以问问。” 赵诺瞧了他片刻,心想周嘉渝现在讲话是一套一套的——“赵诺是私事”——这话说的,很有水平。 她装作听不懂,也和他玩儿文字游戏:“暂且是赵诺。你说说看。” 周嘉渝道:“你上次是不是问曹芳那个专利的事?” “是的。有什么问题?” “我们没问题。我听说有人在模仿我们的那个专利。之前盛辉的幕墙分包合同里就有这一项?” “你消息还挺灵。” “这不算什么稀罕事。市场上模仿我们这个技术的很多,但掌握不了那个核心竞争力。我下午见你来找郑宏,大概就是咨询这件事吧。” 话说到这里,赵诺也不瞒周嘉渝了:“是的,之前盛辉的幕墙分包合同里还有一个分包合同,涉及到一个叫蓝天幕墙的幕墙公司,这个公司现在在找盛辉要钱,说之前和我们签过一个开发专利的补充合同,我们现在重新招标,属于毁约,要陪他们钱。” “这和郑宏有什么关系?” “蓝天幕墙的法人叫程铭,程铭之前找过郑宏,希望能套用郑宏他们公司的光伏资质,但郑宏拒绝了。我找郑宏就是来核实这件事。” “核实了吗?” “核实了,郑宏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当时就拒绝了。但是其实也没什么用。” “怎么?” “现在程铭手里有一份合同,上面的的确确盖着盛辉设计部的章,时间还是今年6月,6月我已经入职了。但是我们整个公司都没有人知道这份合同,系统也没有备份过。我更是对此事一点不知情,现在就是在为这事儿扯皮。” 周嘉渝侧过脸,停了一秒,冷不防说了一句陈向东的台词:“盛辉也是大公司,怎么你们设计部的管理听上去这么混乱?” “嗖”一声,一记冷箭正中赵诺的心脏。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话到嘴边,最后只有心无力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周嘉渝瞧见她这神情。 赵诺不挣扎不反驳不抵抗:“你说得对。” 周嘉渝笑起来:“IKF这项目是挺乱的。大家都知道,也怪不得你。” 赵诺道:“我已经背了很多锅了。我这一辈子炒菜都用不完。” 周嘉渝问:“有没有想过是什么问题?” 赵诺答:“总部和分公司还是挺不同的,主要是管理的问题。我之前在木安市总部,在许彦卿手下,设计部有一套非常清晰的制度化管理。每天要写工作日志、每两周有项目例会、项目有条线式计划表,所有的文件归档都是上传云端,登陆公司内网会在后台留下实名痕迹……等等,很多章程都很规范。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抱怨制度繁琐麻烦,但是其实这是对的,一个公司管理不应该是由人来管理,应该是由一套完整的体系、一套制度来管理。这样即便是有人离职或者换岗,对项目、对公司的运作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这是赵诺第一次详细地和周嘉渝说起工作的事,周嘉渝凝神听她说完,问:“那分公司这边是什么样?” “分公司的制度管理会差一些。这边依靠的主要是’人’,事情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运作起来。倪刚的事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当时我师父许彦卿跟我说,分公司这边会轻松一点,他说的没错,这边的各项考核都比较松弛,但这也是最大的问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上司领导的一句话就可以定你生死。你知道我们项目部有个经理叫陈向东,他老是diss我们设计部不行。我才来时不服,现在想想人家也不是没道理。他是老工程师了,设计部是牵头羊,设计部不成体系,工程上就会经常出问题。我要是他,我也火大。” 周嘉渝笑了笑,眼里颇有赞赏之意。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领导是不是叫李来鹏?” 赵诺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周嘉渝:“上次我去机场接你,你和他一起出差回来,你问过我认不认识这个人。” 赵诺想起这事,敷衍地“哦”了声,大有不想提这人的意思。 周嘉渝似乎没领会到赵诺的精神,继续问道:“李来鹏这个人怎么样?” 赵诺说:“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怎么理解?” 赵诺瞧了眼周嘉渝。 “你看我一眼什么意思,我上次就说过和他不熟。怎么,你还防着我,担心在我面前说领导坏话会出问题?” 赵诺扶额:“也不是。我只是不想骂人。” “在我面前可以骂。” 赵诺:“人渣。” 周嘉渝一脚踩了刹车,侧过脸:“他怎么你了?” 赵诺觉得周嘉渝的脸忽然沉得可怕,这一脚急刹太猛了,后面的车辆笛声大作。赵诺连忙拍打周嘉渝让他启动:“你干嘛急刹啊,后车差点撞上来。” 周嘉渝松了刹车,打右转灯,停在路边一棵树下。 赵诺仍心有余悸:“刚刚多危险。” 周嘉渝却只问:“李来鹏到底怎么回事?” 赵诺说:“他没怎么我,他也没本事怎么着我,就是因为没怎么着我,工作中才老给我使绊子,让我觉得恶心。” 周嘉渝认真观察赵诺的脸:“真的?” 赵诺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周嘉渝有点可爱,便说:“假的。” 周嘉渝皱起剑眉,认真严肃:“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赵诺套用他之前的话,反问:“你现在是周总还是周嘉渝?” 听到这句,周嘉渝面色稍缓,神态松了下来,问:“有什么区别?” “周总是公事,公事我不说;周嘉渝是私事,私事我可以告诉他。” 周嘉渝也学着她:“我是周嘉渝。你说说看。” “好,既然是周嘉渝,那我——”赵诺瞧见他的神情,忽然完全不想再谈论什么李来鹏——她瞧着眼前这人,这一刻,她不知为何特别想笑,也不知道是要笑什么,但就是想笑,是那种怎么压也压不住的笑。 于是她真的“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周嘉渝不明所以。 而赵诺仍是笑,笑着笑着还有些不好意思,抖着肩膀,转了过去。 “笑什么。啊?”周嘉渝又问了声。他仍不知赵诺的笑点在哪儿,但似乎也被赵诺的笑意感染,一边去掰赵诺的肩膀,一边跟着笑了两声。 赵诺好不容易止住笑,说:“没什么。”抬起头,脸上那一对酒窝依旧清晰可见,说道,“工作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又不是第一天上班,我自己能处理得好好的。” 赵诺这么讲,周嘉渝稍微放心点。他知道赵诺骨子里好强,不想让他插手他就叮嘱两句,赵诺的微信忽然响了。 赵诺打开一看,是一则好友申请。 “提桶跑路小组”的黄药师申请加您为好友:我是黄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蛮甜的唉。 下章也甜。 记得帮我投票或者浇水哦~ 谢谢啦~ 第68章 他故意的。 “黄敏???” 赵诺惊讶不已。原来“黄药师”就是黄敏, 原来前任项目经理一直都在他们的群里! 都是姓黄,可要是没人点破,谁又会想到这两个“黄”是一个“黄”呢? 赵诺愣了老半天, 耳边忽然想起之前刘迦的话:“……群里还有两人是以前离职的同事……” 她火速通过了好友申请,直接发了个问号加叹号表达内心的震惊。 赵诺:?! 黄敏发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赵诺:???!!! 黄敏三连:/微笑/微笑/微笑。 周嘉渝问赵诺:“……你一会儿要不要……” 赵诺抬起头,发现车辆已经驶入盛辉的园区。她打断他:“我在这里下了, 我上楼处理点急事。” 周嘉渝见她一脸着急, 将车靠到马路牙子边:“工作的事吗?” 赵诺:“嗯。” “你加班到几点, 我等你一起回去。” “啊?”赵诺愣了下, 转头推开车门,“——嗯……算了,你先回吧。我说不准。” 说罢拎包走了。 周嘉渝瞧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 哑然失笑- 赵诺进入办公室, 幸好刘迦还在。她将电脑包放至工位,拖了椅子滑到刘迦跟前,开门见山:“黄药师就是黄敏?” 刘迦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眼睛,落到赵诺身上, 上下打量她,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对啊。你知道了?” 赵诺:“晕倒……你们怎么不早说?” 刘迦:“你也没问啊……” 赵诺:“……” “他加你了?” 赵诺把微信给他看:“加我了。” “那你可以直接问他。” “我打算给他打电话, 他这个人怎么样?” 刘迦奇道:“群里都和他聊这么久了。” “那不一样, 群里聊天都插科打诨的, 比较随意。他现在是在哪里工作?” “在一个小的房产公司。” “哦……” “没事的, 你给他打电话吧, ”刘迦安慰她, “他人很好的。” 有了刘迦的话, 赵诺心里有了点底。 她爽快地在对话框里输入自己的电话, 打字:电话聊聊? 黄药师也发过来一串电话。 赵诺拨了过去。 很快接通。 赵诺:“喂, 黄老师?”她不知道叫他“黄经理”好还是“黄药师”好,索性叫他“黄老师”。 那边也回:“赵经理好。” “哈哈,”赵诺笑了两声,“真不知道原来你就是我的前任。” 黄敏的声音也带了点笑:“因为已经离职了,也不想和盛辉有过多牵连,所以没必要在群里说。” 赵诺问:“群里还有一位离职同事,莫不是也是因为IKF项目走的吧?” 黄敏道:“他不是,他离职已经三年了,以前是做预算的。” 赵诺说:“哦哦。” 正式话题开启前,她和黄敏拉了会儿家常,得知黄敏离职后在家休养了大半年,最近才入职一个小型房企。 赵诺问为何要休养大半年,是因为IKF项目大伤元气么,黄敏那边只是笑笑。 黄敏也问了问最近这个项目的进展。赵诺说土建已经完成到2/3,每天扯皮的事很多。陈向东一直不加她微信,工作开展很是闹心……话题自然而言地引到现在这个麻烦合同上。 黄敏一直在群里,当然知晓这件事。 赵诺问:“黄老师,你在盛辉的时候,听说过这事吗?” 黄敏道:“没有。” 赵诺:“我现在最奇怪的点是什么你知道吗,是我们盛辉自己内部完全拿不出合同,连当初分包的合同都没有。这完全不合常理。合同都是一式三份,没有纸质版的,至少有个电子版的留个底吧。” 黄敏那边默了默,说:“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和倪刚有关系。” 赵诺说:“什么关系?” 黄敏:“一是管理混乱,我在的时候就和倪刚提过建议,但是没有采纳;二是倪刚为了掩人耳目大概也做了手脚。” 赵诺叹气,又问:“黄老师,你这边有能帮到我的东西吗?” 问出这句话时,赵诺心里其实也不抱太大希望。她想,如果实在找不出什么线索,她也躺平算了,索性让公司法务部去扯,该立案就立案、该打官司打官司,大不了她挨批评、再背锅。 反正已经那么多锅了,再来一个也无所谓。她每天还有本职的设计管理工作要做,这些事已经够让她焦头烂额了,如果再追查这个莫须有的合同,她也吃不消。 谁知黄敏却答:“有。” 赵诺一下坐直了身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赵诺赶紧问:“是什么?” 黄敏:“我离职的时候拷走了我的工作资料。其中就有当时的幕墙合同扫描件。这份合同只显示了刘芸控股的韵蓝幕墙中标了,并没有其他的附加合同。” “真的?”赵诺难以置信。 “是的。” “真是太好了!”赵诺从座位上站起来,连连说道,“黄老师,你这个东西就是钥匙啊!真是太好了!电子版的可以发我看看吗?” “可以。”黄敏说着,往微信里发了一份PDF的扫描件。 赵诺点开PDF,这是一份正式的幕墙合同,合同最后盖章是韵蓝幕墙和盛辉公司,之后没有别的附加合同。 毋庸置疑,程铭在造假! 他好大的胆子,居然可以伪造合同! “真是太好了!”赵诺大喜,又忍不住说,“黄老师,你有这个怎么早不说呢,还真是藏得住啊,在群里稳得一……” 话还没说完,这份合同忽然被撤回。 “……诶?黄老师,你这什么意思?”赵诺问。 黄敏道:“我给你看,是让你心里有个数。” “嗯?” “但是我现在不能给你。” “为什么?” 赵诺忽然意识到,这份合同黄敏一直都有、他对此事也一直知道,却一直没有主动提起,直到赵诺主动想到了他,他才扔出来一个诱饵——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黄敏道:“盛辉还欠我一个东西。你帮我要回来。” “什么东西?” “我们见面聊吧,电话里说不清楚。” “好,我过来找你。” “我这两天不在远江市,周五回,晚上有空。” “好,”赵诺看了日程,周五就是后天,“我请你吃晚饭,不见不散。”- 周四下午,赵诺正在IKF的工地现场,接到李来鹏的电话。 李来鹏劈头盖脸就是质问:“我给你发信息你怎么不回?” 赵诺现在是凭心情屏蔽李来鹏的微信,有时候工作问题不得不回,就回一下。如果真的有急事,李来鹏自然会给她打电话。 她语气平平地道歉:“抱歉李总,我在现场没注意手机。” “你在现场?”李来鹏火气消了些,“那你准备一下,等会儿周光明周总带客人来参观,还有烟草集团的人。我在市局这边开会,完了就赶过来。” 烟草集团是IKF项目的真正持有者,也是赵诺的业主。随着项目修建,来参观考察的人越来越多。赵诺接待招商引资来的人并不稀罕,但业主领着来的,今天是头一回。 她问:“是什么客人?” “原来海市经开特区的副区长,于海,现在是海市一家房产公司董事长。” 赵诺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来鹏说:“他们过来看IKF的场地,是烟草公司的人介绍的。后期我们的A幢会引进一个七星酒店,细节正在谈。今天于总他们本是来参观远江市的其他明星项目,有人抛砖引玉,下午临时决定来IKF考察。你做好接待,别掉链子。” 大约是业主、客人和盛辉老总周光明一同过来,李来鹏在电话里说得十分详细,但是末了还是没忘调戏赵诺两句:“你今天穿得好不好看?有没有前凸后翘?不好看就脱两件,别给公司丢脸。” 赵诺直接挂了。 不要脸- 赵诺带了几个人到工地外入口迎接,不一会儿就来了三辆车。 当头一辆是盛辉工程部的王总王帆、营销部的李总李强,还有周光明。 中间一辆是七座的商务保姆车,先下来一人搬出一把轮椅——是的,赵诺没看错,竟然是把轮椅。接着下来一大美女——正是那日在周嘉渝讲座上见到的那位;再下来一人,那背影十分眼熟。 看到这个背影,她忽然明白李来鹏说起此人时,她的耳熟感来自哪里——前两天在周嘉渝的车上,周嘉渝和她提起过。 周嘉渝和大美女一左一右,参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下车,然后将他扶坐到轮椅上。 此人应该就是于海。 第三辆车下来的是烟草集团基建部部长,孙西恩,与赵诺认识。 周光明简单地向于海介绍了赵诺,也向赵诺介绍于海一行:于海是无疆地产的董事长。一左一右两大护法分别是于海的侄女、无疆地产的副总裁于小波,和于海在远江市的忘年交、光辉世界的总经理周嘉渝。 赵诺躬身一一同他们握手。 赵诺在上次考察幕墙厂家的时候便在工作场合见到了周嘉渝,今天也不算第一次以公事打交道,只是听到“忘年交”三个字,她不禁多看了眼周嘉渝。 周嘉渝笑着,手里轻轻捏了下她。 待众人戴好安全帽,赵诺领着一行人里走去。项目部有个项目中心,以前都是装配式的活动板房,清一色的白色铁皮,冬天风一吹哗哗作响。现在市里对施工现场要求提高,项目部临时砌筑了一个三层合院,还租了市里的绿化带进行了美化。 一层有间大会议室,一端连接着投影仪和幕布。赵诺领着大伙儿就坐,开始介绍IKF项目。可说着说着,她不禁嘴瓢了几次。 倒不是因为紧张或者不熟练,IKF她不知向人介绍过多少次,但今天影响她的是——底下有个人嘴边噙着淡淡的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分心了- 周嘉渝坐在于海的左边,双手搁在扶手上,靠着座椅后背,闲散又专注地看着赵诺。 他似乎十分认真地听着赵诺的讲解,又似乎完全没在意赵诺讲的内容具体是什么。他的神情十分松弛,像沉浸于某种享受。乍一看,周总是对建筑行业很感兴趣的聆听者;再一看,周嘉渝的嘴边写着七个字:“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诺想,那日她在底下听他讲座,今天换他坐桌边听她讲解。 这算不算现世报。 正想着,忽见周嘉渝神情一动,似乎记起了什么。他侧身在公文包里摸索一番,当着赵诺的面,拿出了一副—— 眼镜。 是的,他戴上了一副眼镜,无框透明、金属角架,斯文败类的标配,然后摆回原姿势,看她。 赵诺从来不知周嘉渝也戴眼镜。 这一刻,她咬了下嘴皮,才维持脸上的正经。 而周嘉渝的嘴边,浮起一抹明显的笑意。 他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嘉渝:是的,我故意的。 谢谢帮我投雷浇水的刘亦菲们~~~ 请继续吖~~~ 第69章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介绍完项目后, 于海提了几个问题。他身体似乎不太好,讲话很轻。每次他说话,于小波都俯身倾听, 然后再转述一遍。会议室里就于海的几个问题稍作讨论,于海提出去现场看看。 IKF有两栋超高层,其中一栋A幢已经快要结顶。这栋也是李来鹏口中日后要做七星酒店的建筑。在方才的讨论中, 赵诺也听明白这件事:烟草集团想和邀请美丽洲七星酒店前来入驻, 美丽洲有所意向, 拉了海市的无疆地产入股。正好无疆地产的董事长在远江市考察, 就前来看看这个场地。 于小波推着于海慢慢往前走。 周嘉渝走在于老爷子的左边,等周光明与于海说话,他有意无意地落下半步, 掉在赵诺身边。 赵诺瞧见来人:“周总, 稀客啊。” 周嘉渝:“欢迎吗?” 赵诺:“欢迎啊,欢迎——于总。” 周嘉渝:“不欢迎我?” 赵诺乜他一眼。 没说两句,前方于小波叫他:“嘉渝,过来一下。” 周嘉渝快步走上去, 是于海有话要说。他躬身弯腰聆听,然后点点头, 和于老爷子解释了几句。 赵诺怕与项目有关, 也缓缓跟在后面。 待周嘉渝直起身来, 于小波好奇地看着周嘉渝, 笑问道:“嘉渝, 你近视吗?头一回见你戴眼镜。” 周嘉渝道:“一点点。” 赵诺笑容可掬地补充:“周总可要戴稳了, 工地碎石多, 掉地上一脚踩坏, 我们不赔哦。” 周嘉渝回身看她:“谢谢赵经理提醒。” 于小波问赵诺:“赵经理, 现在这个项目的招商情况怎么样?后期都有些什么业态?” 赵诺答:“现在已经谈了二十几家固定的业态,像奢侈品箱包、化妆品、餐饮、服装这些都有。地下超市已经定了盒马鲜生,塔楼主要是办公和酒店。因为我们直接连着地铁,人流量不用担心。如果你们能联合美丽洲酒店入驻,那是锦上添花。” 于小波颔首:“我们公司很看好IKF这个项目的地理位置。香港李嘉诚有句名言,买楼三个词:地段、地段、地段!地段好,我们才来考察。但是现在酒店投入很大。单单是前期装修,投入就是两个亿。” 赵诺对酒店的投入略有耳闻,但不知七星级的酒店投入会这么大。 她略表惊讶:“是个不小的数字。” 于小波道:“所以美丽洲找了我们,想做联合体。恰好我舅舅对这方面也比较感兴趣。”说道这儿,她忽然转身问一旁的周嘉渝,“嘉渝,舅舅上次就问你感不感兴趣,你想地怎么样了?” 于老爷子也看着他。 周嘉渝抱歉地对于海笑道:“做不了,我们在这方面是纯外行。” 于小波:“你总是那么谦虚。现在你是这个项目的乙方,后期不想做它的甲方?” 周嘉渝看了眼赵诺:“我们就是老老实实做技术活的,装一块光伏板赚一份钱,不会玩金融,不会用钱生钱。” 于小波嗔怒:“听上去你在骂我。” 赵诺见二人你来我往,忽觉自己有些多余。 此时包里电话响了,是李来鹏。 赵诺犹豫一秒,接起。 “……李总。是的,我们在A座大厅……好的……那您过来吧。” 赵诺挂了电话,周嘉渝看见她的嘴唇不自觉地往下抿了下。 这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 周嘉渝在十七岁就见过赵诺这个动作。那时他们在电磁所的巷子口碰到,说到彼此的考试成绩,周嘉渝说了他的,赵诺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周嘉渝早已忘了自己的具体名次,但肯定是比赵诺好很多,赵诺才不爽地做了这个动作。他当时没有在意,后来和赵诺熟了,才明白这是赵诺的一个情绪征兆——心里不爽又不说的时候,她就会抿着唇角轻轻往下压。 如同她脸上的酒窝,当脸颊上酒窝浮现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赵诺在笑;而当嘴角下压的时候,周嘉渝知道赵诺心里不爽- 李来鹏的身影很快出现在A座门口。 周嘉渝抬眼看去,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皮衣的中年男子。他约莫四十多岁,小肚尚未发福,整个人微胖;头顶未秃,但发际线明显上移。因走路有些急,脸上的肥肉微微抖动。手里推着不断下滑的眼镜。 无框透明、金丝角架。 周嘉渝把眼镜摘了。 李来鹏过来之后,先是同周光明打招呼,然后抱歉地向众人解释,说自己在市局开会,所以过来晚了。于老爷子客客气气地说没什么。一行人在空旷的水泥大厅里稍作驻足,于老爷子还想去周边看看,于是大家再次拔营起寨。 李来鹏走到赵诺身边,问他没来时候的情况。 赵诺保持和他一步之遥的距离,边走边向他汇报。 李来鹏颔首,夸赞说小赵办事还是靠谱。 这么多人在场,赵诺勉强敷衍一笑,说完公事便没再理他。 李来鹏忽然闻到赵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在充满汗臭味的工地里尤为突出。他正想凑近一点,却发现有个影子,山一般地立在旁边,有些碍眼。 光辉世界的老总周嘉渝。 他甚至觉得,周嘉渝时不时在用眼睛瞄他。 他也抬起头看了眼周嘉渝。 周嘉渝比他高一些,果然俯视着他,露出一个没什么表情的笑。 意味不明的笑。 李来鹏愣了一下,再看看赵诺,心里嗤然一声。 有点意思。 这时,前方周光明召唤李来鹏,想来是要问项目的具体问题。李来鹏应了声,快步走上前去。 周嘉渝问:“是他吗?” 赵诺默认。 走了两步,瞧见周嘉渝,却问:“你眼镜呢?” 周嘉渝也回看她一眼,说:“听了赵经理的嘱咐,收起来了。” 赵诺说:“你刚才故意的吧。” 周嘉渝佯装听不懂:“什么?” 赵诺:“你几时近视了?” 周嘉渝笑:“你就对我这么好奇?” 同样的话,他也反问她。 赵诺扬了扬下巴,示意前方:“我替小于总问的。” 周嘉渝:“那我刚才已经回答过她了。” 赵诺转过头,眼里似笑非笑,好像又在点评他幼稚。周嘉渝也看着她,因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赵诺唇色红润,脸颊微红,皮肤透亮白皙,两个酒窝若隐若现。一头乌黑的长发低调地在后脑勺下端挽了个髻。 像冬季湿润薄雾中绽放的茉莉。 冬季会有茉莉花开吗? 当然没有。 除了赵诺。 周嘉渝慢了半步。 赵诺问他:“怎么?” 他复跟上,开口却是问工作:“李来鹏就是顶替了倪刚位置的人?” 赵诺说:“是。空降来的,之前是分管下属公司,听说是实在没人了,调过来的。我们本来设计部还有一个副总,吴志清。但她一直很佛系,已经辞职了,过两天就移民美国。” 周嘉渝:“所以你们部门现在只有一个正的,没有副的。” 赵诺道:“是。” 周嘉渝:“之前倪刚的视频,你们部门有什么传闻吗?” 赵诺奇怪:“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又提到这事。” 周嘉渝:“没什么。就好奇有没有人探究到底谁拍的。” 赵诺说:“众说纷纭,各猜各的,没有定论,后来不了了之了。”说道这里,她忽然心里一动:“你知道什么隐情? ” 周嘉渝说:“没有。” 赵诺诈他:“你不是要乱来吧。” 周嘉渝笑问:“你觉得我几岁?” 赵诺也笑了笑,又问:“你和于老爷子怎么回事?忘年交是从何说起?还有他的侄女于小波,好像也跟你很熟?” 周嘉渝还没回答,前面的参观已经结束。周光明安排了晚宴,招呼大家往外面的停车场走去。 赵诺忙说:“你快去吧,照顾好我的甲方。晚上我不去了。” 周嘉渝本已迈步,闻言回头问:“怎么不去?有我在的。” 赵诺知道他误会了,她不去并不是因为李来鹏。 她笑道:“我是早就约了人。” 周嘉渝问:“谁啊?” 赵诺又笑:“工作的事。” 此时李来鹏走来,问赵诺:“小赵,你坐我车走?” 赵诺道:“李总,晚上我不去了,还有点事。” “什么事啊,”李来鹏皱眉,“于总、周总、孙部长都在。” “有李总您在陪好他们就行,我晚上就不去了,周总定的位子是九人人,正好多我一个。” 说罢不等李来鹏反应,她快走几步和周光明说明情况。周光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晚上这么多人在,也不少赵诺一个。见周光明也点头,李来鹏不好再说什么- 赵诺达到餐厅的时候,黄敏已经在了。 赵诺刚落座,黄敏便道:“赵经理果然是大美女。” 赵诺笑道:“什么大美女,刚从现场过来,灰不溜秋的。” 黄敏问:“IKF?” 赵诺:“是的,今天招商引资的人来参观。” “哪个公司?” “美丽洲酒店想和海市的无疆地产联合,拿下A座的酒店。” 黄敏笑笑,不做评价。 赵诺赶紧招呼道:“我们先点菜,你想吃什么,随便扫。我请客。” 晚上他们约在一个泰式餐厅,大众点评上显示是新晋泰餐的top1。黄敏好像对点餐不太在行,索性建议赵诺点了个双人套餐。两人边吃边聊,经过一段话题的铺垫,黄敏问:“你下午从现场过来,没提起我吧?” 赵诺从上次电话里便感觉出黄敏不太想出现在盛辉的话题里,便说:“没有,我没说见谁。” 黄敏说:“哦。” 赵诺开玩笑般旁敲侧击:“怎么了?是想让我提起你,还是不想?” 黄敏似有犹豫,想了片刻,道:“赵经理——我还是叫你赵诺吧,我知道你可能对我有点意见,觉得我不够真诚。我也有我的难处。合同我有扫描件,而且还有盖了骑缝章的照片,这足以证明这是一个完整的合同。我叫你出来,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投雷和浇水~ 我现在已经从无名小卒变成前十啦。 第一轮前六名才能进入第二轮, 请大家多多为我加油吖~ 谢谢! 第70章 你是不是在洗澡? 回到乐苑小区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十点。 赵诺觉得脑子有点乱,进屋喝了口水,沙发上坐了会儿, 然后去阳台上取了衣服到卫生间洗澡。 她回来时忘了从楼底往上看,也不知道周嘉渝回家没。 算了,先洗澡。 喷淋打开, 热气蒸腾。晚上和黄敏的聊天对话又浮现在脑子里。 黄敏说:“ ……我需要你帮我拿回我的一注证书。” 赵诺问:“一级注册建筑师?” 黄敏:“是的, 虽然我已经离职了, 但我的证书依旧被压在盛辉集团。” 赵诺有些吃惊。这个证书是行业内含金量最高的证书, 要通过九门专业课程才能获得。因为难度系数大,考纲要求是在八年内考完。 八年内考完九门。 想想这个时间限制,可知通过有多不容易。 赵诺刚工作前两年也参与了考试, 觉得太难, 考了两门放弃了,转而考一级注册建造师。 黄敏已经离职了,证书怎么还在盛辉? 黄敏道:“我是去年参加的考试,十月底拿到了证书。按照盛辉的规定, 证书拿到后可挂靠在公司,每个月有5000块的补贴。当时因为IKF项目做得不开心, 和倪刚也有些分歧, 已经有了要走的念头。但我老婆说能挂一个月多一个月的钱, 不挂就亏了。我觉得有道理, 于是还是挂靠在了盛辉。今年三月份我提了离职, 倪刚以我工作不负责任、项目管理不力为由, 拖延办理我的离职手续。直到我申请了劳动仲裁, 他才签字。” “你和倪刚是……?” “我们有些工作矛盾, 特别是在分包招投标的时候, 中标的很多都是他的裙带关系。可能和我的性格有关系,我看不惯这样的做事方式。他应该也能感受到。也是这个时候,我留心把所有的工作文件与合同都备了份。离职的时候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扬言要写举报信举报他。” “你写了吗?” “我写了。我想我都走了,还怕他不成?虽然后来倪刚下台了,但当时那份举报信没有溅起水花,反倒惹怒了倪刚,扣押了我的证书。” “你走了,证书不能自动跟你走吗?” “我后来面试了几家单位,证书的迁移需要原单位的签字盖章。倪刚在的时候,他故意刁难,不肯给我的证明签字。后来设计部出了问题,内部清整,更是没人理我这个离职的人。我在家赋闲了半年,基本已经放弃了这个证。” “……哦。”赵诺已经隐约猜到黄敏要说的重点了。 黄敏:“现在设计部的一把手是李来鹏。我和他无冤无仇,但也没有很熟。我找过他要证书,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是拖延。可能是我礼数没尽到位,但我天生做不来这样的事。” “那你就做得来这样的事——和我做交易:让我帮你拿出证书,交换你手里的真正合同?” “是这样。” 赵诺无端有点生气。黄敏拒绝做自己讨厌的事,难道她赵诺就喜欢被人这样要挟? 她看着黄敏,沉默不语,半晌,说:“黄老师,即便是没有这份合同扫描件,盛辉这么大的公司,最后也能证明程铭手里的是假的。” 黄敏道:“你说的没错。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心情。因为在这个社会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免费的。” ……- 赵诺揉搓着头上的泡沫,陷入了沉思。 忽然外面门铃大作,一声接一声,大有誓不甘休之意。 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 赵诺关了淋浴,从卫生间里探出个头,门铃声刚作罢,桌上的手机又疯狂震动起来。 赵诺一惊,吓一大跳。 她有些害怕,扯了个浴巾,赤着脚,哆哆嗦嗦地去拿电话。 来电显示:周嘉渝。 赵诺怒从心起,直接挂了。 刚挂,门铃声、电话声,再次同时响起。 赵诺大怒,狠狠地戳了接通键,张口就不客气:“你干嘛啊周嘉渝?” 周嘉渝:“我在你家门口。开门。” 赵诺冻得双腿打颤:“多晚了,你是不是有病?” 周嘉渝:“你是不是在洗澡?” 赵诺一愣:“你怎么知道?” 周嘉渝:“别洗了。开门。”- 赵诺顶着一头泡沫星子开了门。 虽然用毛巾包住了头发,水还是顺着脖颈往下流。 赵诺一脸阴沉:“你最好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周嘉渝说:“可以进来吗?” 赵诺侧身让了个步。 周嘉渝换了鞋就径直往卫生间走。 赵诺:“喂……” 室内并没有比室外暖和很多,周嘉渝边走边问:“你怎么不开地暖?” 赵诺说:“我的主要活动空间就卧室客厅和卫生间,开地暖浪费。诶,你就是进来勘察我有没有开地暖?” 周嘉渝走到卫生间,里面还湿的,瓷砖上挂着水滴,在墙上滑下一道道水痕。 他蹲下-身,用手拨弄地漏盖子。 也是因为周嘉渝背对着赵诺蹲下,她才发现周嘉渝头发和后背都湿了。他穿着深蓝色羊毛西装,被打湿的那一块布料变成了黑色,旁边还有水滴状的水痕。 下雨了吗? 没有吧。 可即便是下雨,周嘉渝回家从地库直接上楼,按照常理也不会淋到。 此时周嘉渝划开了盖子,里面带起来盘根错节的头发。 赵诺不好意思,连忙阻止他:“你干嘛……” 周嘉渝回过头:“你家卫生间漏水了。” “什么?”赵诺一愣。 周嘉渝说:“你在楼上洗澡,我家楼下下雨。应该是管道漏了。” 赵诺关注的点却是:“乐苑小区也算豪宅了吧?怎么施工质量这样?” 周嘉渝有些无语:“我怎么知道?” 赵诺哭笑不得。一滴凉水滑入她耳朵,她忍不住一哆嗦。这时,她忽然明白周嘉渝的湿发是哪里来的。 她大笑起来,刚刚的火气荡然无存。趁周嘉渝还没起身,她还好死不死地去摸了摸他湿淋淋的头发。 一簇一簇的,像小草一样拂过手心。 周嘉渝头一歪,站起来:“你做什么?” 赵诺笑得很欠揍:“你怎么不擦一擦呀,这么湿。” “不嫌脏啊?” 赵诺像只无辜的小白兔:“洗澡水而已,又不是马桶水。” 周嘉渝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今晚不能用卫生间的水了。明天找物业的人来看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诺一听:“那我怎么办?我洗了一半,头上还顶着泡沫。” 周嘉渝说:“去我家洗吧。”- 说实话,听到这句话赵诺是犹豫了的。 去他家洗澡。 但是周嘉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正常,就跟说“你吃饭了吗”一样正常。说完他便往门口走,那样子就像赵诺回答“还没吃”,于是周嘉渝领着她下楼吃饭一样。看着周嘉渝光风霁月、磊落乾朗的背影,赵诺一时竟无法拒绝。 事实上,她也没有选择。 一滴冷水又从毛巾缝溜入她的衣领。 赵诺和周嘉渝楼上楼下,户型是一样的。每家有两个卫生间,公卫一个、主卫一个。但赵诺的房子是租的,又是一个人住,她就只给公卫买了家具,主卫没有收拾。除了上班前使用主卫的镜子化妆,主卫的马桶至今都没有打开过——用了还要洗,多麻烦。她一个人一个屁股,用公卫的就够了。 赵诺抱着换洗衣服跟着周嘉渝下楼。 他家开了地暖,确实比楼上湿冷的体感舒适很多。赵诺进了门就直接往卫生间走,周嘉渝问她:“你去哪儿?” 赵诺一脸莫名:“卫生间啊。” 周嘉渝:“那个卫生间暂时别用了。” 赵诺狐疑,抱着衣物进去,迈了半条腿就停住—— 楼上漏水,这个卫生间到处被溅了水花,不光是淋浴房的位置,整个卫生间的吊顶缝隙里都在滴水,墙上是氤氲的水渍,地上也是一片狼藉,想来是周嘉渝还未来得及打扫就上楼敲门了。 赵诺悻悻地退出来,见到周嘉渝搭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后背深色的水痕十分明显。她忽然想起什么,回看一眼卫生间,问:“你刚在干嘛?” “什么?” “楼上漏水的时候,你在卫生间做什么?” 周嘉渝说:“怎么了。” 赵诺上前一步,果然闻到一股酒味。再仔细一看,周嘉渝脱了外套,松了衣领,不光是脸,连脖子都有些微微发红。 在赵诺像小狗一般凑上来的时候,周嘉渝没动。他眉眼低垂,看见她秀气的鼻头皱了皱,半干的睫毛几根一簇拢在一起,在白净的脸蛋上投下阴影。 赵诺问:“你刚才抱着马桶在吐?” 周嘉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打开柜子,给赵诺取新毛巾和浴巾。 赵诺跟在后面:“你今晚喝了多少?” 周嘉渝只领着她往主卧走:“你在这个卫生间洗。” 赵诺穷追不舍:“你怎么样,家里有没有解酒药?” 周嘉渝把毛巾浴巾放在琉璃台上,开了风暖,指着浴室一角:“洗漱用品都在那里,黄的是洗发水、白的是沐浴露。” 赵诺说:“周嘉渝。” 周嘉渝停下来,转身问:“你洗不洗?” 赵诺瞧见周嘉渝湿淋淋的头发,忽然有点心疼,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你呢?” 周嘉渝顿了一秒,暖风从石膏吊顶里徐徐吹出,赵诺澡洗了一半,抬望看他的眉眼好像都湿漉漉的。 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下。 赵诺似乎察觉到什么,她心一慌,闭了口,退了半步。 周嘉渝瞧见她这幅模样,忍笑,问:“怎么,要一起?” “想得美!”赵诺瞬间翻脸,大力将周嘉渝推出了卫生间- 主卧配备了一个洁白的大浴缸。赵诺把门反锁好,脱掉衣服跳进去。扯掉头上湿冷的毛巾,氤氲的热气和温和的热水让她长长舒了口气。 她想,周嘉渝这样的大直男在家也享受浴缸泡澡,真是新鲜事;更让她惊讶的是,浴缸的正对面墙上有个壁龛,旁边还有一个防水插口。赵诺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里是放iPad的地方吧。 还配了电源。 多么小资又缜密的思维。 周嘉渝啊周嘉渝。 原来我是真的不了解你啊。 赵诺笑了笑,吹了几个泡泡。念着周嘉渝等在外面,赵诺省去了享受时间。洗完之后,她在卫生间找半天也没找到吹风机,周嘉渝也没告诉她在哪儿。 她只好再次包了头发出来。 第一眼就看见主卧的大床。 空荡荡的1米8宽的大床。 她曾经睡过一晚的弹性舒适的大床。 她脸上一阵燥热,抱着衣服快步往外走。她本是穿着加厚的珊瑚绒睡衣下来的,但楼下室温高,洗完澡她便只穿了件圆领打底羊绒衫,将厚睡衣抱在怀里。 外头出奇的安静,赵诺出声问:“周嘉渝?” 没人回答。 赵诺走了几步,拐过墙角,见到周嘉渝靠坐在沙发上,头向后仰着,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嘉渝: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吧。 下章见。 谢谢大家给我的浇水和投雷吖! 再接再厉,我想进前六!《 》 70-80 第71章 我是在等你心甘情愿。 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和一瓶白色的塑料药瓶。 赵诺拿起来看, 半瓶解酒药。 赵诺对周嘉渝应酬喝酒并不意外。他是光辉世界的总经理,公司做到这个份上,技术层面他不可能再亲力亲为, 业务领域的拓展和人脉关系的维护成为他最主要的工作内容。那半瓶解酒药就是最好的说明。 虽然赵诺知道这是正常的,但放到周嘉渝身上,赵诺心里还是略有波动。 每个人都有不容易的地方。 她把衣服放在凳子上, 靠近沙发, 右脚膝盖搁在沙发上, 倾身看他。 周嘉渝有一双浓密的剑眉。除了在男明星脸上见过这样的眉毛, 在现实生活中,周嘉渝是赵诺见过的眉毛最浓密的人。有时候赵诺觉得那一双剑眉过于锋利,好似真的两把小剑, 生长在略微突出的眉弓上, 英气逼人;又像小时候写书法练习楷书,写一横最后那一下,总有个回转停顿,突出一个小三角的地方, 有跃跃欲飞之势,又被最后收尾的那个尖拉回沉稳。 赵诺想, 一个人的眉毛怎么可以生得这么好看。 连同睫毛都又密又长, 胜过好些女孩子。 她侧头观看, 发现他的每一根眉毛沿着不同倾斜角度楞楞地立着, 十分立体, 像乌鸦的翅膀。 她忍不住伸出手, 逆着眉毛生长的方向, 往回拨弄。 细微的酥痒。 在赵诺的印象里, 学生时代的周嘉渝阳光开朗, 有时候还有点中二;成年后的周嘉渝老成练达、自信稳重;而此刻睡着的周嘉渝温顺松弛,甚至还有点乖乖的。 她以为他们认识很久,她以为他们很熟,但没想到原来他也可以有这样的模样。 她一时看得入神。 一滴水顺着她发缝,落到了周嘉渝的脸上。 赵诺忙用手帮他擦去。 大约是水滴太凉,周嘉渝醒了。 他睁开眼睛,赵诺与他近在咫尺,一只手正轻抚他的脸庞- 他们离得很近。他闻到赵诺身上清新的香味,是他用过的沐浴露的香味。 他说:“赵诺。” 声音低哑而温柔,像深海里柔软的水草。 室内的氛围悄然发生变化。 周嘉渝的眼睛很黑,纯净而漂亮的黑色,赵诺鬼使神差地忘了挪开手。 她看着他,像是配合他的低哑,温声道:“你睡着了。你还好吗?” 周嘉渝覆上她的手,问:“我睡了很久?” 赵诺没有抽走:“二十分钟左右。” 周嘉渝眼皮有些疲惫:“刚吃了解酒药会有点犯困。” 赵诺又问:“你今天喝了多少?” 周嘉渝笑了笑,眨眼的瞬间,内双的眼睛竟然变成了外双。他说:“没多少,正常量。” 赵诺问:“你经常这样喝吗?” 周嘉渝又笑:“不经常。”外双变回了内双。 赵诺:“解酒药只剩下小半瓶了。” 周嘉渝不说话了,只看着她。 茉莉新浴方出,白里透红。 呼吸在他们之间纠缠。 没有人说话,周嘉渝的手从赵诺的手背,无声移到了她的脸庞。 细腻如白瓷,和想象中一样、和梦中一样、和那天晚上一样。 赵诺的心砰砰狂跳起来。 忽然,啪嗒一声,一滴冷水掉下,这次是准确误入地滴入了周嘉渝的眼睛。 周嘉渝条件反射地闭眼,脸上神情却笑了。 有点无奈又觉好笑。 赵诺再次帮他擦去,感到不好意思。 他坐起来一点,看着赵诺头上的毛巾包:“头发还没吹?” 赵诺顺势起身:“没找到吹风机。” “在主卧柜子里面,”周嘉渝也站起来,往主卧走,从衣柜旁的五斗柜中取出吹风机,“我平日里用得少,放这里的。” “谢谢,”赵诺似乎早已忘了自己楼上就有个戴森。 两人立了一秒。 “你快去洗吧,”赵诺仿佛忽然想起,看着周嘉渝的头发,“别感冒了。” “好。”他点头。 赵诺走出了主卧。 他们似乎都忘了一件事,忘得十分有默契—— 她没有说要道别,他亦没问她怎么离开- 赵诺在客厅开了吹风机烘烘烘地吹头发。 内心在天人交战。 她打开手机,心烦意乱地刷微信。 看见提桶小组里有十几条信息。 刘迦:赵诺,你还好吗? 孙奇:?赵诺怎么了? 刘迦:李总进医院了?赵诺你没事吧? 赵诺:? 赵诺:我没事啊。怎么了?李总怎么了? 刘迦:李总今晚酒精中毒送去抢救了,你没晚上没和他一起吃饭? 赵诺:我今晚有事,没参加。 赵诺:等等,李总酒精中毒? 孙奇:谁灌的啊? 刘迦:我以为你们一起的呢,所以问问。听说光辉世界的周总很厉害,和李总很投缘,结果把李总喝进了医院。 赵诺愣住。 隔了几秒,赵诺:那李总情况怎么样? 刘迦:有点惨,刚洗完胃,估计要休息好几天。 …… 赵诺抬头,主卧的门关着,主卫的门也关着,完全隔绝了里面的声音。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周嘉渝洗得很快,出来的时候,赵诺还在客厅。 她的头发吹得半干,见周嘉渝出来,关了吹风机,站起来。她的目光粘在周嘉渝脸上,眼里明明灭灭,显然是有话要说。 周嘉渝走向她:“怎么了?” 赵诺直接问:“你幼稚不幼稚?” 周嘉渝:“什么?” 赵诺不说话,只看着他。 周嘉渝看到她手里的手机屏幕灭了,有点猜到,却装傻,笑了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诺没有笑,定定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只问出一句:“周嘉渝,你认真的吗?” “什么?” “那我走了。” 赵诺放下吹风机就转身,没走几步,忽然被人大力一拽,跌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你再问一遍。”周嘉渝从后面揽着她,气息拂在耳旁,“我没听清。” 赵诺心跳如雷,别过脸:“我不问了。” “是认真的,”周嘉渝却开始回答她,“一直都是认真的。你知道的。(作者实在不想改修文了。)” 赵诺说:“我不知道。” “那我再说一遍。(如果想看完整版本,微薄有完整版。)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 赵诺心头一颤,转过身,面对周嘉渝,眉头轻蹙。这次轮到她来问这句话:“你想好了吗,周嘉渝?你想清楚了吗?我们这么多……” 周嘉渝说:“不需要想。” 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作者微薄莫芒莫芒。他们用了同样的洗发水、同样的沐浴露,他们在对方身上闻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香味。如此熟悉,又如此迷人。他们贴紧亲吻,赵诺在紧密的空隙中寻找呼吸,在某一个缺氧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内心最后坚守的那根弦,清脆一声,断了。 她喜欢周嘉渝。 她想和他在一起。 她放弃了抵抗。 人们总说来日方长,可也总忘了人生苦短。十几年的友谊固然重要,可不是人人都能碰见一个周嘉渝。赵诺既然有这份幸运,就不要辜负上天的眷爱。她害怕往前一步,却也要想想停在原地害怕不害怕错过。也许人生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得失心,喜欢就去表白,想要就去争取,相爱该在一起。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在天旋地转的时刻,赵诺的灵光中飘过一些模糊的念头。她想也许他们前世就认识,是河边的青草和清晨的露水,是天边的云和晚来的风,是路边的桥和桥边的树,他们形影不离,总在一起,他们总会在一起。 豫章注1故注2郡,洪都注3新府。星分翼轸注4,地接衡注5庐注6。襟三江注7而带注8五湖,控蛮荆注9而引注10瓯越。物华天宝注11,龙光射牛斗之墟注12;人杰注13地灵注14,徐孺注15下陈蕃之榻。雄注16州注17雾列,俊采注18星驰。台隍枕注19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注20。都督注21阎公注22之雅望,棨戟注23遥临注24;宇文新州注25之懿范注26,襜帷注27暂驻注28。十旬休假注29,胜友注30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注31,孟学士注32之词宗注33;紫电青霜注34,王将军注35之武库注36。家君作宰注37,路出名区注38;童子何知,躬逢胜注39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 早上七点半,周嘉渝的生物钟准时醒来。 室内十分安静,窗帘半掩着,透出柔和的光。温度计显示室内温度十九度,电子时钟显示时间七点三十三分。周嘉渝曾经在无数个这样的清晨醒来,但今天他的耳边,有轻柔的呼吸。 他转过头,却见赵诺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枕着右手胳膊,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他。 “醒了?”他侧过身,和她面对面。 “嗯。”她应了声,带了点刚醒的倦怠。 “怎么不多睡会?”周嘉渝记得那次接她去宜家,她说要睡到九十点。 “不知道 ,就是醒了。”赵诺说,“你怎么也醒了。” “我每天都差不多这个时候醒。”周嘉渝说。 “你好些了吗?” “什么?” “昨晚喝那么多。” “我好没好,你不知道?”周嘉渝逗她。 赵诺睨他一眼,压了压被子。轻柔的羽绒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嘉渝把她揽过来,问:“刚才在想什么?” “嗯?” “醒来时看着我。” “我在想……”赵诺仰起头,“我醒来发现头顶的灯不样、窗帘不一样,我意识到我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我转身看到了你,一切都想起来了。” “然后准备趁我睡着,再一次不告而别?”周嘉渝又逗她。 赵诺用食指点他的下巴:“你要是希望,我现在就走。” “你试试看。”他抱住她。 赵诺笑了笑,从他怀里挣脱,说:“周嘉渝,我有问题要问你。” 周嘉渝提醒她:“现在问是不是晚了?” 赵诺说:“不晚。如果答案让我满意就不晚。” “不满意呢?” “不满意,”她眼珠转了转,“我就给你钱。” “给我钱是几个意思?”周嘉渝眯起眼睛。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周嘉渝略一思考,又问:“给多少钱?” “一千块够不够?” 周嘉渝笑,故意说:“那我得好好思考下,什么样的回答可以赚一千块。” 赵诺笑起来,脸颊上浮起一对酒窝。那对酒窝总是凭空盛酒,引得周嘉渝很想尝尝那里的酒什么味道,于是乎他凑过来,赵诺却推开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真有问题要问你。” 周嘉渝说:“好,你问。” 赵诺的目光在他脸上梭巡,她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很白痴,放弃地般垂下睫毛,说道:“没什么。” 周嘉渝凝视着她,轻轻将她脸上的头发别到耳后,却说:“我不是心有不甘,我是在等你心甘情愿。” 赵诺心中大震,慢慢抬起眼睛,周嘉渝清晰地看到她眼里有光亮起来。她没说话,但她的眼睛在说话。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钟,周嘉渝玩笑般地说道:“我是不是赚到那一千块了?” 赵诺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怎么了。”他问。 赵诺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心疼钱了,不想给了。” 周嘉渝大笑将她揽入怀,叫她小名:“诺诺。” 赵诺不说话,将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肌上,手扒着他的肩。她感受到他臂膀上清晰的肌肉线条,情不自禁地立起两根手指,像人的两条腿一样,一点一点丈量他的肌肉。 她喜欢他的身体,挺拔、健康、结实……以及有弹性。 “嗯?”周嘉渝察觉到她的动作。 “你猜我在想什么?”赵诺手指从他臂膀跳到肩膀。 “什么?” “我在想入非非。”她坏坏地说。 周嘉渝又笑,在她耳边低语:“是我想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就这样吧。 春节有个榜单,我得努力了。 跪求投雷浇水呀, 感觉和前一名差距越来越大了…… 第72章 刘、刘阿姨……怎么是您? 再一次睁眼, 已经是早上十点。 周嘉渝起身,赵诺也跟着醒了过来。赵诺问周嘉渝周末加不加班,周嘉渝说今天休息, 又问赵诺今天加不加班,赵诺说这个周末都休息。两个人磨磨蹭蹭地起床,赵诺脚刚踩到地上, 肚子很清楚地咕咕叫了两声。 周嘉渝问:“饿了?” 赵诺摸了摸肚子, 尴尬道:“可能是吧。” “想吃什么?” 赵诺一时很好奇, 她不知道周嘉渝这样的工作强度平日里都是什么样的状态。他会在自己做饭吗?应该很少, 赵诺楼上的房间,冰箱里多是速冻食品。不过上次在他家半夜去厨房喝水,倒是看见厨房的工具器材、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于是她问:“你家有什么?” 果然周嘉渝答:“我很少在家做饭, 冰箱里有饺子、汤圆和面条。” 赵诺笑起来:“我俩差不多啊, 都是苦命的社畜。” 周嘉渝问:“你平日里三餐怎么解决?” 赵诺套上羊毛衫:“盛辉有食堂,但是很难吃,我吃了一个月就不想吃了。现在就是点外卖,或者和同事在楼下小吃街吃。乐苑楼下这个餐饮一条街是我们盛辉的后备餐厅。周末就回家蹭饭, 吃完再带点回来。” “自己不下厨?”周嘉渝回头笑。 “不下,懒得下。”赵诺说。 周嘉渝道:“我也不怎么下, 不过和你的理由不一样。我是因为一个人的饭太难做。” 赵诺才不信:“你平日里应酬那么多, 骗谁呢。你能分清酱油和醋吗?” 周嘉渝递给赵诺一杯水:“我以前在美国念书的时候, 不单给自己做饭, 还给高铭和另外一位舍友做。回国了太忙, 一个人做饭吃饭又没意思, 才很少做了。” “高铭是谁?”赵诺觉得有点耳熟。 “是我的合伙人, ”周嘉渝道, “下次我叫他一起吃饭, 介绍给你认识。” “好啊,”赵诺喝了口水,温的,又笑嘻嘻地凑过去,“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今天先露一手?” “可以啊,没问题,”周嘉渝一口允诺,“满汉全席不敢保证,家常菜倒是没问题。等下我们去楼下超市买菜,想吃什么买什么。” 赵诺笑眯眯地点头。 周嘉渝从冰箱里取出一包芝麻馅儿的汤圆,问她:“先吃几个汤圆垫垫肚子?” “好啊。”赵诺依旧笑眯眯。 周嘉渝往厨房走,赵诺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周嘉渝烧了水,把汤圆倒进去,赵诺就在旁边看着。她一会儿看看锅里沸腾的水,一会儿看看周嘉渝的脸,反复来回,被周嘉渝的余光纳入眼底。 周嘉渝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可爱,但也没转头,仍是看着锅里,仿佛不经意地问:“怎么了?” “没见过周总下厨,稀奇。”赵诺道。 “不稀奇,”周嘉渝侧头看她一眼,“以后有的是机会。” 赵诺抿嘴直笑。 周嘉渝将锅盖半掩,转身,瞧着她的笑颜,忽然说:“要不你搬下来住吧?” “……嗯?”赵诺仿佛没听清。 周嘉渝说:“楼上多冷。” 赵诺说:“我也可以开地暖啊。我只是没开而已。” 周嘉渝说:“开两家地暖多浪费。” 赵诺笑:“你还真是环保。” 周嘉渝道:“我搞双碳的,当然环保。” 赵诺偏头拒绝:“我不要。” 周嘉渝问:“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不要? 赵诺其实自己也想不好理由,她就是不想这么快答应。于是她临时抓了个接口:“你经常出差应酬什么的,我住楼上楼下都一样,那我还是住楼上吧。” 周嘉渝嘴角挂着笑:“听上去是在埋怨我不经常回家啊。” 赵诺说:“你到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周嘉渝:“你要是下来住,我可以调整出差时间,尽量减少。应酬也有借口不喝酒了,说家里管得严,不让喝酒。” “骗谁呢你,”赵诺戳他,恶狠狠地警告,“周总不要把商务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也是职场老油条,不吃你这套。而且——”她忽然想到一事,另加一条,“我们的关系先不要让盛辉的人知道。” “为什么不要?”周嘉渝用原话反问她。 赵诺说:“我是甲方,你是乙方,而且你们又刚中标,暂时避嫌一点。免得有人说你牺牲色相搞经营。” “我还不知道我有这特长 ,”周嘉渝想笑,忍了下,见赵诺脸上带了点认真,便迁就地说:“行吧。那我扮演你的追求者可以吗?” “哈哈,”赵诺说,“这个我管不着。” 这时,门铃声响了。 赵诺往门口看去:“谁啊?” 周嘉渝说:“应该是物业,我昨晚报修了。” 赵诺看了下锅里,汤圆都浮了起来,便说:“我去开门。” 周嘉渝点头,拿出两个小碗开始盛汤圆,盛到第三个时,听见赵诺略带惊讶的声音: “——刘、刘阿姨……怎么是您?”- 今天是周六,刘敏一大早去菜市场杀了一只鸡和一条鱼,再带了点小菜,拎到乐园小区来。周嘉渝最近一直忙,上周末也没回家吃饭,她体谅儿子工作辛苦 ,周末便提着菜来给他改善伙食。到了楼下给周嘉渝打电话,没人接,她还疑惑难不成周嘉渝还在睡觉?但她也没多想,提着菜就上楼了,没想到开门的竟然是赵诺。 两个见面都愣住,眼里皆是掩不住的惊讶。 “小诺?” 刘敏从上到下打量赵诺——头发散着,脸没化妆,上面穿着白色羊绒衫,下面穿着睡裤,脚上穿着周嘉渝的拖鞋,脚踝处露出的皮肤显示她还没穿袜子。 刘敏脑子里咯噔一下,心叫这下完了。 于此同时,赵诺的脑子里也咯噔一下,心说这下好了。 刘敏立在门口没动,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有修养的微笑,接着赵诺的话说:“怎么不能是我?” 这是我儿子家。 赵诺刚说完就知失言,一听刘敏这话忙解释:“不不不,刘阿姨,我……周嘉渝卫生间坏了,他报了修,以为是物业的管理人员。没别的意思。”见刘敏两手拎着菜,又尴尬地帮忙去接,“您快进来。” 周嘉渝闻言从厨房走出,赵诺一见他便伸舌头做了个惨状的表情。周嘉渝内心好笑,用眼神宽慰她没事,快步走到刘敏跟前,说:“妈,您怎么来了?” 刘敏把菜递给周嘉渝,说:“我给你买了点菜过来。” 周嘉渝转手把菜交给赵诺:“你把菜放过去,再把汤圆盛好。” 赵诺知道周嘉渝是故意支开她,知趣地走到厨房。 赵诺刚一转身,刘敏便掐了周嘉渝一把:“我再不来不是要出大事了?” 周嘉渝笑:“您说什么大事?” 刘敏指着赵诺的背影:“她怎么回事?” 周嘉渝说:“还没来得及跟您和我爸说。” 刘敏问:“你们什么时候住一起了?” 周嘉渝:“她还没同意呢。” 刘敏又掐他,恨铁不成钢:“你能不能有点骨气。给你介绍那么多对象一个都瞧不上?” 赵诺进去厨房许久都不出来,周嘉渝不想和刘敏在这里争,仍好脾气地笑说:“赵诺您也是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不是很符合您和我爸的要求?” 刘敏直言:“就是知根知底才有问题。” 周嘉渝不笑了,说:“我从来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妈,你们思想也开放点。” 刘敏看了周嘉渝两秒,说:“行,你要是想暂时玩玩儿也行,”忽觉这话也不太好,又说,“嘉渝,你要是想玩也别找赵诺,这样对她也不好……” 刘敏还想说什么,餐桌上的手机响了。刘敏的手机在自己兜里,周嘉渝的在床边,桌上的只能是赵诺的。 周嘉渝看了眼刘敏,示意她别说了,往厨房方向扬声:“诺诺,你手机响了。” 赵诺作出刚听见的样子,从厨房走出来。周嘉渝瞧着她,刘敏也瞧着她,她看了周嘉渝一眼,又抱歉地对刘敏笑笑,拿起手机,一边接听一边往阳台走去。 室内开着地暖,她还贴心地将阳台门关上- 没过多久,阳台门划开,周嘉渝说:“快进来。” 赵诺往里面探头:“你妈走了?” 周嘉渝把她往里面推:“走了,她就是来送菜,在楼下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接到。”又问,“刚谁的电话,这么久?” 其实是个快递电话,说了几句就挂了。但刘敏还在客厅,赵诺不好意思进去,就假装在阳台一直打电话。室外温度低,赵诺穿得单薄,还没回答就打了个喷嚏。 周嘉渝握住她的手,有些凉,忍不住抱住她:“外面那么冷,怎么不进来。” 赵诺说:“……忘了。” 周嘉渝瞧着她的神情,忽然笑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妈,怕什么。再说了,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赵诺说:“谁是丑媳妇?” 周嘉渝说:“那是乖媳妇。” 赵诺知道掉进他的圈套,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妈妈刚说什么了?” 周嘉渝说:“没什么。” “我刚打开门的时候,她看见我表情十分惊讶。她没问你吗?” “问了,她问我们在同居多久了,我说你还没答应。” 周嘉渝一边说一边把着她的肩往前走,赵诺迈左腿他迈左腿、赵诺迈右腿他迈右腿。两个人的姿势看上去滑稽又幼稚。 赵诺想笑,又停住,瞪他:“你这么说不是显得我很随便。” 周嘉渝的语气听上去十分随意:“你那么在意别人的想法干嘛。” 走了两步,赵诺又忽然停住,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丝感觉,她有点忧心地侧头问:“刘阿姨会不会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周嘉渝环住她的腰,蹭了蹭她微凉的脸:“不会。别想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除夕,给大家拜年! 后面会甜一段时间。 谢谢大家的投雷和浇水! 请大家继续支持我吖~我离前一名差了500多票,也快被后面一名赶上了~跪求投雷和浇水~ 第73章 公主变成了茉莉。 这个周末是赵诺和周嘉渝在一起最惬意的一个周末。 没有加班, 没有工作,两个人宅在家里,好像什么也不用做, 就这么待着就很舒服。 早上的汤圆凉了黏在一起,没吃成,周嘉渝说重新煮一份。赵诺看了看时间, 都快十二点了, 便说, 算了, 要不直接点外卖? 于是口口声声说要和周嘉渝下楼买菜、让周嘉渝露一手的人,直接点开了外卖APP。周嘉渝问,怎么不给他这个机会?赵诺认真点菜, 头也不抬, 说,昨晚没睡好,有点困了,想快点吃了睡觉。 赵诺回答得很诚实, 周嘉渝却在旁边笑起来。 点完一个水煮肉片,赵诺才意识到周嘉渝笑得有点坏。她抬起头, 问他笑什么。周嘉渝说没什么。赵诺伸手去掐他的腰, 周嘉渝往后退, 赵诺没站稳, 跌进他的怀里。 周嘉渝抱着她问, 还吃不吃饭了, 还是直接睡觉? 赵诺想笑, 懒得理他, 将手机拍在他胸前, 说,地址你改成你家,快下单。 外卖小哥很快上门。 赵诺点了一家粥店,配了荤素三菜。赵诺吃饭很慢,好像每一颗粒米都要在嘴里经过牙齿的充分咀嚼和唾沫的充分发酵才会咽下肚子。周嘉渝对饭菜不挑剔,吃得也很快。吃着吃着,他刚要夹起一片肉,筷子忽然被赵诺夹住。 赵诺像小狗一样护食:“你能不能吃慢点,你这样我很着急。” 周嘉渝不解:“你着急什么?” 赵诺一点不掩饰:“你把菜吃完了我吃什么?” 周嘉渝大笑,放下筷子,说:“好好,你先吃,我歇会。” 赵诺哼了声,当仁不让地夹了几块肉到碗里。 周嘉渝坐对面就这样看着赵诺。 赵诺说:“你干嘛,又不是第一次和我吃饭。” 周嘉渝逗她,说:“有个问题我以前就想问,一直没好意思。” “你说。” 周嘉渝一副特别认真和她探究的表情:“你这吃饭速度,要是在灾荒年怎么办。” 赵诺挑眉道:“让你失望了,我们国家现在国泰民安,没有你说的情况。” 周嘉渝又笑,瞧了她一会儿,问:“够不够?” 赵诺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把剩下的菜拨了拨,自己这边小份,周嘉渝那边一大份,说:“我只是吃饭慢,被你节奏带得着急。” 周嘉渝嘴角噙着笑:“我当然知道。以后督促我吃慢点。”- 吃完饭,赵诺困了,正要去睡觉,周嘉渝电话响了。 这次真的是修理人员,问周嘉渝在不在家。周嘉渝让他来,又让赵诺进卧室关门睡觉,外面他来处理就是。 赵诺没和他客气,趿拉着拖鞋就进主卧了。 修理工查看了周嘉渝家的厕所,又提出去楼上看看。赵诺睡前给了周嘉渝楼上的密码,两人去看了下来,再次打开周嘉渝家里的厕所吊顶,果然是管道破了。 管道没有现成的,现在给仓库下单需要两天的时间调货,这两天楼上的卫生间都不能用水。 修理工说这话的时候感到十分抱歉,一般人听到不能立即修复多少有点生气,至少口头上会牢骚两句,外加催促催促。但周嘉渝似乎一点不着急,全程礼貌微笑,表示理解、表示配合。 修理工心想,这家业主的修养真好,好到给他一种错觉:卫生间似乎不修都没问题……- 周嘉渝上床的时候,赵诺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乖乖躺在床上,身体微侧,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脸上泛着熟睡的红晕,像待人采摘的苹果。 周嘉渝低头亲吻了那一口诱人的苹果。 赵诺无意识地“嗯”了声。 周嘉渝见她睡得香甜,不忍再打扰她,掀了被子躺进去,从背后抱住她,枕着她头发的清香。 他本是没有睡意的,不知为何,竟也这样睡了- 赵诺是自然醒的。 一觉无梦,醒来周身通透。窗外的天还亮着,但有了点日暮的迹象。摸到枕边的手机,下午四点半。 赵诺是一点睡的,睡了整整三个半小时。 对于社畜而言,周末能睡一个不定闹钟的午觉是极为奢侈的事。 赵诺此刻觉得心情异常满足。 她稍微动了动,身边的周嘉渝也醒了。 他问:“几点了。” 赵诺说:“四点三十六。” 说完她蹭过去,枕着他的胳膊。两人都没说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在床上赖了会儿,周嘉渝忽然问:“你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赵诺说:“没有啊。” “明天回不回家吃饭?” “可以回也可以不回。不回要跟我爸妈说一声。”赵诺的声音懒懒的。 周嘉渝问:“想不想去山里住一晚?” 赵诺仰起头。睡足后,她的眼睛格外清亮,她就这样亮晶晶地看着周嘉渝,然后弯起眼角,说:“好。” 周嘉渝低头道:“你都不问哪个山里。” 赵诺说:“你带我去哪儿都行。” 周嘉渝的指腹轻轻在她光洁的脸上抚摸,笑问:“不怕我把你卖了?” 赵诺说:“你舍不得。”- 从乐苑小区去缙山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赵诺上楼换了身衣服,两人从地库出发。周嘉渝开着车经过喧嚣的市区,很快进入盘旋蜿蜒的山道。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在远处融化成一片明亮而模糊的灯光。赵诺稍微降了一点车窗,南方冬季的植物仍是绿色,山里十分安静,沁凉的风吹进来,冰冷却又十分清新。 很快,山顶出现了亮灯的建筑。 “是那里吗?”赵诺问。 “嗯,”周嘉渝答,“凤鸣山庄。” 赵诺从事房地产行业,对这个项目略有耳闻。这是一个新晋的温泉度假酒店,品质口碑都不错。她在大众点评上搜了这个山庄,属于高档奢华型。团购价的两天一夜价格不菲,且不能用于周末及节假日,且需要提前预约。 赵诺点了预约日历,发现这个月的都没了。 她不禁问:“这是旺季,我们临时去还有房间吗?” “有,”周嘉渝说,“我预定好了。” “什么时候预定的?你经常去?” 周嘉渝侧看她一眼,笑道:“这是高铭的学弟夫妇俩开的,我入了一点股。酒店今年六月才开始营业,我一直说去看看,都没有时间。十月时候我爸妈去过,回来反馈还不错。” 周嘉渝说完后,发现赵诺一直看着他,没说话。 他从镜子里瞧她,说:“怎么了。” “没什么。”赵诺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她心里的欢愉- 周嘉渝定的房间在最山顶。 凤鸣山庄依山而建,层层递进,俯瞰整个远江市。有温泉自上而下,潺潺流动,被绿植掩映其中,升起腾腾雾气,整个酒店仿佛坐落于仙境。客房是一栋一栋的独立中式小别墅,山顶只有三间,自带合院和私人温泉池。 周嘉渝是股东,自然知道哪一间最好,赵诺刚打开房门,便愣住了。 迎面是整墙落地玻璃,从顶到地,从左到右,清澈透明,没有一丝玻璃分割,如一个巨大的框景。画框外是幽暗而开阔的山谷腹地,夜晚视力看不了太远,只能看见昏黄的地灯幽幽亮着,延伸到远方,消失在尽头。 饶是参观过许多明星建筑,此刻赵诺还是情不自禁地“哇”了声。 周嘉渝关好房门,说:“白天的景更好。” 赵诺转过身,像个小孩子一样抱住他,脸上的酒窝一边盛着欣喜一边盛着崇拜,说:“我喜欢。” 周嘉渝说:“喜欢就好。” 他本想让赵诺去外面看看,没想到话刚说完赵诺便直接跑到玻璃前,敲了敲,将耳朵贴上去,回头道:“Low-E真空钢化玻璃,目测是9+5+9的,这么大面积的无分隔组装,应该造价很贵吧?” 周嘉渝笑起来。他知道赵诺的职业病犯了,模样十分可爱。 他说:“是的,这是远江市首例。山顶的三栋都是这样的落地窗,当时用直升机吊上来的。” 赵诺竖起大拇指,“啧啧”两声,对周嘉渝说:“壕无人性。” 周嘉渝牵起赵诺的手,说:“走,去外面看看。” 两人从卧室的门出去,外面是一处露天圆形温泉。温泉三面围合,露出的一面可鸟瞰山下景观。温泉汩汩冒着热气,上面漂浮着娇嫩的玫瑰花瓣;水池边旁榻榻米上早已放好果实拼盘和茶具浴巾。 赵诺问:“这里有什么高科技吗?” 周嘉渝说:“这里没有,这里的主题就是自然惬意。不过整个山庄统一用了光辉的光伏系统,整个能耗都很低。入口大厅有一处展示空间,触屏的,可以实时看到山庄的能耗。我们从地库直接上来的,看不到。” 赵诺笑:“你倒是很会给自己公司打广告。” 她俯下-身子,拂了拂水,水温微烫。 周嘉渝说:“饿吗?晚餐你是想叫来在房间吃,还是去餐厅吃?” 赵诺起身,或许是被温泉热的,脸有些微红,说:“去餐厅吃吧。”- 餐厅在大堂二层,九点之前都有自助餐。吃完自助赵诺还专门下到一层去看了周嘉渝说的那个能耗监控。酒店的大堂也是新中式的装修风格,古色古香 ,环绕整个山庄的温泉被引入室内,流水潺潺,中间营造一个小岛,身着白色汉服的女子在岛上弹着古筝。 兴许是下午睡了一个满足的午觉,赵诺整个晚上的精神都极好。周嘉渝问她冷不冷,要不要出去走走。赵诺将大衣最上面的口子扣好,挽着他的胳膊,说,走。 两个人沿着车行道慢慢散步。出了大厅仿佛进入另外一个世界,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建筑,前面是幽暗安详的大自然。山里的夜晚安静极了,连路灯的光都显得内向,只能听见两人走路的声音。 远山深处漂浮着迷蒙的雾气。 周嘉渝说:“今晚可能会下雪。” “下雪?”赵诺一下来了精神,仰头看天,“远江市很多年都没下了。” “市里是很多年了没下,山上每年都会落一点。”周嘉渝说着,见赵诺的鼻尖有点红,抬手将她大衣毛茸茸的帽子盖到头上。 赵诺猝不及防:“你干嘛……” 这个动作让她想起高中时期那些幼稚的男生。 周嘉渝说:“别冻感冒。” 赵诺:“……哦。” 周嘉渝瞧着她的脸被白色的绒毛围了一圈,忍不住道:“还挺好看的。” 赵诺明知故问:“什么好看?” 周嘉渝笑睨她一眼,不答,将她的手揣进衣兜,往前走。 他想起很多年前,大概是他高三的那个寒假,他下楼去一层康爷爷的副食店帮刘敏买盐。在那里他碰见了刚买完本子的赵诺。赵诺穿一件白色的羽绒衣,走出店门对着手哈了口气,大概是依旧觉得冷,她把背后的帽子扣到头上。羽绒衣的帽沿边上也镶了一圈白色的绒毛,赵诺的脸被绒毛环绕,白里透红,像童话里的公主。 很多年后,公主从童话里走出来,变成幽暗冬夜里绽放的白色茉莉,被他实实在在地怀揣在了衣兜里。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 来都来了,那洗个温泉吧。 撒泼打滚求地雷和浇水吖~~~ 第74章 不多时,周嘉渝的裤子飘了上来。 凤鸣山庄的步道是个环形, 可以漫步到山顶处。路边点着黄色地灯,树丛里播放着与大厅实时同步的音乐。周嘉渝牵着赵诺拾阶而上,慢慢走回房间。 室内室外两个温度。 赵诺脱掉大衣, 周嘉渝顺手按了开关,自动窗帘像幕布一般从两边合上,缓缓遮住巨大的落地窗。室内靠墙有一盏壁炉, 柴火正旺。 赵诺把大衣搭在壁炉旁的沙发上, 问周嘉渝:“要不要泡温泉?” 周嘉渝说:“好。” 赵诺:“你先去冲一下?” 周嘉渝刚想说话, 赵诺的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林淑芬。 赵诺把周嘉渝推向浴室,等他进去了,才按了接通。 “喂, 妈。” “在哪儿呢, 诺诺?”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赵诺往窗边走了走:“在外面和朋友玩儿。”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和谁啊?” “和……晓彤吃饭来着,我俩聊天忘了时间。” “吃的啥好吃的?” 这时, 淋浴声停止,浴室门打开, 周嘉渝走出来。他穿一件白色的浴袍, 腰间带子随便系了下, V领露出若有若现的胸肌。 两滴水顺着他的锁骨钻入前胸。 “诺诺?”林淑芬问。 “……啊?”赵诺咽了下口水, 心不在焉地答, “……好吃。” 周嘉渝见赵诺还在说讲电话, 便指了指外头, 推开门先走了出去。 “我问你晚餐吃的什么?” “哦哦, ”赵诺被拽回神思, 随便答道,“就……中餐。”又问,“妈,你们还没睡呢?” “要睡了,”林淑芬说道,“你明天回家吃饭吗?” “我正想和你们说这事儿,明天我不回家吃饭了,我有安排了。” “加班吗?” “嗯嗯,哦,不是,有点别的事情。妈,我手机快没电了,你们先睡吧。挂了啊。” 赵诺匆匆结束了对话- 赵诺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周嘉渝已经泡在温泉池,眼微微闭着,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 挂了电话,赵诺在bathroom浅浅冲了下,用浴巾将自己围了个圈,露着胳膊和小腿,走到屋外。迎面扑来的冷空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周嘉渝拍了拍身边的石阶,示意她过来。于是她快步走到水池边,用脚尖试了试水温,然后踩着台阶,逐渐沉没。 温热的泉水由外及内温暖她的身体,她缓缓滑到周嘉渝傍边,依偎着他。 玫瑰花瓣随波飘荡。 “怎么样?”周嘉渝问她。 他的Bathrobe脱在了岸上,水波下是他小麦色健康的body。 赵诺长长舒了口气,说:“好舒服。我好久没有泡温泉了。上一次还是两年前在木安市团建泡的,”又问,“缙山的温泉是天然的吗?” “一半天然一半人工。”周嘉渝说,“这里一直有一条温泉小溪,但是水流很小,不足以支撑整个山庄,所以大部分还是依靠人工的。” 赵诺道:“怪不得以前都没听说过缙山可以泡温泉。” 一片玫瑰花瓣缓缓飘过来,赵诺轻轻地将它捧在手心。 “刚刚是你妈妈?”周嘉渝问。 “嗯。问我明天回不回家吃饭。” “你怎么说的。” “我说有事,就不回去了。” “……哦。” 赵诺听见这句“哦”,笑着地挽住周嘉渝的胳膊:“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们,给我点时间。” 周嘉渝问:“你爸妈会不会很吃惊?” 赵诺想了想,说:“可能不会。” “为什么?” “我妈好像知道你……嗯……哈哈……”赵诺说,“喜欢我。” 说完又补了句,“……很多年。” 周嘉渝愣了一秒,转过头,瞧见赵诺笑嘻嘻的神情,反倒坦然了,说:“那挺好的。” “嗯?” “……我说你爸妈挺好的。”周嘉渝嘴边泛起一抹笑。他想起这些年林淑芬一直对他很热情,也不知是因为他是赵诺的好友还是知道他对赵诺心存好感。现在听赵诺说起,显然是第二种。他不禁莞尔。 他顿觉心情大好,瞄到不远处的托盘。那里装着一盘水果、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 周嘉渝问赵诺:“吃点水果,还是喝点红酒?” “我想吃提子。”赵诺指着水果拼盘道。 周嘉渝站起身,将托盘取到水池边。赵诺看到他Naked上半-身挂着热气腾腾的水珠,在马甲线的中缝滑出一根细细的水痕。 周嘉渝摘了一颗提子,喂到赵诺口中,问:“甜吗?” 赵诺咬破果皮 ,汁水溢满口腔,道:“甜。你也尝尝?” 她也摘了一颗,伸手喂给周嘉渝。 周嘉渝笑,顺手开了红酒,倒入酒杯中醒着。 然后他坐回水里。 水汽升腾,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吃着提子。 “真好。”过了会儿,赵诺感叹。 “怎么好了?” “你知道吗周嘉渝,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赵诺仰头看着天空,藏蓝色的天空一片静谧,“黑暗的冬天,湿冷的气氛,吸进鼻腔的空气是冷的、贴在脸上的空气也是冷的,但是你的身体是热的,温润的湿度在滋润你的每一寸皮肤,”她转过头看着周嘉渝,“就好像小时候。” 周嘉渝示意她说下去。 赵诺道:“小时候的冬天,天还没亮,外面下着大雾,很冷,但又要起床上学。我妈在厨房做早餐,那个时候厨房的灯还是那种很老的昏黄的灯泡——你见过吗?” “我见过,”周嘉渝道,“我小时候家里也用过。” “对,就是那样的灯,现在看起来很简陋,但是温暖,”赵诺陷入回忆,“厨房也是云整雾绕的,雾气贴在玻璃窗上,我最喜欢用手去画画。我妈就在厨房给我蒸包子,但是我总是起得很晚,吃不了两口就得走,不然就迟到。每次都被骂。” “哈哈,”周嘉渝笑,“你这么爱赖床。” “你不爱吗?” “我好像从小到大对睡眠的依赖性都不高。醒了就会起。” “对哦,”赵诺想起来,“原来在六中念书的时候,你也不怎么午睡,会在图书馆上自习。” “你还记得呢。” “当然记得啊。我那时觉得你很神奇,居然中午可以不午睡。” 周嘉渝又笑。 过了会儿,他也感慨般地说:“真好。” 万籁俱静,水波轻荡。 树影婆娑,暗香浮动。 此时无声胜有声。 又过了会儿,周嘉渝忽然侧头问:“你在做什么?” ——水下有两根手指又在扮演人的两条腿,在他的腹肌上走路。 不安分。 赵诺却率先倒打一耙:“周嘉渝,你怎么在耍流氓。” “到底是谁在耍流氓?”他奇道。 “你怎么不穿衣服?” 周嘉渝说:“男的泡温泉穿什么衣服,我穿了裤子。” “是吗?”赵诺挑衅地问,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周嘉渝一见这情形便知她要做坏事,果然,她一骨碌潜下水,不多时,周嘉渝的裤子飘了上来。 她也从水里冒出来,湿漉漉的眉眼,红扑扑的脸蛋,因为潜水,头上的毛巾也掉了,秀发散下来,像水藻一样漂浮着。 “你干嘛?”周嘉渝不动声色地问。 赵诺游到他跟前,轻轻吻了一下他,声音柔柔的,怪他:“你看,你在耍流氓。”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他干脆承认。 “你怎么不要脸。” “脸皮有什么用。要脸皮不如要美人。” 赵诺咯咯笑起来,瞄到红酒,又问:“想喝红酒吗?” “好啊。” “你别动。” 赵诺伸出玉臂,越过周嘉渝,从他后面取了红酒杯,喂了自己一口,然后凑到周嘉渝嘴边。 ……-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水波随着他们荡漾。 池底的光也在他们身上荡漾。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赵诺缥缈地看着周嘉渝,看见他湿淋淋的头发一簇一簇的,看见他身后广袤的藏蓝色,看见浩瀚无垠的宇宙,她好像看见了漫天繁星下坠,直到额间忽然一凉,她才意识到—— 下雪了。 周嘉渝说过,今晚会下雪。微薄莫芒莫芒有完整。 白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落入温暖的云梦泽- 晚上十二点,高铭刷到周嘉渝一条朋友圈。 这是周嘉渝有史以来第二张带图片的朋友圈。 图上是深黑的夜,广袤神秘,还升腾着雾气,地灯照亮簌簌飘落的大雪,雪落到墙边低矮的灌木上,积了星星点点的白。 图上没有人,昏暗处能瞧见一串提子和两杯红酒。 配文只有一句话:今年的雪和那年一样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真的尽力了。 锁章节我怕了。 本人英语奇差,翻译来自于百度翻译。 大家将就看。 求~~~浇水啊~~~~!!!! 第75章 赵诺:Mlgb的!弄他! 翌日, 赵诺醒来,周嘉渝不在身边。她听见客厅隐约有人打电话,是周嘉渝在处理公事。 她摸到手机, 上午十点半。 李晓彤一条微信蹦进来。 李晓彤:起了没? 赵诺:刚醒。 李晓彤:你最近和周嘉渝有没有联系? 赵诺:? 李晓彤:你快去看他的朋友圈,最新那个,昨天半夜12点06分发的。我敢保证, 周嘉渝那条朋友圈绝对有情况! 赵诺退出聊天界面, 点开朋友圈, 往下拉, 看见周嘉渝发的那张图片。 她捧着手机在被窝里笑起来。 李晓彤的微信又跳出:我不关心他有没有情况,我只关心他的情况和你有没有关系。 赵诺:…… 赵诺:你今天不鸡娃? 李晓彤: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有没有看到周嘉渝之前也有个照片,也是拍的雪, 配图的文案都一样, 都是什么雪一样大。 赵诺:干嘛…… 李晓彤:那天晚上之后你和周嘉渝还有联系吗? 赵诺:……哪天晚上? 李晓彤:??? 赵诺:你有没有想过去做个狗仔什么的,保准比你现在工作赚钱。 李晓彤:???!!! 赵诺看着李晓彤打过来的标点,想象她在那头又着急又八卦的表情,脸上直笑。 她想了想, 决定不逗她了,便回了两个字:嗯呐。 李晓彤:嗯呐?嗯呐是什么意思? 李晓彤: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你们在一起了? 赵诺不打算再回复李晓彤。此时周嘉渝推门进来, 见赵诺笑着, 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赵诺笑而不语, 瞧了周嘉渝两秒, 对他勾勾手:“过来。” “怎么了。”他将手机揣回兜里。 赵诺指着他的衣兜:“手机给我, 我要看。” 周嘉渝在她身边坐下, 像是知道了她的心思, 把手机递给她:“看可以, 不准动。” 赵诺笑着乜他一眼, 当着他的面,点开他的朋友圈。 最新那一条,98个点赞,留言却寥寥。 底下有人问这是哪儿;有人说周总大雪夜也出差,好辛苦;有人说瑞雪兆丰年,光辉世界会越来越好…… 底下只有一个人赵诺认识。 李莉: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但周嘉渝没回她。 赵诺看到这条留言,笑翻在床上。 笑了会儿她爬起来,问周嘉渝:“莉莉是不是都知道?” 周嘉渝没瞒她,点头:“嗯。” “靠!”赵诺瞪大眼睛。 赵诺回想自己和李莉的交谈内容,周嘉渝说:“她是恋爱的天选之子,异于常人,知道很正常,没人能瞒得过她。” 赵诺感慨:“你妹好厉害。” 正说着,赵诺忽然想起什么,把手机还给周嘉渝,贼兮兮地拿起自己的手机,一边操作一边笑。 周嘉渝低头,朋友圈实时多了一个未读小红点。 点进去,赵诺点了一个赞- 周末什么也没干,只做了快活神仙,赵诺身心异常舒爽。周一上班,连刘迦这样的直男都察觉出赵诺的不同,问她有什么喜事。 赵诺说:“没啥喜事。倒有一难事……” 刘迦问:“什么难事?” 赵诺偏头过去说:“黄经理的一注证书是不是还压在我们这里的?” 刘迦道:“是啊,你也知道了?” “人力为什么不给转?” “人力要我们设计部的证明,好像是卡在了这里。之前我帮黄敏问过,李总答应是答应,但总是忘。哎对了,”刘迦看着赵诺,“你经常和李总开会出差,他对你也挺照顾的,你可以帮忙提醒下他。” 赵诺不说话了,心里冷哼:照顾个屁。 就这么拖了两天,程铭一直在微信里催促赵诺给他们兑现合同,不光如此,他还找了当地一家地产公众号,放出一些若有若无的信息,直指盛辉的IKF是豆腐渣工程,有更大的内幕和暗箱操作,和读者约好周一见。 当天下午,烟草集团基建部部长孙西恩打来电话,质问这篇公众号怎么回事。李来鹏和孙西恩解释完,回头就把赵诺叫到办公室,让她立刻处理这件事。 赵诺说:“李总,我下午已经报警了。” 李来鹏问:“你报警做什么?报警多慢!我要的是立刻解决。你看看这件事,拖了多久了,事情越拖越大!越拖越麻烦!” 赵诺不卑不亢:“李总,我和您一样,都是做设计管理工作的,这方面的事情恕我本事有限,我除了报警,就是通知了公司人力部门。” 李来鹏眯起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诺道:“下午您打电话的时候人力知道了,公关工作在做,联系到了公众号的主持人,估计给点钱,晚上能撤掉。” 李来鹏面色稍霁,坐在位子上,瞧着赵诺半晌,道:“小赵,你知道这份合同盖章的时候,你已经在主管这个项目了。” 赵诺问:“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大家都知道程铭在诈骗,但是由于你的管理混乱,让公司遭受不明之冤和信用危机,这个责任你是逃不掉的。即便你我都知道这和你没有关联,但这世间,证明‘没有’可比证明‘有’难多了。” 赵诺笑道:“可我始终是您的下属,我若是管理不当,您也难辞其咎。” “小赵啊,你还是年轻了一点啊,”李来鹏点了一根烟,将打火机扔到桌面,“我现在跟你说这些话,都是在照顾你。如果不是照顾你,我叫你进来就不说这些话,而是直接叫你走人。” 赵诺露出一个不以为意地笑。 李来鹏瞧见赵诺的笑,忽然问:“光辉世界的周嘉渝,和你很熟吗?” 赵诺心里一动,答:“他是我们这次幕墙联合体的乙方。” 李来鹏的目光一点点描摹赵诺的脸庞:“我当然知道。就这样?” 赵诺不耐烦:“要没什么事话,我先走了。” 李来鹏瞧见她这副模样,又道:“黄敏是不是联系过你?” 赵诺一愣。 “他是不是找你要他的一注证书?” 赵诺摸不准李来鹏的底牌,不说话。 李来鹏当着她的面,向她喷出一个烟圈:“我觉得,他那里可能有点东西,可能对程铭这事儿有点帮助。但是证书又不是我的,我又不着急;再说了,我给了他又捞不到什么好处,干嘛做这样的顺水人情。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你来我往——我给你点什么,你也给我点什么,感情嘛,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你说是吧,小赵?” 赵诺额上青筋一跳再跳,嘴角连假笑都没了,问:“您到底什么意思?” 李来鹏道:“利害关系我和你分析清楚了,该怎么做也给你指明路了。你那么聪明,不会不懂。” 赵诺冷笑一声:“您还真是抬举我了。” 她转身便走,听见身后一句“慢着——” 李来鹏扬声止住她,“我这里还有一事,年底的考核绩效出来了,你看看。” 他扔给她一个文件夹,赵诺打开一看,火气直冲天灵盖: 整个设计部,赵诺排名倒数第一。 这意味着赵诺不但没有年终奖,还有被淘汰的危险。 李来鹏慢条斯理地说:“赵诺,你不要以为我治不了你,IKF你管成这样,你的绩效不冤。当然,你如果觉得不满意,我也可以改。怎么改?很简单,两个字:求我。” “还有,”他露出色眯眯的神情,毫不掩饰地打量赵诺,“我最喜欢你那件白色A字裙,紧身包臀。”- 赵诺是顶着熊熊怒火回到座位上的。 她将文件夹摔拍在桌上,惹得四座投来好奇吃瓜的目光。 我忍你,不是因为我怕你。如果你觉得我怕你,那我让你重新认识认识。 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Hello Kitty。 她抓起手机,给黄敏连发几条信息: 赵诺:材料你给我准备好。 赵诺:Mlgb的! 赵诺:弄他! 过了几分钟,黄敏:??? 赵诺没再回复黄敏,发完信息后,她反而出奇地冷静。 她开始思考怎么操作这件事。 第一反应,是同时找出了公司纪检部门和李来鹏老婆的电话,但看到数字的时候,赵诺犹豫了。 李来鹏这个人非常贼,自从察觉到赵诺对他的反感后,微信上再没有出现过明显骚扰的文字。即便有骚扰,也是在越界不越界的边缘反复跳横,在外人看来并不典型。赵诺先前和他的接触中没有录音,更没有录像。如果闹到公司去,很难一击即中。 再来,即便赵诺有李来鹏老婆的电话,静下心想,也没有太大的作用。李来鹏和他老婆长期分居,之前和下属打得火热,他老婆不会不知道;就算知道,想管,看这结果也是管不着什么。如果赵诺冲动地打着告状的旗号告诉他老婆,反而会搭上自己的清白名誉。 人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赵诺不想把李来鹏抬举成皇帝,但她也不是舍不得一身剐。她利弊两端权衡。以上两种方式或许会对李来鹏造成一定威慑,可难保后面会有什么后果。李来鹏是小人,和他闹翻之后,赵诺还得处理和他的工作关系。君子之腹好渡,小人之心难测。除非赵诺和黄敏一样,已经决定离开盛辉,那倒是可以鱼死网破。 可一想到这,赵诺就觉得冤屈,为什么是她走? 她要是一走,不更加坐实了她工作不得力、被盛辉淘汰的欲加之罪? 赵诺一个下午都在琢磨这事。 治小人,未必以君子之道。 如果李来鹏有什么把柄落在赵诺手里,这就好办了- 晚上,赵诺刷微信,在一个一直潜水的500人校友群里刷到一个大瓜。 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型房地产公司副总被爆出婚外情,婚外有一对八个月的双胞胎儿子。小三怀孕后被安排去了国外,没想到副总又找了个小四,开房还被人拍了高清□□。现在小三的美国住址、抱着儿子逛超市的视频、双胞胎的亲子鉴定以及和小四开房的视频都被传到了网上,风言风语四处燎原,地产公司暂停了副总一切工作事宜。 此事在校友群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此副总是他们校友,还曾经作为优秀校友回校做过讲座。 视频转到群里有好几个,赵诺懒得点开看。 底下有好事者讨论到底是谁曝出来的。 有人说是原配。这绿帽子戴了这么多顶,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有人说是小三。小三本以为自己可以母凭子贵,顺利上位,没想到出来个小四。人在国外鞭长莫及,专门请了狗仔。 还有人说是小四。小四本刚入职的纯情大学生,被道貌岸然的老总吸引。以为可以得了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没想到此人是禽兽。学生单纯可也容易极端,宁愿自己做诱饵,也要让禽兽身败名裂。 …… 总之,众说纷纭,消息一条接一条,很快就99+。 其中一条,引起了赵诺的注意。 此人分析地头头是道:非也非也,大家看多了宫斗剧,反而忘了故事的核心。副总的生活是典型的皇帝生活,皇帝倒了,一群妃子吃什么?副总大女儿的国际学校,一年学杂费80W+,老婆多年全职,副总没了工作小孩上学怎么办;小三的情妇生活这么安逸,国外住着大别墅,儿子落地美国籍,还给了一大笔青春补偿费,小三吃饱了撑着才去拍视频;还有那个小四,也不是什么大学生,就是公司的普通职员,家里条件不好,出身农村,和副总睡了几觉之后,现在在某兄弟公司当闲差,职位董秘,工资比群里大多数人都高,她有什么动机去搞这些。 有人说:有道理,那会是谁去举报? 此人接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谁就最有可能。这几个婆娘都是利益受损者,应该完全排除。倒是他们公司有个年轻的区域经理,很受赏识,但上面一直没他位子……哈哈,我也不知道。乱讲乱讲。姑妄言之姑且听之。 …… 讨论的人多,消息刷屏也快。 赵诺的眼睛却自行在屏幕上,给此人的两句话画上了重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谁就最有可能。 她想到了李来鹏。 【作者有话要说】 求投雷和浇水吖~~~ 第76章 不要告诉周嘉渝。 赵诺想到李来鹏并不是空穴来风。 早在赵诺第一次收到倪刚车-震视频的时候, 赵诺请周嘉渝吃饭,打听盛辉的人事关系,周嘉渝就问过赵诺。 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你有没有想过, 谁会去拍这样的视频?这样的视频,又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彼时赵诺虽然感觉到这件事的微妙,但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有次和盛辉几个高层吃饭, 饭桌上也有人开李来鹏的玩笑, 说是不是他觊觎设计部部长的位置, 偷偷找人拍的倪刚。赵诺听了, 多看了李来鹏几眼,李来鹏自然是开玩笑地化解,还半作生气状, 众人都只当是酒桌上的笑话。 直到前两周于海一行人来IKF项目部调研, 周嘉渝第一次见到李来鹏,再一次提起视频的事…… 赵诺将这几件事串联起来,觉得似乎没这么简单—— 谁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谁就最有可能。 赵诺思来想去, 给周嘉渝拨了个电话,电话里出现忙音赵诺才想起周嘉渝此刻在出差的航班上。 没有打通电话也好, 赵诺暗自庆幸, 上次周嘉渝见到李来鹏就狂灌他酒。虽然李来鹏被灌到了酒精中毒住院, 但周嘉渝也没好到哪里去——回来就抱着马桶吐。看似为赵诺出了气, 实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好不好。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赵诺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吴志清留给赵诺的时间只有四十分钟。 从吴志清的家打车到机场是四十分钟的时间。上午12点05, 吴志清一家将乘坐飞机离开中国。早上八点, 赵诺出现在了吴志清家的小区门口。 吴志清看到了赵诺, 对丈夫和儿子说, 你们上这辆车, 我和赵诺坐下一辆。 刚上车,赵诺还未开口,吴志清便开门见山:“车程只有四十分钟,寒暄的话就不必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能帮自然会帮。感谢的话也不必,如果后面还有时间,你再讲。” 赵诺愣了愣,没想到吴志清如此利索直白。 于是她也不浪费时间,开口就问:“李来鹏李总,是怎么调回盛辉的远江市总部的?”- 结束了一天死气沉沉的工作,黄敏回到家。 刚进门,手机微信响了。 他脱了鞋,将公文包甩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拿出手机来看。 忽然,一动不动。 直到他媳妇儿高胜利过来拍他脑袋:“你一分钟不看手机会死啊?” 黄敏抬起头,眼神愣愣的,语气也不确定:“她拿到了?” 高胜利问:“哪个她,拿到了什么?” 黄敏道:“赵诺,拿到了我的一注转出证明。” 没等高胜利反应过来,黄敏霍然起身,在书房找出一个移动硬盘,拆入电脑,查阅一番,拔下USB插口,走到门口,回头道:“胜利,我出门一趟。” 黄敏赶到餐厅的时候,赵诺已经等在那里了。和上次一样,还是那个泰式餐厅,甚至位置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赵诺面前多了一台电脑。 “黄老师,别来无恙。”赵诺对他微笑。 黄敏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拉开椅子坐下后,他才挤出一个微笑:“赵经理,麻烦你了。” 赵诺将电脑推到一边:“不麻烦。我们先点菜?” 黄敏:“赵经理,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赵诺笑:“已经坐在这里了,难道正事没谈好,饭就不吃了?” 黄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他直接从兜里拿出一个白色移动银盘,放到桌面,“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不光是幕墙的合同,我拷走的所有的盛辉的东西都在里面。” 赵诺的目光落到桌面:“好,黄老师是个爽快人。我们谈正事。”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黄敏面前。黄敏打开,是盛辉开具的证明,盖有设计部的公章和盛辉人力的章。 赵诺道:“电子流程已经走到市人才库,你已经不属于盛辉。我单独打印了一份纸质版的给你。如果不放心,你手机上现在也可以查。” 黄敏抬起头,重重道:“感谢。” 赵诺:“那我现在也来验货,还请黄老师给我指点一下。” 赵诺将白色的硬盘插入电脑,里面以年份为标题总共三个文件夹。赵诺点开今年的,里面又按照专业划分了若干文件夹,其中一项写着“幕墙”。 “是这个吗?”赵诺双击点开。 黄敏道:“是的,我在盛辉两年半,所有的资料按时间划分。你要的幕墙合同就在现在这个文件夹里。” 赵诺仔细查看合同内容,和黄敏之前与她提起的、微信上给她看过的确实一样。 黄敏:“其他的东西你可以回去看。里面的内容,我以人格保证都是真的。” 赵诺从屏幕前抬起眼睛,淡淡笑道:“黄老师真是一个细心的人。” 黄敏不知赵诺这句话到底是批评还是夸赞,干干笑了下,又好奇问:“赵经理,你是怎么帮我搞定这个证明的?” “怎么搞定的?”赵诺缓缓扣上电脑屏幕,似真似假地道,“因为我和李总关系好。”- 怎么搞定这个证明的? 若说是说来话长,其实也不过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可这一个星期,赵诺左右奔波,感到非常疲劳。但奇怪也奇怪在这里,虽然这一个星期赵诺感到十分心累,却也十分兴奋——事情每向前推进一步,仿佛就是给赵诺推了一管鸡血,更加激发起她的斗志,让她愈发精神抖擞。 事情是这样的。 把时间线推回吴志清离开中国那个早晨。 赵诺问吴志清:“李来鹏李总,是怎么调回盛辉的远江市总部的?” 吴志清薄薄的镜片闪过一道反光:“你就是想问这事?” 赵诺说得非常直接:“是的,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他之前和倪刚的关系怎么样?” 吴志清道:“倪刚和李来鹏都是大学毕业后一起进的盛辉,两个人的资历和工龄都一样,李来鹏离开总部前,两个人的关系不错。十年前李来鹏忽然调离了总部,去了底下西南分公司。虽然去分公司的时候就给了他副总的职位,但无论是分公司的待遇还是项目,肯定比不上总部,而且他也离开了家庭。” 赵诺问:“这期间,李来鹏有没有申请过回远江市?” 吴志清:“申请过。他一直想回来。但是这些年市场萎缩,阴差阳错,总是没有李来鹏合适的职位。他去西南公司的第三年就已经是分公司的老总。如果他要回来,和倪刚是平级。一山不容二虎、王不见王的道理你应该懂。” 赵诺又问:“可是李来鹏回来之前,正好分公司的业务也基本结束了……” 吴志清意味深长地看着赵诺:“是的,你应该好好思考下你说的这句话。” ——谁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谁就最有可能。 忽然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劈过赵诺的脑海,她脱口而出:“分公司结束,如果回不了总部,李来鹏会失业?” 吴志清笑起来,似乎觉得赵诺这话还是幼稚:“怎么可能失业。大概率是被外派到另外一个分公司。目前东南和西北的分公司都还在。” 赵诺看着吴志清,问出心中最想问的问题:“吴总,倪刚的事情,和李来鹏有没有关系?” 吴志清道:“我已经离开了盛辉,你不用再叫我吴总。虽然我离开了盛辉,但是我也有我的为人处世原则,没有依据的话,我不会乱讲。” 赵诺:“可是外面有人传,倪刚的视频就是李来鹏去拍的。” 吴志清问:“你问这个是想知道什么?” 吴志清没有和赵诺说假话,但是也没有告诉赵诺最想知道的信息。赵诺不知是否应该全盘托出。 吴志清见赵诺一脸犹豫,而航班大楼已经遥遥可见。她说:“赵诺,扳倒李来鹏没那么容易。” 赵诺错愕地抬起头。 吴志清道:“你来问我这些,无非是和李来鹏产生了过节。我虽然职场上躺平多年,但是见过的人事不少。你不是惹是生非的人、你是踏实做事的人。这么些年,你是我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李来鹏好色,喜欢在外面乱搞,而你又长得漂亮,你赶在我离开前问这些问题,缘由不言而明。但是赵诺,对于盛辉这个企业来讲,李来鹏是一个很好用的老人,他目前还能给盛辉带来利益。如果你有的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事,盛辉的天平不会向你倾斜,你只会让人看到你的笑话。” 赵诺感激地看着吴志清。她的第六感没有错,自从那次吴志清在卫生间和赵诺说完“自己机灵点就好”之后,赵诺就感觉到,吴志清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其实是武林高手,只是归隐了山林。 赵诺道:“我不是想扳倒他,我只是想制衡他,让他有所收敛。” 吴志清淡淡道:“芟夷蕴崇,绝其本根,勿使能殖。” 赵诺一时愣住,内心十分震惊。 吴志清瞧见赵诺的表情,试探出她内心所想。有些事也只能提点到这里,她说:“如果你想制衡他,去找找视频的证据,也行。” 汽车缓缓靠边,吴志清的老公和儿子已经等在门口。赵诺下车,和吴志清告别。感激之情不必多言,临别时,赵诺忽然想起什么,问:“您刚说我是您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第一个人是谁?” 吴志清笑了笑。 赵诺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笑。 吴志清说:“是我。”- 天气阴冷。 吴志清一家渐渐消失在人海中。 赵诺站在送机岛前,看着车辆来来往。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时值隆冬,万物肃杀。赵诺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两个人同时发了信息。 To李晓彤:帮我件事。 To李莉:帮我件事。 消息发出后,她又在李莉的后面补了句:不要告诉周嘉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 求浇水呀~~~ 第77章 别出声,你家住几楼? 周五是年终绩效提交的最后时间。 黄历上写着丑戌相刑, 月刑、天罡值日,日值胃宿,是收日, 胃宿五行属土。这天宜祭祀,求子,单位大扫除, 准备正式开工、祭祀、求财、祈福、开光等事。 诸事皆宜。 这天周嘉渝下班回家, 赵诺破天荒地做好了一桌菜, 自掏腰包开了一瓶红酒, 等在餐桌前。 周嘉渝在玄关处瞧见赵诺,稍稍一愣,说:“在家?”瞧见桌上的菜, 有红烧肉、鱼香茄子、香菇鸡汤和糖小白, 接着又一愣,笑道,“今天是怎么了?” 卫生间修好后,赵诺又搬回了楼上。她说周嘉渝还没有通过她的试用期, 她拒绝搬下来。周嘉渝笑,反正楼上楼上就几步路的事, 任由她闹。到了年底, 周嘉渝忙, 不过赵诺似乎比他更忙, 好几次两人一起吃饭, 赵诺一直盯着手机看, 眼睛几乎钻到了手机里。别的情侣都是女朋友不满男朋友吃饭玩儿手机, 到了周嘉渝这里情况却反了过来。问赵诺在忙什么, 赵诺神神秘秘不言语。 所以今天周嘉渝下班回来, 赵诺不但在家,还做了一桌子菜,他感到有些意外。 这可是赵诺第一次在他家下厨。 赵诺喜滋滋走过来,接过他的电脑包,道:“我请你吃饭啊。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 周嘉渝瞧着她,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莫不是鸿门宴吧?” 赵诺戳他脑门:“你能不能想点好。” “那是什么好事?” 赵诺卖关子:“你先去洗手,洗了手我跟你说。” 周嘉渝走到卫生间,卷起袖子洗手。 赵诺的声音传过来:“你有三次机会可以猜。” 周嘉渝想了想,说:“中彩票了?” “错。” “你和你爸妈说了我们的事?” “错。” 周嘉渝擦了擦手,出门便看见那一桌菜和红酒,说:“不会是要跟我求婚吧?” 赵诺大笑:“周嘉渝,你怎么是个恋爱脑!” 周嘉渝走过来:“我可要拒绝你。这件事怎么能让你来做。” 赵诺笑到肚子痛,拍桌:“我就不能是事业型女强人吗?!今天我们绩效评定下来,我是我们设计部第一,哈哈,我已经看到我的年终奖在向我问好。” 周嘉渝跟着笑,嘴上却说:“财迷。这不是你应得的吗?” 赵诺说:“还有一件事。” 周嘉渝问:“什么事?” 赵诺道:“路见不平,我拔刀了。” “嗯?” “李来鹏,你还记得吗?” “当然。怎么可能忘。” “当时他扣押了我的前任项目经理的一注证书,我今天帮他要了回来。” “你?”周嘉渝心生警觉,“你怎么找李来鹏要的?” 赵诺一手托腮:“怎么,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 “李来鹏对你不怀好意,不会轻易给你。” “哈哈,”赵诺又开心地笑,“他再也不敢了。” “你做什么了?” 赵诺想起上午在办公室最后离开的那一幕。李来鹏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赵诺,你好样的。”赵诺慢吟吟地回:“李总,向您学习。” 出了办公室赵诺就想高歌一首“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回到家,又情不自禁得哼唱“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而此刻见到周嘉渝的询问,她面上却装了起来。 她站起身,将周嘉渝拉入座位,在他脸颊上奉上轻轻一吻:“今天是开心的日子,不要老提这个衰人。等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 黄敏的材料拿到盛辉之后,事情一下顺利起来。 既然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赵诺也洗清了自己身上的锅。但是程铭手里合同的章确实是盛辉设计部的公章,至于公章是怎么流落到外人刘芸手里,又是怎么盖到了程铭合同上,已经不得而知。也因为这个不得而知 ,公司专门召开全体大会,进行了严肃整顿。 赵诺不可避免地被批评。既然挨了批评,她索性大胆建议对整个设计部进行“合规”整顿。 她总结了这次问题的症结,由此引申列举了另外几个比较突出的问题,这些问题和质量管理都息息相关,又提出可以向总部的管理制度学习。 她发言的时候,各路神仙表情不一。有人点头,有人只笑,有人云游天外,有人默不作声。 会毕,李来鹏从她跟前走过,眼神里笑她不自量力。 倒是陈向东走过来,说:“赵经理原来有两把刷子。” 更神奇的是,等到赵诺上了洗手间出来,发现陈向东居然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会议上报木安市总部,总部在全公司内部发文进行了不点名的通报。 许彦卿给赵诺打过电话。赵诺省去了和黄敏做交易的事,也省去了拿捏李来鹏把柄的事,只告诉许彦卿,这件事暴露出诸多不合规的操作。 许彦卿在电话里道:“我听说你在全公司的会议上提议,进行合规改革。” 赵诺说:“师父,您耳目可真多。” 许彦卿问:“你做提案前,有没有和你领导汇报?” 赵诺想到李来鹏那副嘴脸,道:“没有。我是因为在会上被批评,临时起意提的,李总不知道。但我注意了讲话的方式和语气,没有太尖锐。” 许彦卿:“做事要有勇有谋。这么大的会议,草率了一些。” 许彦卿没说错,赵诺会下也觉得自己有些大胆。但既然已经说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法挽回。至少在会上,赵诺没有看到周光明有不悦的表情。 还有一点赵诺没有和许彦卿说实话,赵诺不是没有准备。她平日工作的小本上,已经记录了从入职以来的许多工作问题。如果这次会上不提,她也打算写一份书面的议案上交总经理办。 但赵诺不知道的是,会后,正是周光明给许彦卿打的电话。 周光明说,许彦卿有个好徒弟。这徒弟明明是远江市人,怎么跑到了木安市。 此话明显有留人之意。 许彦卿笑,说,不到远江市就当不了好徒弟。徒弟有了本事,想留在哪里,都要她自己做主- 忙完这一阵,就要到春节了。 上次在周嘉渝家里和刘敏正面遇见后,赵诺再没有遇到过刘敏。 她估摸着,周嘉渝家里应该都知道了,但因为刘敏和周志刚对她的事十分了解,她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好。这些年,她和刘敏、周志刚直接接触的机会极少,都是从林淑芬或者周嘉渝口中听到他们。 她想要不要买点东西去周嘉渝家里看看伯父伯母,李晓彤骂她傻。 李晓彤一骂,赵诺瞬间醒悟。周嘉渝虽然好,但也没有女方先提着东西上门的。当然周嘉渝问过赵诺好几次,有没有和家里说过他们的事,赵诺一直拖着,说等春节说吧。 她觉得她爸妈对她的个人问题看得太重,尤其是林淑芬。她和周嘉渝在一起没多久,要是后面还分了,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打击。 所以就一直拖着。 赵诺心里想,林淑芬和赵岭或许早就心知肚明。林淑芬不再张罗相亲对象也不细问赵诺的感情生活,就是默认。加上她前一阵忙,回家时间少,这样的亲子状态也挺好,不吵架不拌嘴,甚至还有点想念- 晚上,周嘉渝来接赵诺下班。 两人一起在外面吃饭,周嘉渝问起赵诺春节什么安排,想不想出去玩。 赵诺想了下,心动又为难:“可能不太行。我们春节放八天。以前因为…emmm…的原因,我好多年没有在家里过过一个完整的春节了。今年春节我爸说还要回剑川市的老家给祖宗上坟,时间安排得很紧张。” 周嘉渝说:“好吧。” “而且春节我会住回电磁所,不住乐苑。”赵诺又说。 周嘉渝愣了两秒才明白赵诺的意思,笑了下,表示理解:“好。” 赵诺说:“如果去个近的地方,一两天应该可以。” 周嘉渝点头:“你先安排家里的事,节后找个时间我们去也行。”又问,“你还没和叔叔阿姨说?” 赵诺装不懂:“说什么?” 周嘉渝给她夹肉:“你说呢。” 赵诺笑嘻嘻:“你和你爸妈说了吗?” “我妈上次都来看见了,还用问。” “但我总觉得你妈妈好像不太高兴。”赵诺说,“刘阿姨和周叔叔对我、你还有郭超之前的事都很了解……他们会不会有想法。说实话 ,换位思考,要是我有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我可能也需要一点心理建设。” 周嘉渝道:“怎么还占起我便宜来?那这样,要不然春节你上我家过去,亲口问问他们有没有想法。” 赵诺笑骂:“你想得美,哪里有女方先上门的。” 周嘉渝面露无辜:“我倒是想啊,可你也不和你爸妈讲。下次我送你回家,直接上楼了。” 赵诺大笑:“周嘉渝,你这么恨嫁啊。” 周嘉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大龄剩男都有点心理扭曲。你多担待点吧。” 赵诺笑得差点喷出饭来。 好不容易止住,她忽然问:“周嘉渝,你有没有想过我会走?” “去哪儿?” 赵诺若无其事地夹青菜:“我是来做IKF项目的,明年——哦不,已经是今年了,今年中旬项目完了我就会走,回木安市。” 周嘉渝头也不抬:“你走吧。” 赵诺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周嘉渝说:“我随后就到。” 赵诺又笑。她本就是开玩笑,周嘉渝也听懂了,哄她开心。 IKF还有大半年才结束。赵诺想——她内心悄悄地想,谁也没有告诉——如果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稳定,她就留在远江市。 她心里留着小心思,默不作声地瞧了周嘉渝两秒,忽然又说:“对了,年后我打算给我爸妈换个房子。” 这件事之前赵诺就和周嘉渝提起过,想给赵岭和林淑芬换个有电梯的小区。赵诺年终奖到手后,和家里商量了下,前两天已经将现在电磁所的老房子挂了出去。中介现在也有过桥手段,可以一边卖一边买。 周嘉渝点头:“金三银四,开年是房屋买卖的旺季,确实可以看看。目前有中意的吗?” 赵诺说:“问了几个中介,发了几个小区的资料给我们。我打算年后让他实地带去看看。” 周嘉渝道:“我也可以参谋参谋。” 赵诺:“好啊,到时候——”赵诺忍不住抿嘴笑,脸上的酒窝十分明显,“我带上我爸妈喔。” “当然。”周嘉渝应得十分大方自然- 赶着过年,工人都走得早。工人走了,设计部的工作也轻松一点。 这几天赵诺下班都很早,反而是周嘉渝,年末都是白天开会、晚上应酬。赵诺不肯下楼,周嘉渝就上楼。有好几次,赵诺在睡梦中被人吵醒——周嘉渝开了她家的门,摸着床沿爬上来,抱着赵诺入睡。 呼吸里混着沐浴露的香气和淡淡的酒气。 有时候周嘉渝上-床了还要把赵诺弄醒,折腾一番。赵诺推他,说楼上不是很冷?周嘉渝说,所以要运动一下。 赵诺:……- 这天,赵诺下了班回电磁所,刚进小区,收到李晓彤的一则微信。 李晓彤:郭超还和你有过联系吗? 赵诺翻了个白眼:谁?大过年不要提扫兴的事好吗。 李晓彤:我刚才看到他了,他好像回远江市过年了。 赵诺:……正常吧。我和他没有任何联系。 李晓彤:你微信还有他好友吗? 赵诺:早删了。 李晓彤:……怪不得。 赵诺:有屁快放。 李晓彤:我看到他发了一个朋友圈。截屏给你看? 赵诺刚想说“没兴趣,您别”。李晓彤的截屏已经过来了。 郭超晒了一张照片:两只大人的手牵着一只婴儿的手。配文:回到爸爸的故乡,你忍不住提前出来看看。还好,母子平安/爱心。 赵诺呆立几秒,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手机屏幕里汹涌而出,如巨浪般狠拍在她脸上。她深吸一口气,胃里忽然产生生理性地干呕反应。 更可笑的是,图片下面还有他们尚不知情地共同朋友留言,说小孩不像郭超,像赵诺。 一时间,赵诺不知应该哭该气还是该好笑。 她平复了好久的心情,把这张截图发给了周嘉渝,还追加了六个点点点,表示自己的无语。 就在这时,赵诺忽然感觉后面有人靠近,接着,她的手机被人轻而易举地夺走,一个匕首般的东西抵在了她的后腰。 “别出声,你家住几楼?”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来了……哈哈。 求浇水吖求浇水, 求投雷吖求投雷…… 第78章 最后一个意识,是看到周嘉渝向她奔来。 赵诺从镜面看到, 旁边是一位身着外卖小哥服饰的男人。 身形瘦高,目测175以上。 赵诺进电梯的时候知道电梯里有人,她尚被李晓彤带来的信息所震惊, 并未留意。说实话,就算留意到又如何,赵诺生平哪里想到会在家门口遇到这样的事, 刀抵上来的那一刻,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几楼?”后面那人又低声问。他将赵诺别到一边, 不让她靠近中控。 赵诺浑身汗毛倒立, 声音都有些颤抖:“11。” 那人按了11。 数字灯亮的时候,赵诺闭紧眼睛,默默地想:周嘉渝, 你最好给我在家! 周嘉渝在家吗? 赵诺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他下午有公司的年终大会, 晚上是尾牙年会——想到这里,无助的绝望涌上心头。 她尽量镇定地同身后男人说:“……你想要什么?我都配合。” 男人用匕首顶了一下她,声音低沉:“别说话。” 虽然此人尽力压低了声音,但赵诺还是听出来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赵诺努力从不锈钢的镜面反射里偷瞄, 他戴着电瓶车的头盔和白色的口罩,看不出是谁。 “叮咚——”电梯到了。 两个人往外走。 此时赵诺多希望电梯厅里有个人, 可出了电梯, 空无一人。 周嘉渝的房间在左边, 男人似是知道赵诺的住处, 直接抵着她往左边走。赵诺心里咯噔一下, 明白此人是有备而来, 至少是踩过点, 不然不会出了门就左拐。同时她脑子里冒出几个问号:求财?劫色?还是报仇? “开门。”男人将她推到门口。 赵诺伸出手, 颤颤巍巍地输密码。 第一次, 错误。 男人恶狠狠地说:“别耍花招!” 赵诺做出十分害怕的样子:“对不起……我重来。” 她再次输入密码。 第二次,错误。 “你他妈故意的吧!”男人抬起头便给了赵诺一巴掌。赵诺头一偏,直接撞到了贴着白色花岗岩的墙上,顿时两眼直冒金星。 她顺着墙壁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男人把赵诺提起来 ,用刀比着她的脖子:“说密码!” 赵诺头昏脑裂,强撑精神,虚虚点头:“我没有故意,我是害怕……” “密码!?” “0-0……1-0……2-5……” ……- 周嘉渝在台上讲话,手机放在一侧,开了震动,嗡嗡作响。 他本是不会理会的,可这提示实在太密切了——门口的猫眼监视不断发出红色弹窗。他不得不分心,借着停顿的空隙,顺势点开了手机。他刚一打开,瞬间感到浑身热血直冲颅顶- 进了屋,男人将赵诺狠狠一推,赵诺扑到在地板上,她还没来及叫,男人从背后跪在她身上,压着她,将她双手反剪起来。他似乎也有些手忙脚乱,绑了好半天才绑好,接触到赵诺皮肤的时候,赵诺感到他也在微微颤抖。赵诺刚想说话,男人撑开了她的嘴巴,要给她塞进抹布。赵诺忙叫道: “别……别!我有支气管炎,塞住我会憋气,会死人的!真的!死人的!” 男人见赵诺满脸通红,眼神真切,有了一瞬犹豫。赵诺又连连求饶,低声下气:“真的大哥,咳咳咳……我不想死……咳咳咳……我也不叫、不叫……” 男人信以为真,似乎也害怕把赵诺弄死,从她身上起来,用刀逼着她,威胁道:“你叫一声试试。” “不……不叫……”赵诺虚弱地回应,大口地喘气。她半边脸没有任何防护地摔在地上,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万幸的是他没有堵住她的嘴,她可以说话就可以寻找生机。 男人站起来,瞧了她几秒,等她咳嗽止住,将她从后面一拎,重重摔到沙发上。 好在沙发轻软。赵诺找回一点呼吸,浑身蜷缩,警惕地看着男人。 “谢谢。”她讨好地说,试图获得男人的好感。 男人冷笑一声,从餐桌前拖来一把椅子,反坐着,瞧着她。 “你就是赵诺?” 赵诺的心跳仿佛是粗重的古木撞击厚重的城门,她强迫自己镇定,缓缓点了下头。 “你要什么?”赵诺问。 “要什么?”那人笑,“要什么你都给吗?” 那笑容有些流里流气,赵诺不禁往后靠。 男人瞧见赵诺的反应,嗤笑,站起来,在房间里优哉游哉地闲逛,脸上既是羡慕又是嫉妒:“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呢,瞧瞧这地板、这吊灯、这沙发、这电视……地板锃光瓦亮的,吊灯稀奇古怪地漂亮,是那什么冷淡工艺风?还有这电视好大,应该不便宜吧?啧啧,真是有钱人。” “你要钱吗?要钱我可以给你。”赵诺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对啊,我就是要钱,”男人转过身,忽然恶狠狠地说,“如果不是你,我们家早就拿到了钱,春节也能一起过个大年,”可就是因为你——”他忽然前倾,刀尖指着赵诺的下巴,“钱没了,所有东西鸡飞蛋打,我哥进去了。凭什么你们可以举家团圆,但我们家却要少人?凭什么?我今天就是来问个明白!替我哥出口气!拿回应有的钱!” 我哥进去了。 赵诺神识一凛,他哥是谁? 也就在这个时候,男人前倾的时候,赵诺看清了他的眼睛。他看上去非常年轻,应该只有二十多岁。 “你哥是谁?我……我应该和你们无冤无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赵诺试探性地问。 “你是不是叫赵诺?”男人又问。 赵诺不吭声了。 “哈,瞧你那怂样。”男人笑起来,“刚才我问过了,你是赵诺。你是赵诺就没有误会。” 赵诺脑子飞快地旋转,她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没有啊。赵诺活了三十多年,一直是遵纪守法的优秀公民,平日里也与人为善,什么时候和人结仇了? 但是她怕激怒他,不敢再深问,只说:“我可以给你钱,只要你放了我。你要多少?” “三百万。”男人竖起三根手指头,“外加精神损失费两百万。” 狮子大开口! “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赵诺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说,“可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一时没有那么多钱。” “你住这样的房子,没有钱?”男人拿着刀在她脸边比划,“我可不是这样听说的。” 赵诺心思一动:“这房子不是我的。你是听谁说的?” 男人不答,看着赵诺,那眼神在骂赵诺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动静。 男人如惊弓之鸟,抬头看去,似乎有人在开门。他扬手就是一个耳光:“你他吗报警了?!” 赵诺疯狂摇头:“我没有!手机不在你那里吗?” “那他妈的是谁?!”- 周嘉渝打开门的时候,赵诺被人挟持着,脖子的动脉处横着一把尖刀。 尖刀的锐角让他呼吸停了一拍。 赵诺也看着他,那一瞬间的对视,她的心忽然提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摔下。干涩的眼里忽然泛起潮湿的泪意。 但她不敢哭,她只能用眼神和他说话。 周嘉渝的神情十分惊讶,显然被这一切震惊到了。 他下意识地举起双手。 门自动关上。 “你是谁?”男人问。 周嘉渝在二人身上来回扫射,说:“我是这家的业主,是她男朋友,我刚下班回来。” “他么的你还有个男朋友?”男人抬了抬赵诺的下巴。 赵诺点点头。 “他么的,”男人大骂一句,见周嘉渝缓缓向他们迈步,立刻制止,“你站住,你别过来,把手机扔过来!——不,不用,你一直举着手就行!” 周嘉渝停住脚步。 “周嘉渝……”赵诺虚弱地出声,“他要钱。” 不知为何,听到“要钱”这两字,周嘉渝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地,甚至有些感激。他说:“好好好,要多少,我给你。” 男人见周嘉渝西装革履、气度非凡,又听周嘉渝的口气十分大方,立刻笑了,信口开河:“一千万。” 赵诺瞪大眼睛,刚想说话,男人用刀拍拍她的脸:“想不想知道你在你男朋友心里值多少钱?” 赵诺梗着脖子说:“你刚才不是这个价!” 周嘉渝却道:“可以。” “哟……”男人嘲弄道,“这么爽快。那我翻个倍,两千万。” “可以,”周嘉渝依旧答应,“但我家里没有这么多现钱,手机转账也限额每日两百万。我可以先转给你200万。” “这么豪气啊,哈哈哈哈,”男人大笑起来,“没想到遇到了个这么有钱的主,但是我没那么傻,我不接受转账,我只要现金。” “这么多钱,就算我现在立刻取,也要提前一天和银行预约。”周嘉渝说。 男人赖笑道:“那是你的事,我只认钱。我不信你这家里一点现金都没有。” 周嘉渝十分诚恳地道:“我身上、我家里,所有的现金加起来不超过一万,我可以全部都给你。如果你不相信我,我有一副五千万的画,你可以带走。” “周嘉渝!”赵诺似乎听懂了,急忙向周嘉渝摇头,“不行!” 周嘉渝没有理她,做了一个手势,让她稍安勿躁。 男人见周嘉渝和赵诺一来一回,忙挥舞匕首,斩断他们的视线连线。 他怒道:“呸!你骗谁呢?!别他么耍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文明人高高在上的样子,谁要你那副画,老子要的是钱!” 周嘉渝耐心解释,语气沉着稳定:“我没有骗你。四年前我在香港花了八百万买的,现在它的市值已经估到五千万。我可以把当年的拍卖证书找出来给你看。” 说着,就想往卧室迈步。 “你别动!”男人用刀指着赵诺,威胁周嘉渝,“你动我就杀了她!” 尖刀在赵诺脖子上划出淡淡一丝红痕。 此话一出,周嘉渝停住身形,目光变了。 他说:“兄弟,我知道每个人都有难处。你还年轻,年轻人可以犯错,但不能犯罪。故意伤害罪起判十年,故意杀人是死刑。我愿意用金钱购买你犯错的意图,只要你别伤害她。你要钱,我没有讲价,我给你钱。” 周嘉渝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确保准确无误地传入男人的耳朵。他的面色依旧很沉着,言语却如无声的雷霆压制。说完,房间静了几秒。男人没有反驳,似乎在思考权衡。 半晌,男人说:“你是个明白人。我不想害人,也不想杀人,我就是求财。” 周嘉渝说:“好,我去给你取。”仍举着手,慢慢移向赵诺。 男人一下回神,警惕道:“你做什么?!” 周嘉渝说:“那幅画在卧室。” 男人随着周嘉渝缓缓转身,将刀指向周嘉渝:“你别耍花招!我叫你别动!” 他刚微侧身体,说时迟那时快,两道黑影如闪电般从大门闯入,一人击掉男人手里的刀,一人将他扑到在地。男人大叫一声,倒地挣扎,很快被更多涌上来的人制服。 赵诺浑身一软,最后一个意识,是看到周嘉渝向她奔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一下…… 求浇水吖~~~我本来想进去前六,现在都要跌出前十了。 跪求浇水~~~ 第79章 你怎么那么晚才来! 赵诺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梦, 在她高中时代就出现过。梦里她和另外一个女生被绑架了——她觉得这女生很面熟,一时记不起来她的名字——哦,叫胡玲玲!胡玲玲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算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赵诺和胡玲玲被绑架了。 胡玲玲说:赵诺,你快给郭超打电话! 赵诺愣了愣,一时觉得郭超这名字也好熟悉, 但这人是谁? 于是她问:郭超是谁? 胡玲玲瞪大眼睛:郭超是你老公啊! 看到胡玲玲那双玻璃球般大的眼睛, 赵诺才想起来郭超究竟是谁。 赵诺摇头道:不是的, 我和郭超已经分开了。 胡玲玲的眼睛瞪得更大, 眼珠子几乎都快掉下来: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要白头到老吗? 赵诺淡定地摇摇头:嗐,我和他都分开好久了。 胡玲玲的嘴也张开了,下巴几乎要掉下来:这……怎么回事…… 有人从天而降, 轰然落地, 尘埃散去,只见一人半跪着,右手撑地。他缓缓抬起头,嘴里竟然叼着一把刀。此人神情极为不耐烦:我说你们两个女人说完了没有?到底谁来赎你们?那个姓郭的来不来了? 赵诺还未说话, 胡玲玲抢先一步开口:我没有等郭超!不是郭超来救我! 叼刀男:那你要找谁? 胡玲玲:救我的人叫周嘉渝!你快去找周嘉渝! 周嘉渝?——赵诺缓缓转过头,这个名字也好熟悉啊——周嘉渝……诶, 周嘉渝不是她的蓝颜知己吗?不, 不对, 不是—— 正想着, “砰”一声烟火炸裂, 周嘉渝的身影逐渐从烟雾中显现。赵诺看到了周嘉渝, 第一反应却是:周嘉渝穿着西装革履, 怎么这么……成熟? 她觉着这样的周嘉渝很陌生, 印象中他总是剃着平头、穿着T恤和运动鞋, 明晃晃的唇红齿白小白杨一个,怎么忽然摇身一变,周身上下一股成熟男人的气韵? 当然,帅是帅的,可这人是周嘉渝吗? 再一仔细看,的确是周嘉渝。人的衣着会换、模样会变,但眼神不会变,眼神里那份熟悉的感觉没有错。 胡玲玲倒没觉得陌生,抢先开口,亲热地叫:嘉渝嘉渝!你总算来了,快来救我! 叼刀男舔了刀刃,吐了一口唾沫星子:二选一,你只能救一个。别墨迹! 胡玲玲:嘉渝是来救我的!快带我走,嘉渝! 而赵诺没说话。 她看着周嘉渝,周嘉渝也看着她。 忽然之间,时光隧道穿梭,场景一直后退后退,竟回到高中时候,她变成了第三个人、变成了旁观者。她看到了少女时期的赵诺,也看到了周嘉渝。 她看到周嘉渝走在赵诺身边,总是不经意地瞧她;她看到巷子口周嘉渝看着赵诺蹦跶的背影,嘴角浮起欣赏又惬意的微笑;她看到周嘉渝打篮球投了空心,下意识地回头寻找赵诺的身影;她看到周嘉渝看《古今奇谈》,赵诺悄悄摸摸地凑在旁边,周嘉渝发现,不动声色地将书立起来一点…… 她还看到,郭超牵起了赵诺的手,周嘉渝若无其事地将眼神挪开,转头眼里一暗;看到那年婚礼的现场,赵诺挽着赵岭的手步入大厅,周嘉渝开门,热闹喧嚣里,他对她真诚微笑,是真心的祝福,也是放下和释然。 …… 他们眼神交织,像心灵感应般,进行无声地交流。 胡玲玲急了:嘉渝,你怎么回事?你说话啊。 赵诺忽然转过头,笃定地对胡玲玲说:周嘉渝不会救你的。他是来救我的。 话音刚落,胡玲玲忽然阴阳怪气地尖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忽然“砰”一声,她也化作一团烟雾,等到烟雾散尽,换成郭超坐在那里。 郭超仿佛堪破奸情,冷笑:我早就知道。 …… 周围闹了一阵,又安静了。 赵诺感到很疲惫,她困顿地支起眼皮,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和蓝色的帘子。 有人叫她名字:“赵诺?” 她转过头,见到周嘉渝。 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衣,袖子卷到小臂上,坐在床前。 一袋葡萄糖吊在他上方头顶的挂钩上,液体一滴一滴,从细细的输液管流入她的右侧手背。 “你醒了?”周嘉渝关切地问。 赵诺“嗯”了声,觉得嘴唇很干。 “喝水吗?” 赵诺点头。微微一动,人很恍惚,眼前的世界仿佛发生了轻微的地震。 “你别动,”周嘉渝喂了一根吸管到她嘴边,“你有轻微的脑震荡。” 赵诺忽然想起了什么,含糊地问:“人呢?怎么回事?” 周嘉渝知道她在问什么,给她喂完水了才说:“你别急,一切都没事了。那个人已经被抓,现在在公安局受审。身份还不清楚。你脑袋撞到了墙上、地上,又受到了巨大惊吓,昏了过去。我们现在在医院,给你输的是葡萄糖。医生给你做过检查,脑袋没有问题,只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静养。” 周嘉渝说得很慢,赵诺慢慢听他说完,意识也渐渐恢复。她想说“那就好”,嘴一歪,忽然觉得右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再往上,额头也扯着疼。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我手机呢?” 周嘉渝从床边递给她。 赵诺打开前置摄像头,一照,果然——右脸又红又肿,像个馒头,肿胀的肉挤压到下眼角,眼睛都歪了;右边嘴角裂了,也肿了;额头鼓起一个青包。大约是被抹了药,整张右脸泛着油亮亮的光泽。 赵诺顿时哭丧着脸:“完了完了,破相了。” 稍微一瘪嘴,脸上又扯着痛,连哭的表情都不能做。 周嘉渝安慰她:“这是皮外伤,很快就好。” 赵诺欲哭无泪:“好丑的猪头。这杀千刀的!” 周嘉渝说:“不丑不丑,是猪头我也喜欢。” 赵诺不哼哼了,转头看着周嘉渝,忽然,毫无征兆地,赵诺鼻尖一红,两个硕大的泪珠从她眼眶刷刷跌落,摔碎在洁白的被单上: “你怎么那么晚才来!” 她忽然委屈到不能自已,后怕与生气齐齐上涌,竟然哇哇大哭起来,哭了两声忽然意识到是公共场合,抓了被单捂住自己的脸,变成难过的啜泣。因为动作太大碰到了跌伤的脸,又忍不住“嘶——”了一声。 周嘉渝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他忽然很心疼很心疼。在赵诺掉泪的那一瞬,几乎不用思考,他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迎上去,抱住了她。 不跟她说看到信息一声招呼都来不及打直接抛下年会,不跟她说路上慌乱地报警车速狂飙连闯好几个红灯,也不跟她说开门看到她的那一瞬内心是怎样的愤怒与心痛。他只能抱住她,自责与内疚地承认: “是我不好,我来晚了。诺诺,对不起。” 赵诺瘪着嘴,在他怀里大滴大滴地掉眼泪,她觉得他好好,又觉得他好烦。哭泣让她的脸颊和脑袋瓜同时一跳一跳地疼,哭了会儿,她不哭了,把鼻涕眼泪任性地全部蹭到他衣襟上。 怀里人逐渐安静了。 但是她没有抽离周嘉渝的怀抱。她还是任由他抱着,她也抱着他。 忽然有人打断他们: “嘉渝,你在这里做什么?” 顿时,他们松开了彼此,周嘉渝转过身,身后竟然站着刘敏。 赵诺瞧见是刘敏,也是吃惊,继而不好意思地侧过右脸,垂下头,整理脸上的泪痕。 “妈,您怎么在这里?”周嘉渝站起身。 刘敏右手挎着一个果篮,答道:“我本是来看我的同学,她住院了。刚出电梯就看到你的身影一晃而过。我跟着找过来,没想到真的是你。这是怎么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周嘉渝,发现他右边胳膊后面有一道十来公分的紫药水,忙问,“嘉渝,你手怎么了?” 刘敏一问,赵诺才注意到周嘉渝那处像被划伤,也问道:“你受伤了?” 周嘉渝把袖子放下来,说:“被蹭了一下,既然来医院了就顺道擦点药。” 刘敏皱眉:“哪里蹭的?” 周嘉渝说:“公司蹭的。” 赵诺看着周嘉渝,没说话。那里明显是被尖锐的东西划伤。 此时刘敏才看到床上的赵诺,不由问:“赵诺是怎么了?怎么……”她瞧见赵诺脸上的伤,问得不太确定,“被人……打了?” 赵诺不知如何回答,周嘉渝帮她说道:“她最近工作有点辛苦,在公司低血糖晕倒了,直接撞到了卫生间的地面。” 刘敏说:“这么拼命干嘛,身体要紧的。严不严重?” 赵诺扯出一个疼痛的微笑:“皮外伤。没事的,谢谢刘阿姨。” 刘敏点点头,又问周嘉渝:“你送她过来的?” 周嘉渝道:“嗯。” “林淑芬和赵岭知道吗?” 赵诺不知道有没有通知她父母,也看着周嘉渝,周嘉渝说:“还没。” 刘敏说:“还是要和家里大人讲一下……”她见周嘉渝母鸡护崽一般杵在旁边,顿时不想再说了,心里有点怨念,便道,“我约了人,先去看同学了。嘉渝……你就先在这里吧。” 等刘敏走了,赵诺捧着脸“嘶——”了一声。 周嘉渝问:“怎么了?” “刚对你妈使劲笑了,感觉嘴角的伤口裂了。”她一抹,果然有血迹。 周嘉渝拿棉签沾了酒精帮她沾掉,说:“谁让你那么用力。” “怎么办,”赵诺苦恼道,“又被你妈看到了。” 上次是起床被堵在家里,这次是被撞到在公共场合拥抱。 “看到了又怎么?他们本来就知道。” “总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嘿,注意用词。” “她会不会觉得我是女色狼、女妖精,总勾引你?” “还勾引我,”周嘉渝笑了,正眼瞧她,“就你这猪头样?” “周!嘉!渝!”赵诺想发脾气,奈何脸上怕痛。 周嘉渝转移她的注意力:“别说我妈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和你爸妈交代。给他们打个电话吧,我打还是你打?” “别了,他们会担心。” “他们迟早会知道。你这脸躲不过去。” 赵诺叹气:“那就说你刚才说的那个理由,我低血糖晕倒了。”目光落到周嘉渝手上,问:“你手到底怎么回事?” 周嘉渝说:“警察进来时候我去帮忙,不小心被匕首划伤。” “伤口深不深?” “不深。那把匕首不是真正的刀具,是处理过的仿制道具。” 赵诺心疼握住他的手:“但是也很锋利,是金属的。” 周嘉渝将另一只手盖在她手背:“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打了破伤风。” 赵诺稍微放心一点,又问:“你在摄像头里看到了我,对吗?” “是。当时我正在台上做年终总结,手机报警跳个不停。不光是监控报警,门锁也报警。我一看……” “看到什么?” 看到赵诺被人扇了一巴掌,重重撞到了墙上。 周嘉渝不忍将这一幕讲出来,简而化之:“我看到你被人挟持,脑袋嗡了一声,什么也没想直接就去开车了。车里我报了警,但是你们进去后就没有监控,我们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如果警察破门而入很容易激怒罪犯,我提出由我先进去,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转移罪犯的注意力。我进门的时候身上带了传声器,关门时候也压了锁舌,门并没有关紧。” 赵诺听他三言两语讲得简单,却不知当时有多冒险。周嘉渝看似平静沉着,其实在开门输密码的时候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等一切结束,他穿的羊毛衫已全部湿透。 但是人到了那个关头,已经顾不上紧张不紧张、害怕不害怕。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是必须要做好的事情,由不得马虎,经不起闪失。 他只能这么做。 “对了,公安局一位姓张的警察加了我的微信,说等你醒了通知她,要做个笔录。”周嘉渝又说。 赵诺的输液袋刚挂上不久,便道:“那叫她过来吧。等做完笔录了,我再告诉我爸妈。”- 笔录做得很顺利,张警官问什么,赵诺便回答什么,旁边还有一人专门记录。问到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赵诺想了想,脑子出现了一个人名,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除了李来鹏,再也没有别的人。她和警察同志说她上司骚扰她,被她怼了回去,两人有点不愉快,又提到绑架她的那个人说道“他哥进去了”,可能是一个线索。 笔录做了两个多小时,做完赵诺又有点头昏脑胀。 周嘉渝捞了帘子进来,他在外面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事,本想问问赵诺,但进来见着她靠坐在枕头上,眼睛微闭,一边脸苍白、一边脸红肿,将话咽了下去。 他拿起电话,通知了赵诺的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肥吖~ 跪求投雷和浇水吖~~~ 第80章 怎样才算是有结果呢? 林淑芬和赵岭比想象中来得快多了。周嘉渝放下电话大概过了五分钟, 他们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赵诺讶意地从床上起身,林淑芬大步走过去,瞧见赵诺的模样, 眼眶瞬间红了。她想摸一下她的右脸,又怕弄疼她,手掌虚抚着, 问道:“怎么摔成这样!” 赵诺说:“最近比较忙, 加上可能刚来完大姨妈……” 周嘉渝眼角默默一抽, 见赵诺面不变色心不加速的样子, 心想,此人大姨妈明明还没来。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 林淑芬问:“疼不疼?” 赵诺说:“擦了药已经不疼了,就等消肿。” “脑袋有没有检查下, 有没有淤血?” “都检查了, 没事,静养几天就好了。” 林淑芬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心疼地责备:“工作怎么这么忙,实在不行咱辞职!都晕倒了, 还有没有年假病假什么的,我们请个假吧。” 赵诺道:“我已经请了, 请到过年。” 林淑芬:“过年也没两天了。” 听见赵岭在旁问:“是小周帮忙送来医院的?” 林淑芬这才留意到站在旁边的周嘉渝。 周嘉渝笑着说:“是的。” “……那个, ”赵岭抬了抬眼镜, 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赵诺和周嘉渝的关系呼之欲出, 但赵诺却从未和家里捅破过, 今天就这么直接在医院碰见了, 难免有些尴尬。 但直接见面有直接的好处, 就是尴尬几秒后就不尴尬了。林淑芬瞧见周嘉渝, 先是一愣, 然后立刻热情地感谢他:“抱歉啊嘉渝,刚才只顾着诺诺了。是你送她来的医院?谢谢谢谢。” 周嘉渝说:“没事林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 林淑芬和赵岭互换一个眼神。 林淑芬又问:“当时你在诺诺公司……?” “没有,”周嘉渝说,“我接她下班,本来是等在她公司门口,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就赶紧送来医院了。” 等她下班。 林淑芬和赵岭又相视一眼。 “哦哦,”林淑芬依旧笑道,问得人畜无害,“你是去接诺诺呀?你们是约好晚上一起吃饭吗?” 周嘉渝忍笑,看了赵诺一眼,道:“林阿姨、赵叔叔,其实我和赵诺在……” “妈——”赵诺实在忍不住林淑芬这副明明心知肚明还云淡风轻的样子,她抢先说:“妈,您这么这么多问题,问得我头痛。” “妈妈这不是关心你嘛,”林淑芬喜笑颜开转过头问周嘉渝,“嘉渝,你晚上吃饭了吗?等会我们一起吃个饭,吃饭的时候慢慢聊?” 赵诺继续打岔:“妈,一会儿输液完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他也很累,吃饭的事我们后面约吧。”见赵岭手里拎着个白色大袋子,像是装着医院的片子,问道,“爸,这是什么?” 赵岭道:“这……”他看了眼林淑芬,说,“这是你妈的片子。” 赵诺:“原来你们在医院?挂不得来这么快。什么片子啊?” 林淑芬回答地非常自然:“就是之前体检的结果。拖了好久了,这才来取。” “体检结果怎么样?”赵诺顺口问道。 “没事。一切正常。” “哦那手呢?”赵诺想起来林淑芬前段时间手抖,伸手去握她的手。林淑芬揣在衣兜里,没有拿出来,说:“手也没事了,医院脏,你别乱摸来摸去的。”- 这天赵诺没有回乐苑小区。 林淑芬和赵岭见她这幅模样,心尖都痛得颤抖,坚持要她回电磁所住。周嘉渝把他们送到家属区楼下,林淑芬热情地叫他上楼坐坐。周嘉渝见赵诺面色疲惫,便说改日再来拜访。林淑芬倒也没坚持,客套几句,也让他走了。 回到家,林淑芬顾不得赵诺的脸还肿着,在玄关处便开始询问:“诺诺,你和周嘉渝是在谈恋爱吗?” 赵诺知道有这一遭躲不了:“妈,您刚才在医院太明显了,您又不是小孩,那样问不怕人笑话。” 林淑芬:“我有什么好笑的?我是长辈。你们在一起了也不和我们大人讲一下,我当然要问了。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赵诺含含糊糊地说:“没多久。” 林淑芬问:“没多久是多久?搬过去之前还是搬过去之后?” 赵诺:“肯定是之后啊。” “他对你好吗?” “还行。挺好的。”赵诺想笑,但装着。 林淑芬一脸“我早就知道周嘉渝那小子不不怀好意”的样子,又问:“那你现在还在租房子吗?还是住他家?” 赵诺语气倒是很镇定:“我住楼上,他住楼下。” 林淑芬瞧看自己女儿,赵诺从小到大一不自然眉头就会微微挑起,仿佛这样就可以显示自己说的话是真的。这会儿她为了不让人瞧出端倪,还故意将肿胀的那半边脸对着林淑芬。 林淑芬内心好笑,看了眼赵岭。赵岭回家后直接去厨房忙活,人不在客厅,但是耳朵一直竖着,听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瞧林淑芬。 两人对视一眼,难得看破不说破。 林淑芬又问:“那你们怎么打算的?” 完了完了,还是来了。 赵诺最怕林淑芬问这事儿。她一直拖着不肯跟家里讲,就是害怕他们问。似乎在他们的观念里,一谈恋爱就要结婚,谈了恋爱就要马上结婚。结婚生子是赵诺的重大任务、终极课题。不谈恋爱是在耽搁青春、谈了恋爱没结果就是浪费时间。 但是怎样才算是有结果呢? 恋爱分手、没有结婚,也是一种结果啊。 赵诺想了想。她不想给他们期望又让他们失望。她也不知道她和周嘉渝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他们认识了很久,但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于是她说: “没想太多,我们才在一起。” “周嘉渝也这么想的吗?” “我没问过。” “都在一起了,不讨论讨论未来的规划?你们年纪都不小了,难道还是玩玩儿的状态?” “妈,我都说了,我们才在一起,不知道未来什么情况。可能过完这个年我们发现不合适,分手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林淑芬听着这话有点来气,脸色不悦地道:“你怎么儿戏一般对待感情,既然要谈就认认真真地谈,才在一起就说要分开,那是认真的劲儿吗?你年纪不小了。” 赵诺闻言脸色也一沉,走到厨房喝水。 林淑芬的问题追过来:“周嘉渝家里什么情况?刘敏和周志刚知道你们的事吗?” 赵诺说:“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周嘉渝也没和他们讲?” 赵诺不想回答了。 林淑芬碰到软钉子,还想追问,赵岭上来打汤圆,劝她:“诺诺今天也有点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林淑芬瞬间把气头转移到赵岭身上:“你不要惯着孩子,我还没问出个名堂来呢。” 赵岭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朝林淑芬使眼色,林淑芬转头,见到赵诺一声不吭地关门进屋了。 关门的瞬间,赵诺听到一句话,这句话是林淑芬对赵岭说的,但是挤着门缝飘进来了: “……上次就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这次还不好好帮忙盯着……” 她深深叹一口气。 再看一眼床,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电磁所的老房子很小的两室一厅。次卧外面有一个很小的书房,如今是这个家里的储藏间,住不了人。赵诺搬到乐苑小区去之后,林淑芬住到了她的房间。老年夫妻分房睡很正常,赵岭的呼噜声一度吵得林淑芬神经衰弱。赵诺关门后,见到床上的枕头被子都是林淑芬的,床边还叠着她刚收下来的衣服,便知今晚她免不了要和林淑芬睡了。 她趴到床上,拿出手机,五分钟前周嘉渝给她发了条微信:我到了。 赵诺给他打了过去。 “到家啦?”赵诺问。 “嗯,到了。” “你在干嘛?” “我稍微收拾收拾。”周嘉渝说。警察把人带走后,房间一片狼藉:碎掉的花瓶、杂乱的脚印……他把碎烂的东西都扔了,把地也墩干净了。 “累吗?” “不累。你吃饭了吗?” “还没,我爸在厨房做,我在卧室打电话。我今晚和我妈睡一张床。” “你回家……你爸妈知道了吧?” “知道了。”赵诺仰躺在床上,“我妈刚对我进行了一通盘问,感觉我像小学生早恋被发现一样。” 周嘉渝笑起来:“你早点告诉他们,他们反而不担心了。” “哎,不是这回事。我妈那个人……”赵诺不知怎么解释。 “怎么,你爸妈对我不满意?我感觉你妈好像一直都挺喜欢我的。” “你怎么这么臭美?” “你妈总是见着我笑嘛。” “那是她好客。你别想多。” 周嘉渝笑。 说到这里,赵诺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刘敏见到她的样子——得体的微笑、礼貌的询问,不疏不离,也不亲不近,以前对她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相比之下,林淑芬的笑容就有点热情过头了。 这种落差对比让她声音有点郁郁的:“周嘉渝……” “什么?” “没什么……”不知是不是受了林淑芬的影响,忽然想和他聊聊未来。此念头刚冒出来,她又笑自己无聊——自己都没有想好,和他聊什么呢。等她内心有了答案,再去讨论这个话题,于是转而问,“你在干嘛?” “我在和你打电话啊。” “你一会儿干嘛?” “我等下去公司。” “对哦,你公司怎么处理的?” “高铭在。不过我还是得去一下,年会还没结束。正好问下公司法务。” “问法务干嘛?” “你是真被撞傻啦?” “我们要起诉他吗?” “绑架案是刑事案件,我们可以提起民事诉讼。”周嘉渝一字一句地说。 赵诺脑袋又有点嗡嗡的:“没想到有一天我还会用到这些知识。” 周嘉渝也默了下:“别怕。今晚和你妈妈睡也挺好。” “……哦。” “脸还疼吗?” “好些了。” “脖子上那个划痕小心别被你妈看到了。” “我知道了。” “明天我来看你。” “哦……——啊?” 这时,林淑芬的声音传来:“赵诺,出来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元宵哦,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谢谢帮我投雷和浇水的小可爱~ 大家可以在那个榜单看到我的排名~~~ 希望我可以进前六吖~~《 》 80-90 第81章 想我没。 这一夜赵诺睡得不是很踏实。 她做了很多梦, 白天的场景时断时续地出现,一会儿梦到郭超绑架了她,一会儿梦到在公安局做笔录, 中间还插了个春梦——她和周嘉渝正要进入正题,头顶忽然出现了一张刘敏冷冰冰的脸,背景还回荡着林淑芬絮絮叨叨的声音:诺诺, 你和周嘉渝不合适……合适……适…… 六点多, 赵诺就醒了。 她感到床在微微晃动, 睁眼, 只见林淑芬正坐着穿衣服。她把眼睛闭上,听见林淑芬关门出去,侧了个身, 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已经是十点。 手机里有一通未接来电, 是个座机。 周嘉渝有一条留言:醒来给我电话。 微信里有一则好友申请,备注:光明律所,董明。 赵诺先通过了好友申请。 董明:您好!赵小姐,我是光明律所的律师, 董明。 赵诺有点莫名,回:您好。 董明:我是陶小红的同学, 昨天她跟我说了一下大概的情况。如果方便的话, 我们见面聊一下????陶小红是谁? 赵诺没有立刻回复董明, 转而给周嘉渝打了过去。 周嘉渝正在开会, 见到赵诺来电, 起身走到会议室外:“醒了?” “刚醒。”赵诺躺着, 声音有点慵懒, “有个叫董明的人来加我, 说是陶小红的同学, 你认识吗?” “陶小红是我们公司的法务,她主要负责企业合同方面,不太懂刑事。给我推荐了她的大学同学董明,现在是一个律所的合伙人。” “噢,好的,”赵诺说,“我知道了。” “怎么样,昨天睡得好吗?” “还行吧。”她说得有些敷衍。 “脸还痛不痛?” 赵诺摸了摸,昨晚擦了药又冰敷了许久,肿胀明显消了下去,便道:“好多了。” “好好休息。脑震荡就是要多躺。” “嗯啊,谢谢。” “怎么回事,和我说什么谢谢。” 周嘉渝还在开会,不便多言,两人挂了手机。赵诺穿好衣服出门,两个老人坐沙发上刷手机,动作出奇地一致。 餐桌上放着一个馒头、两个水煮蛋,还有一碗鸽子汤。 林淑芬从沙发上站起来:“起了?早饭凉了,我去给你热下。” 赵诺看了下时间:“要不算了,等下一起吃午饭。” “还不吸取教训,昨天怎么晕倒的忘了?你一个人过去住了肯定不吃早饭。你爸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鸽子,炖了枸杞红枣和党参,大补的,必须喝。” 赵诺没有争辩,乖乖服从安排。回家有回家的好处,那就是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住到了乐苑去后,赵诺的早饭确实都很马虎。 她在微信上和董明约了下午三点见面。 林淑芬坐旁边看她一边玩儿手机一边喝汤:“吃饭就好好吃饭,看手机影响消化。” 赵诺:“嗯。”嘴动手不动。 林淑芬盯着她的右脸观察:“肿消退多了,就是有点发青。” 赵诺目不斜视:“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林淑芬又道:“你现在睡觉怎么这么不老实,昨晚一直翻来覆去的。” 赵诺这才转过头:“你没睡好吗,妈?” 林淑芬说:“我们老年人本来就觉浅,中午我在沙发上补补觉。” 赵诺道:“要不我睡沙发吧,反正我瘦,咱家沙发也挺舒服的。” 话音刚落,赵诺手机响起,是上午那个未接到的座机。 她按了接通:“你好。” 对方说:“你好,我是市公安局。你是赵诺吧?”- 审讯结果出来了。 几乎没有什么抵抗,昨天绑架赵诺那人进去没多久就全部招了—— 此人叫程记,是程铭的亲弟弟。 小学毕业,没什么文化,当时来盛辉门口要钱的人里就有他。南下打过几年工,回来后一直在建筑工地当工人,因为一些偷鸡摸狗的事被工地开除,没了工作。程铭比他弟弟会来事,当了几年建筑工人后摇身一变,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光伏公司,其实也没有正业,就是灰色地带拉皮条。 几年前他们认识了刘芸,发了点财,这次本想趁盛辉内部出问题敲诈勒索一番。没想到被赵诺找到了合同的源文件,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程铭因敲着勒索金额巨大,被盛辉起诉,目前在局子里关押。此事不知怎么传回了老家。本来程家因为他兄弟俩发财已经在乡里光宗耀祖,没想到出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程家父亲情绪一激动,脑溢血发了,抢救过来,半身不遂、口齿不清。 弟弟程记头脑比较简单,平日里为人也很冲,眼见着钱飞了、哥哥进去了、爸爸傻了,一时恼羞成怒,决定找赵诺报仇出气。 他本来是想教训赵诺一顿,吓一吓她,顺带讹一点钱,能有多少是多少。匕首是在网上买的道具,怕真的出事,自己用工地上的铝片改装的。问到是怎么知道赵诺住所的,他却说是有人告诉他的。 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写着:盛辉设计部经理赵诺,乐苑小区五单元,平日一般5-6点下班。 警察顺着电话反拨回去,无人接。一查归属地,是西北某地方。显然这张卡是被复制的。对于有心人来讲,弄到一张复制的外地人陌生人的电话卡,并不难。 …… 张警官告知赵诺这些的时候,董明在旁陪同。 上午公安局给赵诺打电话,让她就相关事宜到公安局确认。赵诺和董明改了时间,中午吃过饭两人约在公安局门口见面。 董明和她差不多年纪,一身得体的西装,手提一个公文包,电视里典型的精英律师的模样。两人寒暄片刻,一同走进公安局。董明显然经常来这里,遇到一两个警员点头打招呼,路线也轻车熟路。 指认嫌疑犯的时候赵诺才看清昨天绑她的人究竟长什么样——二十五六的样子,消瘦的脸,三角眼,耷拉着眉毛,全然没昨日凶狠的样子。 同时拿到的还有赵诺的伤情鉴定,不构成轻伤。 根据司法程序,程记将由公安机关遣送看守所进行羁押,赵诺可以向他提起民事诉讼。 董明和她透了个底,鉴于赵诺的伤势很轻、造成的实质性后果不是很严重,法院判下来的数额不会高。法院支持的精神损失一般一两万,且经济损失必须是实际损失,具体而言就是医药费、误工费之类,而且民事还得等刑事判完。 赵诺问:“程记判刑大概率是什么结果?” 董明道:“绑架罪一般是10年以上,重伤或致死可到死刑,情节较轻的5-10年。程记认错态度很好、又是初犯,大概率会轻判。” 赵诺沉默不语。 隔了会儿她又问:“到底会是谁给程记发那条匿名短信?会不会是程铭?” 董明摇头:“程铭尚在羁押,是没有机会发信息的。既然是匿名,可能你真得想想得罪了谁。”- 办完了事,两人走出公安局。董明忽然问:“赵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赵诺一愣:“什么?”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越想越觉得熟悉。去年夏天,你是不是去过TC酒吧?” 赵诺又是一愣。她的脸还有半边肿,因此她戴了一顶帽子,把帽檐压得低低的,讲话也不自觉地半侧着右脸。再加上今日和那晚的穿着气质完全不同,董明也是观察了好久才问出这个问题。 他一看赵诺的反应,便知问对了,笑道:“还记得那天晚上偶遇的两位帅哥吗?我们和你,还有你的朋友拼桌。我是那位阿明,另外一位叫阿涛。” 一说“阿涛”赵诺立刻想了起来。那晚灯光昏暗,对方两人都穿着休闲T恤,而今日董明穿了西装,和那晚判若两人。赵诺仔细看了董明的脸,依稀觉得有点面熟。 “原来是你。”赵诺不由说道。 “是啊,这世界还真是小,”董明说,“可惜那晚我们没有留微信,曲涛——就是那位‘阿涛’,还惦念你很久。”他促狭地说道,“看来我们缘分不止那么浅。只是没想到再见缘分是这样的缘分。” 赵诺干干笑了笑,侧过半张脸:“是啊,没想到。”- 晚上吃了饭,赵诺和赵岭正在门口贴春联,楼道里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赵诺背对门口在墙上比划正没正,听见身后赵岭说:“是小周来了?” 她忙转身,瞧见周嘉渝左右两边各拎着两大包礼盒,出现在楼梯间转角。她先是一惊,接着想笑,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又回到他脸上,说:“你……怎么……” 周嘉渝先目光含笑,先是看了眼赵诺,然后和赵岭打招呼:“赵叔叔好。我来拜访您和林阿姨,顺带看看赵诺今天好点没。” 赵诺看着周嘉渝笑,不说话。 赵岭自是欢迎:“来来来,快进来。小周吃饭了没?” “我吃了,在公司吃的。吃完饭我看今年我们公司的年货还不错,就带了一份过来。” 赵诺仔细看去,周嘉渝手里拎着茶叶、酒、卤鸭和海参。除了卤鸭她相信是周嘉渝从公司带的,其他的真不知哪个公司年货还卖酒、茶和海参。 她也不贴对联了,站墙边端着手臂,眼里带笑,看他演。 赵岭推脱:“哎呀你来玩就来啊,买什么东西,这么客气。” 周嘉渝说:“是您客气了,我早就应该来了。” 赵诺说:“不客气不客气,我不客气。”她伸出手接过周嘉渝手里的礼盒,拎起来瞧了眼,揶揄道:“没一样给我的,还真是顺带来看我啊。” 赵岭把人往客厅领,批评赵诺:“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赵诺没理赵岭,回头对周嘉渝做鬼脸。 周嘉渝揪了下她的屁股。 林淑芬在阳台洗衣服,听见动静推门而入,见是周嘉渝,热情地道:“嘉渝来看诺诺啦?” 周嘉渝应道:“是,也是来看您和赵叔叔。” “来来来,坐坐。”林淑芬刚收下来堆在沙发上衣服抱到卧室,“随便坐。” 电视里正播着新闻联播,内容是全国各地在喜迎春节。电视里喜庆的气氛似乎感染到了现实,林淑芬和赵岭脸上喜气洋洋。 见周嘉渝坐下,赵、林二人也在沙发上坐下。赵诺搬了个椅子坐旁边。 四人坐好后,室内忽然有那么一点点片刻的安静。 “啊小周啊,”打破沉默的是赵岭,“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你爸妈还好?” 周嘉渝道:“还好的。” “你爸退休了吧?” “退了,前两年就退了,现在是他们公司的特聘顾问,也很清闲了。我妈去年也退了。您和林阿姨呢?” “我们也退休了,要把机会然给年轻人。”赵岭道。 林淑芬说:“早点退休好,退了没那么大压力,晚上觉都睡得踏实些。” 赵诺跟着附和:“确实是,我现在就想退休。” 要是平日里林淑芬听见赵诺说这话,一定是批评她不思进取,但前两天赵诺都在厕所“晕倒”了,确实吓到了她,所以她说:“嘉渝,你那边要是有轻松一点的工作,帮诺诺看看。她现在的工作强度太大了,身体吃不消。” 周嘉渝一愣,明白林淑芬在说什么,表面点头答应:“好的林阿姨,我帮赵诺留意点。”又转头问赵诺,模样十分认真,“你自己有什么期待吗?” 赵诺见周嘉渝一本正经的样子,内心十分想笑,站起身说:“妈,你就别掺和我的工作了,我心里有数。”又对周嘉渝道,“你身材高,来帮我贴春联。” 林淑芬说:“嘉渝刚来,你让他坐会儿。” 赵诺才不理:“周嘉渝,快来啦。” 周嘉渝跟在后面:“没事的,阿姨。我先去贴对联。” 林淑芬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也没真的阻止。等周嘉渝和赵诺走到门口,她和赵岭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自然而然地各做各事了- 赵诺家的防盗门是外开。赵诺搬了张凳子出来,要贴春联就得把门关上。刚一关上门,她的左脸就落了一个吻。 “干嘛呀……周嘉渝。” “脸还痛不痛?”周嘉渝问。 赵诺说:“不痛了。” 周嘉渝仔细看她的右脸:“擦药了吗?” “擦了。” “肿消得很块,就是现在有点泛青了。”他抚上她的脸,忽然又笑道,“面色铁青就是说的你这样吧?” 赵诺瞪他一眼,把春联塞到他怀里:“干活!” 周嘉渝把对联撑开,念了一遍,说:“我来贴,你帮我看。” 赵诺站远两步:“好。” 两人贴了大门左右两边,周嘉渝站到凳子上贴横批。 赵诺虚着眼睛说:“左边高一点。” 周嘉渝左边举高一点。 “不对,左边低一点,右边高一点。” 周嘉渝右边举高一点。 “不对不对,还是得左边高一点。” 周嘉渝问:“到底哪边高?” 赵诺笑嘻嘻地道:“哪边都不高,整体低一点。” 周嘉渝知是赵诺故意,身子往后微倾,眯眼瞧了瞧水平线,三下五除二把横批贴好,跳下凳子要抓她。赵诺见势便跑,周嘉渝长手一捞,把她拉到怀里圈住。 “你故意的对不对?”周嘉渝问。 赵诺挣扎:“没有啊。” “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逗我玩儿。” “是你自己没贴好,怎么还赖我。” “你要受罚。” 话音刚落,周嘉渝就吻了下来。 赵诺仰起头,周嘉渝的舌尖探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良久,稍微分开。 赵诺“铁青”的脸色不见了,变成了微醺的桃红。她扭了下,低声说:“楼道里一会儿来人了。” 周嘉渝没有放开她,呼吸拂过她的脸:“想我没。” 赵诺别开眼,抿唇不说话。 周嘉渝浅掐她的腰:“问你话。” 赵诺经不住痒,在他怀里晃动:“没有。” “没有?” “没有。” “那是惩罚不够。” 赵诺笑,周嘉渝又吻了下来。 他们甜蜜地接吻,安静的楼道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赵诺一下推开周嘉渝。 上来的是住在九楼的倪笑君,是赵岭电磁所的同事。 “诺诺在这呢?”倪笑君问。 “倪阿姨好。”赵诺表面正经地她打招呼。 “贴春联?” “是啊,这不要春节了么?” “是啊,是啊……”倪笑君嘴上和赵诺讲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半侧身子得周嘉渝看。等走到他们这个楼梯平台的时候,倪笑君终于认出来:“唉,这不是周志刚家那小子么?” 周嘉渝转过身:“倪阿姨,您还记得我?” “哎呀还真是!一下长这么大了啊。变化大变化大……长成这么大一个帅哥了。”倪笑君连连赞叹,充满八卦又耐人寻味的眼神不住在赵诺和周嘉渝身上来回,“这是回来玩儿吗?” 周嘉渝熟视无睹,大大方方地笑道:“是的,好多年没回电磁所了,我来找赵诺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肥呀~~ 记得给我投雷浇水哦~~ 谢谢~~~ 第82章 下来。 赵诺的事被公司知道后, 李来鹏煞有介事地打电话来询问赵诺什么时候方便,他代表公司来家里探望。 赵诺自然是拒绝,一是李来鹏这通电话无非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二是赵诺不想让林淑芬和赵岭知道。大约是年底大家都忙,李来鹏那通电话后再没来骚扰赵诺。赵诺也落得清净,可以安生过一个年。 今年赵诺在家过的年似乎不同于往昔。赵岭和林淑芬特别高兴, 一月中旬就开始置办年货。林淑芬买了肥瘦相间的猪肉, 去超市灌了十多斤香肠, 又做了腊肉, 一块块切好晾晒在厨房。 从年二十六开始,走亲戚、吃团年饭的活动开始。赵诺的姑姑赵敏率先发起,请了一大桌人去家里吃饭;然后赵诺一家接力, 请了亲朋好友在酒店吃团年饭;接着又是赵岭的若干亲戚——好多赵诺都叫不对辈分, 去了就是一张笑脸埋头吃饭。好在赵诺妈妈那边的亲戚大多还是剑川市,不然年前根本安排不过来。 年夜饭自然要在爷爷奶奶家吃。除夕这天赵岭在餐厅叫了佛跳墙、烤鸭、清蒸鱼,赵敏在赵建设家炖了鸡汤、做了粉蒸肉、回锅肉、炒了几个青菜,三家人围坐在一起共度良宵。 赵诺的饭量只有一碗, 她放下筷子的时候,奶奶刘亚梅注意到, 问赵诺:“怎么不吃了, 诺诺?” 赵诺说:“我吃饱了, 奶奶。” 刘亚梅问:“是不好吃吗?你姑姑做的不好吃?” 赵诺哑然失笑—— 这一刻, 她好似回到了小时候。 小的时候, 每年的年夜饭都是刘亚梅亲自操刀, 晚饭能做十好几样菜出来, 摆放满满一桌。赵诺也是只吃一碗, 刘亚梅就会问:“诺诺, 怎么不多吃点?” 赵诺也会回答:“我吃不下了,奶奶。” 刘亚梅就会问:“是奶奶做的不好吃吗?” 赵诺害怕奶奶误会,会认真地和刘亚梅解释,不是奶奶的菜不好吃,是孙女的胃只有这么大。 每年刘亚梅看着这一大桌子菜都会这么问,每年赵诺也会这么答。而今年刘亚梅做不动了,年夜饭变成了赵敏掌厨,所以问题变成了“是不是姑姑做的不好吃”。 赵诺偏过头,奶奶今年已经八十八了,人一旦衰老,骨头会不可抑制地缩小、皮肉会不可逆地松弛。靠近年关的时候刘亚梅得了一场重感冒,折腾了一个月,体重掉了好几斤,手背上的皮皱了,青筋突兀,布满了老年斑。 赵诺的目光从她的手移上她的眼睛。刘亚梅年轻时候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双眼皮、杏仁眼,就像赵诺的爸爸那样,就像赵诺现在一样。 这么多年的对话,这么多年的标准答案,今年到嘴边,变了。 赵诺没有解释,她说:“不是啊,我好像又没饱。我再去厨房盛一碗鸡汤。” 刘亚梅顿感欣慰,脸上的笑容如同小孩子收到嘉奖:“是啊,多吃点,你看你瘦得风一吹就倒。” 赵诺笑着起身,转过头的时候,内心很暖,鼻尖却发酸。 这么多年,每一年,刘亚梅都这么问。每一年,她其实都并不是真的在问赵诺好不好吃。 她只是心疼孙女、希望她多吃点。 而这么多年,赵诺才听懂- 晚饭结束后赵诺回了自己的家。八点整,春晚正式开始。赵岭和林淑芬坐在沙发上一边玩儿手机一边看春晚,赵诺则坐在旁边一边玩儿手机一边陪他们看春晚。 群里在发红包,赵诺抢得不亦乐乎,忽然周嘉渝发来一个大红包,赵诺点开,666元。 她喜上眉梢,给周嘉渝故意发了个袒胸露乳躬身感谢的性感表情包:谢谢老板。 周嘉渝回三个省略号:… 赵诺:哈哈哈。 周嘉渝:在干嘛? 赵诺拍了个林淑芬与赵岭看电视的背影:陪他们看春晚。又问:你呢? 周嘉渝也拍了张照,他们家里人比较多,老的少的,有的看电视,有的玩儿手机,有的聊天。 赵诺:哈哈哈,彼此彼此。新年快乐! 周嘉渝:这会儿的祝福一点诚意都没有。 赵诺:那怎么才算有诚意? 周嘉渝:零点的时候发。 赵诺:哈哈。周总今晚发了多少红包? 周嘉渝发来一个神神秘秘的表情。 赵诺:红包[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周嘉渝点开,居然是888。 周嘉渝扬起嘴角:赵总大手笔啊。谢谢赵总! 赵诺:就这么谢? 周嘉渝:要怎么谢? 赵诺:你自己想。 周嘉渝: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赵诺:油嘴滑舌。 周嘉渝:晚上你们家要熬夜守岁吗? 赵诺:没说一定要。我爸妈平日里一般十点就睡了,今天可能会晚点。 周嘉渝打字:想不想…… 赵诺又来一条:但是也不会太晚,因为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回剑川市。 周嘉渝指尖停住,慢慢把对话框里的字删掉,回道:多早? 赵诺:七点就要出发,接我爷爷奶奶还有姑姑他们。 周嘉渝:你开车吗? 赵诺:我和我爸换着开。我姑他们坐我哥的车。 刚发完听见“叮咚”一声,林淑芬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赵岭倾身帮她捡起来:“别玩儿手机了,好好看电视嘛。” 林淑芬道:“这不在抢红包。” 赵岭刚说一个字:“医……”停顿下,“一会儿好看的节目错过了。” 林淑芬瞪他一眼:“把手机还我。” 赵岭把手机压在大腿下:“看电视看电视。” 林淑芬无法,起身去厨房喝水,又问:“你们饿了没,我煮点饺子吃。” 赵岭说:“刚吃完哪里有肚子吃饺子。” 赵诺却双手一伸,伸了个心满意足的懒腰:“我饿了,我要吃。我要吃六个,六六大顺!” 最后赵诺吃了六个,赵岭也象征性地吃了——十五个,林淑芬吃得最少,只有三个。赵诺前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饺子的热气后是林淑芬与赵岭触手可及的笑脸。一种难以言状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赵诺内心感慨,也许一个人无论多少岁,只要回到了父母身边,都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宝宝。 嫁为人妻后,赵诺每年过年都会在两家奔波,再难有这样轻松的时光。去年遭遇婚变,赵诺整个春节浑浑噩噩,林淑芬和赵岭也没什么心思过年。那是赵诺有生之年最惨淡的一个春节。也正是因为过过那样的一个春节,才知道从低谷走出来、享受这样的平凡烟火,是有多幸福。 赵诺忽然举起手机,把林淑芬和赵岭框进去,自己剪刀手比了个耶,录像道:“新年快乐啊,爸爸妈妈!” 林淑芬和赵岭抬起头,对着镜头,也笑着说:“新年快乐,诺诺!” “希望我们一家永远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赵诺大声地说- 知父母莫若女。 果然到了十一点,赵、林二人就撑不住了。洗漱了进卧室,也叮嘱赵诺早点休息。 赵诺把沙发上的垫子拿开,铺好床。上次林淑芬说晚上和赵诺睡不好觉,赵诺提出她睡客厅沙发,林淑芬也没太反对。关了客厅电视后,室内陷入了安静。 赵诺点了一盏地灯,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窗外偶尔传来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天边隐隐约约有烟花的光,隔壁家看春晚的声音时大时小。 赵诺和李晓彤拜完年,忽然有点无所事事。 好像有一点寂寞。 周嘉渝在干嘛?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周嘉渝的信息如约而至。 周嘉渝:睡了吗? 赵诺回复:还没。 周嘉渝:你爸妈睡了吗? 赵诺回复:睡了,刚睡。 周嘉渝问:你在客厅? 赵诺:对啊。 信息刚发出去,周嘉渝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赵诺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压低声音:“你干嘛……” 周嘉渝:“讲话方便吗?” 赵诺说:“你都打过来了,还问这话。” 周嘉渝的声音听上去像在笑:“那不方便也得方便了。” 赵诺又问:“做什么……” 周嘉渝言简意赅:“想你。” 赵诺在电话这头笑,周嘉渝这个人说情话也这么直接,一点不拐弯抹角、一点也不委婉。但她喜欢这样的周嘉渝,他的直接干净与纯粹坦荡,让她感到轻松与舒心。 喜欢一个人就是,不会让她在感情里猜来猜去、患得患失。 喜欢一个人也是,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觉得浪漫得像一首诗。 赵诺不经意看向窗外,正好一束烟花升上天空,绽放出绚烂的烟火。 她按下内心的悸动,用听上去不为所动的语气问:“哦,还有呢?” 周嘉渝却反问:“你呢?” 赵诺装傻:“什么我呢?” 周嘉渝说:“你有没有想我?” 赵诺止不住笑,躲到被窝里,娇嗔道:“你这人好无聊,每次都这么问。” “好,”周嘉渝态度十分端正,“那我问点别的。” “嗯。” “今天想我几遍?” 赵诺在被窝里笑到发抖。她掀开被子透了口气,怕周嘉渝又说出什么话她没忍住笑,吵到卧室里的人,便起身披了一件外套,半捂着嘴起身往阳台走去:“你在哪儿呢?” 周嘉渝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你猜。” 赵诺小心地关上阳台的门,听见他那边很安静,说:“我猜你躲在某个房间,在偷偷给我打电话。” 说到这里,赵诺忽然“噗嗤”一笑。 周嘉渝问:“怎么了?” 赵诺觉得此情此景好有意思,说道:“我笑我们一大把年纪了,却像两个像早恋的学生,偷偷摸摸,生怕被大人知道。我刚才是躲在被窝里说话,现在又关了门到阳台上跟你说话。” 赵诺这么一说,周嘉渝装模作样地赞同:“有道理。”又十分自然地说道,“那要不要做一点成年人的事情?” 赵诺大笑: “周嘉渝你到底在哪儿啊?讲这样的话……你们家亲戚都走啦?” 此时靠近零点,楼下的小花园里有大人带着小孩出门来,点了鞭炮,一阵噼哩啪啦地响。赵诺瞧着楼下花园里跳动的零星火光,忽然听见电话里也传来同步的鞭炮声。她微微一愣,往花园外面看去,除夕夜的街道冷冷清清,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只在街角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安安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一人长身玉立,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车旁,遥望着电磁锁的家属楼。 几乎是同时,电话里说: “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很……好看。嗯。你们懂的。 征文比赛第一轮是二月底结束…… 现在我是排名第八,1457票,第六名是2365票…… 想进前六,进下一轮,请各位刘亦菲给我投雷浇水吖~ 谢谢大家! 第83章 新年快乐。 赵诺看着那个身影, 一时没动。 如果早十年,有人在电话里对赵诺这句话,赵诺肯定不假思索, 甚至可能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地跑下去,一股脑冲进对方的怀里,跳起来抱住他。 年轻时候的欣喜与狂欢无法掩饰, 年轻时候的爱人也经不起等待。但是这个除夕夜、在赵诺已经32岁的除夕夜, 有人在阳台下跟她说这句话, 她只是在阳台上静静地站着, 维持着打电话的动作,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 跨年时刻越来越近,江边的烟花频繁绽放, 快要照亮远方的天空。 赵诺瞧着周嘉渝的身影, 仿佛对周嘉渝的暗示一无所知,问: “下来干嘛?” 周嘉渝低沉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格外好听:“那要不我上来? ” 赵诺问: “你上来干嘛?” 周嘉渝的回答很简单: “看看你。” 赵诺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阳台栏杆上敲打,声音懒懒的:“我没有什么好看的,我要睡了。” 周嘉渝十分耐心: “那你看看我。” 赵诺忍笑: “你有什么好看的?” 周嘉渝怨念道:“不信比来长下泪, 开箱验取石榴裙。” 赵诺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没想到周嘉渝居然还会武则天的这首诗。她说: “你还穿石榴裙, 有这癖好。” 周嘉渝蛊惑:“下来我告诉你更多我的秘密。” 赵诺笑:“好, 你别让我失望。”- 赵诺套了一件长款羽绒服准备下楼。在玄关穿好鞋她又想起什么, 回去擦了个口红、喷了一点香水, 只带着手机下楼了。路过小花园的时候, 碰见楼上楼下两家邻居带着小孩在玩仙女棒。邻居见着赵诺, 说新年好。赵诺也回新年好, 揣着手快步走到家属院门外。 一出门, 果然看见周嘉渝靠在车边, 等着。 路灯从他头上洒下来,好像这黑暗的世界里给他打了一道聚光灯。这一个瞬间,赵诺平生一丝恍惚——周嘉渝好像一直等着那里,等了好多年。 赵诺脑海里冒出奇怪的念头:要是当年她没和郭超在一起,她现在和周嘉渝在一起了么?要是去年她没和郭超分开,周嘉渝会一直这么等着她吗? 对于第一个问题,赵若无法回答。人生从后往前看容易,从前往后看很难。也许回到当年赵诺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对于第二个问题,赵诺觉得有些荒诞。这些年来周嘉渝并没有等任何人。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自作多情地认为周嘉渝在等她。因为谁也不知道她和郭超最终会分开,赵诺不知道,周嘉渝更是不知道。 没有人会等一场没有任何承诺、没有任何结果的感情,就像没有人会在机场等一艘船。 所以不存在谁等谁,他俩能走到现在,一靠郭超成全,二靠上天仁慈。 赵诺慢慢走向周嘉渝,走到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周嘉渝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她也这么打量着周嘉渝。 对视片刻,赵诺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腰,蹭到他的怀里。 赵诺问: “秘密呢? ” 周嘉渝轻抚她的后脑勺,说: “在这儿呢。” “什么呀。” 周嘉渝亲吻她的额头,低声说:“你就是我最大的秘密。” 赵若闷头笑,用食指戳他胸口,抬起头,佯装批评:“油腔滑调。”又问,“你怎么出来的?” “正大光明地出来啊,我找我女朋友他们也知道。”周嘉渝说,“不像你,还偷偷摸摸。” 赵诺争辩: “那是我爸妈睡了。” 周嘉渝点头附和: “嗯,睡得挺好。”他拉开副驾车门, “上车。” “去哪儿?” 周嘉渝看了下表: “江边有烟花表演。”- 如果不是周嘉渝开车带她,赵诺是不会在除夕的夜晚跑到江边看烟花的。在赵诺的印象里,除夕夜就是在家里看春晚、和家人一起守岁过零点。 等她到了江边,才发现这里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早前看见新闻说,今年政府会在江上的游船上燃放烟花,共庆良宵。远江市区禁燃烟花爆竹好多年,今年是头一回在指定地点放开,想来是吸引了不少人。江上停着几艘豪华游轮,大规模的烟花表演还没有开始,倒是岸边许多市民自带了烟花爆竹在玩,好不热闹。 路边有不少抓住商机兜售烟花的小贩,赵诺买了一款仙女棒,找小贩借了火,滋滋啦啦地点燃。她很多年没有玩过烟花了,今晚没像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在空中胡乱挥舞,玩得不亦乐乎。 周嘉渝凝视着被火光照应的那张脸,久久未挪开眼。 他想要她快乐。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他无能为力;她不是因为他痛苦,他有心无力。每个人都会有难以度过的痛苦时光,这样的时候只能自己熬过去、爬出来。他看着她的笑颜,感叹她的快乐终于回来了,那个他认识的赵诺终于回来了。 他想起去年的那个夜晚,赵诺失眠,在电话里凄凄惨惨地问他:我这辈子还能爱上其他人吗? 周嘉渝当时回答,当然会。 是的,当然会。人这一辈子这么长,她还这么年轻,肯定还会有别的人再次住进她的心房。 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唯有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会是他吗? 他希望是。但不强求。 感情的事不能有执念,缘分上天安排,他尽全力,但不固执。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时过境迁,如果赵诺再难对他产生男女之情,他也顺其自然。 他只希望她快乐。 这和他们在不在一起、是不是爱人,没有关系。 当然,周嘉渝又有些自嘲地想,他现在能这么洒脱可能是因为已经得到。既然已是得到,就且珍惜。 她快乐,他亦快乐。 岸边响起了倒计时的声音,是农历这一年的最后时间。对岸高楼上的灯光秀停止,变成了阿拉伯数字。周嘉渝从背后拥着赵诺,靠在沿江的扶手上,江风轻轻拂过他们的脸,他们跟着人群一起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人群中忽然爆发巨大的欢呼。十来束烟花同时从江上的游船升上天空,美不胜收;噼哩啪啦的爆竹声响彻天际。在这一众喧嚣中—— 周嘉渝轻轻在赵诺耳边说:“新年快乐,诺诺!” 赵诺回头,也轻声祝福:“新年快乐,嘉渝!” 他们相视而笑,视线交织,深情拥吻- 烟花秀有二十分钟,结束后人群陆续散场。赵诺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周嘉渝把她送到了电磁所楼下。从热闹的江边到安静的家属院,周嘉渝停好车后,喜庆的余韵还没有消失,依依惜别之情反而在车厢里散开。 赵诺解开安全带,说:“那我上去了。” 周嘉渝叮嘱: “明天开车注意安全。”又问, “回去待几天?” 赵诺答:“四天。除了给老人家上坟,还有我妈那边的亲戚也要走动一下。” “那就是初四回来。” 赵诺点头。 周嘉渝说:“回来联系。” 赵诺又问:“你几号上班?” 周嘉渝答:“我们正常是初七,但我初五就要飞海市一趟。” 赵诺松开安全带的带子,说:“哦,好。” 车厢里安静了两秒。 走吗?还有一点留恋。 不走吗?但是明天又要早起。 正犹豫着,赵诺的眼神飘过去,撞到周嘉渝的眼底,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周嘉渝解了安全带,凑过来吻她。 想到两人即将四天——或者更久会没法见面,赵诺也有些情难自禁,微微张口,任凭他予取予求。可取着取着,事情竟然向不可刹车的方向走去——听到“咯吱”一声,副驾的靠背缓缓倒下,赵诺感到事态不对,推开周嘉渝,发现正是他把靠背放了下去。 她蹙眉道:“你干嘛,周嘉渝。” 周嘉渝低声反问:“你说呢。” 赵诺推他,没推动:“要死啊,在这里。” 周嘉渝大有不管不顾之势,欺身过来:“家家户户都回家了,怕什么。这是新年第一天啊。” 赵诺心道:什么新年第一天,分明是新年第一火包。 她的眼神不住往窗外瞟去,四周空空荡荡,周嘉渝把车停在一茂盛的大树下,巨大的投影笼罩着黑色车身。赵诺甚至怀疑周嘉渝是故意停在这里的。 周嘉渝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在赵诺走神的瞬间,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他压着她的身体,细细密密地亲吻。赵诺身-体的=反应就比理智坦荡多了,她呼吸逐渐-急-促,双颊浮起两团红云。 赵诺被周嘉渝口口口口口,脑子里的条条框框都烟消云散。专家说,人的嘴唇分布着最丰富和最敏感的神经细胞,所以情侣在接吻的时候很容易引发愉快的感觉和强烈的情感。赵诺看过很多新闻里的专家发言,唯独此时此刻觉得专家所说没错。 她正云游着,忽然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 周嘉渝口口口口口,低眉敛目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满,问: “想什么呢?” 赵诺迷蒙地睁开眼,眼前之人星眉剑目,凝神看她,她心中一动,爱意翻涌,轻抚他的脸,真真答道: “想你。” …… 空旷的街道、狭窄的车厢、偶尔零星的炮仗,在这个午夜被无限放大。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让车窗逐渐蒙上一层潮湿的雾气。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直至酣畅淋漓- 新年第一天,赵诺有些头重脚轻——当然头重脚轻,头天晚上只睡了六个小时不到,还兼有腰酸背痛。 最搞笑的是,昨晚结束,周嘉渝环顾四周,说要换个大一点的车。 赵岭见赵诺精神不济,便一个人做了司机。接下来的几天赵诺都在走亲访友,每天微信步数都在两万步以上。周嘉渝在远江市的亲戚不少,这几天也是忙着拜年。两人只能晚上抽空打个电话。初四晚上赵诺一家在她小姨家吃过晚饭才起程,回到电磁所已经是十一点,而周嘉渝是明早八点的飞机。 赵诺体恤他要早起,周嘉渝也听出赵诺舟车劳顿,两人同在一个城市,却谈出异地恋的感觉。 赵诺是初七上班。初六下午,赵诺拎着一些年货回到乐苑,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物业的纸条——去年的物业费没交,欠费提示。 电费本应该是年前就交掉的,因为年前赵诺已经住回了电磁所,所以这会儿回来才见到。她揭下纸条,把手里东西拎进门收拾规整,坐到沙发上交钱。 APP提示她现在收费功能在升级,只能去物业管理中心现场缴费。 于是她只好下楼。 当她报出房号,对面物业的小哥却说: “五幢1201,周先生家里对吧? ” “嗯?”赵诺怀疑自己听错,不应该是“李小姐”吗? 她和小哥确认:“周先生?不是李莉?” 小哥也笑道: “不是李小姐哦,您是不是报错房号了,可别交错钱。” 赵若微微一愣,半晌,改口问道: “那我记错了,是周嘉渝周先生吗?” 小哥这才说道: “是的。” 赵诺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又问:“所以周嘉渝是买了1101和1201两套?” 小哥以为她还要帮着1101缴费,笑道:“是的。不过1101去年就交过了,您只需要交1201的物业费就好。” 物业小哥生得白净,一张年轻的脸笑盈盈地看着她。赵诺与他道过谢,看着手里的缴费凭证,有些感慨。 她觉得自己有时候很精明,有时候又很蠢。 有些东西明明昭然若揭,她却熟视无睹。 或许当初她只需稍微打听了解一下就会知道,她却偏偏选择了相信和忽略。难怪当初林淑芬得知她和周嘉渝住楼上楼下时候表情十分微妙,还强调一定要给周嘉渝钱,不要白占便宜。但赵诺在这方面实在愚钝,后知后觉时,自己都佩服自己可以粗枝大叶到这种田地。 再次回到1201,她看着室内的一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给周嘉渝发信息:晚上有空吗? 周嘉渝:怎么? 赵诺:来帮我搬家。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些烦躁,工作压力有点大。 来人,给莫芒灌点营养液,支持一下她…… 我们的目标是:进!前!六! 口口的地方老规矩哈。 第84章 不恨了。 和高铭拜访完客户, 周嘉渝驱车回公司。 车上高铭问他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再讨论下开年计划。破天荒的第一次,周嘉渝拒绝了他。 高铭奇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没空?” 周嘉渝一脸平静:“嗯, 没空。你看完没意见,发给我。” “你晚上干嘛?” “帮人搬家。” “谁啊,女朋友?” 周嘉渝但笑不语。 “行啊你小子, 看来春节进展快啊。”高铭笑道, “是不是红包我要准备好了?对了, ”他想起春节前的那场有惊无险, “她现在没什么后遗症吧?” 周嘉渝说:“还好。” “判决下来了没?” “没这么快,估计还得几个月。” “不是证据确凿,对方也认罪了么?怎么还要拖这么久?” “前面堆叠着不少案子, 说到这里, ”周嘉渝微微停顿,“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说‘麻烦’就太生疏了。” “你是不是有个朋友搞计算机的,帮我查个东西。”- 周嘉渝在公司大楼前将高铭放下,开车回家。刚驶出园区大门, 瞅见之前一家便利店改头换面变成了一家花店。 他轻踩刹车,靠边停车, 走进花店。 店员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妹妹。听见客人进门触碰的门铃, 她从账目里抬起头, 见是一位英俊的男人, 顿时笑容满面, 热情地迎了上去。 “先生想买点什么花?”小妹问。 周嘉渝对花没有太多研究, 纯靠视觉挑选。 小妹殷勤地介绍:“这组是向日葵与蓝色绣球还有粉色玫瑰组合的, 特意加了洋桔梗、尤加利叶, 寓意幸福美满;这组是白玫瑰与草莓的组合, 还有有个兔子耳朵,非常可爱,是送女朋友的首选……你这边是送人吗?” 周嘉渝点头。 “送女朋友? ” “嗯。” “那您可以试着选选这边几束,这些都是我们提前为情人节打版的……” 周嘉渝走出店面,手里抱着一束粉色的花。花束以粉色玫瑰为主,花间点缀着白色的满天星和含苞待放的百合。他刚将花束放进副驾座椅,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名字。 “周嘉渝。” 他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 郭超站在他前面。 他一个人,穿着黑色皮衣,手揣在兜里,人好像胖了点,双腮有些发福。 “郭超。”他关上车门。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初春的风从他们之间吹过。 “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嘉渝率先打破沉默。 “年前就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再过几天吧,我还在休产假。” 周嘉渝一时无话。郭超的那条朋友圈赵诺发给过他,他自己也刷到了。 新的家庭新的生命,周嘉渝犹豫了好久,才吐出两个字。 “恭喜。” “谢谢。” 又无话了。 俩人就这么站了几秒,郭超问: “赵诺还好吗?” 周嘉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没说话。 “那条朋友圈我删了,有人在下面留言,以为是我和她的孩子。我本来想和赵诺说明一下 ,但没想到她已经把我删除好友。” 周嘉渝说:“但是她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你确实做得不妥。” “希望没有再次伤害到她。” 周嘉渝目光沉沉:“她没那么脆弱,你也没那么重要。你们既然已经分开,你也有了新的生活,就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我知道。”郭超说,“我听说她回远江市了。” 周嘉渝不做反应。 “你们还有联系吗?” 周嘉渝颔首。 见周嘉渝不愿透露更多赵诺的信息,郭超笑了下,也觉这样打探前任不合适,换了个话题:“我刚才见你买了好大一束花,送女朋友的?” 没想到周嘉渝还是惜字如金:“是。” 郭超笑得有些尴尬:“挺好。下次有机会吃饭,带出来看看。” 周嘉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看了郭超两秒,说:“我和赵诺在一起了。” 郭超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阳历已经是二月,但数九还没过完,风吹在脸上仍是冰冷难耐。郭超的笑如同被风冰冻,脸上神情也封住,过了片刻,他的下巴颏忽然动了下,像是迫于外力而动,笑容收了,但表情仍是不太自然。 他说:“……你们?” 周嘉渝:“嗯。” 他惊讶的表情慢慢收起,转而变成一种心知肚明的了然。 他又笑了下,意味深长,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却精准传递出了一句话,那句话十分简洁:“我早知道。” 他看着周嘉渝,笑意渐冷,颇为玩味。 周嘉渝也看着他,忽然觉得年少时候的好友,陡变陌生。 时光不知道在哪一年将他们送到了不同的道路。直到此刻周嘉渝才晓得,他们已经分道扬镳好远。 “新年快乐,”周嘉渝礼貌结束对话,“我走了。再见。” 他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室一旁,就在拉开车门的一瞬,郭超叫住他。 “周嘉渝,”郭超顿了顿,“好好待她。” 周嘉渝看了他一眼,径直坐进了车厢- 周嘉渝开门的时候,赵诺正坐在地上收拾东西。 赵诺把自己的东西打包,放进三个行李箱运下来,但又不知道能放到哪里。她查看过周嘉渝的衣帽间,发现他的衣服并不少,都整整齐齐地挂好,并没有多余的空间。她不好乱动他的东西,只能等他回来。 赵诺听见门口动静,站起来,门扇打开,周嘉渝捧着一束花出现在门口。她脸上登时呈现一对酒窝,三两步走过去,接过周嘉渝手里的花。 “给我的?” “嗯。喜欢吗?” 赵诺闻了闻,很香,笑道:“喜欢。”又瞧见还有几朵未开的百合,自然而然地说道,“我先放花瓶里养着了啊。” 周嘉渝见她脚步轻快,又主动提出搬下来,心里已猜中几分。他换好鞋,跟着走进厨房,赵诺正在给花瓶接水,他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今天发生什么喜事了?” “嗯?”赵诺将花束拆解。 “怎么主动想着搬下来?” 说到这儿,赵诺转过身,将就手中握着的一根百合,轻轻敲打在他脸颊,跟他算账:“周嘉渝,你是个大骗子。” 周嘉渝将百合从她手中抽走:“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楼上那个房子是李莉的。我去交物业费才发现户主是你!” 周嘉渝箍着她的腰,笑道:“是她的,本来是要过户给她的,但是她忽然哭穷说没钱,我又不能亏本卖给她,所以就一直自己持有。” 赵诺又抽了一根百合拍在他脸上:“编,你接着编。” 周嘉渝将第二根百合也抽走:“不信你问她。” 赵诺还想用花打他,却被他囚住双手,只好对他瞪眼:“你们一伙儿的,我难道还不知道?” 周嘉渝笑嘻嘻地松手,说了老实话:“……我其实就是当初怕你不答应。你不是爱占便宜的人,但我这里房子空着也是白空着。我说是李莉的,是想让你心安理得一点。” “你没想过总有一天我总会知道?知道了我还会心安理得?” “那一天到了再说了,”周嘉渝赖皮起来,像是捏准了赵诺的心态,“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也没什么不好心安理得的。大不了就直接搬来和我住。” “……你,”赵诺又好气又好笑,上手捏他的脸,将他的脸皮扯出奇怪的形状,以泄心头之愤,“你这人怎么这么可怕。你当时还认认真真陪我去宜家买家具,这都是你布好的棋局?” “那你完蛋了。你现在才知道,已经晚了。”周嘉渝的脸被赵诺扯着,说话漏风,语气颇为好笑。 “你放开我。”赵诺不想和他说话了,在他怀里扭动。 “放开你做什么?” “我要插花啦。” “你别动,在乱动要出事了。”周嘉渝顶上来。 赵诺感觉到,顿时偃旗息鼓。 周嘉渝却更加嚣张,贴在赵诺耳边,对她喷气:“乔迁新居,要不要在厨房试试?” 赵诺扭头大骂:“神经病啊!” 脑子里却悄然使坏,用屁股回顶过去。 周嘉渝见她回应,低声蛊惑:“家里可以叫,把上次的补回来。” 赵诺心道“要命”,耳根逐渐变红,手里做事也有些心猿意马。两人不说话,身体却磨磨蹭蹭,情-欲-的氛围逐渐涨潮。忽然,玫瑰的刺扎到了赵诺,她缩回手,想到客厅还有三大箱行李等着收拾,赶紧叫停,离开周嘉渝的环抱,还顺势将花瓶里的冷水撒到他脸上。 “先干活!”- 客厅三个行李箱,其中两个行李箱装着赵诺的衣服。 周嘉渝将他一半的衣服放到次卧的衣柜里,腾出另一半的空间给赵诺;又将主卫的盥洗台稍作收拾,赵诺的瓶瓶罐罐很快摆满了台面。收拾完第一箱,又收拾第二箱。赵诺不让周嘉渝插手,周嘉渝便安分地坐在床上,看赵诺将箱子里的衣服一一挂起。看着看着,他发现无事看人干活也是一种享受,特别是看到他和赵诺的收纳空间紧密相连,又各自占据半壁江山,心里涌上异样的满足。 行李箱渐空,箱底躺着一块白绿色的东西。 周嘉渝问:“那是什么?玉吗?” 赵诺挂完最后一件连衣裙,将它拿起来:“是的。” 周嘉渝没看错,这是一块白中泛碧的玉璧,上下各套着一大一小中国结,下面吊着穗子。 “这是我在木安市的灵寺求的,买了好多年了。”赵诺一手吊着玉璧,一手托着穗子,环顾四周,找放置的地方。 “灵吗?保什么的?”周嘉渝问。 “心诚则灵。什么都保。”赵诺回眸一笑,“我念大三那年去木安市旅游买的。当时花了300多,对于一个学生来讲不便宜。但这东西就讲一个眼缘,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这些年走哪儿都带着,每当遇到烦心事,看到它这白绿的色泽心仿佛就能静下来。这不,又从木安市带到了远江市。” “是个好东西。”周嘉渝赞道,给赵诺指方向,“你可以将它挂到书桌边上。” 那里有一行博古架,上面放着周嘉渝收集的小摆件。 赵诺犹豫:“放那里是不是看不见了。放床头柜旁会不会好一点?” 周嘉渝道:“既然是寺庙里求来的东西,卧室里的有些事就别让佛祖看见。” 赵诺笑睨他一眼,但还是乖乖地将玉璧挂到了博古架上,顺手摆弄周嘉渝的东西。 却听见背后周嘉渝忽然说道:“我今天碰到郭超了。” “嗯?”赵诺微顿,轻轻应了声,没有转身。 “花店外碰到的。”周嘉渝说,“他应该是回来过年。” “我知道,”赵诺慢慢回身,“李晓彤给我的截屏,上次我也发你的。你们聊什么了?” “他说对于那个朋友圈他想和你道歉,发现你删了他。” “早就删了。这种人,难道留着过年?”赵诺冷哼一声,走到周嘉渝身边坐下,忽然又很生气,直接给了周嘉渝一拳,“你怎么回事,没替我狠狠地揍他一顿?” 周嘉渝说:“打赢坐牢,打输住院,你愿意我是哪一种?” 赵诺哼哼。 半晌,周嘉渝拉过她的手,第一次正面和她主动讨论这个人:“你还恨他吗?” 恨吗? 赵诺忽然被问到了。 这个问题横空出世,赵诺没有储备答案。仔细想来,过去的事好像黄粱一梦,梦醒后烟消云散,空出来的地方已经被别的新的东西填满,空气中连一点烟尘味都没有。 不恨了。 人生苦短。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留给逝去的人事。诅咒他人的不幸并不能增加自己的幸福,更何况,她有更需要珍惜的人在眼前。 曾经忙着微笑和哭泣,也忙着追逐天空中的流星,忙完这一场,仿佛大梦一场,仿佛大浪淘沙,淘出的都是她生命里最宝贵的遗珠。 “不恨了,周嘉渝,”赵诺直视他的眼睛,摇头道,“不恨了。” 周嘉渝问:“怎么想通的?” 赵诺想了想:“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时间治愈一切。” 周嘉渝颔首:“此人真是睿智。” 赵诺大笑,又问:“他知道我们的事吗?” 周嘉渝道:“我跟他说了。” “你故意恶心他的吧。” “我就说一件事实,怎么就恶心他了。再说了,我们的事哪里恶心了?” “他估计也没想到……不对——当年我们三个人关系那么好,郭超会不会知道你……” “他知不知道你不应该最清楚?”周嘉渝意有所指。 赵诺一愣,赧然道:“我不知道。” 周嘉渝不以为意:“我管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又如何。” “那你们还是朋友吗?这种关系你会不会很难处?” 前面的对话周嘉渝都是脱口而出,只有问到这个问题,他默了一下。 “工作后我和郭超的联系也不多,今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我在意你的想法。” 赵诺抚上周嘉渝的手:“他对我来讲已经是街上的路人甲,他并未对不起过你,你们之间也有多年情意,不管你怎么处理,我不想你为难。” 周嘉渝轻拍她的手:“人这一生,每一种陪伴都是阶段性的,渐行渐远是必然规律,我不为难。” 赵诺笑了,调皮问道:“那我呢?我也是阶段性的吗?” “不是。对于你,我很贪心。” 【作者有话要说】 啊,各位刘亦菲们,看在我辛苦码文的份上, 交出你们的投雷和营养液! 第85章 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没和我说清楚? 开年, 赵诺的工作异常充实。 一是IKF项目的推进,该项目预计今年七月竣工交付,后面涉及的一系列的竣工验收、招商引资以及和政府部门的对接, 都少不了设计部门的事。紧接着远江市春季的第一次政府集中供地在即,盛辉高层开了几次会,对几块地颇有意向, 赵诺接连蹲在设计院好几天, 督促设计院出强排方案。 赵诺现在仍是光杆司令, 手下没有一个小弟, 所有的事都靠她一人亲力亲为。新年人力倒是开始招聘,赵诺也提了需求,需要1-2名助手, 但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另外周光明也找她聊了聊工作的事。年前听赵诺在大会上提出“合规”改革, 周光明很感兴趣,让赵诺详细写一版计划书,打算让她牵头,把这件事做下去。 三件事加在一起, 赵诺忙到吐血;而开年也是周嘉渝频繁出差的时节,很多业务要在上半年谈妥。两人虽然住在了一起, 见面时间却比去年还少。 有次赵诺和李晓彤喝咖啡, 聊到感情生活, 李晓彤问赵诺: “你不担心周嘉渝吗?” 赵诺奇怪:“担心什么?” “他老是出差, 飞来飞去的。而且周嘉渝长相英俊、人有魅力, 附加属性有钱有地位, 不担心有小妹妹前赴后继地往他身上扑?” 赵诺笑道:“我就没有魅力?他还是担心担心我吧。” 李晓彤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看你现在就是被周嘉渝吃得死死的。” 赵诺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李晓彤立刻领会, 忙问: “怎么, 你有情况?” 赵诺说:“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酒吧遇到那个人吗?” 李晓彤有些迷糊:“哪个?” “一个叫阿明, 一个叫阿涛。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玩儿过游戏。” 李晓彤“噢”了声,似是想起:“有印象。怎么?” “好巧不巧,周嘉渝帮我问了他们公司的法务,他们的法务推过来一位专门做刑事案件的律师,名叫董明,这位董明正是那晚的阿明。” “这么巧?” “是啊,所以——”赵诺把手机推过来,上面有一条未读消息。 曲涛:周末有没有空,我叫上阿明,去这家新开的店打卡。 底下是一家人均500+的西餐厅。 李晓彤笑起来:“那你们还算是有缘分啊,那晚没加到的微信现在总算是加到了。” “更巧的是,”赵诺说,“这位曲涛是我爸爸同事曲明阳的儿子。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位曲伯伯,去年他还来我家看望过我爸。当时我妈还想撮合我和他儿子。” “哈哈哈哈……”李晓彤笑起来,“周嘉渝知道这个吗?你可以让他知道,产生一点危机感。” 说到这,赵诺的自信萎了下去:“周嘉渝知道这个人,上次在酒吧就知道。但是他估计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为啥?” “因为——”赵诺叹气,“这个人的声音和郭超真的太太太像了!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惊呆了,要不是看到人,我以为是郭超本人。” 李晓彤:“……怪不得我觉得你那时表情有点诡异。” “这人其他还好,就是这声音我实在不想听见。” “哈哈哈……忽然有点心疼这位阿涛是怎么回事。” 笑归笑,李晓彤再一次问:“你真的这么放心周嘉渝?你会看他的手机吗?” 赵诺摇头,特别坦诚:“不看。没有一个女人能笑着从男人的手机里走出来。我现在特别信这话。” “也不怕别的小妹妹?” “不怕。周嘉渝单身的时候这些小妹妹都没成功,何况现在有了女朋友?” 李晓彤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时间一晃,天气就热了起来。 远江市今年四月便进入了梅雨季节,一连两个星期都是下不完的小雨,气温却一直保持在二十来度,整个城市都弥漫着湿哒哒的潮热感觉。 工地上的返潮情况很严重,刚刷的涂料迟迟不干,做好的吊顶整块起皮,空气中凝结的水汽直接贴着新贴的花岗岩流下一道道水痕。赵诺有些着急,生怕耽误交付进度;陈向东也有些恼火,天空不作美让人烦躁。不过在和赵诺对接工作时候陈向东态度倒是好了很多,赵诺不懂的地方他也颇为耐心,只是性子还是那么直接,遇到傻白甜的问题骂起来也毫不含糊。 赵诺和周嘉渝讨论过此人。周嘉渝评价陈向东这类的人其实是一个公司最需要的人,他做事踏实有原则,遇到关键问题很较真,虽然性格直,但比起那些深藏不漏的阴险小人不知好了多少,而且他很有底线,不会被糖衣炮弹攻陷,是真正的顶梁柱。 周嘉渝还笑说,要是陈向东有天离开盛辉了,欢迎来他的光辉城市- 四月底的时候,赵岭和林淑芬搬进了新房。 他们本来是在看二手房,看着看着,巧遇一处新房开盘。新的当然比旧的好,也在高新区,离赵诺上班的盛辉开车十分钟的距离。价格当然是会贵一点,卖掉电磁所的房子,加上赵诺的预算,还有十来万的缺口。 赵、林二人觉得不划算,一手二手都一样,哪个便宜哪个的性价比就更高。看新楼盘的时候周嘉渝也陪同在侧,林淑芬心疼钱不好明说,便左挑眉毛右挑眼,摆出一副看房两百套的专家模样,从楼间距到景观挑了个遍,离开时候售楼小姐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 送走了林淑芬和赵岭,赵诺的笑意也没了。 周嘉渝接了个电话,处理完事情回来,看见赵诺垮着一张脸,明显心情不愉。 周嘉渝说:“我觉得你妈妈其实似乎喜欢这房子的。” 赵诺不再掩饰:“她是心疼钱。上周我们也看了一套二手,格局和今天这套差不多,面积122,今天这套面积118,但新房的价格还要贵十二万。” 周嘉渝瞧着赵诺的神情:“是钱上有困难?” 赵诺看了周嘉渝一眼,说:“没有。” 周嘉渝不和赵诺打太极:“和我还不说实话?” 赵诺心里犹豫着,自尊心和好强心理又在作祟。她知道周嘉渝有钱,他的钱比她多多了,他亲口说过卧室那副吴冠中的画是他在香港花了八百万买的,她也知道如果她开口周嘉渝肯定会给,但是这个性质就不一样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旁人钱多钱少与她何干,但周嘉渝钱比她多很多,她潜意识就有有点矮他一截的感觉。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他们有些不平等。 她总觉得他们少年时候就认识,都是一个家属院出来的,也是一个高中的,但她不想承认如今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这么大。 啊,这该死的落差感和攀比心。 周嘉渝见赵诺沉默不语,直接问:“差多少?算我借你。” 赵诺还是说:“不用。谢谢。” 周嘉渝生平还是头一次赶着给人借钱,瞧着赵诺一副钢铁女侠刀枪不入的样子,不觉好笑:“是不是朋友?” “……啊?”赵诺一时被问住。 “我们以前是朋友的时候,你对我呼来唤去要这要那从不含糊;怎么现在变成更亲密的男女朋友后,你反而对我生疏了?” “什、什么啊,”赵诺蒙圈,“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对你呼来换取要这要那过?” 周嘉渝道:“你自己想。” “……你把话说清楚。” “你要别人把话说清楚,首先自己要对他说得清楚。” 赵诺怔了怔,说:“行,五万。” 周嘉渝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问:“不是十二万的缺口?” “我年前存了一笔理财,可以取出来,利息不高、时间不久,损失不会太大,手里的钱加上就差不多五万。” “买了房你手里还剩多少?” 赵诺有点不爽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瞧不起人?” 周嘉渝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了下去,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说道:“赵诺……”开了个口,可又不知怎么继续。 赵诺见状,性子也软了下去,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说:“嘉渝,我知道你是好心,五万块对你不算什么,我之所以没开口是因为我也没觉得这是很大一笔钱,我自己周转一下就过去了。” “所以你问了李晓彤?” “……啊?!晓彤……?”周嘉渝一说这话,赵诺立刻明白了——她前几天是问了李晓彤,说可能需要五万块周转,但也没说一定要借。见周嘉渝这吃味的神情,肯定是李晓彤和周嘉渝告了状。 赵诺忍笑感慨:“我这人缘还真是好,还有人为借钱吃醋。我是问过晓彤,但是我也没跟她借啊。我是一个经济独立的人,算过账后我能周转开,这样不是很大的事,后来就没找她,也没想要麻烦你。” 前面的话周嘉渝听着还觉得在理,但听到后面赵诺说这是“麻烦”他,脸又沉了下去。赵诺也不知周嘉渝今天是怎么了,她话音刚落,周嘉渝几乎是不加思索地问道:“赵诺,你为什么总是和我客气?” 赵诺感到莫名:“你这个‘总’字是从何而来?” 周嘉渝不语。 赵诺解释:“我刚不是跟你说了想法?五万块,我周转一下就行,你愿意提供这个帮助,我也接受了。我承认,刚才我有点自尊心放不下,但是转念一想,何必和钱过不去,又不是多大个事,而且你是我男朋友,是为了我好,我欣然接受。你怎么还生气了。” 周嘉渝只看着她,一时没说话。赵诺以为他是在自我检讨准备道歉,没想到他仍是沉着脸,还带了点审视:“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没和我说清楚?” 赵诺一愣,愤然往前走,扔下一句:“我不想和你在大街上吵架。”- 那天晚上,赵诺关了客厅的灯,闷在沙发上看电影。周嘉渝坐过来,赵诺没理他。过了会儿,她手机里来了条短信。 【招商银行】银行卡号尾号为9981的用户周*渝转入人民币50000,附言:借给赵诺买房,江湖救急。 还附言江湖救急。 赵诺心里好笑,但一声不吭,看了手机就放下。电影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没有侧头,但知道周嘉渝在看她。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微信响了。 周嘉渝:转账888,附言:电影好看吗? 赵诺绷着脸,没收。 微信又响。 周嘉渝:转账888,附言:要不要可乐和爆米花?我点个外卖。 赵诺强忍笑意,依旧没收。 微信再响。 周嘉渝:转账1888,附言:冷不冷,要不要开空调? 赵诺再也忍不住,转过头,没好气地笑问道:“你是不是有病,四月要开哪门子空调?” 周嘉渝说:“我冷。” 赵诺:“你哪里冷?” 周嘉渝胆大包天地抓起赵诺的手,放到他心脏处:“这里。” 赵诺觉得他简直幼稚到无语,抽出手来戳他脑袋:“我看是这里有病。” 周嘉渝顺势将她抱到怀里,赵诺想挣脱,周嘉渝不让她动,说:“让我暖暖。” 赵诺依偎在他怀里,嘴上义正言辞地批评:“周嘉渝,有钱了不起啊。” “你也没收啊。” 这还不简单,赵诺拿起手机,刷刷刷三下,盆满钵满地金币入库声盖住了电影的声音。 “我从来不和钱过不去。” “那我就放心了,这个东西我暂时还有一些。” 赵诺听见他小人得志的语气,恶狠狠地揪他。 过了会儿,赵诺问:“周嘉渝,你下午到底怎么回事。” 电影里正演到男女主人公在雨中分离。 周嘉渝很应景地问:“你会不会走。” “走?去哪儿?” “……算了,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工作?怎么又说到工作?” “……算了,不说了。” “周嘉渝……你手在干嘛……喂!我还在看电影……!” “你看你的,我做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着急哈。 看到重复的就是会被替换的内容。 帮我浇水啊。不晓得二月结束前能不能进前六 我现在1639票,第六名2449票…… 第86章 总给人一种悬而不定的感觉。 趁着五一放假, 赵诺和周嘉渝开车去外省的景区住了几天。 回来后,林淑芬忽然问赵诺有没有和周嘉渝做安全措施。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诺正在喝水,顿时一口直接喷了出来。林淑芬开启这个话题前没有任何铺垫, 她一边煲汤一边闲聊般地说起,就好像是在问赵诺这汤好不好喝。 即便是成年人、即便结过婚,赵诺在亲妈的面前也逐渐脸红。在赵诺的成长过程中, 家庭对她的性教育是缺乏的。赵诺的性教育来自于大学同学的交谈、观影以及与男人的切磋。她都长到三十二岁了, 林淑芬忽然关心她有没有做措施, 她一方面觉得好笑, 一方面有点不知怎么回答。 她强作镇定:“妈,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林淑芬一脸正常:“我就是问问。我不知道你和周嘉渝想么想的,要是没想好, 就先别要。” 赵诺只好说:“我知道保护自己。我们一直都有措施。” 林淑芬问:“你们对以后得事怎么商量的?” 赵诺说:“得看工作安排。” “你工作怎么安排的?” 赵诺答:“至少得等我把手里这个项目做完, 做完了看总部那边怎么说。” “你不是说夏天就要完结手里这个?难道结束了你还回木安市?你要是回木安市,周嘉渝怎么办?你又想搞异地恋?” “又”这个字用得有点刺耳,赵诺忍不住看了林淑芬一眼。 那一眼太友好。 林淑芬急促的语气缓了下来,说:“我是觉得你这样总给人一种悬而不定的感觉, 好像总飘着,没落地, 可能周嘉渝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赵诺难免有点烦:“我总得以工作为重吧。” “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申请留在远江市?” 赵诺不经意地抿了下唇角。如果能留下当然好, 周光明对她的工作是认可的, 希望她能留在远江市。但是留下有个最大的问题——李来鹏。 她与李来鹏气场不和。最开始她以为他们维持表面的同事关系就行, 现在她意识到, 人不能太天真——只要留下来就会继续待在设计部, 只要待在设计部就会一直做李来鹏的手下。分公司的体量只有这么大, 她没有机会另立门户。 可她并不想这么长久地待下去。 而且前几天许彦卿和她取得联系。年前许彦卿就告诉过她, 总部会有新的人才培养计划, 果不其然,在下个月、最迟下下个月,总部会公布一批区域经理的招聘,面向整个公司内部的在职人员,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他希望她能参加。 当然,这些工作的事都有变通的余地,赵诺内心一直有一个难以言明的感觉。随着她和周嘉渝的关系越深、这份感觉也越来越让她不安。 她没有和林淑芬和赵岭讲过,但这种感觉会在她和周嘉渝欢愉后的平息里时不时地翻上来,让她陷入长久的沉默。 见赵诺不答话,林淑芬转过身,掀开锅盖撒了一勺盐进去。她看似无意地换了个话题,可这个话题几乎一击即中:“你觉得周嘉渝的爸妈对你态度怎么样?” ——不怎么样。 赵诺内心想也不想地回答。 自春节以后,赵诺和周嘉渝的关系在赵家十分明朗。林淑芬和赵岭知道女儿和周嘉渝住到了一起,周嘉渝也会陪赵诺回赵家吃饭,大大小小的事赵诺也没瞒着他,其中就包括赵诺买房。 相比之下,周嘉渝父母对于他和赵诺的事就显得随性多了——不单是随性,都有点过于放任。周嘉渝带赵诺回家吃过两顿饭,刘敏和周志刚对赵诺的招待自然是很周到,但周到之下赵诺总觉得有些很表皮。 比如一向对周嘉渝的个人问题很着急的刘敏,见到赵诺从来不问她的生活情况、工作情况,也不问她以后的打算,更不问他们一起对未来的打算,对赵诺的好奇和关心还不及以前做邻居的时候。当然面子上的工夫还是做得无可挑剔,比如饭菜十分丰盛、语气十分温和,可就是临走时不会客气地说“要和嘉渝常回来”。 ——这句话是在赵诺家林淑芬每次都会说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赵诺问过周嘉渝他家里是否对他俩有看法,周嘉渝矢口否认。赵诺明显感觉出周嘉渝回家吃饭次数减少——回家不带赵诺似乎说不过去,但带了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微妙。赵诺渐渐在周嘉渝要回家吃饭的时候提前给自己安排饭局,这样他问起来就有正当不去的理由。周嘉渝也不勉强,他或许一早就知道,他一向都很聪明。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林淑芬打断赵诺的思绪,“聊天总在走神,你是有什么心事?” “……啊,什么,没,”赵诺敷衍地说道,“挺好的,他爸妈都对我挺好的。” “挺好的怎么也不约我们出来吃个饭?连个微信也没说要加。”林淑芬道。 “约吃饭干嘛,”赵诺说,“我和周嘉渝还没到那一步。” “那你们要拖到什么时候?你都32了,”林淑芬着急起来,“你们认识那么久了,相处也快半年了,还在拖什么呢?你也不太在意什么多少年的情谊,你32了——”林淑芬再一次强调,“周嘉渝好是好,但也要适合咱们。这事儿行就行,不行就赶紧拉到换下一个。周嘉渝是男的,年纪大一点没关系,相亲市场上行情好得很,他妈以前就说喜欢他的女孩子不要太多。我也不管有多少,我反正就你一个女儿,你得幸福。” “……扯远了妈,无论怎样至少得等我这个项目做完、工作确定下来。” 赵诺强力支撑,一说完这句她就预感对话将要陷入一个死循环——林淑芬下一句“什么时候工作能确定”正等着她,她抢占先机、反客为主,“妈,今天煲的是什么鸡,好香。” 被人夸总是开心的,果然,林淑芬面色稍霁,说:“你爸早上去买的土鸡,说是什么没吃过饲料的走地鸡,价格和乌骨鸡一样,我煲个汤来看看值不值这个价格。”说着,她右手掀开锅盖,左手用大汤勺舀了一勺,喂到赵诺嘴边,“你先尝尝。” 赵诺凑过去,还没触到鸡汤先被不锈钢勺烫了嘴。 林淑芬道:“傻孩子,烫啊,先吹一下。” 赵诺吹了吹,感觉热气不怎么冒了,正要抿一口,林淑芬握着的汤勺直接掉了。 鸡汤全溅到了地上。 “我手举酸了。”林淑芬说。 赵诺拿了厨房纸擦地,捡起汤勺冲洗:“我自己来好了。”又说,“妈,你怎么现在用左手?” 林淑芬不以为意地道:“左手右手不都一样。鸡汤你尝尝,味道差不多就把火关了。” 此时客厅及时传来赵岭的声音:“淑芬,你过来帮我一下。” “来了。”林淑芬摘了围裙走出了厨房。 赵诺想起之前林淑芬手上的毛病,扬声问:“妈,你现在手怎样?” “早好了。”林淑芬远远答道- 法院打来电话的时候,赵诺正在工地上。 赵诺对程记的绑架提起了民事诉讼,程记愿意承担一定的民事赔偿,也同时希望能获得赵诺的谅解书,争取轻判。赵诺得知这事的第一反应是:我为什么要原谅?程记在她对面痛哭流涕,说自己是鬼迷心窍受人挑唆,现在后悔极了,大哥进了监狱、父亲中风在家里无人照看,念在他是初犯,希望赵诺能够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赵诺将此事全权交给了董明,董明调查一番,确实属实,问赵诺要不要写谅解书。 赵诺一直拖着,没说不写也没说要写。 今天法院打电话来,也是再次询问赵诺此事。 晚上回家,赵诺想和周嘉渝商量商量。等到晚上十点过,门口才响起他的开门声。 赵若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玄关处接他。周嘉渝看上去十分疲惫,赵诺接过他的包,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周嘉渝说:“有点事情耽搁了。” “吃饭了吗?” “吃了。” “现在有没有饿,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周嘉渝抬头看她一眼:“不用。” 赵诺见他兴致不高,问:“怎么了?” 周嘉渝说:“没什么。”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双手展成“一”字搭在靠背上,头仰靠着,闭上了眼睛。 赵诺见状,帮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倾身捏了捏他的一侧肩:“今天很累?” 周嘉渝缓缓睁开眼,看着她。 赵诺笑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花?” 周嘉渝还是看着她。 她用膝盖碰了下他的腿,问:“你到底怎么了?” 周嘉渝没有回答,反而问:“法院的事怎么说?” 赵诺叹气道:“程记答应了我的赔偿请求,卖了老家的房子,希望能够获取我的谅解书。” 周嘉渝说: “你写了?” 赵诺盘腿坐在他旁边,扯了一个抱枕抱在怀里,郁郁道:“我还没有。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仍是很害怕,我不想原谅他。但董明告诉我,程记家里的情况也确实是真的,这让我很矛盾。” 周嘉渝:“那张给他发信息的陌生电话卡查出来了吗?” 赵诺脸上挂着失望: “没有。我这个案件的因果简单清晰,受害人没有受到剧烈的伤害,嫌疑人认罪态度良好。这两年因为疫情的原因,警察和法院手里都已经堆积了很多大案,精力顾不过来,我这个已经结案了。” 周嘉渝沉默不语,忽然又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啊?”话题跳跃性太大,赵诺没明白,“怎么聊到这个?” “李来鹏还在骚扰你吗?” “没有了。”赵诺道,“我们现在相敬如宾。” “你上次提到路见不平跟他拔了刀,至今还没和我详细描述怎么拔的刀。” “这都好久的事了,嘉渝,”赵诺觉得奇怪,“都年前的事了,怎么今晚忽然提起来。” 周嘉渝很坚持:“是的,年前的事了,可你一直都没告诉我。我一直都好奇,我想知道。” 赵诺感觉到他今晚的异样,目光如探照灯一般在他脸上侦查。她想挖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周嘉渝太稳了,他的表情没有泄露任何线索。 但她感觉到他在生气。 为什么会生气呢? 奇怪。 赵诺一时不知从何讲起。 她干干笑了笑:“这么久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讲。” “那就从头开始讲。” 赵诺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周嘉渝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赵诺也有点生气:“周嘉渝,你不是警察法官,我不是罪犯嫌犯,你干嘛用这样审视的眼神看着我?你又不是没嘴,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你说呀。你不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周嘉渝听她有理有据地说完,疲惫的脸上竟有了点精神,眼光中露出赞同之色:“说得很对,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赵诺毫不客气地将抱枕砸向他:“你要吵架就真刀真枪地吵,不要在这里阴阳我!” 周嘉渝也不卖关子了,直起身:“好,那你跟我说说,李来鹏想潜规则你,你是怎么要挟他的?” “……要、要挟?”赵诺怔住。 “我来替你说——你找到了李莉,花了钱,买到了李来鹏雇人拍摄倪刚车震的证据。我没说错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了,撒花~ 说明一下哈: 买了防盗章节的姐妹们不要慌, 后面我替换时候不会重复收费, 而且一般替换时候字数都会超,比如这章就比替换前超了447字, 但是都是不会重新或者额外收费的。 请继续给我投雷和浇水呀~谢谢~ 第87章 嗯,我知道。 赵诺一愣。 她叮嘱过李莉不要告诉周嘉渝, 显然叮嘱失效了,但此刻嘴比脑子快,她已经下意识地问出口:“李莉告诉你的?” 周嘉渝倒也不瞒:“你不要怪她, 是我让她说的。” 赵诺心想,我自然是没法怪她,你是她哥、她是你妹, 她没法不告诉你。但是这和周嘉渝今晚莫名其妙的情绪有什么关系? 她仍是摸不到线索, 连问都不晓得怎么问, 只能说:“……然后呢?” 然后呢? 周嘉渝抬起头, 简直被她气笑了,他是在和她讲故事吗? “然后?”他按捺情绪,“然后应该是我问你吧?” “那你问啊。” “……” 周嘉渝彻底没脾气了, 赵诺这话接得一点没毛病。他还能怎么办?算了, 那就问吧。 他缓了缓,说:“你和我说说你怎么要挟的。” 赵诺见他语气平缓,也不想和他吵架,便委身坐在他旁边, 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周嘉渝讲了。从黄敏和她交换一注证书和合同、再到她拿着李莉的车震视频和李来鹏做交易,她都原原本本地和周嘉渝讲了。她本来也没打算瞒他, 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 既然今天他问, 她便都说了。 周嘉渝听完, 长久没有说话, 空了那么几秒, 忽然觉得衬衣的口子很紧, 勒得他呼吸不畅。他松了顶上那颗, 端起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口。 “你怎么不说话?”赵诺问。 周嘉渝慢慢放下水杯。 “我觉得你做这些事情前, 应该和我商量一下。” “我当时给你打过电话的,第一反应是想问你视频的事。那时你在出差,在飞机上,电话关机。不是——”赵诺始终没有抓住周嘉渝的重点,“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了解李来鹏吗?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什么意思?” “还记得给程记发信息,告知他你的住址的电话号码吗?” “——你是说……” “是的,是李来鹏干的。” 轰然一记大锤猛然捶到赵诺心里,她又惊又怒,开口竟然有些结巴:“是、是他?”又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嘉渝道,“我找人查的。” “你找人?”赵诺皱起眉头。 “公安已经结案了,我只能想别的办法。那个号码是网上买的,在他调回盛辉之前,用于联系他的情妇杨莎。和杨莎分手后,这个号码再没用过,直到给程记发了这条信息。” 赵诺脑子仍是有点懵:“我知道李来鹏对我不爽,但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他属于从犯了吧,我们可以告他吧!” 周嘉渝摇头道:“我的证据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它上不了台面。” 赵诺惊道:“你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 “那倒没有,只是不是通过合法途径。你知道可以黑客可以黑人的手机吗?” “你是黑客?” 周嘉渝简直服了,直接戳赵诺脑门:“你到底是怎么当上这个项目经理的?你这智商在我手下早就被辞退了。” “……你说话归说话,怎么搞起来人身攻击。” “你都知道花钱买李来鹏的视频,我难道不能花钱?” “所以你花钱黑了李来鹏的手机?” 周嘉渝揉眉头:“……杨莎的。她有个二手手机,我想办法买了回来,恢复了里面的数据,发现里面有个微信号专门和李来鹏打情骂俏,正是李来鹏那个西北的号码。” “原来是这样……”赵诺仍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她一是惊讶周嘉渝有这样的手段、二是震惊李来鹏居然这样对她。 她不禁喃喃道,“李来鹏真的是……超出了我的三观。我以为我和他之间只是单纯的职场斗争,我也没想过真的要曝光他,那个视频只是威慑他,一来帮黄敏拿回注册证、二来警告他不要再肖想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报复我。” “人心不可测。”周嘉渝握住赵诺的手,安抚她心中的惊恐之情,“李来鹏既然会找狗仔蹲点拍倪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惊讶。你手里的视频对他来讲永远都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说到这里,周嘉渝不禁又感到胸闷,他困惑地打量着赵诺,语气也逐渐不客气起来,“你是真的单纯还是真的傻?对于他这样的人,你真的以为有他的把柄就可以制协他?” “我……”赵诺自尊心严重受挫,找不到话挽回。 周嘉渝又道:“还有,你做这些事的时候能不能把我也考虑进去一点?好歹我是你男朋友、好歹我在也木安市经营了这么多年,你做这些事能不能和我通通气?你要早点跟我说这些,李来鹏根本没机会给程记发信息。” 赵诺有些委屈:“我跟你解释过,我不是不告诉你,是错过了那次之后事情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发生了。我没想到会这样。再说了,你知道了难道李来鹏就不会恨我了?” “你太单纯了,”周嘉渝气不打一处来,“我要提早知道,第一时间就不会让你用视频区和李来鹏做交易。你是不是觉得用视频要挟了李来鹏显得自己很聪明?你有没有想过像他这样一个贪财好色、包养情妇的小人道德底线在哪里?我告诉你,他根本就没有!他不光没有道德底线,他还没有法律底线!你把他弄得不爽,他有千万种方式让你遭罪。这样的人要么就不要招惹、要招惹就要弄到底!不然日后后患无穷!” 周嘉渝言辞激烈,浓密的剑眉间竟带了点凶狠的杀气。赵诺是第一次见到周嘉渝这样的神情,竟然有点被吓到,不由说道:“……你想干嘛……” 周嘉渝瞧见赵诺的表情,缓了缓,说:“没什么,我不会做出格的事,这点你放心。不过李来鹏这件事上……”他想说什么,说了半截又算了。 赵诺大概懂他的意思。她想起送吴志清离开的那个清晨,在计程车上,吴志清问她是不是要扳倒李来鹏,而赵诺回答:不是扳倒,只是制衡。吴志清当时说:芟夷蕴崇,绝其本根,勿使能殖。 翻译过来就是四个字:斩草除根。 吴志清给她的建议,是斩草除根。 赵诺没想那么深——扳倒李来鹏,又要如何扳倒?斩草除根,又是怎么斩草除根?吴志清点到为止,翩然而去。没想到过了几个月,竟一语成谶。 原来在辨识人心这一点上,她还这样浅薄。 正当赵诺闷声自省之时,周嘉渝问她要东西。 “你把车震的视频、狗仔拍摄的东西、他们的交易记录,都一并发我。” 赵诺转发给他一个邮件:“我手机里的已经删了,东西都在这里面,密码是我生日。” “你也是这样发给李来鹏的?” “不是,我当时下载到一个iPad里,我让他在那上面看的。” “没有发给他?” “没有。” “算你还有点脑子,”周嘉渝抬起头看她一眼,“不然他正好反咬你一口,告你敲诈勒索。”“我在网上吃过一些瓜,这点我想到了,所以这件事我与他没有任何文字记录,李来鹏也很聪明,微信上逐渐不发骚扰我的话。”赵诺点开和李来鹏的微信对话框,递给周嘉渝,“不信你看。” 周嘉渝接过去,明明从头到尾瞄了一眼,又嫌弃地还给她:“不看。” “不看算了。”赵诺把手机放进衣兜。 “花了多少钱?” “嗯?” “我说你买这个东西。” “……四五万吧。” “不就是刚好买房缺的那点钱?”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伶牙利嘴。”赵诺实在忍不住还嘴,“上周不是已经把钱还你了?” 周嘉渝总算住嘴,手机上看完赵诺发来的东西,抬起头,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赵诺撑着下巴,眼珠转了转,不说话。 “嗯?问你呢。” 赵诺学乖了,一双秋水剪瞳地看着周嘉渝,满脸无辜,还是不说话。 周嘉渝见到赵诺这副表情,猜到赵诺的心思,气慢慢也消了,拍了下赵诺的手:“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 “周总英明神武,我不敢乱说话。”她内涵他。 “我不是英明神武,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应该坦诚交流,有商有量。赵总大人有大量,是不会和我计较的吧。” 赵诺再次更正:“我不是不和你交流,更不是故意要瞒住你,但是那阵子我们都很忙,时机一错开,后面就淡忘了。” “嗯,你说得对,”周嘉渝仿佛被提醒,“我们应该每周都开一次例会,和彼此汇报一下这周的事情,事无巨细,原则上不得少于十条。”他一边说一边从赵诺兜里摸出手机,在她眼前一晃,扫脸开锁,给赵诺下了一个记事本APP。 “你干嘛?”赵诺觉得好笑,“那时候我们还没住在一起,现在已经在一起了,还需要开哪门子例会?搞得跟上班一样。” “你我工作都有特别忙的时候,防患于未然。每个周日晚上9点-10点,我俩都得坐在这个沙发上好好聊聊。我记得你是党员吧?我非党员。正好党内联系党外,紧密联系群众。”他给赵诺看手机,“我给你下了这个APP,我平日里用来记事的。我们共用一个账号,云端同步,我能看见你,你也能看见我。” 他正儿八经地介绍着,还扯到政-治高度,赵诺终是绷不住笑起来:“每周日吗,没事也一定要开会吗?” “有事开会,没事也可以做点别的。” “什么别的?” “你说呢?”周嘉渝微微一笑。 看到这一笑,赵诺意识到话题要开始往别的方向跑了,连忙拽回来:“你经常出差,要是周日缺席怎么办?” “建立惩罚机制,原则上不得缺席,缺席要提前三天和对方请假,否则要受罚。” “罚什么?” “你定。” “我说什么都可以?” “当然。” “……嗯,我还真一时想不好。”赵诺犯难。 罚做家务?家务有阿姨。 罚钱?周嘉渝不缺钱。 这个时候赵诺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什么能掣肘周嘉渝。她思忖着,忽然灵光乍现,自己先笑起来:“惩罚是发朋友圈,全部公开,不能屏蔽任何人的那种。” “朋友圈?”周嘉渝果然一怔,“内容是?” “内容是——”赵诺想了想,“哈哈,就是——我错了,求点赞100。别问,问就是再加100。怎么样,敢不敢?” 赵诺坏坏地笑,她想周嘉渝的微信里好友至少是千人起步,竟有点想看到他发这样一条幼稚中二的朋友圈了。 没想到周嘉渝却一口答应:“没问题。但这个应该是双向的。” “当然没问题。”赵诺笑嘻嘻地允诺,心想,我又不是大忙人,这哪儿能难倒我。 周嘉渝瞧见她笑,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大拇指蹭在她脸颊上的酒窝处,忽然柔声道:“别再让我担心。” 赵诺笑意顿住,片刻后,也覆上周嘉渝的手,让它紧贴在脸颊,轻言道:“我知道了。” 二人无声凝视片刻,赵诺抱住了周嘉渝。 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心脏在跳。 她不管以后如何,但她知道此刻,他的心在为她而跳。 “嘉渝。”她说。 “嗯?” “你真好。” 除了“好”,赵诺找不出别的词来。她以前也觉得他好,现在还是觉得他好,这“好”好像一如既往,又好像不同原来。似乎赵诺这小半生的踏实、安定与满足,都在这一个周嘉渝的“好”字里了。 周嘉渝的下巴蹭在她头顶。 他笑道:“嗯,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啦~! 行业征文帮我浇点水呀~~ 第88章 她想要现在的生活。 第二天, 赵诺和周嘉渝没再讨论李来鹏的事。 头天晚上,周嘉渝向赵诺表明了和吴志清一样的看法:对于李来鹏这样的人,要么就不动, 要动就要一击即中。周嘉渝说,在杨莎的手机里还发现了李来鹏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可以把他送进监狱。赵诺问具体是什么, 周嘉渝却不说了。 他只说, 你首先要想好是否要做这件事, 如果决定好要做, 我再告诉你;如果你心中还有其他想法,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赵诺默了默,问:是真的会进监狱的那种? 周嘉渝说:三年以上的那种。 赵诺问:是通过合法的渠道? 周嘉渝说:是实名检举的渠道。 赵诺见周嘉渝神情郑重, 不似戏言, 便回道:好,给我两天时间思考- 赵诺自认是一个极为善良的人,她从没想过要专门对付一个人。婚姻的背叛让她那么痛苦,她也没有做出“你让我不好、我也让你不爽”的撒泼犯浑之事。但对于李来鹏, 她认为这二者性质不同。 前者是违反公俗良序,她最多在心里恨郭超一段时间, 诅咒郭超“在未来的道路上会有人教他做人”;而后者是违反了法律法规, 虽然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虽然她也带了一丝报复的个人情绪, 但她不知道这件事一旦去做会连根拔起到什么地步, 之后的局面还会不会受控制。 她相信这些事可以交给公安机关处理, 同时她也必须要想清楚另外一件事——她是否真的决定留在木安市。 解决掉李来鹏, 就是解决掉职业生涯的最大拦路石, 她可以轻轻松松地留下来。留下来, 就意味着拒绝许彦卿总部的邀约;留下来, 就意味着没有林淑芬担心的她和周嘉渝之间的距离问题,但问题是,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年前她跟自己说,IKF项目结束就留下来,现在最好的契机来了,她却需要两天时间思考。 是的,她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女孩了。当年背井离乡,只因爱人在木安市便义无反顾地去了远方;如今爱人在故乡,她回故乡却需要再三考量。 是因为周嘉渝不够好吗? 不是。 是因为不够爱周嘉渝吗? 也不是。 周嘉渝对她来讲很重要,非常重要,他话里话外都曾表达过希望她留下来的意愿。但赵诺也会变,她变得世故、变得自私、开始保留、开始权衡。年轻时候爱情可以是一切,是她飞蛾扑火的勇气和心甘情愿的奉献,但现在不是,现在它更像一种锦上添花。它是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却不再是生活的掌舵手。 李来鹏的事情周嘉渝为她做了很多,她却不想被此绑架,所以她说,嘉渝,请让我想想。 周嘉渝尊重她- 那天晚上两人都没开车,吃了饭赵诺提议走一走,周嘉渝便陪她压马路。 赵诺很喜欢散步,她觉得丈量一个城市最好的工具是脚步,其次是公交。人在走路时可以观看、可以思考,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就这样一步一步踩在大地上,完成人和自然最原始的链接,这种链接让她感到踏实。 走着走着,两人竟不自觉走到了电磁所家属院。 周嘉渝搬了,现在赵诺家也搬了。他们都不住这里了,却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 楼下的小花园有小孩子嬉戏,楼上的房间零星点着几点深浅不一的灯光。赵诺驻足,眯着眼睛仰头往上数:“一、二、三、四、五……”她指着阳台亮灯的那家,“我以前住那里。” 周嘉渝说:“嗯。” 赵诺又往上数了两层,指着一户漆黑的阳台:“你以前住那里。” “嗯。”周嘉渝又答,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慵懒笑意。 “时间好快啊,周嘉渝,”不知为何,赵诺忽然有些感慨,花园还是那个花园,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仿佛昨天她还踩着夕阳跟在周嘉渝后面,走着走着,周嘉渝消失在巷子转角处,于是她快走了几步,没想到转过角,一下就到了今天。 “怎么听起来有点伤感?”周嘉渝问。 “也不是伤感,”赵诺笑笑,“大概是年纪大了,开始怀旧。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蛮好奇我们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错过?” “就是太小了吧。年少不经事,也不懂事,你不懂,我也不懂。” “你知道我那时喜欢你吗?在我KTV那次告诉你之前。” “我当时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我知道我们很谈得来。我想我应该知道一点点吧。” “什么叫应该?什么叫一点点?” 周嘉渝选择闭口不言。 赵诺换了个问题:“那我这样问,如果你喜欢我、也知道我喜欢你,你会和我告白吗?” “哪来那么多如果?”他依旧不正面回答。 “我就假设一下嘛,你说说看。” “……”周嘉渝想了想,“不会。” “为什么?” “我上大学了,你还在高三。我说这些会让你分心。” “哈哈,你也太自信了吧,”赵诺不禁笑道,“你哪有那么大魅力?” “我当时是有点自信,”周嘉渝也笑,随后忽然说道:“我挺想你和我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的。” “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周嘉渝没有立刻回答。他回想自己的学生时代不但有点中二,还过于自信。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种想法,觉得赵诺身边没有关系特别好的男同学,他俩又十分很谈得来,所以他嘴上不说、内心却十分笃定他在赵诺心中有很重的分量。而且在他眼里,赵诺是把学习看得比命还重的好学生,他也不担心赵诺在高三这一年会有什么岔子。他的自信心和优越感让他觉得他和赵诺之间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等她过完高三他回去,赵诺还会等在原地。 可他万万没想到,时隔一年,赵诺居然把他忘了。 简直措不及防。 更没想到,一旦忘掉,他和赵诺就驶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 “嗯?你怎么不说话?”赵诺见周嘉渝沉默,愈发想知道答案。 周嘉渝当然不会告诉赵诺他中二的真实想法,他说:“当时傻嘛。” “哟,周总难得给自己一个公允的评价啊。”赵诺调侃道。 “傻挺好的,傻人有傻福。”周嘉渝毫不在意,松了手,揽住她的肩膀。 赵诺与他相视而笑。 这一笑,她看到了周嘉渝眼中的自己。 她忽然想起在那段混乱不堪的人生低谷中,她像祥林嫂那般反复提起郭超以前这样、郭超现在这样、郭超这、郭超那、郭超、郭超、郭超…… 周嘉渝在电话里打断她。 “赵诺,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 “你不要再管他,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什么?”赵诺除了问“什么”,全然答不上话来。 “你——”周嘉渝耐心极好,重复着刚才的话,将每一句的“你”字着重强调,“你,赵诺,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赵诺懵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不知道。 她竟然不知道。 真糟糕啊,这个答案。 她迷茫、空虚、堕落、自卑、无助。她对生活没有期待、对爱情没有幻想,甚至怀疑以前她都未曾有过幻想。她从十八岁就结束了单身,初恋一谈就是十多年,从未空窗过,她成年后没有过过单身生活,她的感情总是进行时,她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是什么样,她几乎没思考过她想要的伴侣是什么样、她期望的生活是什么样。 后来林淑芬疯狂给她相亲,她在纷沓至来的琐事中被推着往前,没有心情、没有精力思考自己的所要所想,她一度反抗,后来妥协,消极抵抗,按部就班。 直到此刻,她忽然灵台一阵清明。 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她想要现在的生活。 她想要自己能掌控的生活,她想要听从内心而做决定的生活。 一阵初夏的风吹来,很轻柔,也不热。 晚风中有花香。 在花香中,赵诺想给周嘉渝一个答案。 周嘉渝揽着赵诺走了一小段,见她沉默,便问道:“怎么安静了?” 赵诺说:“嘉渝,我一直都很善良,但这次我想做个恶人。” 周嘉渝停下脚步,看向赵诺。 “即便程记的事没李来鹏的那条短息,我在设计部也很难长久。李来鹏一直做我的上司,看上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难保后面他使什么法子让我离开。当然,我可以走,我可以跳槽或者做完这个项目就回总部,但是我不想这样——”赵诺的野心明目张胆地写在脸上,她继续说道,“我不甘心,我也不愿意,我想留下来……” 说道这里,她顿了顿,目光下垂片刻,再复抬起头看着周嘉渝,像是鼓起勇气:“我想留下来,留在木安市。” 路边的灯明明是散漫的橘色柔光,映在赵诺眼里却格外明亮。她眼里有勇气、希冀,以及没有言明的东西——她想留下来,这句话如巨石投湖,在周嘉渝心里泛起巨浪。留下来,这里面的含义不光是职业生涯,还有其他意思。周嘉渝想,这里面的其他意思应该就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他听懂了,却不动声色,他仍是注视赵诺,听她继续说。 他等了太久了,他一定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我想留在木安市,让李来鹏走。我也想留在你身边,”赵诺抿了下唇,“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 何须问? 周嘉渝心跳咚咚作响,面上却依旧稳如老狗,他脑海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但嘴上却不敢轻妄。他开口,语气不疾不徐,镇定地确定:“你真的想好了?” 赵诺回答很简单:“想好了。李来鹏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了。” “李来鹏不着急,”周嘉渝却道,“我要确定清楚。” 他双目如星,眼神牢牢黏在赵诺脸上,赵诺笑道:“干嘛严肃起来,你要确定什么?” “你说‘留在我身边’是什么意思?你讲清楚点。”他刨根问底。 赵诺忍笑:“就是字面意思。” 周嘉渝不依不饶:“字面意思你也给讲解一下。” 赵诺顾左而言他:“有什么好讲解的。” “你说说怎么个留法。” “就是——”赵诺转身往前走,语气随便,“就是留下来工作啊。” “你是这个意思?我不提供工作的。”周嘉渝跟上去。 “那你提供什么?” “我没有工作位子给你,但我身边有个位置给你。” “哈哈哈,”赵诺终是笑出来,“周嘉渝,你好土啊。” “你别管土不土,你就说好不好。” “好好好……”赵诺满口答应。 “我说真的,赵诺。”周嘉渝见她一直说笑,伸手拽住她,顿了两秒,似乎有千言万语,临了开口却是,“我说真的,赵诺。别再离开我。” 赵诺从不认为大街上是谈事情的好地方,它不够严肃、不够庄重、不够隐私、不够显现出人的重视和诚意,但此刻,在人来人往的解放路上,在周嘉渝说出那句“别再离开我”之后,忽然间,擦肩而过的路人变成了背景,过往的车辆虚化了成流光,她的心被人狠狠地拽了一下,她忽然觉得场景并不重要、地方并不重要,眼前拽着她的那只手最重要。 赵诺的眼底和心里同时都有些湿润。 “好啊。”她拉着周嘉渝的手,私底下和他勾了勾手指头。 周嘉渝顺势将她拉到怀里。 “周嘉渝,大街上呢。” “有什么关系。”他毫不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有什么关系…… 第89章 你问得还真准。 周嘉渝要告诉赵诺的, 是李来鹏放高利贷的事情。 三年前,李来鹏时任远江市盛辉下辖的西南片区安都市的总经理,和财务主管杨莎保持着情人关系。 杨莎是安都市本地人, 和李来鹏合计,杨莎将自己名下的一处本地房产做抵押,伪造装修合同, 向银行申请了装修贷150万。款项直接到了李来鹏实际控股的虚假皮包公司, 李来鹏取出款项后, 一半分给杨莎做当地校园贷, 一半留给自己转给了两名高利贷借贷者。 两人的聊天记录里清楚记录了款项的来去。李来鹏的款项在第二年便回款,获得了本金一半的利息;杨莎的校园贷在聊天结束前尚还在放贷。两人拿着放贷的钱还利用公职考察之名,去澳门赌场潇洒了一圈。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罪名, 叫高利转贷罪?”周嘉渝问。 赵诺摇头。 周嘉渝道:“你们公司确实需要请律师来好好上一课。这个罪是专门针对企业家和干部的, 就是谨防领导干部利用职务之便获取利益转而放贷。李来鹏的金额已经是三年起步的了。杨莎也逃不过,她性质更坏,还是校园贷。” 赵诺嘟囔:“我又不是企业家或者干部。” “李来鹏走了,你不就是了?” “我还真不是冲着李来鹏那个职位去的。”赵诺解释, “他也只是设计部的一把手而已,又不是多大个官。但德不配位却是真的, 他要是自己不做这些事, 别人想扳倒他都难。” 赵诺翻看杨莎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后面她和李来鹏的聊天频次逐渐降低, 多数是杨莎发起, 但李来鹏回复越来越敷衍, 杨莎言辞里多有不满和抱怨。最后的聊天时间截止在一年前, 估摸是杨莎换手机了。 “现在李来鹏和杨莎什么关系?”她不由问。 “肯定是没关系了, ”周嘉渝道, “不然他怎么会来骚扰你?” “怪不得李来鹏回远江市的盛辉, 是一个人回来的。” “你手机OA上能看到杨莎还在公司吗?” 赵诺登陆内网,在通讯录上查了这个名字,分公司查无此人。 “应该是离职了。”赵诺道。 周嘉渝不置可否:“我查过李来鹏的皮包装修公司,已经注销。” “说明他现在没干这事了。” “为什么不做了?想过没?” “因为调回了木安市?或者觉得风险系数太大?” 周嘉渝道:“我觉得是没搭档了。我个人猜测,杨莎和李来鹏最后是不欢而散。但是两个人曾经狼狈为奸,再怎么也算一条船上的人,不至于撕破脸皮。” 赵诺分析:“杨莎是个突破口。但这个人我不认识,倒是有个大学同学是安都市的,也好些年没联系了。不过话说回来,找到杨莎又能怎么样,难道她会自己举报自己和李来鹏放高利贷?他们现在没有往来,不代表会红眼相见。你能弄到杨莎的手机,在安都市是不是有点什么人脉?” “杨莎的手机是在二手市场买的,这是花钱解决的事。破解手机托了点高铭的关系,和安都市没有关系。我们公司做过一个安都市的小项目,打听杨莎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你说得对,我们不能指望她去对付李来鹏。” 赵诺默了半晌:“难道我自己去实名举报?” 周嘉渝:“当然不行。我有私心,我不想让你去实名举报。” “我也不会让你去的。”赵诺脱口而出。 周嘉渝倒是笑道:“我其实没什么,我又不怕他。不过从现实层面来讲,我确实不太适合出面。这个手机的证据也不够全面,这件事要做,就一定要连根拔起,所以一定更要寻求最优解法。” “你有什么计划?” “我暂时还没有特别周全的。” 赵诺慢慢说道:“我想先缓一缓,至少等过完这两个月,等IKF项目竣工竣工交接。李来鹏虽然惹人生恶,但如果忽然离开,设计部很多工作就会压在我头上,交接不得当,我还得给他擦屁股,所以最好等IKF这个大项目完毕,人力给我配的小弟也就位。我还可以再忍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们也可以好好想想。” 周嘉渝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默了下,又问:“这段时间李来鹏和你关系如何?” “我们接触只有工作。工作中我们基本也楚河汉界地划分,有点各自为政的感觉,不过——”赵诺还是叹气,“他职级上是我领导,很难划分得很清楚,看我不顺眼,想卡我还是会卡我一下。” 周嘉渝听到李来鹏这样的骚操作并不意外。他想得比赵诺深,提醒赵诺:“他有没有别的动静?不要被他的小动作蒙蔽。你是他的下属,你不好用,他没想过别的办法?” 这句话忽然提醒了赵诺,她说:“开年我便和人力提过招人的需求,三月就面试过好几个,但迟迟没有新人进来,你是说——” “李来鹏没有提过招人吗?” “没有。” “你留意打听一下,会不会是李来鹏有特定的人,但因为一些原因还没有落实。” 赵诺恍然大悟,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上个月和人力黄锐吃饭,她问起招聘的事,黄锐说公司现在强调内部循环,可能有内部调动。赵诺问会有人来设计部门?黄锐笑而不语,反问赵诺希不希望有人来。赵诺笑着说当然希望,但只希望来个00后180有八块腹肌的小帅哥。 黄锐话里有话,赵诺没听明白。她不知李来鹏已经在运作这件事——先落实一位心腹,再找个机会挤走赵诺,自己手下有得力干将,工作开展不受影响,上面领导也好交代。 赵诺又一次检讨自己的天真。她以为乖乖做人做事就好,但丛林法则告诉她,弱肉强食,太乖就会被人吃掉。 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赵诺的职级是没办法阻止李来鹏招人的。如果李来鹏在工作中将她边缘化,即便她自己可以厚着脸皮待下去,公司也会出面将她辞退。 由此想来,这件事还不能缓一缓,还得加速完成。可眼下他们手里证据不充分,赵诺手里项目也没收尾完,要急也急不起来。非要加速,也只能是她尽力把IKF项目尽快推进一些。 赵诺想了想,觉得现在还得心气平静。就像周嘉渝说的,不做则已、一做彻底。眼下李来鹏不管搞什么幺蛾子,赵诺也得忍。 她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不在乎再熬这么一两个月。 赵诺道:“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去问问此事。来人我也不怕,卧薪尝胆我还是懂的。” 周嘉渝说:“话虽如此,但我不想你太勉强自己。” 赵诺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不算什么。”- 果然,才过一周,设计部门就来了两位新人…… 两位都是男同胞,一位叫韩晓明,二十五岁,研究生毕业,土木工程专业,是赵诺三月面试的应届生之一,赵诺对他印象很好。另一位叫王冉,三十岁,是赵诺从未谋面过的盛辉同事——以前在安都市做设计主管——简而言之,就是以前李来鹏的下属。 和赵、周二人预料的一点不差。 王冉入职后,李来鹏假惺惺地卖了赵诺一个面子,让她给王冉安排具体工作,赵诺把拿地跟踪的工作全部给了他。她没指望王冉会和她汇报后续,果然,前几次王冉还象征性地征求赵诺意见,三周后,他便直接和李来鹏汇报,开会也是群里直接发通知,顺带@赵诺。 赵诺明白,吴志清走后,设计部的副总位置一直空着。李来鹏调王冉来显然是许诺了副总的位置。赵诺养成了“看破不说破”的好习惯,对王冉温柔礼貌,努力营造出和谐的工作氛围。 相比之下,韩晓明就简单多了。 应届毕业的研究生,白纸一张,没什么经验,但工作态度很好。赵诺带着他收尾IKF,小伙子跑前跑后十分好用。赵诺还在做“合规”手册,他也会帮忙排排版提提意见。 两周后,人力的黄锐过来问赵诺韩晓明如何,赵诺说韩晓明人很聪明,踏实肯干,很不错。黄锐笑得有点意味深长。赵诺察觉他笑容有内容,这次没再放过,便问,这是哪位领导的关系?黄锐说,这是吴志清的侄儿。 赵诺一惊,说,你怎么不早点说? 黄锐道,吴志清从来没来打过招呼,小伙子也很低调,不肯说姑姑的这层关系。我都是前天才听说。 赵诺不由对韩晓明刮目相看。 她想给吴志清发个消息,又想吴志清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这事,于是也算了- 有了小弟,赵诺有些事不用亲力亲为,回家吃饭的次数多了起来。 对于赵家而言,周嘉渝基本已经属于他们默认的准女婿,赵诺回家问他要不要一起,他要是有空就会大大方方地跟去。林淑芬见周嘉渝对赵诺是真心,于是之前的话也不再在赵诺面前提起。接连着赵诺的姑姑赵敏一家都和周嘉渝熟悉起来。有次赵敏店面搬东西需要司机,赵诺没空,都是周嘉渝安排的人去帮忙。 晚上在赵家吃完饭,两人站电梯口等电梯,周嘉渝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妈好像瘦了点?” 赵诺点头:“是的,她最近精神不太好,食欲也不佳。” “怎么回事?” “她莫名其妙得了个什么神经性花粉过敏,浑身没力气,老是头疼。我也是纳闷了,她在远江市这么多年怎么忽然对空气过敏起来?” “去医院看过吗?” “看过,我爸说季节性的,春末到秋初是高发频率,所以他们才在饭桌上说起想去木安市住一段时间。” 周嘉渝点点头:“我本想说可以去海南,不过木安也行,正好木安市的房子也空着。” 电梯来了,两人走进电梯。赵诺道:“他们打算住一个月,等远江市彻底热起来再回来。我觉得挺好,木安市是一个旅游城市,这个季节很漂亮的。可惜我在的那几年他们总是来去匆匆,都没有好好玩儿过。” 周嘉渝笑道:“你有没有哪里想去的地方?我们也可以抽空去看看。找个长假,比如十一。” 赵诺道:“太多了,国内没走完,国外也没怎么去过。我目前最想去的地方是意大利,我觉得那里很浪漫,很想去看看。” “意大利我也没去过,不过玩儿意大利一个十一估计不够吧。” “我朋友他们去了半个月,十一加上年假,凑了十五天,”赵诺说,“你是不是比较难休这么长的假?你要是休假,你们公司会不会集体摆烂?” “摆烂倒不会,但确实比较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婚假,”周嘉渝笑吟吟地看着她,“我们公司肯定敲锣打鼓,欢送我出嫁。” 赵诺一愣,也笑看他,嗔道:“贫嘴。”隔了两秒,忽然想到什么,有点忧心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妈是不是还是不太喜欢我?” 周嘉渝牵住她的手:“哪有。” 赵诺挣脱,不让他牵:“周嘉渝,别骗我。” 周嘉渝:“……我没骗你。”赵诺白他一眼,甩开他径直走出电梯。 周嘉渝上前两步,抓住赵诺,赶紧投降:“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和你相处的人是我,又不是我妈,你别想太多。再说了,我妈并没有不喜欢你,她只是……” “只是觉得我离过婚、年纪又大,而且前夫还是你曾经的好兄弟,面子上很过不去。而且她手里肯定还有比我更好的人选……”赵诺轻轻打断他。 她语气平缓,没有幽怨、没有抱怨,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件事情。周嘉渝难得出现噎住的表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此刻他觉得赵诺太聪明也不好,还是笨点好。 “有什么关系,”赵诺却自我解围,“这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谁让她儿子就只喜欢我呢?”她坦然大度又臭屁自信,“你喜欢我这也是事实。其实每次去你家,我都能感觉到你妈礼貌举止下的克制和疏离,你爸稍微好一点,对我好像没什么成见。不过——”她话锋一转,和周嘉渝商量,“要不要我找个时间单独拜访一下你妈妈,跟她聊一聊。” “不用,要聊也是我去聊。”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晚辈,主动一点也没事。我始终觉得子女的事情不被父母祝福,是不会长久的。” “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我倒想知道,如果你去,你打算说什么?”周嘉渝有些好奇。 “我就说——”赵诺想了想,“我就实话实说呗,说我现在的情况、我们未来的打算,展现真实的自我。我觉得真诚是最打动人的,我就真实展现好了。当然,我也会暗示她,您儿子现在离不开我。” “哈哈,”周嘉渝笑起来,揽住赵诺的腰,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谁给你的自信和勇气?” “我也不知道,”赵诺闲散地说道,“大概是她儿子?” “那你想不想听听她儿子怎么说?” “来,儿子说说。”赵诺顺着他的话接。 “哈哈,”周嘉渝笑,“净占我便宜。” 赵诺踮起脚亲了他一口,像个臭流氓:“就是占你便宜。” 周嘉渝圈住她,掐她的腰,低声道:“回去收拾你。” 赵诺被他挠得痒,连忙打住:“不闹了,你快说说你的想法。” 周嘉渝看着她:“不要为我爸妈担心太多。我妈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最终她只是希望她的儿子幸福,只要我真心幸福,她不会干涉很多。” 周嘉渝说得很诚恳,赵诺莫名感到心安。这份心安不仅是因为他的话在理,更因为赵诺对他的信任。信任来源于了解。周嘉渝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他不是妈宝男,他能为他自己的人生做主,所以他说出这样的话让赵诺信服。 “我想等李来鹏的事情结束后,把你爸妈和我爸妈都约出来吃个饭。那个时候你爸妈应该也从木安市回来了。”周嘉渝又说。 赵诺抬起头,林淑芬一直介意周嘉渝的父母还没有邀请他们吃饭这事,之前在赵诺面前唠叨过。这事也不能全赖对方——因为赵诺没给周嘉渝一个准确的答案,周嘉渝肯定也没和刘敏谈起,于是在刘敏眼里两人或许并没有认真为未来打算。不过等李来鹏的事情解决掉,两家人确实可以坐上一个饭桌了。 于是她说:“好。”走了几步,拉开副驾车门,赵诺又问,“安都市杨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周嘉渝莫测一笑:“你问得还真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肥吖~ 记得帮我征文投票呀~ 第90章 我给你买张明天的机票吧。 在杨莎和李来鹏的聊天记录中, 杨莎曾提起过一个表格。那张表格里面记录着校园带的名单和身份证照片。也许是心生警惕,这个表格出现之后又被杨莎撤回,聊天记录里并没有这张表。但在恢复的照片里面发现了表格的部分截屏, 上面有八位未成年人其身份证拍照的照片以及他们的信息。 “这真是一个重大线索。”赵诺仔细端看这些信息,“周嘉渝,你不去搞刑侦真是可惜了!” 周嘉渝很受用地说道:“如果我们能从受害者这里入手, 让他们去举报杨莎, 从而连根拔起李来鹏, 就会顺畅很多。 ” “但是要怎么说服这些未成年人呢?”赵诺问, “我了解过校园贷,他们大部分都是缺乏家庭关爱的失足少年,打架旷课是常事, 就是想要来快钱才去借校园贷, 指望他们来举报是不是也有点理想化?更何况我们根本不认识他们。” “最合适的人选是他们的监护人,但这个方向也有些理想化,”周嘉渝说,“不过还是值得庆幸, 因为即便是没有人出面,这份名单交给当地派出所, 也比只提供微信聊天记录好。” “说的也是, ”赵诺仔细研究这份名单, 忽然指尖停在一位叫“韩晓晖”的少年照片处, “韩晓晖——” “怎么了?”周嘉渝凑过来, “你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赵诺道, “只是我最近新招来的小弟叫韩晓明。两个人一字之差。” “韩晓明是哪里人?” “我忘了, 我看看。” 赵诺在和黄锐的对话框里找到韩晓明的个人简介, 打开一看, 韩晓明的户籍所在地正是安都市。 “你说这两人会不会真的认识?”赵诺看着周嘉渝,“看名字感觉像一辈的。” “这俩人长得像吗?”周嘉渝问。 赵诺放大手机里模糊的照片,端详半晌:“……这,我还真说不上。这照片太糊了。”她努力分辨,随后否认道,“不可能。韩晓明是吴志清的侄子,如果韩晓明和韩晓辉有关系,那韩晓晖和吴志清也有关系,但吴志清的亲戚怎么可能去借校园贷?” 周嘉渝说:“别过早下结论。吴志清的亲戚又不是吴志清的儿子。吴志清是哪里人?” “她不是远江市本地人,是周边一个城市的,具体是不是安都市我记不清了。我上班打听打听。”- 周五,赵诺从上午开会到下午,从“园区艺术装置招标启动”到“运营期间装修和停车位利用”,再到“海绵城市验收时发现没做要补”,三个会议,马不停蹄,一个接一个。李来鹏中间参加了“车位利用”的会议。 会议由赵诺主持。李来鹏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听到招商的同志对设计提出的意见,脸上换成认真严肃的表情,说会优化设计,又偏头对赵诺低声嘱咐,说下来要落实这个问题,前期是我们工作没到位。 赵诺心想:盛辉论装腔作势者,李来鹏排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她脸上不喜不怒,秉承“彼此彼此”的原则,一脸认真地记录下来。 不知是不是知道了李来鹏暗地里的事情,赵诺对这个人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最开始是惊讶愤怒,她知道这世上不缺恶人,但这样的“恶人”竟然就在她身边、还妄图害她,她有种“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愤怒;后来了解到李来鹏的卑鄙行径,她逐渐平复冷静,她知道他能逍遥的日子不久了,竟将他当做一种现象来研究观察。她想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变态,居然更加关心他的一举一动。 开完一天的会,韩晓明想趁热打铁加班写完会议纪要。赵诺本无事,但想着昨晚的事,便借口晚上也加班,顺道请韩晓明吃饭。 两人在盛辉楼下吃麻辣香锅。 点餐的时候,赵诺问要微辣、中辣、还是中辣。韩晓明说中辣。赵诺由此开启话题。 “晓明是安都市人吧?” 韩晓明点头。 “安都市那边对辣椒的做法好像很有地方特色,”赵诺说道,“叫什么‘胡辣椒’?” “是的,煳辣椒,从贵州那边传过来的。是把干红辣椒在木炭火灰中烧焦烧煳,然后用手搓成细面,用来做调料特别香。” “我吃过一次,确实好吃,但是也受不了,太辣。” 韩晓明笑起来: “赵经理去安都市玩过吗?” 赵诺说: “去过,大学时候有个同学是安都市人,我去她家玩过。安都市蛮好玩的,市郊有座仙人山,夏天很凉快,我去滑过草。她当时还请我在一家餐馆吃饭,叫什么——哦,叫蓬莱仙——据说这家店开了八十八年,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在的,至今还开着,在蓬莱路上。” 赵诺和韩小明东扯西扯,从安都市的人文风景扯到了他的家庭情况。 “我同学当时跟我说,韩在安都市是一个大姓。有个区拆迁前,那一块村子都是姓韩的。你不会也是吧?”赵诺笑着问,“还是家里有族谱的那种。” “是的,”没想到韩晓明也微微一愣,说道,“我们家族就有。我爷爷奶奶辈是住在日明区,拆迁前村里还有祠堂。” “这么巧?”赵诺将话题延伸,“那你们起名是不是也会按照族谱上的辈分来的?我是独生子女,我们家没有这一说。” 韩晓明道:“我也是独生子女,但是我们起名确实是按族谱上的辈分来的。我这一辈都是“晓”字辈。我叫韩晓明,我堂哥叫韩晓晨、堂弟叫韩晓晖,堂姐叫韩晓昱,堂妹叫韩晓昙……” 听到“韩晓晖”三个字的时候,赵诺脑袋“嗡”的一声,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感觉自己就要接近真相了,但怎么才能真的接近呢? 总不能像警察一样,拿出那张模糊的身份证照片,问你的堂弟是不是就是这个人? 赵诺说:“你们家人丁还挺兴旺的。你堂弟堂妹多大?” “我堂弟十九,堂妹二十三。” 十九岁的韩晓晖,正是身份证上那人! 赵诺心中几乎已经确定韩晓明就是韩晓晖的哥哥,但她并没戳破。这时服务员来上菜,她若无其事地继续挖:“那都上大学了吧?” “我堂妹在念研究生,学习蛮好的。我堂弟不行,从小不爱学习,喜欢打游戏,被老师和家长在网吧里逮过无数次。后面好不容易上了个大专,还老是挂科,现在都还没毕业。”韩晓明很有哥哥的范儿,说到后面一脸愁容,“我小叔两年前得病去世了,婶婶身体一直不好,晓辉也不争气,搞得我爷爷奶奶九十多了都还在操心。” 说着,韩晓明还主动翻出一张照片给赵诺看,那是三人学生时代的合影——三兄妹都很瘦,韩晓明看上去也才高中的样子。他们兄妹三人并不像。 而赵诺却只紧紧盯着照片上那个矮一点的男孩子。 这世间的事就是有这么巧! 她按捺内心的激动,问:“你和你弟关系好吗?” “我们小时候挺亲的。我堂妹、我堂弟,我们几个人几乎是一起长大,关系都挺好。怎么了?”韩晓明问。 “我随便问问。我是独生子女,搬来远江市后也只和姑姑家的哥哥是同辈。不过我哥比我大十岁,其实也不算很亲近。我一直都很羡慕家里有兄弟姊妹的人。” “有兄弟姊妹挺好的。小时候相互看不顺眼,长大才就知道这种感情有多幸福。虽然我弟现在也成年了,但他这么不成器,我每次见面都会狠狠地批他。说实话,内心也很为他的前程担忧。” 赵诺没有和韩晓明说韩晓晖校园贷的事,也没有提她知道他和吴志清的关系。她又随意打探了些以韩晓晖为中心的周边情况,心里逐渐有了个想法- “你是说,让吴志清去做这件事?”周嘉渝在电话里问。 此时已经是晚上11点。周嘉渝去了合阳市出差学习,晚上应酬完,此刻才回到酒店。赵诺一边和他打视频电话一边刷牙。 “是的,”赵诺说,“吴志清是最好的人选。一来出事的是她的晚辈,她出面理所当然;二来她曾经在盛辉做事多年,对盛辉内部十分了解;三来她目前已经在国外,即便有什么事,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点我确实挺意外,没想到韩晓辉和吴志清有亲戚关系。”周嘉渝思忖道,“不过吴志清会来做这件事吗?以前听你说起,她是个很佛系的人?” “这可能需要我动点脑子,看看怎么说服她。”赵诺说,“不过我觉得可能性挺大。在她离开之前,我和她有过一次深入的聊天。她知道我和李来鹏之间的关系,和我说了与你同样的看法,说得比较隐晦,可惜我没细想。而且她当时还说,我和她是一样的人,有点把我当做自己人的感觉。” 周嘉渝不置可否。他解了衬衫上面的扣子,锁骨隐隐约约地露出来,看得赵诺心有些痒。 他没留意赵诺镜头前的表情,善意提醒:“试试倒是可以试试。吴志清在盛辉工作佛系这么多年,领导换了几茬她都屹立不倒,最后还全身而退,肯定是有点本事的。你这么明显地拿她当枪使,她未必乐意。” 赵诺思考半晌,摇头:“我不是想拿她当枪使,李来鹏做了非法犯罪的事,应该受到惩罚。她的晚辈是受害者,她也应该知情。她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不是为了私仇单纯利用她,我没必要隐藏我的私心。对于李来鹏,我和她应该是同盟。我现在需要的是等项目完成,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周嘉渝听着,顺手拧开一瓶矿泉水,在镜头前喝了口。赵诺瞧见他滚动的喉结,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渴。 “你什么时候回来?”赵诺问。 “周日下午。”周嘉渝之前也跟她说过。 “你一个人住这个房间吗?” “当然了,不然还有谁?” “给我看看这房间怎么样,我想知道周总下榻的酒店什么档次。” 周嘉渝知她在恶意搞怪,笑说:“怎么,还查我的岗?” “我怎么敢,我就是开开眼界。” 周嘉渝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围绕房间转了一圈,特别顺从地展现:“就普通房间,这里是桌子、这里是床,窗外是一片人工湖。” 赵诺又提要求:“卫生间什么样?” 周嘉渝一边笑一边走到卫生间:“喏,这样。这里是盥洗台、这里是马桶、这里是淋浴房。” “你一会儿洗不洗澡?” “要洗啊。怎么?”周嘉渝也开始不正经,“直播给你看?” “好啊,”赵诺洗漱完,拿着手机走回卧室,上床,靠坐在床头。睡衣松松垮垮地敞着领口,露出小半个香肩。 周嘉渝觉得她有点故意。 暖黄的床头灯光里,赵诺对周嘉渝说:“我们可以一直聊着视频。” “变坏了啊,赵诺,”周嘉渝佯装批评,心里却被赵诺撩得酥痒,他瞧着那片光滑的领口,说,“我给你买张明天的机票吧。” “买机票干嘛?” “亲自来看看我住的酒店什么品质。” “我看了呀,你刚刚给我看了。” “视频里看和实地看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来了就知道。” “不——要——”赵诺笑吟吟地拒绝,还规劝他,“你明天好好工作、好好开会、好好应酬,等到周日下午的飞机回来。不要想东想西。” 周嘉渝不吃这套,问:“你周末做什么?” “我周末有安排呀。”赵诺冠冕堂皇地说。 “什么安排?” “要回我爸妈家吃饭,多陪陪他们。”赵诺随便诹。 “前两天不是才回去过?” “你这人,我多孝敬父母你还有意见了。” “没意见,值得表扬。那要不把你爸妈的机票一起买了。” “哈,周嘉渝,”赵诺笑出声来,“亏你想得出。你别想了,明天来后天回,钱多啊。” “没那么多,但也不少这一点。你要替我省,就只买你一人的。”他知道她周末没事,竟然如越说越真,拿起iPad看起机票来,“明天中午十二点的怎么样,你睡个懒觉,我让司机来接你。” “周嘉渝,你至于嘛。”赵诺在镜头前笑颜如花,“你是去工作的,我来干嘛,一点都不方便。” “方不方便我说了算,12点05这班,行吗?”他又问。 赵诺还是看着他笑。她觉得他既像幼稚男孩又像霸道总裁。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嘉渝已经帮她做了决定。 “买好了。12点05分起飞。10点我让司机来楼下接你。” 于此同时,赵诺的手机也收到了短信提示。 “那落地呢?”机票已成定局,赵诺不再挣扎,她其实也想见他。她明知故问:“落地谁来接我,你来吗?” 周嘉渝顿了下:“落地时候我在开会。”又说,“倒也不是不可以,我跟其他人商量一下,我们租一个大巴,在大巴上一边开会一边接你。” “哈哈哈哈……”赵诺要被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笑死了。她情难自禁,在镜头前撅嘴亲了一下他。 周嘉渝一愣,转而像个被女流氓侵犯的和尚,正色道:“你别过分啊,再过分——我给你改签到今晚了。” “哈哈哈哈……睡觉啦。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帮我投票啊~~~~ 能不能让周总出圈就靠你们啦~《 》 90-100 第91章 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赵诺早上醒来看到周嘉渝在7点53分给她留言: 9点55下楼, 司机陈波,电话138 XXXX XXXX。 下面还有一个表格,里面是周嘉渝今天的具体日程安排。 周嘉渝此行是参加一个企业培训班, 两天半行程。今天上午和下午都是开会上课,晚上有晚宴,明天早上还有半天的物联网小镇参观调研, 下午1点行程结束。 赵诺心里有了数, 回了个“OKK”, 施施然起身。去来一天, 她没什么行李好收拾,吃完早饭将iPad和睡衣放进饺子包,轻装上阵。 陈波是周嘉渝公司的司机, 三十来岁的退伍军人。只有出公差或者公事喝酒的时候周嘉渝才会叫他。与赵诺一起的时候基本都是周嘉渝自己开车。陈波也是第一次见到赵诺。 不过做司机第一要务就是嘴巴严、少八卦。陈波见到赵诺十分热情, 平稳地将她送到了机场。 9点40分,周嘉渝手机振动,赵诺的信息跳出来。 赵诺:[图片]飞机上坐好了。 11点15分,赵诺的信息再跳出来。 赵诺:[图片]飞机落地了。 11点37, 赵诺:我出机场了,你下午还有课, 我先去市区逛逛。 12点, 交流会结束, 周嘉渝走出会场立刻给赵诺拨过去。 周嘉渝:“在哪儿呢?” 赵诺:“我在车上。” “不先过来吗?” “不了, 我看了路程, 我从机场到到你们的酒店山庄要一个半小时。你们下午2点就开始, 你中午休息会儿, 我先去市区逛逛。” 赵诺的安排周到又合理, 周嘉渝只好说:“下午去哪儿逛?” 赵诺道:“合阳市上个月新开了一个综合体, 项目和IKF有点像,我下午正好去调研调研。” “晚上一起吃饭吧。” “你今晚没有安排吗?” “……也可以没有。” “你还是和小伙伴吃饭,交流感情,以后好一起搞钱,”赵诺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劝哄,“我晚上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回,商场里有好吃的我就自己吃了。” 周嘉渝说:“好吧。要是累了就先回酒店休息,我留一张房卡在前台。酒店里的自助餐也不错。” “我知道啦。”赵诺好笑道。 “回来给我发信息。”周嘉渝叮嘱。 “知道知道。”- 周嘉渝的晚宴是在酒店吃自助西餐。培训班三十人,来自各行各业,晚宴大家边吃边聊,既是联络感情又可拓展业务。 大概七点多 ,周嘉渝开始时不时地看手机。 赵诺看了综合体之后又逛去了另一个新开业的商场。她给周嘉渝发信息说她晚饭在市区解决,大概七点多到酒店。八点过了,赵诺还没有联系他——这不是远江市,赵诺也没来过这个酒店,他难免有点担心。 过来和他聊天的是合阳市当地的幕墙建材老板,姓苏,叫苏建。苏建和他交流了一会儿下午的课程心得,末了问周嘉渝待会儿什么安排,要是没安排,他作为东道主来安排下一场。 周嘉渝婉言拒绝,说自己一会儿有安排了。 苏建问什么安排,要不要他做东一起打包。 周嘉渝笑说这事儿没法打包——他爱人刚好在这里出差,晚上过来看他。 苏建诧异道,周总年轻有为,这么早就结婚了? 周嘉渝说不早了,早就该结婚了。 正说着他的微信响了一下,他打开一看,信息来自赵诺。赵诺今天似乎尤其喜欢拍照,发来微信没有一字,只有一张照片,正是他住的那套房间。 暖黄的灯,洁白的床。 她到了。 他辞别苏建,提前结束了晚宴- 赵诺给周嘉渝发完信息后周嘉渝未回,她也没给周嘉渝打电话。正常商务晚宴都是social的好时候,已读未回是正常。 赵诺进房间后,躺在床上玩儿手机。软件提示她今天走了两万多步——怪不得脚底和小腿都有些酸胀,正巧服务单上写着酒店有足浴一栏,她想晚宴结束也不会这么早,于是拿了房卡和手机出门,打算去做个足浴。 足浴在另外一栋楼- 周嘉渝出了宴会厅往外走,穿过一个小花园,见到赵诺站在前方门厅入口处跟服务生询问什么。她今天穿了一身无袖墨绿色长裙,黑暗中白色的胳膊又长又细,如新洗净的藕荷,脚上却穿着一双酒店里的白色纸质拖鞋,有些格格不入,又有些可爱。 周嘉渝走过去,听闻她在问足浴在哪儿。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冷不防在她后面说:“今天脚走痛了吗?” 赵诺吓一跳,转过身见是周嘉渝,拍了他一下:“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 周嘉渝搭上她的胳膊,轻轻蹭了下,光滑、细腻、微凉。 “是你看帅哥太专注了。”他说。两人一同往里走,周嘉渝又问,“怎么不穿件外套?” “还好,不太冷。”赵诺答。 “还要做足浴吗?”他问。 赵诺瞧上他的脸,他眼神平静,神情却颇为微妙。赵诺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你晚宴结束了?” “没有。” “那你怎么出来了?” “因为你来了。” 赵诺低低笑了声:“我以为你还有阵子,所以想去打发下时间。那……不去了。” “回去?” “好。” 周嘉渝牵着赵诺往回走。周嘉渝问赵诺下午都有什么收获,赵诺说看了两个综合体,招商和后期运营都挺成功,室内也有不少借鉴之处。赵诺问周嘉渝这两天有什么收获,周嘉渝说培训班的老师主讲企业管理,提升了认知和思维,也认识了新的人,收获很多。 两人走到房门前,赵诺从兜里掏出房卡,“滴答”一声,门开了。她刚进门,周嘉渝就挤进来,把她围困他和墙之间。 “我们别说工作了。”他低头看她。 “那说什么?” 身后房门慢悠悠地合上。 “说你也想我。”他轻抚她的脸,缠缠绵绵地吻下来。 他明明迫不及待,但却好温柔。赵诺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故意吊着他,中午到了不先来见面先去市区里逛,去市区里逛到晚上才悠悠回来,回来报备不发文字,只发一张床的照片。 什么意思,他自己理解。 她想要不再去洗个脚再让他等一等,但他们相遇了。她看见周嘉渝也不想等了。他装模作样地问她还去不去,她便欲语还休地说不去了。 不去了,还是-做——爱-做的事吧。 周嘉渝的吻里带着情难自禁,赵诺也是。 周嘉渝闻到她身上的香,问道:“用了什么,这么香。” 赵诺被他呼吸蹭得有些痒,笑道:“就酒店沐浴露呀。” “所以你已经洗好澡了?”他一下抓住重点。 她点他的小帐篷:“你快去洗。” “帮我,我给你直播。” “你好烦,”赵诺啐道,“快去,我在外面等你。”- 周嘉渝没有用太久时间。赵诺靠坐在床上看手机,他走过来抽走手机……【删掉】 她觉得她此刻是幸福的,幸福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此刻就是感到十分幸福。 她痴痴地看着周嘉渝。 周嘉渝察觉到,蹭到她耳边,耳语道:“怎么了,小诺。” 赵诺抱着他,手掌在他宽厚的背上轻柔地抚摸。 “没什么。”她亦在他耳边吐气。 “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他心中一动,忽然说。 赵诺愣了愣,贴近他,婉转呢喃:“知道。” 他们都没说话,相互蹭了蹭,好像耳鬓厮磨。 窗帘拉了一大半,房间临湖,带着潮气的山风吹起小半白色透明的窗纱。 赵诺的手向下蜿蜒,抵达目的地,扯掉那一层薄膜。 “不要用了吧。”她将它扔到床下。 周嘉渝一愣,伏起身,看着她。 她媚眼如丝,仰起头,细细密密地亲吻他的下巴:“以后都不要用了。”她的手指环绕着它,“我想要这样的你。好吗?” 周嘉渝用行动回答了她。 ……- 赵诺早上醒来的时候周嘉渝已经走了。 他是8:30的班车集中去考察,中午十二点回来。周嘉渝走的时候赵诺迷迷糊糊地醒来,周嘉渝亲吻她的脸颊,说十点之前酒店都有早餐,记得吃饭。他走后赵诺又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九点四十,心想算了,早餐也来不及了,索性躺回床上发呆。 空着的半边床还有他睡过的痕迹。 赵诺依稀想起临睡前周嘉渝问她想不想要一个孩子。 她忘了怎么回答的,她有些困了,可能压根都没回答。但这个问题留在了她脑海里。她想,大概是因为她主动扯掉了周嘉渝的套子,她一时情动,也没有算自己是不是排卵期。 他们一直都有措施。有过几次情难自禁的无保护的美妙,但事后她会担心、周嘉渝也会格外关心。后来赵诺说还是不要冒险了,周嘉渝便自觉尊重。 对于赵诺而言,她内心其实更喜欢和周嘉渝一起没有隔阂的感觉。周嘉渝是男人,相信比她更懂这种感觉。作为成年人这没什么好避讳的。但她内心有一道分界线,这根线隔绝着感性与理智、放纵与后怕。诚然,她是喜欢周嘉渝的,但她尚不知未来会如何。在她自己没想清楚自己的确定性前,她用那层薄膜保护着自己。 昨晚一切都刚刚好。她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嘉渝那句表白而感动,还是她潜意识里老早就有了个念头。也许原始的动物属性一直蠢蠢欲动,但理智死守闸门不肯开仓放闸,直到他们彼此把对方规划到了未来里,一切才变得亲密而笃定。于是她和他之间不想再有阻隔,于是她听从自己的内心。 现在她醒了,天光大亮,房间里是清新的空气,荷尔蒙烟消云散,她仍是觉得十分美好。 在赵诺以前的观念里,人生大事都是有顺序的。要先恋爱、再结婚、然后再生小孩。未婚先孕、上车买票对于赵诺来说是不可以接受的。但是现在她似乎对这些形式看得很淡。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足够的掌控力,很多问题不再是问题,形式且让它流于形式。 如果怀孕了怎么办?她也这么问自己。 然后她想到的答案是:顺其自然。 人生有很多想不明白、也无法预料的事情。对于这些未知的事情赵诺学会了let it go。她想人生最重要的是关注的是关注当下、关注自己——先问问自己能不能为自己负责,如果能,那这便是她安身立命最大的自信和底气。 如果真的怀上了,小孩的爸爸是周嘉渝,这也是一件幸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周总一定也会喜欢的。 完整版老规矩哈~ 记得帮我投票啊~~~~ 能不能让周总出圈就靠你们啦~ 第92章 理想中的伴侣,两个人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接下来的几天, 赵诺带着韩晓明一起工作时,话题总时不时地提两句他的家里。有一次韩晓明无意识说漏嘴,自己提到了吴志清。 “吴志清吴总, 是你亲戚?”赵诺佯装惊讶。 “是的,”韩晓明有些不好意思,“赵姐,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不想提我姑姑是不想让人觉得是因为她的关系, 我才进的盛辉。” “不至于, ”赵诺宽慰道, “你的工作能力我还是很认可的。吴志清居然是你的姑姑,可她不是姓吴吗?” 既然赵诺知道了这件事,韩晓明也不再隐瞒, 说道:“我姑姑是姓韩的, 吴是后面改的姓。我奶奶生她的时候已经四十多了,生下来她还不到四斤,各项指标都很低。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医院让家里做好准备, 说这个小孩可能活不久。奶奶没有奶水,村里的长辈说那就放到庙里去养。庙里有一位外姓尼姑, 姓吴, 我们都叫她吴阿妈。也不知道吴阿妈用了什么办法, 我姑姑不但活了下来, 身体也变好了。后来我们家为了答谢这位吴阿妈, 就让我姑姑随了她的姓, 姓吴。” “这位吴阿妈是吴总的贵人。” “不是贵人, 我姑姑说这是她的救命恩人。三年前吴阿妈去世, 我姑姑以女儿的身份为她送的终。不过除了姓吴, 我姑姑的名字都还是随着我们家谱。和我爸一样,都是‘志’字辈的。” “原来如此,”赵诺说道,“吴总人生这么传奇。” 韩晓明嘿嘿一笑,打听道:“我姑姑是面冷心热的那种,她以前上班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赵诺笑道: “吴总……吴总是有点这样的感觉。比较遗憾的是我和她共事的时间不长,我是去年五月来的,她十二月就去美国了。你说得对,吴总给我的最初印象确实是有点冷,她不怎么管事,但是接触久了你就会发现她脑子其实门清,而且有深层不露的正义感。”赵诺不动声色地拍完马屁,又问,“你来盛辉她知道吗?” “她知道我应届找工作,但我没跟她说要来盛辉。她现在是知道了。” “你之前不想让她帮忙?” “我觉得我应该还是可以凭自己的能力找到工作,”韩晓明露出一点羞涩的自信,“我从小就属于不让大人操心的孩子,她也没怎么过问我工作。我们这一辈四个小孩成长都挺顺利的,除了我弟弟韩晓晖。我姑以前也老教育他,恨铁不成钢。出国之前还语重心长地和他谈过一次。” ——吴志清和韩晓晖关系很近、很关心他。赵诺在心里记下笔记。 “那你弟弟现在怎么样?”赵诺顺着往下问。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婶婶身体不好,都是我爸、我姑、我叔叔轮番教育。但是我弟毕竟也成年了,长辈也挺无奈的。其实我也理解,在家里总是被指点批评,是我我也很反感。也许长大总需要一个契机,过了这个契机他才能真的长大懂事。”- 赵诺回家和周嘉渝谈起此事,周嘉渝说:“看来他们家对韩晓辉校园贷的事情一无所知。” 赵诺道:“肯定是不知道,要知道了早暴雷了。” 周嘉渝问:“你想好怎么和吴志清讲了吗?” 赵诺说:“没有,得找个契机,就这么直白地讲太唐突。我每逢节假日还是有给她发信息祝贺,她也会回我。前两天看她朋友圈发了张风景,还试探性地给她点了个赞。” “没留言?” “留了,说‘好美’。她回了我一个微笑表情。” “刷个存在感也不错。”周嘉渝评价。 “嘉渝,我们公司的人好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赵诺说。 “知道就知道呗,”周嘉渝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低头回手机信息,“知道很正常吧。”又抬起头,“不过你先前说保密,我没有刻意说过。” 赵诺倒也没有真的在意:“黄锐神神秘秘地来问过我和你什么关系,我和他打哑谜,没承认。今天在茶水间听见前台小妹和孙奇聊八卦,原来全世界都知道了。都不知道大家怎么晓得的。” 周嘉渝笑她:“你是不是真的傻。上次你出事大家都知道你住乐苑,恰好我又出现在医院,动动脚趾就会猜到嘛。没给你工作带来什么困扰吧?” 赵诺走过来坐到周嘉渝身边:“没有,知道也挺好。至少李来鹏有所忌惮。我们那个提桶小组的群里还在说要你请他们吃饭。” “没问题啊,你来安排。”周嘉渝伸出手,将她揽到怀里。 他继续回复工作消息,赵诺斜靠在他肩膀上,瞧着头顶的吊顶,忽然悠悠问道:“嘉渝,我是不是太依赖你了?” 周嘉渝:“怎么说这个。” “李来鹏是我工作上的事,现在却是你帮了我好大的忙。你看——”赵诺伸出手指头开始细数,“李来鹏的短信是你发现的,杨莎这条线是你找来的,手机是你想办法买的,信息是你找关系破解的。这些关键信息都是你帮我弄到的。没有你,我可能就一直傻白甜一般地被人欺负蒙在鼓里。我是不是不够独立?” “你在说什么,”周嘉渝搭在她肩上的手伸到她脸上,揪了她两下,“我是你男朋友,我做些这些事是理所应当、心甘情愿。这都是我该做的,我不做,难道让别人来做?换位思考,我如果遇到这些麻烦,你会不会为我做这些事情?” 说完他又揪了赵诺脸一下,像是甜蜜地责备。 赵诺没吭声了,也没叫疼,就这么沉默地靠着他。 “怎么了,”周嘉渝手指轻轻抚摸刚刚揪过的地方,沿着她的脸庞勾勒,“怎么没来由地说这些?” “没什么。” “真没什么?” “没有。” 周嘉渝见赵诺不想讲,便不再追问。片刻,他放下手机,侧过头,吻了下赵诺的头顶。 “你一直都很好。从我最开始认识你便是。” 半晌,赵诺握住周嘉渝的手,轻轻“嗯”了声。 要说没什么,那是骗人的。 赵诺琢磨着工作的事,想到这一年经历的林林总总,忽然想到去年离婚的一些事。 那个时候郭超将以前的事拎出来,斥责她过于依赖他、不够独立。比如赵诺曾经让他点外卖,离婚时候他说赵诺连个外卖都不会点;他帮赵诺拿过快递,离婚时候他说拿快递为什么都依赖他;赵诺想和他一起看电影,离婚时候他说赵诺想看电影为什么都是他买票…… 诸如此类。他说了很多,最后总结说和她在一起生活太累,他不堪重荷,而赵诺屡教不改,他只能走了。 很长一段时间,赵诺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太粘人、太依赖他人,她是不是真的不够独立? 是不是不能“使唤”对方做任何事情、也不能接受别人的任何帮助,一旦接受,就会被戴上“依赖他人”的帽子,就会丧失自我人格,变得不独立? 赵诺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回自我,她意识到这些话只是郭超为了开脱自己对赵诺进行的PUA。如果伴侣之间连点外卖、拿快递、买个电影票这些小事都成为指责对方的借口,这和“独立”不“独立”没有任何关联,只是和“爱不爱”有关系,和为人有关系。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却深陷感情的泥潭中难以分辨。 很难否认,这段失败的婚姻对赵诺造成了很深的影响,即便她已经有了成熟的认知,过去的丁点还是会零星地跳出来。有的伤疤留在那里,并不一定真的会恢复如初。人的成熟是带着伤疤一同往前,而且学会与它平衡相处。 想到这些,再听到周嘉渝的话,两相对比,惹人感慨。 “周嘉渝,”她忽然说,“我们没有好像一直没聊过理想中的伴侣是什么样?” “没说过。你说来听听。”周嘉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以前没答案,现在有个答案。” “是什么?” “我觉得理想中的伴侣,两个人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周嘉渝没说话,过了两秒,赵诺感觉他身体在微微振动。她顺着他肩膀往下,彻底倒在他怀里,仰着头,果然看见周嘉渝在闷声笑。 “你是在说我们吗?”他问。 赵诺也笑:“你说呢?” “我觉得是的。” “那就是吧。” 他看着她,神情温柔,眼神明亮。右手插入她散落的秀发,把玩着柔顺的乌丝。 “你在想什么?”赵诺伸手触摸周嘉渝下巴上青而短的胡茬。它们长得很快,周嘉渝每天都要刮胡子。 “我想到以前有个人给我的建议,教我怎么找伴侣。” “哦?她怎么说的?”她饶有兴致。 “她叫我和对方聊天,如果想和她说一辈子话,那就是了。” “很有道理。”赵诺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放到他嘴边,似乎想不安分地探进去,“你找到了吗?” 周嘉渝握住她的手,让她停在唇边:“找到了。” “谁呀?”她天真烂漫地问。 周嘉渝沉沉笑了笑,俯下身来吻她。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也实名羡慕周总和赵诺的感情了。 请大家帮我投雷浇水,我想上榜! 谢谢大家! 第93章 没想到只需一年便应验。 IKF项目的事情到了后期十分杂乱。外部验收和内部汇报纷至沓来, 周光明碰到赵诺都笑问赵诺最近是否在减肥,人好像瘦了。规划单位说面积测绘超了要罚钱,赵诺连忙让设计院复核图纸看看哪里能找补。设计院是倪刚曾经找来的关系, 一直和盛辉在扯皮,盛辉还有剩余的款项未打给他们,赵诺申请走账, 李来鹏总是时不时地要卡她一下。 日子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中缓慢前行。最后一次去总部汇报, 李来鹏没去, 赵诺只身前往, 汇报完了,她照例到许彦卿的办公室小坐。 许彦卿告诉她,总部内部竞聘的信息下周就要放出来, 问赵诺准备得如何。 许彦卿的目光里是有期许的, 赵诺有点害怕直视他,说道:“我怕竞争太激烈,应聘不上。” 许彦卿道:“确实会吸引很多人应聘,不过你的能力我还是知道的。你去木安市锻炼了一年, 周光明周总对你评价也不错。” 赵诺道:“设计部的经理是什么职位,主要分管什么内容?现在梁涛不是还在任吗?” 许彦卿道:“梁涛你不用担心。他的位子不会动, 招聘的是新的职位。盛辉现在在职干部老年化严重, 老人不走, 新人上不来;但老人随便让他离开, 新人也心寒。所以现在创造新的岗给年轻人。设计经理所在的部门是新成立的部门, 以后会分化成设计一部和设计二部。设计一部还是由梁涛负责, 主要做住宅;设计二部就是由新的部门, 主要做公建。” “住宅……”赵诺心里嘀咕, 现在住宅市场式微, 行业重点逐渐转移到公建,让梁涛主持主做住宅的部门,他会愿意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过渡的政策? “至于怎么协调,这是公司层面的事情,不用你担心。”许彦卿仿佛看出赵诺所想,“现在木安市有两个公建项目在谈,谈下来就会放到新的部门。你走之前的项目和现在手里的IKF,都累积了极好的项目经验,我十分看好你。你不是还好奇梁涛要收入多少吗?这个职位收入不会少于他,等你自己来揭谜。” 赵诺对钱是很敏感的,许彦卿很懂打蛇打七寸。他说完之后,赵诺没有即刻说话,他端详着赵诺的神情,见她似有犹豫,问道:“怎么,还有其他顾虑?还是周总也和你谈过?” 周光明确实要找赵诺谈。不过他不清楚赵诺和李来鹏的关系,他找的是李来鹏。在他眼里,李来鹏是赵诺的直系领导,于是让李来鹏去问赵诺的心思。李来鹏当然没找赵诺谈过,他过了两天直接反馈周光明,说赵诺想回木安市。 赵诺此时仍被蒙在鼓里,说:“周总没和我谈过。” 许彦卿挑眉:“没有?” 赵诺说:“没有啊。” 许彦卿笑道:“怎么我听说你拒绝了他,说你要回木安市?” 赵诺一愣,顷刻明白,连忙澄清道:“没有,周总既没找我谈过,我更是没说过要回木安市。” “那你是想留在远江市?”许彦卿道。 赵诺又是一愣,才明白不管刚才周光明的事是真是假,她都落入了许彦卿的圈套。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她思考片刻,承认道:“确实有这个想法。” 许彦卿并未生气,反而语气平静地淡淡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当初你离开时候问我能否回来,我说‘只担心到时你不肯回来’,没想到只需一年便应验了。” 赵诺干干笑了笑。离开时确实不情不愿,一直想着立马回来。 “能说说原因吗?木安市的盛辉是总部,晋升空间和发挥天地肯定都优于远江市。虽然远江市是你家乡,但你也在木安待了这么多年,现在走了,会不会有些可惜。”许彦卿又道。 赵诺说:“是有一点。但是远江市毕竟是我家乡,我是独生子女,爸妈年纪也逐渐大了,以后面临的问题挺多,很多事情还是在家乡容易些。” “总部给你提供的薪水,即便你把你爸妈接过来,生活品质也能保证。” “话是这么说,操作起来难的。人年纪越大就约离不开家乡。” “小诺,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这件事,如果留在远江,你的职级只是一个设计经理。事业不能马虎,人要从长计议,你爸妈肯定也希望你往高处走。”许彦卿仍不予余力地劝说。 许彦卿对他人的事少有这么执着,赵诺心里有根弦在微微蜂鸣,不由问道:“师父,您很想我回来?” 许彦卿眼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尴尬,随后道:“是的。去年你离开,我知道和我与梁涛之间的竞争有关,你受了委屈,我一直在帮你留意回来的机会。你也说过,想回来继续帮我,公司新机构调整后,我也需要得力人选。如今这样的机会出现,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 许彦卿讲话滴水不漏,言辞恳切真诚,赵诺心中那根颤动的弦逐渐平息。两人师徒情谊多年,许彦卿又是真心在为赵诺打算,拒绝的话赵诺难以直接出口。 许彦卿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笑说:“你是不是在远江市解决了个人问题?” 赵诺未答先笑,脸上的表情已经泄露了答案。 许彦卿道:“怪不得不肯回来。” 赵诺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因为这个。说内心话,木安这边的职位我挺动心的,但确实考虑到各方面综合原因,目前留在远江市好一些。我和周总没聊过,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能力的认可,也许在远江市发展也不会仅限于设计经理。” 赵诺隐瞒了她准备干翻李来鹏的事情。许彦卿留意到赵诺谈及个人话题时脸上浮现的微红,心情有种复杂的空荡。 他想起在她刚入职时,赵诺还未完全脱去学生气质,提起她那个前任时都有些小女生的羞涩。如今只是过了一年,当年的小女生走时还是戚戚怯怯,回来已是唇红齿白、大波浪,眉眼间透露着成熟女性的从容与自信。 他为她感到高兴,但又弥漫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 “他是远江市人吗?”许彦卿问。 “是的,我们以前就认识。”赵诺道。 “做什么的?” “他做光伏的,说起来,还是IKF项目和包商之一。” “是我们的乙方?”许彦卿稍有意外,又玩笑试探,“让他来木安市嘛,两人一起发展。” 赵诺笑了笑,这是不现实的事,于是避重就轻地回道:“下次师父来远江市,我让他给您接风洗尘、请您吃饭。” “那是必须的,我这次要好好帮你把把关。”许彦卿恢复平静,自然地与她说笑。 这时许彦卿的座机响起。他接电话的时候,赵诺起身走到窗边回复赵岭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吃饭。林淑芬和赵岭前两周已经到了木安市,赵诺过来出差,顺道回家吃饭看看他们。 许彦卿三言两语结束了电话,赵诺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赵诺自觉道:“师父,您先忙,我走了。” 许彦卿站起身,点点头,似乎是要送她,赵诺阻止他:“您怎么客气起来,不送不送。” 许彦卿止步:“好。”等赵诺走了两步,许彦卿又叫住她。 “赵诺——” 赵诺回过头。 许彦卿道:“我怕说多你烦,但你是我徒弟,我还是得说——无论什么事一定要先以自己为主,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 赵诺一愣,继而明白他是在替她担心,害怕她再次做出为感情让路的事。换做以前,她会真诚地向许彦卿解释自己没有。但此刻她只是淡淡点头,表情仍是真诚的,只是不再解释,转而谢道:“我知道的,师父。这次不会了。”- 赵诺打了个车回家。 这条路曾经是她最熟悉的路,不堵车的时候二十分钟,堵车时候四十分钟。有一段路两边种着杏花李花,春天盛开十分漂亮;有一段路两边是高大的银杏,秋冬叶子黄了,金灿灿的一片。赵诺在这条路上来回了很多年,起初是坐公交、后来是打车、再后来是开车,如果天气很好又不加班,她下班还骑过自行车。 人是情感动物。时间一久,对一条路都会产生感情。去年离开后,赵诺再没走过这条路。来盛辉出差汇报,基本也是当天来回,没有回家逗留。赵诺降下后座的玻璃,看着这曾经熟悉的一切,感到物是人非。 到家时,饭菜刚好上桌。 离婚后,赵诺把但凡和郭超有点关联的东西都扔了,整个家显得冷清空荡。林淑芬和赵岭刚住进来就嫌弃这房子没有烟火味,自作主张地帮女儿添置了很多东西。所以等赵诺到家时,她大吃一惊。 沙发换了新的套子,却别于之前的冷白色,现在是高级的浅灰色。墙上挂了三幅新的画,三联动的,山高水长、寓意深远。以前餐桌没桌布,现在换了一款欧式的浅黄色桌布,桌上放着一瓶盛开的鲜花。还有一些零碎的小摆件,放在博古架上,为房间平添了许多生气。 赵诺差点没认出来,呆在门口:“爸妈,这都你们弄的?” “是啊,没想到吧。”林淑芬迎上来。 “太、太棒了啊……”赵诺说,“这完全不符合你们的审美水平啊。” “怎么了,这话是夸我们还是损我们呢。” “当然是夸你们啦。”赵诺放下包,笑嘻嘻地回道。 赵岭系着围腰从厨房走出。他手里端着番茄鸡蛋汤:“回来正好,洗手,吃饭。” 赵诺:“哟,今天是我爸下厨?” “是啊,怎么?” “那我得多吃几碗。” “这么多年你妈下厨的饭菜不好吃?”林淑芬问。 “不是,这不我爸难得下厨,我得多鼓励鼓励他嘛。”赵诺撒娇道。 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吃饭。赵诺问林淑芬最近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花粉过敏。林淑芬说过来就好了,精气神也好了。还跟赵诺说这个季节的木安市真漂亮,哪里都是花,赵岭开车带她天天外面逛,气候舒服极了。 赵诺一边笑一边说:“乐不思远江了啊。”又问他们明天什么安排,赵诺怕他们待着寂寞,买了周日晚上的机票,打算这个周末带他们深度游。 没想到林淑芬却说:“我和你爸已经安排好了行程,我们明天自驾去临市玩儿。” 赵诺说:“你们有安排了?那行,我们去临市玩儿也行。” 林淑芬却道:“你不去了,车坐不下。” 赵诺筷子一顿,诧异道:“车坐不下?还有谁?” “小区的邻居,”赵岭解释,“你妈加了一个小区老年人的群,已经约了三户邻居,两辆车,说好一起去临市玩儿几天。” 赵诺心里浮现一个“笑哭”的表情,她还在担心他们过来寂寞,没想到他们已早呼朋唤友、摇曳生姿了- 第二天一早,赵岭和林淑芬就开车走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赵诺,她顿觉原来寂寞的人是她自己。 她约了木安的几位朋友吃饭,聊了聊近况,晚上便改签机票回远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日更~! 第94章 您是不是还有个侄儿叫韩晓辉? 周一上班, 赵诺右眼皮一直在跳。 她以为是视力疲劳,拿了刘迦的眼药水来滴,刚用完说谢谢, 赵诺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赵经理,你快来医院一趟,韩晓明进医院了!” 上午韩晓明去IKF现场开会, 出来时候边走边打电话, 一不留神掉进了现场一个半人高的水坑。赵诺赶到医院的时候韩晓明的右腿被两块夹板固定着, 正要送进去拍片。小伙子面色惨白, 还不忘先安慰赵诺:“赵姐,我没事。” 工程部的陈向东送他来的医院。韩晓明进去拍片后,赵诺问陈向东:“怎么回事?工地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水坑?” 陈向东道:“工地上早没坑了, 他是掉到扶梯的坑里去了。” 开完会后韩晓明去室内转了转。室内还没有装修, 自动扶梯安装以前都会预留一个方形的坑,供后期放电梯设备。平日里这个坑四周都会用防护栏杆,韩晓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打着打着就掉坑里去了。 “有栏杆人怎么掉下去的?”赵诺问。 一向快言快语的陈向东没音了。 “怎么回事?”赵诺察觉出问题, “栏杆没了?” 赵诺头一次在陈向东脸上看到难堪的神情,陈向东道:“上午王冉带人来的, 叫现场的人把栏杆都暂时撤了, 有坑的地方铺上草皮盖住, 地上放了个小的警示牌。下午他还要带一拨人来, 叫我们保持别动。所以韩工……” 赵诺皱起眉头:“王经理来做什么?” “说是带着招商的人先来参观, 为了保持现场干净整洁美观这么做的, ”赵诺还未开口, 陈向东做出一副“先自罚三杯”的样子, “管现场的小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也不是第一天上班了,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难看总比出事好吧?回去我得好好教育他,简直是乱来!”末了,陈向东看着赵诺的脸色,奇怪道,“王冉来你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 赵诺的脸色有点难看。IKF是她在管,招商接待一向都是她在安排,即便她抽不出空,也总要知会一下她吧?王冉不但不告诉她这件事,还自作主张地让人把现场的防护措施撤了。安全问题是工地的头等大事,出了问题怎么办?——好家伙,韩晓明立刻就出事来给大家看看了。 赵诺心里不但火大,还一阵后怕——谁出事都不好,但如果是招商的客人掉进坑里,这件事就不是她跑医院这么简单了。 李来鹏还愁没有她的小辫子做文章? 赵诺严肃地对陈向东道:“陈工,你不要说小李,这个工地的负责人是你,你是第一责任人,你工龄比我长、经验比我多,现场安全的重要性你比我清楚。IKF项目马上就要完毕了,咱千万别晚节不保,以后别说是王经理,即便是玉皇大帝来参观,安全措施也不能撤。” 陈向东自知理亏,只能收了傲气听着。 此时放射科的门打开,韩晓明被推出来。拍片结果显示:右脚踝关节骨折- 韩晓明是在上班时间在工地上出的事,属于工伤。他不是远江市本地人,未婚单身,父母都在安都市,还未退休,只能定了明天的高铁票来。赵诺作为他的直系领导,理所当然应该照顾他。在医院忙完这一切,已是晚上十点。 周嘉渝结束工作,开车到医院来接她。 下午他已从赵诺那里得知此事,赵诺上车后,他问道:“你还好吧?” 赵诺侧过头,瘪嘴道:“不好。” 周嘉渝摸摸她的头:“饿吗?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赵诺摇头:“算了,你也才忙完,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嘉渝发动了汽车,镜子里见赵诺仍一脸忧色,问道:“医院怎么处理的?小韩现在怎么样?” 赵诺道:“除了骨折,其他倒没伤到。晚上来了一个他的大学同学。八点多来的,风尘仆仆,也是刚下班,今晚在医院照顾他一晚。明天上午打好石膏他就可以出院。他爸妈也差不多那个时间到,我估摸着会将他接回家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一走,我又成光杆司令了。”赵诺哀叹,完了又恨恨道,“明天我要去跟王冉拍桌子。妈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etty。” 赵诺的撒泼劲儿让周嘉渝哑然失笑,他几乎没听见赵诺说过脏话,听到“妈的”这两个字忍不住笑了。 “和他拍桌子干嘛?显得你很没素质。” 一听这话,赵诺坐直身子,强调道:“IKF是我管的项目、韩晓明是我的人,在不告知我的情况下,动了我的项目、伤了我的人,我还不能去讨个公道?”赵诺气到,“这次忍下去,下次是不是要坐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我觉得这事是这样,”周嘉渝慢悠悠地说道,“王冉带人去看项目,是在为公司招商。在公司的利益层面来看,他是加分的,而且还是在为你的项目招商,你去拍桌子只会显得你很不成熟、公司会觉得你和同事不团结。你和他是平级,他知会你是尊敬你;不知会你、他只告诉李来鹏,在程序上也没问题。无非这么做显得这个人情商低,不会处理同事关系。” “真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赵诺咬牙切齿,“我一想到每天上班都是和这些人共事,心里就极为不痛快!再这么下去我不是爆发就是要抑郁!”赵诺越发烦躁。 “你要这样,正如他们所愿。我想他们应该也没料到韩晓明会这么快出事,撤掉那些设施搞不好是给招商的客人准备的。” 一说这个赵诺更加生气:“所以我才忍不下去啊!” “你别生气,”周嘉渝安慰她,“你想一想,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赵诺没好气地问。 汽车缓缓停到红绿灯前,周嘉渝拍了拍赵诺的手,以示安慰。 赵诺逐渐恢复冷静,抬起头,目光和周嘉渝在后视镜里相遇。 周嘉渝对她意味深长地笑- 果然,翌日,赵诺刚在会议上接收了李来鹏冠冕堂皇的批评,吴志清的微信到了。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赵诺中午接待了韩晓明的父母,一顿道歉解释说对不起。好在韩晓明的父母深明大义,虽然心痛儿子,但盛辉善后工作做得很到位:医疗全报销,还愿意提供一定数额的人文关怀,晓明的父母也没说太多,出院后就将韩晓明接回家了。赵诺算着时间,他们应该是顺利回到安都市,且告知了吴志清,于是吴志清的信息抵达。 吴志清:小赵,下班了吗? 赵诺:刚下班。我给您打过来? 吴志清拨了过来。 隔了大半年,吴志清的声音如故,清澈冷静。两人都知这通电话的主题,稍微寒暄两句,赵诺先道歉:“不好意思吴总,我没能照顾好晓明。他入职两周后我才知道他和您的关系。我想和你发个信息,但他让我保密、您也没跟我提起。我想,他是凭自己能力进的公司,也许您也是想这样锻炼他,所以我也便没和您说。” 吴志清倒也没恼,说道:“晓明入职特意强调他不想我跟你们说,我也就随了他的意思。他和我多次提起过你,说你是一位好师父,跟你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也是尽分内的事,主要还是他自己努力。” 吴志清听出赵诺的客气之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王冉是部门新来的吗?” 赵诺没和吴志清提过“王冉”这人,吴志清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赵诺心想,果然,她人虽然走了,但耳目还在。 “是的,”赵诺说道,“您走之后,部门招了两位新同事,一位是晓明,一位就是王冉。不过王冉其实不算新同事,他本来也是盛辉的员工,是李来鹏李总将他调来的。” 吴志清在赵诺口中听到“李来鹏”三个字,无声地笑了笑,又听到王冉是李来鹏调来了,明白了赵诺的处境,“哦”了声,问道:“你现在在盛辉如何?和李来鹏相处如何?” 赵诺的声音很老实:“您走之前给我的建议,我当初没认真想,现在觉得是对的。” “哦?” “我们面上看上去是良好的上下级同事关系,但等IKF项目结束,我就得走了。” “回木安市?还是跳槽?” “不知道,远江的盛辉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你想留吗?” 赵诺答非所问:“没办法。” 吴志清不会像许彦卿那样帮赵诺出谋划策、分析利弊,对于赵诺的去留,她听见了赵诺的叹息,但同时表示尊重和遗憾:“我原以为晓明可以在你手下多学一段时间。” 赵诺说:“李来鹏势力太强了,我斗不过。” 听到这句话,吴志清沉默。 赵诺也跟着默了一两秒,忽然说道:“吴总,有件事我考虑很久了,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您。” “你说。” “您是不是还有个侄儿叫韩晓辉?” 【作者有话要说】 赵诺:弄他! 周嘉渝:弄! 第95章 是为了我的家族,也是为了盛辉。 据说李来鹏是在办公室被当场“请”走的。很可惜赵诺未能亲眼见到——那天赵诺没在办公室, 她在现场配合质检部门进行最后的竣工验收。 那天天气晴朗,大太阳底下站了乌泱泱一邦人——盛辉的设计部、工程部、开发部都来了,甲方烟草集团的基建部部长孙西恩也来了。因为前期已经沟通往返了很多次, 验收十分顺利。末了陈向东在会议室劈了好几个大西瓜让大家解暑,也就是在吃西瓜的时候,赵诺收到李来鹏被抓的消息。 刘迦:什么情况?公安的人? 孙奇:[视频] 刘迦:什么情况?李来鹏被抓走了?办公室里直接抓人? 黄敏:现在盛辉都玩儿得这么大了吗? 赵诺点开视频, 三位便衣警察径直拉开李来鹏的办公室门, 透过磨砂玻璃, 只见其中一位向李来鹏出示证件, 李来鹏从桌前站起来,两人交谈。听不见他们说什么,没说几句, 李来鹏便和他们一起走了出来。 王冉跟上去, 被公安的人制止。不少同事站起身,面面相觑,目送他们从电梯厅离开后,办公室一片哗然。 赵诺看得出神, 西瓜汁顺着手心往下滴。 陈向东无声无息地走过来,递给她一张餐巾纸:“赵经理, 看什么呢?” 赵诺说: “没什么。” 陈向东说:“今天辛苦赵经理了。”又问, “小韩现在怎么样?脚好点了吗?” “好些了, 今天还嚷着想来看竣工验收。我说你先在家里养伤, 后面还有若干个项目等着你来。” 陈向东道:“我让小李拍点视频发给他。” “那也好, 先替他谢谢你。” 陈向东大手一挥: “哎, 赵经理, 说这些就太客气了。以前可能我们不太熟, 工作有些摩擦, 但和你做完这个IKF项目后,我认可你的为人和能力,希望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多合作。” 赵诺道:“陈工,这就是你在跟我客气了。工程上的事,我们还有好多要和你学习。” 正说着,陈向东的手机滴滴滴跳进来一串消息,陈向东点开一看,又迅速抬头看一眼赵诺。就这一眼,赵诺大概猜出了他手机里信息的内容。 “李来鹏……”陈向东只说了三个字。 赵诺点头。 现场还有政府部门和甲方的人,两人只做了无声的眼神交流。陈向东问:“是什么事你知道吗?” 赵诺摇头。 陈向东道:“你们设计部一把手的位子还真不好坐,谁坐谁走。是不是得请个风水大师来看看?” 赵诺报以一个以假乱真的苦笑-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中午,周嘉渝便知道了这件事。 他给赵诺打电话的时候,赵诺刚回到办公室。公安直接从办公室带走李来鹏的事惊动了整个盛辉,虽然人力第一时间出了内部通知,严禁讨论、散播未经证实的消息,但是抵不住民众的八卦之心。不仅办公室的人在私下讨论,其他部门的人也跑来打听消息。连赵诺其他的几个地产群里,也有人@她,问盛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嘉渝问她:“什么心情?有没有除之心头大快的感觉?” 赵诺道:“什么呀,说的我好像个奸佞小人一样。你消息挺快的啊,谁告诉你的?” 周嘉渝:“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 “……先不跟你说了,我才回办公室,我要吃瓜。” 李来鹏走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办公室,对于被请走的惊讶,大家更好奇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走的。有倪刚的前车之鉴,大家对这件事异常敏感。可李来鹏回到远江才刚刚一年,平日工作幽默风趣、对人对事也没太大差的风评。众说纷纭之时,甚至还有人开玩笑地说出和陈向东一样的话——设计部一把手这个位置有毒,谁来谁走。 舆论的风刮得很快,第二天便有消息说李来鹏曾经在安都市的事东窗事发了;第三天消息进一步,说他在安都市居然用校园贷谋取暴利;第四天的消息再一次惊动了整个设计部——李来鹏的犯罪信息居然是离职的吴志清举报的。 这个消息太劲爆了,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么佛系的吴志清会举报李来鹏,而且还是在离职之后。 提桶小组的人中午吃饭,孙奇说:“吴志清这事儿太让我惊讶了。他们什么时候结仇的?吴志清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刘迦道:“吴总这个人城府很深,工作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把她看透过。” 孙奇:“所以我才奇怪。她已经功成身退了,却举报了李来鹏。他们之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矛盾。” “会不会……会不会李来鹏之前对吴志清做过什么……不好的事?”采招部的尹琪插话进来。她进门见到设计部的人也在这家点吃饭,三缺一,便坐了过来。 “不好的事?什么不好的事?”刘迦这个土木大直男问道。 孙奇倒是笑了笑:“不太可能吧。” 尹琪道:“我怎么听说李总在回木安市的之前,包养过情妇?” 孙奇:“那给他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吴志清啊。” “那你觉得他敢动谁?”赵诺忽然问。 “啊不,没那意思,”孙奇意识到说错话,忙解释,“我这是在猜测他们之间的矛盾关系,没别的意思。” 赵诺道:“人心隔肚皮,有时候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不管吴总和李总之间有没有个人恩怨,既然公安找来,那肯定是李总之前的确做了违法犯罪的事。这点我倒挺钦佩吴总的,她本来就佛系,离职了更是跟盛辉没半点联系,这么挺身而出,我钦佩她仗义。”赵诺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的面加了点辣椒。 “我记得吴总是高材生吧?”尹琪道,“好像是设计部来的第一位清华的学生。有点可惜。” “确实有点。她学历好、能力也好,在盛辉没有发挥用武之地。”刘迦叹道。 “她为什么不离职?去别的地方?”孙奇问。 “因为家庭吧。”尹琪说,“她小孩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她做妈妈牺牲了很多。周总当家以前是刘总,刘总不怎么看好职场女性,你看前一批提拔的领导不都是男的?所以吴总一直只能作副手,时间一久,估计也死心了。而且你们设计部一向勾心斗角的,也让人觉得累,不如在盛辉躺平混到元老,总比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好。” “哎哎哎,怎么说话的,”刘迦敲筷子,“什么叫我们设计部勾心斗角?”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嘛,不过也没错啊,”尹琪道,“李来鹏斗走了倪刚、吴志清斗走了李来鹏。现在你们设计部是群龙无首。” 说到这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赵诺。 赵诺失笑道:“看我干嘛?” 孙奇贼兮兮地问她:“昨天周总找你谈了啥?”- 周光明找赵诺谈了两点。一是问李来鹏的事情,二是赵诺的工作安排。对于李来鹏的事情,赵诺表示毫不知情,还反问周光明李来鹏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光明简单说是经济问题,没有细说。问到李来鹏和赵诺的关系,赵诺说得小心。 “李总平日里风趣幽默,不过就是有点喜欢开女同事的玩笑。” “玩笑?”周光明显然对李来鹏的以前的事略有耳闻。 “是的,我其实不太喜欢这样的玩笑。所以除了工作必要的接触,我和李总接触也不多。” 周光明略有所思地看着赵诺:“你以前从来没提过。” “我提这个干嘛,”赵诺轻松笑笑,又说,“我的领导就是他啊。” 周光明默了一瞬,问:“IKF的项目基本完结了,你对自己的工作有什么规划吗?是想回木安市,还是留下来?李总说你想回去。” 赵诺双眼略睁,吃惊道:“李总说我想回去?我和他没交流过这件事啊。” 周光明微微一愣,继而恢复平常。只要稍微一想他便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有数,不纠结这件事的真假,语气十分平缓地过渡到新的话题。 “远江盛辉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设计部有很大问题,无论是人员管理还是制度建设,因为以前的种种历史原因,可以说是积重难返。我一直希望有新鲜的血液进来,希望有个人能在设计部做一点事情。去年你来了,接了IKF这个烂摊子,虽然进行得也不顺利,但我看到了你的能力。年底你提出来‘合规’建设,我内心十分欣喜。这么多年,来来走走了这么多人,要么躺平接受、要么直接走人,只有你提出来改革。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对于公司来讲,倪刚、李来鹏这样的人走了歪路,是人才的遗憾、也是公司的损失,但从企业长远的发展来看,你这样的人走了,才是我们最大的遗憾和损失。” 听完周光明的一席话,赵诺没有立刻作出回应。她忽然想到在前些天与吴志清的交流时刻,吴志清的一段话。 那个时候,赵诺已经把韩小辉的事情全谈告诉了她,吴志清的的声音透露出惊诧和愤怒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十分理智地问赵诺: “你给我的线索这么翔实,一定不是巧合吧?” 赵诺没有否认: “我和李来鹏已是水火不容。我确实找了法子查他,但是如果他没有做过这些事情,我也找不出莫须有的罪名。查到晓辉的确也是意外发现。” “小明知道这些事儿吗?” “不知道。我没告诉他。他年轻气盛且刚来盛辉,我怕他冲动。” 吴志清在电话那头思考良久,慢慢说道: “赵诺,我应该谢谢你告诉我晓辉的事情。作为长辈,我对李来鹏感到愤怒。我也知道你告诉我这件事情真正的意图,我愿意来做这件事。我会整理好你给我的信息,向公安机关实名举报李来鹏;也会告诉我在国内的亲友,做好其他接应准备。我不会提起你的名字。” 赵诺内心十分感动,不知道说什么好,话在嘴边咽了又咽,最后只吐出四个字: “谢谢吴总。” “你不用谢我,我做这些是为了我的家族,也是为了盛辉。”吴志清淡淡说道,“我这辈子在事业上是有一点遗憾的。我在盛辉待了二十年,多少有点感情。盛辉的设计部昏暗许久,它早就需要有能力的人来革新。李来鹏走了,你就能坐上他的位置,当你坐上他的位置,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 “小赵,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你师父许彦卿那边我可以帮你做工作。”周光明的话将赵诺拉回现实。 赵若没有立刻表态,只说:“谢谢周总,我会认真考虑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记得给我浇水啊~~~ 第96章 从锋利的剑到更好的鞘。 “所以你是故意没有现场答应他?”周嘉渝问。 “换作你, 你会立刻答应吗?”赵诺一边开车一边反问。周嘉渝出差回来,赵诺开了他的车去机场接他。 周嘉渝说:“我不知道,一般都是我问别人。” 赵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真是被你装到。” 周嘉渝笑。 赵诺说:“这段时间设计部的工作基本都是我在代理, 但我觉得不要太声张,现在更是要沉住气、夹着尾巴做人,等事情慢慢过渡。所以这段时间我会延长在公司的工作时间, 回家比较晚。” 周嘉渝假惺惺地叹气: “有一位事业心强的女朋友, 不知应该开心还是叹气。” 赵诺毫不在意:“不满意可以换啊, 现在还不晚。” 周嘉渝也云淡风轻:“再看看吧, 将就处着,目前也没更好的。” “这么巧啊,我也是这样的状态。” 周嘉渝正要伸手去揪赵诺的脸, 赵诺忽然打岔, 指着前方说道:“快看!” 周嘉渝顺势望去,IKF两栋超高层在屹立在高架桥的左前方。即便隔得有些远,但建筑150米的挺拔造型和深灰色金属质感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周嘉渝对这两栋超高层并不陌生。他没有去过现场,但在每个月的项目汇报会上, 他都会看到这两栋建筑的进展。 看到图片和看到实物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它的建造方亲自指给他看。 周嘉渝的目光回落到赵诺脸上, 夕阳温暖的余晖里, 赵诺脸上洋溢着难以隐藏的欣慰与喜悦。 “挺不错的。”周嘉渝由衷说道, “很漂亮, 完成度很高。” “是啊, 终于完成了, ”回想这一年工作上经历的各种鸡飞狗跳和鸡毛蒜皮, 赵诺的语气像一位含辛茹苦养大孩子的老母亲, “不容易的……但是也奇怪的, 周嘉渝,”赵诺继续说,“那天验收我带着一大帮人在场地里转悠,从地下室介绍到屋顶,从土建的钢筋介绍到设备的安装,最后回到地面,仰头一望,见到建筑高耸入云、幕墙映着蓝天白云,心里竟不觉得有多累,好像半途接手的这个烂摊子也值得。” “是成就感,”周嘉渝说,“可以用马斯洛的心理学解释,也可以说是满足感延迟的内啡肽在起作用。” “哈哈,”赵诺笑睨周嘉渝一眼,“什么话题你能都说得这么学术。” “那我撤回,重新说。” “嗯,你说。” “挺厉害的,赵诺,你真的挺厉害。” 赵诺以为周嘉渝是在开玩笑地奉承,目光随意从镜子里一瞥,却看到他极为认真欣赏又赞美的神情。 有脉脉的男女之情,又不仅限于男女之情。 赵诺忍不住得意:“是不是又更爱我一点了?” “不是。” “——嗯?你认真想想,重新回答。” “因为已经到最大值了,没法更爱了。” 赵诺哈哈大笑。两人插科打诨说着俏皮话,周嘉渝又问:“你爸妈还没回来吗?” “没呢,他们简直玩到飞起。才去了上海,又去北京了。估计回来要下个月了。” 赵诺没告诉周嘉渝她在与林淑芬的电话里提起过两家人吃饭的事。林淑芬的回答是:不着急,再让他们等一阵子。 赵诺哭笑不得。 “那就让他们好好玩儿吧,你爸今年退休,就当做退休旅行。等他们回来了,我再来安排两家人吃饭。”- 周嘉渝能感觉得到他爸妈对赵诺态度的变化。 赵诺说得没错,刘敏是在意她提到的那些事,所以最开始她的态度是不温不火。她知道儿子要做的事拦不住,但也不表示支持,只当赵诺是老周同事的女儿、小周童年的玩伴,礼数上过得去就行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嘉渝和赵诺感情越来越好,她感觉他俩分开的概率越来越小。又和几位家里有媳妇的姐妹聊天,说到儿子婚后的婆媳关系,大家最后都得出一致结论——儿子的事当妈的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管太多,最好就当他是个特别亲近的晚辈朋友,管太多,儿子累,自己也累。 但又想,赵诺也没说要不要留在远江市,要是她又调回了木安,周嘉渝和她也难说。 于是有天晚上吃饭,她像是不经意地问周嘉渝:“最近怎么不见你带小赵回来吃饭了?” 周嘉渝抬头看了他妈一眼,说:“她最近项目要完工了,比较忙,我就没叫她。” 刘敏问:“她们这种做项目的,是不是就跟着项目走?这个做完了就要回去木安市?” 周嘉渝一听这话,脑子立刻反应过来,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地回道:“她打算留在远江市了。” “留下来?”刘敏惊讶。 “是的。”周嘉渝道,“这边也有合适的岗位,她打算留在远江市了。” 周嘉渝观察着刘敏的神色,笑道:“怎么了妈,想说什么?” 刘敏面色倒也平静,慢慢说道:“嘉渝,你和赵诺是认真的吗?你跟妈说实话,你怎么想的。” 周嘉渝说:“瞧您这话说的,我好像个花心大萝卜,我哪次不是认真的?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和她这样在一起。”一顿,又说,“妈,我觉得遇到一个一直想和她说话的人很难。在她之前,我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刘敏仍是心平气和地吃东西,斜眼看了下周志刚,周志刚吃着自己的菜,也没说话。 周嘉渝也吃了两口菜,说:“倒是您和我爸到底怎么想的,主要是您怎么想的,您二老也给我说个实话?” 刘敏又瞥了眼周志刚,周志刚还是不说话。周嘉渝知道他们有想法,先开口道:“您二老不说我大概也知道,你们没那么喜欢赵诺。特别是我妈,介意她和郭超离过婚,不想我找个二婚的。而且我以前和她和郭超俩关系都那么好,认识的人都知道,你们觉得说出去有点尴尬。你们是这么想的吧?” 周嘉渝说得直白,刘敏没生气也没好意思直接承认,只说:“这是人生的大事,考虑是要周全些。” 周嘉渝的语气也很平静,他握着筷子将碗里的花椒辣椒剔去,不慌不忙地说道:“妈,我觉得这对赵诺不公平。离婚不是她的错,犯错的人不是她,这是只她的人生遭遇。你们看到的是她身上的标签,我接触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人。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在我眼里,她善良又坚强,温柔又好强。经历过离婚的痛苦,她变得更加立体、丰富、有韧性。如果说以前我喜欢的是她青春活泼阳光的性格,那么现在我需要再加一点,她静水流深的人格魅力更加吸引我。” 周嘉渝很少在父母前面提及自己的情感生活,这一番简单朴素却真诚的自白让周志刚和刘敏都暗地吃惊。老两口一时无言,周嘉渝又继续说: “爸妈,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爱人是什么样的。我希望你们不要用世俗的标签来衡量一个人。现在这个社会离婚稀松平常,没什么大不了。她没有小孩,等同于谈恋爱分手。她用去年的年终奖给她爸妈换了房,她爸妈搬离了电磁所的家属院,你们也早已不住那里,也没什么街头巷尾的杂谈。再说了,即便是有又如何,爸爸是开过公司、做过领导的人,妈妈是机关单位退休的人,我觉得你们都是很开明大度的人,不会与这些人计较。” 周嘉渝说完,餐厅里陷入了沉默。 半晌,周志刚笑着问刘敏:“刘老师,怎么说?”言下之意:我就说拦不住吧,你儿子早就有自己笃定的主意。 刘敏白了一眼周志刚,转过头,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周嘉渝的眼睛,最终点了半个头:“你觉得幸福就好。”- 那天周嘉渝回家心情十分愉悦,连床上运动都更加尽职尽责和温柔缱绻。事后赵诺累极睡去,仿佛听见他搂着她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第二天她醒来有些后知后觉,问他昨天是有什么好事吗,周嘉渝说是公司签了一个很大的合同;赵诺感到怀疑,又问他昨晚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周嘉渝不要脸地说是夸她“香温玉软、丰-乳-肥-臀”。 赵诺信他个鬼。 周嘉渝当然不会告诉她是他爸妈终于点了头,这样会显得赵诺像是上赶着要贴近他们家。他们以前有次聊天,发现彼此都认同两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没有谁高一点、没有谁低一点,应该是势均力敌带有同级能量。 这是一种难得而微妙的亲密关系的平衡,周嘉渝不想让外在的因素打破这个平衡,包括他的爸妈。而且以他对赵诺的了解,赵诺骨子里带来的好强心和生活锤炼后的自信心,让她对自己有着极高的自我认同——她做周嘉渝的女朋友不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同,她如果不高兴随时可以一走了之。她的礼貌和尊敬,只是因为教化和生活让她变得接地气而已。 他以前觉得赵诺像一把明亮的剑,现在觉得她变成了一把更好的鞘。 他知道她现在有能力把一切关系都处理地很好,周嘉渝能感受得到她在与他父母关系里的试探、迂回和忍让,但他不想让她这样。 那天后不久,周嘉渝带着赵诺回家吃饭。饭后两人溜达着散步,赵诺挽着周嘉渝的胳膊说:“今天你爸妈好像有点不一样哎。” 周嘉渝问:“怎么不一样?” “问了我好多工作的事情,还有我爸妈的事。” “问问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他们以前不怎么问的。” “可能现在想问了吧。” 赵诺一下跨到周嘉渝面前,拦住他,扬眉问道:“这么简单?” “不然还要怎么复杂。”周嘉渝握住她的肩,将她转了个个,揽着她继续往前走。 “你没有捣鬼吗?”赵诺仰头问。 “都多大人了,还捣什么鬼。就不能是你的问题吗?” “我有什么问题?” “你的问题多了去了,比如你太美丽、太优秀、太迷人……” “哈哈哈,”赵诺大笑着打断周嘉渝,“你说的对啊,哎——我这该死的人格魅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主题是甜。 晚上好,给周总浇水了吗?:p 第97章 人生就是一段清醒一段糊涂。 赵诺的任命书下达得很快, 两周后,她被正式调任为设计部副部长——目前设计部没有正部长,她虽然是副部长, 但是主持工作,相当于是正部长。周光明在先前就和她谈过,副部长只是一个过渡, 三个月后会升为正部长。之所以这样做, 是因为设计部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连续换掉了两个一把手, 整个部门都有些人心晃动;而赵诺尚还年轻, 根基不稳,为避免树大招风遭人闲话,采取了折中过渡的方法。 赵诺获得此职位还有一个优势——她来自于总部木安市, 虽然是空降, 但是在本地的社会关系十分简单清晰。相比于之前翻车的两位一把手,她可以说是纯洁得像一张白纸。盛辉公司对于倪刚和李来鹏的事搞得也有些怕了,在做了详细的背景尽调后,申报总部集团才认命了赵诺一职。 于此同时, 赵诺的“合规”制度也正式在设计部试行。她一方面从总部的制度管理吸取了经验,一方面她请教了专门做咨询策划的公司。这件事还得感谢周嘉渝的牵线。周嘉渝上的企业老总班, 有一天是北京来的教授专门教授企业定量考核的内容。周嘉渝觉得很有用, 将这位老师介绍给了赵诺。赵诺找周光明申请了专项经费, 邀请教授团队在她的基础上做了优化。周光明对赵诺的此项工作十分欣赏, 说等设计部运作成熟, 推广到公司其他部门。 赵诺在远江市风生水起, 自然也就拒绝了木安市的内部岗位竞聘机会。 许彦卿知道此事后感到十分遗憾。他找了缘由专门出差到远江市, 赵诺颇有些难为情, 选了个高档餐厅请他吃饭。彼时赵诺已经是设计部的副部长, 木已成舟,有很多话他想说,但似乎已经晚了。 “设计部的头把交椅并不好坐,”许彦卿和赵诺吃完饭后,一边散步一边聊天。他们吃饭的地点离酒店就10分钟的路程,赵诺步行送他回去。 “远江市的设计部在一年之内两个一把手都相继出问题,你的压力不会小。”许彦卿说。 “我知道,”赵诺说道,“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做到什么程度我不敢保证,但是在清廉守法方面,师父您绝对放心。” 许彦卿闻言笑了。提到工作,赵诺总是这样十分认真。此刻他们的氛围是轻松而放松的,他觉得她没必要这么严肃,这份严肃让他确定有些东西在离他远去。他微不可察这样点了下头,忽然问道:“上次你来木安市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李来鹏的事情了?” 赵诺神色平静:“我不知道。” “真的?” “真的。” 许彦卿笑了笑,眼睛看着她,显示不完全相信。赵诺没有过多解释,还是一脸平静地看着许彦卿,嘴边似有似无地挂着一点笑。 两人目光对视几秒,都从对方眼里都找到了潜台词。许彦卿移开目光,慢慢往前走,不再深究,反而说道:“一年多时间,你变化很大,赵诺。” “是好了还是坏了?”赵诺跟上去。 “是成长了。” “那是夸我了。” “你倒挺会给自己戴高帽子。”许彦卿笑道。 两人走了几步,赵诺又问了些总部这次岗位竞聘的事,许彦卿说基本岗位都定了,他之前给赵诺瞄的位子现在由一位叫陈之的同事担任。此人之前也是赵诺的同事,但赵诺和他交集不多,只知道他是土木专业出身,风评还不错。 许彦卿走得很慢,他时不时察看赵诺的脸庞,忽然觉得她似乎胖了点——“胖”这个词似乎对女士来讲不太妥帖——或许是她离开时候太瘦了,现在才是她正常的饱满状态。他又想到她口中提起男朋友——做光伏的企业总经理、与她相识多年的青年才俊——本来应该今晚一起吃饭,但是周嘉渝有商务局,赵诺约许彦卿饭后再一起喝点清酒,周嘉渝可以赶到;可许彦卿后面还约了人在酒店谈事,于是只有算了。 许彦卿对周嘉渝的好奇不会直白地表现出来。他笑着问赵诺,放弃木安留在远江,是不是因为这个男朋友?赵诺想了想,说道,这是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许彦卿说:“还有父母?” 赵诺道:“父母当然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最主要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我比较喜欢现在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是我想要的。” “这是你想要的。”许彦卿重复着赵诺这话,心里逐渐了然。他有点莫名的酸涩,忽然有点后悔没推掉晚上的事情,不然可以见见她的现任男友。 “我为你感到高兴,”他半是怅然半是由衷,“挺好的。很少有人能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你能找到,我替你高兴。” “谢谢师父,”赵诺笑道,“我可能也没有完全明白,人生就是一段清醒一段糊涂。搞不好没过多久我就又糊涂了。” “没关系,糊涂了可以再来找我。” 赵诺不由抬起头,看着许彦卿。 “我一直很欣赏你。如果你以后还有机会回木安市,可以再来找我。” 许彦卿停下脚步,看着赵诺说道。 赵诺心中那根弦又开始蜂鸣。她打量着许彦卿的神情,只见他双眼有笑,凝神看着她,讲话的语气不似客套之词,反而像某种邀约和承诺。赵诺的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两转,猜测这句话的真实意图。她想自己的第六感应该是对的,许彦卿对她有工作之外的好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重要。 赵诺此刻是真的清醒着装糊涂了,她大大方方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算是赚到了。师父永远都为我在认真考虑。特别感谢。” “不用感谢。你任职远江市的设计部,也算是出师。以后也不用再叫我师父,我虚长你几岁,你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卿哥。” “哈哈,那怎么行,那岂不是乱了辈分。”赵诺举重若轻地回道,“说好了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 许彦卿顿了下,没有接话。 此时赵诺的电话响起。 赵诺:“……是的,吃完了,马上走到酒店了。” 赵诺:“……你也到了?好,那我们大厅门口见。” 挂了电话她说:“是我男友,他已经在酒店门口了。” “来接你?”许彦卿问,他以为他碰不到周嘉渝了。 “来让师父把把关,顺便接我。”赵诺展颜一笑,快步向前走去。 许彦卿跟上去,没走几步,便见到酒店入口处站着一位穿着浅蓝色POLO衫和卡其色休闲裤的男人。他也正看向他们这个方向,见到赵诺,笑着迎过来。 “——嘉渝,”赵诺走近他,他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赵诺向他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师父,许彦卿,许总;这位是我男朋友,周嘉渝。” “许总您好,”周嘉渝伸出手,“久闻大名。老听赵诺提起您。” “您好周总,”许彦卿同他握手,不动声色地打量,“我说赵诺怎么不肯回木安市呢,果然是被一表人才的男朋友迷住了。” “赵诺原来是这样介绍我的?”周嘉渝佯装诧异,“那我可以小小的骄傲一下。”说罢笑着看向赵诺。 赵诺也笑着拍他一下,说:“师父是来考察你的,你严肃一点。” 周嘉渝这才对许彦卿道:“许总晚上真没空了?本想和赵诺再一起请您喝点红酒或者新茶。我知道有几个典雅幽静的茶室,环境很不错的。” 许彦卿看看表,十分惋惜地说道:“晚上约了另外一个同学,五分钟后他就到酒店大堂了。只能下次了。” “什么时候的飞机走?” “明天上午。” “我让司机来送您。” “不必,”许彦卿拍了拍周嘉渝的臂膀,“不必客气。明天我打车走。”又看了看赵诺,对周嘉渝开玩笑地说道,“照顾好赵诺,你要是欺负她,我可要找你算账。” “自然是不敢,”周嘉渝笑道,“怕到时候还需要您来替我做主。”- 回家路上,周嘉渝说:“你师父看上去不老啊,哪年的?” 赵诺道:“我没说过他老啊,他好像比我大四岁还是五岁来着。” 周嘉渝:“哦,那还是老的,应该说是保养得还不错。” “哈哈哈,”赵诺笑起来,“你怎么忽然关心起人的外貌来了?” “随便说说,”周嘉渝道,“他问你李来鹏的事了吗?” “问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知道。但是我估计他也应该知道,只是没点破我而已。” 周嘉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 赵诺:“怎么了?” 周嘉渝:“没什么。周六晚上我妈叫我们回家吃饭,有空吗?” 赵诺没法拒绝,说:“好。”- 刘敏会烧一桌子好菜。赵诺不太会做饭,如果到家时候刘敏还在厨房忙活,她也会去稍微表现表现,比如帮忙洗个菜之类。每当她起身,周嘉渝也会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周嘉渝倒是会做菜,但是回家刘敏也不让他下厨。赵诺洗菜的时候故意说他“妈宝男”,周嘉渝见刘敏出了厨房拿东西,走到赵诺身后,圈住她,顶她一下,说:“你说什么。” 赵诺吓一跳,骂道:“要死啊你——”转头一看,刘敏不在,心才放下来,又赶紧推他,“你松手,你妈马上进来了。” “这么怕我妈?”周嘉渝赖皮一样,在她耳边吹气,“那要让她知道你在她背后说她儿子坏话,你不是完蛋了?” 赵诺好笑,扔了一片菜叶子到他脸上:“周嘉渝,你几岁?” 周嘉渝摘到脸上的菜叶,捏住赵诺的下巴:“你怎么这么凶?” 赵诺眼睛不断向门口瞟:“你快松手。” 周嘉渝却道:“亲一口。” 赵诺当然不允,谁知周嘉渝就这样亲了下来。赵诺本是推他,但不知不觉被他亲得神魂颠倒。周嘉渝睁了眼,见她一副沉迷的样子,反而停下来:“你挺喜欢的嘛。” 赵诺睁眼,见他一脸坏笑,不由给了他一拳。她眼睛往厨房门口一瞅,那里尚没有动静,胆子也大起来,踮起脚舔了周嘉渝的嘴唇,贴上去,舌头撬开他的唇瓣,嘤咛道:“……还要。” 两人又吻起来,周嘉渝的手也开始不老实。赵诺一边沉溺于与周嘉渝的法式长吻,一边留神着门口的动静。忽然听见门口的珠帘清脆一响,她受惊般地推开周嘉渝,急忙背过身去,低声道:“你妈回来了。” 周嘉渝往门口看去,没有人,只有两根珠帘在晃动。 “我没听见声音,是风吧。” 他说着,又凑过来亲她。 赵诺用手别开他,手上水还未干,摸在他脸颊上是冰凉的。 “别闹了,去看看。”见周嘉渝没动,赵诺又催促,“去啊。” 周嘉渝只好放开她去看看。赵诺听见他掀开珠帘没多久,和刘敏的对话传来。 “回来了,妈?……买了什么……” ……赵诺心想:要死啊…… 顷刻,刘敏走进来,说这里交给她就好,让赵诺去客厅看电视。赵诺瞧着刘敏的神色,未见异常,便松了围裙出去。可她一见到周嘉渝,心里便是土拨鼠尖叫——周嘉渝嘴边蹭着她的口红,而他却浑然不知。 赵诺:救命……- 于是在吃晚饭的时候,赵诺表现得十分安静。 刘敏似乎有有所察觉,主动找她说话:“诺诺爸妈回来了吗?” “还没,可能要下个月了。”赵诺答。 “你爸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他们才去了北京和上海玩儿。” 刘敏道:“听嘉渝说,你妈妈是因为神经质花粉过敏去的木安?” “是的。”赵诺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得了这个病,听医生说是对空气中的某个花粉源过敏。” “严重吗?有什么症状?” “严重倒是不严重,但是会头疼,提不起精神,影响食欲。神经性的疾病好像都挺莫名其妙的。” 刘敏说:“哦……这个病……也是怪蹊跷的。” 赵诺说:“是啊。可能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出去旅游了。” 刘敏淡淡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投雷浇水。 爱你们! 第98章 有一天,你会知道父母是对的。 晚上刚到家, 周嘉渝收到微信。 刘敏:赵诺的妈妈真的是神经质花粉过敏? 周嘉渝微微皱眉,回道:是的。 刘敏:她有没有跟你提过她妈妈的病? 赵诺在卫生间洗澡。周嘉渝瞧了眼紧闭的房门,走到阳台上, 给刘敏打了过去。 “怎么了,妈?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刘敏在电话那头说道, “我有个同学在省医院, 现在也是神经科的专家, 如果需要可以帮忙看看。” “应该没事, 妈,”周嘉渝道,“我听她跟她爸妈打电话, 老人家都玩儿得很愉快。这个病就有点像过敏性鼻炎, 只是症状不一样。” 刘敏没再说什么,啰嗦了几句挂了- 两周后,赵诺去木安市出差汇报工作。 除了汇报工作,赵诺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看看赵岭和林淑芬的二人世界如何, 问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远江;二是想把木安的房子租出去,等她爸妈回远江了就可以将房子委托给靠谱的中介, 收点房租。 赵诺这次特意没通知父母, 上午下了飞机先去了公司, 忙完后又有同事的饭局, 结束后已经是晚上九点。木安市的盛夏酷暑难耐, 赵诺站路边打车, 不一会儿就香汗津津。她给周嘉渝发信息, 问他在干嘛, 周嘉渝回, 在他妈家吃饭。 赵诺笑他:怎么我一走,你就回你妈家吃饭啊。这么没出息。 没等到周嘉渝回复,出租车来了- 事后赵诺回忆,在很多时候她都可以发现事情的蹊跷,但是她从未抓住这些蹊跷的点往深处想,这是她最最自责的地方,每次想起,这个认知都像一把尖锥在她的心头肉上钻。 那天,她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敲门,没人应;开门,灯灭的,家里没人。 赵诺想,这两人又是去哪里玩儿了吗?她放好行李,坐到餐桌旁,正想给赵岭打电话,却发现餐桌边上一叠文件和医院的拍片- 那天,周嘉渝回家吃饭。 这顿饭吃的异常沉闷,因为刘敏告诉他,赵诺妈妈的病不是什么神经性花粉过敏,而是世界上五大绝症之一——渐冻症。 周嘉渝闻言十分惊讶,第一反应是问: “您怎么知道的?” 刘敏瞧见周嘉渝的神色,反问: “她从来没跟你讲过?” 周嘉渝仍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渐冻症”这三个字他听过,但并不了解,身边也没有人得过,只知道那个著名的物理学家霍金是得的这个病。他放下筷子:“妈,这事可不能乱讲,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刘敏道:“她果然是瞒着你。我上次和你提过省医院的专家,你有印象吗?我说的是刘萍阿姨,她是我的初中同学。” “我知道她,”周嘉渝道,“她和您关系不错。” “我们上次同学聚会,我提起赵诺妈妈林淑芬的病,她告诉跟我说神经科目前还没有对空气过敏的病症,但也不排除林淑芬在别的医生那里看的,神经疾病确实有的也很莫名其妙。我问她现在主攻研究方向是什么,她说是渐冻症,这是一种罕见病,我就多问了几句。提到了林淑芬的名字,她的脸色一下变得不正常。” “这能说明什么?” “你说呢?” 周嘉渝有些不悦:“她是医生,还是省医院的专家,就算是林阿姨在她那里看过病,她这么告诉你很不妥吧?这是泄露病人的隐私。”周嘉渝皱眉道。 “她没说,当时我只是猜测。但是嘉渝,你想想,林淑芬这个病不奇怪吗?哪有人对空气过敏的?而且他们一走就是两个月,是真的去游玩,还是在刻意避开什么?你从来没有疑心过吗?” 周嘉渝吃不下了:“妈,这些空穴来风的事,不要乱猜。如果林阿姨真的生病了,赵诺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状态,我也不可能不知道。” “这是另外一件事。且不说林淑芬和赵岭是不是故意瞒着赵诺,还是赵诺故意瞒着你。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重新慎重地考虑你和赵诺的关系。” “为什么?”周嘉渝脸沉下来,“妈,您这样我很不理解。我以为上次我和您已经沟通清楚了。” 刘敏道:“嘉渝,你还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林淑芬去年就开始有症状,在远江市跑了好几个医院,排除了很多神经疾病,最后问诊到刘萍这里。经过她们团队的会诊,今年春节基本上已经确诊是渐冻症了。这个病初期症状不是很明显,最开始是有一些肉跳、肌肉不协调,我听你提起过,林淑芬去年好像右手有点问题,有点握不住东西?” “林阿姨去看过了,是肌肉劳损,后面贴了膏药就好了。” “好了?你亲眼看见的吗?你和他们才接触多久时间,见面的时候想办法遮挡回避一下,不是很简单?” “妈,您这么说有些过了。” “儿子,我是你妈,我没有必要骗你。他们现在去木安市并不是因为什么空气源过敏,是因为木安市有一个更先进、更专业的医疗团队在攻坚这个病,他们去木安市是参与了志愿者招募,所以他们才一直迟迟不肯回来。这个医疗疗程,也是刘萍牵线介绍过去的。” “妈,我觉得您这样调查林阿姨很不好。”周嘉渝站起来,“我很不认同您这样的做法。” “我看你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刘敏也跟着站起来,恨铁不成钢,“你大小也是个公司总经理,商场上暗地里调查别人的事情你不做吗?我不是故意去调查,我是察觉到不对、又机缘巧合地知道。我不知道就算了,我知道了,你又是我儿子,我能不去调查、不为你打算吗?” “那这就是您的我打算?希望我和赵诺分开?她妈妈生病对她肯定是巨大的打击,我要在这样的时候离开她?”周嘉渝生气地说道,“您希望您的儿子是这样落井下石的人?换位思考,你能接受吗?” 周嘉渝一口气问完,刘敏语塞,半晌,也叹了口气。 她说:“嘉渝,没有人希望林淑芬生病,我也不希望。赵诺是个好孩子,我能看出来你们是真心的。但是你对这个病真的了解太少。这个病现在没有药可以治,相当于是绝症,后期人只会越来越脆弱,浑身都动不了,人最后是呼吸衰竭而死。且不说后面的金钱投入,现在林淑芬和赵岭都在木安市,以后赵诺知道了,肯定也会去木安市——她家就她一个女儿。可你俩怎么办?两地分居?” “还有,这个病现在发症原因不清,有5%-10%来自遗传。你不知道赵诺身体里有没有这样的遗传因子、会不会发病?以后你俩有了小孩,小孩会不会有病?如果小孩也发病,你怎么办?是的,你可以说你有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可问题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用金钱解决——就像这个病,你有再多的钱也治不了——,同样的,生病后期对人精神的折磨、情感的消耗,也是无法用钱解决的,也不是你现在可以想象的……与其到时候痛苦,不如现在就了断。” “这是您的意思?我爸也这么想吗?”周嘉渝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敏。 “他今天出去前我们交流过。我们不是要给赵家落井下石,我们可以给她提供帮助,人脉方面的、物质方面的,只要她开口、只要在我们能力范围内,都可以。但是我们不赞同你们继续在一起。” 听到这里,周嘉渝打断她,起身就走:“妈,我实在无法认同你们的看法。我爱赵诺,我不能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我先走了。” 刘敏并没有拦他,她看着周嘉渝在玄关换鞋,幽幽说道:“嘉渝,光有爱是不够的。这个世界很现实。有一天,你会知道父母是对的。”- 赵诺拿起那一堆整理好的病例,几行字率先映入眼帘。 姓名:林淑芬。年龄:56。诊断结果:肌萎缩侧索硬化(ALS)。 肌萎缩侧索硬化是什么病? 赵诺没听说过,继续翻阅下面堆叠的检查报告和拍的片子,其中有一份像心电图的起伏的图样,上面写着是“肌电图”,诊断结果写道:运动神经元病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可能 赵诺心一沉,手里还有抽血的单子、血清肌酶谱的单子、肌肉活检的单子、核磁共振的单子、各种化验的单子,全是林淑芬的姓名。最早的时间为甚至在前年。 赵诺越看越心乱,抓起手机直接百度:肌萎缩……只打出这三个字,智能连锁词条就跳出来:肌萎缩侧索硬化(ALS),俗称渐冻症。 渐冻症。 赵诺听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渐冻症是什么病? 赵诺迫不及待地往下阅读,一目十行,几个关键字跳出手机,看得她心惊肉跳、浑身发麻。 “慢性的、进行性神经系统疾病……” “不能根治,预后不良……” “肌无力、肌肉萎缩……” “与癌症、艾滋病、白血病、类风湿并称为世界五大绝症……” “病发后平均存活年限3-5年……” “全身最后只有眼球能动……死于呼吸衰竭……” 后面的字赵诺已经不认识了,手里的报告单像落叶一样缓缓飘落到地上。赵诺很懵,如同被点穴般钉在原地。她的脑子已经被“渐冻症”里的那个“冻”字冻住了,或者又像一台陈旧生锈的机器,根本转不动。 她忘了自己是那么拨通电话的。 直到赵岭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赵岭:“诺诺,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 赵诺:“爸、妈,你们在哪儿?” “我们?我们在家啊。” “爸,你别骗我了!”赵诺忽然怒不可遏,陡然拔高声音,“我就在家里,就在木安市的家里!家里没人!你们在哪儿?!” 电话那头忽然没声了,世界很安静,安静到赵诺的眼泪只敢在眼眶里打转,生怕一旦滴落就会引起振聋发聩、刺穿耳膜的声响。 半晌,赵岭的声音有些疲惫。他说:“我们在医院,住院楼11楼39床。你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渐冻症是残忍的一件事。 曾任京东副总裁的蔡磊也身患此病, 他为这个病做了很多事情, 但很多事情都需要大量大量大量的钱来推动。 光靠慈善是不够的,研发需要海量金钱、药企需要市场推动…… 他的团队有一个DY直播间,叫“破冰驿站”, 通过直播卖货赚得的钱都投入这个病的研发中。 如果大家愿意的话可以关注一下, 如果有需要的日常用品也可以购买一下, 我替赵诺的妈妈谢谢大家~ 第99章 我不相信。 赵诺赶到医院的时候, 林淑芬已经睡了。 赵岭掩了门出来,赵诺踮脚,透过门口玻璃窗, 看见林淑芬穿着蓝条的白色衣服,安睡在床上。 “你怎么忽然来木安了?”赵岭第一句话说 。 赵诺一听这话就来气:“我要是不来,你们还打算瞒我多久?” 赵岭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谁跟你讲的?” 赵诺更加生气:“还有谁知道?是不是就只有我不知道?” 赵诺像吃了满口枪子, 剑拔弩张, 下一秒就要在走廊上和赵岭吵起来。赵岭拉了她的袖子:“你跟我来。” 住院部的走廊端头一个开敞阳台, 赵岭拉着赵诺到那里,刚关上门,赵诺便火急火燎地问道:“爸爸,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妈妈到底是什么病?你们为什么要瞒我?” 赵岭说道:“小诺, 你别着急。我们也没刻意瞒你,只是这个事情实在有些意外,我们开始不相信,是想确诊了再跟你讲。你今天是出差来木安?” 赵诺道:“是, 我今天来汇报工作,回家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没想到家里空无一人, 我看到餐桌上那一叠诊断书……爸爸, 您跟我说实话, 妈妈真的是渐冻症吗?她怎么会患上渐冻症?这个病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得过, 外婆这边的亲戚也一个也没有得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诺的问题像连珠炮一般突突打出, 赵岭看着女儿焦急的脸, 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 “爸爸?你说话啊。”赵诺眉头紧锁, “真的是渐冻症吗?”她又追问。 赵岭说:“还记得去年有段时间,你妈的右手老是不自觉地抖动吗?” “我当然记得,当时去看了医生,说是肌肉劳损,拿了膏药,手臂有所缓解——”赵诺灵台忽然电光一闪,“所以并不是什么劳损,就是渐冻症,对吗?” 赵岭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说:“其实你妈前年右手就有点不对劲,最开始发现是穿针不行了,后面是用钥匙开门,老插不进锁孔。这些小毛病我们都没有当回事,人老了总是这样那样的毛病。直到她说她晚上整条胳膊都会不受控制地跳动,彻夜睡不好觉,我们才去看了医生。第一次去医生也说就是肌肉疲劳引起,但是后面服药、贴膏药、做针灸推拿都没有用,我们就换了个专家号,这次这个医生就说,怀疑是渐冻症早期。” “那是什么时候?” “去年九月左右吧。” “九月……”赵诺喃喃道。那个时候她在干嘛?——她在想办法搬离电磁所,远离他们催婚的唠叨。 “这个病早期很难确诊。一是你妈妈的病情不重,除了手不好使,其他症状没有;二是导致手不听使唤的神经疾病很多,除了渐冻症,还有帕金森、平山病,有时候神经衰弱也会,误诊率极高。起初我们都不相信,就像你想的那样,首先我们没有这个病的家族遗传,其次这个病男性高发于女性,你妈平日里身体状态不错,每年都在体检,所以我们也不相信是这个病,也就没和你说。” “那……那为什么现在确认了?” “今年一月,你在公司晕倒来了医院,我们那天其实正好在拿医院的结果。要确定这个病需要做一个检查,叫‘肌电图’,是检测肌肉内部的生物电,那天正是拿结果的日子。” 赵诺愕然,怪不得那天林淑芬和赵岭来得这么快,原来他们本身就在医院。当时赵诺注意到林淑芬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问是什么,林淑芬说是体检报告,她就这么相信了。 “所以就是那次确诊了吗?” “基本上是确诊了。但是我和你妈的心里还都不相信。我们咨询了医生、看了资料,你妈妈的症状并没有描述的内容那么可怕。你要说她是一个病人,谁也不会相信。而且,这个病,诺诺,你要有心理准备,它没有药可以治,确诊不确诊,意义不大。” “怎么意义不大呢?”赵诺一下激动起来,“万一不是呢?确诊搞错了呢?万一是其他的病呢?万一耽搁了治疗最佳时机呢?” “诺诺,你听我说——”赵岭拉住她的手,尽力让她冷静。她想起小时候她哭闹的时候赵岭也这么牵着她的手,她的泪一下就下来了。 赵岭说:“诺诺,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和你妈也是经过了好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我们瞒着你,是不想让你担心,因为你担心也没什么用。远江市的专家叫刘萍,春节在远江市确诊后,她们团队一直在跟踪你妈的病情。五月底的时候,她说木安市有一个实验性的治疗招募,问我们愿不愿意参加,志愿者要求是发病两年之内的患者,你妈妈正好符合条件。木安市这边的团队更为成熟,你在木安市有车有房,过来一切都很方便,我和你妈商量后便决定参加。我们先做了身体检查,等结果的时候,我们又去了北京和上海——是刘萍教授帮我们联系的医院和医生,这已经是全国最权威的医院和医生了,他们的看诊结果都一致:渐冻症。” 赵诺说不出话来,空荡荡地张着嘴,眼泪呆呆地往下流。 “确诊之后,我们倒也心安了。回到木安市,开始住院治疗。我和你妈今天还在商量,回去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为什么要这么晚才告诉我……而且还是我自己发现的……”赵诺又悔又恨,忽然无法控制地嚎啕大哭。 赵岭的眼角红了,他牵住赵诺的手,抱住她,想说什么,又想不到说什么。林淑芬的这个病对于这个幸福的家庭无疑于是晴天霹雳。确诊的那段时间,他每天失眠。不光他失眠,林淑芬也失眠。病症带来的压力让她消瘦了好多。但在赵诺面前他们从未表现,甚至还编了个什么对空气过敏的病,躲到木安市来治病。他和林淑芬商量这件事要怎么告诉赵诺,林淑芬说,此时赵诺和周嘉渝感情正好,先不要说。 “诺诺,这个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赵岭打起精神安慰她,“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都看不出来你妈生病了?你妈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她起码精神上还挺乐观的。” “可是这个病没有药可以治啊,爸爸,”赵诺从他怀里起身,抽搭着,眼睛牢牢盯住赵岭。她不甘心,她在他眼里寻求绝望的希望,“是真的没法治疗吗?一点药都没吗?” “现在有两种药,一个叫利鲁唑,一个叫依达拉奉。目前你妈妈在服用利鲁咗。” “怎么样这个药?”赵诺一边问,一边慌慌张张地百度,看到这个药没有明显副作用,心里松了口气;看到这个药只能非常微弱的延缓病症,她的心又像被巨石捆绑,往黑暗的深渊坠落。 “你妈这个月才开始服用,还看不出来。”赵岭说道。 “多少钱一盒?一盒能吃多久?” “国产的8-900,进口的3800。” “我妈吃的哪种?” “目前是进口的那种。” “爸爸,你们有钱吗?”赵诺忽然想起这件万分重要的事情,“你们在木安市住院,属于外省,都是自费吗?我的户口还在木安,我木安的社保里有钱,我可以关联你们,你们可以刷我的。如果自费咱们也没问题,我这里还有些钱……” 赵诺像一个不知所措小孩,慌乱的献宝,想把自己有的全部奉献出来,好像这样才能显得她还稍微有点能力、不是真的没用,好像这样才能稍微弥补她内心的愧疚。 “诺诺,”赵岭轻轻打断她,“我们有钱。木安市的这个治疗是全免费的,我们不花钱。现在全国医保联网,我们即便是自费,也可以回远江市报销。再说了,我和你妈这么多年多少还有些积蓄,你的钱先放在你那里,有需要的时候再找你要。” “你们哪里还有积蓄?我离婚的时候不是都全部给我了?”赵诺不相信地问道。 “总还有一点的,这事你别管了。”赵岭说,“我和你妈还有退休工资,企业正儿八经退休的人,国家还能少我们饭吃?” 赵诺仍是狐疑地看着他。现在他们说的话,赵诺只肯信一半。 夜渐渐深了,一轮孤月遥遥挂在天上,清冷寂寞。 赵岭见赵诺脸上挂着两道泪痕,递给她一张餐巾纸,示意她擦去,说:“今晚你先回去吧,明早过来。” “那您呢?”赵诺问,“您睡哪里?” “医院允许陪床,就在病床边。你妈妈现在的治疗主要是白天的检查和输液,晚上倒没什么。我本打算今晚回去睡的,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了,我就在这里陪她。早上她醒得早,我先跟她说说,好让她也有个心理准备。” “您回去睡,我睡医院,早上醒来我直接跟她讲。”赵诺说。 “那不成,她要看到你睡这里,一早会被吓不轻。快回去吧,”赵岭开了阳台的门,催促她回家,“太晚了,我也要睡了。” “我进病房看看她。” “不看了,她都睡了,病房还有两位病人,都睡了,你别进去了。你明天上午来。”赵岭再度拒绝。 赵诺不好再坚持,踮着脚在病房门口的玻璃窗看了眼,林淑芬侧身而睡,背对着门口- 赵诺回到家,才发现周嘉渝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她没有接到,周嘉渝又给她发了两条微信,问她在干嘛,怎么不接电话。 她看了眼时间,十二点零五。 她在对话框里打字:晚上在忙……又停住,一一删掉,然后把手机锁屏放到一边。 太晚了,算了吧。 她也不太有心情和他说话。 她打开笔记本,开始查阅资料。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诺诺。 第100章 就怕哪天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赵诺一晚没怎么睡。她查阅资料到晚上三点, 越看心越凉,关了电脑睡觉。躺到床上,满脑都是刚刚看到那些中文英文, 密密麻麻,重重叠叠,还有那些可怜又可怕的患者后期的图片, 眼泪又默默流了下来。直到窗帘缝隙有了点白光, 她才感觉到困意, 合上眼沉沉睡去。仿佛才睡了五分钟, 八点的闹钟将她吵醒。 她起来洗漱一番,用化妆品武装自己,至少看上去没有那么丧气。八点二十, 她给赵岭发信息:我妈起来了吗? 赵岭回:起来了, 我跟她讲了。你慢慢过来吧。 赵诺:她什么反应。 赵岭:没什么反应,除了埋怨我把病历随手放在了餐桌上。/苦涩。 赵诺:/笑哭。 赵岭:别再你妈面前提说我们瞒着你这事,千万别埋怨她,她会不高兴。 赵诺又想哭:我知道了- 赵诺到医院的时候, 林淑芬躺坐在床上输液。她和赵岭已经吃过早饭,赵岭靠在窗边陪她聊天。赵诺推了门循声往里走。病房是三人间, 每个病床之间可以拉窗帘隔绝出隐私空间。靠门的病床被帘子围着, 看不见情况;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 很瘦, 脸一边瘫着, 床边放着一把轮椅, 一位年轻人在给他喂粥;再往里, 就是林淑芬的病床了。 “妈, ”赵诺手脚好像有些不自在, “你起来了?” 林淑芬回头,见是赵诺,说:“起了。吃饭了吗?” 赵诺答:“吃了。” 她瞧见林淑芬的吊瓶:“这是在输什么?”上面写着“诺西那生钠”的字样。 赵岭道:“这是这次招募实验的药,一周五天,每天上午两瓶。” “今天还有检查吗?”赵诺问。 “今天上午没了,下午医生来查房。” 赵诺“喔”了声,挨着林淑芬坐在床边。阳光照进来,映得白色的床单有些刺眼。赵诺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工作,神情十分平静;林淑芬也十分平静。除了比之前瘦了些,林淑芬起色和往常无疑异,赵诺想,这样健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患上渐冻症呢?赵诺往下寻找她的右手,轻轻握住,林淑芬的手没有颤抖,但是她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在此时此刻的自然状态下,是无力地蜷缩着。 赵诺把这两根指头捋直,抬起头,看着林淑芬,林淑芬笑说:“它们还有劲儿呢。”说着用力勾了勾赵诺的手。 赵诺感受到力道,松了手,它们立刻又恢复到鸡爪般蜷缩的样子。 “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吗?”赵诺努力像没事人一样问道。 “没了,暂时没有别的。”林淑芬道。 “有感觉吗,妈妈?你能感受到我吗?” “当然能,”林淑芬觉得她问得好笑,耐心说道,“就是少点力气而已,别的都一样。” “我看网上的资料说,肌肉会有不自觉地肉跳,其他别的地方会有吗?” 林淑芬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赵岭,赵诺哀求道:“告诉我吧,妈妈。别再瞒着我了。” 林淑芬道:“左手和右腿会有感觉,但只会出现在晚上。” 此时隔壁病床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声,紧接着是猛力地拍打声。赵诺和赵岭转过头,只见隔壁老头像是被什么呛住,喘不上气,满脸通红。他想坐直起来,但似乎没有力气,年轻人将他扶起来,大力拍打他的后背。赵岭立马起身帮着按了呼叫按钮,很快来了两名护士,用机器罩住老人的口鼻,让他跟着节奏呼吸,老人眼睛越瞪越圆,赵诺远远都能感觉到他对空气的渴求。大概过了一两分钟,机器里终于吸出一滩白色的污秽之物,老人呼吸松了下来,胸腔一瘪,瘫靠在年轻人身上。 “再慢点吧,病人现在很容易呛道,”护士也松一口气,说道,“还好是在医院,要是在家里,老人家有没有下次都难说。” 年轻人满是自责:“好,我会注意。” 老人刚缓过气,听见护士与儿子的对话,嘴里呜咽着什么,像是在为儿子说情。 儿子握住老人的手:“爸,您先别说话,我先缓一缓再说。”又扭头对赵岭道谢,“谢谢赵叔。” 赵岭道:“不客气,举手之劳。” 老人特别绝望地说了句话,囫囵吞枣,赵诺没听清- 上午林淑芬输完液后,赵岭提出楼下走走,于是一家三口去楼下的小花园散步。老在病房里待着也不好,三个病人都是这个实验组的,林淑芬是病情最轻的。中间那个老头姓张,赵岭管他叫老张、管他儿子叫小张。老张现在手脚基本都没力了,进出都靠他儿子用轮椅推;语言功能也在丧失,讲话不清楚,总让人感觉嘴里转着两个核桃。靠门口的那个也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个人来的,姓李。这个人从不和人打交道,帘子基本上都围着,也没见过其他人来看他。 赵诺问:“我们这个实验组一共有多少人?” 林淑芬道:“全国各地来的大概有二三十人。我们有一个群。” 赵诺说:“把我也拉进去。” 林淑芬乜她一眼:“你进去干嘛,你爸已经在群里了,一个家庭最多只能两个人在群里。” 赵诺压根不信:“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限制?我进群又不是打广告,我是家属啊。” 赵岭道:“我在群里就好了,诺诺,这是规定。” 赵诺不争了,赵岭和林淑芬总觉得她是三岁小孩。林淑芬又问她工作的情况。赵诺荣升设计部副部长对于赵家来讲是件大喜事。林淑芬和赵岭不知道赵诺和李来鹏内斗的事情,只是听说李来鹏是因为犯罪下了台,惊讶同时又对赵诺反复打预防针,说钱多钱少是小事,千万别去做违法犯罪的事,咱老百姓还是安安分分的好。 林淑芬一如既往的啰嗦,赵诺没有打断。他们在花园的长廊下走着,长廊靠北,花架上长满了葡萄,此处也算阴凉。零星的光斑撒下来,落在林淑芬头上、脸上、身上,赵诺看得有些出神——她的妈妈这么好,怎么可能得个什么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绝症? 她不信。 她真的不相信。 但是她又想到了昨晚的病历、想到了林淑芬无力的几根手指,以及刚刚老张快要窒息时候猪肝般的脸色和铜铃般的眼球。 她忽然明白上午老张含糊说的那句话。 他说:“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朝北的花架,也让她背脊感到一阵寒凉- 中午,他们吃了医院食堂的饭菜,赵诺在水房洗饭盒,碰到了小张。他也刚吃完饭,过来洗豌。 “嗨,小张——”她与他打招呼。 “你好,你们也才吃完?”小张认出了她,和她寒暄。 “是啊,我们就医院食堂打的饭菜。” “医院食堂还行,我们也吃食堂,方便,也不贵。” “你哪儿人呢?”赵诺问。小张的口音有点像本地人。 “我们桐音市的,过来很近,动车三十分钟,开车一个多小时。你呢?” “那是很近,我去过桐音市。我们是远江市人,不过我工作后就在木安市安家了。” “那你也算本地的,住院算方便。”小张笑了笑。 赵诺也笑了笑。 小张看上去和赵诺差不多年纪,赵诺没说话他也不说了,低头专心洗碗。作为病人家属,病人的病情是最主要的共同话题。赵诺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她从林淑芬和赵岭的口中很难听到真实的答案,她很想问小张。但她也知道不能老是聊这个话题,老聊就有点戳人家伤口的味道。 没想到小张主动说起:“林阿姨是这批招募的志愿者里,病情算轻的。” 赵诺侧过脸,不知应是悲是喜,轻轻“噢”了声。 “她发病多久了?”小张问。 “前年有点症状,就是右手没啥力。去年变得明显,今年春节时候确诊的。” “那还行。” “你爸呢?” “去年春节才发现。开始也是手上没力,今年就……陡然加重了。” 赵诺有些惊讶,去年春节才发现不对,今年病情怎么一下发展这么快。她的表情没有来得及掩饰,看到小张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不礼貌,忙说:“抱歉。我……我说实话,我对这个病了解不多。我妈她之前有症状,我一直以为是肌肉劳损。他们去年就知道可能是渐冻症、今年春节确诊、现在来这里做志愿病人,这一切他们都瞒着我……”赵诺深深叹一口气,好像越解释越苍白、越显得自己不孝顺,“我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知道这件事情很突然。说实话,我现在都不肯相信。” “没关系,我理解的,”小张对她点头,“做父母的都是这样,不想让儿女操心自己。我爸的病情我们家开始也是难以接受。但是他的病发得太快了,你不得不接受。去年春节还只是左手没力,很快发展到右手。开始写字不行,然后是握筷子不行,然后是也勺子不行,然后就是得靠人喂——因为胳膊也抬不起来了;到去年年底,他的腿也不行了,肌肉无法控制,平衡能力下降,走路老被自己绊倒,头上摔过好几道大口子,现在就只能坐轮椅了。白天还好,多少有些人和事可以分担一下他的精力,晚上就很痛苦——因为他翻身出现了困难,一晚上睡同一个姿势,浑身都痛苦。我每晚都定了12点、3点、6点的闹钟,起来给他翻身。讲话也开始不清楚,含含糊糊的,是喉咙和舌头的肌肉萎缩导致,我现在就想能多说和他多说一阵子,就怕哪天没法再听到他的声音了……哎呀——”小张手足无措起来,“你、你怎么哭了……我没别的意思,你妈的病情还很轻,早着呢,你别被我吓到……” 赵诺的眼泪不值钱地滴落到水池里,她想到林淑芬有朝一日也会成这样——她无法将这样的事情平移到林淑芬身上,她不行、她拒绝、她不接受。她用手背擦了擦脸,说:“不是的,和你没关系,我就是……我这个人就比较容易情绪激动。和你没关系。” 小张赶紧找补:“渐冻症也分好几种亚型,我爸这种……是——哎……你妈的那种应该是最轻的,我们群里有好几个病友都活了十几年了呢。” 赵诺收住情绪,回馈般地对小张笑了笑。用他爸爸的病来安慰她,其实也是一种残忍。她换了个话题,说:“你挺乐观的。就你一个人照顾你爸吗?” “是,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妈前几年走了。” “你还没成家?” “之前谈了个女朋友,后来知道了我爸的事就吹了。”小张平淡地说道,“现在也没这精力。” 赵诺看着他平静的脸,读懂了眉宇间世事炎凉隐藏的痕迹。她想鼓励他,但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报以一笑,苍白地顺着他的话说:“也许就是没有缘分,先顾好眼前吧。” “是,要顾好眼前,”小张甩了甩饭盒上的水,对赵诺笑道,“家属和病人接受这个病都需要一个过程,心态特别重要,有时候病人会崩,但家属一定不能。”他说着,眼底好像浮上一层迷蒙的水,但眼睛眨两下,那层水就没了,问,“回去吗?” 赵诺说:“回。一起吧。对了,能加个你的微信吗?”- 下午三点,主治医师来巡房。医生姓谭,五十来岁,带着一男一女年轻的研究生。谭教授拿着一个小锤,在林淑芬的胳膊上敲敲,又在腿上敲敲,问她是否有知觉,又查看了些检测指标,随后说了些体己关心的话,走了。 赵诺追出去。 谭教授问:“你是家属女儿?” 赵诺说:“是的,我是林淑芬的女儿。谭教授,我知道这么讲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问,我妈这个病会不会是误诊?你看我们家里从没一个人得过……” 谭教授扶了下镜框:“你跟我来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好说的, 我写得也心情沉重。《 》 100-110 第101章 别挑战人性。 赵诺跟公司请了三天假。她的年假有五天, 她刚上任部门主管,很多事情要处理,休假太多实在不好。对于她请假, 林淑芬和赵岭一万个不愿意。他们觉得赵诺请假完全是浪费时间,一来她帮不了什么忙,林淑芬现在生活还能自理, 赵岭退休了也能照看她, 赵诺留在木安市没必要;二来林淑芬的治疗分两期, 一期两个星期, 中间间隔一个礼拜,时间还久着呢,赵诺请假陪这三五天, 没啥意义。 赵诺把赵岭和林淑芬的话都听进去了, 但是没有遵照。她忽然觉得父母真的老了,老了就变得固执。她改变不了他们,他们也改变不了她。她想如果是她生个什么病,林淑芬和赵岭会怎么对她?——怕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哪还会计算年假请几天、耽不耽误工作这样的小问题。 父母对子女的爱和子女对父母的爱向来不公平。父母之爱,是倾尽全力毫不保留;而子女给他们只要反馈一点爱, 他们就受宠若惊感动不已。 这让赵诺感到心痛又心酸。 赵诺跟周嘉渝说了晚两天回远江。她没说林淑芬的渐冻症, 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 她又咽了下去。她只说远江市有个朋友的亲戚是医生, 正好对林淑芬的过敏性疾病有独到药方, 她带他们去看看。这个医生在乡下, 正好陪他们游玩一下。 这是林淑芬千叮咛万嘱咐的。 周嘉渝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正常, 只淡淡问道:“新官上任三把火, 工作事情不多吗, 你的假批得下来?” 赵诺道:“所以我才只请了三天,没有五天全部请完。” 周嘉渝:“……阿姨的病严不严重?你爸妈身体都还好吧?” “还行啊。我妈就是精神压力大,想到以后这个季节都不能在远江市和朋友玩儿,有些不开心。所以我打听到偏方就赶紧带她去看看。”赵诺语气尽量轻松。 “哦,”周嘉渝顿了下,“赵诺……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嗯?什么事?没什么事啊。” “好吧。你回来时候带着叔叔阿姨一起吗?” “不了,他们还没玩儿够呢。” “行,到时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挂了电话,赵诺坐那儿发呆。 周嘉渝说得没错,新官上任事情很多,赵诺是和周光明讲了实话才请下来的假。赵诺白天在医院陪林淑芬,基本都是在阳台上开视频会。李来鹏有很多事情没有交接完成,王冉对她敷衍不配合,韩晓明还没有来上班,其他的人她得想法调动起来……还有,盛辉每年中期的项目评检又开始了,例行抽检到两个赵诺从未经手的项目,赵诺翻看以前的资料,感到一团乱麻……手机不是挂着充电宝、就是插着充电线,都快成了座机。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一只抽打的陀螺,好累。这些累她都可以挨过去——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向上级汇报,实在不行躺平也不会影响地球转动——但林淑芬的病怎么办? 她能解决吗? 她不能。 她能推给上级吗? 她没有上级。 她能躺平吗? 她不能——那是她的妈妈啊! 赵诺感到一种极为深刻的无力感。谭教授告诉她,林淑芬几次的肌电图都表征出明显的渐冻症症状,基本可以确诊。林淑芬比较幸运的是,她目前的症状浅,病程发展慢,生活尚能自理。但要注意这个病的发展是断崖式的——在某一个阶段会发展很慢,在某一个阶段会忽然急速恶化,然后又停滞在恶化后的阶段……直至病人死亡。 赵诺听得手脚冰凉,问:“利鲁咗之类的药没有用吗?” 谭教授答:“只能延长寿命,但延长得非常有限,主要还是病人的自身条件决定寿命。” “这个招募实验呢?也没用吗?” “目前我们是将国家已经获批的药用在病人身上。这些药本来是治疗别的病的,比如现在这个疗程的药是用在艾滋病人的身上,但是医学发现这两个病有共同的靶向,所以也用在渐冻症人身上。” 赵诺听明白了:“所以我妈现在就是小白鼠?” 谭教授说得很委婉:“每一种病的攻克都是无数实验的结果。这是必经之路。” “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尽量让病人开心一点,情绪对病情影响很大。” …… 所以当林淑芬跟赵诺讲,暂时不要把她生病的事告诉周嘉渝的时候,赵诺忍住了。要搁往日她下意识反应就是发出不认同的反问:为什么? 但这次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吭声,默了默,抬眼看向林淑芬,顺从地说道:“好。” 林淑芬当然知道赵诺所想,她说:“我们也不是要骗他,是想晚点告诉。你看我现在还在医院住院,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来看我。看我就要专程飞到木安市,他工作那么忙,就先不要跟他讲。” 赵诺一听是这原因,便道:“他不是怕麻烦的人,如果他想来看看您,我觉得也应该。” 林淑芬道:“我不愿意很多人知道我生病。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对你。” 赵诺说:“妈,您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您看您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谁没有妈妈?谁没有生老病死?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的课题。您千万别背包袱,更不要说什么对我不好之类的话,我不爱听。” “诺诺,你说的都对,就是太理论了。你得接点地气,你得活在地球上。” 赵诺说:“您又开始批评教育我。” 她转过身,不想再和林淑芬继续这个话题,拿起刀削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变长,赵诺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妈,您是担心您的病会影响我和周嘉渝的关系吗?周嘉渝不是那样的人。” 林淑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诺诺,从今年春节确诊到现在,这大半年,我和你爸进出了好多次医院,知道我们感触最深的是什么吗?” 赵诺问:“什么?” “不要把人想得太好——这不是悲观,这是事实。” 赵诺没说话。 “靠门那个病人,一直拉着帘,知道怎么回事吗?我听楼下小花园里的病友讲,这个姓李的人膝下有一子一女。和老婆离婚后,也没有再婚,儿子判给了他,女儿给了老婆。才发病的时候都是儿子跑前跑后,任劳任怨,但他病情发展很快,半年后儿子就不乐意了、媳妇意见也大,两人对老李没了耐心,开始埋怨妹妹,说老李也没少给妹妹抚养钱,妹妹也应该来出点力。妹妹开始也来,坚持三个月后就走了,说老李头每个月只给我800块,给到十八岁就没给了,我做这些也够了。兄妹二人相互推脱,都不再管老李,还是老李的姐姐实在看不下去,请了个护工。过了半年,兄妹两人忽然又殷勤起来,像是良心发现,跑前跑后,殷勤得不得了,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老李名下的房子要拆迁了。” 赵诺感到悲哀,叹气道:“也不能算完全的坏事。至少他又有人管了不是?哪怕是冲着钱。” “如果有人管,他何必现在随时都拉个帘子?” “那是怎么回事?” “两个月后,政府没钱,拆迁方案无限期搁置,兄妹俩翻脸比翻书还快。老李一气之下把房子卖了,留了点钱自己吃药请人。以前每隔两周还能偶尔看到子女的影子,现在是完全看不到了。有血缘的亲人都会这样,何况没有血缘的人。” “妈,老李是个个例,您也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您旁边老张和小张不是就挺正能量的吗?”赵诺安慰她,“我也不会抛弃您。” “那小张和你说过他的事吗?” “什么事?” “他有个谈婚论嫁的女友,处了三年,知道他爸生病后,隔了三个月年两人就散了。女方当时还了怀着他的孩子,孩子都打了。” “他没和我说这么细。”赵诺有点不想听了。 “诺诺,大家都是人,别把自己想得很伟大,也别把人家想得很崇高。我讲难听点,后面这病就是一个十足的拖累——金钱的拖累、精神的拖累。久病面前无孝子,或许你到时候都会厌烦我,更何况周嘉渝这么一个外人。你们现在是感情好,但是感情好这事儿,我想你经历过郭超应该也大概明白就那样。更何况周嘉渝也有亲人,也有爸妈,退一万步讲,他情愿,他爸妈情愿吗?换位想,我也希望你另一半的父母健健康康的,父母健康,子女压力就小,你的生活质量就有保障。谁要是拖着个重病绝症的家庭找对象,那肯定是大受影响的。我现在病症轻,看不出来,你和他又真心相爱,就先别告诉他。” “可是妈妈,”赵诺一急,手中的苹果皮断落在地上,“他总会知道的啊。您是我的妈妈,不管我以后的对象是谁,这个人总要接受这个现实。如果这个人因为这件事就离开我,我也没必要和他在一起。” “我刚跟你说什么?你是在考验人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林淑芬道,“可能等他看出来的时候,你们已经结婚了、或者都有小孩了;又或者,我干脆都不在了,总不会再影响你什么吧。” “妈!”赵诺实在听不下去,“您在说什么啊?!越说越没道理了,简直在乱讲!再说了,就算我不说,您和爸爸现在都在木安,我也肯定得反复跑木安市,这……这是不可能隐瞒得过去的啊!” “谁要你来木安市了?我不要你来。你来做什么?又是在浪费时间!”林淑芬大为不悦。 “怎么是浪费时间呢?我过来陪您不好吗?” “我现在能走能吃能动,不需要你陪。你先把你手里工作做好,把和周嘉渝的感情经营好,等到那一天,我需要你了,你再来照顾我。” 赵诺知道道理和林淑芬讲不通了,只能直接强调自己的观点了:“妈……嘉渝真的不是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瞒着他不好。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看见赵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林淑芬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说:“好吧,既然你这样笃定,诺诺,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在你们离婚之前,郭超知道我生病的事。” “郭超?”赵诺听见这名字,万分讶异地抬起头,“您怎么提起他?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一句话她没问出来:这和他与她离婚,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退休前,有一次单位的集体疗养,你还有印象吗?当时去了海市一个月。” 赵诺印象里是有这么个事情,那时郭超刚去海市培训,林淑芬单位组织去疗养,郭超还抽空带了林淑芬在海市逛逛。 “我的右手一直都有抖动。疗养有体检,医院很不错,我就顺便检查了一下这个手抖。郭超陪同我的。那个时候医生给了好几个诊断可能:颈椎病、帕金森,还有一个就是渐冻症。这件事我压根没有放心上,只觉得是医生小题大做,连你爸爸我都没有告诉。但是郭超很上心,他购买了一个医疗追踪套餐,医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主动询问我的情况,还邀请我去复诊。因为海市太远了,我没有再去过,倒是心疼郭超花了冤枉钱。但是只过了一年,郭超就在海市出事了,你们也离婚了。” “……我……他也没从来没跟我说起过这件事。” “我起初没当回事,跟他说不用告诉你和你爸,省得操些没用的心。他也是真的没告诉你们,但后期的跟踪结果,他应该都是知道的。”林淑芬意味深长地说道。 “妈,你是说他和我离婚,还有这个原因?”赵诺又惊又怒。 “诺诺,过去的事我不想提,毕竟是你的伤心事。咱们也不去追究这是真是假,因为已经过去,追究也没有意义。但毋庸置疑一点,他肯定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刚才我说什么来着?你和郭超十几年,也早该看清感情这个事就那么回事。” 外面艳阳高照,室内开着空调。风口处一根红线被风吹着,就像毒蛇沁凉的信子一般钻入赵诺心里。 “反正诺诺,你记住,人性是不能挑战的。”林淑芬再次强调,“我的病,你现在千万别告诉周嘉渝。” 赵诺不争了,胸膛起伏两下,把话都憋了回去,低头把掉地上的苹果皮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不再说话。 晚上,赵诺回家处理公事,手机微信群接连跳出来好几条信息,都是林淑芬在群里发的视频。 “关于人性,你需要必须了解这几点。” “爱情与婚姻,你到底了解多少?” “关于爱情,女人你一定要知道这几件事。” …… 还专门@赵诺。 赵诺用力搓了搓脸,然后回道:收到。 又打开电脑,回了几条工作消息,周嘉渝的电话忽然跳出来。 这两日周嘉渝也在出差,两人都是晚上十点后才联系。 “怎么了?”赵诺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桌上。 “在忙吗?”周嘉渝问。 “在处理点工作的事情。” “在家?” “嗯哪。” “你住哪个单元,几楼?” “什么?”赵诺手中之事停住,眼睛傻愣愣地盯着手机,“你在哪儿?” “我在你家小区楼下。” 【作者有话要说】 周总来了。 第102章 无边无际的害怕。 周嘉渝仰着头往上看, 这个小区有八个单元,环绕小区排列一圈,中间空出一个巨大的小区花园。每栋楼里都零散地亮着灯, 不知道哪一盏灯属于赵诺。 周嘉渝没有来过赵诺在木安市的家。他知道她住的大概方位——很好记得地方,靠近省人民医院,旁边还有一个商场。去年他来木安市出差, 和赵诺吃完饭的地方离她的小区不远。他查看二人的聊天记录, 很快就锁定了小区。 “周嘉渝——”背后有人叫他。 他转过身, 赵诺急急忙忙地从五单元的门厅出来。她脸上的表情惊吓大过惊喜, 三两步走到他跟前,问:“你……你怎么来了?” 周嘉渝笑说:“我怎么不能来?” “不是——”赵诺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停打量他的神情, “你一声招呼都没跟我打……而且,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小区,我没和你提过吧?” “这么不欢迎我啊,”周嘉渝跟着她往门厅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赵诺一愣,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忙顺着他的话勉强笑着说:“是啊, 藏了一位00后的小帅哥, 怎么办, 你还要上去看看吗。” “那更得上去看看了。” 走了两步, 周嘉渝说:“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吗?” 赵诺脚步一缓, 疑惑地看着他, 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心里又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小, 因为她都是才知道, 他不可能知道。 她说:“什么?” 周嘉渝也驻足看着她。 半晌,他将她揽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我们说了每个周末的晚上都有例会的。你没有提前请假,是想发朋友圈吗?” 赵诺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原来是这样。她身体和内心都被他的温暖环绕,顾不得小区里有熟人,她伸手回抱他:“你不是还在出差吗?” “出差的事结束我就过来了。” “明天就走?那你好累的。” “明天不走,我在木安市还要处理点事情。” “哦,对哦,你在木安市也有些业务联系。”赵诺疑虑彻底打消。她想起去年周嘉渝和她吃饭就是出差过来的。 “你爸妈在家吗?”周嘉渝问。 “他们不在,”赵诺说道,“他们还没回来。” “没回来?你不是说带你妈去乡下看病了?怎么你回来了把他们扔那儿了?” “是啊,”赵诺面色如常地说道,“我今天下午先回来了,明天木安总部的这边还有些事情,所以先回来。他们还想在乡下住几天,我就没管他们了。” “你妈的病看好了吗?” “医生开了中药说先吃,”电梯到了,赵诺领着周嘉渝轻车熟路地出门右拐,摁了指纹锁,开门,指给周嘉渝,“你穿这双吧,我爸穿的那双。” 周嘉渝换了鞋,立在门口,打量这套他从未来过的赵诺的房子。这是在他不在的时间里,承载过赵诺光阴的容器,也是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婚房。 暖白色的墙纸、樱桃实木的家具,墙上的挂画……都是他不了解的地域,他感到陌生,接连着心里泛起一点不痛不痒的微澜。微澜很快过去,赵诺站在眼前,将手机插入餐边柜的充电线。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瘦的肩胛骨透露出一股倔强。他知道赵诺的性格里有一股倔强,这股倔强让她有时候看上去很可爱,有时候又让人感到心疼,让人感到生疏。 赵诺似乎感受到周嘉渝的异样,把桌上的东西匆忙收捡到柜子里,用聊天的语气说解释的话:“我爸妈来住这两个月,这家早不是以前那样了。这桌布、这挂画、这沙发,都是他们来之后自作主张地换的。还有主卧里那张床——”这句话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但赵诺还是说了,“他们也帮我直接换了新的——诶,你站那儿干嘛,怎么不进来?” 周嘉渝静静地立在门口。 “你怎么了?”赵诺又问。 “赵诺,你还想……” 尖锐的手机铃声忽然打断周嘉渝。赵诺拿起手机,面露意外——是许彦卿的电话。 “是我师父。”她对周嘉渝说,按了接听键。 许彦卿问赵诺在哪儿,赵诺被问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看了一眼周嘉渝,往阳台走去。 许彦卿直接说:“我碰到你们周总,问起你的情况,说你这几日妈妈生病了在木安市住院,你也在木安市。” 赵诺这才道:“……哦,是的。” “怎么了?阿姨是什么病?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神经有些毛病,现在正在检查。” “哦,神经疾病比较麻烦,因为人体的神经很复杂。在哪个医院?” “就省人民医院。” “找好医生了吗?我舅舅是省人民医院的心血科专家,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招呼一下的?” “谢谢师父,这些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就好。”许彦卿也没多问,“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事情太多,不能离岗太久。” “阿姨也出院吗?” “她……她还得待一阵子,估计还得个把月吧。” “你走了那她怎么办?” “我爸还在的,我爸妈现在都退休了,木安市我的房子也空着,这些都没有问题。” 许彦卿说:“行,还好你木安的房子没卖。你可以把我电话给你爸妈,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太感谢了,师父。我妈现在都还挺好,只是检查要住院,这样才好报销。您也挺忙的,就不用了。” “人到中年,父母健康就万事大吉。你这个时候跟我客气,就是对你妈不孝顺。” 赵诺有些感动,说:“行,那等下我把我您电话告诉他们。以防万一。” 挂了电话,赵诺走进客厅,见到周嘉渝站在沙发前,端详挂在墙上的那副画。 “这是我爸妈挑选的,我看着还行。”赵诺说道。 周嘉渝回过头。 “我带你参观一下这个房子?”赵诺又说。 “好。” 赵诺在木安市的房子是三室两厅两卫,赵诺睡主卧,赵岭和林淑芬睡次卧,北面的小房子用作书房和杂物间。虽然林淑芬过来后给这套房子添置了不少新东西,但看上去还是有些空荡。 介绍完这一圈,赵诺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空荡,她问:“你今晚要住这里吗?” “什么?”周嘉渝回神,他似乎也在想着别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刚问我什么?” “我说你今晚住这里吗……”赵诺有些迟疑。毕竟郭超也曾经住这里。 “不然呢?” “……我以为你会介意。” “我会吗?”周嘉渝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我又不是小孩子。”- 周嘉渝拿了毛巾去洗漱,赵诺回到客厅,拿起充电的手机。 她点开半个小时前林淑芬发来的未读信息:记得妈妈的话,先别跟他说。 再往上翻,是她们的聊天记录。 赵诺:周嘉渝来了。 林淑芬:来哪儿了? 赵诺:来木安市,在楼下,我下去接他。他来出差。 匆忙而简短交代,然后便是林淑芬的叮嘱。 周嘉渝很快洗完,接着赵诺去洗。赵诺从卫生间出来,见周嘉渝点了一盏床头灯,靠在床上看书。 黑色的封面,麦家的《人生海海》。赵诺平日里放在床头柜上的。 “好看吗?”赵诺上床,靠在他身边。 “还行。”周嘉渝翻了一页。 “累不累?”赵诺见他面色有些倦怠,“你明天处理完了就远江吗?” “看情况。你什么时候的机票?” “周三晚上7点的。” “那我看看能不能跟你买同一班。到时候你爸妈来送你吗?我这两天要不要去看看他们?”周嘉渝侧过头,长睫下眼神幽深。 她回避他的目光,躺下道:“他们不来。他们在乡下,你来去折腾就别去了。睡吧,我困了。”刚闭上眼,她又悄悄睁开,默默地看着周嘉渝,打量着他、端详着他。她努力不想去想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就像打不沉的泡沫,摁入水里又反弹般地跳起来——周嘉渝知道后也会像郭超那样离开她吗? 她看了好一阵,周嘉渝盯着书也没翻页。终于,他低下头,问:“怎么了?” 赵诺说:“周嘉渝,你会不会……你不会熬夜吧……” 周嘉渝合上书:“睡吧。”- 半夜,周嘉渝被赵诺吻醒。 睁开眼,黑暗中,吊灯在天花板上剩个依稀的轮廓。 他抚上赵诺的腰,轻轻摩挲,带着刚醒的鼻音:“嗯?” …… …… ……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 …… …… …… …… …… …… ……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她背着他,却又渴望牢牢靠着他、被他拥抱。 忽然间,脑海散漫的漂浮中涌出难以抑制的脆弱,她又害怕起来,哀求一般说道:“别出去。” 周嘉渝听得心碎。 他忍不住又将她搂紧一点,恨不得将她完完整整嵌入身体。【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朋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她死死地拽住他,好像在狂风暴雨中大海中拽着唯一的救生板。 直至烟花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累了。 第103章 你想不想结婚? 赵诺很早就醒了。 这几天她的睡眠不好, 少,且浅。她心里有事,时常感觉像被一座巨石压着。天已经朦朦胧胧地亮了, 周嘉渝躺在旁边安睡。 赵诺侧了个身,拿起手机看时间。 05:45。 她脑袋已经睡不着,身体还没休息够, 于是她仍旧侧躺着, 无聊地刷着清晨的朋友圈。听见背后有人在动, 接着周嘉渝一只手搭在她腰上。 “醒了?”他闭着眼, 头靠在她肩颈的窝上,声音低哑。 “吵到你了?” “没有。”他闻到她头发的幽香。 “再睡会吧。”赵诺放下手机,转过身, 见他双眼都闭着, 轻声说,“还早。” 周嘉渝没了声,就这么抱着她睡觉。赵诺平躺着,听着他均匀的呼吸, 望着天花板。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听见他问:“在想什么?” “嗯?”赵诺奇怪, 这人明明闭着眼睛的。 “你的心跳比我快。”周嘉渝说, “这一分钟我跳了75下, 你跳了92下。”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抱着她, 仍旧一副睡意沉沉的样子。 赵诺换了个睡姿。 “有心事?”他朦朦胧胧地问。 “没有。” “那怎么醒这么早?” “可能昨晚喝了咖啡。” “有心事要跟我讲。”他又拥了一下她, 下巴蹭过她的头发。 赵诺仰起头, 瞧见周嘉渝的长睫在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他似乎仍未醒来, 赵诺只当他说梦话, 靠在他胸膛, 低声哄道:“睡吧。” 两人相拥而眠。过了两分钟,周嘉渝慢慢睁开眼,他轻抚赵诺的秀发,问道:“赵诺,你想不想结婚?” 如果赵诺醒着,她会听到周嘉渝此刻的心跳很快,一声一声,远超她的92下。 但她睡着了- 白天,赵诺到医院“上班”。 林淑芬很紧张周嘉渝到底怎么回事,赵诺强调他就是来出差,其他没有发现。 林淑芬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赵诺的面色,想想算了。赵诺也不愿多提周嘉渝的事,说到了许彦卿的关心,她本是把许彦卿的电话给了赵岭,可没过多久,就看到许彦卿最新的朋友圈下多了一个林淑芬的赞。 赵诺:……- 赵诺走后,周嘉渝在家里处理公文。 打完好几通电话,他站起来,无意识地刷了下朋友圈,意外看到许彦卿的朋友圈下,出现了林淑芬的点赞。 他一时没动。 这时,高铭电话打来,问他晚上几点的飞机回。 周嘉渝的会议在下午,下午结束后他在木安市就没有安排。但他和高铭讲,他周三晚上才能回。 高铭问怎么了,他说赵诺的妈妈可能生病了,在木安市检查。结果没下来,先不要和别人讲。 两人合作多年,自然懂了。他又详细问起木安市这边的业务情况。木安市的业务不在光辉世界的主要商业板块内,光辉世界主要以远江市辐射省内。木安市属于省外东南区域下的小版块,只有一个办事点,高铭说晚点把资料发过来。 两人又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挂了电话后周嘉渝走回室内。墙边立柜的抽屉角上压着一页纸,他走过去打算将纸放平,打开抽屉,一眼就瞧见了林淑芬的病历。 他想起昨晚进门时候,赵诺将桌上遗落的一角的纸张慌忙塞进抽屉。 他没有拿起来专门看,白纸黑字,林淑芬的名字和诊断结果一目了然。他病历捋平放好,再慢慢合上抽屉。他来之前基本就已经确认了,看到这张纸并不意外。 这只是一个印证。 刘敏的话他虽然不想听,但他知道至少80%是真的;赵诺新官上岗、事务繁忙,出差却忽然请假——没有天大的事,她是不会请假的。两相印证,唯一的可能,就是赵诺到了木安市知道了林淑芬生病的事。 赵诺没有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件事,她的语气听上去很正常,对于他的旁敲侧击也回答得天衣无缝。周嘉渝有点摸不准赵诺心里的想法,但他也无法告诉她他已经知道——赵诺一定会问他怎么知道,他难道说是刘敏去查的?但是他很肯定的是,他现在应该出现在她身边。 这么大的事,他应该给她支撑、给她肩膀。 于是他改了行程。木安市的会议本是回绝推掉了的,又临时告知主办方可以参加。 他看到赵诺下楼时候眼里的意外和一闪而过的慌乱。在后面的说笑中,她表现努力表现得自然平静,他没有戳穿。他知道她又在装,她一向很擅长这个技巧,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对她的微表情了如指掌。她始终不说林淑芬生病的事,他也只能安静陪着她。 他以前觉得赵诺这种掩耳盗铃的鸵鸟行为有种天真的愚昧、淳朴的可爱。但现在他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们已经是如此亲密的关系,赵诺的妈妈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她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他。可是她没有。也许是她太忙没顾得上、也许是她还没有准备好、也许是她心里有别的顾虑……总之,她没有告诉他。 她跟他说,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深信不疑。他以为最好的朋友至少能无话不谈,但她似乎没有。上次李来鹏的事情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次林淑芬的事她也没有告诉他。 他感到失望。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隔阂。 但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他的失望在她面前立刻缴械投降。她嘴上丝毫不提她的痛苦,但她消瘦的肩膀、疲惫的神态、少且浅的睡眠以及不自觉的叹气,都在诉说她的压力和折磨。他觉得她撑得有点苦,他很想帮她承担一点;但他又知道她很倔,有时候骨头又臭又硬。他很心痛她,想抱着她,当他抱着她的时候,他深切地感受到她也是那么的需要他- 会议结束后,赵诺来接周嘉渝。赵诺奇怪周嘉渝出差怎么没有商务接待,周嘉渝说都推了。赵诺难得笑了下,说,怎么我的魅力这么大。周嘉渝说,是啊,又问她想吃什么。赵诺其实不太有胃口,但不想扫周嘉渝的兴,便带他去了一个商场。刚下车,周嘉渝说,这是不是你去年带我来吃饭的地方?赵诺一愣,想起来还真是。 两人找了个不排队的餐厅吃了便餐,散步到江边,周嘉渝发现这条路又是去年同她一起走过的路。他清晰地记得,赵诺指给他看对岸那个震惊全国的保姆案的事发地。一年过去了,对面那个楼的那一块仍旧是黑洞洞的,像一个巨大的豁口。 赵诺双手撑在岸边的栏杆上,江风吹起她的头发,带着夏日的潮湿。 “一年多了,”她忽然说,“上次你来的时间。” “是,”周嘉渝道,“时间快吧?” “去年你在这里和我说话的时候,有想过我们的今天吗?” “没有,你想过吗?” “完全没有。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问你,是回远江好还是留在木安好。内心十分的迷茫。” “你现在找到答案了。你回了远江。” 赵诺忽然侧过脸来,开玩笑一般:“如果我又回了木安市,怎么办?也许命中注定我不能离开。” “怎么忽然说这个?” “没什么,就随便说说。”她低下头,敷衍地笑了下。 周嘉渝说:“那个时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现在也是啊,”赵诺道,“现在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说过理想的伴侣是最好的朋友,但没有说过什么才是最好的朋友。” 赵诺一愣:“你说说看。” “我觉得应该包括三观一致、兴趣相投,还有,”他顿了一下,话里有话,“独立且互助,无话不谈。” 赵诺没有接话。 周嘉渝问:“你觉得呢?” 赵诺方才说:“是的。” 简单两个字,没有延续话题的意思。 周嘉渝凝视她的侧脸,半晌,收回目光,眺望江景。 赵诺说:“周嘉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什么?” “我妈生病的事。” 周嘉渝没有说话。 “你没有说,但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能感觉得出来。有时候交流不需要语言。就像我和我爸妈之间很多事情一个眼神就懂。其实我和你也一样。” 周嘉渝侧过头:“你说得没错,你我也一样。你没有说,我也能感觉出来。你回木安市这几天,很不对劲。” 赵诺默然低头。 周嘉渝问:“是什么病?” 赵诺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水泥栏杆。 “赵诺。”周嘉渝覆上她的手。 赵诺很聪明,她知道周嘉渝也很聪明。她忽然不想瞒着他了,她从一开始就不想瞒着他,她觉得这样没意思,于是心一狠,像赌博一样,说道:“渐冻症。”又加了句,“你大概都没有听说过。” 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说完赵诺的眼泪就下来了。她的眼泪很安静而克制,她没有哭,她只是流泪,就像风将沙吹进了眼睛。她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可下一行立马就流了下来。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人性不可考验,是什么结果她都接受。 比起生死,这压根都不算什么。 她迷蒙着一双泪眼,在周嘉渝脸上寻找答案。 而周嘉渝却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我知道这个病。” 她微微颤抖。 他抱紧了些。 好一阵。 “我们回家吧。”她忽然疲惫地说道- 回到家,赵诺的泪已经干了。她和周嘉渝讲了林淑芬的病情和这几天的经历,周嘉渝提出去看看林淑芬。赵诺拒绝了。 “她不想要太多人知道她生病的事,还叮嘱我不要告诉你。” “为什么?” “她担心她的病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我会离开你?” “我妈这个人心思比较多,特别是现在生病了,想得更多。”赵诺解释。 “我其实可以和你妈妈聊聊,解除她的担心。” “还是别了吧,”赵诺想了想,说道,“她和我爸本来想瞒着我,结果被我发现了,他们有些猝措手不及;她叫我不要告诉你,我又告诉了你,她可能会生气。再等一段时间吧,等时间久一点,我找个时间和她说。” 周嘉渝不强求:“好。” “只是和你爸妈安排吃饭的事,又要往后推了。”赵诺说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远江。” “这是都是小事。” “那你怎么和你爸妈交代?会不会显得我家太傲气。” “我就说我太忙,没时间安排。或者忘了。” “或许你爸妈暗地里高兴呢,本来就不想和我们家吃饭。” “说什么呢。” 赵诺笑了笑。 忽然又说:“嘉渝,这个病后面会很麻烦,我已经做好了辛苦的准备,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要是和我在一起,你可能也会很辛苦,你知道吗?” 周嘉渝说:“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担心。这几天我觉睡不好,一方面是我妈的病情,一方面我妈还老跟我说一些人性的负面东西。我也在思考我们的关系。我们都不是二十来岁凭着一腔热血靠爱情就能活着的人了,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走,或者有更好的选择,我不会拦着你。” 赵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也很坦诚。 周嘉渝也没说话,他沉着气看着她。见他不语,赵诺继续说道: “话既然说到这里,我就一股脑干脆全部说了吧。这个病有5%-20%的概率来自基因,我妈已经做了基因检测,大概三个月到半年才能拿到结果。拿到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如果有基因的原因,我也会去做一个基因检测。嘉渝——”赵诺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说笑,如果我也有这个潜在基因,我这辈子可能不会生小孩,你也可以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说真的,我可不想以后万一有这么一天,你再来嫌弃我抛弃我,我这么高傲有骨气的人,你这么对我还不如让我去死。”说到后面,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还有,关于钱这一块儿,”赵诺又道,“我爸妈都有医保,也有积蓄,我没有别的负担,我还在工作,钱这一块我们家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这个病没有可以根治的药,现在的特效药我们负担得起,后期可能会买仪器、请护工……开销会稍微大一点,但都在我们家的能力范围内,你不用担心。” “所以你现在是在和我划清界限吗?”周嘉渝不动声色地说。他感觉他好像陷入了一场商业谈判。 “不是的,嘉渝,”赵诺清醒而冷静,“我觉得有些话我应该和你说清楚。这样我轻松一些,你也会。我妈叫我不要考验人性,我想了想,所谓考验人性不过是价值与诱惑的权衡,很多事情都可以用经济规律来解读。我刚跟你说的那些,其实是想……” “是想告诉我,你家不图我的钱,不会让我陷入金钱的无底洞,也不想成为我的拖累,更不想让你被我另眼看待,是吗?”他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她倒是极度坦诚,“虽然我知道你大概率不会。” “好,我收到了。”既然她要那么赤裸裸地谈经济规律,他也用商人的属性和她谈一谈,“你要和我谈价值,你首先清楚你自己的价值吗?” 赵诺一愣。 “你对我的价值,在于我对你的感情投入,在于我的沉没成本。而这两点又取决于我的个人喜好和你的稀缺程度。我的喜好大概就是你这一款了,而你的稀缺程度——上次我就和你说了,目前没有更好的。是玩笑话,也是事实。而且我想,这辈子都没有更好的了,因为除了你,我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维持十几年感情的异性,而且这个异性还让我有一直和她讲话的意愿。时间越长,我的沉没成本就越高。你老和我提人性,沉没成本越高我越难舍弃,这是我的人性,也是你的价值。” 半晌。 赵诺问:“周嘉渝,你经常和人这么谈判吗?” “从不。这种底牌只要露一次,我就会亏到破产。” “那你还这么说。” 周嘉渝却不说话了。 ——因为可以赢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完整版在老规矩哈。 第104章 不经苦楚,不信神佛。 回了远江市赵诺才知道, 除了她和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和外婆,她在远江市的姑姑一家、在剑川市的小姨一家,都知道了林淑芬生病的事。她被瞒了许久。她又气又心酸, 但此时追究这些已没有意义,她只希望林淑芬的病能发展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能等到药品成功研制出来的一天。世界上那么多病曾经都是绝症, 天花、肺结核、狂犬病……都曾经是, 但现在它们都有了可以根治的药。渐冻症一定也有这么一天。 她祈祷林淑芬可以等到这一天。 周末她打算再飞木安市, 被林淑芬和赵岭坚定拒绝。二老在视频那头十分严肃地批评她乱花钱。赵诺妥协, 约定下个周末去看他们。她心里总是不安。周嘉渝说,我开车带你去庙里逛逛。 远江市有一座全国闻名的寺庙,曾经是座皇寺, 香火十分旺盛。寺庙被群山环绕, 环境优美,前面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岸边被僧人圈养着不少锦鲤。 赵诺醒得很早。两人六点多从家出发,半个小时就到了。寺庙早晨供有斋饭, 五块钱,两个素包一碗白粥, 管饱。赵诺听着门外僧人用竹扫把扫地的声音, 默默喝完了白粥。 早上庙里的人相对来讲少很多。殿内不许点香, 赵诺在大雄宝殿外面的香炉前, 对着东南西北恭恭敬敬拜了四个面。寺庙依山而上, 周嘉渝陪着赵诺一个殿一个殿的拜上去, 在药王殿里, 赵诺闭着眼睛跪了很久, 起身的时候眼圈有些发红。 周嘉渝知她所想, 尽力让她想一些开心的事。他们走出药王殿,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两侧各立着一颗五百岁的高大的银杏树,周嘉渝说这里蝉鸣蝶舞、生机盎然,一定是灵气使然。 赵诺笑了笑,看着殿内的造像出了会儿神,忽然说:“嘉渝,我有一次来这里,遇到三两个人,其中有一人在佛像前跪着又哭又闹,身边的人怎么搀扶都不肯起来,动静闹得太大,后来是保安来拖走的。” 周嘉渝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那个人讲着方言,我听不懂。我当时的感受是,佛堂清净之地,他怎么大声喧哗。就算是不信佛寺,但至少这里是公共场合,也不应该这么大吵大闹的。但是现在我好像懂了。”赵诺往前走去,“他当时一定遇到了人生的难处。” 周嘉渝跟上来,拍拍她的肩。 “不经苦楚,不信神佛。”她回头,淡淡笑了一下,抬脚迈进高大昏暗的殿堂中- 周三,赵诺刚开完会,收到许彦卿的电话。他说上午去医院看了林淑芬,她状态很好,赵诺不要操心。 赵诺挺吃惊,转念一想,许彦卿的朋友圈下能出现林淑芬的点赞,许彦卿去看望林淑芬也不为奇怪。 她想许彦卿是不是已经都知道林淑芬的病了。果然许彦卿道:“赵诺,我跟我舅舅讲过你妈的病,他帮忙打听了。负责神经科的谭教授是他好友,会多照顾一下。” 赵诺不知说什么好,好像也只能说:“谢谢。” 许彦卿说:“你又客气了不是。我觉得你对你妈妈的病要乐观一点。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精神很好的。” 赵诺说:“是,她其实病情算轻的。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许彦卿问:“你这周末来木安看他们吗?” 赵诺道:“我订了周六晚上的机票,手里事情实在多,只能周六来,周日回。” “你太折腾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没能陪在他们身边,心里很内疚。” 许彦卿顿了下,说:“你有没有想过回木安市?” “回木安?” “你妈妈的这个招募治疗计划有三期,后面还会继续开展。你总是这么奔波,人受罪,钱也受罪。你本来就在木安市工作了很多年,有没有想过再调回来?” 赵诺没说话。这几日这个念头一直在她脑海盘旋。如果只考虑林淑芬的病情,无疑这个是最优解:他们在木安市治疗,她回到木安市工作。 但是她刚刚在远江市安营扎寨,好不容易弄走了李来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现在又要走吗? 还有——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周嘉渝——她回到木安市,他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有点烦。 她说:“我刚在木安市安稳下来,总部的区域经理招聘也已经结束,我回木安没有现实条件。” 许彦卿说:“我的部门还差一个副部长。我以前就说过,我很欣赏你的工作能力,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师父……” “别说谢谢,也别先拒绝。我的事业处于新的阶段,需要左肩右膀,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你又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当然第一顺位想到你。我知道你现在比较难,工作上的烫手山芋还没有接稳、生活上的难又来了。我给你提供这个选择,是因为你足够优秀,你值得这个。” 挂了电话,赵诺走到茶水间接了杯咖啡。咖啡机哄哄作响,她站在窗前看楼下。今天太阳暴晒,地面晃得她眼睛刺痛。 在第一次从木安市返航远江市的飞机上,她就在想这个问题。 林淑芬和赵岭两人在木安治病,她在远江工作。工作日都只能电话视频看看,周末才能飞过去看他们一眼。现实里的接触能做到平均两周一次就不错了。 赵诺扪心自问:这样好吗? 电话又响了起来。 赵诺拿起手机,眼神迟疑。来电显示——刘敏。 她有刘敏的电话。这个号码只存在于她的通讯录里,她们并没有直接联系过。 她按了接通。 “小诺,在忙吗?” “没呢,刘阿姨。怎么啦?” “我今天路过你们公司,下午在附近办点事,中午你有没有安排,我请你吃个饭?” “哦——没有安排。我请您吃吧,我叫上周嘉渝?” “不用叫他,我也是到了这边才临时起意约你。你要是忙就算了。” “今天还好,不是很忙。再说了午饭总是要吃的。我选个地点,您想吃什么?” “你先上班,我选个离你们公司近的,等下地址发你。你们几点吃饭?” 赵诺看了下时间,已经是11点28。 “我现在就过来吧。”- 刘敏选的地方确实离盛辉很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餐厅是中餐,赵诺和同事来吃过,但不常来,因为中餐上菜慢,不适合工作日的中午。刘敏选了个靠窗的卡座,赵诺到的时候,她看着窗外在喝茶。 “小诺来啦?”刘敏看到赵诺,放下茶杯,“我还没点,你想吃什么?” 赵诺落了座,扫桌面的二维码,说:“您想吃什么,我来点。这家我来吃过,可以跟您推荐一下他们的拿手菜。” “那你点吧,”刘敏倒也不坚持,“我们两个人别点多,最多三菜一汤就够了。” 赵诺礼貌笑道:“好的。” 赵诺低头点菜的时候,刘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她小的时候刘敏就见过她,后来又被周嘉渝带回家吃饭,她对赵诺的样子并不陌生,却没有机会像今天一样好好观摩她。她想起赵诺今年三十二,下半年就满三十三。她头发依旧很好,发量多、发色亮,大波浪披在背后,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眉目间是轻熟的女人味。低头的时候,睫毛尖尖、鼻头尖尖、下巴尖尖,鼻翼处的法令纹很淡,胶原蛋白还没离她远去。脸上是淡妆,唇色透露出水润的桃红。滑动手机的手指很白,没太多皱纹,显然也不怎么做家务。 年轻真好。她想。 这是岁月给她的礼物,一个女人在最应该绽放的时候就应该好好绽放,怪不得周嘉渝会喜欢;但又想,她给周嘉渝介绍过的女孩子有更年轻的、更好的、家里还能帮到周嘉渝事业的,他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我点好了,刘阿姨,您要不要看看?”赵诺忽然抬头,将手机推过来。 刘敏收回目光,盯着手机看了看:“先就这样吧。够了。” 赵诺点点头,拿过手机下单,然后锁屏放在桌上。 两人之间有一点微妙的冷场。 她们并没有单独吃过饭。 倒是刘敏十分自然地给赵诺也倒了杯茶,拉起家常:“最近工作忙吗?嘉渝说你升职了。” “也没有什么升职,”赵诺谦道,“不过忙确实是比以前忙。” “好像你瘦了些。” “有吗,”赵诺摸摸脸,笑道,“还好。刘阿姨今天是要来办什么事?” “我上午约了姐妹喝茶,下午在这边的电信局办理些业务。他们下午一点半才营业,所以中午找你吃饭。小诺现在还是做工程这方面?” “是的,主要还是做工程管理。” “嘉渝说刚刚竣工的那个超高层——叫什么IF——?就是你做的?上次我们路过看到,很高的两栋,莉莉还跟我说以后要入驻那里。” “是的,是IKF,是刚刚竣工的超高层。”赵诺笑道,“也不是我做的,这个是我们集团的代建项目,我主要在负责而已。” “能做好这样的项目,说明你的能力很厉害,”刘敏道,“工作辛苦,也多注意休息。这两周你们也没回来吃饭。” “……嗯……这两周我周末都有安排,有些推不掉。”赵诺抱歉地说道,“这周末嘉渝应该没事的,他可以回家好好陪陪您二老。” 刘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赵诺:“他也忙的,一天到晚都忙。”又问,“你爸妈还在木安市?” 赵诺垂下眼帘,给刘敏添茶:“他们还在的。” “木安市这么好玩儿,好像都去了两个多月了吧。” “是,我妈喜欢那边的风景,都有点乐不思蜀了。” “过敏性的神经炎好了吗?——我记得好像是这个毛病。” 赵诺抬头看她一眼:“到那边就没事了。可能就是对这个季节的远江市某种颗粒或者植物气息过敏,我也让她去查到底是哪种过敏源了。” “那就好。” 服务员来上菜,两人对话暂停。第一道菜是黄牛肉,赵诺说:“这是这家的TOP1,尝尝。” 刘敏尝了一口,味道不错,笑了笑,说:“对了,我有个同学在医院神经科,如果你妈妈回来了,可以找她也看看。” 赵诺筷子一顿:“哪位大夫?” “刘萍教授。现在也是医院神经科的学科带头人了。” 赵诺夹着的肉轻轻一抖,她放入碗里,说道:“谢谢刘阿姨。到时候我妈回来了再看看。” 刘敏道:“不客气。周志刚和你爸爸本来就是同事,我和你妈也认识很多年,我们楼上楼下还做过邻居,你和嘉渝也是校友,这么说就是你客气了。” 赵诺抬起头,看着刘敏的眼睛,揣摩她这番话的意思。刘敏没有回避她,眉眼带着端庄的笑意,好像正等着她来揣摩。 刘敏说了很多种关系,但是就是没有她和周嘉渝的情侣关系。 哦不——她说了——她说他们是校友关系。 “刘阿姨,您……” 服务员来上第二道菜。 刘敏见是松鼠桂鱼,极为自然地笑说:“这道菜嘉渝最爱吃。我记得第一次带他吃这个菜是他小学三年级,我们去苏州玩儿吃的,回来心心念念。” 赵诺看着金灿灿绽放的桂鱼,淡声附和:“这也是这里的拿手菜。” 刘敏又道:“转眼嘉渝都这么大了,马上都三十四了。真快啊,时间。小时候一天到晚屁股后面‘妈妈妈妈’叫不停,我总说他长不大;现在终于长大了,成熟了、独当一面了,但好多话也不愿意和我讲了。到头来还嫌弃我,说我思想老土、腐朽封建。其实做父母的的怎么会老土封建呢,只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吃亏罢了。还有那些不跟我们说的话,儿女怎么可能瞒得住父母呢,虽然他不说,但是父母总归是父母啊。” 言罢,她加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到赵诺碗里,轻言道:“有一天你做了妈妈,你会理解我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她来了…… 第105章 我想把工作调回木安市。 周末飞木安市, 赵诺拒绝了周嘉渝的陪同。她跟周嘉渝说,平日里你工作已经很忙了,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 就别跟我折腾,你也好久没有回家了,抽空回家陪陪父母。 赵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特别是林淑芬生病后, 她忽然特别真切地感觉到父母的老去, 意识到有一天他们真的会永远离开。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害怕这件事, 将心比心,她希望周嘉渝也能多陪陪父母。 周嘉渝说:“好。”然后又说,“你不去, 我就说你出差封闭学习去了。” 赵诺点点头, 又问:“你爸妈知道我妈妈生病的事吗?” 周嘉渝面色平静:“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是过敏的事。” “哦。”赵诺淡淡地应了声- 周六晚上到了医院,林淑芬说明天上午去看个中医,许彦卿介绍的。 赵诺一愣:“我师父?” “是啊, 许总明天早上八点来接我们。我们从医院直接走,你从家里走吗?” “等等……妈, ”赵诺没回过神, “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您怎么跟我师父这么熟了?” “就上次你把他电话给我们之后我们就有联系了。许总人很好, 他舅舅在医疗系统, 帮了我们不少忙。明天的中医也是他联系的。虽然这个病现在没得治, 但我总想去试试。” 赵诺道:“试试肯定要去试试的。只是我师父……那是得好好感谢他。还有, 妈, 这些事儿应该跟我说下, 免得欠了人情我还不知道。” “这些我们心里都有数,平日里你忙,小事就没跟你说,有大的事会告诉你的。”- 许彦卿介绍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看完诊,老中医还建议林淑芬一三五都来做一次肌肉按摩推拿。林淑芬还没来得及心疼钱,赵诺就把钱给交了。又问今天能不能做,医馆的人看了下排班,赵诺他们来的早,约好的患者还没来,于是林淑芬正好有空位。 林淑芬做按摩推拿的时候,赵诺去抓药。 许彦卿陪同她一起。 “谢谢师父。”赵诺开口就是道谢。 “我说过不用的,你怎么老是忘记。”许彦卿假愠道,“这些都是我能力范围内的,能力范围外的我想帮也帮不到。” 赵诺没说话,队伍往前走了点,又忽然说:“师父,你说中药能不能有点用?好像世界上很多西医没法解决的问题,中医都解决了?” 许彦卿看着她期许的眼神,说道:“或许有点用。在我的理解中,中医是由内及外地调理,调理的是整个人体的系统工程,可能整个人体大环境好了,病也就减轻了。这里的推拿师父也不错,虽说推拿是在表面,但至少能缓解一下肌肉的紧张感。哪怕就当做是做按摩,做了也会舒服一些。” 赵诺点点头,脸上是由衷相信的样子。轮到她拿药,医生问是在这里煎还是回家煎,赵诺说带回家。 许彦卿道:“这里可以帮忙煎了寄回家,比家里方便很多。” 赵诺道:“我妈叮嘱过,说一定要自己煎药。反正我爸照顾她,我爸可以在家煎好。” 不一会儿,医生抓了两大包药过来。赵诺抱了一包,许彦卿帮忙提了一包。两人将药放进赵诺的车里,正要离开,赵诺道:“师父,您等等。” 许彦卿驻足,只见赵诺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两瓶上好的白酒和一盒茶叶:“师父,我给您放车上吧。” 许彦卿没动,脸色像是真生气了:“赵诺,你钱多了是吧?” “不是,师父,”赵诺局促地解释,“我真的挺谢谢您。我妈跟我说,我不在木安市的日子里多亏了您的照拂。您看今天本来也是周日,是休息日,您也没休息,专门带着我们看病。我真的很感谢,您要是不收下我过意不去。” 许彦卿说:“如果是别人我帮了他的忙,这份礼我可以收。但赵诺你要把这东西送我,我们之间就很生分了。我帮你不是因为我想喝酒喝茶,我不缺你这点酒和茶,你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求人的地方也很多,你留着,不必给我。” “不是,师父……”赵诺还想说服他,可许彦卿没给她机会,直接拎过她手里的袋子放回她后座。 “真的不必,赵诺。”许彦卿关上车门,看着她,摇了摇头。 赵诺不再坚持。她没法坚持,许彦卿是她的师父,她职场那一套80%都是他教给她的,师父要拒绝徒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只是他不收这个礼,赵诺心里有些乱。 许彦卿看了下时间:“我们往理疗馆走吧,你妈妈快做完了。” 赵诺默然跟在后面。 “明天几点的飞机?”许彦卿问。 “晚上八点。” 回答完这句话,赵诺想许彦卿是不是要和她聊把工作转回木安市的事情,但是许彦卿没有。 那次拒绝许彦卿后,他没再问过她。 走了两步,许彦卿忽然说:“你男朋友没陪你来?” “没有,他也挺忙的。每周都会出差,周末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就别飞了。” “他知道你妈妈生病的事吗?” “他知道。我跟他说了。” 回答完这句话,赵诺想许彦卿是不是又要问周嘉渝的态度,但是许彦卿也没有。 他很多话,都只是点到为止- 周嘉渝晚上来机场接赵诺,两人上车说了一小会儿话,赵诺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周嘉渝关掉了车里的音箱。 他沉默地开着车,机场高速的路灯一盏一盏向后掠去,他的脸一半映着灯光,一半藏在阴影里。 周末他回家吃饭,刘敏再次问起他和赵诺的事。 他重申了他的立场。刘敏说,嘉渝,你这样做只是在耽搁赵诺的时间,一个女人的青春是经不起耽搁的。 他吃了一半就走了。回到家,他给周志刚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也和刘敏一个态度。周志刚一向开明,很多事情男人更容易理解男人,但这次周志刚说,你妈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担心以后赵诺生病、或者你们的小孩生病。 周嘉渝说,赵诺的妈妈已经去做基因检测了,结果很快就会拿到。 周志刚说,那等拿到结果再说吧。不过小诺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别耽搁人家- 车辆开进地库,过了几次减震带,赵诺迷迷糊糊地转醒。 包里的手机响了两声。 赵诺揉了揉太阳穴,打开手机,发现银行卡里忽然多了六十六万。 转账来自周*渝,尾号9981。 “你干嘛?”赵诺意外地看着周嘉渝,“你干嘛忽然给我这么多钱?” 周嘉渝下来帮她拉开车门:“就是想给你。图个吉利。” 赵诺下车:“你傻了?” 他却看着她:“你瘦了。” 赵诺还是问:“你干嘛啊周嘉渝……不是和你说了……” “赵诺,”周嘉渝上前一步,捧着她的脸打断她,“我知道你说了很多话,我知道你不会要,但是你说归你说,我做归我做。就当我先存一点在你那里。” 赵诺心一下就软了,她说:“你……你真是小气,那么多钱只存这么点。” “那我再给你一些,你要多少。”他当真掏出手机来。 “你干嘛呀……”赵诺摁住他的手,“我开玩笑的,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他抵住她的额头:“我知道……” 他想说“我知道钱……可能也有些无力……”,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赵诺伸手抱住他,像一只可怜的小狗:“有空多陪陪我,好吗。”- 第一期的治疗结束后,林淑芬和赵岭回到了远江。但他们只待了一个星期便又去了木安市。生病后,林淑芬变得小心、敏感、多疑且沉郁。赵诺觉得她的妈妈以前是有点社牛的,但现在她回避很多人,怕人知道她生病,怕人来看她,怕人对她投来同情又怜悯的眼神。在木安市,在陌生的环境里,她反而自在很多。 赵诺理解林淑芬。她庆幸她在木安市的房子没有卖,她的父母去了还有个歇脚的地方。这段时间工作调动的事情频繁在她脑子里盘旋,特别是当她看到林淑芬开始用左手吃东西——她右手的手指已经无法控制筷子了。她每见一次林淑芬,她的病仿佛就发展一点,她们的见面变成了片段式的,她内心很是折磨。 她想,如果她在木安市,她每天都可以见到爸妈,趁林淑芬现在还能走,她周末能带着他们出去逛一逛。可现在她在远江市,她连每周与他们见面一次的频率都难以保证。更别提什么陪伴- 林淑芬回到木安市后,赵诺有天忽然察觉到,周嘉渝好像也很久没有回家了。 她想起刘敏那次和她的吃饭。林淑芬的病好像会传染,她虽然没有得病也总觉得无力——心态上的无力。不光是对林淑芬的病情无力,对很多事情都感到无力。 周嘉渝洗漱完上床,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嘉渝,你爸妈知道我妈妈渐冻症的事了吗?” 周嘉渝微不可查地一顿,拿起空调遥控板:“没有,没告诉他们。” “你不打算告诉他们吗?” “暂时不吧。”周嘉渝将温度调到22度,“之前你妈妈没有确诊,我就没说,现在他们又一直在木安市,我最近忙,也好久没回家了……” “其实没事的,”赵诺给自己盖好空调被,“你也没必要瞒着他们,迟早都会被知道。” 周嘉渝没说话。 “我觉得你爸妈知道后,更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了。”赵诺笑了下,翻身把那头的灯关了,“我想我以后有个儿子,我也会介意。” “你老说你有个儿子你怎样怎样……我儿子在哪儿呢?”周嘉渝和她说笑,上床摸到她肚子,“我儿子在哪儿呢?这儿吗?” “没有。”赵诺将他手移开。 周嘉渝躺下,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谈个感情还要问爸妈同不同意,你几岁啊?” 赵诺默了默,说:“没事的,嘉渝。真的没事。睡吧。” 几秒后,周嘉渝伸手把灯关了。 他没有睡意,问:“什么没事?” “他们知道也好、介意也好,我都觉得没事。很正常。”赵诺语气平平,“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诺在心里说。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她没办法改变的事了。她没有办法改变周嘉渝和刘敏的母子关系、她没有办法改变林淑芬的病、也没有办法改变刘敏对她的看法。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她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目前也没有精力来处理这个问题。 “就是什么?”见她不答,周嘉渝追问。 “就是……怕你为难。”赵诺说。 “我不为难。”周嘉渝抓住她的手,将它放到身上,两手盖住,“你现在先照顾好你妈妈,其他的不要多想。还有,下次去木安市,我和你一起去。我去看看她。” 赵诺无声地哽咽了一下,然后很轻地“嗯”了句。 她换了个睡姿,将手从周嘉渝手里抽出,背着他侧身而睡。她看到她从木安市带来的那个玉器挂在博古架上,隐隐有幽幽的光泽。 “嘉渝,我想把工作调回木安市。”她忽然说。 “……回木安吗?” “是的,这个念头已经很久了。我总是这样跑,我很累。而且我看不到我妈、照顾不到我妈,我心里很愧疚。我想多陪陪她。” “那边有工作机会吗?” “有的。我师父一直在邀请我回去。他现在手里掌握着两个部门,新的那个部门还缺一个副部长。” “远江市的医院不行吗?能不能把你妈妈也接回来看看?” “木安市那边的医疗团队更为专业,他们这条管线的研制有三期,预期会坚持两年——如果我妈还能活这么久的话,她很多时间都会待在那边。她现在生病了,情绪化也很严重,不喜欢在熟悉的环境,所以这次她就回了远江市一个星期就走了。也许等到她真的无法走动了,我会将她接回远江,但现在……”赵诺没说了。 室内很安静。 “嘉渝,你睡了吗?” “没有。我在听。” “……算了,你工作也挺累的,睡吧。” “你去吧,我支持你。”周嘉渝抱住她,“你这样太累了。” “那我们呢?” “我们还是我们,不会有改变。” 赵诺非常非常轻地叹息了一声。 “睡吧,嘉渝。” 【作者有话要说】 艾西…… 第106章 他为什么没有来? 周嘉渝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他参加了一个长长的马拉松比赛, 跑了好久好久,久到一度他都忘了他是在跑马拉松,久到他已经习惯这是他的正常生活。他以为这样单调的景色是常态, 忽然像是电影场景切换一样,周遭一下变得花红柳绿:新绿的草地,茂盛的树林, 娇嫩的鲜花, 潺潺的小河, 还有婉转悦耳的鸟叫……他怀疑自己误打误撞跑进了桃花源。他不由开心起来, 脚步也越发轻快,他想是不是要到终点了,正想着, 前面云蒸雾绕的地方突然间冒出来一块大牌子, 上写:终点。 原来是有终点的。 他内心松一口气,在这愉悦的氛围中奔向终点,可他一直跑一直跑,那块牌子也一直退一直退, 好似永远也到不了那个终点。他着急起来,又有些生气:为什么一直无法抵达终点, 是不是有人在捉弄他? 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有个声音凭空响起, 问他:到底什么是终点? 什么是终点? 他被问住, 他在跑什么?在坚持什么?他想要去哪里?他想要的终点是什么? 是那块虚无的牌子吗? 他忽然又听见熟悉的声音, 由远及近, 叫他的名字:周嘉渝……周嘉渝…… 他认出来是赵诺的声音, 他四处寻找, 赵诺……赵诺呢? 后面没了。 这个梦戛然而止。 周嘉渝睁开眼, 听见卫生间微小的流水声,像是有人在洗手。然后门开了,赵诺轻手轻脚地走回来,撩开空调被,钻进来,挽着他的胳膊,将脸贴在他的胳膊上。 有一点凉。 像是刚擦过泪水- 那天,赵诺中午难得有空,给林淑芬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拨了两通都没人接,她又打了赵岭的,第三通才被接起,赵岭说:“怎么了诺诺?” 赵诺道:“我妈呢,你们在干嘛,怎么打她电话不接,打你手机也打了三遍。” 赵岭道:“我们在吃饭,没注意手机。” “吃的啥?我看看。”昨天赵岭说明天林淑芬没有治疗,他们打算回家待着,他给林淑芬做点好吃的。 赵岭说:“已经吃完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看看嘛,你手机镜头晃一下。” “不晃了,你有啥事吗?没有我挂了。” “没事啊,就问问。等下——”赵诺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让我看看我妈。” “你妈在厕所。” “你刚说你们不在吃饭?” “我挂了啊。” 赵岭真的挂了。赵诺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将电话拨回去,响了几声,赵岭接了。 “你妈上厕所你有什么好看的?” “你们没出去玩儿吗?” “等下要出去逛逛。等她上完厕所就走了。” “哦,”赵诺疑虑逐渐打消,“那你们出去注意安全。” “我知道,你安心上班吧。” 下午上班赵诺有些魂不守舍,她总觉得中午的电话哪里不对劲,等到开完会,她忽然意识到,电话里她没有听到林淑芬的声音,也没有看到她的脸!更重要的是,赵岭和她视频的背景不是在家里,更像是在医院! 她忽然心乱如麻,用手机买了最近一趟的机票,开完会直奔机场。等到她落地跑到医院,林淑芬的病床却是空的! 那一瞬,她的心以火星撞地球的速度直直跌落。 我妈呢? 我妈呢?! 她着急忙慌地跑到护士台,还没开口,却看到赵岭推着林淑芬过来了。 她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林淑芬右边半张脸都很浮肿,嘴唇到太阳穴那里有一道长长的纱布贴着,像是缝了针。手上一侧也擦着醒目的紫药水。 “妈……您这是怎么了?”她想奔向前,脚步却像被无名的力量钉在原地。 “诺诺,你怎么来了?”赵岭和林淑芬见到赵诺惊讶不已,“你中午不是还在远江?” “妈妈,您这是怎么了啊……”她听到林淑芬的声音,人终于活了过来,小跑上前两步,看着林淑芬的伤势,讲不出话来。 “你妈上午下楼的时候没站稳,一下磕下去了,不严重,”赵岭安慰她,又似埋怨,“你怎么还跑过来了。” “我要是不过来,能知道我妈摔成这样了吗……”赵诺眼泪刷刷往下掉,倒像个受委屈的小姑娘,“你们又不跟我讲。” “你哭个啥,我这不没事吗。你爸刚带着我下楼逛了圈,我们现在要去换药。” “不说上午摔的吗,怎么现在就要换药?” “你妈老说疼。” 两人推着林淑芬进了护士站,掀开贴好的纱布,赵诺看到林淑芬的脸上有一道七针的口子,蜈蚣一般,几乎要斜切到太阳穴。 护士小姐说:“最上面这里是有点没缝好。” 赵诺一听急了,这还能不缝好。 林淑芬说:“我中午睡觉的时候没注意,压到了。怪不得下午老感觉痛。” 赵诺方把一口气压了下去。 赵岭把赵诺拉到门外:“你妈补一针,你别看了。”又问,“吃饭了吗?” 赵诺揉了揉脸,低声说:“没有。” “你先去吃个饭。你妈这里没事的。” “爸爸,我妈怎么好端端地会摔成这样?” “她现在……右腿有点影响,今天下楼没注意。” “怎么……”怎么一下又发展到右腿了呢?她不是病情最轻的那种吗?她不是还在医院做治疗吗?你不是一直陪着我妈的吗?赵诺的问题砰砰砰地冒出来,可话到嘴边,看着赵岭疲惫的脸,她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她有什么资格开口问? 她又用力揉自己的脸。 “她还摔到哪里了?” “脚有点扭伤,手上这些是蹭伤,就脸严重点。” “脑子有问题吗?” “脑子没有。上午已经检查过了。” “我看她手背上青了好大一片,是怎么回事?” “滞留针被摔得蹭歪了,皮下有些出血。” 赵诺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老赵……老赵……”林淑芬在里面叫他。 “我先进去,你去帮我们买两瓶水。”赵岭交代她。 他又支开她。 他们总是支开她。 她妥协地向自动贩卖机走去,她这么听话,是因为她内心其实也不想进去看,因为她不敢看。 等到“咚”一声瓶装矿泉水落地,她才想起给周嘉渝发信息。 赵诺:我今晚不回来了,我在木安市。 等到第二声“咚”落地,她才想起周嘉渝今天也出差了,这会儿不知有没有开完会。 他也好忙的。 赵诺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矿泉水顺着食道一路流到胃里,此刻工作的电话又追了过来。赵诺走到窗边,打起精神处理问题,十分钟后,事情讲完,她忽然觉得精疲力尽。 她疲惫地靠在大理石贴面的墙上,冰冷的寒意一阵阵从身后袭来。 “你还好吗?” 赵诺睁开眼,是许彦卿。 她勉力点了点头。 许彦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问: “他为什么没有来?” 赵诺没有回答,直起身:“你怎么来了?” “上午你爸爸给我发过一个信息,问我在不在木安市。我今天比较忙,没有来得及回,下班后我给你爸爸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你妈妈摔伤了,过来看看。” “他们总是麻烦你。” “他们在木安市除了我也不认识别的人。我孤家寡人,也没别的牵挂。” 赵诺没说话,将手里另一瓶水递给许彦卿。 这时赵岭推着林淑芬出来,赵岭瞧见许彦卿,说:“许总,您也过来了。” “抱歉赵叔叔,”许彦卿迎上前,“我今天工作有些忙,没及时回复。阿姨现在怎么样了?”他瞧见林淑芬的样子,似乎摔得不轻。 “我没事了,我又不重,老头子轻轻一抱就将我送上车了。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他不该大惊小怪地惊动许总。”林淑芬道。 “阿姨您真是客气了,不要这么讲,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赵诺听着他们来回客套,脸上僵硬地笑,心里难受地像是有只毒蜈蚣往肉里钻。 “妈,今天我陪您住医院吧。”她恳求道。 可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工程部的陈向东。 她摁掉,陈向东又打过来。她索性关了静音。 “你回去吧,我陪你妈。”赵岭说,“你回去还有工作的事情要做。你下午出来请假了没?” 赵诺忽然很烦,说:“我是这个部门的主管,我和我自己请假了。” “你这样说话合适吗?”赵岭看了眼许彦卿。 许彦卿笑着解围:“我们公司不强行要求上班时间,只要工作完成就行。” 林淑芬说:“我累了,我今天要早点休息。赵诺,你送许总回去吧。”- 赵诺没车送许彦卿,是许彦卿将赵诺送到了小区。 下车的时候,赵诺的肚子非常明显地咕咕叫了声,她有些难堪,许彦卿笑说:“没吃饭?我也还没吃。”抬眼瞧见路边的便利店,“请我吃顿便饭吧。” 在赵诺刚工作的一两年里,许彦卿也是事业的快速上升期,两人出差开会经常顾不上吃饭,很多时候就在这样的便利店随便吃点。她记得许彦卿最爱吃的是咖喱牛肉,她拿了一份,问道:“还是这个吗?” 许彦卿点头。她又给自己拿了一个三明治,然后两瓶饮料。 便利店里没什么人,他们坐在落地窗前的吧台边吃饭。 “今天只有先委屈一下你了,”赵诺说,“回头请你吃好的。” “你知道你刚说了社畜三大谎言之一吗?” “什么?” “社畜三大谎言:下次请你吃饭……还有两大……我忘了。” 赵诺笑起来。 “我没说谎,是真的请你吃好的。本来就应该。”她说。 “嗯,下次吧。今天我也累了,也只想随便吃点。” “好。”赵诺喝了一口饮料。 她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头发有点油了,散乱地耷拉在肩上,人很没有精神。 “我妈发展得有点快。”她垂头说道,“我问了医生,他们瞒了我好多。” 她把手机推过来,上面是她和谭教授的对话。 谭教授:……是的,这个病就是阶段性的,可能昨天还能写字,今天早上起来就忽然不能握笔了。你妈妈的病情入院是算轻的,但是它总会发展,什么时候发展,我们医生说不好。但这两个星期你妈妈的病情确实严重了些,左手感觉到明显的吃力。在医院做倾身测试的时候摔倒过,说明腿部的肌肉也在萎缩。 赵诺:我妈不是还在参与这次的招募诊治吗?这个诊治没有用?还需不需要做肌电图看看? 谭教授:病情确诊后就没必要再做肌电图。我们临床的病疗现在只进行了一期,一共有三期,要三期结束之后才能看到客观的效果。他们同一批进来的,有的确实没有发展、或者发展得很慢很慢,但也有很快走的,你妈妈病房里面那个老李前两天就走了。 赵诺:/双手合十/双手合十/双手合十 赵诺:谭教授,我很想知道我还能为我妈妈做点什么。 谭教授:你是不是经常出差?我看总是你爸爸在照顾她。 赵诺:我目前工作在远江市。 谭教授:那你跑来跑去挺辛苦的。如果条件允许,尽量多陪陪她,不让她总想着这事。情绪和心情对病情发展影响很大。病人很容易背思想包袱,会感到抑郁、绝望,你是她女儿,多疏导她,说些她开心的事情,空闲时间带她转转,总会好一点。 …… 许彦卿把手机退还给赵诺。 “我爸妈总是害怕麻烦我,你看今天,我妈摔了,宁愿给你打电话也不告诉我。我说有事情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他们嘴上会应承,但不会这么做。因为我太远了,说了也没用,说了我也不能像孙悟空那样一个跟斗云就到了。我能感觉到我妈情绪的变化,不光是我妈,还有我爸。他每天面对的都是我妈这个病人,我妈一悲观,他就得抗下所有压力,他的情绪也没法纾解。我有时候在想,我一个人在远江市做什么。他们在这边治疗,我一个人在那边工作生活,我在干嘛啊。我这个女儿真的很不称职。” 许彦卿放下筷子:“……赵诺。” “师父,我想好了。”赵诺侧过头看着许彦卿,“你上次说的那个职位,还在吗?” …… 两人步行到楼下。 “我明天回去就会和周总讲,希望他可以理解。”赵诺说道。 “周总是一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如果有难处,我这边可以出点力。不过在下一任部长上任之前,你得一边处理远江的事情一边在木安工作,会辛苦一段时间。” “这些都不算什么。总之,真的很感谢师父,谢谢你给我的这个机会。”赵诺由衷地说道,“有时候我想,其实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幸运是因为你足够努力。”许彦卿道,“你回木安市,你爸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高兴许多。” “是这样的。” “期待我们的再次合作。”许彦卿伸出手,又笑着打预防针,“但我这里不养闲人,你也知道的。” 赵诺伸出手,与他相握,笑道:“我知道,我会用努力工作来表达我的感谢。” 许彦卿轻轻一带,赵诺被拉上前,他单手拍了拍赵诺的肩膀,真诚安慰:“会好起来的。” 这是一个介于绅士与暧昧的姿势,他高大的身材空空环抱着她,没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只浅尝则止地拍了拍她的肩。 这半个拥抱结束得也很利落。只拍了两下,许彦卿松了手,像他一向的做事风格。 赵诺没有多想,退回半步,对他的安慰微微颔首。 送走了许彦卿,赵诺转身往门厅走。 这个事情赵诺犹豫了很久,今晚终于做了决定,仿佛了却一桩大事。决定的甚至过程有些仓促——就是话到嘴边,说出去,就这样定了。她没有太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只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空白。她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她能有选择回木安市,就已经很庆幸了。 她抬起头,好歹是个晴朗的夜空,星星稀疏地点缀在夜空。 这时,有人叫她名字。 她脚步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谁来了? 第107章 许彦卿喜欢你,你知道吗? 赵诺回身, 见周嘉渝从花丛中的座椅上站起来。 “嘉渝……?”赵诺十分惊讶,“你怎么……” “我给你打了好多通电话,你都没有接。”他说, “后来我实在没办法,给你妈妈打了电话,她说你已经回家了。” 赵诺看了下手机, 果然有六通未接来电, 两通陈向东, 四通周嘉渝。 她有些抱歉地看着周嘉渝:“我手机静音了, 确实没听见。”她的心思被陈向东的电话牵扯着,不知道陈向东大晚上的还有什么着急事,她犹豫两下, 对周嘉渝说:“嘉渝, 你等一下,我先回个电话。” 周嘉渝说:“你回吧。” 赵诺将手机移至耳边,半侧着身讲话。她大概说着工作的事,眉头皱着, 颇有些不耐烦。 他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我好了。”她挂了电话, “我们上去吧。” 两人并肩而行。赵诺似乎还在想着工作的事, 进了电梯, 是周嘉渝先开的口。 “我给你妈打电话, 没说生病。我说你告诉我你出差来木安, 我问问你有没有安全抵达。”他说。 “哦……噢, ”赵诺回神, 这是一个很完美的借口, “谢谢你, 嘉渝。那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打车过来的。” “打车过来?”赵诺瞪圆眼睛,“从哪儿打到哪儿?你今天是在——”赵诺一下想不起名字,“是在哪儿出差来着?” “旧北市。”周嘉渝说,“旧北到木安的动车票卖完了,我打了一个专车过来。” 旧北在木安东南面,相距300多公里,开车的话大概要两个小时。赵诺被周嘉渝的举动震惊到了,心思完完全全回到了周嘉渝身上,她忽然很愧疚,张了张口,心疼地说道:“辛苦你了嘉渝。” “你回木安一定是有突发状况。我打你电话又没人接,我很担心。”周嘉渝说。 赵诺更是觉得内疚,解释道:“我爸妈今天本来不在医院,我中午和他们视频,总觉得哪里有点怪,下午上班猛然发现视频里的背景在医院。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担心他们又有什么时候瞒着我,所以就买了机票来木安。果然我妈今天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脸上缝了七针,手脚也有不同程度的摔伤……我不是不接电话,是工作的事一直追着我到木安,我就很烦,直接将手机关了静音。” 电梯到了,赵诺走了出去。开门进屋,她给周嘉渝倒了一杯水。 “嘉渝,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讲。” “什么?” 她将水杯放到桌上,推到周嘉渝面前:“我决定回木安了。” 水波在杯中来回荡漾。 “在许彦卿那里么?”周嘉渝似乎并不意外。 “是的。”赵诺之前和他提过,他这样的反应顺理成章,但赵诺又想到他方才坐在小区的椅子上,她忙着回陈向东电话,都忘了问他坐了多久、是否看到许彦卿。她瞧着周嘉渝的表情,说,“我今天和我师父提了。他之前确实也对我发出过邀请,那个时候我没想好,就拒绝了。今天看到我妈的状态,我没法拖了,我问他那个职位还在不在,他说还在,我就决定回来了。” 周嘉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赵诺坐到他对面的,握住他一只手:“……周嘉渝……”她想说点什么,但此刻的词汇量变得匮乏,她说什么好呢? 辛苦的话、愧疚的话、安慰的话、感谢的话、希望他理解的话……她已经说了很多了,最近他们之间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主题。她仔细观察周嘉渝的表情,眼里透着将言未言的恳求和抱歉,还有她极力隐藏的不安。 她想他能理解的。 她希望他理解。 周嘉渝将水杯转了半圈,抬眸,单刀直入:“许彦卿喜欢你,你知道吗?” 赵诺愣住。 她没想到周嘉渝开口会说这个。她意识到他在楼下肯定看到许彦卿了,肯定也看到那个虚虚的拥抱,他一定误会了。 赵诺将另一只手也覆到他手上:“嘉渝,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妈妈现在状态,只能是我回来,理由我以前就说过,我想你一定理解。许彦卿给我提供这个工作也是很单纯的工作关系。当初我离开木安市,是因为时任我领导的梁涛和他关系不好,许彦卿升职后,梁涛拿我开了刀。他或许有些愧疚,但我相信也是因为我的能力能达到他的期许,他才愿意对我招兵买马。他现在要进公司董事会,很需要得力干将,对我也只是工作的需要而已。” “他喜欢你,和你的工作能力符合他的要求,这并不矛盾。”周嘉渝将水杯又转了半圈,“我相信你对他没有别的想法,但我不信你没有察觉到他对你的好感。” 赵诺握着他的手松了些:“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嘉渝忍了忍,没有继续。 他相信赵诺是单纯而清白的,但他也知道赵诺是很聪明的。而且他更知道,真正聪明的女人,没有几个人敢说这一生没通过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去换那些她想要的东西。 他在职场上遇到过。 他此刻宁愿赵诺笨一点,也宁愿自己糊涂一点。 但磨人的点就在于,他偏偏喜欢这样的赵诺。他喜欢她的聪明带来的坦荡率真和无所畏惧,就要同时接受她的聪明带来的装模作样和洞察人心。 他就这么看着她,不回答。 他同她较劲,也同自己较着劲。 他知道她是爱他的,但他不爽,他非常不爽。 赵诺也这么看着他。 半晌,赵诺收回手:“周嘉渝,这样没意思。” 周嘉渝不为所动:“那怎么有意思?我奔波三百公里过来看你算不算有意思?” 赵诺抬起头,口气软了些:“如果你累了,我们早点休息。” 她不想吵架,因为她很累了,她站起身,见周嘉渝木着一张脸,她最爱的那对剑眉仿佛凝着寒气入骨的霜,心头一叹,不由又问:“你晚上吃饭了吗?” 周嘉渝说:“没有。” 赵诺心又软了些:“那我给你点个外……”话说一半,又改为,“我看看冰箱里有啥。” 话音刚落,周嘉渝手机发出一长串密集而紧凑的信息震动。事实上从他进屋之后,他的手机时不时都会因为消息进来而亮屏一下。他没有看,将手机反扣在桌上。而这会儿震动太频繁,他不得不翻过来看一眼,是内部群里需要确认的新项目的合同。 他抬起头看了眼赵诺,赵诺也看了眼他,然后转身走向厨房。 赵岭本是打算今日在家做饭的,所以冰箱里买了不少食材。赵诺选了选,打算给周嘉渝简单炒个肉丝青菜饭,周嘉渝处理完事情,走过来,径直打开下面的冷冻柜子,翻了一圈,拎出一袋饺子:“我自己来。” 赵诺没说话,从他手里拿过饺子进了厨房。周嘉渝跟在后面,见她盛了水架在灶上,开大火,没多久水沸了,赵诺将袋子剪了个口,问:“几个?” “随便。” 赵诺下了二十个。 周嘉渝也没阻止。 煮饺子要等水开三次,第二次水开的时候,赵诺看着被冷水浇灭热情的沸水,问:“周嘉渝,你真的很介意我在许彦卿手下工作吗?” “我招个对我有意思的女秘书天天围着我转,你介意吗?” “那不一样。我回木安市是我没得选,你有的选还选对你意思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你也可以选。” “怎么选?” 周嘉渝看着她。 赵诺忽然明白过来:“不是,你难不成直接包养我?” “你可以辞掉工作,安心照顾你妈妈,我可以负担。” 赵诺觉得很搞笑,这一点也不像周嘉渝嘴里能说出来的话:“你怎么这么幼稚。” 周嘉渝看着锅里的水:“你看这水,一会沸腾一会平静,沸腾和平静总是交替着。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总有顺利和不顺利。我知道你现在很累,我希望在你感觉累的时候,能借给你一个肩膀。” 赵诺偏过头,由衷地说:“谢谢你,嘉渝,我很感谢你这么说。如果早十年我听见这样的话,我真的会考虑,说不定还会答应。但是现在我觉得,经济命脉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得靠自己。万一哪天我们分开了呢?” “我们会分开吗?”周嘉渝问。 “你觉得呢?”赵诺反问。 两人静了静。 年轻的时候,赵诺会追着爱人问你会爱我多久,爱人答我会永远爱你;赵诺问永远是多远,爱人答不出来,最后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是十二年。 年轻的时候,周嘉渝也会被爱人追着问你到底爱不爱我,周嘉渝只能说爱;爱人问到底有多爱,热恋的周嘉渝说很爱;爱人说这辈子能不能只爱我一个,周嘉渝也会说好的。但最后走着走着,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不爱。 时间和经历都告诉他们,承诺不作数,许诺不保鲜,答应和被答应都没有意义,没有人能保证未来。 赵诺问完笑了下:“这回轮到我幼稚了。”又调皮自我解围,“分开了那六十六万就不还了哈。” “那你完蛋了,”周嘉渝顺着她的话说,“我这个人嗜钱如命,天涯海角也得追着你还钱。” 锅里开始汩汩翻腾,两句玩笑话后,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轻松一点。赵诺加了点水:“你别那么吝啬啊,就当做分手费吧。” 周嘉渝:“什么道理,我被甩还要倒给你分手费?” 赵诺笑起来:“哈哈,什么叫……你被甩?就没有可能是你先离开?” “拜托你搞清楚状况,刚刚是谁在投怀送抱?” “喂喂喂,你讲清楚点,什么叫投怀送抱,就是握了个手,然后礼节性地安慰一下,哪里有那么夸张——等下,原来你在旁边偷窥我?” “我需要偷窥吗?我正大光明地坐在那里。”说完周嘉渝仿佛更加生气,他不管赵诺还在煮饺子,忽然孩子气地一把将她揽过来,摁在怀里,像盖章落印一样,狠狠地抱了一下。 赵诺一手还举着漏勺,忍不住笑出声来:“周嘉渝,饺子还没捞起来,你就先把醋吃饱了?” 周嘉渝抱着她没动。 “好啦好啦,尊敬的周总,饺子要煮破皮啦。”赵诺哄劝道。 周嘉渝却把下巴重重一下搁在她肩上,说:“赵诺,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犟。” 叹气一般,听上去是要求,实则更像妥协。 赵诺笑不出来了。她忽然像被抽走气的气球,在周嘉渝的怀里蔫了下来。 她放下勺,抱住他,柔软而脆弱地说道: “周嘉渝,其实我挺害怕异地的。” “我知道。” 赵诺窝在他怀里没说话,心里升起一股无言的叹息和对未来巨大的惶恐。 “你相信我吗?”他又问。 赵诺还是没说话,她想说相信,但生活给她的教训实在太惨痛,她已经直接跳过这一题,做好了一切准备。无畏好坏,坦然接受,照单全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赵诺:“我在想什么?” 周嘉渝的手机连震两下。 赵诺松开他:“饺子真要破皮了。”又道,“你今晚是不是还有什么要紧事。” 周嘉渝飞快回完信息:“没有。” 赵诺端着捞起来的饺子走出厨房:“快来吃吧,趁热。” 话题一被打断就难捡起来。周嘉渝坐回桌边,吃了几个饺子,说:“我买了明天十点的动车,走之前我去医院看看你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哈,结局是HE的。 第108章 我希望你答应我两点。 赵诺一早就给赵岭打了电话, 告诉他周嘉渝已经知道林淑芬的病情,一会儿要来医院看她。电话那头赵岭和林淑芬都没有太过惊讶,他们好像早已料到, 说来就来吧,问几点来。 赵诺说八点就到,周嘉渝十点的动车要走。 赵岭说, 好, 那过来一起吃早饭。 赵诺在电话里强调, 周嘉渝知道林淑芬的病后非但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反而一直很关心林淑芬的病,也很照顾赵诺的情绪,还提到给了她钱。她尽力说着周嘉渝的好话, 一方面打消林淑芬的担忧, 一方面也怕林淑芬万一讲话让周嘉渝为难。 林淑芬在电话那头淡淡应着。赵岭说,你们过来就直接过来,别讲客套买东西。 赵诺说,知道啦。 周嘉渝还是在医院门前买了一大束花、一个漂亮的果篮, 还包了一个红包。他总说赵诺爱讲客气,他其实自己挺讲礼数的。两人进了病房, 里面只有林淑芬和赵岭两人——门口老李走了病床空着, 中间的老张被小张带去做检查。 林淑芬病床旁边有一张移动小桌, 上面放了四杯豆浆、四碗粥, 还有一些包子馒头和油条。赵岭见到二人, 先对周嘉渝打招呼:“小周来啦?快来坐。” 周嘉渝说:“早就该来看看阿姨了, 来迟了。” “你有这个心就好了, 诺诺跟我们说过, 你工作很忙的, 我们理解。她一个小小部门的主管都忙得不着地,何况你要管一个公司。”赵岭瞧见他手里的东西,略有责备,“我专门跟诺诺讲,不要买这些见外的东西,医院门口的多贵啊,你怎么还这么客气。” 周嘉渝将花和果篮放到另一张空桌上:“也没买什么贵的,我瞧着这鲜花好看就买了,还有就是点水果,真没买什么。” 林淑芬说:“过来吃饭吧,都凉了。” 赵诺拽着着周嘉渝的胳膊往前:“来,我们先吃饭。” 四人围着小桌子吃早餐。周嘉渝进门就注意到林淑芬脸上的纱布,吃饭又注意到林淑芬只用左手喝粥。赵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没说话,她知道林淑芬的手已经无法拿筷子,但林淑芬不想在周嘉渝面前表示出来,所以她一直只喝粥。 赵诺拿起一个大包子,掰开,煞有介事地皱眉说:“今天是肉包子啊,我不想吃馅儿,妈,给你吃吧。”她将肉馅送到林淑芬嘴边,撒娇一般地看着她,林淑芬看了她一眼,慢慢张口,赵诺若无其事地塞了进去。 赵岭说:“小周,听诺诺说你昨晚是连夜从旧北市打车过来的。” 周嘉渝说:“昨晚没动车了,所以叫了一个长途出租车。” 林淑芬说:“辛苦你了,昨天诺诺因为我的事吓到了,魂都丢了。难得你还有心打电话到我这里,来问她是否安全到家。” 周嘉渝说:“林阿姨您真的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一点都没觉得辛苦。” 林淑芬抬起头看着他,说:“诺诺都告诉你了吧?” 周嘉渝道:“林阿姨,我不知道这么讲合不合适,我没拿自己当外人,你们也别拿我当外人。” 林淑芬说:“这不是外人不外人的事,之前我们也没告诉诺诺。我不知道赵诺有没有告诉你原因,我再跟你解释一下,我和你赵叔叔都是退休了的人,有着大把闲暇时间,而你们正是忙工作的时候,忙人不应该为闲人操太多的心。我们没有经济压力,也没有其他负担,可以自己把自己照顾好,就没想着跟你们说。” 赵诺情不自禁地看向林淑芬。 周嘉渝道:“林阿姨,您的心情我特别理解。不过您这会儿不应该再操心晚辈了,我和赵诺都希望您心情开心一点,其他的事儿就别去想。” 赵岭连连附和:“就是,别一天到晚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林淑芬看了赵岭一眼,又问:“你爸妈身体还好吗?” “他们还行。” “他们知道我生病的事吗?” 周嘉渝:“您一直在木安市,他们只当您在这边玩儿。不然肯定也会来看看您。” 林淑芬看了眼赵诺,赵诺低头喝着豆浆。 “别来了,这太费周章了。”林淑芬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好事,说了干嘛,还是让他们有个开心的晚年退休生活,别去添堵。” 赵诺咬吸管:“妈,能不能一大早不要讲这些。” 林淑芬:“我跟小周讲话怎么了。” 赵诺把剩下半杯豆浆推给周嘉渝:“我喝不下了,你把它喝了。” 赵岭:“你从小就这毛病,吃不完的就给别人,像什么。” 周嘉渝笑道:“没事,我爱喝豆浆。” 林淑芬问赵诺:“你什么时候回远江?” 赵诺说:“中午的机票。”顿了下,又道,“爸妈,还有个事,我昨天已经和我师父谈好了,我把工作迁回木安。” “吧嗒”两声,赵岭和林淑芬的筷子和勺子齐齐掉地。 林淑芬柳眉倒竖:“你把工作迁回木安?” “是的,我不想来回跑了,太累了,开销也大。” “谁让你回来的?我不在这里吗?”赵岭也有些生气,“工作说迁就迁,这么儿戏?” 两人的目光在周嘉渝和赵诺之间不断来回,向赵诺传递无形的压力:你来木安,周嘉渝怎么办?跟你来? 赵诺说:“我回总部也不差啊,也是很好的机会我才回来的。” 赵岭终是忍不住,拿眼瞧着周嘉渝:“你不跟我们商量,你跟小周商量过吗?” 周嘉渝握住赵诺的手:“她和我商量过,诺诺回到木安市可以更好地照顾你们,确实比她现在一趟趟跑要好。” 赵诺感激地看向他。 赵岭道:“小周你怎么也跟着赵诺胡闹,我们……我们也会有间隙回远江的。” 赵诺微微向下压着唇角,那是她压抑内心不开心的小动作。她说:“我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工作说到底是我的工作,班是我在上、活是我在干,我只是告诉你们一下。意见就不必提了。” 赵诺的话有些硬,周嘉渝帮着圆场:“是的,林阿姨、赵叔叔,赵诺回到木安市确实能更好地照顾你们。现在交通方便,我也有些业务在这边,会经常来看你们。” 林淑芬没什么胃口再吃了,擦了下嘴:“谢谢嘉渝,你有心了。”再看一眼赵诺,问,“都吃完了吗?赵诺你把这里收拾收拾。” 周嘉渝起身:“我来。” 赵诺按住他的手,赵岭也说:“小周你坐着,我和诺诺来收就好。” 两人将一次性盒子、杯子装进垃圾袋,正要带出病房,林淑芬说:“老赵,你去楼下看看我昨天的化验单子出来了没。”又看一眼赵诺,“你陪你爸去拉一下,他不会弄。” 赵诺的目光在周嘉渝身上停留片刻,周嘉渝对她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赵诺点点头,和赵岭下楼了。 室内只剩林淑芬和周嘉渝两人。 林淑芬靠到轮椅后面,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黯然道:“诺诺都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我生病,她回什么木安市。” 周嘉渝宽慰她:“林阿姨,您应该为赵诺感到高兴,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挑选地方,说明她有本事、有能力。” 林淑芬笑了下:“你倒是会安慰人。我生病不可怕,我今年五十六了,人生一辈子很值了,我一点都不害怕这个病。我唯独放不下的就是赵诺,我不想影响到她。” “您别这么悲观,您这个病是初期,现在还有药物在研制,总是有些希望的。我问过医生,说营养蛋白质很重要,我回头再给您买点好东西来。我有个同学在东北,他那边会有些不错的人参补品。还有,林阿姨,心态真的很重要,您快乐赵诺才能真的快乐。” 林淑芬淡淡一笑:“谢谢嘉渝。我了解这个病,说慢慢,说快也很快的。这个病真的很怪。我的家族没有一个人得过这个病。我的父亲爱抽烟,在赵诺出生前死于肺癌;我母亲还健在,今年八十,身体也很健朗。我的兄弟姊妹,直系的、旁系的,一个大家族的,连个手抖的毛病都没有,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摊上这么个怪病。” 周嘉渝说:“确实这很难讲,也许和环境有关。” 林淑芬:“我已经做了基因检测,下个月就能拿到报告了。” “您应该没事的。” 林淑芬看向周嘉渝:“嘉渝,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刚刚我看出来,赵诺决定回木安,并没有提前和你沟通好,对么?我也能看出来,她性子有些倔,你平日里对她包容很多。她前面吃了婚姻的苦,我们都很心痛,但想想她也是幸运的,因为她又遇到了你。你们在一起后,我们都能感觉到她又慢慢恢复了快乐,回到了以前的她。”静了两秒,林淑芬的目光中逐渐带了一点审视:“现在赵诺来木安市,又将面临异地的处境,你们有什么打算么?” 周嘉渝说:“林阿姨,我知道您的顾虑。这话我对赵诺也说过,不妨也再说给您听听。我们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人生是一帆风顺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就是在另一方有困难的时候能拉她一把、扶她一把。现在赵诺需要我的支持,我们两人的事肯定是以她为重。我的工作相比她来讲自主权会更高一点,有时间我都会待在木安市。还有钱这方面有需要尽管跟我开口,我想我还是有一些能力。” 林淑芬道:“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有医保、我们家有积蓄,完全够用。而且这个病是慢性发展,不像什么癌症肿瘤动不动要好大一笔钱。谢谢你有这份心。你工作那么忙,我是知道的……”她没继续讲下去,转而问,“我听赵诺说你之前给了她六十六万?” “是的,我存她那里的。” “我们真用不着,我让她还给你。” “林阿姨,您别。我只是存在她那里,不是送给她。而且这钱是我和赵诺之间的来往,她怎么花是她的事,您就别管了。” 林淑芬没坚持。她看着周嘉渝,忽然问:“嘉渝,你是真的爱赵诺吗?” 周嘉渝微微一愣,继而点头:“是的。” 林淑芬道:“我希望你能照顾赵诺一辈子,但是我也清楚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爱她一辈子,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两点。” 周嘉渝:“您说。” “第一,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不要让赵诺受委屈。我不想我的女儿再受委屈,无论这个人是谁。” 周嘉渝点头。 “第二,如果有一天你不爱她了,请最大程度地减少对她的伤害。我相信你为人处世的原则。我会在天上看着你。” 周嘉渝又是一愣,说道:“不会的。” 林淑芬忽然凶起来,语气哽咽:“答应我!” 周嘉渝重重点头:“我答应您。” 林淑芬这才说:“好。”她缓了一口气,慢慢靠回椅背,目光仍是看着周嘉渝,又像没看周嘉渝。她好像看破了什么,眼里有一点淡淡的水光,静置着一层苍凉- 赵诺站在虚掩的病房门后,死咬嘴唇,豆大的眼泪直往下掉。 哭实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了,怎么不哭才是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给我的浇水哦~ 谢谢~ 第109章 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赵诺是中午一点的飞机。周嘉渝不让赵诺送, 自己在医院楼下打车去了车站。回到病房,林淑芬把手机放在支架上看抖音的自动播放。赵诺从家里给她带了几本书,她一本也没看过。 赵诺把间隔空间的窗帘拉过来一点, 说:“妈,你干嘛要跟周嘉渝说那样的话?” 林淑芬:“哪样的话?” “我在门口都听见了。” 林淑芬神思顿了顿,面上没动作, 装作啥也听见, 继续看视频。 赵诺看着林淑芬, 立了一会儿, 有些泄气,拉了凳子自个儿坐下。 林淑芬跳到另一个话题:“对了,我问你, 你调回木安市的事到底有没有和周嘉渝提前商量过?” 赵诺道:“我有这个想法很久了, 和他提过。昨天我师父正好来了,我就决定了。” 林淑芬说:“那你调回木安市怎么办?” 赵诺说:“刚不是跟您说了,您怎么又问。” 林淑芬说:“周嘉渝很在意你,你不要仗着他对你的喜欢就肆无忌惮。任何感情持续的前提都是平等和尊重。” 赵诺低头道:“这我都知道。” 林淑芬又问:“周嘉渝他爸妈真不知道我生病的事吗?” 赵诺说:“不知道。” “是他们不知道这件事, 还是你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赵诺站起来,把手机放到一边充电:“您这说话怎么跟绕口令一样?” “之前你说周嘉渝家里想请我们一起吃饭, 现在我们在木安市待了这么久, 他们都不问一问?” “可能问了吧, 你刚才也不问他了吗?我没详细问过他这事儿。”赵诺敷衍地说道。 林淑芬仔细瞧看赵诺的表情, 地毯式地搜索她脸上可能泄露的线索:“诺诺, 你有什么事要跟妈妈说。” “我最近都忙死了, 哪还有时间管这些啊, ”赵诺拔下刚充上电的手机, “我出去回个电话。”- 赵诺回到远江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交接工作。许彦卿说得没错, 在找到合适的接手人选前,赵诺不能一走了之。周光明和她约定一月为期,人力在这一个月内找到接班者,她在这一个月里把工作安排好。赵诺才上任三个月就要走,设计部的谣言越传越真:设计部一把手的位置有毒,谁坐谁走。 提桶小组的同事知道她离开的真实原因,远程给林淑芬点了个美团外卖,送去了好些滋补品。赵诺觉得脸上特有面,林淑芬也跟着高兴了好几天,完了又叹息,说远江市干得这么好,现在却又因为她要离开…… 除了提桶小组,周嘉渝也给林淑芬买了好些营养品,老参、燕窝、鱼胶、蛋白粉、西洋参……虽然赵诺没在身边,但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关怀,晚上视频,林淑芬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呈现着愉悦和开心。 李晓彤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意外,第二反应是理解和祈祷。 晚上她约了赵诺见面。两人赤脚坐在江边,像学生时代一样,喝着果酒,看对岸的万家灯火。 “我还以为你就此回乡不会走了呢。”李晓彤说,“你也真是,没拿我当朋友吧,都做好决定了才跟我说。”她没有说笑,是真的有些生气。 赵诺道:“我妈不想别人知道她生病的事。人一旦生病,平日里再好强的人都会变得格外脆弱。她不想别人用可怜的眼光看她,我尊重她的意见。” 李晓彤闻言叹息:“是的,我舅舅也是。前年他胰腺癌走的,得知自己生病后一个月,他把他朋友圈里的人都删光了,杜绝了一切来看他的人。” “所以我真的不能就这样把我爸妈放在木安市,我得回去陪着他们。” 话题变得沉重,李晓彤试图让氛围轻松点,说:“回木安市也不错,那边毕竟总部,对你个人发展挺好。就是——”她试探着问,“你去木安市,周嘉渝呢?他也去吗?” “怎么可能,”赵诺垂头说道,“周嘉渝的生活圈子都在这里,这么大一个公司在这里,他怎么和我去木安市?” “那你们这岂不是又要……两地了?” 又。 赵诺不说话。 她没法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李晓彤说:“周嘉渝当老板,时间比你自由,他应该可以经常去木安市的吧。” 赵诺说:“是。他也是这么说的。” “你别太担心啊,”李晓彤握住她的手,“周嘉渝和别人不一样。我觉得两个人相处归根结底要看这个人本身怎样。对方的社会地位、物质基础、形象光环,不能太看重。这些是加分项,要加分的前提是,他首先得及格。” 见赵诺依旧愁眉不展,李晓彤又换了个方式鼓励她,“喂,你可是赵诺哎,平日里风风火火自信无比的赵诺去哪里了?” “平日是平日啊,”赵诺却完全不接招,一点找补的意愿都没有,直接原地认怂,“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谁规定平日里自信刚强的人就不能有偷懒软弱的时候了?我不要做那样的人,我也做不了那样的人。我现在很累,我很想躺平。” 她头一歪,索性靠在李晓彤的肩上,遥遥看着天空一轮弯月,“我以前觉得郭超背叛我的时候一定是人生最难的时候,天都塌下来了,我真是太苦太惨了。现在回头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离个婚算屁啊,当生命最重要的人在你面前进行生命倒计时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才是真的痛。”赵诺顿了顿,“原来人生中要经历的苦难还那么多啊……” 李晓彤安慰她:“也别老想着不好的事,你也得想想好的。你看你现在妈妈虽然生病了,但你家庭条件还能负担,多少人吃不上饭、看不了病;你现在虽然要去木安市,但好歹有个工作让你可以安身立命,现在多少人工作都找不到;即便是你和周嘉渝要异地,好歹现在他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听到你妈生病就转头跑了。” “你这么一说,我心态平衡很多。人生就是不怕最惨,就怕更惨。一听到比我更惨的,我立刻觉得很知足了。”赵诺笑了笑,“我想起上中学时候读到史铁生有一句话: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好了,别说这些了,再说我要出家了。”李晓彤耸了下赵诺靠着的左肩,有些八卦,“诶,你去木安市,还是你师父那里吗?” “那不然去哪里?这个时候有人愿意对我抛出橄榄枝,让我可以无缝衔接,我已经很幸运了。不然我还得辞掉远江的工作,回到木安重新找。” “你师父还单身吗?” “你干嘛?”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赵诺不说话。 李晓彤见有戏,顺着杆子往上爬:“周嘉渝知道吗?” 赵诺还是不说话。 “他知道?靠!好玩儿了,”李晓彤来了精神,“他没什么反应吗?” “有啊,他不高兴啊。我们还吵了一架。” “哈哈,我还没见过周嘉渝吃醋什么样子。” “又酸又别扭的样子。” “哈哈哈,要不你俩趁机把证领着吧。你不用担心他,他也不用担心你。” “哎……算了吧。”赵诺却说。 “为什么?” “我实在没有心情弄这些,”赵诺头痛地叹气,“再说了,领证不领证有什么区别?那张纸啥也保证不了,我已经试过一次了。《婚姻法》全文共计4245字,通篇没有“爱情”二字。” 李晓彤听到这么具体的数字,不由笑道:“你都研究这么透了。” “好歹离过一次婚,不能白离。” “那你也别悲观。” “不是悲观,我是看得清楚,结婚保障不了爱情,最多保证财产。我和周嘉渝之前的婚前财产——特别是他的——弄起来很麻烦,我当然乐意分享他的钱,但我不是为了钱才和他在一起的,婚前最好白纸黑字写清楚,日后吵架谁也别占便宜;还有婚后,我们的共同收益要怎么划分也需要提前写清楚,他的收入是远高于我的,他愿不愿意给我分一半,还是按照一定比例划分……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赵诺想起离婚时两人为利益撕扯的情形,来回拉扯的不止是利益,还有血腥的人性,“婚姻是两个人拿着原始资料合伙开厂,不是爱情亲亲我我你侬我侬,你是结了婚的人,你肯定懂我说的事情。” 李晓彤听得也沉默了。 两人一块儿看了会儿江景,赵诺又说:“晓彤,周嘉渝的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为什么?盲猜是他妈,对吧?” 赵诺“嗯”了声。 “所以周嘉渝这么大年纪还没结婚,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诺笑了声:“他之前单身可能和他妈没太大关系,他妈是很积极地在给他介绍。不过这次遇到了我,他妈妈是确实一直不太满意。” “为什么啊?你哪儿不好了?”李晓彤愤愤不平。 “我年纪大啊、我离过婚啊、我前夫还是他的好兄弟,这说出去多没面儿啊,”赵诺自嘲道,“现在我妈生病了,他家里是更不愿意了。我要回木安工作,估计他妈偷着乐呢。” “他跟他家里说了你妈妈生病的事?” “他可能没说,但他家里人知道。” “他们怎么知道的?” “之前周嘉渝说等我爸妈从木安市回来两家人就一起吃个饭,但我爸妈去了就没回来,不是很奇怪吗?大家都远江本地的,他爸以前也开公司的,多少有些人脉可以打听。他妈妈有个好朋友在医院神经科,这个人正是我妈的主治医生。” “所以他妈妈找过你?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她儿子?” 赵诺再次被她逗笑:“这又不是演电视剧。她请我吃了个饭——哦不对,是我请的她,然后她委婉地跟表达了做母亲的苦心,希望我理解她,但他们家确实不希望我们继续耗下去,他们不接受我。” “他们家这么搞笑啊,是有皇位要继承吗?周嘉渝什么态度?” “我不知道,我没有和周嘉渝说这件事,他也没和我说他家里的事。我们好像互相瞒着彼此。他很久没回家吃饭了,我猜,他和他家里在冷战吧。 李晓彤想了想,说道:“这事儿周嘉渝也很为难。” “肯定的。所以我们都不说这件事。有时候我想,一个人得多爱另一个人,才会为了她和家里断绝关系;而一个人如果和家里人都可以断绝关系,这样的人你敢要吗。我感觉这是一个悖论、是一个死命题,无解。” 李晓彤感觉到有点棘手:“那你怎么想的?关键是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赵诺忧愁起来,“我一想到这件事脑子里就有两个人吵架。一个人劝我说算了,得不到父母的祝福最后很难长久,别委屈自己、别折腾,而且从现实层面出发,周嘉渝爸妈也没错,我妈之前一直瞒着我、瞒着周嘉渝,就是担心这一点。我以前总觉得我妈喜欢杞人忧天,现在看来她只是提前看破了很多东西。但每当我这么想,我脑子里另外一个人就不同意,因为周嘉渝是在太好了,他真的很好。”赵诺有点难受,“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人这一辈子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理解。我不知道如果有天我们分开,我还有没有机会遇到和他一样好的。” “哎哟,么么哒,”李晓彤伸手抱住她,“我们诺诺原来也不是钢铁女侠啊,内心还是温柔得一塌糊涂。” “你这个时候能不能不要埋汰我了。” “好好好,那我埋汰周嘉渝。周嘉渝哪里好了,除了长得还行、有点钱,其他都很普通嘛,年纪也那么大了。现在都流行找弟弟,找个二十来岁的体育生弟弟哪儿不香啊。要不咱换个弟弟吧。” “不要。” “那要怎么办?” 赵诺烦得踢脚。 “那只能权衡了啊,小诺诺,”李晓彤摸摸她的头,“你也知道生活是很现实的,不能什么都要啊。如果你想要和周嘉渝长久地在一起,就要做出牺牲的准备,你得用你能接受的失去去换取你想要的得到。你得有取舍。但是咱也别为难自己,设定一个底线,如果勉强自己也做不到,即便别人再好,也不如自己对自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打分留言与浇水哦! 第110章 她想念他的怀抱。 赵诺确实没有猜错, 周嘉渝和家里陷入了冷战。 连周嘉渝自己都觉得很搞笑,他在社会上已经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居然有一天还会和家里人冷战。他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 也没功夫在这件事情上和刘敏掰扯。他过他的,刘敏说刘敏的,如果她一定要和他说赵诺的话题, 他就战术性地选择忽略。 他觉得父母一定要意识到, 亲子关系无论多近也只是人际关系中的一种;既然是人际关系就一定要有边界感和界限感。他的人生是他的事, 他现在不但在为自己负责, 他还在为一个公司的人负责。他的伴侣最终重要的是符合他的需求,而不是符合刘敏的需求。 于是两边就这样僵持着- 赵诺回到远江的第三周,刘敏再次联系了她。 “小诺, 最近还好吗?”她在微信里问她。 赵诺看到了, 没有立刻回。等忙完手里的事,她才回道:挺好的,刘阿姨。刚才在开会。 刘敏:在忙吗? 赵诺:还好。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刘敏:我听说你要回木安市工作了? 赵诺顿了顿, 回:是的。 刘敏:好好照顾你爸妈,代我向他们问好。 赵诺盯着手机半天没动, 李晓彤和她讲的“取舍与平衡”字字在她脑子里盘桓。 终于, 她低头。 她打字:您和叔叔最近还好吗? 刘敏:挺好的, 谢谢关心。 赵诺:晚上有没有空, 我请您和叔叔吃个饭。叫上嘉渝, 我们很久都没有一起吃饭了。 刘敏:今天晚上吗?今天晚上不行, 家里有客人要来, 嘉渝也得招待。明天中午我过来找你吧。 赵诺的手在键盘上停了一会儿。 一念之间, 千帆过尽。 最后, 她敲出一个看不出感情的字:好- 晚上,周嘉渝回家。 赵诺随口问今晚是和谁的饭局。 周嘉渝背着她答,以前的一个合作伙伴,来远江市考察- 第二天中午,赵诺和刘敏在同一个餐厅的同一个位置见面。 赵诺带了两盒西洋参。刘敏问你这是做什么,赵诺说上午公司发的,正好您给带回去。 刘敏笑了笑,没要。 “小诺,感谢。但真的不需要。我们家多的是。”她微笑拒绝。 赵诺没坚持,也没收回。 “你工作已经定了吗?”刘敏又问。 “定了,已经交接得差不多了,下周就回木安。”赵诺没有隐瞒。 “回去陪父母是应该的,他们这个时候很需要你。”刘敏也不再拐弯抹角,这里只有她们两人,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刘阿姨,”赵诺坐直了身子,说道,“其实我一直想约您聊聊,但有些话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想来想去,我还是想跟您沟通沟通。” 刘敏放下手中茶杯,似乎早有料到:“你说。” “我就直说了。我知道您不是很喜欢我,我也知道您不喜欢我的原因。以前我觉得人是可以日久生情的,时间久了,您会发现我挺真诚、挺好相处,也许会对我有所改观——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讨好您,是因为周嘉渝,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为难,他毕竟是您的儿子。但现在看来时间没有给我足够的机会,我的妈妈生病了,而且这个病……你们肯定也多方打听有所了解,确实后期很麻烦——我妈会瘫在床上,二十四小时离不了人的照顾,谁也不想摊上这么大麻烦,我都理解。” “不是的,赵诺,”刘敏打断她,“我们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家庭。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如果你需要帮助,无论是金钱上的还是人脉上的,只要在我们家的能力范围内,我们都愿意提供帮助。淑芬好歹是我们直接认识的同事朋友,需要帮助我们不会不理的。” “谢谢您的帮助,但我们家暂时用不上。”赵诺说道,“这些话我很早就和周嘉渝讲过,我跟他说得清楚,我家里的能力、我的能力,都可以负担我妈妈的病,我妈从小就教我挺直胸膛做人,我也从来没想过靠别人过活。” “赵诺,你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我讲得难听点,淑芬的病你可以负担,如果有一天你病了,是不是就要周嘉渝来负担?” 还有更直白的话刘敏没有说出口:渐冻症是有一定基因遗传概率的。现在没有药可以治,人的死亡过程很痛苦;以后有了药可以治,这个药普通人就可以承担了吗? 赵诺胸膛起伏了两下,像是做了个决定,她说:“您说得没错,所以今天我把我妈妈的基因检测报告带来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页纸。看似很简单的动作,她做得很慢,甚至有点艰难,在展开前的那一瞬间她都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打开,仿佛她摊平的不是一张报告,而是她的尊严,还有林淑芬的尊严。但她想已经到这一步了,话已经说开了,不妨就说完。 “这是我妈妈的基因报告,”她说,“上面针对渐冻症的基因点做了检测,检测结果是基因突变。和遗传无关。” 刘敏微微一愣,迟疑地接过报告。她对赵诺的这个举动也有些意外。赵诺给她看这个无非是在跟他们证明,她没有问题,周家不用担心。 “刘阿姨,我给你看这个报告只是想坦白地告诉你们一些实情。我没有跟我妈说今天我来见您,更没有跟她说给你看这份报告。如果她知道,她肯定是不同意的。我想,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低了头,她做了取舍。 她站在刘敏和周志刚的角度想了一遍这件事,是的,他们需要一个确定,合情合理的确定。于是她给他们确定。 刘敏此刻心绪也有些复杂。她盯着水波微荡的茶杯,好半天才说:“赵诺,如果你不是周嘉渝喜欢的人,我真的很欣赏你。”她把这张报告推回给赵诺,“如果要真的排除基因的问题,不是你妈妈一个人做基因检测就能解决的,需要的是一个家族的族谱,至少包括你妈妈的父母和姊妹,当然也需要你的。” 赵诺猛然抬头,眼里写满愕然。 “我刚刚就说过,你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我知道周嘉渝很喜欢你,但以你和周嘉渝的现实条件,太难了。现在你要回到木安市,周嘉渝的事业又在远江,时空的差距你们要怎么解决?你才吃了异地恋的亏,应该很清楚现实比想象强大得多。他知道我们的态度,我们也知道他的态度,他可以这样坚持着、和我们耗着,我们左右不了他的意见,但你觉得这样对他好吗?不光是对他,对你也不公平,一个女人的青春是经不起这样的消耗的。赵诺,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们真心祝福你能找到合适的人。”- 很快,远江市的事情交接完毕。 头天晚上赵诺在周嘉渝家里收拾东西。她刚回到远江电磁所的时候,只拎着一个行李箱;等到搬到周嘉渝楼上,变成了两个行李箱;再搬到楼下变成了三个;等到要搬回木安,她收拾了一半东西就已经装满了现有的三个。 周嘉渝看她忙活,感觉这屋子越搬越空,说:“你也不用全部都带走吧,你家那边没有吗?” 赵诺看着满满的行李箱:“我这些都是我最近会常用的。没想到我东西居然这么多。” “你也不想想你在远江已经是一年零五个月了。” 赵诺愣了下:“对哦,不知不觉啊。” “你明天能带走这么多吗?你就拿一个箱子吧,剩下的我给你寄过来,或者周末我给你带过来。” 赵诺把箱子拉链拉上,站起身:“没事,我可以托运,下了飞机我爸来接我。”又说,“嘉渝,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我们周日那个例会,能不能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一下,不用每周吧?每两周?” 周嘉渝没说话,他一个晚上话都很少。赵诺要走,他之前没觉得什么,等她今晚开始收拾东西,开始把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收起来、开始把衣柜里的衣服取下来、开始把东西使劲往行李箱里摁压,他的心情也如同她手里的东西,一点一点被摁着下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提前铺陈着什么征兆。 赵诺见他不语,上前一步跪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我不想发朋友圈,你应该也不想发朋友圈吧?” 说罢,她在周嘉渝脸上亲了一口。 周嘉渝抵不过美人计,捏了下她的鼻子:“好吧。” 翌日,飞机在天空划出一道完美的直线,赵诺飞离远江- 赵诺新任职的工作是盛辉新开辟的部门咨询部,工作内容从传统技术岗转到更前期的策划,工作对象从设计院、工程部转化为政府机构。盛辉现在在着力开发政府的代建工程,为了争取更多的主动权,在前期他们就会主动参与政府部门的宏观规划,一路跟进,直到项目落地。 咨询部一共四个人,许彦卿是部长,赵诺是副部长,其余两人都是平级,头衔为咨询经理。除了赵诺来自设计部门,另外一人来自营销部,另外一人是社招进来的经济学博士。 新的部门新的工作,压力并不比之前在设计部轻松,但唯一的好处就是赵诺可以天天回家,可以见到林淑芬和赵岭。 第二期的治疗有半年,半年里每个月有两个星期的时间集中住院治疗,剩下一半的时间每周复检。和他们住到一起之后,赵诺才庆幸自己回木安市的这个决定有多么重要——如果只有赵岭一个人留在木安市陪同,估计很快赵岭的体力和精力也会崩溃。 林淑芬的右手基本已经没力气,左手勉强能拿勺子,等到赵诺工作迁回木安,林淑芬的左手也有些抬不起来了,多数时候需要赵岭喂饭。之前住院赵岭还能时常回家,做点营养汤带去医院,现在林淑芬的手不行了,赵岭基本得在医院陪同。赵诺说家里请个钟点工做饭,起初二老都不同意,说浪费钱,赵诺又说这样她下班回家也能吃口热饭,省得天天吃外卖,赵林二人这才点头。 赵诺回到木安市还有一个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很大程度地舒缓林淑芬的心情。两只手都症状明显后,林淑芬开始对自己疑神疑鬼。每天都在怀疑自己的病情是不是更加重了一点,早上感觉右脸发麻,中午觉得脖子的肌肉也不行了,晚上走路又开始观察自己的步子是不是一长一短。伴随而来的就是不间断的叹气、整日不展的愁眉苦脸,还有动不动就止不住的眼泪。 在木安进行治疗后,赵岭的头发白了一半。 赵诺回到木安,家里多了一个说话的人,赵岭的精神压力小了很多,至少不用每日只围着林淑芬转,他也有了喘气的时间。赵诺周末也尽量不加班,带着他们出去逛逛,尽量分散林淑芬只看得到病症的注意力。 只是这样一来,赵诺和周嘉渝相处的时间大为减少。 赵诺只回了远江一次,其余时间都是周嘉渝跑来木安。但周嘉渝能匀出来的时间确实也有限,有几次两人就是匆匆吃了个饭。不同的生活重心让他们的信息回复也出现时差,晚上视频,电话两端两个人都是一脸疲惫。 有时候赵诺上了一天高强度的班,下班再去医院看林淑芬,晚上回到家,倒在沙发上,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已经不想再说一句话。 她开始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会痴迷于刷无聊的短视频停不下来。 因为白天的工作生活是将这个人往外掏、一直掏,等他回到家,他已经掏空了、他透支了,他需要不动脑的摄入,精神垃圾的摄入可以让他获得短暂而廉价的快感。 而快感之后,是虚无的空白。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很想周嘉渝。 她并不是想和他说话,她已经说不动话了,她只想他在身边,陪着她。 她想念他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马上就要完结了。《 》 110-118 第111章 以后怎么办哪。 有天, 林淑芬问赵诺:“你现在工作如何?” 赵诺觉得她问得奇怪:“挺好的啊。” “许总还直接指导你工作吗?” “我是和他直接汇报工作的。你想说什么,妈?” “没事。就问问。他还单身?” 赵诺听懂了:“妈,我和许总什么都没有。” “我没说你们有什么, 但你要考虑下周嘉渝的感受。” “周嘉渝又怎么了?”赵诺装傻。 林淑芬说:“你就装吧。许总来看我的时间,你千万错开周嘉渝。” 赵诺:“您想多了。” 林淑芬又叹气道:“你们这样两地扯着,以后怎么办啊。” 赵诺说:“这不是您该操心的事。” “周嘉渝有没有可能把公司开过来, 开到木安市来?” 赵诺觉得林淑芬在异想天开, 她把药递给林淑芬:“妈, 你该吃药了。”- 最近赵诺反复做着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被绑在火上烤, 很焦灼、很烦躁,她想跑又跑不掉,好像只能听天由命。每次梦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有时候是在沙漠里, 有时候是在冰山上,有时候甚至在海底。她总是得不到解脱,她感到很孤单,也很绝望。 但白天她醒来, 洗一把脸,又告诉自己要坚强。 她想起她之前有两次和周嘉渝开玩笑, 说自己要是回了木安市怎么办, 周嘉渝说:我随后就来。 现在她真的回了木安市, 她却不想问了。 每当想起这事, 她只能淡淡地笑笑- 年底的时候, 林淑芬再一次因为摔跤进了医院。 她这次是在小区里健身。每天晚上, 她都会去小区的健身器材处锻炼身体。她有一个常规动作, 是站在转盘上左转转、右转转, 但那天晚上她没站稳, 才扭半圈,她直愣愣地把自己甩了出去。 盆骨骨折。 赵诺起初不知到底是哪里摔坏了,不敢动她,叫了120,和赵岭两人心急如焚地将她送进医院,拍片诊断,忙了大半夜,林淑芬被送出来,诊断为盆骨骨折。赵诺第二天还有个项目汇报,半夜请不到护工,只能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跟许彦卿发信息请假,希望明天一早他醒来可以安排别的人手替赵诺去一下。如果实在替不了,赵诺问能不能远程汇报,因为明早林淑芬还有个大夫的会诊,在上午九点。她可以早上回家提电脑,能赶上十点的项目会。 早上七点,她收到许彦卿消息:我去吧。你休息一天,安心在医院照顾你妈妈。 这一刻,要说赵诺没有感动,是假的- 下午,赵诺取完最后一个报告单,路过无人的长廊,忽然觉得很累。她找了个长椅坐下,靠在柱边休息,无意识地刷着朋友圈,看到昨晚八点多刘敏发了一张全家福,她坐中间,周嘉渝和周志刚立在左边,右边还有立着两人她不认识——一对母女,女儿看上去二十七八岁,亲昵地搭在刘敏肩上。 刘敏面前的桌上有一个生日蛋糕,看样子是在过生日。 文案写到:愿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 赵诺放大图片仔细看了那女孩儿的脸,看了很久,然后关了微信。她靠在墙垛上,想休息,但脑子里却异常喧嚣。 林淑芬在她耳边说:“……你们这样两地扯着,以后怎么办啊……” 她又睁开眼,把手机的网络关掉,仿佛这样才能彻底隔绝掉那一片已经虚无的世界。 她再次闭眼靠在墙上。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在收尾。一抹斜斜的暖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动了动,肩上一件男士西装外套顺势滑落。 许彦卿眼疾手快,将它拾起来,披在赵诺身上。 “师父?”这才看到身边坐着一人,“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妈妈,却看到你靠在这里睡了。”许彦卿说,“天凉了,你也不怕感冒。” 赵诺要把外套取下来,许彦卿阻止她:“你披着吧,感冒了谁来给我干活。” 赵诺笑了下,神思清醒了些,把滑到一半的衣服重新拢了拢:“谢谢你,师父。上午汇报如何?” “很顺利,你前期工作做得很扎实,PPT也做得很好,会议很顺利。” “那就好。”赵诺放下心来。 “你妈妈情况怎样?” “盆骨骨折,”赵诺叹气道,“这得卧床好些时间了……脸上的疤还没好。” 许彦卿拍了拍她的肩。 静了两秒,赵诺起身说:“我妈在病房,我带你去……” “不着急,”许彦卿却说,“不着急进去,就这里坐会儿吧。”他拍了拍凳子,又说,“我点了两杯咖啡,等下送过来。” 赵诺于是又坐回来。 她这会儿异常听话,她就这样坐着。 她需要坐一会儿,哪怕只是这样安静地坐一小会儿。 他们面前是一片花园,种了很多忍冬,初冬季节都还是一片绿色,像一片肥厚的绿土。夕阳的光一点点被前面的建筑收敛,从一大片、到一小片,再到最后几根,等到完全被遮住的时候,许彦卿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你妈妈的检测报告吗?” 赵诺说:“不是,是我的。” “你的?” “嗯,我的基因检测报告。”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我妈做了一份,她的结果是基因突变。我们后来咨询过医生,因为我还没有小孩,如果想知道确认我有没有渐冻症的遗传基因,最保险的方法是我也做一份。我们家合计了一下,觉得有道理,我就做了。” “结果如何?” 赵诺笑了笑:“当然是没有。” 许彦卿也笑了笑:“那就好。” 这时许彦卿的电话响了,外卖到了。 他很快端回两杯咖啡,热的卡布奇诺给赵诺,冷的冰美式给自己。 “大冬天的你还喝冰的。”赵诺说。 “我一直都这样,习惯了。” “年纪大了会受不了的,你注意下吧。” “好,我注意。”许彦卿笑说。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工作的事,许彦卿察觉赵诺情绪逐渐恢复,便说:“外面冷了,走进去看你妈妈吧。” 赵诺点点头,正欲起身,听见前面有人叫她:“赵诺。” 她抬头一看,周嘉渝立在走廊尽头- 周嘉渝走过来,手里拎着公文包。 赵诺有点懵:“你……怎么来了?” 周嘉渝看了一眼许彦卿,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我怎么不能来?”他又看了眼赵诺,赵诺察觉到他的目光,将背后披着的衣服取下来,还给许彦卿:“师父,谢谢你了。” 周嘉渝问:“许总,好久不见。您怎么在这里?” 许彦卿接过衣服:“我来看赵诺的妈妈。周总是过来出差?” 周嘉渝说:“我来看赵诺和她妈妈。” 赵诺觉得这两人语气有点奇怪,忙说:“别站着了,走吧。” 许彦卿迈步往前走,赵诺挽住周嘉渝的手臂,低声问:“你不是出差?” 周嘉渝说:“你妈摔了你都不跟我说?” 赵诺奇道:“你怎么知道?” 周嘉渝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又看了眼许彦卿。 赵诺察觉到他目光里的意思,忙解释:“昨晚突发的事情,小区里摔的,叫了120,忙到大半夜,到现在我都还没睡过觉。我想等处理好了再跟你说。”她又问,“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周嘉渝说:“我今天一早起来就看见你的微信步数排第一,有一万多步。到了中午变成了两万多步。我给你发信息你问干嘛,你说在忙,问你忙什么,你又不回。我后来看到你爸的微信步数也有一万多,便打了个电话给他,才知道你妈妈摔到了盆骨。” 是的,中午周嘉渝和赵诺之间有过短暂的微信交流。那时赵诺刚闲下来,回了个“在忙”,林淑芬又喊痛起来,赵诺放下手机去看她到底怎么了。 “许彦卿也知道你妈妈昨晚摔了?”周嘉渝又问。 “我昨晚跟他请假的。”赵诺道。 周嘉渝说:“他过来倒是方便。” 赵诺觉得他这话有点阴阳怪气的,捏了他一把:“我今天本来有个很重要的汇报,跟他请假,他说帮我去,推进得很顺利;不然我还得一大早回家把电脑带来医院,做线上汇报。” 周嘉渝没说什么,看到赵诺手里的咖啡杯:“喝完了吗?” 赵诺摇了摇:“还剩个底,你要喝?” “我不喝,”周嘉渝接过来,“喝完就扔了。”他将纸杯顺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许彦卿回看一眼,浅笑一下,轻车熟路地推开了林淑芬病房的门- 林淑芬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先见到许彦卿进门,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又见到赵诺和周嘉渝走了进来。赵岭也没想到这三人会同时进门,还是赵诺反应快,先说:“妈妈,我师父来看您来了。周嘉渝也来了。” 林淑芬在床上哼哼:“你们怎么都来了,快坐吧快坐。老赵,搬凳子。” 许彦卿说:“林阿姨,别客气了,我站会儿就行。要不让周总先坐,他大老远奔波过来,很辛苦。” 赵岭一听这话,忙对周嘉渝说:“是,小周,你坐。中午不是跟你说了没事的吗,怎么你又跑过来了。” 周嘉渝也站着,没坐,先是对许彦卿做个手势:“许总您是客人,您坐,我没事。”又对赵岭说:“叔叔,我过来是应该的,我不过来谁过来。再说了,我也是过来要处理点事情的,正好合并成一趟了。” 许彦卿和周嘉渝都不坐,赵诺搬过凳子一屁股横在他俩中间。许彦卿手里拎着一盒特仑苏和一袋水果,周嘉渝手里只有一个公文袋。 赵岭说:“许总你怎么又拎着东西来,每次都这么客气,你已经前后帮……” 林淑芬忽然咳嗽起来,使唤赵岭:“你去打点水,给他们倒点。” 赵岭说:“茶壶里不是还有吗?” 林淑芬道:“要烫的,现在不烫了。” 周嘉渝说:“我去吧。” 林淑芬道:“嘉渝你别管,你不知道路,老赵去就行了。” 赵岭一走,林淑芬不咳了。等他打水回来,房间里只剩林淑芬一人了。 “他们人呢?”赵岭问。 “聊了会天我就让他们回去了。”林淑芬说,“老赵你是不是眼瞎,周嘉渝在,你说许彦卿老来看我们干嘛?” 赵岭悔不当初:“我开始没反应过来,你一咳嗽我就明白了。不过小周心胸大,应该不会计较这些的吧。” 林淑芬说:“多少心里会有些不舒服的。所以我赶紧让他们都走了,一个个的杵在这里干嘛,赵诺也回去陪陪他。” 赵岭连连称道:“是是是,是应该这样。” 林淑芬瞧见赵岭的模样,忧愁起来:“你说你这样笨,我要走了,诺诺怎么办……” 赵岭一听头都大,她又来了,只能劝哄着:“你还早着呢,你别老想这些。”- 许彦卿开车来的。赵诺和周嘉渝将他送到医院门口,他问要不要顺路将他俩送回去,赵诺说不用了,他们还有一会儿。这时周嘉渝说,许总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今天你来看林阿姨,我们请你吃个饭再走。许彦卿看着周嘉渝,笑了笑,说,不了,晚上有安排,下次。 许彦卿走了,赵诺问周嘉渝:“你不累吗,还请他吃饭?” 周嘉渝说:“他来看你妈妈,请他吃饭是应该的吧。” 赵诺仔细看着他的表情,没说话。 周嘉渝说:“我很累,你都不问问我吃没吃饭?” 赵诺说:“我也很累,也没吃饭。你想吃什么?” 马路对面有好几家快餐店。周嘉渝说:“沙县小吃吧。” 两人一人点了一碗大排面。 周嘉渝是真的饿了,面上来之后闷头嗖嗖吃面。两人之间除了吃面声,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赵诺看了会周嘉渝,忽然笑了声,调侃道:“不是吧,周嘉渝,你又在吃醋?” 周嘉渝很冷酷地看了她一眼。 赵诺把自己碗里的大排肉挑到周嘉渝碗里,周嘉渝一愣,又夹回给她,赵诺又准备夹给周嘉渝,周嘉渝夹住她的筷子,扭头说道:“老板,再加一份肉排。” 赵诺只好作罢。 面吃了一半,周嘉渝才开口:“我今天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和许彦卿并排坐在椅子上看一张报告单。” 【作者有话要说】 是HE哈。 第112章 他犹豫了。 赵诺微不可查地顿了下。 “是什么报告单?”周嘉渝问。 “检验的报告单。”她说。 “阿姨的吗?” “我的。” “你的?”周嘉渝放下筷子, “你检验什么?” “我的基因检测。看看有没有遗传的基因。” “阿姨不是做过了吗?你还需要做?” “我们咨询过医生,我也做一个比较保险。” 周嘉渝皱眉:“你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赵诺说:“你不想知道结果吗?” 周嘉渝这才说:“阿姨没事,你肯定也没事——报告怎么说?” “我没事。” 他放下心来:“你吓我。” “如果我也有事呢?”她调皮地笑问。 “有基因又不代表一定会病发。”周嘉渝道, “能不能想点吉祥的事。” 赵诺却有点固执地问:“如果我躺在木安市的医院,你会过来照顾我吗?” 周嘉渝:“我不来,难道你又叫许彦卿来吗?” 赵诺觉得他很幼稚, 好笑道:“什么叫’又’, 他也就来看过我妈几次。而且事实上, 他确实帮了我很多忙……”说到这, 赵诺止住了。 周嘉渝想说什么,话到嘴边,也止住了。 赵诺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还吃吗?” 周嘉渝说:“我吃饱了。” 赵诺揉了揉脸:“周嘉渝, 对不起。” 周嘉渝说:“走吧。” 上了出租车, 两人看车窗外的风景,各自想着心事。周嘉渝过来握住赵诺的手,赵诺疲惫地对他笑了下。 “累吗,嘉渝?”她问。 话音刚落, 周嘉渝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是工作的事, 电话里在聊合同的细节, 赵诺听到他对对方的报价很不满意, 听上去是之前已经谈好, 现在又在提条件。电话那头嗓门也很大, 仿佛还带点酒气, 周嘉渝控制着情绪, 眉头微皱, 但语气却很淡定冷静, 跟对方来回斡旋。 电话一直打,打到下车、打到进电梯、打到进门,才说完。 放下手机周嘉渝猛然发现公文包忘了拎,再回头,赵诺将它放在了玄关处。 “喝点水吧。”赵诺端了杯温水从厨房出来。 “谢谢。”他喝了一口。 “工作不顺利吗?”赵诺问。 周嘉渝捏了捏鼻梁处的山根,“没有。谈判嘛,就是这样你来我往。” “其实你没必要过来的,”赵诺说,“奔波太累了,讲实在的,你来了也帮不了什么忙。” 周嘉渝抬头看她一眼。 “我说真的,真真切切的大实话。下次别来了,我能搞定,”赵诺也看着他,又问,“明天一早就要走吗?” 周嘉渝只问:“你妈妈护工请好了吗?” “请了。今天下午找到的,现在护工真难请。生病也好像分淡旺季。” “多少钱一天?” “600。” “钱够吗?” 赵诺笑了:“够的。你别担心。” “我给你的钱你一分都没动。” “没到那时候,到了还怕不够呢。” 赵诺陪着他说了会儿话,眼皮有点睁不开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哈欠连天。 “睡吧,你也累了。”周嘉渝瞧见她脸色灰白,嘴皮上的口红掉了,嘴唇没什么颜色。 “我是得睡了。”赵诺起身,“我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只有下午在长椅上打了个盹。明天一早要去趟医院,然后再去公司。”她走向卫生间,到了门口又拐了个弯,径直往卧室走去,自暴自弃地说道,“我不想洗了,明早再说吧。”- 明明身体很疲惫,赵诺睡到一半醒了。 她不知道时间,只知道外面天还是黑的,周嘉渝在她身边均匀地呼吸。 她侧过身,与他相对而卧,他的轮廓在黑暗中十分浑浊。 她看了会,手压麻了,动了动。 周嘉渝忽然鼻音浓重地说:“嗯?” 赵诺盯住他,疑心他在说梦话,或者是自己幻听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周嘉渝慢慢睁开眼:“怎么醒了?” 赵诺说:“你怎么醒了?” 周嘉渝没说话。 他没有告诉她,这个夜晚他一直在失眠。 黑暗中,两人看着对方,周嘉渝缓慢而轻声地说道:“睡吧。” 赵诺说:“我睡不着。” 周嘉渝说:“怎么了?” 赵诺忽然涌上无边无际的委屈,她拉住周嘉渝的手:“我好想你。” 可他明明在她身边。 周嘉渝侧身将她抱住,她猫在他的怀里。 两人抱了一会儿,周嘉渝说:“晚上忘了告诉你,木安市这边我新招了一个负责人,姓张,叫张磊,有事你可以叫他。” 赵诺埋着头,“嗯”了声。 “明早起来我把他的电话和微信推给你。” 赵诺又“嗯”了声,说:“谢谢。” 周嘉渝忽然感到烦躁:“你知不知道我很烦你跟我说谢谢。” 赵诺没接话,过了会儿,她说:“我有需要就叫张磊,你不用再这样跑来跑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说张磊不是想用他代替我。”周嘉渝说。 “我知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真的,”赵诺说,“你这样很累,但是又起不到实际性的作用,没有什么意义。” 周嘉渝沉默了。 他没有再说“我要来”,他似乎也默认了赵诺的建议。赵诺说的是事实,如果他再坚持,就显得他太假了。 仿佛是为了作秀而这样。 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来回确实是没有意义的消耗。 赵诺从他怀里退出来,仰面躺着,忽然说:“周嘉渝,我时常觉得有一种很深的无力感。我觉得人很渺小,很多事情都无法控制。” 周嘉渝抓住她的手:“你只是最近因为你妈妈的病感到心累,不要想得这么上纲上线的。” “不是的,自从我和郭超离婚之后,我就逐渐清晰地意识到这点。还记得你当初跟我说的话吗,你说人能控制的只有自己,对于自己之外的东西,都不要有过多的期望,因为你控制不了。” 这句话确实是周嘉渝说的。他不记得是在哪一次的电话里跟她说的,也忘了怎么会说起这件事,只记得赵诺刚离婚不久,消极沉迷,不知生活的方向,又说很羡慕他,感觉他很厉害,好像一直都有个很明确的目标走下去,问他怎么做到的。周嘉渝说,我不厉害,我的目标也是在摸爬滚打中逐渐修正清晰,越清晰,就越懂得人能控制的只有自己。 他当时只是用自己的经历鼓励赵诺,没想到有一天赵诺会将这样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很多话,听到是一回事,知道是一回事,自己讲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这是三个层次,三个不同的境界。 现在赵诺将这样的话讲给他,他有些接不住。他是经历过创业的撕拉成长后理解了这件事,创业中经历的欺骗、背叛、无望、迷茫、起伏还有其他的人生百态,一点一点让他认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和底层运行的逻辑,一点点让他的心脏被锤炼强大,每一锤下去都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铿锵金属之声。敲多了,人会麻木,也会更清醒。如果有另外一个人说出同样的话,她想必也经历过同样程度的痛苦。 他知道这是人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他之前讲给她听是希望给她力量,希望她认清这些事情后会早日走出来,但现在她懂得了,或许还懂得了更多,他却后怕起来。 因为人一旦想明白,就看清了要走的路。 “没那么复杂的,”他努力把她拽回来,阻止她往下想,但他感到有些词穷,赵诺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只能避开她的锋芒,说,“我还说了很多话,比如我跟你说‘要勇敢、要坚强’。” 黑暗中,赵诺好像笑了笑。 “是,要勇敢,要坚强。它给了我很大的力量,”她简短快速地重复一遍,然后她说,“嘉渝,睡吧?” “……好。” 他们调整了睡姿,赵诺准备入睡,周嘉渝却环过来,搂着她的腰,慢慢找到她的唇,试探着吻她。赵诺没有拒绝,他们若有若无地接吻,周嘉渝忽然问:“问你件事。” “什么?” “我们这么久没有措施,为什么……” “因为我在吃药。” “吃药?”周嘉渝的手停下来,“什么药?” “长期避孕药。”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他起身看她。 “很久了……可能忘了跟你说了。”赵诺说。 周嘉渝哑然,他好像一拳猛力打在了棉花上。两人静静地对视,室内很黑,赵诺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赵诺。 半晌,周嘉渝睡下来,所有的兴致都没了。 “睡吧。”他说- 梦境纷乱。 赵诺闹钟是七点。闹钟滴滴响了,她困顿地醒来,周嘉渝也醒了。他皱着眉,像是刚睡着就被吵醒。 两人在床上拖了两分钟,周嘉渝先起,随后赵诺也起床穿衣服。 赵诺在厕所刷牙的时候,听见周嘉渝在发微信语音。 “是的,就按照我的意思去谈,我和张总那边已经打好招呼,硅晶板先放那里,叫人看管好……还有,这个技术本来就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肯定不能转过去。如果有什么异议,让他们直接打我电话,你不用在中间传话……” 赵诺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袋速冻小笼包放在蒸格上加热。等她端出来,周嘉渝刚好放下手机。 赵诺问:“喝牛奶吗?” 周嘉渝说:“我来热吧。” 赵诺说:“不用,是盒装的。”她从储物架上取出两盒特仑苏,“之前……”刚开了个头就止住。她想她脑子一定是没睡醒,因为她想说:之前许彦卿送了很多过来,我爸妈根本喝不完…… 两人吃着早餐,赵诺手机响了两声。周嘉渝说:“我把张磊的联系方式给你了。他是木安本地人,本是负责业务的,但我和他说了我们的情况,他说没问题。” 赵诺打开微信,一个石头的头像,签名:努力生活每一天! 她发送了好友申请。 “待会你怎么走?”赵诺问。 周嘉渝看时间:“九点二十的飞机。” “回远江吗?” “不是,是北京。昨天的会还没开完。” 赵诺说:“那你得抓紧了,最多还能吃十分钟。” 周嘉渝说:“来得及,还不到早高峰。” 赵诺咬着吸管,看着他沐浴在朝阳里的清俊面容,心里想着事情,犹豫不决。等他吃完最后一个包子,赵诺决定开口,而周嘉渝的手机响了——预约的司机已到楼下。 “我得走了。”周嘉渝擦了嘴,拎起公文包。 赵诺送他到电梯口。 等电梯的时候,赵诺忽然半笑着说:“周嘉渝,你有没有可能来木安市?” 周嘉渝一顿。 赵诺说:“我不喜欢异地恋,我需要一个踏踏实实的你陪在我身边。我想每天睁眼都可以看到你、触摸到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吗?我说如果我来木安市了,你会怎么做?”她停了停,“你说你随后就到——你来吗?” 周嘉渝没说话。 此一时非彼一时。当时是玩笑话,现在不是。 他犹豫了。 电梯门开了,里面放着音乐: “……别打扰那些美好画面, 我们经不起考验……”- 林淑芬说什么来着? 不要考验人性。 有时候,大度包容甚至纵容,只是因为还没有触及到他的核心利益。 【作者有话要说】 狗男人! 第113章 我累了。(二更合一) 周嘉渝清晰地记得在电梯合上之前, 赵诺笑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即将关掉她的笑容。 她的表情很轻松, 眼睛弯弯的,像清晨还未退去的浅浅月牙,脸颊上的酒窝仿佛盛着甜蜜的酒酿, 带着露水的清新。 她目送他离去。 她越是笑得纯净、笑得无所谓, 周嘉渝越是心慌。他忽然察觉到她笑容里有一股放手的如释重负, 背上猛然出了冷汗, 一把拉开电梯门,冲出去,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 “赵诺, 我们结婚吧。” 赵诺愣了愣, 眼睛眨了眨,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吧。”周嘉渝急切地重复。 赵诺一点也不激动,反而平淡地笑道:“结婚干什么?” 结婚干什么? 是啊,结婚是为了什么? 为了弥补刚才他的沉默和犹豫吗? 结婚这么重大的一件事, 忽然在他嘴里就变得无足轻重,仿佛只是一时激动、一时兴起、一时热血上脑。 谁都可以识破他在用力找补、下意识地在找补, 欲盖弥彰地弥补他的懊恼、弥补他的心虚。 结婚就可以不异地了吗? 结婚就可以解决现在的问题了吗? 赵诺沉静地看着他, 嘴边仍是淡淡的笑, 一字未讲, 却讲了很多。 周嘉渝觉得自己特别幼稚。 特别失败。 赵诺轻轻理了下周嘉渝的衣领, 像劝哄不成熟的小学生:“快去吧, 师傅要催了。” 就这一瞬, 冷静与理智重新回到周嘉渝身上。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周末我过来, 我们认真谈一谈。” 赵诺说:“快去吧。”- 林淑芬这几日察觉到赵诺情绪有些低落。 她躺在床上, 扯了扯赵诺的衣角,问:“那天回去你和周嘉渝吵架了吗?” “吵架?吵什么架?”赵诺坐在一旁回复微信消息。 “因为许彦卿来看我,被他遇到。” 赵诺抬起头,似是才想起这事:“都好几天的事了……没有,我们没吵架。” “我看你这几天不太对劲。” “我工作要烦死了。” “你和周嘉渝有没有商量下以后?他总是这么跑也不行吧?人的耐心都有个限度的。”林淑芬提醒。 赵诺说:“没有,我最近工作忙,他也忙,没心思想。” 林淑芬转过头,看了会儿天花板,说:“诺诺,要是勉强,要不就算了。” 赵诺打字的手停住。 “我生病这么久,周志刚和刘敏别说来看,一个电话都没有,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我不想你以后再受任何委屈。” 赵诺没动。 林淑芬说:“你就别瞒着我了。我都知道。” 赵诺无声红了眼眶。 林淑芬说:“人这一辈子很长,有时候有缘无分,有时候情深缘浅,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虽然老跟你催婚,但是其实你还很年轻,还会遇到很多人。反正这个不行那个行,实在不行自己行也行。” 赵诺破涕为笑:“您怎么总说绕口令。” 林淑芬说:“别为难自己。”她仔仔细细地看着赵诺,有些哽咽,“后面的路要自己走了,我再帮不了你什么了。” 赵诺替她捻好被子,鼻子红红的:“我知道,您就别担心了。”- 李晓彤接到赵诺电话的时候正在无聊地等儿子放学。她儿子虽然才上幼儿园,已经被安排了两个兴趣班。此时她正坐在画画兴趣班外面的等候区,和一群妈妈闲聊。 “晓彤,在忙吗?”赵诺问。 “没,在等我儿子放学,无聊得很。”李晓彤说,“怎么想起来和我打电话啦?” “心里有点烦,想和你聊聊。” “遇到什么事了?” “晓彤……我和周嘉渝要分开了。” “什么?他和你提了分手?” “没有,是我想好了。” “你想好了?怎么回事?还是因为他妈妈的原因吗?别告诉我是因为你的师父。” 赵诺叹气一声,忽然不知道从何讲起。是第一个原因吗?是的,但又不全是。是第二个原因吗?当然不是。他们之间还有好多原因,赵诺听见李晓彤那边的忽然喧哗起来,像是小朋友下课了。 “我其实也没什么事。”赵诺说,“你最近还好吗?” 李晓彤站起来张望儿子的身影:“我还好。你呢?怎么刚刚说一半不说了。” “我……我再想想吧。” “你和周嘉渝出现什么问题了?” “没什么问题。就是这么一直拖着……哎,不说了,你是不是要接小朋友了?” “赵诺……”李晓彤听出赵诺的言外之音,“需不需要我和他谈谈?” “不用,我自己会处理好。你别添乱。” “好吧,你妈妈现在怎样?”李晓彤又问。 “还行吧。谢谢关心。那你先忙吧,来木安市找我吃饭。” “我知道,你照顾好你爸妈,也照顾好你自己。” 挂了电话,赵诺沿着滨江步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冬日的夕阳像一颗剥掉壳的荷包蛋,挂在天边,鲜嫩红艳,摇摇欲坠。江风吹得有点冷,她操起手,抱住自己,逆风而行。风吹了沙子进来,她眨眨眼,用眼泪将它冲刷掉。 周嘉渝的飞机还有半个小时落地,在这半个小时里,赵诺丈量自己的时速与步伐,是3499步,2.4公里- 飞机落地六点四十八。 周嘉渝上了车,看着木安市繁华的街景一点点后退,沉默不语。路边的高楼大厦、繁盛的花草树木,映在车窗上,又斑驳地落在他脸上。他这半年来去木安多次,唯独这一次,他忽然深刻地意识到,这是赵诺的城市。 这原来就是赵诺的城市。 她出生在剑川市,十四岁来到远江,十八岁离开远江,二十五岁来到木安市,在这里生活了六年,三十一岁,回到远江,在那里生活了一年零五个月又二十八天。 又回到了木安市。 他们在现实生活的交集发生在她十四到十八岁的远江,二十五岁结婚的远江,三十一岁回家的远江。 他觉得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现在一算,才发现原来赵诺在远江生活的时间,并没有在木安市长。 这就是木安市啊。 是她的主场。 他要在她的主场和她谈判。筹码是感情,赌的是未来。他知道她的底牌,她已经亮过一次了,在那个晴朗的早晨,她问他愿不愿意来木安市。 他犹豫,他沉默,她理解,她失望。 摆在他们之间的现实问题十分清晰:他想给的,她不需要;她需要的,他给不了。谁也骗不了谁。 赵诺说:“个人的力量十分渺小。”那句“分开”已经挂在她嘴边。她没有说出口,他已经听到。 他无法否认- 八点零二分,电子锁响了一声。 赵诺坐在沙发上,闻声转头,周嘉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起身迎过去:“回来了?” 周嘉渝点头。 “吃饭了吗?”她问。 “飞机上吃了点。” “家里留了点菜,我给你热一下。”赵诺说。 “好。”周嘉渝去卫生间洗手,出来看到赵诺靠在厨房的流离台上,身边的微波炉烘烘运行着。 “是什么这么香?”周嘉渝走进去。 赵诺说:“鱼香肉丝和排骨汤,我做的,晚上给我爸妈送了些,给你留了些。” “请的阿姨呢?” “她家里有事,今天跟我请假了。” “你吃了吗?” “我吃了。” 周嘉渝瞧着她,冬季宽松的家居服看不出身材,但赵诺的脸又似乎小了点。 周嘉渝抱住她,还未开口,微波炉“叮——”一声。 “好了。”赵诺推开他,拿了手套,将饭菜捧到饭桌上- 在周嘉渝的印象中,赵诺极少下厨。即便是她到了木安市之后,家里也是请了钟点工做饭,一来她不爱做饭,二来她没有时间。他们都是忙工作的人,对厨房没有热爱的精力。周嘉渝吃到赵诺亲自下厨的机会,不超过五次。 “味道很不错啊。”他尝试着和她说笑。 她果然笑了笑,像花痴一样捧着脸,坐桌对面看他。 “你还要吃点吗?就这么看着我吃?” “我吃过了,吃得很饱。”她笑眯眯地说。 周嘉渝疑惑起来,他减慢了吃饭速度,他疑惑赵诺是不是在放什么烟雾弹,他已经做好和她谈判的准备,严阵以待,但她却似乎毫无此意;他又担心她是不是在给他回光返照的时间,就像死刑犯上刑场前,总会让他好好吃完最后一顿饭。 “怎么了,”周嘉渝试探着说,“你这样看着我很不自在。” “没什么。”赵诺说。 “工作顺利吗?” “还行吧,这几天在推进一个新策划,比较费脑子。” “你妈妈那里呢?张磊跟我说他周三去看过一次。” “嗯啊,我知道,他联系我的,我恰好加班错过了。我之前忘了跟我爸妈讲,张磊拎着东西去,他们还以为他是骗子。” 周嘉渝想起张磊的样子——他跑经营的,总是油头粉面、西装革履,不由笑道:“有点像。” 赵诺看着周嘉渝的剑眉,忽然说:“周嘉渝,我们做回朋友吧。” 周嘉渝的勺子停在碗里:“什么意思?” “做朋友轻松一点。”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嘉渝。”赵诺静静地看着他,“我们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他抬起头。 “我累了。” “还有吗?” “你也累,这么跑来跑去的。” “就这样的吗?”周嘉渝觉得理由荒唐可笑,“赵诺,我们的感情就这样?” 赵诺手指交叉,放在桌上,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嘉渝,我们不要说气话,上次你说周末我们认真谈一谈,我也认真想了想,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现在的状态没法长久,这样拖着对彼此都是损害。” 周嘉渝放下勺子,不吃了,将碗慢慢推到一边:“把你想说的说完。” 赵诺说:“我跟你提过,我不喜欢异地恋。按照我们现在的情况,我至少在一两年内都是无法离开木安市的,我本来的事业根基就在木安,这样发展下去,我只会在木安越来越牢,即便最后不是因为我妈妈,我也不大可能离开这里。而你的生活工作都在远江,人脉关系都在远江,特别是你的事业,你从创业开始就在远江发展,好不容易把公司做起来了,你是不可能离开远江的。我上次问过你,想法有点可笑,但是认真的。你的回应我很理解,换做我,我肯定也不愿意,任何有点脑子的人都不愿意的。我不喜欢异地恋,真的不喜欢,我的情感经历你很清楚,与其这样拖着,还不如早点结束。” 周嘉渝静静地听着。 “还有,嘉渝,还有一点我们不得不面对——你家里的态度,特别是你的妈妈的态度——她对我、对我们家很不认同。我知道你很难,你已经很偏袒我了,我知道的……我、我也做过一些努力,但是人是很难改变的,你爸妈的出发点没有错,可得不到父母认同的感情很难长久。最后大家搞得精疲力竭,结局难堪,我不想这样。” “我想了很久,我想不如我们都退一点,退到以前做朋友的时候。那样轻松一点,我不用对你有太大的期望,你也不用这么辛苦的奔波。我们都累了。” 碗里的汤开始冷了,上面凝了一层浅浅的油。 周嘉渝说:“我有几个问题。” “你说。” “我们之间,有许彦卿的关系吗?” 赵诺笑了:“周嘉渝,你应该对你有点信心。” “好。”他颔首,又问,“你说在我父母的问题上,你努力过。是我妈私底下找过你吗?” 赵诺抿了抿唇。 “既然要坦白地说清楚,就一次性说完。” 赵诺点点头:“你妈妈是找过我,她表达了她的立场和观点。你放心,我们谈话很和平,她也没有叫我一定要离开你。她只是实事求是地说,我们这样不会长久。也许年纪大的人都有这样远瞻性吧。” 她回避了刘敏让她做基因检测的事,她想想,算了。不说了。 即便是她后面做了自身的基因检测,她也没有再联系刘敏。她做这个不是为了他们家,她是为了自己,没有必要再向任何人汇报。 也更不必说朋友圈那张照片,她都懒得去问那个女孩是谁。 这样的事情,往后只会只多不少。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她已经隐隐做好了决定。 “对不起,赵诺。”周嘉渝说,“你应该当时就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呢?告状吗?”赵诺道,“没必要,我不喜欢做这样的事。” “对不起。”周嘉渝再次说道。他想跟她说他的态度,他想她应该很明确他的态度,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父母的想法。其结果毫无意义。他只能说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赵诺摇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周嘉渝,真的,你比我认识的绝大多数男人都好了。我挺幸运的。”不知为何,赵诺忽然想哭,但她强忍着,间隔了两秒,等情绪下去,才继续,“到目前为止,我和你之间的所有回忆都十分美好,我不想破坏它,你明白吗?” 她平静无波地看着他。 这一刻,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涌上周嘉渝的心头。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两年里赵诺飞速地成长着,从那个哭哭啼啼地问“我还会爱上别人的”迷茫者,变成了“我爱你但我也会放手”的孤勇者。 在他们长久以来的关系中,周嘉渝的角色似乎更偏向于她的兄长。他长她一岁,人生经历比她丰富,他习惯于将她护于羽翼下。学生时代他们嘻嘻哈哈,他潜意识里会多为赵诺考虑;在她人生低谷的时候,她向他求助、忧愁软弱地问他怎么办,他会耐心地给她力量。他擅长扮演一个倾听着、引领者,他的成熟给她帮助,做了她很多时候的灯塔。他知道她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他爱这样的赵诺,他乐见于她的成长,但没想到有一天,她的成长追上了他,她越发成熟独立,而她当然成熟独立后,反手第一件事就是将这样的冷静理性用到了他们的关系上。 他心中有一种悲喜交杂的痛,他看着她沉静的面容:“我忽然很羡慕郭超。” 赵诺一愣:“为什么?” “至少你为他勇敢过。当年为了他你可以孤身一人远走他乡。那个时候在木安市,你什么都没有。” 赵诺沉默片刻:“周嘉渝,我不再是当年的我,我们也不是当年的我们。”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冷静,甚至让他产生错觉,她究竟爱不爱他? 周嘉渝很长时间没说话。 室内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一点一点拉扯两人的耐心。 “你知道吗,我今天在来的路上认真看着外面的街景,”周嘉渝慢慢开口,“我在看这个城市,你生活了六年多的城市,我看到很多场景,我自动带入你的身影,我想在某个时间你或许曾经经过这个路口或者进过这个商店,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对我来说陌生的城市都充满了亲切。我又在想你今晚会对我说的话,就是你刚刚对我说的话,其实我都想到了,但听你亲口说出来,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我想你为什么会这么冷静?赵诺,在你回到木安市的这几月,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异地带来的问题,嘉渝,”赵诺说,“现实很强大,我们都抵不过。” “是抵不过,还是不想抵?” “那你愿意来木安吗?”赵诺脱口而出,“你能吗?” 周嘉渝默了默,十分诚实地回答:“我现在无法给你准确的答案。我不想骗你。” 赵诺笑得十分勉强:“我有过期望,但现实叫我不要想。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周嘉渝,感情应该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削足适履。” 她忍不住握住周嘉渝的手,想给他安慰,也想给自己力量。她想,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这样握住他的手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强撑的理智差点崩溃。她低下头,深呼吸。周嘉渝却顺势从桌子对面走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给我一点时间,赵诺。”他紧紧抱住她。 她眼泪夺眶而出,脑海却残忍掐掉相信的念头,说道:“那是你的时间了,周嘉渝。”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了哈~ 第114章 你下来,我亲口讲给你听。(正文完) 从那天起, 赵诺不再像日常那样回复周嘉渝的消息。 她把那六十六万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他们偶尔会联络,周嘉渝会问起林淑芬的病情,赵诺会客气地答复。年终工作进入繁忙的收尾阶段, 赵诺一方面疲于应付工作,另一方面医院请的护工要涨工资,林淑芬嫌弃她又贵又不好用, 和护工吵了几次, 护工直接甩手走人, 赵诺很是头痛。周嘉渝的消息很快就沉到底, 有时忘了回复,几天后,她想起这事, 打开对话框, 发现周嘉渝后面也没有再问。 赵诺知道林淑芬现在很难伺候,一点不如意就会骂人。对自己人还好,生怕累坏了赵岭和赵诺;对外人就很不客气,生怕花了钱没尽力使唤。赵诺开导了她很多次, 林淑芬听不进去,有两次固执起来直接把赵诺气哭。赵诺一哭, 林淑芬也哭, 赵诺给自己擦完眼泪又给林淑芬擦, 完了还要好言相劝, 精疲力尽之后, 赵诺像缺氧一样, 整个大脑一阵发懵。 后来实在没法, 赵岭联系到林淑芬在剑川市的一位远方亲戚。她本来在别人家做保姆, 现在那家人要出国, 她即将没有工作,赵诺立刻邀请她过来照顾林淑芬,答应每个月给5000块,包吃包住,只照顾林淑芬,赵岭负责做饭。因为沾亲带故,林淑芬对人家态度好一点,赵诺这才轻松下来。 经济压力一上来,赵诺只能用心工作,希望年终能有个好绩效。 周嘉渝不再出现在医院,赵岭和林淑芬也大概明白回事。赵岭背着林淑芬问过一次,赵诺直接说,分了。赵岭问为什么,赵诺说,我提的,我们这样两地太累了。怕赵岭伤心,赵诺还反过头来安慰赵岭,说自己和周嘉渝是和平分手,不想和郭超那样难堪,不要担心。 赵岭只是一阵接一阵地叹气。 叹气的时候,赵诺发现这一年赵岭不但头发白了很多,背也驮了好多。赵岭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一辈子在电磁厂光荣干到退休,在单位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在家里也不像林淑芬那样雷厉风行。赵诺一直觉得她爸爸就是个平凡的技术工人,直到林淑芬生病,直到在医院看到那么多人情冷暖,她才知道她爸爸是一个极为伟大的人。 伟大不是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伟大是在日渐消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不离不弃。 不过林淑芬对周嘉渝的态度就不像赵岭那样温和。她虽然头脑清楚这是不可勉强的事,但一想到赵诺的付出,在骂护工的时候也会连着周嘉渝一起骂。后来护工走了,亲戚来照顾,她就只骂周嘉渝。 有一次,周嘉渝信息里问赵诺林淑芬的情况,赵诺说林淑芬现在脾气不好,骂护工,还会带着骂你。 周嘉渝问,骂我什么。 赵诺答,骂你负心汉/大笑。 赵诺当然是开玩笑,周嘉渝回:她开心就好。 又问:你开心吗? 赵诺没回了。 等忙完这些事,赵诺把疲惫的自己扔到床上,白天纷繁的思绪像鹅毛一般缓缓飘落,这条没回的微信在一众下沉的纷乱中缓缓上升。赵诺将手机摸过来,给周嘉渝发信息:以后没事就不要联系了。 周嘉渝没有回复。 等他再给赵诺发信息,赵诺果真不怎么回复了- 只有一次,有一次赵诺下班应酬完毕,喝了些酒,坐在路边等代驾。她不知怎么给周嘉渝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干吗。 两人聊了几句,周嘉渝察觉到她有些醉意,问道:“有人来接你吗?” 赵诺说:“有。” 周嘉渝问:“谁?” 赵诺笑:“代驾。” 周嘉渝说:“我给你爸打个电话吧,让他来接你。” 赵诺说:“不要。” 周嘉渝:“赵诺,别任性。” 赵诺强调:“我不要。” “你不要——”周嘉渝刚开口就被她打断。 “我不要你以后还会再深夜安慰其他的女性朋友,跟她们煲电话粥,说’今晚月色好美。’。” “也不要陪她们去逛宜家、逛酒吧。” “也不要她们去新年的江边看烟花。” “也不要带她们去下雪天的缙山泡温泉。” “周嘉渝,你以后追女朋友稍微用点心,有点创新精神,不要再做这些我们做过的事情,你们换一些其他的事情做吧。好吗?” 周嘉渝那头静了很久,才说:“我现在基本只剩工作了,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赵诺不信,笑道:“你妈可以给你介绍很多女生,年轻漂亮的、没结过婚的、有钱有势的、对你有很大帮助的。你不用着急。” 周嘉渝问:“赵诺,你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赵诺挂了。 周嘉渝打过来,她不接。两分钟后 ,她拍了个照给周嘉渝。 赵诺:代驾来了,我上车了。 早上醒来,朦胧想起昨晚的荒唐。赵诺想解释,想想又算了。 拉扯很痛。 可能痛着痛着就麻木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农历新年。 林淑芬摔了盆骨行动不便,亲戚过年回了剑川老家。这个年,他们一家三口在木安市过。赵岭买了很多菜,还买了春联,赵诺下班回来站门口贴春联,想到了去年周嘉渝和她一起贴春联的场景。 微微发了会儿呆。 赵岭叫她:“贴好了吗?” “噢,马上。”赵诺回过神,将剩下的胶带贴上。 这天他们喝了一瓶红酒。赵诺说过年还是得有个过年的气氛,开了一瓶红酒,三人在微醺的氛围中度过了新年。赵诺在赵岭和林淑芬不经意的时候偷偷开了前置,拍了张全家福。她不知道明年是否还有这份运气拍全家福。她祈祷还有。 这天晚上免不了各种微信和短信的祝福。 赵诺在给林淑芬擦洗的时候听见放在客厅的手机此起彼伏。赵岭在厨房收拾,说诺诺你手机响不停,要不要来看看。赵诺说不急。她给林淑芬收拾好,开了卧室的电视给她放着春晚,才走出去看手机。 打开手机的一瞬要说没期待,是假的。 微信上是有30+未读信息,短信有10+,同事的,客户的,同学的,亲戚的,私聊的,群发的,都有。她一一回复,然后也给领导发去祝福。刚发出去没多久,许彦卿回复:新年快乐!然后发了一张图片,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他女儿Lucy。 许彦卿春节去了美国看他女儿。 赵诺回复:好漂亮的小姑娘。 许彦卿给她发了一段视频,Lucy在那头磕磕巴巴地说着中文的新年快乐。 赵诺回复:谢谢Lucy~新年快乐。 然后包了一个新年的随机红包。 金额不大,许彦卿领了。然后给她也发了一个。 许彦卿:新年快乐!来年加油!一起搞钱! 金额是888。 赵诺有点犹豫。想了想,这点钱对于许彦卿来讲不算什么,他在群里发的红包也很大,于是点了领取。 和许彦卿聊天的时候,微信左上角显示消息进来的数字一直在增加,增加到数字6赵诺忍不住了,回到微信主界面,却发现都是同事的祝贺。 没有她想看到的名字。 她回到许彦卿的界面,和许彦卿道完谢,再出来回复同事的消息,然后除了设置不打扰但一直活跃的群聊,就再没有新的私聊进来了。 11点多的时候,窗外陆陆续续放起了烟花。 赵诺握着手机,走到阳台上,绽放的烟花照亮半边天空,耀眼美丽几秒,又黯然化为灰烬。 天暗了,赵诺下意识地看向楼下,路灯安静伫立,灯下空空如也。 没有人。 没有人在她低头看的时候也仰头看她。 没有人给她打电话,叫她下来。 赵诺裹紧了衣服,心想伤春悲秋实属正常,毕竟那是美好的回忆,美好的东西人都会贪恋,在孤单的场景想起实在是正常不过。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过一小会儿,情绪波动过去,就好了。 她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焦躁地刷着朋友圈。 直到她终于在朋友圈刷到周嘉渝的消息。 十分简短,只有十六个字: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福起新岁,万事顺遂。 没有配图,甚至有点官方。 很快,李莉点赞,李晓彤也点了赞。 她想她要不也点个赞,就像普通朋友一样,公开的、没有任何暧昧的点赞。她问自己可以吗?脑海里另一个声音说,可以的,大大方方的点!于是她点了赞,而在就在点赞的瞬间,屏幕同时出现了刘敏的点赞。 赵诺愣了一瞬,立刻将点赞取消了。 动作很快,她想周嘉渝应该不知道。 可没到一分钟,一条信息过来。 周嘉渝:新年快乐。 赵诺想,他看见了吗?点赞又撤回被看到,似乎有点尴尬。好在文字不能表达表情,她手上回:新年快乐。 周嘉渝:对方正在输入…… 周嘉渝:对方正在输入…… 周嘉渝:对方正在输入…… 周嘉渝:电话方便吗? 赵诺:有什么事? 周嘉渝:对方正在输入…… 周嘉渝:对方正在输入…… 系统:周嘉渝来电,是否接听? 赵诺看着手机震动,摁掉。 周嘉渝:你需要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没有拒绝过吧? 系统:周嘉渝来电,是否接听? 赵诺揉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接通。 “……喂。”他说。久违的声音。 “喂。”她说。 “新年快乐。”他说。 “新年快乐。”她说。 沉默了两秒。 他问:“在干嘛?” “在……看春晚。” “哦……你爸妈也在吗?” “在。” “你妈妈现在如何?” “还行,她刚睡了。” “你爸呢?” “……看春晚。” “哦。” 空白。 “你呢?你在干吗?”赵诺问。 “我……也没干嘛。今晚回家吃的年夜饭。”周嘉渝说。 “今年怎么样?公司有没有挣到大钱?”赵诺试着轻松一点。 “还行吧。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行。” “年终奖发了吗?” “发了。” “如何?” “比在远江市多一点。”说到钱,赵诺嘴角翘了翘。 “……那就好。”周嘉渝说,“今晚看见烟花了吗?” “看见了。”一簇烟花正升上天空。 “挺好的。” 赵诺鼻尖微微有点发酸。她很想挂电话,又舍不得挂电话。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说话了,就像朋友那样拉拉家常,她喜欢和周嘉渝讲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但如今的他们很难再像朋友这样拉拉家常,说少了意犹未尽,说多了前功尽弃,维持好那个边界比她想象中难。 于是她说:“好了,周嘉渝,挂了吧。” “好……”周嘉渝说,“赵诺……。” 赵诺忽然一动不动- 周嘉渝抬起头,远远望着楼上阳台的那个人影。她站在窗边和他讲电话,就好像站在他面前讲电话。而那个身影忽然不动了,就在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点了穴,凝固在床边,低头看向他的方向。 两边都没有说话。 “你干嘛。”她忽然有些哽咽。 “下来。” “我不下来。” “下来吧。” “我不下来。”赵诺调整气息,努力平静地说道,“周嘉渝,我们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没有未来。你搞这些小男生的把戏做什么呢?” “赵诺,在你离婚的时候,我劝你看清郭超,说’别看他说什么,看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我。” 赵诺的心怦怦跳起来,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但仍不敢相信。她在赌,赌那个渺茫而虚幻的希望。她说:“周嘉渝,你知道我的条件,除非你决定好来木安市。” 周嘉渝仍是说:“你下来。” 赵诺鼻尖酸了,她忍了又忍,才说道:“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周嘉渝嘴角有笑,惜字如金地加了几个字:“你下来,我把它当做新年礼物,亲口讲给你听。”-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结局是我在写文之初就想好了的。 正文算一个开放式结局吧。 会有番外哈~ 第115章 番外一 zuo得有点狠了。 赵诺浑身酸痛地醒来, 窗帘处透着新年第一缕阳光。 ………… 其实没写什么,但是不过审,只能删了。 删了字数不够, 只有重复了。我也没办法,不是我故意注水,没法。其实没写什么, 但是不过审, 只能删了。 删了字数不够, 只有重复了。我也没办法, 不是我故意注水,没法。 不满足字数无法提交,真是我艹。 删了字数不够, 只有重复了。我也没办法, 不是我故意注水,没法。 不满足字数无法提交,真是我艹。 …… 而周嘉渝自始至终都很沉默。他把他那句’别看他说什么、看他做什么’贯彻到了彻彻底底的实处。他用唇和手丈量她的身体,她妙曼的身体曲线仿佛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曲线, 他被它牵引、被它捆绑,他想有时候作茧自缚真的可以甘之如饴。他凝视她的神情, 放纵的、动情的、沉醉的、诱人的, 原来她的酒窝不是在笑的时候才会有, 在爱的时候也会有。 这就是爱情吧。 爱情怎么忍得住呢。 怎么可能忍得住呢。 爱情最原始就是基因的冲动, 就是赵诺见到周嘉渝, 只想脱光了躺在他身边;就是周嘉渝见到赵诺, 只想把她压在身下欺负。 光辉世界起步于远江市, 以远江市辐射A省省内, 这几年市场基本都在A省内部。虽然说在A省外也有办事点, 但基本上都是因为某一项目成立公司,如果项目持续,公司就持续;如果项目完了没有后文。这段不用看。因为一直被锁,还不能单纯删减少字数,所以这段是废话。 …… 再次醒来,脑袋发空。 她想了一会儿,转过头,瞧见周嘉渝含笑的眸子。 “几点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十点半。” “十点……半?”赵诺醒了大半,摸过手机,果然有两通赵岭的未接来电。 “你爸后来给我打了个电话。” “给你?”赵诺问道,“他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我早上给他们拜了个年。” 赵诺:“……” 就在赵诺还在想怎么和他俩解释这事儿时,额头上冷不防被落下一吻。 周嘉渝:“新年快乐,诺诺。” 她仰起头,笑了,轻轻吻了他的唇:“新年快乐,嘉渝。” 两人对视片刻,久违的幸福感涌上心头,赵诺环住他的腰,小猫一样轻蹭他的下巴。 “干嘛。”他低声问。 “不像真的。” “什么不像真的。” “什么都不像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笑问。 “你真的打算把光辉世界迁到木安市?”赵诺抬头问。 “不是迁,是开拓市场。” “这怎么能说做就做,过家家吗?” “你忘了我是老板?” “别骗我了,我不是小孩子。”赵诺说。 光辉世界起步于远江市,以远江市辐射A省省内,这几年市场基本都在A省内部。虽然说在A省外也有办事点,但基本上都是因为某一项目成立公司,如果项目持续,公司就持续;如果项目完了没有后文,公司也会被撤销。 据赵诺所知,之前光辉城市在木安市确实有一个办事点,算是一个小公司,体量和远江市的总部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异地开辟市场并不容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像盛辉这样龙头地产,在远江市的分部也是发展了十五年才到如今的光景。 “开辟新市场确实很难。但既然要过来做这件事,肯定不能赤手空拳、白手起家,我们要寻找本地的合作伙伴。”周嘉渝轻抚赵诺顺滑的肩头,耐心说道,“还记得去年——不是——是前年,我来木安市出差请你吃饭那次吗?” “记得。” “那次其实我是来和本地的一家政府扶持的企业接触,他们的产品属于我们的上游链,公司资金和背景都很雄厚。那是我们第一次接触。当时他们提出我们出技术、他们出钱,我们合伙成立公司,但他们的比例要求51%。虽然我们彼此都有合作意愿,但这一项我们不肯妥协,就一直搁置。” “哪家公司?” “木江城投下面的一家公司,叫宏光。” “木江城投我知道。” “宏光是他们的一个子公司,实际控股是木江城投。这几年国家对光伏的政策扶植特别大,这家公司发展得也很好。” “后来呢?” “后来就是,这两年通过木江城投,我们逐渐摸清了木安市的光伏市场。是这个市场很大,但目前木安市还没有特别能独当一面的企业。远江市属于国家试点扶植的第一批重点城市,我的光辉城市正是赶上了这一波趋势才发展起来;木安市去年被确定为第二批,如果以木安市辐射整个B省,这是一块很大的蛋糕……” 周嘉渝说着他的事业规划,赵诺看着他的侧脸微微出神。她喜欢这样的周嘉渝,自信、稳重、运筹帷幄,他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一点胸腔的共鸣,让她着迷。 “你在听吗?”周嘉渝问。 “噢……”赵诺点头附和,却问出另外的问题,“所以你并不是单纯因为我才来的木安市?” 周嘉渝一怔,感觉这个问题有点微妙,回答很容易犯错,想了想,狡猾地答道:“你说呢。” “我说啊,”赵诺说,“算你走运——感谢国家。” 她一半玩笑一半真心,如果不是因为木安市有巨大的光伏市场、周嘉渝在这里有用武之地,她和周嘉渝之间大概率是没有后文。 “那你早就有这方面的打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赵诺又问。 “因为不成熟。我不想告诉你期望最后又让你失望。我们——”周嘉渝忽然停住,故意笑着打量她,“我跟你说我们内部的商业机密合适吗?” 一听这话,赵诺立刻捂住耳朵转过去,假愠道:“那别说别说了,我不能打入你的内部。” 她背对他,光洁玉润的背在阳光下发着微光,周嘉渝沿着她背脊中段往上亲吻,直到脖颈,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转过身阻止他:“别弄了,好痒。” “别生气,我讲给你听。”周嘉渝将她转过来,坏笑道,“要说内部,其实是我在你内部。” 赵诺杏眼微瞪,啐他:“周嘉渝,大清早的你怎么那么下流。” “我就说事实。” “烦人,快说正事。” “好好好,说正事。”周嘉渝将她搂过来,“这两年我们一直想把蛋糕做大,所以除了木安市,我们还在调研其他的省市,木安论排序的话,是排序第二。” “排序第一的是谁?” “是旧北市。以旧北市可以辐射C省。C省也是第二批国家重点省市,也有不错的市场。我们和当地沟通的企业给出的条件比木安市的更优惠。” “那你……”赵诺看着他。 “我承认,我有一点私心。我也是人啊,我不能有私心吗?”周嘉渝笑。 赵诺呆呆地看着他。 十全十美是很难的。他也做了取舍。 “不过我的私心是建立在木安市本来也有不错的基础条件之上的,”周嘉渝又说,“去年三月,在你爸妈来木安市之前,我比较倾向于旧北市;后来你爸妈到了木安,我知道了你妈妈的病,我感觉这个目标可能要换了。说一个很简单的事情。我每天看到你的微信步数增长,知道你在忙,很辛苦,但是我无法参与。你跑前跑后,可能回我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即便是我们打电话,长期不在同一个语境下生活,很多话即便说了也等于没说。很多事情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没法讲,讲了也不会被理解,这是现实的巨大鸿沟。” “你我都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你提了分开。你的选择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你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比你幸运一点,我的能力范围内可以多选一点。讲实话,我其实也没有太多把握,我做事情都是尽人事听天命。缘分是老天爷安排,但前提我自己要尽力,我不喜欢日后来后悔。我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木安这边,年前我很想跟你讲,那次你和我说分开,我差一点就和你讲了,但是商务的谈判如果没有合同的盖棺定论,就随时可能有变数。我选择木安市虽然有一点私心,但做老板和做员工是不一样的。员工换工作可以说走就走,老板要考虑得更多,整个公司的长远发展和利益回报都不是儿戏,这中间涉及的东西很复杂,有时候我也不能独-裁。所以……” “所以那次你跟我说,让我给你一点时间。” “是,年前已经基本达成一致了。我那次很想告诉你,但忍住了。一方面是怕让你落空,一方面是我也有点生气。” “生气?你生气什么?” “我觉得你对我们之间的感情看得很轻。赵诺,”周嘉渝慢慢说道,“在我看来,两个人在一起无论是谁遇到困难,双方都要进行充分的沟通,尽量朝着同一个目标奋进。如果我们努力了、尽力了,最后没走到一起,至少两个人都不会后悔。但是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做得不够好。从李来鹏的事情开始你就是这样,找李晓彤借钱是这样,回木安市的决定也是这样,你和我妈私下的谈话也是这样。我不想这些事都是你先做好了再告诉我,我希望我们可以商量着来,我想让你给我一点机会,让我可以挡在你前面。” 当然生气还有一点许彦卿的因素,但他没说。 赵诺讲不出话来。她一旦理亏就讲不出话了。周嘉渝说得对,在他们分开的这两个月里她时常回想他们的过往。林淑芬经常跟她说,性格不要太好强、太倔,两个人要多沟通,适当的时候要“以柔克刚”,她以前觉得是老人家啰嗦,现在才明白这是一种极为高级的相处方式。当周嘉渝不在面前时,她才反思出自己其实做得并不够好。 她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刺,都被周嘉渝的爱包裹化解了。 她瘪了瘪嘴,有点愧疚,小声为自己辩解:“……回木安市的决定我之前和你提过的……还有……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现实问题太大了……还有……”她底气不足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你怎么这么爱翻旧账……” 她说完又用吻去堵周嘉渝的嘴,周嘉渝见她撒娇赖皮本就心软了,又见她主动送吻,也温柔地与她回应。赵诺吻着吻着,心里陡然开悟:原来“以柔克刚”确实是上乘之道。 少许,两人分开。周嘉渝既然已经决定来木安市发展,赵诺也应该给出自己的承诺。她搂住他,认认真真地说道:“嘉渝,我知道了。你来木安市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你说得对,两个人之间应该好好沟通。我们聊过什么是好的伴侣、什么是最好的朋友,可没有聊过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会换伴侣。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周嘉渝不动声色地说:“你给过我答案。当现实问题太大的时候,你会换伴侣。” 赵诺赧然道:“那时我想得不成熟,或者说我压根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答案倒也不算错,很多人就是这样分开了。很正常。” “那你呢?你想过吗?你的底线是什么?” “我想过。” “是什么?” “我跟你说过,我想找一个能说一辈子话的人。如果有一天我们没什么话可说了,那就是分开的时间到了。”他倒是神色坦然。 “噢……”赵诺所有所思。 周嘉渝补充:“当然,不能有原则性问题。” “也对……”赵诺说。 “那你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说和你一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假?” “不会。因为你假了很多年了……” “喂……周嘉渝!” “好吧,我换个词,是志同道合。” “其实我不知道能和你这么说下去,能说多久。”赵诺又道。 “我希望是很久,但我也不知道有多久,更不能保证有多久。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失望?” “不会,我又不是小女生了。你这样讲我反而踏实很多。” “真的?”周嘉渝搂了下她。 “真的。就先这么说下去吧……”她也环住他。 “好。那就先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留言我有看到。 真心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故事情节和结局是最开始就想好了的,不是后面临时起意。 不过更新不连续这件事确实影响阅读体验, 我很理解,虚心接受。 后面的文会注意。 感谢,抱拳! 第116章 番外二-人生大幸。 开年后, 周嘉渝的工作重心移到了木安市。 他仍是要两头跑,一会儿在远江市,一会儿在木安市, 时不时还会出差,甚至比之前更加繁忙,两个人可能一天也回不了两条信息。但这种状态带给赵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以前他是“来”木安市, 现在他是“回”木安市。 一字之差, 两种截然不同涵义。 这种结果就是赵诺在一个星期内迅速胖了五斤。 赵诺的工作并没有变轻松, 林淑芬的病情也并没有缓解, 甚至周嘉渝忙于工作也没有太多实质性的事必躬亲的照顾,但赵诺就是胖了——精神上的松弛与踏实让她轻松了很多,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她没有那么累, 她感觉好像忽然有了肩膀和依靠。 林淑芬和赵岭知道周嘉渝的工作变动。周嘉渝没有住到赵诺的房子里,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更便于办公。赵岭说应该请周嘉渝回家来吃饭,但林淑芬的态度很古怪, 说不要。周嘉渝也来看过林淑芬,林淑芬不冷不热, 临走时还不客气地问周嘉渝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比如他爸妈知道他这个决定吗, 知道他过来和赵诺一起吗? 赵诺很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林淑芬是怎么了, 她只能和周嘉渝道歉, 说她妈妈生病了脾气也变了, 不要往心里去。 周嘉渝并没有在意, 笑说, 没什么, 他理解- 有一天,赵诺在帮林淑芬擦脸,林淑芬忽然毫无征兆地说:“诺诺,以后不管你和周嘉渝走多远,你都要记住他这段时间的真心。” 赵诺一愣,笑说:“妈,您这是抽哪门风?之前人家来看您,您对他可不是这个态度。” 林淑芬道:“我女儿在他家没受过什么好待遇,凭什么他来我就要好脸色?” 赵诺心里一酸:“妈……”又觉得她小气得有些好笑,“您……没必要。” 林淑芬说:“有没有必要我自己知道。” 赵诺:“……”又说,“那要是他后面对不起我呢?” 林淑芬立刻翻脸道:“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其实赵诺和刘敏之间的问题仍是没有解决,或许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事。刘敏知道了赵诺基因检测的结果,但要她从心底接受赵诺,并没有那么简单。年后周嘉渝的事业重心移到木安市,公司拓展是好事,但刘敏知道这里面很大部分有赵诺的原因。赵诺和刘敏也仍有朋友圈,以前她们不怎么联系,现在也依旧不联系。对于赵诺来讲这是一件好事。她和刘敏本来就是两路人,她们认识完全是周嘉渝的关系,现在赵诺在木安市、刘敏在远江市,现实里见不了面反而对双方都是个解脱。赵诺不问周嘉渝他父母的事,周嘉渝也不怎么提。 赵诺心里很明白,这世间的事没有十全十美,在她看来,周嘉渝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能为她迈出到木安市这一步已经足够好了,剩余的方面再多要求,便是苛责。 亲密关系里需要的是近视眼,不是火眼金睛——看得见就行,不用看太清- 小的时候,赵诺爱看电视剧,看电视里的俊男靓女爱得撕心裂肺、海誓山盟,心里羡慕得紧,憧憬着长大后自己也会遇见这么一个白马王子,与她天长地久、不离不弃。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同龄人总会传谁和谁的绯闻,赵诺也会留意有没有帅帅的男孩子,如果有那种学习成绩好、又长得干干净净的男生,她也会不经意地多看几眼。 初三的时候,她家搬到电磁所,她在上楼的时候遇到下楼的周嘉渝,两人没有打任何招呼,四目相对,然后路人一般的擦肩而过,上楼的上楼,下楼的下楼。 谁也不知道以后他们的命运会如何发展,那一眼有短暂的驻足停留,但很快消失。 后来她与周嘉渝熟悉起来,她动了那颗朦胧的少女之心。她会在看到杂志上、电视里浪漫的桥段时,自动带入她和周嘉渝。那些充满粉红色泡泡的绮丽幻想,在少男少女的若即若离接触中起起伏伏,一会触碰到周嘉渝的绯闻女友,一会儿触碰到大学与高中的现实距离,一会又淹没在无休无止的书山题海……泡泡碰来碰去,终于脆弱地破灭了。 她想,周嘉渝不是那些电视剧里演的良人,她和他没有缘分。 或许她那时候也没仔细想这件事,她也想不明白这件事。在赵诺十七八岁的世界里,她对情爱了解甚少。她以为爱情就是书本上的风花雪月,就是电视机里的亲亲我我,就是上课会走神想念一个人、下课了想和这个人一起去玩儿。 很简单,很单纯,很幸福,很容易。 的确,在那样花一般的年纪里,好好谈一场恋爱,是对青春最大的珍惜。 才不算对时光的辜负。 于是这个时候,她和郭超的恋爱顺理成章。他们志同道合,他们有很多话可以聊,赵诺初尝情爱的甜蜜,有恋爱的酸臭味也有吵架的臭味,郭超逐渐让她心目中那个白马王子的形象清晰起来,她想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她一直等的那个人。他们的信任从学生时代就建立起来,一直走到毕业,走到工作,最后走进婚姻的殿堂。 她想,嗯,就是这样了,就是他了。 直到婚姻的破灭。 那一刻,她才真正从象牙塔的真空玻璃里走出来,才知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才知道为什么王子公主的故事只写到结婚就结束。 知道这些并非坏事,这些都是人生的宝贵经历,没有人能拒绝成长,也不应该拒绝成长。周嘉渝成长也是在不断摔跤中锻炼起来的。每个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管是静水流深还是湍急激流,石头都在看不见的水里,都得自己踩湿了脚一步一步实地淌过去。只是周嘉渝摔得比较早,他摔跤的时候,赵诺还在做公主梦。 从这一点讲,赵诺离婚后周嘉渝才正式在她感情里世界里出场,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如果太早在一起,他们的成长不同步,迟早会分道扬镳。周嘉渝是一个事业心很重的人,他的成熟稳重和周到可以给赵诺引领,但如果赵诺不够成熟,迟早会跟不上他的步伐。两个人只有在拥有同样的能量时才能在同一频道讲话。在赵诺离婚以前,赵诺是有点够不着这个频道的。 虽然他们也有很多话可以聊,很大程度在于周嘉渝对她的向下兼容,在于他对她还有藕断丝连的好感,在于这些年他对少年时代美好回忆的遗憾和沉淀。但回忆毕竟是纤薄的,它像一张泛黄的存折,年少时候存下,成年后提取,迟早有一天会被取完。 这两年赵诺是不幸的,她经历了离婚、经历了工作调动、还经历着林淑芬的病,但她又是幸运的,这些事情如同一个个猛烈的催化剂,迅速催熟了她的成长。周嘉渝是引领者,也是见证者。他见过她曾经人生最美丽的时刻,也见过她人生最低落狼狈的时候,他给过她帮助,他伸手的时候她稳稳地抓住了,于是她站了起来,成为了更好的赵诺。 所以周嘉渝会对赵诺说:十八岁的你漂亮是十八岁的漂亮,三十岁的你漂亮是你漂亮。 他们的心智能量在彼此平衡的状态,这是一种更长久、更稳定的可以一直说话的状态。 从这一点讲赵诺又是幸运的。很多人幡然醒悟的那一天发现身边早已无人等候——要么错付、要么错过,而等她千帆过尽时,周嘉渝还安安静静地陪在旁边。 时间不言,它只是默默等着两个人都足够成熟,再牵一点缘分的线,等水到渠成。 至于赵诺小时候看电视剧做的那个关于爱情的美梦,被她彻底遗失在那个爱做梦的年纪里。 她和周嘉渝已经进入稳定的关系,她也不会觉得周嘉渝是她生命中的白马王子,或者说,她已经不再需要白马王子。 她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段子,说公主被恶龙囚禁,一直等王子来拯救,可要不是王子迟迟不来、要不然来的人就是懦夫,公主等啊等,等得自己练了一身腱子肉,最终挥剑斩断了恶龙。 赵诺最初觉得这是则笑话,后来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深意。无论是王子还是公主,每个人都有一把利剑,公主不能等着王子来拯救,因为王子也有自己的恶龙要斩断。公主需要做的是,当王子挥剑斩龙时,她要学习这套剑法,学习这份勇敢和坚强,霹雳挥剑,怒斩恶龙。从此便不再害怕恶龙,无论以后有没有王子陪同,她都可以仗剑闯天涯。 周嘉渝教会了她半套剑法,另外半套她摸爬滚打独创出来。当她知道自己很爱周嘉渝、但基于现实的阻碍还是会选择斩断他俩的未来时,她知道自己出师了。 她很清楚,她想要自己可以选择的生活。 当初留在远江市是因为这个,选择和周嘉渝分开也是因为这个。 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是甜蜜的,后者是痛苦的。 但甜蜜和痛苦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斩断恶龙血溅一身的时候她便懂得了这个道理。 她以为她和周嘉渝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在新年的第一天,他给了她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惊喜。 人生大幸-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 赵诺在卫生间指挥周嘉渝,去她电脑上帮她发个文件。 她的电脑开着微信页面,还放着□□音乐。周嘉渝发完文件后,一时心起,想看看赵诺平日里都听什么。 点进去有个选项,是“单曲循环最多”,再点进去一看,一首歌:歌手田馥甄,歌名《小幸运》。 他愣了愣,按了播放键: …… 为什么没有发现遇见了你 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也许当时忙着微笑和哭泣 忙着追逐天空中的流星 人理所当然地忘记 是谁风里雨里 一直默默守护在原地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三章不要买!!! 等我替换好!!! 后面还会写一点周嘉渝的番外,大概三章。 可能会从第三人称的视角来写。 你们有哪些想看的? 第117章 番外三-周嘉渝轶事 周嘉渝知道楼下五楼搬来了新邻居。 他下楼的时候看见一队搬运工高举着电视、沙发、柜子, 在狭窄逼仄的楼梯间寻找合适的空间,以免家具被碰到。电磁所老房子是90年代初的单位集资建房,一共十层, 没有电梯。周嘉渝站在休息平台的最角落等师傅们先上去,然后再下楼。 晚上吃饭他便听见刘敏和周志刚聊天,说楼下五楼搬来了周志刚的新同事, 在车间一所, 姓赵, 是剑川市的, 家里老婆小孩也跟着过来了。刘敏问小孩多大,周志刚说好像初中。刘敏问那学校怎么解决的,周志刚说在育人中学, 插班读一年初三。 周末, 周嘉渝返校回家,拐进巷子,见到前面走着个女生,梳起的马尾在夕阳下一晃一晃。电磁所这两个家属楼的同龄人他几乎都认识, 但这个背影很是陌生。他有些好奇,不知道她是谁, 或许是某家的客人。 巧的是, 他们的路线一模一样, 他要拐的弯儿, 女生在前面先拐了;他要进的一单元, 女生在前面先进了。她上楼, 他也上楼。他跟在她后面, 明明是回自己的家, 但却有种尾随的味道。 上到四楼的时候, 女生似乎有了察觉,她脚步慢下来,周嘉渝抬头一望,她果然低头透过铁锈栏杆的缝隙瞧着他,平静的神色里带了点警惕的观察。他表情不变,依旧上楼,路过平台,女生抿着唇,拿出钥匙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等关了门,周嘉渝回头一看,502室。 他想,这是不是就是父亲说的新搬来的那一家。 大约学生的上下课时间都差不多,他后来又陆陆续续地在楼道里遇到过她。 他们没有招呼,但次数一多,彼此都知道是同住一栋楼的邻居。他只知道她姓赵,因为周志刚的同事姓赵,心里便默默叫她小赵。大多数时候小赵是没什么表情的,遇到他就跟遇到路人甲乙丙丁一样,平静的脸上有些冷,很沉默,似乎有些内向,又有些胆怯。 他那个时候很喜欢香港有个明星,叫周慧敏。当然小赵肯定是没有周慧敏漂亮的,但她给他的感觉总是让他联想起周慧敏。后来他想,大概是她身上有股安静的邻家乖乖女的气质,有点冰冷的生人勿进,又有点说不出的甜。 说她“冰冷”是因为他们对视这么多次,她从没表现出“我们已经是熟人”的态度;说她“甜”,是因为有一次他和刘敏下楼,碰到小赵和林淑芬上楼,小赵很礼貌地对刘敏笑了笑。 那笑容一瞬即逝,十分客气,但周嘉渝莫名觉得很甜。 后来熟了才发现,原来是她的脸颊上有一对醉人的梨涡。当然,那是很后面的事了。 在他过往十七年的人生中,他没见过谁有这样一对梨涡- 风吹书页哗哗翻过,周嘉渝的高一就这样过去了。 暑假末了的一天,刘敏跟他说,楼下的赵诺也要上六中了,过两天去学校报道,让他带一下她。 周嘉渝第一反应是:赵诺?——哦,原来小赵的真名叫“赵诺”。 简简单单两个字,挺好记的。 他说:“她报道怎么要我带?我和她又不熟。” 刘敏:“淑芬和赵岭都没有时间。我和淑芬讲过了,你是老六中,在这个学校都待了四年了,照顾一下赵诺举手之劳。” 周嘉渝没说话,他倒也不是排斥,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一是他和赵诺根本不熟,刘敏就这样自作主张帮他做决定,只让他接受,他不高兴;二是他不喜欢他妈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她喜欢拿他和别的小孩做对比,从而表现出周嘉渝的优秀,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样。 但他又想以后和赵诺是校友,他是学长,她是学妹,说起来带学妹逛逛校园确实没什么。而且莫名其妙的,他竟还有点期待和她讲话。 他刨了两口饭,答应了- 早上,周嘉渝掐着时间点等在楼梯口。 不多时听见楼上下来踏踏踏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他仰头一望,赵诺穿着一身短袖短裤的运动服,背着书包下来了。 他看见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他。 赵诺脚步停住。 两个人都没说话。 似乎有点尴尬。 不过这次因为两边家长都打过招呼,周嘉渝又是好心帮忙,赵诺尴尬一瞬,慢慢走下来,客气地开启了开场白。周嘉渝发现她这人和他讲话时候,并没有什么生疏扭捏,文静依旧是文静,但也没有胆怯,和她不说话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她在找话题,聊了些稀松平常的家常事,然后他也找了些话题。从电磁所到六中要坐二十分钟的公交,他们在公交车站等车。 车站旁边种着高大的梧桐,盛夏的阳光将梧桐的五角叶片投影到地砖上,也投影到赵诺乌黑的秀发上。 女生的头发黑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一道白光。 周嘉渝默默地想。 车来了。人群拥挤,他们一前一后上车,被挤到了不同角落。挤散前周嘉渝说:“在石峰路那站下。”赵诺回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路上有些堵,公交摇了半个小时。 周嘉渝拉着吊环,偶尔往赵诺的方向看去。有时候看不见她,有时候能从人缝里看到她的后脑勺,有时候能看见她半张侧脸。与身边叽叽喳喳的乘客比,赵诺一个人很沉默,她一直看着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终于到了石峰路这一站。周嘉渝回头用目光找赵诺,正好她也抬头看他。两人都懂目光里的意思,是到站了,周嘉渝便率先下了车。早上十点,车外已经是艳阳高照,周嘉渝挎着单肩包站在树荫里等赵诺。这站就在六中的正门门口,今天报名的学生家长很多,周嘉渝数着人头,见到赵诺终于从后面挤了出来。 她怕公交开走,一步跳到马路牙子上,然后抬脸下意识地寻找周嘉渝,见到他站在三步外的树荫处,她朝他笑了笑。 周嘉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人的脸在阳光下即使再白也不可能达到反光的程度,但这一刻,他确实感觉到眼前有一道灿烂而耀眼的光闪过。 灼伤眼睛。 于是他侧过了头。 等赵诺走近,周嘉渝若无其事地领着她往学校走。赵诺说起她今年寒假来过六中,是来参加六中提前考试,但发挥得不好,没考上。周嘉渝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想刚刚阳光下赵诺的那个笑。他想这个人笑和不笑,怎么差别这么大。 毛zhu席像下面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学校将今年新生的入学说明和分班情况列了十多张巨大的展板,陈设在雕像下面。赵诺扎进人堆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出来说自己在十班。十班是重点班,周嘉渝微微扬眉。然后他和她介绍学校的情况,带她去学校唯一的小卖部认了路,途经田径场和羽毛球场,给她指了指,然后又将她带到她即将上学的教学楼北楼,将她送到了高一十班的门口。 楼道里都是来往的学生和家长,两人站的有三四步的距离。周嘉渝说:“我在南楼,就是你对面那幢。也是二层,高二五班。” 他本来是表述自己所在的班级和位置,如果有事赵诺可以来找他——其实大概率是没事的,但样子还是要做做。这话听上去有点终于完成任务的意思,赵诺也恢复了她不笑时候的客气。她不笑的时候总让周嘉渝觉得有点冷。 她对周嘉渝礼貌又干脆地说:“谢谢。” 周嘉渝还想说点什么,但想想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那确实今天到此为止了。于是两人道谢,赵诺进教室,周嘉渝转身下了楼- 没想到中午吃饭,周嘉渝就在食堂看到了赵诺。 其实在学校周嘉渝见过赵诺好多次,不知道她是不是近视,他觉得赵诺明明看到他了,但是又好像没看到他。她对他熟视无睹,他也就装不认识。后来怎么熟的他有点忘了,只记得在图书馆她偷瞄他的《古今奇谈》被他发现,他觉得这个赵诺有点意思。 她是那种表面上装得很正经,讲话也很客气、很官方,但暗地里有点小心思、有点狡黠的人。她有一种别扭的反差,好像和自己较着劲儿,但面对旁人又云淡风轻。有时候特别委婉客气,有时候又特别直接干脆。 放学巷子遇到过几次,又听见刘敏谈起,周嘉渝逐渐明白,赵诺的较劲儿多半是因为六中的学习压力。她来远江市没多久,人生地不熟,六中竞争激烈,有这些想法也自然。他想,这小赵原来挺要强的嘛,于是在和她聊天的时候,他忍不住在言语上不自觉地帮她松绑。 他觉得上学没必要那么紧张,成绩也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放松的心态。当然他没法直接说这样的话,因为赵诺曾经两次问起他的成绩,还不自觉地拿他和她对比,他要说这样的话,她肯定会觉得他是在炫耀- 那天放学,他又在巷子口碰到了赵诺。 她看上去兴致不高,周嘉渝聊天逗她她却更不高兴。周嘉渝问怎么了,原来她是在愁年底的班级节目排练。 她紧张排练耽搁她的学习,又着急排练没有场地。 周嘉渝瞧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忽然想到图书馆还有空闲的教室。他不确定那个教室是否能被他借给赵诺,但话已经在脑子做决定前出口了:“图书馆还有位置。” 果然,一听这话,赵诺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周嘉渝只好硬着头皮说负一楼有空闲的教室,心里却想要用个什么理由去找图书馆的张老师借钥匙。 赵诺自然不知道周嘉渝所想,脸上露出真诚而真心的笑容,仿佛周嘉渝真的帮了她一个大忙。她的笑意很深,弯弯起了眼睛,露出整齐的牙。那种眩晕的感觉又来了,周嘉渝想。可冬日的夕阳分明是温暖而柔和的,怎么会亮到让他失神。 周嘉渝稍微有点愣,过了一两秒,他仿佛又发现了新大陆—— 这一次,这么近,他终于发现赵诺笑起来为什么让他觉得“甜”——她有一对漂亮的酒窝,那酒窝不是长在嘴角两边,而是镶嵌在脸颊上、在靠近眼下的位置,只有她笑意明显的时候才会凹陷。而只要它们凹陷,她仿佛就自带了二两酒,或许是夕阳酿的,或许是晚风酿的,总之,让十七岁的周嘉渝第一次尝到了微醺的味道。 人说“少年试酒,或如雏刀试血,非如此,不可开其锋。”周嘉渝第一次喝酒是在十八岁的夏天,几个同学在夜晚的江边吃串,点了啤酒。江水浸过的啤酒冰凉刺激,入口的激爽感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流到胃里,凉快了整个身体。半瓶下去,他脸色微红,又想,啤酒不过如此,没有太烈,口感尚可。 同学们聊天声音很大,但他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那种微醺的感觉。 莫名的,他想起了赵诺的那一对酒窝——酒窝酒窝,不知那对酒窝能盛多少酒。一滴够不够,或者两滴?他想着,忽然笑起来,觉得自己有点猥琐。但又忍不住继续想,有生之年,能不能亲自测量一下,用手指,或者舌尖。 江水平静地在不远处流过,不动声色,明月高照。 今晚月色很美。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替换晚了。 真的很抱歉。 基本是重写了第二个版本。 第118章 番外四-周嘉渝轶事2 晚上的化学晚自习是做卷子。 对于重点班而言, 同学们大多是勤奋而自觉的,不用老师操太多心。化学老师刘老师嫌教室开了空调太闷,回了办公室。走之前嘱咐班长注意一下课堂纪律, 各自做各自的卷子,第二节课他来评讲,有什么事情到办公室去找他。 五班的同学习以为常, 高三了, 晚自习老师在不在都无所谓。刘老师走后,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卷子翻面的声音。 周嘉渝拿到卷子, 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题比较简单。他写了开头两道题,忽然停下来, 把卷子放到了一边。 同桌席雨翻面的时候, 不经意瞧了眼周嘉渝——周嘉渝一向做题很快,今晚他都翻面了,却没有察觉到周嘉渝翻面——他只看了这一眼,人直接愣住: 周嘉渝压根都没有写卷子, 他居然在写作文!!! 是的,方格的作文纸, 周嘉渝已经密密麻麻地写完一页了。 “你在干吗?”席雨大为震惊。 周嘉渝抬头看他一眼:“没干嘛。” “你在写作文?”席雨不解道, “我们好像没有布置作文要写啊。” 周嘉渝说:“不是。” “不是什么?”席雨更加好奇, 探过脑袋看到开头几个字:罗素有言:‘世界并不缺少美, 而是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如果缺少这么一双眼…… “你到底在写什么啊?”席雨再次问道。 周嘉渝把纸张稍微侧了一点, 说:“帮朋友写个作文。” “朋友?哪个朋友?”席雨立马来了兴致, “你不是也挺烦写作文的吗?你化学卷子不做了?” “题我看了, 很简单, 写完作文我再写卷子。” “我靠, 真有你的,”席雨说,“你这劲头,我要不是看到内容是真的作文,我以为你在写情书。” 听到这话,周嘉渝笔顿了一下,抬起头:“做你的卷子去。”- 因为花了几乎一整节的晚自习来写作文,周嘉渝的化学卷子做得有些潦草,犯了一些平日里完全不会犯的低级错误,丢了好些不该丢的分。但是他并不在意,相比之下,他写完了答应赵诺的那篇作文,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他其实也是想先把化学卷子做完了再写作文的,但眼睛看着化学方程式,脑子却忍不住想起下午赵诺的那一对梨涡。他心里有点痒,眼前的ABCD都幻化成了赵诺给他的作文方格纸。就这样心猿意马地写了两道题,他决定放弃化学,先写作文。 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他想告诉赵诺作文已经写好了。 年少时候周嘉渝虽然有些老成,但还不够老成。他还很少年,还不够有经验,不懂得拿捏和蛰伏,也还不懂得自己的心。 于是他很直接地给赵诺发信息,问要怎么给她。 果然,赵诺那头特别惊讶,也很直接地用一连串问号表达了她的震惊。 明明是把做化学卷子的时间用来写作文了,明明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明明是迫不及待地邀功,明明看到对方一连串惊讶的问号很开心,周嘉渝却故作深沉地打字说:就随便写了下。 装还是要装一装的。 文字交流的一点好处就是,机械的汉字莫得感情,可以冷酷地掩盖少年汹涌澎拜的内心- 两人约好第二天中午在图书馆见面。 周嘉渝上了高三就很少去图书馆了,他们在工厂那边有专门的高三自习室。他曾经一度固定的图书馆位置也早已被别人占用。不过他去的比较早,空余还很多。他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拿出语文书放到旁边,示意这个位子也有人了,然后开始复盘昨晚的化学卷子。 没多久,他察觉到有人靠近,紧接着,身边的凳子被拉开。 赵诺坐下来。 他抬起头,两人打了个照面。赵诺对他笑了下,笑得很浅,他没有看到酒窝。他神色如常,把作文纸推到赵诺跟前,说:“喏,这里。” 赵诺眼睛一亮,又笑了下,这次笑意很深,看得出来是由衷地惊喜和开心,于是那对酒窝不期然地出现了。她迫不及待地要打开就地拜读,周嘉渝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阻止她,让她回去在看。 赵诺说:“我不看怎么知道没有800字?” 周嘉渝说:“我都写翻页了,你说有没有800字?” “这么多?”赵诺显然更加意外,露出客气的表情来,“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周嘉渝嘴上一快,说:“我就随便写的。废话比较多。” 赵诺闻言果然笑了下,客套消失,调皮道:“那我就很好意思了。” 周嘉渝也笑。 图书馆很安静,偶尔有同学低声交流,他们的声音也很小。时值初秋,天气尚热,赵诺穿了一件白色的立领短袖,清汤挂面,朴实无华。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赵诺十七,周嘉渝十八,不谙世事,年轻单纯,赵诺没想到要请周嘉渝吃饭,周嘉渝也没想过趁机蹭赵诺一顿饭。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是多么好的进一步接触的机会,但他们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写作文的就老老实实写作文,拿作文的就利利索索拿作文,一点胡思乱想都没有,一点旁枝末节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静了一两秒。 然后赵诺说她要回寝室了,她的小伙伴还在图书馆外等她。 周嘉渝点点头,与她告别。等她走后,他目光落到旁边的用来占座的语文书,镀膜的封面折射太阳一道光。他以为她会上会儿自习,但她没有。 他眯了眯眼睛,将书收了回来- 这一天,周嘉渝的手机都没离身。 他时不时都会看一下短信,看看有没有赵诺的信息进来。他想赵诺总要给他一个回复吧,依照她那种假惺惺的性格,总要给他回一个不真不假的夸赞,比如“哇你写得好好哦!”或者“感谢感谢,你写得真是太棒了!” 但遗憾的是,第一天没有,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繁忙的课业压来,周嘉渝逐渐将此事抛之脑后。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赵诺回寝室,手机不慎掉进了水里。那个时候手机还是电池可以卸下来的塞班智能机,进水之后赵诺强行将手机关机。等到周末带回家修理,她也完全将要假惺惺感谢周嘉渝的事情忘掉了- 周嘉渝这辈子就帮人写过一次作文,就是赵诺这次。他没写过情书。后来谈恋爱已经是大四的时候,早不流行写情书。再往后,留学遇到ABC学妹,两人在一起水到聚成,习惯了郑重的事情用邮件联系。 但周嘉渝骨子里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他看月亮能想起赵诺说的“今晚月色很美”,也会在有月亮的夜晚弹奏《月亮代表我的心》。即便是在创业最艰难的日子里,他工作到半夜,在简陋的办公室抬头看见窗外的明月,也会想此刻只有“明月清风我”,期待有个人出现,对她说“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他是理科生,大学念的工科,却也有些文人的气息。他喜欢钢笔,也喜欢用钢笔写字。他对一次性用完即扔的签字笔无感,喜欢用钢笔汲取墨汁签字,喜欢钢笔金属尖磨蹭纸张发出的细微而有力的声音。他曾经买过一套尚好的信纸,但这么多年来,信纸都有些发黄了,他的钢笔还没有找到可以写信的对象。 后来他想,他这辈子也不是没写过情书。在最该写情书的时节里,他已经写过了。只是那篇文章正儿八经,是正统而八股的议论文,和情爱没有任何关系。 但不写“情爱”二字就没有谈情说爱了吗? 只是那个时候不自知而已- 周嘉渝知道赵诺和郭超在一起是在他大二上。 他们不在一个城市,但听校友时不时说起,郭超和赵诺上大学后在一起了。他不太相信,他觉得他们三个人的关系都很好,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他应该第一时间知道;他觉得赵诺和郭超是一个班的,他们同班三年都没发生什么,怎么一上大学就好了,可信度不高;他还觉得,潜意识里理所当然地认为着,他和赵诺是很合得来的,于是他不愿也不想面对,赵诺有了男朋友、且男朋友还是他的好友这件事。 直到那次校友聚餐。 他看到赵诺和郭超笑意盈盈地同行而来,看到他们言笑晏晏看向彼此,看到他们大大方方地牵手。 周嘉渝的心忽然莫名骤停了一下,但即刻又恢复了正常。他相不相信已经不重要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但他很稳,一如既往地稳定,毫无破绽地聊天,甚至还像其他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开起赵诺和郭超的玩笑。 从玩笑中窥探他们在一起的经过和细节。 直到有人说道到他和胡玲玲的绯闻,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怼了回去:“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口气很直接,还有点冲。对面的同学有点尴尬。赵诺好似浑然不知情,火上加油地小声加了句:“全世界都知道你们在一起过。” 花苗哗啦一下冲上天,又哗啦一下被熄灭。这一刻,周嘉渝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想解释,但又彻底明白,误会太深、误会太早,而解释已经太晚,已经没用了。 他看了会儿赵诺,看得她的眼神开始闪躲,才说:“赵诺,你眼睛真的有问题。” 赵诺仿佛心中有鬼,不接话,也不再趁机八卦他的个人问题,转而低头吃东西。 他不知道赵诺在想什么,他好像又知道了赵诺在想什么。他听见了她说的那句“我喜欢过你”,但一切已经过去,就像她也知道,时过境迁,一切已经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最后一章, 回到现代写周嘉渝和赵诺。《 》 【全剧终】 第119章 番外五-夜空中最亮的星 周嘉渝的工作重心移到木安市后, 逐渐融入赵诺的朋友圈。他发现赵诺在木安市也有一个完整的朋友圈,她愿意回木安市,大概也是因为她在木安市的这些年也建立了自己的人脉。她是很容易交到朋友的, 她好像生活中一直都不缺朋友。 相比之下,周嘉渝在木安市的人脉虽然也建立得快,但很多是基于工作。有本地资源的引荐, 光辉公司又是明星企业, 落户在所在区的政府很重视, 给了不少政策倾斜。这同时也意味着周嘉渝每天有开不完的会。他一周大概有四天在木安, 剩下三天在远江,他跟高铭讲,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创业的那种状态, 有种开疆辟土的疯狂。高铭说, 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悠着点,老做工作狂会恢复单身的。 周嘉渝说,好的, 这句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转给赵诺。 高铭:??? 周嘉渝回家当真将这话说给了赵诺,赵诺听了哈哈大笑。周嘉渝跟她较真, 问她, 到底是谁在做工作狂? 赵诺说:“当然是你啊。” 周嘉渝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十分, 我已经到家一个小时, 而赵诺同志刚到家十分钟。” 赵诺说:“你是老板, 当然时间自由;我是打工仔, 哪里有什么自己的时间, 都得把活干完了才能走。” 周嘉渝搂住她的腰:“像你这样干活, 好多人都会失业。” “我这么认真还会失业?” “是啊, 你一个人顶五个,剩下四个不是都要失业了?”周嘉渝刮她鼻子,“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赵诺说:“我反省什么?” “许彦卿是不是也和你一起加班来着?” 许彦卿压根没在办公室。他们这个部门刚成立,业务压力大,许彦卿很多时候都在负责外部对接的事,办公室的事情基本让赵诺在主持。再说了,自从周嘉渝来了木安之后,许彦卿和赵诺之间也恢复了谦谦君子的相处模式——周嘉渝都为她来了木安市了,而且还两情相悦,他再搞什么一厢情愿就没意思了。许彦卿虽然喜欢赵诺,但还不至于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赵诺张了个口刚想说“怎么可能……”,但眼珠子一转,特别正经地改口道,“对啊,最近压力大,我师父都亲力亲为和我们一起加班。” 周嘉渝瞧她两秒,然后微微一笑,不阴不阳:“怪不得你上班干劲这么大。” 赵诺也微微一笑,深藏功名:“谁还不是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呢。” 周嘉渝点头:“说得很对,”他放开赵诺,“合作方说办公室还差个董秘,准备再招一个,你来帮我看看简历。” 周嘉渝刷刷将三个人的简历发到了赵诺手机上,赵诺点开一看,首先性别:清一色女性;再看简介和照片:第一位,国外某著名政治大学毕业,硕士,27岁,肤白貌美——至少照片看上去这样,不排除P的可能性;第二位,国内TOP3学校毕业,硕士,28岁,曾任三年世界五百强总经理助理,长相御姐,蜂腰大胸——掐腰的半身照很显身材;第三位,24,国内TOP2学校毕业,硕士,文静乖巧,脸上一对醒目的酒窝——就在嘴角边上,洋溢着青春的甜美活力。 赵诺心里冷笑,面不变色地细看下面密密麻麻地生活工作履历——已经不能用“丰富多彩”来形容,用“八面玲珑”、“花枝招展”都不够。 周嘉渝见她看得认真,在旁问道:“你推荐哪个?” 赵诺抬起头,笑道:“你们公司搞性别歧视啊?全是女的?” “这是人力筛选过的,说现在很多女性都比男性优秀,赵经理——哦不——赵部长不就是优秀女性的代表?” 赵诺似笑非笑地看了周嘉渝一眼,关掉简历对话框,将手机锁屏放到桌上,转身走向卫生间:“你的人力值得表扬,他很懂你。你应该给他们升职加薪。” “所以呢?”周嘉渝不紧不慢地问。 赵诺潇洒地关门,准备洗澡:“成年人不做选择,我要是你,我都要。”- 等到晚上周嘉渝洗漱好了上床,想给赵诺一个晚安吻,赵诺偏过了头。 她作势正好关台灯:“睡觉了。” “你睡前都玩会儿手机的,今天不玩了?”周嘉渝问。 赵诺不回答,钻进被子,闭眼睡觉。 周嘉渝放下手机,将他这边的床头灯调至最暗,侧身过去,拥吻赵诺的头发:“洗头了吗,这么香?” 赵诺枯燥重复:“睡觉。” 周嘉渝将她头发捞起,亲吻她的脖颈,赵诺被弄得有些烦,推他一把:“干嘛。” 周嘉渝在她耳边耍流氓:“……嗯,干……” 赵诺猛然转身,劈头盖脸、怒目圆睁:“周嘉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下流?!” 周嘉渝一愣,瞧见昏暗灯光下她的神色,忽然笑了:“怎么,还是生气了?” “还是”二字用得很微妙。赵诺脖子一梗,像是被他看穿,伪装破功,裹了被子转回去,嘴上还是不饶人,语气轻蔑:“你好幼稚。” 周嘉渝态度诚恳:“我的确幼稚。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成熟一点?” 赵诺冷哼:“三大董秘还不够教你的。” 周嘉渝死皮赖脸地蹭过去:“哪有三大董秘,我又没说要要。” “怎么,还嫌弃人家不够漂亮、不够年轻?” “太年轻了不好。” “哪里不好?” “没有阅历,不懂风情。” “人家求职,你在想什么?” “我说的就是工作,新公司难免应酬,这里的懂风情是一种自我保护,不然到时候到底是我护她还是她护我?你在想什么?” “周嘉渝,你们公司到底干什么的?” “这和公司业务种类没关系,和业务开展有关系。”周嘉渝手又开始不老实,口中念念道,“我还是得找个男的。” 赵诺听到这话,心里不快去了八分,她半推半就:“你口味怎么这么重。” 周嘉渝手里揉捏着,脸上却正儿八经地说道:“我找个男秘书怎么口味重了?这份工作强度大,我怕女孩子吃不消,再说了,出去应酬男同事还能帮我挡挡酒,我喝多了送我回来也方便,省得你担心。” 赵诺心里暗笑:“谁要管你那么多。” 周嘉渝委屈:“你不管我谁管我。” “谁爱管你谁管你。” …… 两人犟着嘴,说着说着没声了,讲话被逐渐加重的呼吸和另外的声音取代。窗外的风悄无声息地吹过,云朵悄然遮住月亮娇羞的眼- 五月份的时候,赵诺一家正式邀请周嘉渝到家里吃了个饭。 林淑芬的持续治疗阶段性结束,她从医院住回了赵诺的房子。周嘉渝的情况赵诺跟林淑芬和赵岭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他们松了口,寻了个周嘉渝不加班的周末,让赵诺叫周嘉渝来家里吃饭。林淑芬的病情暂时稳定,停留在吃饭需要人喂、走路勉强可以走的状态。周嘉渝来的那天,她精神也很好,显然林淑芬内心是开心的;但父母之爱子永远是为之计深远,开心之余,林淑芬咽下了很多没有讲出口的感慨。 算了,先不说了。人生的路,只有靠她自己走了。 过了一个星期,周志刚和刘敏来木安市旅游。说是旅游,其实是看周嘉渝,也看赵诺,也看了林淑芬和赵岭。 两家人确实有点尴尬,坐在一起也没坐多久,喝的下午茶,没吃饭。但说起来,这好歹是个破冰的开端- 这天,周嘉渝所住小区楼下开了一家画画体验的店。赵诺很久没画画了,心血来潮去画了个30*30的小画回来,放在玄关处,给室内增添了些艺术气息。 周嘉渝下班回家,瞧着玄关处的画,忽然说:“你还记得我家那副吴冠中的画吗?” 赵诺说:“记得啊,怎么了?” “你喜欢吗?” “我喜欢啊。我以前还临摹过他的画,我跟你讲过的嘛。” “你最近忙不忙?帮我再画一幅。” “画你卧室挂着的那幅?” “嗯。什么时候有空,就去楼下的店里画一幅。” “可以啊……”赵诺有些手痒,“不过你那幅尺寸有点大,估计得花些时间。” “要多久?” “我挤挤时间,估计得两个星期吧。” “行。你要干嘛?” “我想挂我办公室。” “你淘宝买个高仿的就好了嘛。” “那和你亲自给我画的意义一样吗?” 赵诺乐了:“你这是在剥削我这个廉价劳动力啊,周总。有什么奖励吗?” 周嘉渝说:“周末带你去看星星怎么样?去公主尖。” 赵诺笑了。 她最近不知怎么关注了一堆宇宙、星空之类的公众号和博主,对星际探索充满了兴趣。她在小红书上看到别人去最近的观星台公主尖拍的银河的照片,羡慕不已。她跟周嘉渝说好美好想去,奈何他们两个人都是工作狂,总是抽不出时间。所以周嘉渝说去公主尖看星星,赵诺当然是高兴的,但是又疑虑到时候去不了。 “要是去不了怎么办?”她说。 “我提前安排,排除千难万险也要去。” 赵诺笑着亲吻他,周嘉渝又叮嘱:“赵总也要安排好,别到时候鸽我。” 像是上天体察了二人的不易,也知道了二人的决心,周六没有别的事来打扰他们。下午去看了林淑芬,周嘉渝开车带着赵诺往公主尖驶去。他们租了一个房车,赵诺在车上昏昏欲睡,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预定好的民宿——耸立在山巅的树屋,一间一间的,每间下面都有一小块空地,可以停车,也可以扎帐篷露营。 周嘉渝带了露营的装备,还备了两瓶好酒。天气预报说今晚早些时候会少云,后面是大晴天。 帐篷边燃着篝火,两人在地上的睡袋毯子上躺了会,虽是六月底了,但山上夜里只有几度,赵诺觉得有些冷,两人便起身把房车的后面打开,支了一块板出来,铺好被子,躺在柔软的棉被上。 天空还是有点云,星星隐隐约约的。 “我跟你说过吗,怎么看星座?”赵诺起了话头。 “怎么看?” “喏,这样。”赵诺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名叫“星图”的APP,对着天空,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各种星座,赵诺指着天上很亮的那颗,“你看,这颗是织女星。” 周嘉渝凑过去,一看界面,不由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认识天相呢。” 赵诺不理他,晃了晃手机,偏了角度又说:“那颗是牛郎星。” 周嘉渝顺势看去,果然有颗微亮的星星。 “他们之间隔着的就是银河。”赵诺煞有介事地说,“等会就会看见。周嘉渝,你有福了哎,待会儿我送你整个银河啊。” 周嘉渝觉得此时赵诺浪漫又天真,认真又可爱。这时,赵诺电话响了,她按了接通。周围很安静,除了风声就是电话里楼下画室老板的声音,说画干了,可以去取了。 挂了电话,赵诺说:“我们明天顺路取回去,直接放到你办公室。” 周嘉渝却说:“不放我办公室,包装好寄到远江的乐苑小区。” “寄回乐苑,做什么?”赵诺不解。 “挂在我卧室的床头。” 赵诺更是不解:“床头?不是挂着原版吗?” 周嘉渝:“没有,我把原版卖了。” “卖了?!”赵诺眼睛瞪成铜铃,一时声音也没控制住,震得周围树叶刷刷响,“你……你卖它干嘛?你们公司出现财务危机了?” 周嘉渝没有立刻回答,他仰头看见天空的云散了,星星一点一点多起来,银河也出来了,像一条白色的绸带,周边轻盈地环绕着牛奶般的絮带。 确实很美。 “你送我的银河。”他微笑着说。 赵诺却一点也不想欣赏银河了,她想搞清楚周嘉渝到底在抽什么风,那幅画卖了可是不少的价钱:“你卖那幅画干嘛?” 周嘉渝说:“你送了我整个银河,我送你什么好?” “拜托,周嘉渝,我在和你说正经事。”赵诺急起来,又有些慌乱,“你别是得了什么绝症啊?” 周嘉渝的微笑变成了大笑:“你怎么不想我点好?” “你到底怎么回事?”赵诺又推他一下。 “我画卖了的钱,以你的名义,捐给了渐冻症的科研机构,希望能推动这个病药物的研发。”周嘉渝转头说。 赵诺愣住。 是真的愣住。 是完完全全地愣住。 “我知道这个病很难攻克,对于你我而言,我们几乎做不了什么。但是我看到你很辛苦地在照顾你的妈妈,很关注这个病情的发展和药物的研发。我又去查了京西前任总裁蔡磊的事迹,知道他身患此病,一直带病在为这个病呐喊推进。我理解他、敬重他,也想为你、为你的妈妈、为这个病做点什么。虽然很难,这是全世界的难题,但我们总要努力。那天从你妈那里回来我就在想这事,直到那天我看到你从楼下的画室带回来一幅画。其实对我而言,我对艺术一窍不通,我喜欢吴冠中的画但也只是喜欢而已,如果你能送我一副你亲自画的,我会更喜欢你的那幅。吴冠中的真品,让它去做艺术魅力之外的、更有意义的事,想必他老人家也是同意的。” 赵诺仍旧是怔怔的,连眼泪流下来了都不知道。 “所以你就把卖画的钱捐了?”她问。 “是的。”周嘉渝说。 赵诺鼻涕也跟着流了下来。 “怎么回事,”周嘉渝擦掉她的鼻涕和眼泪,“还看不看银河了?风把云吹散了,”他指了指天空,“好美的银河。” 赵诺哪里还有心思看银河,这世间最美最亮的星星,不就在眼前了吗? “还看不看银河了?”周嘉渝再次提醒她,“不看我就要做别的事了。” “什么……别的事……”赵诺只会呆呆地看着他,脑子已经完全宕机。 等到她感觉腰部下摆有些凉,她忽然回神,明白周嘉渝所说的“别的事”是什么。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不行。” 周嘉渝不管,一边吻她一边说:“怎么不行。” “真的不行,嘉渝。” “你上次说过你想要户外的星空play的。” “这次真的不行。” “怎么了。”他终于停下来。 她凝视着他,脸有点红,嘴角有一点点笑,然后笑意慢慢加深,脸颊上出现了那对醉人的酒窝。 “我怀孕了。”- 全剧终。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人童话,Happy Ending。 感谢长久以来大家对我的支持和包容,鞠躬感谢~ 山高水长,我们在不远的未来再见~ 我还有个马甲在晋江:丁丫。上面也是完结文哦。 全文订阅的小仙女记得帮我给文章打个分再走~ 爱你们 笔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