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继承人》 1、债务(小修) 三十万九千八百五十四。 这不是年龄。 更不是存款。 而是阮年的债务 之一。 她嘴角抽搐,捏着书页的手不住地颤抖,不信邪般瞪大眼睛仔细再看了一遍。 末页第一排赫然写着: 欠临阙宫宫主三十万九千八百五十四灵石。 整页纸满满当当按照借款数量多少将各位债主和数额一字排开,并且每一行后面都没有打勾,也就是说都没有还。 这本名录册是她师父钟音留给她的,美其名曰继承她的财产。 可谁的财产会是个负数? 依稀记得十年前她准备闭关的时候,钟音灌了口酒搂着她,嬉皮笑脸道,待她出关一定要整个大的惊喜庆祝庆祝。 结果钟音自己三年前跑去飞升,拍拍屁股走人了,还不忘给她留一地烂摊子。 这惊喜整得真够大的。 阮年浏览完债主录后,果断合上名录册决定就当自己不知道这个事情。 师父欠的钱,关她什么事! 冤有头债有主,何况钟音已经飞升,还下界的债不过洒洒水而已。 嘶,万一这些人蛮不讲理非得让她师债徒偿怎么办? 那就向她师父学习! 努力修炼,早日飞升,甩掉债务! 等她去神界,绝对要狠狠收拾钟音一遭。 阮年这才刚出关不足半日,正欲再进石室奋发向上。门外却传来了守山小弟子的通传声。 “小师叔,有人在山门处寻你。” “稍等。” 她临走时将名录册丢进了自己的芥子囊,这种证据只有带在自己身边最安全。 太清峰山门处远远便能见到乌泱泱的一队人,皆着黑袍。领头那位年轻男子额头上缠着一圈束带作抹额,模样周正,领口处隐约能见一道陈年伤疤。 阮年确信自己不认识他们。 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时,抹额男子竟立马认出了她,抢先道:“你就是钟音长老的徒弟?” “是……吧?” 曾经的她还能爽快认下来,现在她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家宫主得知你出关了,谴我来问,什么时候还你师父欠下的三十万九千八百五十四灵石?” “……” 她现在还能说她不是吗? “这债务是她欠的,我并不知情。你们宫主大可以修炼修炼,去神界寻她。”阮年说着就想转身跑为上策。 抹额男拦住她,呈上一封契书,道:“你师父钟音长老明确写明,若她身陨或是飞升,其债务皆由徒弟阮年承担,并且阮仙师,你的灵力也在其中,此契书永久有效。” 契书实际上是道阵法,缔结之人灵力灌入之时启动,若失信便会受到天雷惩罚。 此刻,太清峰上的云层渐渐收拢,云蒸霞蔚的风景哑然消失,徒留雷鸣隐隐作响。 云层内传出的低沉嘶吼让她忍住了逃票的冲动。 阮年的表情没什么波澜,眼睛却疯狂往上瞟,只为观察天象变化。 她不过就那么拒绝了一句,这天雷恨不得现在就劈下来是吧。 还有她那个便宜师父,不带这么坑徒弟的,居然还背着她去签什么契书。 她再次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头顶,灰白天幕已然变为黑灰,以她为中心,将太清峰罩在无形的牢笼里面,静待神罚。 阮年抿唇,眸光移到抹额男手里的契书上。 其实也不是不能还,大不了就还他个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的。 “阮仙师,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契书期限还剩十日。”抹额男继续道。 十日?! 十日怎么还? 阮年眼皮跳了一下,念着头顶的威胁,强撑道:“我……尽力还。” 霎那间,天地豁然开朗。 一切都恢复成初始天下太平的模样,暮色恹恹,落霞似霰,山林间偶尔还有飞鸟穿梭其间。 得了阮年这句话,抹额男脸色大好,道:“相信阮仙师自有办法,我们宫主还说,若是囊中羞涩,可以卖身还债。” ? 卖什么? “我不同意!”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山门外又多了一群红衣女修,说话的高马尾女子容貌昳丽,手腕手臂处皆配有皮制护具,看起来是练家子。 高马尾女子不知从何处掏出来另一张契书,“阮仙师也欠了我们城主十八万四千五百两,如何能卖你的身?” 阮年:……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抹额男不逞多让道:“我们宫主可是足足借了三十多万灵石,不论怎么说,也应当是我们先来讨债。” “讨债便讨债,你们宫主竟然趁人之危要求卖身,那我们的债务怎么办?若是你们有法子能把阮仙师劈成两半也就罢了。” “你……刁蛮无理。” “你们宫主才是仗势欺人。” 高马尾女子和抹额男吵得唾沫横飞,全然不知天地为何物,更不把一旁的阮年放在眼里。 不是,谁会想被劈成两半啊。 “我来说句公道话。” 这道声音来自一位文弱书生打扮的男子,他身后整整齐齐跟着长长一列白衣少年。 他先祝贺阮年出关,而后又恭恭敬敬朝另外两人鞠了一躬,道:“钟长老三年前初登大道,阮仙师又长期闭关修炼。想来得知债务也是毫无准备的,怎能强人所难,上来就在出关的大喜日子要求还债呢?” “是吧?阮仙师。” 阮年怔了半晌,并没有立马回应他的话,而是在疯狂回忆她究竟何时与这人结交过。 “所以,就应该先还我们出云楼的债务,不多,仅仅八万九千零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从小债到大债,层层递进,这点道理不难理解吧。” 面上没什么表情,阮年心里却已经如同被万千匹马蹄凌虐过一般痛不欲生。 敢情这位也是来找她还债的。 高马尾女子可不买他的账,一针见血,“就你这点债务,阮仙师动动手指便可还上,何需赶在我们之前?。” “呵,你倒会做人,按你说法,不就应该先还我们宫主的债务吗?”抹额男见状立马又和她争执起来。 原本寂寥无人的山门,现今聚齐三方势力,好生热闹。 守山小弟子远远望去,并不知其所说内容,感叹:“小师叔竟这般厉害,刚出关便有这么多人登门拜访。” “大家能不能停一下。”阮年的耳膜快承受不住了,实在煎熬。 三人齐齐噤声,看向阮年,旋即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纷争再次打响。 高马尾女子言语讥诮,文弱书生动不动就引经据典,唯有抹额男永远拿着一张三十多万的契书证明他们宫主的财力远在另外两人之上。 ……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伴随着阮年的话语,山门外果真安静了下来,却不是因为她。 铃铃铃—— 铃音由远及近,只见一道人影踏破烟霞,径直朝阮年而来。 那人一双狐狸眼,夕阳下浅棕瞳眸瞧着通透澄明。身披碧色外衫,腰间系带连着一串铃铛和玉牌。长发并不束冠,一根白玉簪松散地束缚住部分发丝,剩下的泼墨般随意披在腰间。 “拜见宫主。”抹额男俯首道。 宫主? 哦,那位最大的债主,临阙宫宫主。 阮年打量着眼前来人,视线一路下滑到他的脚底,没有真正踩在地面。 这只是一个分身虚影。 他落地后先转身与其他人对话,“阮仙师与我临阙宫的约定期限已不足十日,诸位可有看过自己的契书期限?” 高马尾女子与文弱书生闻言皆打开自己所携契书查看起来。 “据我所知,碧落城主还余有两月,而开云楼更是剩余半年。我已与你们二人的主子商量妥了。” “这段时间,阮仙师先还我的债。” 语罢,他深深看了一眼阮年,唇边的笑意更甚。 阮年莫名感到心绪一紧,不再看他。 “……方才多有得罪。” “在下叨扰了,望颜宫主见谅。” 这两人来势汹汹,走得也极其利索。 等阮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面前只剩这位宫主的虚影,就连他的手下都乖乖退到了远处。 眼下这尴尬的气氛,阮年觉得自己应该是需要打招呼的,“飘渺宗阮年,见过临阙宫宫主。” “唤我名颜熙即可。” 这人虽然笑眼盈盈,可阮年分明感觉他眼底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不似表面这般和煦。 “其实契书是我师父背着我与你签下的,所以应当不能算数。” 颜熙美目流转,笑而不语,手指苍穹。 片刻后,轰隆—— ……好吧。 阮年认命了。 “契书已成,你我都不得反悔。”颜熙话锋一转,“不过,方才提的卖身还债,我是认真的。你若愿意,自可两清。” 阮年藏在袖中的手猛地一缩,“那其他债务呢?” “我替你还。” 好心动。 但她可不想把自己卖给谁。 “不劳你费心,十日,我会想办法的。”阮年眸光微垂,俨然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该打什么工来钱更快。 “哦?”颜熙本想解释自己的卖身并非她所以为的,不过见阮年较真的模样,他顿时来了兴趣。 “若是十日没还上呢?” 阮年咬了咬牙,还不上能怎么办,当然是被雷劈死啊。 “那就——” “嘘,不必说了,我且等你。” 阮年抬眸直直盯着颜熙,此刻他那双琉璃目中似乎真的流露出浅薄的笑意,却转瞬即逝。 再睁眼,哪儿还有他的身影,就连他那一群手下都不知所踪。 十日,她要还多少来着? 她连忙取出名录册翻到最后一页。 三十万九千八百五十四! 平均每天得还三万九百八十五点四。 …… 此时,夕阳的最后一点余烬也被夜幕无情蚕食,天空仿佛被稀释的墨汁染过,由橙紫转为深邃的靛蓝。 阮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视死如归地逐渐将目光锁定在上清峰山腰处那间灯火通明的木屋。 不就是得生死时速地打工吗?《 》 2、打工 飘渺宗万事堂 灯笼高悬,烛火摇曳。 管事百无聊赖地撑着头打瞌睡,一抽一抽的鼾声回荡在空旷的堂屋。 “唰——” 是有人来了。 管事立马惊醒,打起百万分精神,看向门外。 来人是位青衫女子,姿容冷峻,乌发随意地用发带半扎着,漆黑的眼眸幽深难测。左眼眼角处的伤痕似一抹胭脂,点缀在水墨画中,好不惊艳。 管事只一眼便判断出了她的身份。 太清峰,阮年。 阮年自进门便直直盯着侧边的悬赏布告栏,她一路从下往上望去。 灵石100 灵石500 灵石1000 好少。 “阮师叔这是出关了?” 管事从未见过阮年,自然也不会觉得她是来接任务的,顺口便攀谈起来。 阮年回过神,点头,问:“你们这里还有别的任务吗?” 此言一出,管事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秘闻。 毕竟阮年作为如今飘渺宗实力最强的年轻一代,着实不需要接悬赏。她想要历练,随口找掌门要几个秘境便可,不止秘境,大批的灵丹妙药也任她使用。 “我说,还有别的任务吗?” “哦哦哦,有的有的,你要哪种?” 管事殷勤地从背后的抽屉里又拿出来一摞木牌,木牌颜色各异,约莫代表着不同的危险等级。 天才剑修就要在他面前大展身手了吗?想想就好激动。 阮年目光坚定,道:“最贵的。” “啊?” 管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与阮年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瞬间感到头皮发麻。 最贵的?悬赏任务的灵石的确与难度挂钩。 原来…… 原来她竟是要挑一个最难的任务! 万事堂许多任务沉积百年都无人问津,现在终于要重见天日了吗? 阮年不明白为什么管事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炽热,甚至带着些崇拜在里面。 她催促道:“最贵的,给我。” “稍等片刻,我给你慢慢找。”管事满腔热血地扎进了抽屉里挨个翻找。 “太锦湖的,不怎么难。” “村庄的普通邪祟,一般。” “……” “这个好,这个好,听说去的人都没有活着回来。” 管事连忙将千挑万选的红色木牌递给阮年,目光希冀。 “都没有活着回来?”阮年摩挲着木牌的刻字说道。 管事慌忙捂住嘴,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给念出来了。 “这个真是最难,不对,最贵的。禁林凶兽,悬赏一万灵石。旁人做不到的,阮师叔肯定没问题。” 阮年失语,天才也经不住这么造吧。 可是看着明晃晃的大字,一万灵石,的确比普通的悬赏高出十倍不止。 “用什么复命?” “掌门施过秘法,完成后木牌颜色自动恢复,凭它就行。”管事解释。 “对了,这个凶兽的……” 他还想再多说几句,却发现阮年已经御剑而去,只能瞥见她脚下长剑的寒光。 管事久久凝视着阮年离去的方向,眼底升起莫名的感动,配上这寂寥夜色,真想高歌一曲啊。 不,是真想感慨几句啊。 阮师叔刚出关就急着替天下扫清邪祟。 若飘渺宗人人如此,何愁不能再现百年前的盛世? * 弯月高悬,黑云密布。 禁林内瘴气渐浓,乳白色似水一般化入浓稠夜色中。本就透着几分拨云诡谲的树丛硬生生被披上一层阴森神秘的面纱,挥之难去。 “师兄,还往里面走吗?”乌岑不觉吞了口唾沫,语气迟疑,“师父说看见瘴雾就得离开禁林了。” 他上个月刚从外门转入内门,还走运地被掌门给选入座下,一时风头无两。 不曾想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同门师兄程令雪给捉来执行历练任务。 程令雪,飘渺宗出了名的一根筋,人送外号正道的光。 眼见程令雪不仅没理他,反而大步流星地往禁林深处走,乌岑急得上手捉住他的衣襟:“师兄,这不太好吧,历练任务也犯不着涉险啊。” 程令雪闻言侧目,剑眉微蹙,道:“除魔卫道乃修行本分,贪生怕死如何但此重任?” “可任务只说寻到瘴气源头,明日白天来也差不多吧。” “瘴气夜生,必然是得此时行事。” 程令雪说着就去扯自己被乌岑攥住的衣物,不料对面的另一只手也攀附了上来。 “松手。” “今夜也查了些线索,下次再来不行吗?” 乌岑平日里是万万不敢这样对待程令雪的,可周遭瘴雾贴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粘腻的触感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恶心。 何况他才练气中期,遇到等级稍高的魔物根本招架不住。 “松手。” “不要。”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真不松?” “……” 乌岑紧握不放的手说明了一切。 程令雪额前青筋若隐若现,咬牙道:“你不松手,我们怎么回去?” “哦。”乌岑乖乖放手。 “那我们现在就……” 话还没说完,一阵狂风袭来,瘴气顿时四散,豁然开朗。 “这是什么情况?”乌岑弱弱道。 榆树的叶片浸在清冷的月光里莹莹生辉,细密的树影投射着,摇曳着。方才还有禽鸟飞虫的啼叫声,现下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远处似乎有道黑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黑影正是阮年。 至于阮年为什么兜兜转转到了这里…… 一个时辰前,她闯到了禁林深处的湖泊旁。 说来也怪,这湖泊水波不兴,却生出许许多扭曲狰狞的藤蔓,它们爬上岸边,依附在树干上,就像是湖泊的触手,将它与禁林紧密联结。 阮年收剑进芥子囊,随便落在一块空地。 伴随着她落下的动作,一旁树干上的深绿色藤蔓似乎是朝后退缩了一节。 她走近那棵树,伸出手逗弄了一下藤蔓的叶片,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下了一节。被她剁下来的两端都流出粘腻的碧绿汁水,甚至那节藤蔓还在地上不断地蠕动着。 林间浓雾陡生,斩断的藤蔓迅速攀上附近的同伴依靠汁液粘连,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阮年微微眯了眼,难道凶兽是指眼前这个活的藤蔓吗? 她从禁林东侧一路扫荡而来,就没见过什么邪门的东西。禁林内遍布瘴气,极易影响修士的判断,从而迷失方向。 唯有这湖泊周围澄明异常,不过方才这藤蔓被她惹怒了,导致这里也开始出现瘴气。 阮年再次提剑砍过去。 藤蔓见状如潮水般迅速地后撤,甚至还有点争先恐后逃命的意味。 可它们怎么可能跑得出阮年的剑。 “啪” 又一根藤蔓被她砍下来,依旧在地面上不停辗转,但由于周围再也没有其他可以融合的同类,挣扎了片刻便枯萎在原地,再无生机。 阮年饶有趣味地观看了全程,而后抬眸望向周围的瘴气。 果然,更浓了。 从原来稀薄的半透明状变为如今像棉絮团一般的凝结物。 看来瘴气是靠这些藤蔓控制的。 禁林有瘴气,还有凶兽,瘴气等于凶,控制凶的就是凶兽,所以罪魁祸首就是这些藤蔓。 阮年简单粗暴地做出凶兽等于藤蔓的结论。 她轻轻一跃,飞身到湖岸,扫视一圈平静无波的湖面,而后从芥子囊中随意取出一把剑丢进湖里。 长剑在她的操控下自如地移动着,忽而,阮年的左手猛然一抖,被她丢下去的长剑也瞬间破出水面,死鱼一样直挺挺躺在她脚边。 …… 这么不经用。 不愧是便宜师父给她淘的破铜烂铁。 侧面说明,湖底的确不平静,所以这柄剑才会有这么大反应。结合藤蔓的生长趋势,不难判断这片湖就是它们的大本营。 只要想办法让它们全部枯萎,应该就算解决凶兽了。 若她是法修符修随便几个招式就可以将整个湖泊包含在法阵中,一劳永逸。 可她偏偏是个剑修,只得挨个砍断连接湖泊的茎叶。 好在便宜师父就算是破铜烂铁也给她淘了一堆。 阮年从芥子囊里面倒出来七八柄剑,又将自己腰间的丝带抽出,用术法化成她的本命软剑青莲。 她自己提着青莲剑穿行,其他剑则靠神识驱动,以湖泊为中心,均匀间隔。 开砍—— 藤蔓并没有伤人,只是疯狂地朝湖泊里逃难,而且不难看出他们具有一些意识,有时候阮年的剑还没有过去,他们便被提前吓退。 半晌,阮年气喘吁吁地收回剑,撩起挡在额前的碎发,踩着青莲剑升空。 她左手捏诀,双指紧贴剑身,轻轻划过。青莲剑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周身散发着彻骨寒意。 云层恰好遮住了弦月,此刻的湖泊仿佛充满死寂的无尽深渊。 阮年凌空面无表情地俯瞰黑洞,甫一运功,青莲剑破竹之势往下俯冲,径直潜入底部,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自漩涡而始,奔涌不息的水开始静止,如同勒缰之马,就连水花也逃不掉被冰冻的命运,一块块掉落在冰面,窸窸窣窣。 青莲剑完成任务后扶摇直上,回到阮年手里。 整个湖泊赫然变为一块坚冰,正中心的漩涡被冻结在搅动的那一刹那,即是如此,仍能品出水想要逃脱冰冻命运的勃勃野心。 四周的雾气骤然消散,一切回归宁静。 阮年拿出红色木牌瞥了一眼,瞬间又睁大眼。 怎么还是红色? 杀错对象了? 她不可置信地摇晃木牌,甚至把它面朝冰湖倒放,试图让它好好看看她做了什么。 还是没反应。 …… 阮年觉得自己很倒霉,其他的往事暂且不提,仅仅是今天晚上。 她在这里又劈又砍的,干了一个小时农活,结果什么都没有得到。 哦,可能帮助其他的植物赶走了寄生者,拯救了一下禁林的生态环境。 阮年认命地朝着没涉足过的南边走去,步履沉重,面容沧桑。 还能怎么办呢?接着干呗。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隐约好像是什么送不送的话题。 谁大半夜来禁林送礼? 本来想换个道走,奈何这榆树林弯弯绕绕实在太多,一不留神就走这两个人面前去了。 黑色人影逐渐朝他们走近。 乌岑和程令雪顿时噤声,打量着突然靠过来的青衣女子,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唯有平静的表情看起来略显正常。 就这一点正常。 所以分明是很有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传递着信息,乌岑的眼睛都要眨出火花了,程令雪却不为所动,满脸疑惑。 阮年认出他们的服饰是自己宗门的弟子服,见他们挤眉弄眼半天,都没有交流出来个所以然,她决定帮他们一把。 “你们有话不妨直说。” 乌岑目光呆滞,正欲拉上程令雪一起逃跑,扭头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踪影,再回头却见程令雪已然走上前去对着那女子作揖。 “弟子程令雪,见过小师叔。” 小师叔? 就是那个从引气入体到筑基仅花了五年的天才小师叔? 借着微弱的月光,乌岑总算看清了她的脸,黑发青衫红檀目。 还真是! “弟子乌岑,见过小师叔。” 阮年不太计较宗内辈分,随意挥了挥手,问起正事:“你们瞧见凶兽了吗?” 两人一脸茫然皆摇头,而后程令雪道:“我们来此彻查瘴气,或许与小师叔说的凶兽有关?” “我试过了不对,你们没发现这瘴气散了吗?” 程令雪愕然,乌岑则没忍住啊了一声。他俩还在禁林里面打转呢,想不到小师叔早就解决了。 怪不得看起来装束有些奇异。 且她似乎很轻松就解决了二十余年未散的瘴雾。 内心只有赚钱欲望的阮年,丝毫没有注意他们的神情,自言自语:“凶兽呢?奇怪了……” 轰然作响的惊雷突然划破天际,林间各种鸟兽虫蛇纷纷落荒而逃,径直掠过众人。地面开始发出剧烈的抖动,朔风侵袭,尘土飞扬。 地面的震颤越来越明显,似乎有某个庞然大物正在快速地移动。 “咔啦——”《 》 3、凶兽 四人高的巨兽瞬间进入他们的视野,龟身鸟首,尖锐的喙部张合发出类似木柴折断的叫声,蛇一样的尾巴连带着龟甲上的藤蔓长长拖在身后。 啊啊啊啊啊。 乌岑吓得连忙躲在程令雪身后。 阮年黝黑的瞳眸里燃起火光,透出几分兴奋,道:“凶兽,终于找到了。” 她平时不常用本命剑,故而只是取出一把玄铁剑,双腿分开,左腿后挪,已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这是,这是旋龟!此前百川志有记载,旋龟鸟首蛇尾,喜水,与藤蔓伴生,想来附近是有湖泊,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旋龟。不过旋龟素来温善,应该不会主动攻击人。” 程令雪接着补充,“小师叔,这不能算凶兽。” 眼前的旋龟双目流着血泪,染红了头部的大片羽毛,不断地嘶哑着,跌跌撞撞地奔跑。背部龟甲多有破损,残存的藤蔓凝结着星星点点的冰晶。 阮年意识到应该是她把藤蔓给全部砍完,还把湖冻住,惹恼了它。 “这长得还不算凶吗?” 阮年可不管那么多,她口中念诀,整个人迅速滑出去一段距离,离旋龟不过十米。 却没想到,旋龟丝毫没理会阮年,猛然跃起,重重砸在乌岑面前。 乌岑当场就被吓晕过去,程令雪忙拽着他的衣领往后退出数十米。旋龟见二人逃跑,提步跟上,身后的蛇尾攀住周围的树木,折断后狂砸向两人的逃跑路径。 阮年腰部一拧,脚踩剑身,再次闪至它的必经之路,挡在两人面前,问:“现在是不是算凶兽了?” “小师叔高见,是我眼拙。” 旋龟咆哮一声,不耐烦地将蛇尾重重地甩向眼前的阮年。 阮年侧身一脚蹬在旁边的树干上,手下移,提剑正欲猛扎其尾,却被识破。旋龟收回蛇尾,将目标定为阮年借力的树木,数尺粗的树干如同枯枝,吱嘎一声便被轻松折断。 她连忙用剑撑开枝干,纵身跳往另一棵树,还未站住脚,旋龟的尾巴再次摧毁了这棵树。 它的反应速度比她想的更快,不过除开尾巴四肢几乎不做动作。 看来尾巴才是他最重要的武器。 阮年心思一动,左右环顾一圈,便开始故意遛它在林间四处奔逃,时而落在左侧地面,时而又借势踩在右侧榆木上。 青色身影不断在林间跳跃着,伴随着树木倒下的巨响和旋龟的怒吼。少女的发带迎风飘扬,唯见手中剑影,似雪照夜。 程令雪将乌岑安置在一旁,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轻灵的少女,拔出佩剑。 本想寻找机会将它的尾部砍下,却见旋龟猛然折返。原来是程令雪方才一剑刺其足背,未伤到它分毫不说,剑还生生弹了回去。 不对。 阮年扭头看向昏迷不醒的乌岑。 不好! 玄铁剑从阮年手中飞出,替程令雪拦下一招,而后她火速赶往乌岑身边,旋龟的尾巴已然悄然逼近他的脖颈。 阮年手臂紧绷,扯起乌岑的腰带用力一抓,如同丢破布般将他朝着程令雪抛去。 “它起码得要金丹修为才能一战,你把他照顾好就行。” 程令雪飞至空中稳稳接住乌岑,不敢再有动作。 然而方才阮年为救乌岑没控制好与旋龟的距离,导致腹部遭受重击,整个外衫被尾刺划出极长的口子。 阮年闷哼一声,攥着剑柄,挺身而立,头低着看不清神色。 肃杀之气骤生,林间狂风大作。 旋龟加快袭击的节奏,它已经完全被阮年给激怒了,不管不顾地连根拔起周围的任何植物,四肢蓄力腾空将阮年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一个后仰前翻,人兽之间再度拉开距离,故技重施,利用地形疯狂绕圈。 旋龟发起火来压根就不管阮年在哪里,认准一个方向直直就往前撞。 她瞅准机会,一剑将它横扫过来的尾巴刺穿钉在地面上。旋龟的尾巴剧烈地抽动,阮年咬牙死死攥住剑柄,怎么都不肯松手。 旋龟狠狠往前冲刺,硬生生将自己的蛇尾扯断掉,腥红的血液不断从创口喷涌而出。 阮年总算有时间调整呼吸,滴滴血液自玄铁剑尖滑落,绽开朵朵红梅。 一人一兽竟就这么无声对峙着。 程令雪的声音再度传来,“小师叔,旋龟的弱点在头部。” 旋龟似有所感般再度改变目标,扭转方向朝程令雪俯冲而下。 锵—— 再是一记格挡,它的尖喙一头撞在了阮年的剑上,连退数米,尖喙也由此沾上了粘稠的血液。 程令雪抓住时机再次提起乌岑的领子躲在一里之外,屏息凝神。 此时的旋龟没了蛇尾的辅助,几乎只能靠猛冲和踩踏来对抗阮年,庞大的身躯使得它变得格外笨重。 是时候了! 腿部绷紧发力,阮年轻松越上他的背甲,瞅准寄生藤蔓的空缺一剑刺入,念诀灌入她的灵力。背部的剧烈痛感和刺骨的寒冷,使得旋龟立马跪下往左侧打滚。 在撞上地面之前,阮年单膝跪地借助剑柄顺利滑到它的身侧。剑仍插在旋龟背部,失去尾巴的它无可奈何。 阮年退至一旁,默念术法。 旋龟起初还想找机会突袭阮年,到后面疼得满地打滚,刺耳的哀嚎在林间阵阵回荡。 砰—— 轰然倒塌的旋龟身体僵直,四肢缩进龟甲,不再动弹,鸟首的双眼再无光亮。 阮年收回玄铁剑,取出腰间的木牌发现红色终于消散。 一万灵石到手。 乌岑悠悠醒来便看见旋龟的尸体,身旁还站着表情波澜不惊的阮年,眼角的红痕如同嗜血一般鲜艳。 这才是传闻中万年难见的天才…… 程令雪面色凝重,喃喃:“我何时才能做到像小师叔这般。” 阮年确认旋龟死后,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两人,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师叔,这旋龟的尸体你不要吗?毕竟是你斩杀的。”程令雪问道。 阮年闻言怔然,“尸体我拿去做什么?” “旋龟的龟甲和四肢都是上好的铸造材料,它的血液也是珍贵的药材。小师叔,你不需要的话……” “哦,你的意思很值钱?”阮年抓住了关键词。 这句话把程令雪问懵了,乌岑接话,“不错,这只旋龟体积巨大,能卖两万灵石不止。” 这么多? 阮年眉毛微挑,还是闭关太久了,已经与这个世界有些脱节了。 “既如此,尸体我带走了。” 如果以后每个任务都能顺带卖凶兽尸体赚一笔,十日还完债不无可能。 阮年将尸体收进芥子囊后,对二人简单道别便破空离去,徒留他们久久回望着她的背影,五味杂陈。 * 天边泛起鱼肚白,万事堂的烛火也燃尽了。 管事撇开烛台里的蜡油,他一夜未合眼,只因阮年激起他重新整理任务的热情,一口气将多年未完成的红色级别悬赏全部拿了出来。 唰—— 熟悉的音效。 难道…… 管事缓缓抬眸,来人还真是阮年。 “完成了,哦,还有尸首我也带回来了。管事,麻烦你一起帮我处理了,记在太清峰账上即可。”阮年将已完成的木牌丢在了桌面上。 什么? 这才一夜啊! 管事瞪大了眼睛,拿起木牌的手晃晃悠悠,道:“这旋龟此前犯下祸乱监禁于湖中,不曾想它利用伴生藤蔓吸收日月精华,致使原本的普通榆林变为禁林。阮师叔,你居然……” 阮年听罢安心,原来不是她乱砍藤蔓的问题,是它本来就凶。 “还有别的任务吗?数额差不多的。”阮年马不停蹄地准备自己的下一个零工。 管事将自己库内所有红级悬赏全部拿了出来,道:“都在这里了。” * 飘渺宗弟子堂 “你可有听说,阮师叔昨日去了东瀛斩了蛟龙,那场面老吓人了。” “谁不知道啊?这才出关九日,阮师叔的名声更显了,就是似乎有些不苟言笑。” “乌岑,你说句话啊,你不是还见过吗?” “哦。”乌岑抿了抿唇,回忆起那夜的经历,“小师叔的确很厉害。” “然后呢?就这啊?” 乌岑的记忆深刻,可他却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形容阮年,第一时间闪过脑海的只有眼尾的那抹红。 “不要在弟子堂随意议论阮师叔。”程令雪打断了几人的交谈,“纵是阮师叔这般天资卓越,仍勤于修炼,现今还为苍生除害。我们更应向她看齐,不负宗门期望。” 乌岑自禁林后与程令雪关系突飞猛进,加之他本就没心思应付这些人,走到程令雪身侧并肩而坐,不再言语。 * 这是阮年还债的第十日。 今日的阳光格外的烈,刺眼得让阮年恨不得一剑把太阳给戳下来。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本想回太清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万事堂门前。 她出神地望向万事堂的牌匾,心里合算三十多万债务到如今还差了整整十万。 想不到第一日的收获居然是单日最多的。 现在离约定期限不足半日,这么大的差距几乎可以提前预示她失败了。 微风吹拂着她耳边细碎的鬓发,阮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底一片晦暗,不再停留,而是转身飞向太清峰。 她上辈子还房贷车贷也就罢了,这辈子居然还要因为债务被雷劈。 怎么会有人两世都凑不出一个正数的净资产。 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还未好生发酵,只见山门处来了队熟悉的人物。 正是十日前的抹额男子,颜熙的手下。 他没想到阮年竟是从外面回峰,先是诧异,随后整理表情,面带微笑。 “阮仙师,十日将至,宫主派我请你去临阙宫做做客。”《 》 4、冥海·一 “阮仙师,在下信一,劳烦你在此等候,宫主即刻便到。”抹额男拱手道。 阮年还未做出任何回应,忽闻熟悉的叮叮当当声,音律参差不齐。 再回首,颜熙已然出现在了回廊处,这次并非虚影,面色却比虚影更加苍白,就连走路都带些许弱柳扶风的气质。面上仍旧含一抹浅笑,此刻正颇有深意地瞧着她。 “阮年。十日……想问问你进度如何?” 十日,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阮年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道:“只算有了些苗头罢。” “啊。”颜熙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笑意更甚,“既如此,其实你师父还曾与我签过另一张契书。” 透着金光的契书被颜熙轻拨至阮年面前,随后他解释:“这便是卖身契。若你无力偿还,只得卖身了。” ? 钟音到底背着她做了些什么? 阮年摸不清颜熙的脾气,试探:“若是我不同意呢?” 颜熙挑眉:“就这般不情愿?我是哪里入不得你的眼?” 阮年定了定神,“这得看怎么卖……” 缓卖,慢卖,有次序地卖。 不对,怎么跳去上一辈子的记忆了,她立马打消这个念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颜熙不再打趣她,收起戏谑的表情,说回正事:“可做我的护卫。我正欲前往冥海取得一件信物,你意下如何?” 阮年将契书浏览得七七八八后,方知此卖身非彼卖身。 早说啊,她就不累死累活打工了,护卫不比其他零工更轻松? “只是去冥海?”阮年问。 “不错。” “可。” 颜熙见她答应得这般爽快,也不多废话,“即刻出发,你应当知晓一些冥海的情况吧。” “冥海祸乱?” 百年前,冥海发生异象,星辰逆行,海水暴涨,妖邪横行。灵界元婴以上的修士皆前往此地镇压祸乱,不曾想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严峻,最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总归是平息了灾祸。可去的人无一生还,灵界修士从此断代。 当年的飘渺宗长老掌门中仅留了钟音驻守门派,故而她才得以幸免遇难,也因此导致阮年的辈分虚高。 颜熙眸光一沉,“此行或许有危险,不过我是非去不可。” “是何信物?”阮年好奇能让灵界第一财主涉险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颜熙闻言摇头,叹:“去了便知。” * 北州黑山镇 整个灵界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州,飘渺宗在东州,冥海坐落在北州以北。在祸乱发生之前,北州的中心即为北冥城。 然,冥海海水暴涨彻底吞没了北冥城,城中居民要么与祸乱中身死,要么逃亡至各处,还有一些不愿意离开故居的,便迁移至附近的黑山峡谷定居。 黑山镇渐渐成为曾经北冥城居民的第二故乡,并日益发展壮大。 阮年与颜熙一路向北前进,直至停留在最近的黑山镇时,已日落西山。 镇外的牌匾皆挂上红色绸缎,喜气洋洋,像是镇中有人在操办喜事。来往行人熙熙攘攘,热闹程度完全不似村镇。 两人寻了一处客栈停留,阮年端起茶杯喝水时,瞥见颜熙久久凝视自己身前的茶杯,始终不肯动口。 仔细一瞧,杯沿处因着多年的使用磨损掺杂些微不可见的污垢。 唉,有钱人有点洁癖也正常。 一想到眼前的人算自己半个金主,阮年起身走至侧桌,替他寻了个崭新的瓷杯,盛满茶水,道:“喝吧。” “……多谢。” “你要寻的信物在海里?”阮年问。 颜熙抿了一小口,点头,“方才镇外的牌匾处的红绸可曾瞧见?每年六月初六,是北冥城的海祭日。虽如今已无北冥城,可许多人还是会在这时回来祭拜。” “海祭日,海府大开之日。亥时,海底便会引出一条道路。” 阮年从未听说过这么奇异的传说,质疑:“若是有路前往海底,为何没有相关的传闻?” 颜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移开视线,热水的烟雾氤氲着他的双眼。 “需要用特殊的阵法或是特殊的术法才能移开海水。” “譬如,你的冰灵根。” 灵界自初始以来,修士只有修行五行之内的术法。阮年被称为天才,还得益于她特殊的的灵根。 她算是明白颜熙为什么这么相信她,只带她一人在身边,原是因为没她压根无法深入冥海海底。 两人谈话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引起了阮年的注意。 “小二,真没房间了吗?” 是乌岑,身旁还跟着程令雪。 小二朝两人摆手,一脸难为情,“二位仙师,你们也知道的,海祭日房间向来都是提前预订的。” 程令雪搭上乌岑的肩,道:“罢了,是我疏忽了。” “小二,麻烦你给我们上壶清茶,我们再另寻他法就是。” 语罢,程令雪与乌岑扭头直直撞入阮年的眼帘,这场景似曾相识。 乌岑先来打招呼,“小师叔,你怎么也在这里?” 接着他的目光就移到了不可忽视的颜熙身上,面容隽雅,气质出尘。 “这是?” 阮年暗骂怎么跑来这种鬼地方打工也能遇到熟人,“这位是临阙宫的颜宫主,我……陪他来散散心。” 临阙宫在灵界靠买卖情报为营生,信息网遍布灵界,名声在外。 乌岑与程令雪得知颜熙身份后,抱拳:“颜宫主。” 颜熙勾起唇角,“既然是阮年的师侄,刚好余两个空位,坐下一起喝喝茶也好。” 阮年:…… “对了,你们又怎么在这里?”阮年随意寻了个问题减少内心的尴尬。 “其实是师兄他曾是北冥城的人,说每年海祭日有些活动很是新奇,我便让他捎上我来看看。”乌岑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了缘由。 程令雪附和:“嗯,自北冥覆灭后,我辗转入了飘渺宗。” 乌岑显得十分自来熟,道:“师兄还和我说,海祭日潮水大退,有可能留下奇珍异宝在浅滩处。小师叔和颜宫主要不要入夜同我们一道去看看?” 阮年看向颜熙试图让他讲句话,谁知他充耳不闻地继续喝茶。 “这倒不必了吧。”阮年灵机一动,“颜宫主体虚,吹不得风。” 咳咳咳,这句话还真给颜熙呛到了,气息紊乱,更添几分虚弱。 看着自家小师叔一本正经的模样,再看颜熙惨淡的肤色,乌岑不免叹息:“可惜了,不过若真有宝物,我肯定记着小师叔你的份,感谢上次的救命之恩。” 阮年不语,救命之恩,倒也不算,毕竟旋龟还是她放出来的。 蓦然,一道扎眼的红色掠过几人,与小二说了几句径直拿到了一串房间钥匙。 乌岑见状立马拍桌站起身,找小二要说法:“不是说没房间了吗?怎么她就可以?” 阮年啧啧感慨,乌岑在不涉及自己性命的方面,竟出奇地勇于出头。 红衣女子一身劲袍配上干练的高马尾,腰间别着鞭子,瞧着并不好惹。 未等小二解释,她冷声呵斥,“自己没能力怪不得旁人,我出三倍价格买了他人的位置,你自然也可以用这个法子。” “我替他道歉,抱歉。”程令雪拽住乌岑的手腕,挡在两人中间。 红衣女子轻哼一声,没再计较,转身离去。 乌岑知晓自己不该冲动,可一想到红衣女子恶劣的态度,就忍不住吐槽。 几人聊到入夜,阮年与颜熙借口出门转转,准备提前前往冥海海边。 黑山峡谷与冥海有段距离,峡谷底的溪水来自冥海暗流,许是靠近水源的原因,附近的植被愈来愈旺盛。 之所以起名叫黑山峡谷,便是入夜时分,整座山的植物都呈现出浓郁的黑,深不见底的玄色笼罩大地,长相崎岖的树木更是烘托出恐怖的氛围底色。 直到穿过最后一片难缠的荆棘丛,天光乍现,依旧是熟悉的上弦月,体积却比平常的月亮大了两倍不止。 现在还没有退潮,波光粼粼的海面随风荡漾,静谧无声。 颜熙拔下自己挽发的白玉簪,黑发倾泻而下,搭配上瓷白的肤色,极大地冲击着人的视觉。清冷光线下,唯见他优越的侧脸。 他轻轻施法将玉簪推至海面,瞬间凝结了一片海水。 阮年难掩震惊,问:“你也是冰灵根?” 颜熙没回答她的话,直至将两人宽度的海水彻底冻住,才道:“我没有灵根,法器功效而已,玄翎是极寒之物。” “它只可做到这里,现在需你落在弦月之下,用灵力砸开海面。” 阮年打量眼前的海水深度,自觉需要用本命剑,化出青莲,提剑踏上方才凝实的冰面。 青莲一头潜入海底,阮年手结术法,剑身所到之处皆凝成坚冰,一道狭窄的通道就这样从海面延伸下去。 弦月下移,原本深邃的冰道得到了它的照耀,海水轰然倒退,漏斗状的城墙显现出来。 海面中间劈开一条石板路,通往不可知的海底深处。 阮年收回青莲剑,跃到颜熙身旁,问:“这条路是通往北冥城的?” 她以为北冥城早在灾祸中被摧毁得面目全非,未曾想居然连城墙都完好无损。 “走罢。” 殊不知一道红色身影从岸边树木后走出来,紧跟其后。 * “师兄,师兄,真的潮水大退了!” 乌岑守了一个时辰刚才见到这景象,欣喜地摇着程令雪的胳膊。 程令雪喃喃道:“我原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乌岑满心期待珍宝的出现,却发现除了退潮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一路走至海水边,浪花轻拍着他的鞋面,他俯身试图抓到一丝奇异的痕迹,直到摸到一块刻纹。 “师兄,这下面好像有东西。” 程令雪落到乌岑身旁,与他一同将刻纹的物品抠出来,才发现只是一块普通的石砖。 上面刻着月亮与浪花,奇异地与两人眼前的景象重合。 程令雪的手碰到石砖的刹那间,浪花消失,海面沉寂。伴随着未知物体轰隆的巨大声音,海水骤然升起一层楼的高度,凶猛扑来。 程令雪与乌岑意识到异常,正欲使用术法对抗,却发现身体完全动不了,仿佛被浇上一层蜡油。 眼见海水离他们的脸只有一丈的距离,遮挡住所有的星辰月亮,张着血盆大口意图吞没两人。 突然,一切静止下来。 血盆大口从中间断开,缓慢朝左右两侧散去,徒留一道口子,似是这海底的门户,正在盛情邀请他们。 程令雪的手腕不由得收紧,与乌岑对视一眼,两人义无反顾走近水帘之中。《 》 5、冥海·二 平静的海面下别有洞天,石板路隔绝开两侧纷扰海流,低于海平线便由道路转变为了幽闭通道,一片漆黑,偶有冷风拂面。 阮年点燃符隶,霎时照亮前方的大片区域,耳畔适时传来颜熙的声音。 “传闻出云楼楼主为北冥卜卦时算到终有一日北冥会沉入海底,当时的城主便建造了这条道路,并布下术法。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你猜海底下可还有人幸存?” 颜熙说话不急不缓,语调毫无起伏,回荡在石壁上,更添诡异。 阮年顺着他的话思忖,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有活人怎会不与外界联络?” 忽而,符隶的灵火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阮年持剑而立,警惕地传输灵力探路,问:“你还好吗?” “尚可,除了有些暗。” 两人都明显嗅到不寻常的气息,相比之下阮年更在意自己别把颜熙给弄丢或者致残了,自己毕竟是给人做保镖的。 她从腰间环带牵出佩剑青莲,幻化为系带,指尖轻点,另一头自动拴在了颜熙身上。 “方向没错的话,你就跟好我,有事记得唤我。”语毕,她专心感知道路情况。 颜熙哑然,方才还是玉簪的玄翎化作玉扇形状被他握持在手心。 越往前走,暗道的风力越强劲,预示他们离出口不远了。 刺眼的光线出现在十米外的尽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白花花的光团。 阮年将手中这柄剑刺入光团中,确认安全后再一脚踏出。 不曾想,就这一脚,直接踩空。 前方的确是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这一类的危险,亦没有暗器,但此处居然连接的不是地面,而是相对于海底的高空。 颜熙比她反应更快,手中玉扇的五道扇片飞出落在他脚尖。他一把拽住腰间的系带,将阮年勉强扯住,停留在高空。 阮年立马稳住身形,并顺便把青莲剑收回。不是这根丝带,她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就因为它连着旁人,她居然还被弱不禁风的颜熙给捞了一把。 “记得看路。”颜熙道。 …… 阮年未接话,抢先一步落在地面,扬起大片灰尘。 再抬眸,两人皆被眼前景象所震撼。此处为北冥城墙脚下,面前应当是城中最繁华的主街。 头顶深邃漆黑的海面与夜幕无异,仅仅是少了星月相伴,游鱼似流星般不断划过。整个城池笼罩于透明保护罩内,安然自若。 熙熙攘攘的人穿行其中,周围房屋完好无损地矗立两旁,叫卖声不绝于耳。 北冥城竟然还存在! “两位,自何处而来?可要住店?” 一位店小二见两人站在城门处,从远处跑来揽客。 颜熙扫视四周,道:“不必,多谢。” 小二败兴而归,继续回到路口处接着吆喝。 阮年细细琢磨方才的对话,心里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感,道:“有些古怪,按你的说法,几乎没什么人进入海底,那他每日在这里做什么?揽不到客不觉得奇怪吗?” 颜熙自是觉察到了这点,道:“的确不寻常,但也说明我要找的信物就在这里。” “你要找的信物到底长什么样?”阮年决心搞清楚自己多日的疑问。 “不知。”颜熙的表情的确不像在说谎。 不知道怎么找? 谁这么找东西。 随后他补充道:“出现时,我会有所感应。” “那我们现在……” 颜熙再次睨了一眼方才那个店小二,道:“看来得先调查清楚北冥城的离奇之处。” 既然要问人家,干嘛刚刚把人撵走? 阮年无语地退了几步,在颜熙背后狠狠吐槽了几句,再次迈进大街。 这次她还未走至小二跟前,小二竟热情地迎上来,道:“两位,自何处而来?可要住店?” 一模一样的话术,并且似乎完全不认识他俩。 阮年与颜熙对视一眼,抓到问题的关键。 店小二迟迟未得到两人的回复,追问:“二位,我们店环境可是一等一的好,你们要不……” “不了。”阮年打断他的话果断拒绝,只为验证自己的想法。 店小二仍旧是面露不悦,坐在拐角处的石凳上等待着下一批客人。 “退几步看看。” 两人各退了五步后第三次迈步踏入主街,果不其然店小二火眼金睛立刻锁住他们,跑来迎客:“二位,自何处而来?可要住店?” 阮年歪头示意颜熙,他轻声道:“随你,费用我付。” “好,我们住店。你带我们去吧。”阮年得了他的话,爽快地答应。 “好嘞,二位客官跟好。”店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的客栈,“我们客栈地理位置可好了,就挨着城中城主的居所日月宫,城主休沐都会来我们这边试吃菜品呢,东街是……” 阮年与颜熙跟在他身后半米远,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传讯。 “只要我们离开再踏进来,就会重复发生对话。”阮年道。 颜熙不置可否:“现如今只得在城中多处打探,观察是否人人如此,找到根源。” 阮年不由得联想到电脑程序,没有她和颜熙,这些居民就和代码没什么不同,日复一日进行固定的流程。 所以他们还是人吗? 她不敢细想。 怀着这些想法望向大街上每个人,他们的眼里都没有任何光彩,无神的瞳孔凝视着前方,亦或店小二这样转身凝视阮年。 他双眼空洞,面上挂笑,那层皮松弛到层层堆在嘴角,很是猎奇。 “客官,我们到了,就是这里,万里客栈。” 客栈一楼大厅位置空空,厅中只有忙碌的其他打杂的人手不停在后厨与前厅奔忙,一半以上的饭桌都摆满了空荡荡的餐盘,不断地还有新的餐盘从后厨端出来。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空桌,灰扑扑的桌椅,阮年用净尘术简单清理,示意颜熙可以入座了。 颜熙抿唇瞟了她一眼,却见她丝毫不以为然,正出神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欲言又止,就此作罢。 帮厨笑眼盈盈地为他们呈上布满黑泥的瓷盘,盘底清晰可见一条裂痕。 “二位请慢用。” 阮年看着这盘黑乎乎的泥巴,直犯恶心,转移视线到帮厨脸上,又觉得他这脸也不比盘子好看多少,最终定在了颜熙身上。 “今日是海祭日,想必你们也是来参观盛况的吧,城主晚些时候就会进行参拜仪式。” 阮年捕捉到关键信息,问:“仪式?” “正是,就在日月宫前的广场上。”帮厨还想说几句,忽被后厨叫走了。 “海祭日,看来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无异。”颜熙开口。 这更坚定了阮年把北冥城比作程序的猜测。 “仪式我们可以去瞧瞧,这里的城主现在是谁,你知道吗?北冥城的一城之主,你说会和他们一样吗?” 阮年自拜入钟音门下,总在疯狂闭关修炼,对外事一概不知。 “若是停留在北冥城当年淹没的时候,那就是最后一任城主,程韵。”颜熙答。 两人没再多停留,走出客栈后发现人流开始持续不断地朝着主街尽头汇聚。 尽头的宫殿三层楼高,由玉石堆砌而成,通体莹白,宫门前由二十八根石柱呈环形围住广场,取自二十八星宿。 星绕日月,这应当就是小二此前提过的日月宫。 进入人群后,才知不对劲的不止那家万里客栈的人,可以说整座北冥城,就没有正常人。 不论是商户还是小贩,所售物品皆为空气或灰尘泥巴一类的,甚至他们会突然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他们具备一定的时间概念,但又缺乏足够的认知。 阮年随手拽住一个擦肩而过的男子,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新元六百八十三万九千零二年啊,你别碍着我去看仪式。”男子不客气地挣开。 颜熙道:“时间没错。” 阮年若有所思,道:“先去看看仪式吧,你与这位城主认识吗?” “临阙宫建立不足百年,未曾见过。”颜熙知晓她话里的意思,“你想知道他们对于熟悉的人是否存有认知,怕是得去上面,把你的师侄抓过来了。” “什么意思?”阮年不解。 颜熙语出惊人,道:“你那位程姓师侄,程令雪,若我没认错,他便是程韵之子,也就是北冥城最后的少主。” 阮年平时为维持正经的人设,表情管理极为到位,饶是如此,瞳孔也肉眼可见地猛缩一刹。 “我们宫中有相应记载,丹凤眼新月眉,鼻梁左侧一颗黑痣。是也不是?加上他并未改名,不难猜。” 阮年回忆起白日的情景,感慨:“想不到他与北冥城竟有这么深厚的渊源,难怪今日话格外少。” 关于程令雪的话题堪堪到此,将到日月宫广场时,主街堵得水泄不通,人与人之间皆前胸贴后背,摩肩接踵。 两人会些基础的身法,灵巧地借助一旁的建筑,纵身一跃到了民众最为稀少的圣坛背面。 “海祭日的仪式,为何在黑山镇没有?”阮年等待得有些无聊,于她而言,颜熙更像一个百科全书。 颜熙的确知道一些情况,“参拜仪式由城主举办,覆灭后也就断绝了。北冥城地处极北,冥海潮汐于他们而言影响重大,自建城始,对于日月就有天然的崇敬。” 话音刚落,号角吹响,日月宫宫门大开,民众们齐齐俯身跪拜。 两旁的乐师们奏响乐器,古老空灵的音调传遍整个北冥城,层层往外扩去,保护罩外的海水亦受其影响开始不安地搅动。《 》 6、冥海·三 最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正是北冥城的护卫队,分为两列纵队,一列着全黑甲胄代表月,另一列则为全白,分立圣坛两旁。 乐音骤停,群众们爆发出延绵不绝的欢呼声。 城主出现了。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见一道碧蓝身影缓缓移出日月宫,信步走向广场中心。长袍裙摆刻有鎏金纹路,很像某种奇异的符号。 “海祭日仪式正式启动。”她大声宣布。 城主于女使所奉托盘上拿来三炷香,点燃后插入圣坛。 就在她带领民众叩首时,日月宫底突发猛烈的摇晃,群众仿佛僵住的泥人,任自己的重心左右摇摆也没有躲避的想法。 唯有城主叩拜的动作延缓了几秒,似有所察。 所谓的祭拜仪式类似于集体祝祷,在结束之际,上方汪洋汇聚成一道深海旋风,保护罩隐约可见碧色阵法显形跃然其上。 “方才的异动应当是从日月宫传来,趁现在还没有结束,我进去打探一二。” 阮年已然决定好了大致的行动路线。 颜熙没有意见,额外嘱咐:“城主程韵与旁人略有不同,遇事走为上策。” 阮年走出去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折返回来,从芥子囊里倒出一件法宝,道:“我师父赠的缘结玉,一分为二,相互连通。遇到危险时敲三下,我的灵力便可到你附近。” 见颜熙没伸手,阮年不客气地把玉石往他腰间一挂,翻身离开了圣坛。 颜熙眸光微闪,注视她离去的背影,旋即垂眸,手指不停把玩手里的扇片。 阮年并没有从日月宫一楼进入,而是借助二楼无人的空台成功跃进内层房间。 她捏了个隐身诀,北冥城中修行之人极少,不易被识破。 二楼空台与一间空屋相联通,屋内陈设老旧,与此前客栈的卫生情况相差无几。 阮年轻推房门走出,险些撞上一位女使。 女使拧眉,目光从敞开的门缝瞬间移动到阮年站着的方位,与隐形的阮年对视。 这个女使看见她了? 阮年没再移动,害怕微小的动静让她生疑,两人伫立良久。 半晌,女使终于幽幽回眸,往回廊前方走去。 阮年等她彻底走进尽头房间,才开始观察日月宫内部的构造。 日月宫呈日字形,回字形走廊包裹中空区域,两口中间各设日坛与月池,日坛由红琉璃铺筑,月池则由青白玉镶嵌而成。 中空范围逐层递减,故而阮年能从二楼回廊看清一楼回廊的所有动向。 仪式传来的震动来自地底,阮年选择直奔一楼,她跳过回廊栏杆,稳稳落地一楼。 碰巧撞上乐师结束演奏,三三两两朝着左侧的房间涌入。 阮年依据他们的去向排除左侧房间,顺势混在其中在分岔路转身去往右侧的一排空房间。 回廊尽头是一扇极为朴素的石门,与其余房门的华丽风格全然不搭,尤其是门前还有两名护卫把守。 她施出术法,迷晕两人,剑尖插入石门左侧缝隙撬开。石门被推动的轰隆声被宫外的祥和气氛掩盖。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旋转楼梯,石壁上的微弱火光照亮幽静的楼道,楼梯由不知名的玉石制成,每走一步便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阮年直接跳入下层楼梯,经过两三处转折,总算抵达了地下一层。 不论是墙壁还是地板,皆由灰绿色的藻类所覆盖,一副破败的模样。 地下空间比她想的更大,好在只有一条路,不多时便到了另一道石门门前,她故技重施地撬开。 不曾想刚开出一道缝,整道门顿时被对面巨大的冲击力破开。阮年躲闪不及,持剑单膝跪地咳嗽着,鼻腔内都是难闻的烟尘。 一团黑色的气体凝结成老虎的实体,后脚掌一蹬,卯足劲朝阮年扑过来。 阮年睨了一眼自己下来的楼梯,脚尖一滑,错开黑虎的袭击,一步行至石室里面。 她没见过这种邪物,尝试刺出一剑,剑光如梭,瞬间没入黑虎体内,周遭黑气迅速留出一道空白窟窿,未伤分毫。 见状,她手腕往下一掣,肩膀带动腰身扭转到它的侧面,再一剑。 这一剑比上次更快,几乎看不清出剑招式,剑尖甚至还在触及黑气时挑了个剑花。 瞧不出黑气有没有受伤,它反而借助阮年的剑身往上攀爬,一路碰到她的手掌,湿漉漉的触感让她身体一僵,拉开一大段距离。 这什么东西? 没有实体,普通的剑招伤不到它。 阮年改变策略,双手施法,从她的脚下起始,寒冰蜿蜒盘旋至黑气脚下。同时,掷出手中铁剑立在石室门口,自己飞身用青莲剑一路劈开黑气的包围。 一部分黑气被冰层封印住,剩下的不仅没有投降的念头,反而将老虎的实体也化为一柄黑气缭绕的剑,直逼阮年面门。 阮年侧身躲过,黑气险些擦过她的脸颊,凉意染上她的耳畔。 它调转方向,再度回击,阮年折住青莲卸力,退至角落。 她空出一只手,随机变出另一柄青铜剑偷袭。 黑气完全没放在眼里,聚力一拍,青铜剑身猝不及防地碎裂。阮年的左手腕受到波及,剧烈的麻痹感让她另一只手也连带着不受控制。 黑气抓住机会,全力击向她的腹部。 轰—— 阮年整个人直接被拍到了另一端的墙面,直直滑落下来。她勉强撑住身体,昏沉的脑袋被腹部伤处疼醒,黑发尽数散落在胸前。 几招下去,她已然知晓,自己目前的实力还无法与这团黑气较量。 她抹了把自己的脸颊,看向出口,决定先找机会离开。 被她封在冰里的小团黑气竟连带着冰块沙沙作响,冰块炸开,它直接挣脱而出,融入主体部分,杀气腾腾,加速冲向阮年。 阮年双手合十,中指掐掌心亥位,余四指藏甲,以灵力抵御黑气的冲击。 黑气拆出一团拦在出口处,剩余的剑形继续在正面施压。 她苦苦支撑眼前的攻击,还得兼顾自己提前布在出口处的铁剑。本意是为拦下这黑气,没想到现在是自己得先跑。 五脏六腑充斥着难言的胀痛,掌心甚至被她自己的指甲掐出血痕。 马上就到了。 马上。 她故意撞向门口的黑气,两相遭遇之际,后仰下去,借助腰腿力量退出石室,脚后跟与地面擦出一道冰痕,趁机拔出铁剑,调动全部灵力暂时封住石室。 顾不得自己紊乱的灵力,阮年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 在百年前集体陨落后,整个灵界元婴以上不足十人,她作为同期中晋升速度最快的,现在勉强到了金丹巅峰。 连她都无法消灭。 北冥城地底下这团黑气到底是什么? 这绝不是原本灵界所有的。 更奇怪的是,过去这么久,宫外的仪式居然还未结束。 她服下几粒丹药调息,走出宫门查看情况,总算是看清了程韵的样貌。 程韵发髻整齐地盘起,鬓边偶生几缕华发,五官端庄,双眼透出宁静的气质,此刻正站在广场上庄严宣布着什么。 而她的手边正牵着一人, 不是别人, 正是程令雪! 程令雪身后还跟着乌岑。 这又是什么情况? 自进入北冥城,诡异不断,阮年决定先行回到客栈寻找颜熙商讨。 * 颜熙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阮年给他的缘结玉,感知到她的到来,问:“受伤了?” 阮年调息后已好了大半,道:“地底有些怪异,现在无事了。” 他取出一袋药丸丢到阮年怀里,道:“吃了吧,下次可以带上我。” 阮年接过药丸,端详颜熙毫无血色的脸,摇头:“我带上你,你若出事了怎么办?” “担心我?” 颜熙自进入北冥城,玄翎一直是玉扇状,他捏住扇片抵在自己下颌,似笑非笑。 “不是,我得救你,到时候我们俩就一起死了。” “不好吗?你不用还债不说,还能拉个债主陪葬。”颜熙眸光流转,最终定在阮年脸上,绽开笑颜。 变态吧。 阮年婉拒了颜熙的陪葬请求。 “说回来,你的两个师侄不知怎么也进入了海底,在见到程韵以后急急地跑去认亲了。”颜熙言简意赅地解释起阮年出宫看见的那一幕。 “他们怎么进来的?”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程令雪本身就是北冥的少主。” “程韵你不是说有问题吗,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阮年不免担心起来。 颜熙反倒问起她的见闻,“你在地下遇到了什么?” “一团黑气,千变万化,我的灵力能对它有点作用,但目前拿他没办法,若是等我精进到元婴,想必可以一战。” “黑气……”颜熙双眸微眯,目光凛然。 阮年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应当不是起源自灵界,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很邪门。” 颜熙若有所思,“我要找的信物,很可能就在程韵的身上,你既担心你的师侄,不若我们明日就登门拜访。” “那她到底是与这些人一样不分真假,还是……” 若北冥城仅她一人清醒,海底对她而言不就如同一场幻梦,供她一人沉沦其中。 所以北冥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 7、冥海·四 “师兄,这也算奇遇了吧,没想到北冥城居然还在呢。” 乌岑与程令雪正走在日月宫二层的回廊上。 程令雪只觉自己仿佛做梦般回到了幼年的故乡,所有熟悉的事物都一成未变,不论眼熟的父老乡亲们还是自己贤淑的母亲。 他与乌岑两人共同遭海流裹挟,落地时便正巧在海祭日仪式广场旁。几番纠结下,还是没能掩饰自己的激动,与程韵相认。 晚些时候,程韵拍拍他的手背,说了许多贴己话,让他好好休息。 只是似乎有哪里不对。 乌岑以为程令雪是开心得不知怎么回话,推开房间门,道:“师兄准备待几日?” 乌岑抽回手,指腹皆沾满了灰尘,望向随意挑的一间房间,里面的布局虽规整,但明显是多年未打扫,完全不像是城主居所。 程令雪茅塞顿开,他知道哪里有问题了。 他扯住乌岑的手臂,丝滑将他带入房间,并一脚踢上门,道:“有些不对,不该是这样。” “是我疏忽,我已离开这里百余年,为何我印象里的人丝毫未变不说,北冥城内处处都像闲置多年一般。如同这个房间,你看。” “兴许是没人所以没做清扫?” “不会,你想想看,飘渺宗内会有空余房间这样吗?甚至我们都见过正常的食物,于修士而言无所谓,可城中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 乌岑头皮发麻,后背生风,问:“难道说这些都是海市蜃楼?” “不,也不对,他们与常人无异,而且今日竟也在举行海祭。” 乌岑靠近二楼延伸出去的平台,从楼上望下,居民大多都熄灯睡下,海底的黑夜比陆地的更显苍凉,搭配上各种老旧的建筑物,北冥城仿佛一座死寂之城。 “那我们怎么办?”乌岑问。 程令雪想起自己和颜悦色的母亲,面露难色,道:“不论怎么说,这里有异常,师弟,你若不愿涉险可以先行返回。我……还想再看看,所以暂时不会离去。” 乌岑摇头,拍上程令雪的肩,“我前段时间突破现在好歹是个筑基,来都来了,我们可以先观察,到时候再跑也不迟。” 程令雪走到他身旁,打开窗棂,俯视楼下的圣坛,垂眸道:“我的母亲,不知她怎么想的。她的修为极高,不应当与其他人一样。” “我们可以先去询问一下城主?可能你母亲知道些情况,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乌岑提议。 程令雪思索片刻,道:“可,我们明日就去。” * 阮年起了个大早,走去隔壁房间敲门发现颜熙压根没在里面休息,而是一早就坐在大厅角落。 经过这么多天,她发现颜熙的笑容根本不值钱,不论对谁都始终挂起和善的微笑,不愧是靠做情报生意发家的。 比如现在他正在朝她笑。 阮年没理他,走下楼梯,只说了一个字:“走?” 颜熙起身将五枚零碎扇片合为一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也只回了一个字:“走。” 走正门与走后门的体验确实大相径庭。 从日月宫正门进,先遇见的是昨天她于二楼望见的日坛,烈如炽阳,与远方清冷孤寂的月池两相呼应。 负责通传带路的护卫最终停在会客厅的门前,道:“城主在房内等二位。” 程韵与昨日并没有什么变化,她眉眼弯弯,示意两人入座。 “临阙宫宫主和这位是……” “飘渺宗阮年。”阮年又道,“令子正好是我掌门师兄的亲传弟子。” “原是令雪的师叔,劳烦你替我带句问候给他,许久未见了。”程韵的回答看不出什么问题。 多年未见? 不是昨天才见吗? 阮年已然觉出几分不寻常。 “城主可有听闻过我们临阙宫?”颜熙问。 程韵对上颜熙的视线,笑容僵住片刻,手指捻着身上的衣物,犹豫道:“这,名字是听过,却没太多了解。” “哦,是吗?” 阮年深知他话里的意思,临阙宫这点历史,程韵怎么可能知道? 只能说她撒谎了。 按其他那些居民的程序性行为类比,程韵应当也是不会撒谎的。 颜熙瞥了一眼阮年,两人默契颔首。 旋即,利刃出鞘,架在程韵脖颈。 程韵嗤笑道:“这是何意,想杀我?” “你自己心里清楚。”阮年不打算与她多话,“我师侄,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程韵露出愠怒神色,她腾空而起,落在阮年身后,从袖中射出三枚袖箭。 口中念诀,左手结印,三枚袖箭化出更多分身,直指阮年。 “小辈这般无礼,我便替你师父教训你。” 阮年身手敏捷,左右挥剑,挡下大半,还有一些被她用灵力拦下。 奈何程韵早已踏入元婴,两人功力并不相当,箭头的水滴溅射到她的衣物上,一大片都被腐蚀殆尽。 当—— 阮年转身看去,才发现颜熙手里的玉扇扇片替她拦住一枚身后的袖箭。 剩下四枚扇片反向飞向程韵,程韵未料到没有灵根的颜熙竟然有特殊的法器,躲闪不及,其中一枚扇片在她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扇片自带寒气,刺骨寒凉由伤口传遍全身,想运用灵力却怎么也没办法催动丹田。 阮年顺势落在她身侧,问:“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谁知下一秒,程韵吐出一口黑血,看起来虚弱无比。 颜熙收回玄翎扇,道:“玄翎不可能对元婴有这么严重的影响,她怕已没有元婴的功力。” 程韵双手撑住地面,嘴角不断溢出血液,道:“倒不算太笨。” 她擦掉嘴角的血迹,深呼吸道:“令雪和他那个师弟,尚在房中,我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儿子。” “那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阮年问。 “罢了,我原以为没有人会来到这里。既然你们机缘巧合到此,我就告诉你们。” * 百年前,冥海潮汐出现异常,日月同照。幸得出云楼卜算,我们早有准备,即便是沉入海底,北冥城内依旧可以正常生活。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无数汹涌的兽潮,天象影响了周遭所有未开灵智的生物,集体汇聚到城墙外,不断发起冲击。 我当时察觉异样,传信至各门派,请求支援,也正是如此,我才害了他们。 兽潮只是第一关,它们尚且可以被斩杀,邪祟便不同了,更狡猾也更难除尽。 纵是是我也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邪祟,遮天蔽日。 错的还是我,城中有居民自发留下守城,我并没有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有各个门派组织的精英相助,很快就能解决。 可邪祟似乎根本杀不完,灭不尽,城中剩余百姓皆身死,就连你们飘渺宗上一任掌门半步化神都遭邪祟耗死在北冥城外。 这一战维持了数日,直到异象散去,前来支援的修士全都不幸身陨,北冥城彻底变成一座死城。 至于我,竟侥幸存活下来。 借助当年的保护作用的阵法,北冥城内的居民纷纷得以永生,当然,只是你们所看见的这种形式。 我无颜面对世人,故而选择待在这里,哪怕这一切都是南柯一梦,我也愿意。 再后来,就是你们来到了这里。 早些时候,令雪找过我,我并没有对他说实话。见到他,再欣喜又能如何? 都回不去了。 * 程韵说完所有,眼眶湿润,剧烈地咳嗽起来,道:“这就是所有的真相。” “依你所言,城中际遇都来自于那层保护罩?”颜熙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不错,这道阵法来自于古籍所记载,是上任城主所施,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颜熙了然,道:“程城主,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寻个信物,原以为在你身上,现在我怀疑与你所说护城阵法有关。你可愿带我们前去?” “这……”程韵犹疑,“护城阵法阵眼布置于十里外的星宿殿,星宿殿是无人可入禁地,怕是……” 阮年补充:“我们不会破坏阵法,你大可放心,就算是离开,也不会对外提起这里的遭遇。” 程韵松口:“罢了,你们替我保密,不要让令雪知道,暂且帮你们一个忙。但我也要提前告诉你们,活着出来的人不多。” “无妨,多谢。” “我安排下去房间,你们搬进日月宫来更方便些。”程韵并没有计较刚刚的经历,只是存了个疑问,“颜宫主,你的法器,很少见。” 颜熙拨弄了一下扇片,抬眼道:“功法不利就需身外之物充充面子。” 程韵不再追问,告辞回房养伤,约定次日带他们前往星宿殿。 阮年与颜熙走出会客厅正巧撞见了下楼的程、乌二人。 阮年并没有将程韵方才所说内容告诉程令雪,只顺口提了一句明天的行程,却立马引起对面两人的兴趣,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 她见颜熙没有拒绝的意思,也就先行答应下来。 余光瞥见昨日进入过的石门,忽的走神,这才想起来她忘记问程韵地下关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现在却又不好开口。 只得明日先去星宿殿,再寻个时机。 “在想什么?”颜熙将她的表情收于眼底。 阮年抛去一个眼神,道:“昨日地下的遭遇历历在目,在想那团黑气会不会是程韵豢养的宠物。” “她怕是养不起。” “为什么?” 颜熙认真回道:“因为她——” “没我有钱。” “……”《 》 8、冥海·五 星宿殿坐落于北冥城僻静之处,四周皆有护卫看守。 与日月宫的金碧辉煌不同,星宿殿外观与普通碧瓦堆砌而成的低层建筑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多年未修缮,绿漆已然褪去,露出深灰石砖本色。 程韵对于程令雪与乌岑的加入没有太反对的意见,她抬起右手轻抚,头顶透明的阵法陡然浮现,点点荧光汇聚成一根光柱落在星宿殿。 “这里就是星宿殿,阵法由此处而出。我便不陪你们前去了,令雪知晓些其中情况,让他与你们同行也好。”程韵说完还咳嗽几声,显然是昨日受的伤还没有恢复。 程令雪嘱咐程韵不要太过操劳,而后介绍起星宿殿内的布局。 “星宿殿由二十八星间所构成,最里处的密室需要先通过对应的星间才能抵达。星宿殿的历史比日月宫还要古老,我之前也没有涉足。只听之前母亲和我说,进入对应的星间需要采用相应的解法方能顺利通关。” “你们北冥城怎么修个这么古怪的玩意,岂不是连自家人都防着?”乌岑嘀咕。 程令雪摇头:“其实不是我们所建,星宿殿很早就在此处。” “按你这么说,里面说不定有什么宝物呢!” “但愿吧,听闻有的房间十分凶险,我们不要走散了。” 两人还在交谈时,阮年与颜熙已然走在前面踏进殿门。 乌岑带着程令雪追上他们,大喊:“等等我们!” 阮年回首,突觉景象朦胧,空间扭曲。 再睁眼,面前只有一道门,门上刻着一个字“斗”。 颜熙他们都不见了。 乌岑与程令雪作为修仙之人,尚且有自保能力。 至于颜熙…… 阮年变出缘结玉轻敲三下,得到对面回应后放下心来。 昨日她见到他出手,想来颜熙手里的法器应当也够护他周全。 她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房间。 斗,北方玄武七宿之一。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二选一,还挺有意思。 她从芥子囊里倒出一柄玄冥剑,持剑推门。 整个房间化身为悬浮的巨型青铜天秤,阮年现在正处在左托盘上,刻着生字,对面刻字“死”的托盘血雾缭绕。 阮年踏上托盘的重量使得脚下的托盘猛然往下一沉,脚底下的黑色深渊生出许多黑色触手攀上石壁,粘腻地爬行着。 即便不知道这些玩意有什么危害,她也不想被不可名状的恶心缠着。 房间内还有股奇异的力量压制着阮年的功法,使得她现在没办法御剑。 阮年打算换个法子,倒出些没用的物品丢去对面看看会不会有些帮助。 蓦然,对面的血雾飘向阮年的身侧,重量剧增。 中间青铜撑杆的刻度从二升到五。 脚下托盘正在一点点黑雾吞没。 没有停止的势头,还在不断下沉。 阮年第一时间结印,挥出玄冥剑挡住对面不断涌来的血雾,总算止住继续往下的趋势,黑色触手也纷纷回退。 然而青铜秤并没有恢复正常,它只是维持偏移没有再动而已,血雾的冲击还一阵比一阵强烈。 黑漆漆的深渊传来鬼哭狼嚎的呼唤,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如果掉下去,等着她的就是死。 阮年打开芥子囊,挑了些没有用的椅子板凳丢向对面,刻度纹丝不动。 物品无法影响天秤的重量判断。 已经飘过来的血雾不知不觉间凝成一个个实体动物,兔子、小鸡什么都有。 物种丰富程度堪比动物园。 阮年回神察觉青铜撑杆刻度旁,还有前人刻在此处的一个字。 字体锈红,在青铜器上异常醒目,却现在才让阮年注意到。 那是个杀字。 这是要她杀掉这些动物,以此减轻自己这边的重量? 阮年半信半疑地握住剑柄,看向自己最近的血雾兔子,兔子安然地在原地蹦蹦跳跳,完全没被周遭的恐怖景象所影响。 她出剑速度很快,一旦刺出,没有回头路。 手肘调整方向时,兔子黝黑的眼眸让她怔然。 那双眼睛她仿佛已见过无数次,自然纯真。 许是猜到她的意图,此刻泪光闪闪,还跑到她的小腿旁求饶般蹭她。 这不是动物的眼睛! 阮年攥住手,不再动作,回眸看向身边各种血雾化成的动物,种类各异,却又有着一个共同点。 它们眼珠的色彩是人才有的。 阮年咬唇,看着不断增加的血雾,以及飙升到七的刻度,内心煎熬。 原来杀是这个意思。 房间里的一生一死,对应的正是现实中的万物生死。 所谓生死轮回,没有生就没有死,没有死也就谈不上生。 死去的亡魂不断重生,生者又该如何自处? 唯有死,才能继续维持平衡。 唯有送它们去死。 刻度升到八。 青铜托盘一半都陷进沼泽中,阮年迟迟没有动作,手脚仿佛灌铅般沉重。 她的确明白了破局关键。 但她有什么资格决定谁该生谁该死呢? 谁又能说清这些生命是真是假? 她的目光定在对面托盘,没人说只能在一个地方待着。 虽无法御剑,但她借助自己的冰系术法将秤杆作为踏板,纵身一跃,玄冥剑扎在青铜里发出刺耳的拖拉声。 阮年悬吊在边缘,她紧握剑身,狠狠往前蹬腿荡开,翻身跳至“死”盘。 轰鸣声乍起。 “死”盘处的刻度从二跳至四,还在持续上升,下坠速度比“生”盘还要更快。 完全是过来送死。 自阮年来到这里,再没有血雾从“死”盘离开。 难道是她不小心打破轮回的路径导致的吗? 或者,就是因为她? * 他知道了。 二十八星宿按照各自特性安排相应的考验。 程令雪的房间是奎宿,文昌之星,怪不得除了五本书什么都没有。 他口念清心咒,按照眼前五本书的新旧程度整齐排列,同样翻到第一页,迅速浏览后继续这样同步五本书的阅读。 直至翻到二十页出头,几本书不约而同出现了一道不成字的笔画。 墨色符文从书页离开升至半空,相互融合,最终化出一个“奎”字。 石门自动开启。 星宿殿的密室称为藏书阁或许更合适,除开正中央的圆台部分产生一道光柱连接护城阵法外,其余空地都是书架。 并且,在他之前,乌岑就已经到了。 他蹲坐在地,快速地翻查手里的典籍,听见动静抬头:“师兄,你总算到了。小师叔和颜宫主还没出来呢。” 程令雪先是问了乌岑的情况:“你怎么样?” “起初还有些怕,后面发现推开刻着轸字的房门就行,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们起码半个时辰。”乌岑解释,“这些书本是我从未见过的,你要不也看看?” 乌岑的运气永远值得信赖。 程令雪走到他身旁,查看他说的内容,道:“净心术,这是什么功法,从未听闻。” 乌岑从自己脚边拿起另一本书,递给他道:“这里还有六爻阵呢,哦,甚至还有适合魔修的功法。” 忽而,一阵劲风刮过程令雪耳侧。 乌岑手里空空如也。 密室里还有人! 程令雪瞥见一道人影闪进更深处的通道,迅速跟上,吩咐:“你在此处等他们,我去去就来。” 乌岑得了命令,撞上突发情况,现在打起万分精神。 这条路并没有分叉口,程令雪一路追逐到死胡同,总算看清了这道人影。 是日月宫里的女使! “把东西还来。”程令雪提剑步步逼近。 女使摇身一变,变成一位红衣女子,熟悉的装扮与张扬的五官,正是他们在黑山镇客栈里遇到的那个人。 她将偷来的古籍放入袖中,从腰间抽出长鞭,一语未发,先发制人。 深红色的长鞭,如同剧毒的赤练蛇,所到之处黑气聚集,招式凌厉。 居然还是魔修! 灵界的灵修与魔修并不对立,只是修炼功法不同。魔修无法吸收日月精华,正常的晋升速度更为缓慢,但只要他们以各种战斗作为历练,突破会大大减少难度。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女子哪怕修炼等级逊色些,战斗经验也远在他之上。 程令雪不敢松懈,念出火诀,本命剑淬火剑身燃起灵火,一剑劈开黑气。 红衣女子丝毫没有后退的想法,迎着程令雪的灵火将长鞭挥舞出去,攀上他的剑身,将他整个人扯过来,而后踩住他的肩膀,腾空跃到死胡同出口。 这是她想跑! 程令雪箭步冲去她身前结阵,将淬火牢牢插进地面。 红衣女子收鞭不及,被后方的淬火拖慢了速度,面对身前的程令雪,她也以灵根相助劈出一道掌风,深蓝气蕴,正好是克制程令雪的水系。 程令雪收回淬火,单手持剑,另一只手源源不断输送自己的灵力,淬火在地上划出一圈火焰,升腾而起形成屏障。 火圈收缩,赤焰凶猛。 万火燎原阵! 红衣女子唇角微扬,食指轻捻长鞭,附上灵水。即便额头浸出细密的汗水,眼底也没有恐惧的的情绪。 手中长鞭直奔程令雪而去,周身以水附灵,突围成功。 程令雪预料到她还有后手,提前准备好近身作战,一剑刺向她的肩膀,被她往下一闪,剑尖挪到她的小臂处。 不料红衣女子竟由着淬火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反手用长鞭捆住程令雪的腰部,用力一拽,将他甩出三丈远。 “你还是再多练练吧。” 她留下这句话,嗤笑一声,绕过程令雪,回头朝乌岑所在的密室跑去。《 》 9、冥海·六 刻度即将到达九。 血雾与升腾而起的黑色不明物质相互混合。 阮年的小腿已有一半陷进泥沼,她闭目凝神,抛弃五感。 如果从来都不是生与死二选一呢? 在她没进入房间之前,青铜天平没有任何偏移。 所以,打破轮回平衡的就是她吧。 生死不需要任何人主宰,它们自有造化。就算她不停杀掉“生”盘上的生灵,也只能勉强维持平衡,并不能结束这一切。 好赌不是什么优良习惯,但她现在只能赌一把。 她将玄冥剑调转方向对准自己的腹部。 捅个对穿而已,她以前历练没少受伤。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剑尖并未触及她的皮肤,甚至还没有碰到她的衣衫,房间便焕然一新。 墙壁灰白,地板潮湿,房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所有都如同一场幻境。 房门也在这一刻打开。 “救命啊!” 是乌岑的声音。 他的身边正站着客栈里那名红衣女子。 这是,寻仇寻到海底来了? 红衣女子跑回密室发现眼前仍然只有那条通道和二十八个位置房间,暗道不好。 尤其是这个当时和她抬杠的修士一见到她就开始瞎叫,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这一幕直直撞入从斗宿走出来的阮年眼里。 阮年正巧还没有收剑,结合乌岑的反应,下意识冲到他身边横扫一记。 红衣女子仰头躲过一剑,手中长鞭随意抓起一本厚重的典籍,借助腰部旋转,将书本砸向阮年。 阮年踏在书架侧壁将灵力注进剑身,红衣女子还想像对付程令雪那样,用长鞭缠住阮年手里的剑,却未料到阮年的灵力顺着她的长鞭冻住她的右臂。 她居然是冰系法术。 “别动。”程令雪及时赶到,剑尖已然抵在她的脖颈。 红衣女子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似要将阮年盯出一个窟窿,片刻后借助她眼尾的红痕,终于记起来她的身份,“是你,飘渺宗那个阮年。” 阮年愕然,她很有名吗? 乌岑急急忙忙赶来,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条捆仙绳,套在女子身上,道:“这下你跑不了了。” “把书册交出来。”程令雪道。 阮年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问:“她怎么了?” 乌岑答:“她不知怎么混进来的,而且偷拿密室里的书籍。” 程令雪补充:“还用日月宫女使做的假身份。” 女使…… 她想起来潜入日月宫时二楼撞见的那位,身量体型的确与她类似。 原来是她,怪不得能看出她的隐身咒。 红衣女子啐了一口,道:“呸,我才不是偷,我这是借,百年前就该借的。” “借?还挺有意思,那你跑什么?”阮年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小偷。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好经典的拼爹话术。 见没有人理她,她更恼了,“我爹是碧落城城主,他俩不认识就罢了,你居然还不识得。你的师父可是欠了……” 阮年脑中警铃大作,这是她第二大债主的女儿? 真是冤家路窄啊。 “停,我知道了。所以你叫什么名字?”阮年打住她后面的话。 红衣女子摆出架子,道:“和光。知道了,现在还不赶紧放开我?” “碧落城,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程令雪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碧落城是魔修聚居地,一般少有与灵界打交道。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早就说了我来借书。”和光见程令雪还是眉头紧蹙,决意再说几句,“我父亲和尘曾与你母亲打下约定,星宿殿中有一本魔修功法将在我父亲生辰宴上作礼相送。谁知现在北冥城变成这样……” 阮年捕捉到话里的疏漏,问:“那你为何要现在才来取,又是怎么进来的?” “你们怎么这么多问题?”和光嘴皮都要说秃噜了,“你们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进来的。至于借东西,我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你大可以直接与我母亲商议。”程令雪不解。 “你母亲活着都没有把东西给我们送来,这不是担心她反悔了吗?” 和光恨不得用鞭子把眼前几个人的嘴巴封住,怎么一直在这里问问问,烦死了。 轰隆—— 右侧石门开启。 一只修长泛白的手先出现。 颜熙扶着墙壁从心宿房间走出,唇角溢出深红的血痕,步履虚浮。 阮年赶紧上前替他查看伤势,问:“还好吧?” 颜熙轻轻摇头,擦干血迹,道:“无碍,用了些术法,伤到了心肺罢。” 这还是他们当中第一个负伤出房间的,阮年起初觉得有法器在,还能护他个周全。没想到颜熙居然这么脆皮。 不同于阮年的担忧,程令雪的表情很是震惊。他看见颜熙的衣衫纤尘不染,瞧着仅仅是有些心气虚弱。 这简直难以置信。 心宿,母亲曾告诉她是二十八星间里最难过的一道,里面险象环生,这么多年幸存的人也没有一个是从心宿里走出来的。 “不是,你们能不能赶紧把我给放开!一个个发什么呆呢。”和光越挣扎捆仙绳越紧。 “碧落少主?”颜熙一眼看穿和光的身份,“你怎么在这里?” 和光翻了个白眼,道:“你们每个人都得这么问一遍吗?喂,你们和他解释一下呗,赶紧把我放了。” 乌岑精简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转述给颜熙。 “你怎么看?”颜熙看向阮年。 阮年打量了一圈密室,道:“我觉得可以放了她,不过得是你的事情结束以后。而且功法的事情,应当过问城主。” 她指的事情是颜熙要找的信物。 “这里没有。”颜熙自踏进这里就感受不到信物的存在,直截了当地判定。 “那要不就放了?” 和光面露喜色,指着乌岑,道:“你,过来给我松绑,什么破绳子。” “不过,要说清楚到底拿这个功法做什么。”阮年话锋一转。 和光眼神黯然,不再开口。 与方才判若两人。 “可是你的父亲需要?” 颜熙一开口嘴角又渗出血迹,吓得阮年给他倒了几枚丹药,嘱咐:“你别说话了。” 和光警惕地扫向他,道:“不许在这里胡乱开我父亲的玩笑。” 外厉内荏的话语让其他人都明白了看来的确是他父亲需要。 和光也不傻,露出端倪后干脆摊牌:“我父亲即将化神,突然昏迷不醒。魔修功法与你们灵修本就不同,我怀疑是修炼过程中出了些问题,走火入魔了,所以来这里拿这本典籍。” “告诉你们也无妨,但是此事还没有宣扬出去,你们必须保密,否则永远不可踏入我们西州地界。” “现在,可以放了我吧。” 颜熙与碧落城城主早有交情,点头示意她说的不错。 捆仙绳回到乌岑手中。 总算摆脱了这层束缚,和光揉揉自己的肩膀,道:“这本典籍,我后面会抄录一份给你们。但是我父亲等不及了,我需要尽快回碧落。” “你们有谁知道怎么出去吗?” 她望向四个人试图问路,等来的却是三连否定,颜熙闭眼原地入定养神,心神早已不在此处。 “那怎么办?” 阮年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道:“只能一起找找出路了,我们本来也只是进来寻东西。” 程令雪说出自己知道的消息:“之前出星宿殿的人都说自己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眨眼就到了殿外。房内应该有机关,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和光闻言握住长鞭,走至中心石台旁,问:“整个密室只有它最可疑了,这玩意可以打碎吗?” “照理说不能,”阮年也不清楚,“这似乎是护城阵法的核心所在。” “什么护城阵法?你们看不出这只是一道障眼法吗?”和光伸出手透过光柱,无事发生。 乌岑惊呼:“障眼法?” 和光继续说道,“星宿殿有部分阵法与我们魔修术法类似,就好比这道光束,你们灵修不知道也正常。” “所以我怀疑下面就是出口。” 阮年选择相信和光的话,道:“只能这么办了,你会破除这种阵法吧。” “那是自然。”和光答。 程令雪没有异议,乌岑也点头表示同意。 和光咬破自己食指,血滴漂浮在光柱前,她用手指画出一道道字符,血迹如同红色丝线般缠绕。 写到后面,她渐渐感到气力不支。 不对,怎么用了这么久还没有解开? 这个法阵在吸她的血! 她尝试抽回手臂,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大喊:“阮年,帮我!” 鲜红的血液不断汇聚。 阮年迅速用剑劈断和光与光束的链接,问:“你没事吧?” 和光捧住自己颤抖的左手,道:“这不是普通的术法。它需要更多我的精血,我没办法短时间内调整内功循环。” “我们的血液管用吗?”程令雪问。 和光摇头,“魔修的血契只得由魔修解除,我待会再试试。” 说是待会,但是一柱香的时间都未到,和光又开始继续解契,因为她等不起。 她还得赶时间回碧落救她父亲。 豆大的汗水从脸颊滑落。 忽而,一道暖流汇入她的身体,和光扭头发现是阮年他们给自己在传输灵力。 她调整心神,落下最后一捺。 “破——” 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喊声,光束消失,石台扭转,通往地下的石梯呈现在众人眼前。《 》 10、冥海·七 光滑的侧壁镶嵌有幽幽闪光的萤石,那光芒并非温暖,反而带着一种死寂的苍白,在湿漉漉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 深处传来滴滴答答的水滴声,狭长的通道一次仅能允许一人通过。 和光走在最前面,阮年垫后。 等待众人的地下空间徐徐展开,蔚蓝色的法阵铺满地面,碧色符文与北冥城保护罩上刻字类似,这里才是真正的阵法核心,远非星宿殿外殿那些守护法阵可比。 和光三人先去往阵法中心,目光急切地扫视着穹顶和四壁,试图找到出去的方法。 “在这里。”颜熙没由来地开口。 阮年以为自己幻听,又问:“什么?” “我要找的信物在这里。” 阮年环顾四周,除了阵法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 颜熙点头,示意她看向自己的法器,“连玄翎都有所察觉,就在此地,只是不知道到底以何种形式存在。” “有可能就是这道阵法。” 和光用脚碾了碾符文,发现有部分磨损严重,光芒也随之黯淡了一丝,道:“这东西好像还能擦掉。” “还真是。”乌岑用佩剑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斩断延伸的刻痕。 阮年侧目询问颜熙,“你要找的信物若是在法阵之中,是不是符文消失就会自动出现?” “不无道理。” 这边两人还在讨论信物的事情,那边三人早就开始破坏阵法了,尤其是和光,她甩出长鞭借助地下渗水将她所站部分的刻痕渐渐冲蚀。 程令雪起初还持保留意见,担忧关联到护城阵法,随后发现并无异常也就随他们去了。 水流冲开一片模糊的符文后,下方露出的不再是普通的岩石地面,而是一种暗沉得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深红。 和光停住手中动作,喊:“阮年,就你俩这聊天的功夫,我们都快出去了。” “你瞧——”和光手指地上的图腾,以为这是星宿殿的出口。 “啊——” 和光的尖叫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她脸色煞白如纸。 刹那间,光影混乱,温度骤降。 粘腻的腥臭味道盈满地下室,阵眼迸发出异常的光芒,刻痕变得血红又狰狞。 最开始是一只血肉翻飞的骨节从下面扣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大批邪祟从阵眼钻出,它们四肢反长,摇摇晃晃撑住身体,扭曲的脖子透出粘稠的液体,没有头,颈部最顶端甚至长有灵界的蛆虫。 其中一只邪祟酿跄地跌倒在和光身前,露出白骨的断手握住和光的脚踝。 她抬起另一脚踩住它的骨节,骨裂的嘎吱声让人不寒而栗,即刻调转方向跨过法阵回到阮年身旁。 乌岑从未见过邪祟,颤颤巍巍躲到程令雪背后,探出个头,问:“怎么会有这么多邪祟?” “阮年,我是不是闯祸了?”和光小声道。 这些邪祟起初刚出阵眼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体,移动姿态滑稽又可怖。不知从何时起,竟批量朝五人开始移动。 而那阵眼,如同一个不断溃烂并喷吐污秽的伤口,每一次剧烈的收缩,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将更多形态扭曲的邪祟分娩出来。 阮年稳住和光的手臂,道:“别愣神,先想办法解决。” 她先行出手,飞入邪祟群,一记穿云剑法,伴随划破空气的尖锐爆破声,三个邪祟应声倒地化作几缕散发着恶臭的黑烟,迅速消散。 剑势如疾风骤雨,迅捷无伦,每一剑刺出都带着刺耳的破空厉啸。 颜熙放出玄翎扇片跟在阮年身侧,碧色身影与白色扇影交错,锐不可当。 和光与程令雪各自拿好武器对阵。 和光手中长鞭通体漆黑,非金非木,鞭身隐约有暗红色的符文流转,散发出一种令邪祟本能厌恶的气息。 她手腕一抖,鞭影如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卷住邪祟,每次甩鞭都必然将邪祟捆住打包送到另外两人面前 程令雪与阮年几乎在和光出手的瞬间便已心领神会,各自分出一道区域。 冰火两重天! 冰域与火线,在战场上泾渭分明又彼此呼应,形成一道高效绞杀带。 乌岑作为里面修为最低的一个,想帮忙却没有用武之地。他盘膝坐下,双手合十,紧闭双目,摒弃所有杂念,不停念着清心咒辅助几人。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太上台星……” 然而阵眼里面还在源源不断冒出新的邪祟,杀了一个又来一个,诡异的嘶哑声不绝于耳。 和光本就因为魔契精力消耗,车轮战让她的体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酸软,每一次挥鞭都变得沉重一分,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起初还能四处借力飘荡至各处,而后邪祟往往都能扑到她面前。 一个动作异常迅捷、形似巨大螳螂的骨刃邪祟,抓住了她挥鞭后那一瞬间的迟滞,猛地从侧面扑来。 引得她瞳孔一缩,强行拧身,长鞭回防不及,只能双手交叉握持鞭柄,堪堪架在身前。 腥臭无比的涎水滴落在她的手腕,胃里翻江倒海,她一脚蹬飞出去,同时借力向后急退,试图拉开距离。 和光一时的疲态引来大批邪祟。 “觉得我好欺负吗?都来找我。” 和光暗骂一句,身体却丝毫不敢怠慢。 面对汹涌而来的邪祟狂潮,她咬紧牙关,双手再次死死握住长鞭鞭柄。 然而他们除邪祟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邪祟产生的速度,阵眼还在疯狂喷吐。 和光一个不留神,肩部被狠狠锤打一记,退出去数步才缓过来。 幸好程令雪及时赶到除掉她面前的威胁最大的邪祟。 “谢谢。”和光喘气勉强回道。 阮年察觉到和光这边的险境,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里修为最高的就是她。 没有太多思考,她决定再赌一次。 她看向身侧的玄翎扇,喊道:“颜熙,护住和光三息!” 紧接着数十把形制各异、长短不一、闪烁着不同寒光的飞剑,从阮年的芥子囊中倾泻而出。 在她强大的神识引导下,这些剑化作一道道流光,插入法阵区域的各个关键节点,发出阵阵嗡鸣。 刹那间,一个以数十把灵剑为基点覆盖了小半个战场的巨大剑阵形成。 她猛地一脚跺在地上,强大的反冲力让她腾空而起,衣袂翻飞,悬浮在剑阵中央的上空。 邪祟龇牙咧嘴地屡次冲击剑阵。 她的双手在胸前飞速地交叉相握,结成剑印,口中念念有词:“万剑归一,剑至八方。” 程令雪心下一惊:“这是……万剑诀……” 是元婴期修士才能催动的剑阵,小师叔居然强行跨越修为催动成功了! 每一把灵剑的虚影都从本体中升腾而起,眨眼间,阮年身后,一片由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剑影组成的巨大金色剑轮缓缓浮现,如圣光亲临,照亮整个阴暗潮湿的地下空间。 阮年结印的双手猛地向两侧一分。 轰!!! 她身后那缓缓旋转的万剑剑轮骤然炸开,万剑虚影皆塑于一体,金色气流从天而降,栓住所有邪祟,付之一炬。 视野所及之处,再无一物。 然而,阵眼并没有回复成原样,只是暂时停止了邪祟的涌出,图腾由深红转为蔫红。 归于平静后,阮年喉间涌上腥甜,如同断线的风筝,从空中缓缓飘落。 她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微微摇晃,这一招耗尽自己几乎所有功力。 丹田处传来撕裂灼痛,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说话都极其费力,喉咙里尽是铜锈般的血腥味。 和光赶过来扶住她的肩膀,知晓她精疲力尽,从怀中摸出玉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清香的丹药,不由分说塞进阮年嘴里。 前方石壁轰然大开,并非出路,而是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黑暗的边缘。 石壁后竟出现一位女子,乌发遮脸,衣衫褴褛,身上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她缓缓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掌,对着五人所在的方向,轻轻一推,硬生生将他们拍飞出星宿殿。 这一招,前所未见。 星辰殿里还有这等高人! 乌岑反应最慢,一屁股栽倒在殿外石阶上,完全没有缓过来,“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谁?怎么突然就……” 来不及探究这个人的来历。 和光抬眸猛然发现异常,失声惊呼:“你们看,日月宫上方那是什么?” 琉璃通透的日月宫遭黑气笼罩,龙卷风一般的巨大漩涡从头顶海水直通下来,还在持续扩大影响范围,周遭的所有都被它吸收。 地面震颤,似将崩裂,坚固的地面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程令雪想起自己的母亲还在日月宫,不等几人讨论,踏上淬火御剑离去,徒留一道灼热气浪。 此刻,日月宫最高的琉璃穹顶之上—— 程韵正沐浴在漩涡带来的气流里,乌黑的长发疯狂舞动,她张开双臂,笑声诡异:“哈哈哈哈哈哈,我早就说过,我会出去的。” “你终究是败了。”《 》 11、冥海·八 北冥城的一切都在被撕裂、破碎、重组,日月宫的异样愈加突出,城内却没有任何人的哭喊声。 阮年回忆起自己在日月宫石室碰见的黑气,怀疑是那个东西跑出来导致如今的崩坏。 方才一战,她元神损耗,却也仅此突破了金丹巅峰期的修为,正式踏入元婴初期。 现在再与黑气碰上,她有七成把握赢下。 “和光,乌岑,你们去看着程令雪。我去日月宫的地下石室一趟。” 玄翎扇片唰地在阮年眼前展开,她的视线顺着玄翎看向颜熙。 “颜熙和我一起。” 和光急着回碧落是一回事,现在北冥城突发情况不得不解决。她脚下生风,拽住乌岑的飘带飞出去一里路。 “和光女侠,飞低点,我恐高!”乌岑抱住和光的大腿闭着眼睛根本不敢往下看。 和光充耳不闻,喃喃:“颜熙……这名字好耳熟。” 乌岑扯正了自己的衣领,大喊:“他是临阙宫宫主啊,你还没有认出来吗?” 什么? 和光陡然定住身子,停在高空,道:“他居然是临阙宫宫主?” “你别停啊,快走啊快走啊。你不知道停下来更吓人吗?” 和光不耐烦地抖了一下小腿,道:“我知道了,你个剑修还恐高。” “剑修就不能恐高吗……我刚筑基还没学会御剑呢,平时都是用传送符,符……。”乌岑尝试性张开眼,又快速闭上,发誓再也不看了。 “当时和我在客栈里面抢房间的时候,倒看不出你这么怂。” “女侠,都是我的错。时不我待,师兄一个人在远方等支援呢。” “呵,要是没我,靠你两条腿,你师兄真出事也来不及了。” 和光抽出自己的腿,道:“别抱了,腿麻了。” 乌岑慌忙抓住和光的另一条小腿。 和光看在眼里,无奈道:“那你别抱这么紧,马上就到了。” 日月宫顶层,一抹纯白若隐若现。 程令雪赶到时只看见程韵癫狂地狂笑不止,身侧缠绕着浓郁的黑雾,藏在袖中的手指变成干枯的树枝,露出尖端的一截。 “母亲,你怎么了?”程令雪停在她身前几步远,一脸茫然。 程韵回头看见他,笑得更大声,红血丝充满眼眶,道:“这就是你儿子,哈哈哈哈哈,真傻,事到如今,居然还在叫我母亲。” “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修行把脑子修坏了,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比起你母亲,你还是逊色太多了。还在这里问我是谁……” 程韵瞟道头顶的漩涡越来越大,啧啧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们去星宿殿帮我把阵法破坏了,我现在怎么脱身啊?你知道吗我被你母亲困在这里百余年,自我诞生之处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我恨死那个女人了,我恨死了。她太狠心了,不肯给我一条活路。” 程令雪不顾她身旁凝聚的伤人黑雾,走上前去拽住她的衣领,问:“我母亲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程韵张大口腔,脑子整个翻转过来,口腔里的皮肤覆盖住外面的人皮,脖子咯咯作响。 她,不对应该是它,一招击退程令雪,强大的力量将程令雪砸进日月宫的墙壁。 “你怎么敢来质问我的?”它怒极,手中凝出一团黑气,正要了结程令雪,却又想到好玩的点子。 它凭什么要放过程韵的儿子? “你太弱了,才筑基后期,我根本不需要杀你,你仅仅是靠近我,就会被我压制。所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你答对了,我就暂时放你一马,要是答错了……” 程令雪眼里翻腾着各种情绪,他想起来自己离开北冥城时,程韵亲自送他离开,嘱咐他在飘渺宗好好修行。 他起初其实很调皮,最开始进入飘渺宗也不学无术,觉得修行太乏味。 直到他收到北冥城覆没的消息,马不停蹄赶回来,只见一片辽阔的海面。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的一切过去都不复存在。 一夜之间,他从北冥城少主变成了一个孤儿,哪怕遇到曾经的城民,他也害怕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因为程家历代守护北冥城,跨越几万年,却断绝在此。 是他太弱了,是他太慢了。 如果他能再强一点,如果他也能像小师叔那样成为天才,是不是就能提前赶回来? 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一切? 哪怕不能改变,他也不想什么都做不了,苟活在这世间。 他痛恨自己的软弱。 身为少主,他享受了太多这个名号带给他的权力。 身为少主,他被太多人无条件地宠爱与敬仰。 所以,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滚。”这声音仿佛是从胸腔里喷发出的嘶吼,垂落的发丝贴在他的额前,鼻侧痣黑得分明。 程令雪拾起淬火,一点点站起身,大口喘息,道:“北冥城之前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哈哈哈哈哈,北冥城之前的事情都是你母亲无能。” 噗呲—— 眨眼间,程令雪使出大半功法一剑洞穿它的身体,腥红的血迹源源不断地涌出,染红了它蓝色的外袍,血迹溅射在程令雪的白衣与他的脸庞上。 而他没有闭眼,深潭般的双眸死死盯着它树皮一样的脸。 死寂般的安静。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哈哈哈哈哈哈……” 它轻笑,抬起头,露出看待蝼蚁的眼神,道:“就这点本事,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觉得你能杀死我?” 它枯枝般的双指抠住程令雪的手臂,狠狠往下捅,淬火的剑柄都没入了它的腹部。 “开心吗,所以现在到我了。” 它利落拔出淬火,一掌又将程令雪拍出去,他像破碎的布块一样重重摔落在地。 紧接着,它举起淬火,一剑贯穿程令雪的左肩,将他牢牢钉在地面。 程令雪只觉自己的力量在渐渐流失,温热的红色液体将他大半衣衫染上瑰丽的血色,他尝试用神识唤回淬火,却发现自己连神识都幻化不出。 “说了玩个游戏,你非不听。你不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你答对了,我就告诉你一部分。你没得选。” 程令雪这双眼睛,总让它想起来程韵,真该死啊。 不管程令雪的回答,它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我与你母亲,并不是势如水火的关系,你信吗?” 或许是仇人的儿子就在自己的眼前,它也没了一问一答的心思,何况程令雪现在讲话都困难。 “我是一只墓鬼,诞生在冥海祸乱之时。不过我无意害人,我也不想害人。你母亲绞杀邪祟时,放过了我,但是告诉我,不可离开北冥城半步。我当时为了活命答应了。” “我看着她们一步步堕入深渊,你见过吗,漆黑的夜晚却一如白天,连续几个月都如此,因为每天晚上都不停有人陨落。你母亲奋战在前线,那时候,用她的话来说,我们还是朋友。” 程令雪清晰地看见那树皮状的皮肤上留下下一道道晶莹的液体,或许是泪水,或许是别的什么。 “而后她也死了,她死掉了,我亲自收掉了她的尸骨。北冥城众多的亡魂增强了我的实力,可你的母亲,死的时候说让我寻个好去处。结果她设下这层阵法,将我牢牢困在这里,为什么她死了也不让我好过!” “她根本就从未把我当过什么!她一开始就不相信我,还让我与这团黑气打斗,她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的作为城主的私心,利用我去对付别的东西罢了。” “……我母亲不是你说的这种人。”程令雪咬牙费力地吐出一句话。 “你什么都不知道!”墓鬼发起疯来,拔出插在程令雪肩胛的剑,狠狠刺入他的腹部。 只闻程令雪闷哼一声,不再吭声。 “你母亲死了就死了,凭什么留下我在这里!凭什么!我只能布置出这片幻境,扮成她的模样,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欺骗自己。” “好在,我遇到了你们,我终于可以——” 一记凌厉的长鞭径直朝墓鬼的头部挥过来,它下意识躲避,往后退步。 和光跃到台上,挡在程令雪面前,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衣服套子,腰间还有一个可怖的血窟窿。 “什么玩意,你不是程城主。” 乌岑则慌忙跑到程令雪身旁,颤抖地拔出插进腹部的剑,不敢碰他一分一毫,取出数十粒复原丹一股脑全部喂进程令雪的口腔。 墓鬼见不得程令雪被救,妄图绕过和光一掌劈倒给他喂药的乌岑,刚滑行出去五步,就被和光用长鞭缠住手臂,长鞭如同赤练蛇爬上它的身体。 “看不见你前面还有人吗?” 和光膝盖微弯,冲刺到它身后,再甩长鞭攀住它的脖颈,她跪在地上,双手虎口过肩往前一带。 墓鬼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脖颈的窒息感操控到摔倒在地。 它的脖颈勒掉一层干皮,鲜红的血管暴露出来,满不在乎地攥住和光手里的鞭子,眸光平静。 下一秒,和光连鞭带人都遭墓鬼猛地扯到它身前,它空出一只手,瞅准和光的肩膀,将手中凝聚成雾状的黑气砍出去。 和光松开长鞭,移动到左侧躲闪。 不知怎么正好撞上它的手指骨节,虎口捏住和光的脖子,黑气弥散开来,狂风大作。 和光的双脚离开地面,双手指甲深入它的手指,却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她只觉眼前忽明忽暗,大脑急速的充血感甚至比窒息更加难受。 千钧一发之际,突如其来的冰凉感让它松开手,往下看向自己腹部原本就存在的血洞,里面不知何时从背后插入一柄新的剑。《 》 12、冥海·九 不知为何,偌大的北冥城空无一人,日月宫地下石室也空空如也。 没有黑气。 只有一个人形站在那里。 背对着阮年与颜熙,似乎是在这里等了他们很久。 衣袍破旧,乌发凌乱,莫名的熟悉感。 是星宿殿把他们撵出来的人。 女人转过身,这次露出了完整的面部,眼窝凹陷,皮肤溃烂,脸色煞白,这不像是活人。 尤其是手上出现的青紫色的斑点,是死后才会出现的尸斑。 怪不得之前她要用头发挡住自己的脸。 “你是钟音的徒弟?”女人率先开口,喉咙机械地运作,声音嘶哑。 阮年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警惕地问:“你是谁?” 女人摇摇头,面部肌肉艰难抽动,苦笑:“我是本该死去的北冥城最后一任城主。生前,你师父与我交情不错,在星宿殿使的万剑诀倒是有她几分真传。” 程韵? 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 若她是程韵,那另一个程韵是谁? “不论你信与不信,我的确是程韵。”程韵语速加快,“时间不多了,有些故事需要被人知道。北冥城多年未见天日,从今以后也再也不会出现,但是务必需要让世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不知你有没有听闻过一则关于冥海的传说,说是冥海连通各界。当然自灵界诞生之初,冥海早已存在,传说也只是人们对于冥海尽头的好奇心罢了。” 阮年回忆起自己的师父就爱没事收集这些话本,还喜爱四处游历。 程韵继续道:“我生于北冥,长于北冥。直到百年前,我才知道所谓的连通各界究竟是何意。那天异象突生,邪祟集体攻入北冥城,谁也不知道这些邪祟到底从何而来。” “他们一批连着一批,就如同你们在星宿殿地下空间见到的那样。不过当时情况更严重,是从冥海的四面八方而来,有时候我真觉得更像是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阮年问。 “是。”程韵的表情不像开玩笑,“那时候我联系了众多门派与组织前来帮助,最终是碧落城的一位魔修提出用法阵将这些邪祟困在里面。地址最终定在了星宿殿。” 阮年恍然大悟:“所以,阵法是困住邪祟的?那连通的护城阵法也……” “你猜得不错。为了防止一层星宿殿无法困住他们,我们在北冥城外侧布置了阵法,也就是你们能看见的碧色符文透明罩。” “那北冥城那些城民,那个假城主,以及前辈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封印法阵时便身陨了,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重生。只是这力量不太稳定,就连现在的我都不能完全控制住,或许是因为本身就不属于我吧。 体内不可控的力量,让我不得不将自己关在星宿殿内,所以这道阵法也是为了控制住我。 你们在城中见到的另一个我,是一只墓鬼,化亡魂为己用,最擅撒谎和布置幻境。北冥城在邪祟入侵后没多久,便人去城空,你们所见的人物都是墓鬼所变。” 地面的颤抖与楼顶传来的动静,提醒程韵不剩多少时间了,“至于地下的那团黑气也是当日随着邪祟一起来到北冥城的。它比邪祟更强,当日力竭的我实在无力处理,只得将它关进石室,利用墓鬼看管。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错。” “北冥城底的邪祟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安心。好在这几日,促使我复活的力量稳定了不少,我本欲借此一举除掉昔日的祸患,包括那团黑气。” “对了,你师父现在怎么样?” 阮年没料到话题转得这么快,道:“她挺好的,前不久飞升了。” 还在飞升之前享受了一大笔超前消费呢。 程韵得到这句话神色了然,道:“这是我们北冥城所有的故事,当日没有一个修士活着离开,希望你们走后可以将这段空白的记忆填上,让北冥城得以永生。” 语罢,程韵迅速在眼前消失,她如今的实力阮年也看不出来。 在消失之前,她比了一个口型,似乎是两个字“谢谢”。 阮年明显察觉她看的不是她,而是身旁的人。 颜熙全程一语不发。 “让她起死回生的,就是你要找的信物?”阮年是个极其敏锐的人。 颜熙恢复平常的浅笑,道:“我们现在应该先去看看你的师侄们,他们多半不是墓鬼的对手。” 差点忘记这茬了,还有程韵说的结束一切究竟是怎么结束。 阮年深深看了眼身旁的颜熙,既然不愿意告诉她,那她也没有必要在这里逼问。 * 乌岑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提起自己的佩剑就冲向了墓鬼,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只为刺出这一剑。 墓鬼气急败坏,顾不得手里的和光,将她砸向斜对面,甩出数米远,紧紧攥住自己身前的剑刃,徒手将其掰断,手部缓慢流出深绿色的液体。 剑身折断的声音格外清脆,乌岑空白的大脑让他返回到程令雪身旁拿起他的淬火,笨拙地架在自己身前,两股战战。 “你这么想死,我就第一个送你走。” 墓鬼步步逼近,它一定要亲手将这个修士碎尸万段,明明这么懦弱还要不自量力地挑战它。 “你……我和你拼了!”乌岑举起剑大喊。 不料墓鬼刚走出五步,腰间一股力量又将它限制住,还是那该死的鞭子。 和光吐了口瘀血,半撑着身体挥鞭套住墓鬼,就乌岑那点功夫,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绝对不能让它有机会下手。 “先来后到,你懂吗?” 长鞭不断收缩,仿佛蟒蛇绞杀猎物一般,只是墓鬼没那么容易对付。 腰部的痛感并没有吸引住墓鬼的注意力,它甩袖劈出一道气浪,直奔和光而去。 气浪范围不小,速度也快,和光心里估计自己应该是逃不出去了,将典籍丢到乌岑手里,道:“喂,你要是活下去帮我把这个带给我爹。” 她闭上眼。 砰—— 无事发生。 和光睁开眼,发觉自己身前站着一个怪女人,看背影就是星宿殿里那个。 墓鬼瞳孔一缩,道:“怎么是你?” 太熟悉了,就是她化成灰它都能认出来。 “收手吧,我对不起你。” 收手?它凭什么收手? 它仰天长笑,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笑话,道:“你说得好听,我自诞生起就没有见过天啊,程韵,你不信任我为什么还要骗我,将我苦苦留在这里,不如当时杀了我。” 程韵叹气,慢慢靠近它,道:“我不该将你与北冥城绑定在一起。你只是一只墓鬼,本就不该为苍生考虑,我利用了你。” “你为什么之前不肯见我,现在才来和我说这些?” 程韵前进一步,它就倒退一步。 “因为法阵并不是有意困住你,而是为了困住星宿殿里的那些邪祟,也是为了困住我。我早就死了,现在只是借力复生,并不是真的活着,百余年我都无法控制好这股力量,我怎么来见你?” 墓鬼凝视自己手里的黑气,道:“晚了,我现在不需要你也能离开这个破法阵。我不想管外面那些人类是死是活,我只需要力量和自由。” 程韵理解它的选择,道:“若你没有与这邪物融合,我还能放你走。可是,你不会这么选,我也知道你不会这么选,那就现在做个了断吧。” “了断?你凭什么这么说,要了断也是我来做。” 两道身影在日月宫上方交缠,不相上下,周身散发的气息波动引起北冥海底的振动,水波层层晕开。 阮年与颜熙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们先把和光扶到一旁休息,试图和乌岑一起唤醒昏迷不醒的程令雪。 程韵指尖化出道道水刃,如影随形地跟在墓鬼身边,每一道都定准它的心脏。 水刃颜色与普通海水无异,隐匿在各个角落,只为给墓鬼致命一击。 墓鬼身形敏捷地躲过前面几道,却还是有一道水刃刺入它的小臂。 一团团黑气从它掌心诞生,围住程韵,这些黑气也化为根根尖刺朝着程韵飞去。 还有一部分绕过程韵落到毫无察觉的阮年一行人头顶。 程韵的水刃阻挡不及,颜熙适时挥出玄翎扇片拦下,他朝程韵轻轻点了一下头。 程韵借水刃开道,手刀裹着海流一拳砸向墓鬼面门。 墓鬼侧头急闪,掌风擦过耳面,刮走它的一层皮,进而调整身姿,狠狠撞向程韵的腰腹,不料程韵的双手挟住它的肩颈,将它掼向一旁。 黑气再度变为短刀,墓鬼握住短刀刀柄,伴随着它的嘶吼,周身逸散出邪气,空洞的眼眸除了杀意什么都不剩,它燃尽自己所有力气,冲向程韵。 程韵坦然允许短刀没入她的胸腔,撕裂她本就褴褛的衣袍。 墓鬼的眼神恢复一瞬间的清明,问:“为什么?” “我欠你的。”程韵道。 墓鬼的视线下移到自己的心脏,在它进攻的刹那也被程韵的水刃穿透,汩汩玄色的液体溢出。 是痛的,却又没那么痛。 “你陪我……” 话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身体从高空跌落,黑气化作一缕尘埃。 只剩叹息。 “你安心走吧,待会我就来陪你。” 程韵伸出手接住它,替它阖上眼。 对不起。 她又骗了它一次,最后一次。 早就死掉的她怎么可能还会受伤,这副躯体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既然它这么恨她,就借这次机会,让它在生前了却心愿。 若它还有来世,不要再遇见她了。《 》 13、冥海·十(终) 墓鬼死了。 北冥城却没有结束异动,海底崩裂出一道口子,形成宏伟壮观的海中瀑布,整座城都在逐渐往下坠,星宿殿的方向也传来阵阵骚动。 程韵将墓鬼的尸体放在一旁,对这边的几人道:“你们走吧,北冥城注定要葬在冥海之底。这里还留着之前修士的亡灵,我会带着那批邪祟同归于尽。” “我的错需要我自己赎罪。我不该将自己拯救苍生的心附加在墓鬼的头上,更不该剥夺它离开冥海的权利。从我这么做的一刻起,结果注定如此。” 阮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她已然知道了当年的全部真相,但她不想让程韵独自面对。 “前辈……” 程韵打断阮年的话,道:“我本就是个死人,何况,你现在的实力估计还比不上我。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必须把这些带出去,还有他们。” 阮年看向虚弱得说不出话的和光还有成为半个血人的程令雪,咬唇不再讲话。 程韵的眸光瞥向程令雪,停滞了一拍又快速移走,继续道:“你师父对你寄予厚望,她本不打算收徒,今日一见,你还算有些长处。令雪在飘渺宗,你若方便可以提点一二,他性子倔总是听不进去旁人的意见。” “你的东西,我再借最后一次。” 这是对颜熙说的。 程韵用灵力造出水泡,裹住几人,将他们往海面上传送。自己则纵身跃入深邃的海底峡谷,星宿殿也在其中。 其实在星宿殿时,阮年他们找错了出口,出口正是和光走去的那条死路。实际上,那并不是死路,而是一道障眼法。 可惜当时程令雪在背后追的紧,使得最擅识破这些技法的和光一时情急根本顾不得这些,急急忙忙又往回逃跑。 现如今,阵眼再次运转,曾经被合力封在星宿殿内的邪祟一批一批再度出世。 百年前,程韵身旁还站着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僚,今日,只剩她一人。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是来自那个人,不属于灵界,对她而言这股力量也只是暂时的。 可就是这短暂的瞬间,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操纵自己,去了却自己生前未能完成的心愿,去解决这些祸乱,让它们永无天日。 水刃精准地击中一只虫形邪祟的要害,旁边的邪祟一哄而上,却又被程韵给弹开。在水里,就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现在的她更强。 程韵作为北冥城主,即位前她曾在列祖列宗面前,在所有城民面前发誓自己一定会担起城主的责任,好好接管北冥。 那时候的她,哪能想到后面的灾祸。 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他们这些修士,都有无法对抗的力量,都有倾其所有都无法保护的事物。 她眼睁睁看着生命消逝,终于得到一次机会,能够报百年前的仇。 她痛快地掰断它们的脖子,砍断它们的手臂,将水刃贯穿它们的身体,就像它们无情吞噬北冥一样毫不手软。 邪祟消散的那一秒,她又想起来墓鬼了。 这是她这辈子继北冥毁灭犯下的第二大的错。 她身为北冥城主,自知自己背负的责任,为了苍生为了城民的信念贯穿了她的一生。 她会去考虑人的想法,却忘记因死去的北冥城民而生的墓鬼也有自己的意识。它也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也有自己想要追求的。然而她没有理会,只是一意孤行困住它,以它的牺牲完成自己最后的守护。 如果时光倒流,她会放过它吗? 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并不难得。 依旧是不会。 因为她实在不敢想象没有它守着这团邪物,外界会发生什么,星宿殿内的阵法是不是会更早被冲破。 身为北冥城主的程韵没有选择。 邪祟的手指戳破她的衣服,可衣服下本就是孤零零的骨架,什么都没有。不论受到什么样的伤,程韵都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衣袍处处是邪祟攻击导致的划痕与破洞。 她宛如杀戮的化身,尽情享受自己身体内的力量,再也不必束缚它,而是使用它,跟随它。 邪祟似乎也发现打击她的身体无法伤害她,一只个头不小的邪祟以自己布满尖刺的头部骨节发起攻击,撞向她唯一算得上完好的面部。 她依旧不打算躲,周身竟升起星星点点的荧光,温暖柔和,源头来自星宿殿。 这是…… 是来自阵法内残余的修士力量。 是她曾经的并肩作战的同道们。 荧光汇聚成团,替她挡下这一击。 程韵一鼓作气踩在面前的邪祟尸体上,跃进剩余黑压压一片的邪祟群里。 邪祟数量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少,程韵速度不减,显然不知疲倦,她的眼窝里流出腥红的液体,那是血。 她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怎么会流血。 轰隆—— 星宿殿彻底栽入海底裂隙,新生的邪祟纷纷掉落进深不见底的海底缝隙,它们将永无天日,它们将再无现世可能。 程韵仰头望天,血泪流至她的嘴角,她终于做到了,终于做到了,死而无憾。 她可以安心地与北冥城一同消失了。 然而,一团渺小的荧光托起程韵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亮点,这是想要将她送出这道缝隙。 “我出不去了,我来陪你们。” 她轻轻呢喃着,抚摸最后的温暖,往世界尽头最深处坠落。 北冥城,就此消失。 或许到以后的某日,海潮褪去,这里会有新的城邦。 北冥城在阮年眼底不断缩小,一道蓝光好像优昙花瓣舒展在狭小的裂缝里。缝隙扩大,如同海底巨兽一点一点将北冥城吞入腹中消化殆尽。 蓝光慢慢变得虚弱,缝隙闭合。 这就是程韵说的,一切都结束了。 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冥海海面,金光闪闪,生机勃勃。海风轻柔拂面,却难以撩动海水,水面一如他们刚进入冥海时那般宁静。 程令雪终于苏醒,他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嘴唇干裂,问:“到底怎么了?我母亲……” 乌岑求助般眼神抛给阮年。她考虑良久,重重拍了乌岑的肩,道:“你和他说吧,他理应知晓。” 和光受的伤也不轻,不过比起程令雪还是好很多,她走到阮年身旁递给她一道灵符,道:“我爹还在等我,我得走了。这是我的传讯符,有事联系我。至于你师父的债务,我这段时间不会催你。” “你这是要与我结交?” 阮年觉得和光这人讲话总需要换个角度理解,否则实在是难以明白她想表达的真正含义。 和光咳嗽了两声,道:“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北冥城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可惜我当时忘记问真的程城主,关于我父亲的事情是不是知道一二了。” “你这不是拿到了功法吗?先试试吧,会没事的。”阮年安慰。 两人没再多话,仅仅是互相点头。 她们在这里偶然相遇,又在这里重新分离,不知还没有没有下次的重逢,可能几日,可能数年。 程令雪已然从乌岑嘴里得到了关于墓鬼与他母亲之间的纠葛,他眸光平静,已然猜到一些,沉默良久,一字未启。 最后只是轻轻叹气,“母亲她,的确是个好城主。” 她没有辜负冥海的百姓,没有辜负苍生,却独独亏欠了非人的鬼怪。 鬼怪亦有情。 谁能想到冥海的二次祸乱,只是因为一只墓鬼? 一只纸鹤从天边飞来,灵巧娴熟地落在阮年的指尖。 这是师父钟音与她通讯的独特手段。 阮年愣了几秒,抬头看向海天相接的闪光处,脑海中是程韵告诉她的话,冥海连通各界,这里是不是离天界也最近? 纸鹤上的文字浮现在她眼前—— 小年,我猜你开始还债了?你最应该还的债呢就是临阙宫宫主的,实在是因为我欠了太多了。哎呀,都怪天界什么都没有啊,我想倒卖点东西都没有门路,不是故意丢给你的。对了,这个宫主你如果和他同行,一定不要让他一个人陷入险境,一定要在他身边跟好。 就这样?然后呢? 阮年以为会关心关心他,结果末尾居然是关心的颜熙。 毕竟是她债主,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待着,除了星宿殿分开了一段时间。 她还想借这个纸鹤回信骂几句钟音,纸鹤却直接消失了。 够了,还只能单方面收信。 神界灵界,果真天壤之别。 尤其是想到颜熙,她眸光暗了暗。 此时,海面上升起一缕白色烟雾,这道烟雾破出海面,径直进入颜熙的体内。 颜熙伫立在海滩前,玄翎重新变为玉簪挽起他的部分长发,他的眼睛被朝阳映射出流光溢彩的金,仍由海风吹起他的衣衫。 回眸,他看见阮年迎着日光走向自己,她的步伐放缓许多,光线落在她的眉宇,如同星沉银河。 “怎么了?” 阮年问:“冥海结束了,我们是不是两清了?” “按之前说的是没错,”颜熙抬眸对上阮年的视线,“不过,现在怕是没那么简单。” “是吗?”阮年还在继续往前走,“契书上写的我可都完成了。” 她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与颜熙离得格外近,踮起脚鼻尖快触到颜熙的脸侧,呼吸交缠。 “你……” 颜熙意外自己竟没有躲开,还任由她靠近,一时走了神。 下一秒,他的脖颈传来一阵冰凉,是阮年的剑。 “你到底是谁?” 颜熙收起方才飘远的心思,全然不惧阮年的威胁,问:“你想知道?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信物不止一个。你现在问这个,是还想再陪我去寻别的?” 阮年不懂为什么很多正常的话,在颜熙嘴里讲出来就变得特别奇怪。 什么叫陪他? “你让我找的根本就不是信物,方才我都看见了,而且我从没听说灵界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颜熙先是愕然旋即绽开笑意,“只是你没听说,不代表没有。” 阮年的剑还是没有放下。 “你真的想知道?” 颜熙敛住眼眸,指尖捏住剑刃,丝丝血迹透出来。 阮年见状赶紧收剑,一把捏住颜熙受伤的手,道:“你倒是不怕疼也不怕死” 颜熙不语,隐藏在浓密睫毛下的眼底全是道不尽的情绪。 “之后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还债啊,还欠了那么多。 “修炼,接任务。”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还能帮你还清剩下的债务,就是需要你陪我把其他的也找齐,怎么样?” 颜熙适时咳嗽起来,指尖的血色与脸颊的瓷白,落在阮年眼里,活脱脱一个病鬼。 “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至于你,你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颜熙反手握住阮年的手腕,他的体温一直偏低,残留的血液蹭在她的袖口。 “如果一定要有人陪我去,那个人只能是你。”《 》 14、内门 正午,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时隔多日,太清峰山门处总算出现了一抹守山小弟子熟悉的青色。 “小师叔,你回来了!”他热情地朝阮年挥手问好。 阮年心不在焉地应下,脑海里还是不禁想到颜熙。 仍记得早晨他说完那句话后,她还是劝他先治病,而后他突然缄默起来,亲手将债务与契书一同销毁。 两人就这么一拍两散了。 唉,他为什么不再坚持几句? 再坚持几句,她就放下面子继续给她当护卫了呀,这是目前来钱最快的途径。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要脸, 也不能求知欲太强。 守山小弟子跟在阮年身侧,好奇道:“听说冥海前几天潮汐突变是小师叔解决的,好生厉害。” “……”消息真灵通。 守山小弟子又道:“小师叔,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因为内门遴选呀?” 遭了,她差点忘了。 她与颜熙一拍两散得特别干脆,甚至没有拉扯几句,正是因为她的掌门师兄传讯让她回来商讨内门遴选事宜。 阮年迅速刹停,调头回走,道:“多谢你提醒我。” “诶,我想说……”小弟子还想继续说几句,阮年却不见了踪影,他只得泄气低语,“我想说,什么时候我能进入内门啊……” 飘渺宗为剑修大户,自百年前集体陨落后,遭遇了史无前例的断代。阮年师父钟音那一辈的长老与掌门皆战死,钟音又不愿意继任,于是前任掌门的亲传弟子陆三思顺理成章成为新掌门。 陆三思,本名陆直,据传是因为性格太直被前掌门改名,以此希望他凡事三思而后行。 阮年拜入飘渺宗还不足三十年,加上她实在是有些与世隔绝,并没有怎么参与宗门事务,也没有怎么见过这位新掌门。 现如今,钟音飞升,太清峰总得要个话事人,她也不能再继续当甩手掌柜。 上清峰主殿随峰起名为上清殿,上清殿立于缭绕云雾之中,称得上仙气飘飘。 阮年前脚刚踏进门槛,后脚就有一坨不明生物冲上来死死抱住她,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师妹,你终于来了,太好了,呜呜呜呜。” “咳咳咳。”阮年艰难地挪开脖子上的两条软体手臂才呼吸到新鲜空气。 陆三思握住阮年的手,热泪盈眶,道:“师妹,我只有你了……” ? 她周围的人怎么最近讲话都这么奇怪? “师……兄?就咱俩吗?不是说内门遴选吗?” 上清殿内冷冷清清,除了他俩,就只剩下几把桌椅。 “师妹,实不相瞒,你的三师姐正在出云楼忙着算姻缘卦,你的四师兄欠了赌债被扣在后厨洗碗,至于二师兄,他找人单挑没打过现在还没醒过来。所以,只剩你我了。” 还真是人丁稀薄。 而且她现在才知道,和她同辈的师兄师姐个个生活都这么精彩。 尤其是这个四师兄,或许他才最应当成为钟音的徒弟。 陆三思原地转了两圈,再次贴上来,捏住阮年的肩膀道:“师妹有什么好主意吗?” “内门遴选十年一届,可以参考一下往届的经验吧。” “不愧是咱们飘渺宗的招牌,你直接发现了最核心的问题啊。之所以无从下手,就是因为此前的内门遴选都是钟音长老负责。她飞升前有给你留什么讯息吗?” …… 讯息没有,债一堆。 见阮年不搭话,陆三思也明白钟音什么都没说,叹气:“其实我也知道大概流程,我们与符修门派七星门一向交好,内门遴选多是我们与他们各自派出优秀的外门弟子进入试炼。只是……” “是?”阮年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三思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只是我最近实在是忙到焦头烂额,一边得为你三师姐寻觅她的良缘,一边还得监督你四师兄刷碗。就连晚上我都不得空闲啊,还要去看看你昏迷的二师兄。” “不论是内门遴选弟子还是负责他们试炼的考核,我都没有时间参与。还得师妹你去盯着了,师妹啊,师妹。” 阮年默然,道:“这些事好像不算什么正事吧。” 陆三思蹙眉,“怎么不算?还有我那个徒弟程令雪,整日无精打采的。师妹啊,可怜天下师父心,你也真该去收个徒弟。” 程令雪…… 北冥城的事情的确需要给他时间消化。 “好了师妹,许多弟子可都是听了你的名号来的呢,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 “可是……” 陆三思从袖中无意抖落出一张契书,惊呼:“哎呀,这是什么?咦,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钟音长老欠了我们峰五万灵石。五万呢,还未寻机会找师妹你讨要。” “其实做师兄的我也不忍心,如果师妹能替我分忧,我就当这契书不存在罢。” “别说了,我去。”阮年打断陆三思做法。 陆三思擦干眼泪,笑:“我就知道师妹心善,流程我大致和乌岑说了,待会他带你去。” 这叫性子直吗?这厮花花肠子这么多。 改名叫陆弯或许更合适。 * 演武场 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内门遴选第一步是先在飘渺宗外门选出符合条件的精英弟子,目前能收徒的仅有三师姐一人,故而这次竞争十分激烈。 能进入第二步联合比拼的就两个人,再从两个人里选出来优胜名额,方可成功拜师。 “喔!”围观群众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原是手拿长剑的肌肉大汉居然败给了手持短刃的瘦弱女子,女子身形灵巧,躲过他数次劈砍,最终趁其不备闪到他身后,先得一分。 乌岑与阮年在远处看着,他手拿记录册,道:“演武场师父让我盯好,不过我还是带小师叔你来看看。” “他不适合练剑。” “什么?”乌岑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的身量与力量,还是用刀更合适,尤其是大开大合的刀法。” 阮年随口评价几句,把自己当成简单的吃瓜群众。 乌岑咽了口唾沫,再看那大汉节节败退的模样,深感小师叔的见解十分到位。 “对了,你负责演武场的话,我负责?”阮年问起正事。 乌岑翻看记录册,道:“今年我们与七星门定下的试炼地在忘忧镇,隶属南州。忘忧镇内有一秘境,就是不知合不合适,所以辛苦小师叔跑一趟探探情况。” “原来如此,我一个人去吗?”阮年又问。 “呃……应当是,本来定的师兄与你一同前去,但……”乌岑没再继续往下说。 “程令雪他?” “自打回峰就闭关,一概不见人,学堂也不去。”乌岑补充,“算不上自怨自艾,他说要向小师叔你学习,先以修炼为主。” 向她学习? 如果有人告诉她成为剑道天才的代价是还债,她绝对不会闭关如喝水的。 “好吧。”阮年一时无话。 乌岑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七星门那边也会派人前去忘忧镇实地考察,与我们共同合作,小师叔记得与他们汇合。” “汇合在哪儿?什么时候?” “明日,南州千灵城。” 千灵城,南州腹地。 提起南州就不得不说其出色的生态环境,南州植被动物异常丰富,这个丰富自然是好的多,坏的也多。经常能听见某某修士在南州误食野生菌类中毒了发疯了,或是被毒虫毒蛇咬伤这一类的传闻。 因而南州最多的修士是医修,哪里有病人,哪里就有大夫。且南州一地奇花异草众多,医修们就靠这些发明新的丹药。 “嗐!” 人群再次爆发出巨大的声浪,那名女修彻底将大汉踢出擂台,取得最终胜利。 阮年远远望去,五官模糊,唯有侧边亮眼的珍珠耳饰颇为闪耀。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她也该收拾东西明日赶路,苦逼的社畜永远在出差路上。 “我先走了。” 乌岑记下比赛结果,道:“小师叔,一路顺风。” * 俗话说,短途御剑,长途传送。 像飘渺宗与千灵城的距离,阮年势必会找陆三思报销长途传送符,就是好像这符质量不是很好,传送起来一卡一卡的。 灌木丛生,土壤潮湿,晨雾氤氲一条蜿蜒小路从不详处钻出又钻入不详处,路边新鲜的露水沾满阮年的外衫。郁郁葱葱的树木看不到头,蝉鸣与鸟啼相互呼应。 景色优美,但…… 该死的劣质传送符啊! 说好的千灵城呢,怎么给她传来深山老林了? 还好传送符的地图没坏,显示距离千灵城还有二十里,她御剑一个时辰也能到。 阮年愤懑地收起传送符,往图上标注的南边走去,迈出左脚后,怎么都提不动右脚。 起初以为是小路泥泞,不小心踩进湿软的泥巴导致行路困难,直到她再试了一次,还是不行。 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她缓缓低头,自己的脚踝赫然被一双手给拽住了。 !!! 什么东西啊! 一条人趴在阮年背后的地上左右扭动身体,好像一条蚯蚓在拱土。 阮年用剑鞘试图撬开他的手,顷刻间,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就爬起来蹲在地上,屁股翘起,对着她开始模仿公鸡打鸣。 咕咕咕——《 》 15、忘忧镇·一 “师弟,师弟,纪连城!” 漫山遍野都是这道女声,不多时,声音的主人就来到了阮年面前。 头戴紫玉冠,腰别青竹笔。 是符修。 她在扫到那个奇怪男子的一刻,眼神发亮,“还好在这里。” 有点古怪。 阮年退了几步,正欲默默离开,手臂忽被一股力量给拽住,回头看还是那名叫纪连城男子。 他这次既不是蚯蚓,也不是母鸡。 “师姐,你走什么?”纪连城问。 他开始是个人了,但脑子还是不好使。 符修女子跑来试图将他带走,道:“纪连城,你认错人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实在不好意思啊,我这师弟他这里有点问题。” “理解,能不能让他先松手?” …… 纪连城不懂为什么阮年在原地站着不动,问:“师姐,我们去千灵城吧,不是还要见飘渺宗的人吗?” 千灵城……飘渺宗……符修…… 这两个人不会就是她待会要见的七星门的修士吧。 不不不,七星门应该不至于派一个智障来考察试炼秘境。 “我可以打晕他吗?” 她与符修女子实在是掰不开他的手。 符修女子也没办法了,扶额叹气:“也不是不行,还是我来吧。” 谁知他一下子就松开了。 下蹲,撑手,起跳。 再次返祖,现在是一只青蛙。 “实在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我先去追他了。”符修女子马不停蹄德地跟上人形青蛙的节奏往北走去。 太好了,不是一个方向。 他们不是她要见的人。 一个时辰后,千灵城。 阮年气喘吁吁地站在城墙下,驻足凝望头顶的三个大字,旋即跟随进城的人流去往落月山庄。 七星门靠卖符纸赚了不少钱,甚至在各州建立了符纸店铺中心,统一命名为落月山庄。 “呜——” 阮年转过一个拐角,就见到落月山庄门前站着之前那对奇怪的师姐弟。 符修嘛,来这里很正常。 卸下心里的包袱,阮年走到门前打算让门房通传一声,那女子却先开口了。 “好巧啊,又见面了。” “是挺巧的,他现在是狼吗?”阮年指了指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的纪连城。 “对。”女子恨铁不成钢地答道。 “你们买卖符纸,怎么不进去?”阮年问。 很快她就后悔自己多嘴了。 符修女子无奈笑:“等人呢,约在这里。” 等什么?等人?! “你们等的是飘渺宗的人?”阮年试探。 “诶,姑娘你怎么知道!” “……他说过。” “哦哦哦,差点忘了。” 阮年又问:“你们是七星门的人?” 符修女子再次震惊,点头,“你怎么连这也知道?也是他说的吗?” 当然不是。 还真是他俩啊。 好绝望。 阮年最后问:“你们是不是在等一个叫阮年的人?” 符修女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就是阮年。” …… “啊?” 阮年沉默了,符修女子也沉默了,只剩纪连城还在到处爬行,一边爬一边嚎叫。 “那个,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七星门的景佳时,这是我师弟纪连城。” 景佳时这才注意到阮年的容貌与衣着,世上剑修不佩剑于身的人少之又少,阮年是其中最为出名的,何况红檀目实在引人注目。 都怪纪连城,她才没多加留心。 “所以,为什么会带他?” 景佳时讪笑,“其实我师弟他一直都很正常,只是不凑巧,误食了千灵城外的致幻菌。” 但是能心大到随地大小吃也是很令人堪忧的智商啊! “有什么可以治好的办法吗,他总不能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吸引路人的异样眼光。 景佳时捣蒜般点头,道:“自然是有的,听闻南州杏林谷的医修对于这种菌类中毒很擅长,方才我在来的路上打听了,正巧今日在千灵城内有他们的义诊。” “本来就是想等到与你汇合再一同前去,就在南大街,离这里不远。” 三人,不对,两人一狼刚走进南大街,险些遭突脸的人群冲散。 这群人拼命奔向义诊的药房门口,整条南大街连带分岔路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了吗?杏林谷首席弟子来了!好像叫易若!” “真的假的,是那位治好咱们城主绝症的小医仙?” “那可不,就是呢,我也去凑个热闹。” 关于义诊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景佳时踮脚努力张望,道:“人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们啊?” 语罢,她睨了一眼绳子牵着的纪连城,嘴巴里还塞了团白布。 先前阮年嫌吵,所以她们干脆给他嘴堵上,耳根清净不少。 不知怎的,他们面前的道路突然就空下来,直通义诊席位。 “师姐说了,要重病到他这种程度再来排她的号,大家不要耽误他人治疗。” 杏林谷的女弟子手指的方向正是纪连城。 “我们吗?”景佳时指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 “过来吧。”坐在中间席位的女子说道。 阮年猜测她就是别人口中那位杏林谷首席弟子易若,颈间绕有一圈白纱,黑发规整地盘在头顶,五官清丽。 景佳时扯紧牵绳坐到易若的对面。 “病人姓名,年龄。” “纪连城,年龄好像是一百零六还是多少,我也不太清楚。” 易若停笔,抬眸,“修士?” 景佳时被她淡淡扫了一眼,莫名有些心虚,“对,修士。” “什么症状?” “就是一会是蚯蚓,一会是母鸡的,偶尔也会变成人,但是认知有问题。现在应该是一匹狼,不信你可以听听。”景佳时取下纪连城嘴里的白布。 “汪汪汪——” 还没叫几声,又被阮年给堵上了。 “呃,现在好像是狗。”景佳时讪讪道。 “应当是误食了致幻菌类,具体是哪一种你知道吗?” “很小一个圆圆的伞柄,紫色的有白点。” 易若再次停笔,问:“怎么误食的?” “就在路边,他碰巧看见想尝尝味道,我正想拦住他,谁知道他一口就吞下去了。实在是我管教无方啊。”景佳时痛心地说道。 “这是紫蕈,剧毒。我想稍微有点认知的人,都不会吃掉他。” 景佳时单手捂脸,道:“话是这么说,但意外就这么发生了,兴许是长在路边太显眼了呢。” 易若凝眸,一针见血道:“作为患者亲属,我建议你讲实话。紫蕈长在沼泽深处,不可能是你所谓的路边。他到底怎么吃掉的?” “这……”景佳时无助地看向阮年。 “你知道吗?”易若问阮年。 ??? 阮年满脸问号,看她也没有用啊,她就是个无辜路人。 …… “其实……”景佳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其实都怪我,怪我对医术太痴迷了。我知道南州很多蕈类可以使人致幻,但这不是没有切身实验过吗?所以我就摘了那么一点点给他吃,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 “我要是提前得知他会变成这样,我肯定不会拿我亲如手足的师弟开刀。易医仙,你会理解的吧,他这也是为医学献身啊!” 阮年失语,景佳时放在她前世完全是恐怖分子级别的存在。 易若皱眉,按住纪连城的手臂诊脉,还不忘数落景佳时,“我没看出你对行医有什么兴趣,反倒是对如何伤人深有研究,还有,不要叫我医仙。” “哦。”景佳时老实吭声。 她先在纪连城的左臂上扎针,而后从药袋中掏出几粒丹药,一粒喂入他口中,剩下三粒递给阮年。 “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清醒,但这几日还是可能会突然致幻,至多三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就给他吞服解毒丸。” 景佳时问:“为什么不给我?” 易若淡淡道:“药物当然是给正常人管理。下一位。” 阮年收起解毒丸,简单对易若表示感谢,易若轻轻点头。 景佳时心情倒是很不好,道:“我真的很过分吗?居然被她骂了。” “……” 阮年可不想与她同行这段时间变成下一个纪连城,她绝对不会吃景佳时递过来的食物。 “好吧。”景佳时撇嘴,“我知道错了。唉,纪连城快醒醒啊,我们要赶路的。” 言出法随,纪连城双手撑地,艰难借力站起身,手揉额头,问:“这里是哪里?” “师弟,这是千灵城啊,我们已经到了,还有这位就是飘渺宗那位剑修阮年。”景佳时全然不提他中毒的事情。 纪连城头痛欲裂,道:“为什么我没有记忆,好像突然一下到了这里。” 景佳时偷偷对阮年比了个嘘,忽悠:“兴许是你最近修炼得太累了。” “那为何我身上的衣物都这般脏?” “哎呀,你连你摔了一跤也不记得了?” “有吗?” “好了好了,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去忘忧镇,师父还等着我们复命呢。” “但……”纪连城还想再说什么。 “连师姐我的话都不听了?” 见纪连城不再辩驳,景佳时松了一口气,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淡淡的忧伤萦绕在阮年的心头。 且不说景佳时有点反社会人格,满嘴跑火车,就是这纪连城心思未免过于单纯,和自己师姐待这么多年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真面目。 两个人,一时不知道哪一个更奇葩。 罢了,七星门能派他俩,或许他们在专业素养方面能有一技之长?《 》 16、忘忧镇·二 忘忧镇与千灵城相距不远,三人赶在天黑之前抵达镇前的石桥处。石桥下的溪水自镇后的深山引下,水质清澈,可见游鱼徜徉。 秘境恰好坐落在忘忧镇旁,由七星门负责管辖,每六十年开启一次。 “我们先进镇子里借宿一晚,明日再进山吧。”景佳时提议。 纪连城没有意见。 至于阮年,她手里没有秘境打开的钥匙,自然也是听从景佳时的安排。 走近镇口,传来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原来是有户人家的小孩在外面玩泥巴。她的父母也在院子里磨着豆渣,院门敞开着。 景佳时快走几步到围栏前站定,道:“两位,可有空房间供我们三人借宿?” 妇人停下推磨的动作,端详景佳时的着装,看向自己的丈夫。 男人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下移,厉声道:“我们这里没多的房间了。” 阮年一开始就注意到墙角堆放的农具和生活用品,说明这里就他们一家三口居住,不论怎么说一个杂物间也应该是能腾出来的。 “诶,我们不白住呀,我们给钱!”景佳时试图争取一下。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男人将妇人与小孩都召回屋子,自己端起豆渣最后一个进房,随后就是屋门门闩上锁的吧嗒声。 “怎么回事?师父不是这么说的啊!”景佳时失落道。 纪连城指了其他的房屋,道:“可以再去问问其他人,有可能只是他们不喜欢外人进屋。” 阮年跟在两人身后挨家挨户敲门,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全部都不欢迎他们。 态度好一点的还会出来说几句话,态度差的都不回应,甚至好些在外活动的人老远瞧见他们,一溜烟就躲进屋子里。 表情和见到瘟神没什么两样。 忘忧镇不大,就百来户人家,不一会儿就快走到头了。 饶是迟钝的纪连城都发觉不对劲,道:“我们看起来穷凶极恶吗?为何都这般躲着我们?” 修士于普通人就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且不说多尊敬,起码怎么也不会到抗拒的程度。普通家庭里若是能出一个有修行资质的孩子,族谱都得单独为他们开一列。 阮年思索片刻,道:“有些修行之人,眼高于顶,自视甚高,可能路过此地时犯下什么错,败坏了我们的名誉。” “人与人不同,修士与修士也各异呀。”景佳时不死心决定最后试一次,“村尾不是还有一户人家吗?我再去看看。” 村尾那户门外并没有打猎用的工具,只有些小锄头小锤子,院里零散地摆放着编织用的稻草。 敲门后没多久便有了动静,从里屋走出一位少女,麻花辫垂在耳侧,她只将院门开了个小缝,探出个头。 “几位什么事?” 景佳时可怜兮兮道:“姑娘,我们途径此地,实在是没地方去了,可有空屋供我们借宿一晚?” 少女面露迟疑,问:“你们是修士?来此地做什么?” 这是有戏! “对,只因不愿摸黑继续赶路,想有个歇脚处,我们还可以给些灵石做补偿。” 纪连城拿出七星门的令牌,道:“我们来自七星门,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蓦然,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位黑发少年从少女身侧钻出,不同于少女柔和温润的长相,少年的眉眼初露锋芒。 “红叶,你出来做什么?” 被称作红叶的少年立在阮年面前,呆呆看着她,一动不动。 少女拽住他的手往回拉,抱歉地看着阮年道:“他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不知这位仙师是来自哪门哪派?” “飘渺宗。”阮年答。 “飘渺宗……”少女重复了一遍,抿唇停滞片刻,再看了一眼红叶,“几位仙师,不知我弟弟可有修行的资格?” 景佳时插话,“他若有灵根,可带回我们门派,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们现在没有去处,还需……咳咳。” “请进吧,几位。”少女左右确认周围没有人看见,迅速拉开院门让他们进屋。 “叫我红玉就好,几位仙师怎么称呼?” 景佳时大包大揽地替每个人都做了自我介绍,问:“红玉姑娘,你家里就你和你弟弟吗?” “嗯,我父母也是修士,前些年不幸身陨。我没继承到他们的资质,与我弟弟靠做点手工活相依为命。” 阮年问:“你怎么会觉得你弟弟有呢?” “是啊是啊。”景佳时附和。 问题有些冒犯,红玉也没有生气,解释:“我父母把他领回家的时候说他很有灵气,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想耽误他。” “姐,我困了。”红叶打了个哈欠,眼里闪着泪花。 “去睡觉吧。”红玉柔声道。 景佳时很有自知之明,道:“红玉姑娘,给我们三人一间普通的屋子就行。” “好,几位仙师需要吃食吗?厨房里还有些剩下的。” 阮年没有太多的口腹之欲,纪连城不喜欢麻烦别人,唯有景佳时兴奋道:“好啊好啊,那我也去厨房给你打下手。” 景佳时蹦蹦跳跳地跟在红玉身后走进厨房。 阮年扭头问:“你师姐做的饭能吃吗?” 纪连城认真道:“在七星门时,她喜欢摘些没见过的花草烹调,吃不死人。” “原来如此,今天的她就自己吃吧。” “阮道友,你有没有觉得这些镇民的反应很不寻常。”纪连城小声道。 阮年不是没有知觉,“嗯,你们七星门的秘境就在他们后山处,想必多年之前也有人来过此地,不应当如此排斥。” 屋外已经完全暗下来,入夜,路边没有多余的灯光,黑得深不见底,让阮年想起来冥海海底往上望去时的感受,宁静却不祥和。 “好了好了,我先尝一口,你们喝不喝?”景佳时捧出一碗粥。 红玉跟在她身后坐在几人对面,补充:“我这里还有多的碗筷。” “不用了。” “不必。” “那个,粥里没有旁的食材。”红玉道。 “我不饿,师姐吃就好。” “近期在辟谷,无福消受。” “红玉姑娘你不用劝了,他们不吃,全都归我。”景佳时笑嘻嘻地喝下一大口,十分满足。 阮年犹豫再三,问:“红玉,你们镇是和修士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 红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忘记阮年意有所指,道:“阮仙师,只是我们镇里有些禁忌罢了。” 景佳时咽下嘴里的吃食,问:“禁忌?什么禁忌,能和我们讲讲吗?要知道我们七星门可是专门负责辟邪祛凶的。” 红玉确认门闩紧扣,娓娓道来:“也是六十多年前,我们镇里遭遇了一场瘟疫。这瘟疫很奇怪,起初染上以后皮肤溃烂流白脓,身体虚弱,可到了后期眼冒绿光不说,还会咬人。如果不幸被患病的人咬伤,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纪连城皱眉道:“这……闻所未闻。” “瘟疫蔓延没多久,突然就好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父母当时不在镇里。这故事还是隔壁大婶告诉我的。当时的镇长说是神祇显灵,从这以后,我们镇外就搭建了一个五毒庙。” “五毒庙,名字听着寓意不太好,里面供奉的是?” 许是因为钟音的言传身教,阮年对于这种怪奇之事,也来了兴趣。 “里面什么都没有供奉。名字嘛,老镇长说以毒攻毒。” 自从成为修士,景佳时的确知道些不寻常的怪力乱神,但红玉嘴里所述的内容,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追问:“这和不欢迎我们有什么关系,而且禁忌呢?” 霎时间,门窗紧闭的房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一阵风,吹灭了桌上的油灯,周遭陷入诡异的暗色。 景佳时一口粥还没有咽下去,被这突如其来的关灯吓一跳,呛得狂咳嗽。 “应当是灯盏里的煤油尽了,我再去添些。” 待红玉从橱柜回来,火苗绽放的间隙,照在众人脸上,幽蓝的外层火焰徐徐升起,恢复温暖的气氛。 她继续方才的话题,“禁忌就是村长说五毒庙里供奉的神明不欢迎修士来访。不过我父母也是修士,所以我不太信这个。” “红玉姑娘,你父母是……”纪连城问。 “他们生前没和我说。” 景佳时喝下全部的粥,还在对有关禁忌的描述念念不忘,道:“什么破神还能对我们这么大意见,要知道我们飞升以后可是和他们平起平坐,装什么高贵。” 红玉示意她说话小声些,景佳时降低音调,道:“唉,关于你说的这些,我倒有个猜想。” “什么?”阮年好奇地问。 “我不信这是真神,我们作为修士都没见过神呢。估计就是有人装神弄鬼,说不定瘟疫是他故意弄出来的,解决起来不仅毫不费力,还能博个好名声。他可能与哪个修士结过仇,才这么看不得我们。” 景佳时的说法乍一看有几分道理,实际思考就会发现,如果真如她所说,动机全无,这个人多半是闲的。 红玉摇头反驳,“不会,我虽知之甚少,但听镇里的长辈信誓旦旦,甚至还能形容出他的样貌……” 院子里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步步靠近他们所在的主屋,红玉闭嘴,屏住呼吸,几人面面相觑。 咚咚咚——《 》 17、忘忧镇·三(小修) “姐,我渴了。” 是红叶。 红玉悬着的心放下来,打开门闩,道:“水在桌上,你自己倒。” 红叶乖巧应声,提起泥壶,哗哗水流进入茶杯。 这个插曲并没有打消景佳时的探知欲,捡起话题重新道:“所以那个什么神长什么样啊?” “老人们都说长得和人没有区别,唯一就是头发全白,仙风道骨的。” “我还以为有多与众不同呢,五毒庙,怎么不是蟾蜍身蜘蛛腿蛇尾……” 一直沉默的纪连城这时出声:“我觉得还有一个可能。” “他可能在你们这里发现了某个宝贝,也不一定是宝贝,反正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见不得光的东西。然后利用瘟疫获得你们镇里居民的崇拜与信仰,以此立下禁忌,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修士发现他的秘密。” 这个说法听起来可信度远高于景佳时。 看来纪连城只是情商低,智商还是在线的。 阮年表示认同,“能自圆其说,六分可信。” 红玉仍是摇头,道:“我们镇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关于宝藏的传闻。” “有可能只有修士能看见呢?” 阮年这句话无疑重重地敲在同行的两人心里,就算是反应慢半拍的景佳时也明白她话里的含义。 这不就是在说他们三人即将前往的秘境吗? “阮仙师,都是猜测嘛,没必要太认真。”红玉不打算和他们再谈论下去,“早些休息吧。” “姐,我喝完了。” 红叶与红玉都住在左侧的侧屋,主屋只有两间房,一间堂屋一间厨房。她牵起红叶的手离开,走前不忘嘱咐几人锁好门窗。 “明日我们一早先去后山看看情况。”景佳时难得严肃。 阮年见她如临大敌,问:“这个秘境里面真有你们门派的物件?” “自然是没有,如果有什么我们早就发现了,怎么可能还留着做内门遴选的场地。里面的灵兽也好,灵植也好,皆不出三阶。” 灵界里面利于修行的动植物,按照价值高低分为十阶。最高只有三阶说明里面真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本就是猜测,别忘了秘境需要钥匙才能开启。”纪连城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段话,引得他们都失了轻松的心情。 景佳时从芥子囊里取出其貌不扬的方型铁块,道:“也是,钥匙还在呢。我们明日事,明日议。” 续上的油灯识趣地在这一刻熄灭,随着最后一盏灯的消失,属于忘忧镇的黑夜才真正来临。 这一夜,阮年并没有睡熟,天色悄悄雾蒙蒙转亮时,她已经睁开眼。 修仙之人或多或少都有对应的生物钟,没多久另外两人也睡醒了。 他们没多言语,轻手轻脚离开忘忧镇,沿一条土路去往后山。 说是条土路,宽度却与镇上的石头路相当,车轱辘印还残留在地面上道道交错。 在半山腰,拨开云雾,一座红墙黑瓦的建筑便浮现出来,孤零零立在路边。土路的另一端再没有车轱辘印,也就是说大部分人上山都是为了来到这里。 牌匾陈旧,刻字清晰。 五毒庙。 “五毒庙居然在山上,我以为会在离他们镇子不远的地方。”纪连城感慨。 庙门虚掩着,看不见里面到底长什么样。 景佳时记起所谓的禁忌,不爽道:“遇到就缘分,我倒要进去瞧瞧,咱们也不差这会时间。” 这句话让阮年心里涌上异样的情绪,还没等她开口,景佳时直接推开了大门。 呜吱—— 沉重的木门打开一侧,露出庙内一半的景象。 墙布灰白,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贡桌和一鼎香炉,桌上摆有各式果盘,里面的水果还很新鲜,炉里插有各种各样燃尽的线香。 “还真是什么都没有供奉,庙里居然没有塑像。”景佳时走进里面逛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阮年催促:“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出发去秘境。” 景佳时努努嘴,道:“没意思,你说得对,还是完成任务要紧。” 秘境入口在山腰,几人又行了两里路,最终停在一颗巨大的榕树前。 “就是这里。”纪连城比对手里的地图。 景佳时掏出昨日展示的钥匙,注入灵力。 方型铁块自觉飞出掌心,悬浮半空。 它快速地振动,激荡起层层空气的异动,传递到榕树表层。 就在众人等待秘境打开时,金光一闪而过,钥匙停滞半晌,掉落在地。 …… “怎么回事?”景佳时捡起铁块,仔细端详,“没错啊,就是它。” 很好,现在就开始如阮年所想那般出岔子。 “师姐,再试试呢?” 景佳时这次催动了更多灵力,铁块与金灵根带来的力量产生碰撞,摇摇欲坠。 榕树处撕裂开一道极其狭窄的口子,那一头隐约能瞧见树林的身影。 哐当。 铁块没给他们面子。 景佳时越挫越勇,一脚踢起钥匙,手指流溢出金色游丝状的灵力。 哐当。 哐当。 哐当。 …… 试了七八次都没有起色,阮年开口:“要不停一下,传讯问问你们师父。” 景佳时面部铺了一层薄汗,倔强道:“我就不信了,小玩意能这么不听话,一个钥匙而已,发什么脾气。” 纪连城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让她试试,“师姐,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试一整天吧。” “不行,我……” 不远处,折断树枝的清脆声音传进他们耳道,三人齐齐转头回望。 “谁在那儿?”阮年警惕道。 一道他们熟悉的人影从低矮的灌木丛后走出,少年身量颀长,神色平静无波。 “红叶,你在这里做什么?”纪连城问。 红叶没有回答纪连城,而是走到阮年面前,问:“你可以带我走吗?” 阮年一愣,随即感受到来自景佳时质疑的眼光。 别拿看人贩子的眼神看她啊。 “此前,这两位有答应过你姐姐,你可以跟着他们进入选拔。” 红叶握住阮年的手,道:“我只想跟着你。” 阮年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因她冰灵根的体质导致其他人的体温都会让她不适。红叶的手也很凉,竟出奇地和她一致,甚至比她体温更低些。 “为什么?” “不知道。” …… 景佳时接收到阮年求救的信号,道:“小弟弟,我们是修士,现在还有事情要忙,后面就来接你好不好?” “姐姐,我不用你接,我现在跟着你就好了。” 景佳时扶额,手指偷掐了一下纪连城,抛去一个你赶紧说几句的眼神。 “我们暂时不会离开。”纪连城道。 红叶低头,闷声道:“哦,那你们现在是不是要回去,我可以和你们一起。” 反正秘境一时半会进不去,阮年大胆承诺:“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你还是先回吧,我们也快了。” “好。” 红叶离开后,景佳时怎么想怎么不对劲,问:“阮年,你与他之前认识吗?” 阮年回:“不认识。他,可能的确有资质,结束后你们可以领回去看看。” “对了,我方才传讯给师父,他让我们在这里留一段时间观察观察,说钥匙没错,可能是秘境出了问题,长老他们正在调查。”纪连城铺开回信展示给二人。 “这年头,秘境也能出问题了。”景佳时叹气,“走吧,先回红玉姑娘那边。” 三人下山再次路过五毒庙,一如他们半个时辰前那样,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遇上前来祭拜的镇民。 五毒庙不热闹,山脚可热闹了,尤其是红玉的小院,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镇民。 外层的镇民们瞥见阮年他们,严阵以待,朝两侧散开,留出过人的空隙。 年过半百的老者拄着拐杖慢慢走到阮年面前,道:“几位,我们忘忧镇怕是容不下你们,请便吧。” 景佳时本就因为打不开秘境憋着一肚子火,这下更是火上浇油,道:“你个老头,难道你们没有受过修真者的恩泽吗?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无理要求,张嘴就要赶人走。” 红玉从里屋冲出来,挡在景佳时面前,道:“镇长,他们只是路过这里,我收留一夜,绝不会冒犯到五毒庙里的神祇。” 拐杖重重敲击,镇长质问道:“那他们为何还不走,而且从这个方向下来,这山上除了五毒庙还有什么?” “当然还有……”景佳时不能对普通人讲太多,无奈卡壳。 阮年接过她未尽的话,道:“我们与杏林谷交好,来野外寻些草药供他们研究。紫蕈不知村长有没有了解,实在难找,故而可能需要在红玉家里多留几日。” 纪连城附和:“没错,我们意在帮助杏林谷治病救人,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杏林谷一出,在场的人纷纷缓和了神色。 “镇长,我父母也都是修士,他们……”红玉帮腔道。 “好了,别说了。”村长无奈的瞥了眼红玉,终于松口,“由你去便是。” 他对红玉态度温和,对阮年他们却不吝威慑,道:“我们镇多年来都是这规矩,你们最多能留五日,我们虽是凡人,却也不会放任你们在我们的地盘乱来。” 放完狠话,镇长撵人作罢,只得带领一片乌压压的人群撤走。 哪里想到红玉却将阮年的话当了真,道:“你们早说需要紫蕈,我这里就有。几位若是想早些摆脱镇长的刁难,不若直接将我的拿去?” 三人:…… 纪连城尴尬地笑笑:“红玉姑娘你真是……心地善良,不过……” 见他半天没憋出一个字,红玉面露怀疑,问:“你们可是有什么瞒着我不成?”《 》 18、忘忧镇·四 “红玉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需要找的是活的紫蕈。”景佳时胡诌。 “原是如此。”红玉似是想起什么,“听说杏林谷这段时间正在千灵城坐诊,几位后面是要回千灵吗?” 阮年道:“或许是……”吧。 突然,纪连城两眼发昏,重心不稳。 他连忙捉住景佳时的袖子,艰难发声:“师姐,我……” 景佳时暗道不好,这是中毒又发作了! 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别人跟前发作。 红玉指了指纪连城,问:“他没事吧,看着脸色不太好。” “没事,他体虚。”阮年挡在红玉面前,手藏在身后翻找解药。 “呜呜呜呜。” 纪连城的嘴被景佳时捂住,四肢控制不住地朝地面趴下去。 眼看纪连城已经开始爬行,景佳时追连忙俯身他封口,场面颇为滑稽。 红玉眉头紧皱,问:“这看起来怎么像癔症?” “就是癔症,体虚引起的。”阮年表面淡定道。 死手,快找啊,早知道不在芥子囊里面放那么多破烂了。 终于,摸到一颗圆的药丸,阮年赶紧丢给景佳时。 “他马上就会恢复正常。” 景佳时右手点穴,左手将药丸塞进纪连城嘴里。 “喵喵喵。”纪连城抓住这个空档叫了几声,身体僵直,昏死过去。 “这正常吗?”红玉不太相信。 “他贪睡,这睡外面也不好,我们现在就把他拖进屋。”景佳时道。 好不容易把红玉打发走,景佳时指着昏睡的纪连城,问:“你刚刚给我的是什么?” “嗜睡丸,拿错了,这个才是解药。”阮年总算掏出来正确的圆形颗粒。 景佳时踹了纪连城一脚,看他没什么反应,道:“那就让他这么睡着吧,醒过来估计就没事了。” 夜色侵袭,灯火摇曳,桌旁的纪连城睡得很安稳,胸腔规律地起伏。 睡眠传染到另外两人,这一夜就连阮年都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她再醒来时,满月高悬,皎洁的光芒透过窗棂投在她的眼帘。 屋门敞开,原本靠在墙壁睡觉的景佳时也不见踪影。 等待半晌,景佳时还是没有回来,阮年决定出去看看。 只见忘忧镇白天很普通的道路,这时候路边却随机间隔散落着许多灵石,延伸至前方,看不到头。 阮年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还是泛着莹白光芒的灵石。 灵石扎根在土地里,她用力往上提拉,大灵石下面还带了一串串小灵石,如同细长的珠串。 这岂不是可以拿去还债了? 还没高兴多久,手指便沾上些许粘稠的液体,红色的水从前方小道淌下来,一直碰到阮年拔走的这块灵石。 血?! 阮年想到景佳时,立马起身往血迹的源头走去。 这是一间无人的木屋,门外挂有白绫,轻风拂过,纹丝不动。 正对她的是一口黑木棺材。 四下寂静,她一步步朝里面深入,脚步声变得沉重。 血腥味弥散开,飘进阮年的鼻腔。 棺材侧面凿有小洞,腥红的血液源源不断从里面滴落,汇成一滩血水。 诡异的血染红了周围的白绸,原本的白事屋变成喜堂,处处都是红色。 鲜艳的红搭配诡异的黑,让阮年的眼睛特别难受,甚至还有几分头晕。 什么鬼神她没见过? 阮年干脆用剑掀开棺材盖板,她倒要看看里面到底躺着什么东西。 盖板挪出的角落正好有月光照射,足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棺材里躺有一具女尸,腹部中剑。 滴答—— 液体滴落在木板,阮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出青莲剑,剑身的血槽引出一道红痕。 青莲剑怎么也收不回,她只觉头部剧痛,白绸擦过她的脸颊,轻柔的触感像人的毛发。 不适感盈满她的心头。 耳边传来细微的说话声,从屋外传来。 “我女儿好惨啊!” “是被那个女修士所杀,我们就算和她拼命也没有用啊。” “呵,什么飘渺宗的正道,就因为口角,把我女儿杀了!我一定要去和她拼命。” 飘渺宗女修士。 阮年无措地看向自己手里尚在滴血的剑,难道是她杀的? 脑海里溢出些陌生的画面。 傍晚,景佳时与镇长发生口角时,她似乎真的刺出了一剑。 不,不可能,她的剑不会指着普通人。 各种记忆混乱冲击她的神经。 人声再度传来。 “怎么下雪了?好冷啊。” “六月飞雪,这是冤情啊,我女儿就是被那个人不分青红皂白杀掉的!” 好冷。 窗外飘落片片雪花,仅仅是一眨眼,树枝灌木就银装素裹起来。 “师姐与阮道友为什么还没有醒?” 是纪连城在说话。 阮年使出所有力气睁眼,发现红叶的手贴在她额头上,怪不得那么冷。 “你在干什么?”阮年捉住他的手。 红叶默默敛下眼眸。 纪连城见她醒来,解释:“阮道友,他以为你生病了。” 她松开红叶,看向还在睡梦里的景佳时,问:“我们睡了多久?” “也就比平常多了一个时辰。”纪连城道。 阮年抓住景佳时的肩膀,狠狠摇了摇,试图唤醒她。 景佳时还是没什么动静,托腮的手倒下去,趴在了桌上。 “师姐可能是太困了,阮道友,你也是,怎么黑眼圈反而更严重了?” 阮年回忆起昨夜光怪陆离的梦境,道:“陷入梦魇,没睡好吧。” 唢呐吹起,响在大道上,白事马车队从屋外经过,白绫于风中飘扬。 “这是?”纪连城喃喃。 红叶冷冷开口:“岔路口那一户人家好像死人了。” 她昨天晚上梦见的好像就是那一户。 死人了? 不是梦吗? 阮年起身冲到门外,途中正好遇上送完白包回来的红玉。 “你们镇里死的可是个女子?腹部中剑?” 红玉不明所以,道:“阮仙师你怎么知道?我以为你还在休息,就没打扰你。唉,我们镇里百年都难遇这种事。” “可怜了,是自杀的,我与她还算有些交情。” 自杀…… 阮年忽然想起来梦里景佳时也出了一趟门,她往回走正巧赶上景佳时清醒。 “这一觉睡了还不如不睡,头疼死了。”景佳时挠头吐槽。 “你昨夜是不是出去了?”阮年问。 景佳时摇头,道:“肯定没出门,不然我怎么还在这里。但是说起来,梦里好像我出去了一趟。” “梦里屋外一直有动静,我本来出去查看,就跟踪一道黑影一路到了五毒庙。梦里的哪里是庙啊,那里面黑不隆冬的,什么虫子都有,吓死我了。” “在我的梦里,你的确出去了,还没有关门。” 景佳时仔细回想,道:“我好像还真忘了,不过都是梦而已。一定是五毒庙的问题,不然咱俩梦还能连通不成?” 阮年大胆猜测,“如果不是梦呢,如果你深夜的确出门了,而且我也的确看见了呢?” “不可能吧,我的梦里还有会飞的食物,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成真?”景佳时反驳。 不错,她的梦一开始也出现了灵石这种不符合现实的情景。 纪连城插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十分合理。” 推测到这里中断,红玉则气喘吁吁又不知从哪里跑进屋,道:“你们什么时候走,都说神明显灵了!” “显灵?!”三人异口同声。 “那个女子的尸体抬去五毒庙后草草就葬了。镇长说这是神明发怒了,她此前去参拜时不诚心,破坏了庙里的贡品。” “不是说自杀吗?”阮年问。 红玉倒了杯茶清口,道:“镇长说触犯禁忌后,人会变得谵妄,也就是俗称的夺舍。他们说她不是自杀,而是神明借了她的身体才……” “如果这是真的,你们是不是待在这里也不安全?” 景佳时拍拍她的手背,道:“不用担心我们,哪有神不神的。如果真有神,何必还要这么麻烦得搞这一出。” “也是,我原本也是不信的。” “不过我们正好无事,也可以替你们调查调查不是。你们觉得呢?” 纪连城颔首。 阮年也出乎她意料地点头同意,道:“就从你夜晚做梦梦见的五毒庙开始怎么样?” “昨夜的梦境确实真实得可怕,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景佳时道。 经过镇长与他们的五日之约,暂时没有人赶他们走了,就是走在街上镇民们的目光依旧不太友善。 人们避讳这个死去的女子,不愿冒犯所谓的神,导致五毒庙今日也看不见一个香客。 “我就梦见我来到这里,然后门突然就关上了。再然后从各个角落爬出来蜈蚣蝎子什么的,我其实根本不怕虫子。主要是太多了,密密麻麻看得我头疼。”景佳时指着几个角落复述自己的梦境,“就是从这里和这里,还有那里爬出来的。” 离他们最近的这个角落,墙皮脱落,随手一摸就能蹭下一层厚厚的白粉。 墙壁没有异常。 还能从哪里来呢? 阮年敲了敲角落对准的地砖,传来当当当当声音。 这里是空心的! 纪连城上前搬开这块石砖,半截蜈蚣尸体与一条狭长的泥道呈现在他们面前。 显然,这里曾经真的有过毒虫。 景佳时一脸不敢置信,“这不是梦?” 紧接着,她又道:“不可能,我明明还看见了别的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而且我们怎么回去的?” 纪连城念出红玉说的那段话,道:“难道真的是夺舍……对了,阮道友,你梦见什么了?” 阮年抬眸幽幽注视着他们,道:“我梦见……” “我、杀、人、了。”《 》 19、忘忧镇·五 阮年讲完昨晚遇见的所有事情,景佳时与纪连城皆陷入了沉默。 “我相信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不论是你还是我,当时都没有完全清醒,似梦非梦。何况如果真如梦里所闻是你杀了她,怎会没有人找上门对峙?”景佳时难得正经分析一回。 阮年点头,转向纪连城,问:“所以,这个梦只有我与景佳时有,但我们三人一直同行,偏偏就你没事。” “说起来,我脑里完全没有下午的记忆!难不成是因为这个?”纪连城险些忘了这茬。 …… 景佳时咳嗽两声,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我们还得在这里再待几天呢。或许今天晚上还会这样呢?我们要不然就守株待兔。” “可。”阮年没有意见。 三人沿着五毒庙外新增的车轱辘印重新回到红玉家里,为了避免昨日的情况再次出现,他们先叮嘱红玉红叶姐弟晚上锁好侧屋大门。 夜幕降临,天公不作美,没将圆月从密实云层内解放出来,外面一丝光亮都没有。 空气内流动有不明显的半透明状气体。 纪连城再醒来的时候,阮年与景佳时还在昏睡,他试图唤醒二人,却怎么样都没有用。 她们显然又中招了。 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让三个人完全失去意识沉入梦乡。 门外的响声,引起了纪连城的注意。 有可能这就是他们白日想知道的真相。 现在这个机会他不能错过。 他踱步出门,顺手从外面插上门闩,与其让她们乱跑不如就待在屋子里睡觉。 正好祛祛黑眼圈。 响声来自隔壁,他跳上屋顶,踩住屋脊,静步挪动。 水井里爬出来一个白衣女子,背后大片鲜红,夜太深,唯一能见的就是触目惊心的血色。 女子从井里一路爬到门口,抬眸在四周搜索着什么,险些与纪连城对视,兴许是在确认无人后,她再次溜回井底。 纪连城不确定这是人还是鬼,他正准备翻身跳到空地亲自确认井底的东西。 却见一列火把从村头慢慢悠悠往村尾走,火光刺眼,巨大的人影投射在建筑墙壁,压迫感十足。 等他们全部靠近,纪连城根据衣着判断出这些人就是忘忧镇的镇民。 大半夜他们要去做什么? 看方向是往五毒庙方向去的,山林比屋顶更容易隐藏自己,等他们彻底进入后山,纪连城落地快步跟上。 火把最终定格在五毒庙门前。 镇长打开庙门,带领这队人走进去,朝什么都没有的贡桌跪拜叩首。 结束以后一部分人举着火把消失在纪连城视野中,剩下的一部分人则依旧团团围住镇长。 纪连城躲在树后观察,不敢离得太近。 他们在里面讨论了一会,镇长先离开,其余人成群结队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回到镇里。 黑灯瞎火,纪连城摸不清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耐心等到火把消失不见,冲进五毒庙。 白日的五毒庙与夜晚的五毒庙相差无几,就是气氛阴森恐怖了许多。 他前脚刚踏进,后脚庙门轰隆一声自动关闭。 他们白日来这里的时候竟忽略了最不寻常的一点。 五毒庙根本就没有窗户。 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唯一能见的就是贡桌前的香炉里还燃有先前他们祭拜的插入的檀香。 庙里静得仿佛能听得见针落地,他走了几步,脚似乎踩到了什么液体。 凭借嗅觉与触觉,还是血一类的东西。 他拿出自己库存的火符,一抹亮光窜起。 一摊血液正在他的脚下,说不清从哪里而来,火符照亮的地方也有限。他尝试摸索,走到了贡桌的桌布前。 凉风吹起桌布,小幅度摆动,波纹相连。 他没有迟疑,迅速撩开桌布。 什么都没有! 地板缝里还在不断溢出来液体,五毒庙靠山而建,地势并不平坦,才会全部流到门槛前的他脚下。 抬眸再见火符,火焰竟多出来一道分身,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头好晕。 不行,他得先离开这里。 他拿出黑石笔与符纸,笔接触到符纸迸发出深棕色的火花。 好困。 困到他拿不动笔。 困到感觉什么都重影,符纸上的笔墨也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好黑。 他好像去了一趟五毒庙。 不对,不是好像。 惊觉自己在面临危险时昏睡过去的纪连城顷刻弹起来,仿佛溺水获救般大口呼吸。 明亮的堂屋,沉睡的师姐与阮道友,桌上未动的茶水。 难道他也在做梦? 阮年头痛得快炸了,她狠狠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睁开眼,发现纪连城仍旧是第一个醒的人,不过今天的他目光呆滞。 等等,她怎么又睡着了? 此前闭关修炼,她可以连续一年不眠不休,自来到忘忧镇整天变得瞌睡连天。 “阮道友,你做梦了吗?” 阮年摇头,道:“没有,就是头特别疼。” 啪—— 刚刚还不省人事的景佳时猛地拍桌,骂道:“完蛋了,我再睡下去要变成猪了。” “而且这觉睡得怎么感觉一天比一天难受?” “师姐,你做梦了吗?” 景佳时努力回忆,惊讶道:“还真没有,但是没有做梦我现在也不太舒服。” 阮年察觉纪连城有话要说,道:“你昨夜做梦了。” “对,但是我没有像你们那样,梦见什么不该存于现实的事物,环境什么都是一样的。”纪连城答道。 他事无巨细地讲完昨晚自己的遭遇,道:“我还是觉得,我没有在做梦,那个感觉完全不像,一切都太真实了,我甚至还用了一张火符。” 说起火符,他两眼放光,“我的火符是之前存在芥子囊里面的,只有十一张,数一遍,少了一张,那就肯定不是梦。” 他从兜里一张张往外掏。 一张,五张,十张。 接着就是水符、雷符、遁地符、隐身符…… “不是做梦。”纪连城笃定。 阮年不解:“这里没有修士,怎么做到让我们都昏睡的?而且听起来,你的和我们的还不一样。” “是啊是啊,我的梦里有会飞的粥,阮年的梦里有大把灵石,我与她的算不得现实,而且昨晚我们根本没有做梦。” 纪连城也想不通,他们本以为每晚情况都八九不离十,谁知变动这么奇怪。 “还有一个疑点,”阮年道,“水井那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那是隔壁人家,就现在这个情况,应该也不会让我们进去,晚上能行,可我们今天晚上能保持清醒吗?” 纪连城说出最关键的问题。 没错,最方便行动的时候他们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景佳时急躁就喜欢抓头发,这次又抓下来几根,道:“有本事就出来和我们打一架,躲在暗处算什么?我受不了了,秘境秘境打不开,现在就连睡觉做梦都由不着自己。” “烦死了,这村子里面其他人都好好的,就咱们出问题,而且第一夜一点事情都没有,我就想不通……” “等等,你提醒我了,他的确是冲着我们来的,说不定还和我们第二天做的事情有关系。”阮年道。 纪连城问:“不欢迎我们的,就是镇子里流传的神啊。” “第二日,我们去了秘境。” 景佳时顺着她的想法,道:“有人不希望我们去秘境?” 阮年不敢保证自己的猜想完全正确,道:“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因为除了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我们去了秘境。” 红叶!!! “他的确与普通少年不一样,但也不至于能在我们面前耍花样。”阮年叹气道。 推理再次进入死胡同。 扣扣扣—— 红玉推门而入,道:“你们找到紫蕈了吗昨日?” “还没呢,哈哈,哪有这么快红玉姑娘,我们正寻到一处沼泽,还在观察期,哈哈。”景佳时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来是告诉几位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红玉咧嘴笑道:“杏林谷的医修们结束千灵城的义诊后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绕道来到咱们镇上义诊了!” ??? “你们不是正好受他们所托寻物吗?我寻思你们如果找到了,就不用再去千灵城找他们,就在跟前岂不是便宜不少?” …… 纪连城摸摸鼻子,景佳时低头吹口哨。 这两个不靠谱的…… “我们是秘密执行,他们这些弟子不知道,都是由年长资深的人负责。”阮年编谎话也有一套,三言两语就唬住了红玉。 景佳时投来赞赏的目光,竖起大拇指。 不料红玉有些恼了,面露难色,道:“那怎么办?我以为你们是熟识,还特意告诉了领头的易仙师,让她来我这里坐坐。” …… 长久的沉默。 “我这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三人齐齐点头,这点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扯上杏林谷,就会复杂许多。 “唉,我的错,我现在就去和易仙师说,说你们已经走了……”红玉的补救措施讲到一半。 景佳时就透过窗户已经看见蓝衫女子光速朝他们移动,脖间的白纱一路飘在她身侧,正是易若的标志性配饰。 对景佳时来说,不仅是在这里的任务会变得难搞,喂纪连城吃毒菌子的事情可能也会被她抖出来。 “我去趟茅房,不用寻我。” 阮年回望一眼纪连城,拉住逃跑的景佳时,道:“等等,我也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 “茅房啊,你看不见吗?” 景佳时正欲推开眼前挡路的人,手腕反被其给拿住。 !!! 这衣服,这声音。 就是易若啊! 易若的移动速度怎么这么恐怖? 景佳时僵在原地,回头发现阮年压根没跟上来,欲哭无泪。 她就这么被阮年无情地发卖了。 “茅房好像在左边,你走反了。”易若冷冷地指向左侧的单间。 “借宿嘛不太熟,哈哈哈,多多理解一下。” “你们背后造谣传谣的时候,怎么没多多理解?”《 》 20、忘忧镇·六 “那个……”景佳时眼珠滴溜溜一转,“哎呀,杏林谷谁人不知是悬壶济世的门派,说出去给我们涨涨威风嘛。” 易若没有回答她,快步走进堂屋,红玉识趣地给他们腾出地方。 景佳时只得苦哈哈跟在易若身后,内心祈祷她不要告诉纪连城真相。 “他这几日好点了吗?”易若问阮年。 阮年不答也不是,道:“嗯,杏林谷的医术名不虚传。” “你们说的是我吗?”纪连城指着自己问。 阮年看了一眼,内心默默叹气。 当然是你了孩子,某一天被你家师姐毒死了都不知道。 景佳时小心翼翼地扯易若的衣袖,显得楚楚可怜。 “你自己多注意身边人吧。”易若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 她顿了顿,“以后不要打着我们杏林谷的名号在外面行事。” “等等。”阮年叫住她,“我们现在合作也为时不晚,忘忧镇一向不欢迎修士,或许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 “不欢迎修士?我们每五年便巡诊来此,并没有你所说的那般抗拒。”易若解释。 只对医修和颜悦色…… 那更好了。 阮年接道:“即便如此,也可以派给我们做,之前的事情是我们不对,现在若有机会能将功补过也好。” “你叫什么?” “飘渺宗,你叫我阮年便好。” 易若点头表示知晓,道:“你们有这份心,待会可到镇口处找我领差事。” 蓝影飘走,景佳时总算缓过来,还好易若饶了她一命。 “师姐,她要我小心你,而且看样子我们与她互相认识,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纪连城左右琢磨易若的话,要小心的人肯定不是阮年,只能是景佳时。 “这个……”她开始对阮年发起攻势。 纸终究包不住火。 阮年低眉躲开她的暗示,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阮道友,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打哑迷了。”纪连城再傻也不至于现在还一无所知。 “好吧,师弟。其实呢,在去千灵城的路上,我喂你吃了一点点紫蕈,真的一点点。” 景佳时捏着手指比划。 “然后呢?” “然后你中毒就失去意识了。后面是刚刚来的那位易若医仙给的解药,这几天还可能发作。我怕你怪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实在是对不……” “不用说了。” 景佳时以为纪连城要开始训她了,闭上眼不敢看他。 预料里的怒火并没有来到。 “师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师父一直教导我们要团结友爱。我不怪你,就当这件事情过去了,以后莫要再犯。” “想当年我们一起拜师,一起……” 景佳时眼含泪水,叹:“是啊,当年的七星门……我们……” 说着说着,他就谈起两个人共同的宗门回忆,最后竟演变成两个人抱头痛哭,互诉衷肠。 “师弟,我对不起你啊,呜呜呜。” “不用……师姐……你,你一直是我的榜样。” ……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原来不是没有发现,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尊重,祝福。 哭到一半,景佳时想起来正事,问:“我们在易若来之前说到哪里了?” 纪连城抹了把眼泪,道:“隔壁水井里的奇怪女子。” “对,我们得赶紧想个办法去瞧瞧,不能成天晚上就在这里做梦吧,秘境也没有着落。” “已经有法子了。”阮年开口。 景佳时眨眨眼,道:“就这么一会就想到了?” 她扭头面向纪连城,“你看,来之前我就说了飘渺宗的小师叔特别厉害,跟着她,我们什么都不用干。” 阮年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她现在应该开心吗? 这两个人果然就是来混日子的啊! “阮道友不妨详细说说。”纪连城道。 阮年解释道:“易若说镇民对她们很包容,她方才也准许我们去领差事。我们可以在过程里,借这个名头办事。” “好主意啊!”景佳时拍手称赞,“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镇口!” 杏林谷的医术名扬天下,不论在哪里,受欢迎的程度总是不变,纵是忘忧镇这点人也足以造成镇口拥堵的景象。 易若端坐在摊位边沿,书写药方。 修士与普通人的诊疗方法是不同的,修士一颗药丸足以走天下,普通人就麻烦些,需要煎服草药。 忘忧镇内并无疑难杂症,出诊的任务便交给了她的师妹们。 阮年一眼辨出易若,走至她身前道:“我们来找你领差事了。” 易若抬眸,指了指手边的一打书卷,道:“南州境内毒物众多,这是我们准备的辨认册,辛苦你们挨家挨户发放。” “好嘞好嘞,没问题。”景佳时毫不客气地揽下,顺手给他们一人一摞。 纪连城客气道:“易道友,事情我都知道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们定不辱命。” 易若仅仅是点头,没多说什么。 直到三人走出去很远,她才收回视线,低低叹气,继续撰写药方。 本以为还需要与易若拉扯一番才能得到有资格入户的任务,阮年甚至连免费体检这样现代化的招数都预备就绪。 没想到根本不需要他们努力,量身定做的差事直接送上门来了。 “阮年,我有个发现。”景佳时认真道。 “什么?” “易若,她人还挺好的,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 纪连城道:“医修的心性很难有不好的吧。” “哎呀,你根本没懂我们在说什么。就像阮年,你也是,我起初以为你会不屑于与我们一同行动呢!” 她确实不想,不想一带二…… “没有的事。”阮年岔开话题,“快到了,就在前面。” 咚咚咚—— 景佳时负责敲门,喊道:“有人在家吗?” 从里屋走出一位身形臃肿的妇人,她认得他们仨的样貌,眼神很不友好,“什么事?” “杏林谷你知道吗,我们替易医仙发卷册呢,说务必要确保人手一份,大娘,你开开门!”景佳时笑容真挚道。 妇人半信半疑拉开院门,道:“我家里就我与我女儿,你们放了就走。” 景佳时拿好卷册跟妇人去里屋,阮年与纪连城则趁机摸进后院。 妇人问:“那两个人呢?” “分头行动更快,他们去别家了,大娘。”景佳时笑呵呵解释。 “你东西放完了,走吧。”妇人驱赶道。 景佳时左看右看,问:“您女儿呢?” “她……在里屋歇着,生病了。”妇人道。 正愁找不着理由拖延时间,景佳时道:“说不定就是毒物侵扰导致的,我这就去把第二册放到她手里。” “诶,就是普通风寒,不麻烦了,怕过了病气给外人。” 景佳时啧一声,道:“我是修士,不用担心这些,易医仙的任务我一定要完成啊。” “易医仙固然想的周全,但……” “没什么但是,大娘,你和我客气什么。” “……” 这边两人尚在水深火热的推拉之中,那边的阮年与纪连城已走到水井面前。 准确的说,是其中一口水井。 后院有两处水井,一处杯木盖盖住,位于平坦的中央部分,另一处在角落的雨棚下。 “是这口。”纪连城挪开木盖。 血腥味扑面而来。 阮年道:“这是旱井。” 不只是旱井,深度甚至还不足半人高,井壁井底都沾有干涸的黑红血块。 “你没在做梦。” 纪连城看向昨晚自己站立的屋脊,沉思:“她在做什么呢,而且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 阮年提醒:“先走吧,确认了就好,至于做什么,晚些时候再来观察。” 屋内的谈话声也渐渐变小了。 景佳时与妇人的口舌之争,终究是她技高一筹,她撩开纱帐走进里屋。 床上的少女嘴唇发紫,面色透白,不像装病是真病。 “姑娘,这毒物卷册我送到你手里,可拿好了。” 少女颤巍巍接过,一个没拿稳,掉下床沿。 妇人正欲替她捡,却被景佳时抢先。 她握住少女的手腕,将卷册塞进她手里,道:“生病了拿这个解闷也好。” “好了吗,好了就快走吧。”妇人催促道。 景佳时深深瞥了一眼少女,挂起笑容道:“这就走,这就走。” 虽是假借易若之手达成他们的目的,但借了东风也是得还西风的。 他们还真就各自行动,由镇尾到镇口一路敲门,发光了所有的书册,不过并没有都像这户人家一样精细到递给每个人。 景佳时全程的脸色都很难看,心有疑惑的她索性去镇口的义诊摊位寻了易若。 “何事?”易若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们应当也快结束了,我有一个有关疾病的问题,不知道问谁,想来问你最合适。” “说。” 景佳时谨慎道:“你有没有见过一种病,表现为皮肤溃烂,像干涸土地露出的纹路。” “病症表现在哪里?” “呃,手臂上,脸目前倒没有。” “你说的有些宽泛,还有没有什么旁的细节?” “我想想,就是,对,就是溃烂的部分是白色的脓水,并且严重到影响日常活动!” 易若神色晦暗,道:“你确定你没说错?” “确定,我亲眼所见。” “这病症,我还尚未见过,谷内的医书也尚未记载。不过……” “我略有耳闻。” 景佳时问:“严重吗?” “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见到的这个病患。” “就在……这里……” 易若停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问:“你再说一遍?”《 》 21、忘忧镇·七 “师姐,你在这里啊,怪不得我与阮道友等了你许久都没见到你。” 纪连城与阮年的到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瞧我这记性,一遇到事就忘记先告诉你们。” “什么事?”阮年问。 “就咱们第一个去的那户人家里的女孩,我不小心看见她手臂的皮肤像泡在水里腐烂那般吓人,但是她母亲和我说只是普通风寒,我放心不下,来问问易若。” “这不易若说她有听过没见过,正要继续往下说呢。” 易若抬眸道:“地址。” 纪连城回:“应当是镇子最西边倒数第二户。” “我知道了,我待会派人过去。” 景佳时交代完后,急切地想与阮年她们回到红玉家里商讨今日的调查结果。 红玉是靠手工赚钱的,今日带上红叶一起去隔壁镇赶集卖货,提前告知他们得过两天才回。 故而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待在屋里。 “你们查得如何?”景佳时关上门问。 纪连城道:“那口井是一口旱井,甚至称不上是井,更像是藏身的地方,里面有些血迹。” “你说这个女人好像爬出来确认了一下,就回去了,那她在确认什么呢?与后面路过这里的镇长和镇民有关系吗?”景佳时开始联想,“这些人还去了五毒庙,这个女孩是不是被他们关在哪里的可怜人,不会这镇子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师姐,那她人呢?” “说不定已经被他们给发现,重新抓走了。” 纪连城还是想不通,“目的呢?” “说不定就是拐卖人口的呢!” “按你所说,整个镇子的人都是同伙,红玉姑娘不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啊。” 景佳时哑口无言,良久道:“也对。” “阮道友,你为何一句话都不说?你怎么看,我们下一步是再等一夜还是主动出击?” 纪连城发现阮年心不在焉的,明显心思不在这里。 “我在想景佳时问易若的问题,关于那个病症。” 景佳时凑上前,道:“阮年,难不成你连这个都懂?” “不,”阮年说出自己的猜想,“你们没觉得这个症状很像……很像……红玉前几日和我们说的瘟疫吗?” 瘟疫…… 皮肤溃烂。 流白脓。 景佳时瞪大眼睛,怪不得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对,就是很像,她虚弱得连书页都抓不稳,这绝对不是风寒。”景佳时附和,“还有,她母亲阻拦了我许久才放我进屋见她。” 纪连城低语:“这么说,我们的推测大概率就是对的。我记得红玉当时说,这是前期的表现,后期会……” “救命啊——” “啊——” 隔壁传来的呼救声突兀地划破天际。 “会咬伤人。”阮年补充完纪连城未说完的话,第一个冲出房门。 喊救命的是杏林谷的小医修。 先前还虚弱憔悴的卧床少女,此刻瞳孔转绿,动作敏捷地扑向来人。 小医修往左一闪,堪堪躲过一次。医修与其他修士不同,大部分都没有天赋修习攻击性的术法。 妇人见状随手抄起一把扫帚,站在少女与小医修中间,她哭喊道:“囡囡,你醒醒,你别做傻事。” 少女抓住扫帚尾巴,将妇人推到在地,张开嘴,却一口咬在了扫帚上。 小医修鼓起勇气绕到背后拉住她,不料她反向往后扑腾,逮住小医修的脸就要下口。 幸好阮年及时赶到,她出剑时将剑尖朝向自己,用剑柄击中少女的腹部,登时将她弹出去三尺远。 “囡囡!”妇人担心地大喊。 阮年拦住了她,道:“你女儿是什么情况你比谁都清楚,我不会伤害她,我也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 少女恢复的速度比阮年预想的还快,她慢腾腾站起身,摆好冲刺的姿势。 啪—— 一张符纸拍到她的脑门上。 景佳时及时赶到,道:“这是睡眠符,不撕掉就会一直沉睡,想来应该是比你用剑把人打晕好使。” “嗯。”阮年没有否认。 “谢谢你们。”小医修站起身向众人表示感谢,眼神转到他们身后。 “师姐,你来了。” 易若本是叫她先来打探情况,未曾想等了许久都没有回信,担心出事,这才急忙赶过来。 “没事就好,你先回吧。” “好。” 妇人还在掩面哭泣,只剩呜咽声。 易若朝三人颔首,“方才多谢你们出手,这里……” “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阮年答。 易若的表情比起他们更加复杂,她走到女子身边,撑开她的眼睛检查。 景佳时问:“你既听闻过这个疫病,应当有办法治疗吧。” “不,”易若叹气,“我能知道都是因为据传这病无药可治。” 妇人闻言哭得更狠,她爬到易若身边磕头,道:“易医仙,这不是真的,一定有法子治好是不是?明明六十年前,就好了的。” “六十年前?”易若反问。 “是啊,六十年前,我也是听老一辈说的,他们说有个药神治好了他们,呜呜呜呜,我的囡囡,易医仙……” 易若扶起妇人,道:“我会尽力的,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的女儿到底这些天做了什么。凡是疫病也有源头,只要知道病因,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做了什么……”妇人自言自语道。 “说了要撵走你们,你们竟还在这里捣乱!” 动静闹得太大,镇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他刚进院子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了阮年他们一通。 此言一出,他看见了站在最远处的易若,随即猜出来大致的经过。 “你讲话怎如此没有情理,镇里又发了瘟疫,我们纵是救人都得挨你的骂。作为镇长,你不看看你的镇民吗?这女孩都成什么样了!”景佳时理直气壮地回怼。 “你……胡搅蛮缠,我怎么可能不痛心?” 易若没有理会那边的纠纷,还在问妇人,“她前几天做了些什么?” 妇人支支吾吾半天,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少女,似是下定决心。 “她平时就待在家里缝些花样子拿去卖,昨日,昨日夜晚,她,她进了那口井……” 妇人手指的方向正是那个有木盖的旱井。 镇长拄拐走到妇人跟前,质问:“好好的人怎么会去井里!” “镇长……”妇人只是哭,不再讲话。 易若掀开井盖,而后又迅速盖上,“这里面的血不是人血,是什么血?” “我也不知道……”妇人面如死灰,无力回复。 “你最好不要瞒我,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我还能寻机会救她。” “我真的不知道,是她找的,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都怪我……都怪我……” 阮年明白其中机窍,隔空传音,“那天晚上纪连城看见的女人,就是她女儿。” “什么?!”景佳时与纪连城皆震惊不已。 “女性,井,血,时间也能对得上。” 景佳时耐不住性子,率先开腔:“你女儿去井里做什么?还要用血?” 妇人摇头不语,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 “她做的什么事情这么见不得光?” “你们如果能救我女儿的命,我就告诉你们。”妇人擦干泪痕,不仅不吃激将法这套,反而以此借题发挥。 在场能治病救人的只有易若,她感受到汇聚在她身上的视线,道:“我不能保证救活,需要时间。镇长,六十年前,谁治好了这场疫病,有留下什么信息吗?” 镇长摇头,叹息:“没用了,当年治好他的人临走时也说自己再也没有办法解决第二次。至于是谁,我们也不知道。” 事情陷入僵局。 “不能解决第二次……我回去再查查典籍,不会放弃治好她的。” 易若接着又道:“阮年,你……” 阮年与她同时说出那两个字,“一起?” “当然。” 这次是他们四人异口同声答应。 “不能确保镇上还有没有别的病症,期间需要镇长你多加监管,一旦发现就交给这几位处理。”易若嘱咐道。 “好……好……”镇长尾音拖得很长。 “至于这个病人,就暂且带回我们居住的空屋,我们的人看着她更安全。” 待她妥善安排好一切,四人默契地转移场地。 易若先发制人,问:“要合作,你们总得告诉我,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 “我们是来考察秘境的,忘忧镇后山有处秘境属于我们七星门,很快将作为我们两个门派的联合内门遴选场地。”景佳时答道。 “但,你们似乎待了很久。” 说起这个景佳时就来气,道:“这秘境不知抽什么风,怎么都打不开,我们只得暂时滞留在这里,结果还撞上了各种怪事。” 阮年接过她的话,“很多事情一时半会讲不清楚,至于那个女子,昨夜纪连城看见她浑身是血地爬出井又爬回去,我们想要个原因。” “明白。”易若道,“我会尽力,你们如果发现任何与瘟疫有关的线索,随时通知我。” 目前任务量最重的就是易若,她没多耽搁,“我先回去了,你们注意好其他情况。” 注意情况…… 纪连城第一个叹气,道:“晚上的情况,我们谁注意?” “当然是你啊,昨夜可就你清醒。”景佳时拍拍纪连城的肩,纳闷道,“哎呀呀,怎么就你每晚症状最轻……” 眼见天色将晚,阮年脑海里回放白天的所有经过,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啊?”景佳时嘀咕,“为什么不能放一个篮子,难不成一个鸡蛋一个筐吗?” “对。” 冥冥之中,阮年已有了些猜测,只待入夜验证。《 》 22、忘忧镇·八 这是他们在忘忧镇的第三夜。 在阮年的提议下,只有纪连城待在堂屋,景佳时则去到易若他们所在的地方负责看护。 作为三人修为里最高的,阮年决定去五毒庙走一遭。 庙宇静谧,蝉鸣入耳。 香炉内只剩燃烧殆尽的木杆。 阮年盘腿坐在跪垫上闭目打坐,听觉与嗅觉更敏感,混杂泥土的草木味飘进她的鼻腔。 功法运行完第一个周天,她呼出一口浊气,按她之前的速度,现在应当过去了两个时辰。 庙里没有异常,她也没有。 忽而,簌簌树叶飘落,草木沙沙作响,在夜晚里听得分明。 有人来了。 一道黑影快到近乎隐形,擦过树丛,掠过五毒庙,直直奔往山腰。 半夜出没必有妖,阮年没多想飞身跳上树梢,跟在他身后潜行。 方才黑影的速度是金丹期以下的修士都不可能有的,为避免打草惊蛇,阮年刻意保持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可就是这段距离,让她跟丢了。 地面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痕迹,越往里树木越杂乱,层层叠叠挡住大半视线。 视线内跳出那棵需要三人环抱的古老榕树,这是他们前日来到的秘境入口。 榕树前方跳跃着许多亮点,一只猫头鹰误打误撞穿过里面,消失在阮年眼前。 秘境居然有办法进入。 难道那个人是进了秘境? 这道亮光看着并不像真正的秘境入口。 阮年不想错过时机,她轻轻一捻,指尖出现一只纸鹤,扑腾两下翅膀,往忘忧镇的方向飞去。 讯息已经给其他人留下,她放心前进。 淡淡的亮点带领她来到新的地界,秘境是基于现实的真实场景,故而里面长得与忘忧镇的后山没太多区别。 她随意选了个方向搜寻,渐渐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 普通的秘境,灵气充沛,里面的物种与现实世界会有明显区别,并且修士在秘境的晋升速度也是外界的数倍。 但,阮年自踏入这里,就没感觉这里的灵气有多充沛,仅仅是比忘忧镇浓郁,甚至不如飘渺宗。 翻过一个小山头,黑魆魆如窟窿眼的山洞正对着她,凉风习习。 洞外隐蔽的树杈上挂有一块布料,阮年不太了解织物的种类,这不妨碍她确信里面起码有人的活动痕迹。 她随机拿出一柄寒铁剑,手里是今日分别前纪连城塞给她的火符。 火光在斑驳的洞壁跳跃,她再往前走,某种东西的影子露出小小的一截。 就在前方的石块后。 阮年没有绕过去,而是脚踏借力,翻身落地,寒铁剑插进出口处,一人一剑彻底封死这块地带。 “红叶,怎么是你?”阮年脸色骤变。 瘦削的少年见到她倒是没太多惊讶,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不是与你姐姐在一块……” “她……让我先回来,有一样竹筐她忘带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走错路了,外面不安全,就只得先待在这里,想着天亮了再找路。” 红叶沉默了一会,“姐姐,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当然不是,她又不会算卦,怎么可能知道他的事情。 “算是吧。”阮年道。 “算?姐姐你原本来这里做什么……” “找人,没找到。” 黑影跟丢了,眼下还冒出来一个红叶,阮年一时头大,考虑是先把他弄回去还是自己继续找人。 “这样吧,我先送你到出口,这里不安全。” 红叶低眸,问:“你不与我一起离开吗?” “我还有事,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洞穴。 拦路的荆棘丛在阮年来的路上砍的差不多了,只需顺着原先的足迹返回即可。 凉意攀上阮年的左手,她看向侧后方的牵住她的红叶,停下步伐。 红叶眨眼,道:“姐姐你走得有点快,不能这样吗?” 唉,她平日里走路习惯了,忘记修士与普通人体质不同。看在他小孩子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了。 阮年丢下两个字,“随你。” “姐姐,那是什么?” 她沿着红叶所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团拳头大小的黑气,与北冥城日月宫地底的邪物一模一样,简直是复刻出的迷你版。 这团黑气体积小,似乎心智也很低,傻乎乎地在原地变成各种各样的小鸟形状。 外表基础,内心就不基础。 只要想到上次的遭遇,阮年就很难把它当成无公害产品。 她收回自己的左手,道:“你在这里待着别动。” 黑气仿佛感知到了杀意,作势就要逃跑。 不知怎的,一阵疾风落在它身前,正是阮年。 有了之前的经验,阮年先结印将冰系术法附灵在寒铁剑尖,进而挥剑将它劈成两半。 靠近寒铁剑刃的部分快速地结冰,传导至整团黑气。 它急速地变幻模样试图挣扎逃脱,在全部湮灭之前,拼尽全力分出一道针尖大小的部分,直冲红叶而去。 “躲开!”阮年大喊。 剑光定住,寒凉的白映在红叶琥珀色的眼底。 阮年不知自己有没有赶上。 红叶摊开自己的左手,问:“我抓住它了。” 黑气在他的掌心渐渐弥散,化为虚无。 “没事就好。” 阮年刚想松口气,很快却又吊起来。 他怎么做到的? 没有修行的普通人怎么也不会能对付邪物。 回想到红玉,姐弟俩简直大相径庭。 “怎么了,姐姐?”红叶轻轻拉拽阮年的衣袖。 “没什么,你与红玉很不同。” 红叶点头,平静道出原因,“我与她不是亲姐弟,她的父母收养了我。” 还真不是亲生的。 阮年道:“她对你很好。” “我知道。”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秘境内的榕树前,奇怪的是,亮光不见了。 阮年踢出一个小石子,只见它老老实实滚出去一丈远,并没有消失。 完了,这下出不去了。 好倒霉,好倒霉,好倒霉。 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了,却仍要在红叶面前保持镇定。 红叶的手和幽灵一样,再次钻入阮年的手掌,抓住她的手指。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她迟疑地看向红叶,而后依据他的视线转向石子滚走的方向。 石子正被一个人踩在脚下,伴随她视线的抬升,那个人也从树荫走到月光照到的光亮处。 “好久不见。” 银铃作响,碧衫白衣,轻摇玉扇。 不是颜熙还能是谁? 颜熙的目光从阮年的脸滑到红叶,最后定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道:“万事万物不过一个缘字。” “你怎么在这里,没有护卫吗?”阮年探头确认他身后空无一人。 颜熙遗憾道:“你那天没有答应我的请求,我只好拖着病体亲自来找信物了。” “那你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每次看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虚弱样,阮年第一步都是展开健康慰问。 “许是运气不错,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颜熙答。 “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还带一位……” “找人,他不小心闯入这里,我正要送他走,不过秘境出口关闭了。”阮年问,“你怎么进来的,有办法出去吗?” “我与你进入秘境的方式应该是一样的。” 也对,她真是发昏了去指望病秧子财主能有什么主意。 “信物找到了吗?” 颜熙笑道:“自然,还得多谢你。” “……出不去这里,就不能算找到了信物,相信你会带我离开,提前感谢一句。” “你有遇见黑影吗?”阮年问。 “没有,但是这秘境里应当还有除了我们的其他人。”颜熙解释,“里面的灵气实在太稀薄,流动去势也很像修行吐纳之法。” 前几天她与景佳时他们一同来到这里,都没有打开秘境,可见秘境的开关不受秘境外的事物决定,多半是秘境内部有蹊跷。 “看来得找到你说的那个其他人了。”阮年道。 红叶问:“姐姐,你要带他和我们一块吗?” 阮年一怔,如此清奇的问题不知能从什么角度被问出来。 “不然呢?”颜熙走到红叶身旁,分开两人,“我与你这位姐姐是旧识。” 红叶冷眼,不再说话。 完全不想管这两个人的阮年,早就走出去数丈,回头道:“前方还有一处山洞,我去看看。” 红叶闻言迈步,头顶传来颜熙的说话声,“你倒是会找地方。” “……比你差远了。” 这处山洞完全不同于第一处,深处铺有石砖,连通至山洞底部。 应当是原本作为秘境考核的场所。 这里的灵气比外面更加浓郁,一种可能是作为秘境考核本就应该如此,另一种可能是颜熙将灵气流动比作呼吸,秘境之中必定存在一个中心点。 颜熙与红叶赶到时,阮年已经在考核入口考虑是否要进去,怎么进去。 “我下去看看,你们两个留在外面等我。” 红叶反对道:“姐姐,为什么不带我?” “情况不明,我去有把握些。” 一个小孩一个病鬼,谁敢让他们进去。 “你姐姐的安排你都不听了吗?我没异议。”颜熙托腮点头对阮年表示理解。 红叶自知理亏,只能把到嘴边的其他话咽进肚子,道:“姐姐你自己小心。” “好,颜熙,你把他照顾好。” 试炼外不一定安全,但颜熙起码有个法器,在这种级别的秘境足以防身。 法阵轮转,阮年纵身跳入试炼区域。 “我不用你照顾。”红叶语气生硬,站在离颜熙最远的角落。 “随意,我更想知道你图她什么呢?” 颜熙敛下眼眸,修长的手指挨个划过扇片,指腹停在边缘处来回摩挲。 这句话极轻,轻得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 23、忘忧镇·九 苍穹无垠,月明星稀。 景佳时没有待在屋内,而是躺在屋顶喝酒。 涩味蔓延,苦味更是浓重。 这是她找不认识的小医修讨的药酒,想过难喝,没想过这么难喝。 “你在这呢。” 易若踮脚飞至景佳时身旁,递给她一袋新的酒。 “喝这个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药当成酒。” “这叫忙里偷闲,苦中作乐。” “那我拿走了。” 景佳时眼尖地抓住易若的手腕,笑道:“我就随便说说,谢谢了。” 一口入喉,香甜的精酿铺满景佳时的舌尖,她满足道:“易若,你人真好,要是说话也好听一点就好了。” “你不怕我在酒里下毒吗?” “……喝都喝了,不管了。” “你整日这么没心没肺,七星门真是海纳百川。” 景佳时的手搭在易若肩上,指着远方的山脉,道:“及时行乐嘛,唉,今天不知道还会不会突然睡着。” “这是你们前些天遇到的怪事?”易若问。 “对,严重影响我睡觉啊,梦境现实傻傻分不清,就像不知道你现在是真的还是假的一样。” “若是假的,你现在便被我毒死了,”易若道,“不过你说的这个症状,倒让我想起来一味药。” “什么药?” “忘忧菇。在南州能致幻的毒物很多,忘忧菇是个例外,因为它不仅有轻微的致幻功效,还可以助眠。你熟悉的紫蕈与它相克,会抵消他的部分毒性。” “另外,它多生长在忘忧镇周边,正是因此得名忘忧。” 易若的话让原本微醺的景佳时顿时苏醒,可还未等她多想,一只白纸鹤便从月亮里冲出来。 “我是不是又做梦了?这是什么。” 白纸鹤停在景佳时的指尖传递讯息。 易若问:“怎么?” “阮年说她已经进秘境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景佳时纵身跃下屋脊,将酒袋抛回易若怀里,道:“谢谢你的酒。” 忘忧镇内的形势尚不明确,她没有喊上纪连城,留个人在这里更好。 她掏出极速符,七息之内抵达秘境入口。 榕树还是那棵榕树,没有一丝丝变化。 至于阮年纸鹤里提到的光亮,更是不知所云。 数张符纸自景佳时指间飞出,按八卦阵排列整齐,淡黄色的微光在之间流动。 “以符结阵,画地为牢。” 林间朔风四起,鸟兽吼叫,微光像蜘蛛结网般,无边际的蔓延开,铺满视野内的每一寸土地。 景佳时念完口诀,拿出青竹笔,先点乾坤二卦,白光乍现,盖住淡金纹路自她脚下发出,快速延伸。 而后再点坎离,白光泯灭,地纹回收,符纸消散,无事发生…… 怎么会无事发生? 徒留剩余四张符纸落在她手心,一切恢复原样。 “连搜山之术都不管用。”景佳时呢喃。 手心的空白符纸突然现出金光,一行小字浮出表面。 这是他们七星门独有的传讯手段。 两日后,秘境定开。 应当是他们的师父已经找到重新打开秘境的办法了。 现在没有办法去见阮年,不过,她想起易若与她所说的忘忧菇。 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古怪,或许与这个有关联。 毕竟紫蕈的致幻效果是她亲手试验过的,如果是忘忧菇,就足以解释这一切。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易若还在屋顶。 景佳时坐到她身边,问:“忘忧菇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吗?” “乍看与普通的蘑菇没什么区别,但伞柄处有黑色小圆点,磨成粉后,呈白色但无味。” 易若扭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秘境我还是进不去,师父说两日后会开启。”景佳时解释,“这两日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把忘忧镇给查清楚。” “对了,你今晚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能不能问你几个?” 易若点头,“说。” “你当时听我描述完瘟疫的症状,好像很惊讶……是因为很想治愈所谓的不治之症吗?” “不全是,作为医修治病救人是我们的宗旨。在这件事上,我有自己的原因。”易若的语调低缓,逐渐将人带入她的思绪中。 “我的师父清殊,六十年前已踏入化神中期,但闭关时不幸走火入魔,自请出谷。出谷后,再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医修怎么会疯魔……” 医修之道在救生,缓慢的修行之路带来的是心性纯净,极难因心境发生悲剧。 “我也想不通,所以这么多年到处义诊也是为了找他。忘忧镇的瘟疫是他下山前一直在潜心研究的病例,听见你说六十年前被治好过,我就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是我师父。” 景佳时想到自己的师父,虽然严苛,但对她和纪连城都是掏心掏肺的好。 “这种事换到谁身上都不好受。” “嗯,我师父这样的人都不能飞升,你说我们能吗……” “肯定能的。你师父说不定是当时有什么小插曲,虽说自百年前那场陨落后,人丁凋零,但前不久,阮年的师父飞升了啊。” “的确。” “那我还想再问你一个。” “得寸进尺……” “哎呀,问问怎么了,增进感情嘛。” “说。” “你们门派是不是……” “……” 直到雄鸡司晨,地平线浅映出半扇朝霞。 易若起身道:“我得去煎药了,你若怀疑你们所遇与忘忧菇有关,可以检查一下你们接触的物品。” “好,我去看看纪连城的情况。” 于是乎,纪连城费劲地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景佳时,她不停翻箱倒柜看起来在找什么东西。 “我这是睡着了……”纪连城这时终于理解到前两日景佳时与阮年的感受,浑身酸软,头昏脑胀。 “师姐,你在做什么?”纪连城问。 景佳时打开橱柜,道:“有一种药叫忘忧菇,致幻助眠,我怀疑我们根本就没有做梦,是幻觉与现实结合才变得那么奇怪。还有,之所以你没有幻觉,就是因为你身体里面残留有紫蕈的毒。” 她将昨晚易若的判断与阮年的去向倒豆子般全部讲完,道:“你赶紧来找一下有没有忘忧菇的痕迹,我们没有进食,估计是磨成粉状了。” 纪连城的目光移到油灯背后的木柜。 再挪到油灯。 煤油已经燃尽,底部结有一层薄薄的白色沉淀。 他忽而觉得这米白色有些眼熟,与深夜五毒庙里的线香灰烬一个颜色。 “师姐,是这个吗?” 景佳时猛然回头,拿起油灯,道:“我现在就去问易若。” 景佳时前脚刚走,后脚红玉就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 “纪仙师,你有见到红叶吗?”红玉问。 “他不是与你在一起吗?” 红玉急得眼眶快兜不住泪珠,“没有,他……先回来取东西,可我等了很久没见到人。” 纪连城问:“有没有他随身的物件,我替你找找。” “有的有的,这个。” 红玉拿出一条兽牙挂件。 纪连城平铺好符纸,将挂件呈于左侧,随后催动黑石笔左右活动,墨色字符跃然纸上。 起初笔画流畅飘逸,书写到中段时,灵力艰涩迟滞。 无论他如何灌输灵力,黑石笔愣是一动不动,最后硬生生倒下罢工。 他现在所绘的是寻人符。 寻人符的难度并不高,他没有失败过。 眼前这个表现,只能说明—— “你弟弟他……是普通人吗?”纪连城问。 红玉错愕地抬眸,道:“他,是我父母领回来的,我……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从未深入了解过他的身世。” “寻人符对他不管用,他不是你亲弟弟,更不可能是普通人。” 其实连人都不算罢,纪连城不忍心告知更细思极恐的结论。 “可,我与他共同生活这么多年,不论血缘,我也应当对他负责。” 纪连城道:“还有一法,搜山之术。” 说着,他抛出八张符纸,分立八方。 他与景佳时师承一脉,就连法术施展的小动作也十分相像。 乾坤,破—— 坎离,破—— 甚至就连搜山之术的结果都一模一样。 除了空落落的四张符纸,什么都没有。 “怎么样?”红玉问。 “他……与阮道友在同一个地方呢。”纪连城瞒下秘境的事情。 红玉总算放宽心,道:“有阮仙师在就好。” 记忆里的红叶长什么样来着? 纪连城怎么都想不起来。 既然他非人,估计就算在秘境里面没有遇见阮年也会平安无事吧。 * “喂,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就让她一个人进去吗?”红叶抱臂问道。 颜熙淡淡道:“这不是你太弱了得照顾你吗,否则我就与她同去了。” “你……”红叶撇嘴不看他。 “还是不愿意?” “不愿。” “有几分像我。” 红叶道:“你倒有意思,像你?我们不……” 地底传来的巨响打断了红叶的话。 多半是来自阮年。 不知道她在下面又做了些什么。 嗷—— 山林深处传出猛兽的吼叫。 秘境内本来就存有大批低阶兽类,方才地底试炼的动静唤醒了它们。 更不幸的是,地面的越发强劲的震颤表面,这是朝他们涌过来的一批兽潮。 数十只虎头兽成群结队穿越丛林,发狂般闷头围堵在洞穴前。 浅蓝色的灵力自颜熙手里流动,玄翎化出,扇片势如破竹,仅一圈回转,便干脆利落地斩下内圈五只虎头兽的头颅。 猛兽们连最后哀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玄翎导致的灵力气浪未终止于此,如同水中涟漪般散开,鸟兽悲鸣此起彼伏。 红叶见到这一幕,小声呢喃道:“你最先找到的是力魄,怪不得。” 七魄之中,力魄主法力强弱,但需以英魄遏制。 他定然是没有找到英魄,反受力魄所害,施法难以控制法术,易屠戮无辜。 若强行遏制,则自身遭到反噬。 轻,伤及肺腑。 重,元神难安。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洞穴外是堆积如山的尸体,玄翎滴血不沾,回到颜熙手里,他轻拍扇面合拢。 红叶恍然大悟,道:“你说错了。” 颜熙挑眉,问:“哪儿错了?” “你与她同行,不仅无法替她解决任何事情,还可能会控制不住力量。” “这才是你答应留在这里的理由。”《 》 24-30 第24章 忘忧镇·十(三合一) 若水若善 ,至…… 宫殿巍峨, 金碧辉煌。 秘境内的考核一般情况下都是奇遇或遗址,这里显然属于后者。 空旷的宫殿大厅内只有阮年一人,左右设有旋转扶梯直通二楼, 前方鎏金雕刻屏风背后藏有一处天井。 阮年走到天井处,正中心的莲花池混浊不堪,一道微光自上而下照在她的脸侧。 秘境与试炼的关系就如同忘忧镇后山与秘境的关系,他们在物理位置上并无联系,仅仅是通过特殊的法阵联结相通,有点环环相扣的意味。 咕噜噜咕噜噜。 莲花池内的淤泥向外涌动, 仿佛沸腾般,气泡升到表面炸开, 噼里啪啦。 只是这气泡是黑色的。 这里也有黑气! 看来她没找错地方, 秘境里那团还没发育成型的多半是从这跑出去的。 黑气汇聚, 团成一只飞鹰, 目光狠厉,爪牙锋利,双翼舒展,攀上天井边的金刻碧玺摆件,作势俯冲。 黑鹰双翅足有一人长,体积与北冥地下石室所遇不相上下。 但,现在的她却比之前强了不少。 青莲直出,剑光似雪。 阮年横持青莲挡下鹰爪的扑击,剑刃弯曲, 朝里凹陷。 它既伤不到阮年, 损坏她的剑也是不错的,鹰爪上力道再添三分。 却不知青莲本就为软剑,??x?借力打力, 它施加的力道越多,反弹回去的力度也就越大。 手腕往下一撇,原本的力瞬间化开,诡异的剑道左右移动,看不清剑尖到底在何方,唯有奇异的白影落在黑鹰面部。 这一击,直戳它的双目。 黑鹰怒吼,退出数尺,扇起一阵劲风,庞大的身躯盖住天井仅剩的光线。 阮年左手捏诀将冰封之术汇入青莲,踏住莲花池顶的石雕,躲开飓风,飘到黑鹰身旁。 螺旋的剑影照在阮年漆黑的眼眸。 它会扇风,她的剑也会,亦如纯白龙卷风,周遭的空气被高速运转的剑气劈开。 她知道,它躲不掉。 又是一击,刺穿它的喉管。 黑鹰扇走的飓风化为四道小旋风,再度袭来,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包夹。 旋风,来得正好。 剑光如虹,照尽足下三千里。 她破出头顶那道旋风,甩开身后三道,赶在它们追上自己之前,先行找到了黑鹰的麻烦。 太快了,快到黑鹰无法辨认。 残影飘到它跟前,看清阮年眼尾的一抹红,才让它反应过来,迅速侧身躲开。 躲开了阮年,没躲开它自己制造的风阵,迎头撞上,若不是黑气凝成,恐怕头部已经血肉模糊。 噗嗤—— 剑尖刺破它的心脏,剧烈抖动。 原是刚刚那会功夫,这道影子早已闪到它的背部,只等最后一击。 三招之内,黑鹰败下阵来。 冰系术法对付它们似有奇效,刺入心脏的青莲只需带一点,黑气很快便彻底消失。 方才的旋风对四周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阮年收剑驻足凌乱的大厅,叹了口气。 一点小插曲而已,解决后她继续深入二楼调查。 宫殿的构造很是怪奇,占地面积于日月宫相当,二楼却只有两间房,左右各一间。 阮年挑了左边的那间,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全是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没有食材,只有这些器具。 锅碗瓢盆旁还放有大大小小的铜罐,按高度依次排开,像极了萝卜开会。 屋内隐隐有股草药的苦涩味道,她蹲下打开其中一个铜罐,里面还残有药渣。 指腹轻捻,化作墨绿色的灰尘。 她并不懂药,但是这渣滓还残留有草药本身的颜色,应当是前不久熬制的。 果然有活人。 忽而想到那头斩于剑下的黑鹰,什么人会与黑气共存? 阮年定了定心神,没再细想,快步推开右侧房门。 这间房的窗口正对天井,哪怕只是几缕日光的照拂,也衬得它宽敞明亮。 房间内摆有棋盘和两个蒲团,棋盘上黑白子互相围攻,难分高下。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物品。 不知道三楼有些什么…… 三楼更奇怪了,房门似乎就是楼梯门。 也就是说三楼很可能只有一个房间,房间里还将天井绕开,半个回字形。 思忖片刻,她推开了这扇门。 迎接她的不是房间,而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水田,游鱼嬉戏,蝌蚪成群。 脚踩田坎,松软泥土溢出朴实芳香,让人不禁放松下来。 清风徐来,日丽风和。 这是幻境。 能以灵力构筑出如此逼真的幻境,这人的修为绝对在她之上。 必须想办法找到这里的关键才能出去,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件物。 远处的木屋吸引了她的注意。 满身功法在他人幻境里作废,她只得顶着烈日徒步走过去。 木屋外围有一层低矮的篱笆,与她的膝盖恰好持平。 抬手敲门无人回应,她思虑再三走进小院,屋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屋内堆放了些碗筷,一旁的方形茶几摆有一盘棋,与二楼所见棋盘格外相似。 “小友,随意进入他人居所可是不对的。” 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毫无察觉的她心里一惊,立马转身:“抱歉。” 白发老翁身穿麻布褂子,头戴草帽,肩扛锄头。 “小友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他看起来没有生气,神情很是和蔼。 阮年朝他鞠躬拱手,道:“前辈,我不慎……误入其中,这是……您的?”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言尽于此。 眼前之人看起来不像幻境里的,更像构造幻境的主人,想必他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白发老翁放下锄头,倒出两杯清茶,自己囫囵喝完其中一杯,咂嘴:“非也非也,你怎知谁真谁假,若这里才是真呢?” “那我怎么出去?”阮年问。 “先喝茶。”白发老翁指了指面前剩下的那杯。 阮年走过去抿了一小口,道:“前辈,我……” “多年没有人进来,见到你这样的后生,我很是欣慰啊。你这……身上并无法器,可是我杏林谷的小辈?” 杏林谷…… 阮年摇头,道:“晚辈阮年,来自飘渺宗,只是不将佩剑露于身外。” 白发老翁叹了口气,道:“也是,医修怕是难到此处啊……飘渺宗……也不错,就是太爱打杀,戾气重。” “不知前辈尊姓大名,还有能否放我出去,我绝不打扰您的清净。” “道号嘛……就叫我青朱吧。你真当这里是你家,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白发老翁哈哈大笑,“先陪我下完这盘棋罢。” “青朱前辈,我不懂棋……” 青朱皱眉,道:“这飘渺宗都不教你们棋道吗?你师父是谁?” 教倒也是教,只是她作为现代人实在懒得学。 不过从现在开始她不会放过每一个诋毁钟音名号的机会。 “晚辈师承钟音。” “怪不得呢,飘渺宗就她不按常理出牌,想当年还来偷我的药,哼哼。她过得怎么样了?” 看来是钟音的旧识。 “她很好,飞升了。” 青朱目光一沉,道:“飞升了?好啊,好啊,飞升好啊……” 怅惘良久,他又道:“一点棋都不通?” “……会些别的棋。”阮年勉强道。 “什么?说来听听。” “……五子棋。” 青朱顿时来了兴趣,道:“这五子棋是何下法,闻所未闻。” 说罢,他抹开现有的棋局,示意阮年以此示范给他。 “五子棋,即纵横斜,有一线满同色五子便算胜。黑子先,白子后。” “我晓得了,就下这个棋!” 青朱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中心,白子却久久没有动静,他不禁抬眸问:“怎么不下?” “陪您下完我就能离开吗?” “小友,你很煞风景啊。你猜我知不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你只需陪我下棋便好,旁的就不要多问了。” 阮年抿唇,拾起白子落下。 第一局,阮年胜。 第二局,阮年又胜。 第三局,阮年又又胜。 …… 第十局。 “唉,怎么又输了?”青朱扒在棋盘反复观察,“这小小五子棋,竟有如此玄妙之处,不行,再来!” 两人已从幻境里的白日下到了傍晚,不知外面时间过去了多久。 阮年瞧着兴致高昂的青朱,既然他这么想赢,她就放放水让他赢得了,说不定他高兴了就让她走了。 奈何五子棋放水实在是太明显,青朱盯住阮年,道:“小友,你不诚实呐。我这里三子都在连线处,你不下这里,是不是看不起我?” “……手抖了。” 青朱把那颗白子塞回阮年手里,道:“你这性子与我那徒弟倒是像得很,数年未见,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您徒弟是?”阮年问。 “下棋下棋,你看我这颗黑子位置与你那颗白子……”青朱岔开话题。 他的话如紧箍咒一般不停在她耳边打转,阮年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外面的瘟疫不知怎么样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 青朱见她心不在焉,道:“做好眼前事,自有大道来,想当年我也是这么教我那个徒弟,就连她的名字都是我起的,上善若水,易若水、易若善啊……” “您刚刚说什么?”阮年以为自己听错了。 “做好眼前事啊,好好下棋,你看你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唉,世风日下。”青朱叹道。 “不是这句话,您是在说易若?” 青朱手指猛地一缩,黑子哐当砸在棋盘上,骨碌碌滚下桌。 * “易若!易若!” 景佳时将灯具举过头顶一路猛冲。 此时的易若正在检查瘟疫少女的眼鼻,听见远方传来的呼喊声,提前收起镊子。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易若接过灯具开始检查,道:“遇事不要大呼小叫,有损心脉。” “哦……” 易若拿出小刀精细地刮掉灯具顶部凝结的块状物,再用石杵将其磨成粉状,取了极细微的一点置于指尖轻尝入口。 “诶,你就这样生吃啊?” “我师父教我的,不然它没有味道,如何能嗅得出来?” 这对易若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口感发麻,回味微苦。” 易若绕??x?到屋外晾晒药物的簸箕上,取了一朵晾干的紫蕈,摘了一部分捣成粉末,掺水后混入盛有白粉的碗内。 微量不明气体被释放出来,易若扇了一部分到自己跟前,道:“混合紫蕈后发酸,的确是忘忧菇,你从哪里找到的?” 景佳时道:“就在我们借宿的房间里,除了第一日我喝了碗粥,我们三个皆未进食,如今看竟是煤油出了问题。” “但……不可能是红玉姑娘故意这么做吧,她不像这样的人,而且她还指望我们将她弟弟带回门派呢。” 易若建议:“与其在这里猜忌,不若直接去问问她,而且这类药物也并非常人能接触到。” 紧接着,她又道:“不用去了。” 景佳时一脸茫然,“啊?” 易若指了指窗外。 “师姐,师姐,我带着红玉姑娘过来了。”纪连城在门外朝她们挥手。 红玉瞧着忧心忡忡,不住地扣自己的指甲,刚进门就道:“纪仙师告诉我说煤油恐有毒物,我实在放心不下,易仙师,怎么说?” “确有其事。” “什么?”红玉的脸唰地一下变成煞白,“我没想害你们几位啊,是不是……” “除了你还有别人接近过煤油吗?”易若问。 “我弟弟……”红玉弱弱道。 纪连城想起前日阮年他们也曾把嫌疑放到这个少年身上,而后又因觉得他不足以构成威胁排除。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红叶另有身份。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纪连城再三犹豫,还是决定说出来自己的发现,道:“红玉姑娘,你有没有想过……” “红叶他可能不是人呢?” 红玉僵硬了一下,道:“这不可能,我与他数年……” 是了,就连她都无法说服自己。 作为红叶最亲近的人,她也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何体温总是异于常人,仿佛刚从冰窖里爬出来一样。 见红玉状态不好,景佳时搂住她的肩,问道:“师弟,你这个结论未免……” “师姐,我没有胡诌。红玉姑娘方才说他不见了,我便使用了寻人符,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知道的,这不可能。而后我还用了搜山之术,依旧没有反应。” “确实离奇,”景佳时忽然反应过来,“你也用了搜山之术?那他现在岂不是和阮年在一块,我就说这小子一直缠着她,绝对有问题!” 红玉反驳道:“不可能,他不会害人,或许……只是他比较亲近阮仙师……” 易若一针见血道:“放心,他就算想害阮年,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也对,都怪你纪连城,把我给带跑了。” 景佳时又问:“红玉姑娘,你再好好回忆回忆,真没有别人了吗?我们是第二日才出现幻觉的。” “第二日……难道是……”红玉自觉自己得出了一个十分荒唐的结论,“镇长那天下午想撵你们走,起初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便接他到堂屋喝了会茶。” 很快,红玉替他辩解道:“不可能是他,镇长只是看起来严肃,其实人很好。我父母都不在家中,他帮了我许多,镇子里就没有哪家人没有受过他的恩惠。” 景佳时拍了拍红玉的背,道:“红玉姑娘,这人啊,立场不一样,态度就不一样。在你们面前他是个好人,可我觉得他对我们恶意十足。放心,我就拿这个证据去和他理论。” “诶,景仙师,你……” 突如其来的骚动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不好了,不好了,陈家有怪物!” “快跑啊!” “陈家人发疯了!” 透过窗户,看见一批人从东向西狂奔,肩上扛有各式各样的包袱,嘴里还不停招呼周围的镇民逃命。 景佳时与纪连城对视一眼,将红玉推给易若,道:“你照顾好她,我们去看看情况。” 忘忧镇,陈氏门外。 一位少女与一个中年男子在地上厮打起来,少女想找机会啃咬他,屡被木棍打倒在地。 “鸢儿,我是你爹啊!”中年男子实在不忍亲手伤害自己的女儿。 镇长呆愣地立在门外,全身不住地颤抖,手指深深扣进篱笆里。 突然,他甩开拐杖,猛冲进去,挡在中年男子身前。 “鸢儿,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别去害你爹,你冲我来吧,都怪你许伯伯,是我的错。” 中年男子扯住镇长的手臂,道:“许叔,你这是做什么?你赶紧走吧,这里我来想办法。” “他这不是疯了,是六十年前的疫病啊,你怎么想办法?你也快走吧。” 少女麻木地往前,拽住镇长的左胳膊,碧绿色的眼睛恶狠狠盯住他。 中年男子拿起木棍再次将少女击退,他把镇长推倒在地,道:“许叔,你在镇子这么多年,我们都知道你这辈子为我们掏心掏肺。疫病我也认了,你走吧,你可是我们镇的主心骨啊。” 少女不知疲倦,也感知不到任何痛楚,她歪七扭八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两人。 看着亲生父女在这里纠缠,镇长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眼泪夺眶而出,他大喊:“是我让她变成这样的!” 中年男子似有所感,扭头道:“许叔,你说什么……” 这个空隙,少女已经到了中年男子身后,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小心!” 镇长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向一旁,自己跌倒在地,认命地等待属于自己的审判。 “喂,老头,你的事我们待会再掰扯,现在你先别死了。”景佳时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纪连城迅速掏出一张黄符贴在少女面门。 景佳时接住沉睡过去的少女,道:“你说的,我可都听见了,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 一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气悄悄钻入少女鼻尖。 “师姐,小心!”纪连城拉走景佳时,分开她与怀里的少女。 少女怒目圆睁,撕掉额上贴的黄符,表情怪异。 “这什么情况……为什么对她不管用?”景佳时道。 仔细看,才发现现在的少女周身附有一层淡淡的黑气,绝不是凡俗之物。 纪连城拿出黑石笔,道:“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不能拿寻常的办法对付。” 少女的指甲飞快延长,如猛兽利爪,她直奔景佳时而去,一掌落空,另一掌紧随其后。 景佳时弯腰躲掉,从芥子囊里拿出一张火符,贴在她的衣物上。 谁知前一秒贴住,后一秒符纸便灰飞烟灭了。 景佳时还因此吃了她一拳,捂住肚子哀嚎:“好痛啊,纪连城,这绝对不是人啊!。” 符纸与黑石笔相互配合,笔墨成形,纪连城打下一道破煞符,符文飘出符纸,仿佛如来神掌,从天而降,盖在少女头顶。 然而,仅仅是她一抓一撕,符咒再次破灭。 她飞扑向纪连城,符修体力上逊色许多,纪连城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被迫直视那可怖的绿瞳。 一时间,天地风云变幻,黑云密布,雷声骤起。 原是景佳时方才打出五张空白符纸,笔走龙蛇,遒劲有力,下笔有神。 “五雷阵,成——” 一道惊雷自云端劈下,紫电白光,划破天际,如同天外裂缝。 闪电径直劈在少女身侧,她被雷声吸引,身子停住半晌,纪连城趁机逃到景佳时身旁。 “师姐,有没有克制夺舍的符咒?” 两人都不敢伤害少女的本体,景佳时脑里疯狂回忆自己所学,忽道:“噬魂符!” 噬魂符,金丹符修可用。 她与纪连城初入金丹,从没练习过,灵力不足很可能支撑不了整道符成。 那就—— 一人一半。 青竹笔与黑石笔都在飞快书写,为了防止被少女追上,两人还得不停丢极速符换位躲开她的进攻。 此前为以防万一,纪连城批量画出许多睡眠符,他时不时就送一张过去扰乱少女的注意。 写到艰涩之处,没有旁的精力再去躲闪,景佳时索性站在屋顶。 快一点快一点。 就差最后几笔了。 少女认准景佳时,飞扑上来,一爪划破她的宽袖。 “我的道袍!” 来不及惋惜,景佳时退出几步,手臂僵直,根本不敢停下,她朝后面看了一眼屋顶的高度。 少女扭捏地移动着,直至几根飞针插入她的颈部,才愤怒地转向飞针来的方向。 “易若?!你怎么来了?你快走,你打不过……”景佳时惊呼。 “你们两个金丹初期就别担心我这个金丹中期了。” 易若的飞针回收至她指缝,下一次再次精准扎入少女的膝盖,高速发出的飞针在空中好似隐形了一般。 扑通一下,少女跪倒在地,仍然不停挪动着身躯。 易若的法??x?术于她的身体起到暂时的限制作用,拖住大半时间。 纪连城这一边已经完毕,道:“师姐,快!” 青竹笔哐当一下掉落地上,她只得用左手扼住右手手肘的抖动。 景佳时大口喘着粗气,跳下屋檐。 符成了—— 乌云没有散开,天地间陷入更深的黑暗,不明黑洞在少女周围打开,只见一道黑气从她身体里提溜出来,黑洞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个食物。 地上的少女不再动弹,几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景佳时问:“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们许久没回,而且五雷符的动静太大了,想不知道都难。”易若解释道。 纪连城清楚地看见易若的招式,问:“易道友,你的飞针……似乎是攻击性术法?” 易若点头,“医修也可修习攻击性术法,只是花费的精力比其他修士更久,所以比较少见。” 这边景佳时重新给少女贴上睡眠符,走向跪在地面掩面哭泣的中年男子,道:“你把她送到杏林谷那间木屋里,有人接应,我们会想办法治好她的。” “好好好,谢谢各位仙师。” 他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背起少女离开。 镇长仍然没有缓过来,坐在地上,满脸迷茫,双目混浊,嘴里念念有词。 “为什么要给我们下毒?” 景佳时没好气地蹲在镇长面前,捏着青竹笔指着他的鼻子。 镇长错愕地抬头,道:“你们都知道了……你们知道了……” “你这不废话吗,天天做怪梦谁会意识不到 。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我方才听见你说都是你的错,你指的什么?” 易若拉开景佳时,扶起镇长,道:“我时常来这里义诊,许叔他名声一向不坏,可能是有什么隐情。许叔,我正在调制解药,你如果能告诉我你知道的,两个无辜的少女也能快些得到救治。” “我……是我做了荒唐事,不知从何说起啊。”镇长仰面叹气,“那两个孩子是无辜的,易仙师,一定要救回他们的性命啊。” “能不能救怎么救,不在我在你。” “其实……是我,我不待见你们这些修士,所以想了个办法给你赶走。就抽了两个孩子扮成鬼的模样,给你们下了点药。” “什么?”景佳时觉得这理由也太荒谬了,“你不待见修士,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待见。” 纪连城道:“师姐,我们拥有更长的寿元,惹人注目,倒也合理。” 镇长瞥了一眼纪连城,继续道:“没想到你们到今日还不肯走,但有易仙师在,想必你们……” “诶,你个老头。”景佳时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你就待见她啊?” “景佳时,你等他说完再骂也不迟,我还等着拿到病因去调配解药。” 景佳时哦了一声,将话茬递给了易若。 “许叔,那他们是不是有接触过什么共同的东西?” “怕是……血,我们用了些动物的血液涂在他们身上伪装成真的血液。” “这个我猜到了,那日在旱井旁我就发现不是人的血液,所以是哪种动物?” 镇长回忆道:“应当是狍子,寻了些山林里能见到的活物。说起来,当日的狍子也是主动攻击人,眉间隐约藏有黑气,我们也没管太多。” 易若追问:“狍子尸体还在吗?” “在的在的,就在我家后院里。” “对了,六十年前的瘟疫是怎么引起的,又是怎么解决的,许叔你还有印象吗?” 镇长低垂着眼,语气沉重,道:“六十年前,我们也不知是何原因,当时一位白发仙人路过此处,救了我们,具体什么方法我也不知。” 易若的瞳孔微微颤动,手指蜷缩。 “白发仙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青朱。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他是原地坐化飞升了,还是如何。”镇长惆怅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孩童,哪能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疫病再次卷土重来。都怪我,都怪我啊。” 青朱…… 易若心里有个大胆的推论,却不知该如何验证,“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他……走了。”镇长叹气道。 “走了?走了。”易若喃喃。 看她兴致不高,景佳时关心道:“怎么了,要是没走你还想拜师学艺不成?” 易若摇头不语。 纪连城提议道:“我们先去看看那狍子尸体再做打算罢。” 景佳时临走前狠狠睨了一眼镇长。 “还不待见修士……分明是区别对待嘛。” “易若,到底为什么待见你啊?” 纪连城认真道:“医修风评一向不错,刚才听易道友说经常来此义诊,很正常吧。” “纪连城!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几人的说话声渐渐走远,镇长握住拐杖,死死地瞧着五毒庙的方向。 他……也算守诺了…… 六十年…… * 阿嚏—— 是谁又在背后偷偷“思念”他? 青朱揉了揉鼻子,拾起掉落的黑子,哼着小曲,假装无事发生继续下棋。 “前辈,您是易若的师父吧。”阮年道。 “怎么会呢?你所说的易若是我杏林谷的后辈吗?想必很出众吧,是不是一表人才呀。真不知道谁有幸成为她的师父,估计也不会差到哪儿去。”青朱自说自话。 阮年:…… “哈哈哈哈。”他尝试用笑声缓解尴尬,撞上阮年一副你觉得我会信吗的表情,瞬间垮下笑容。 “前辈为什么不承认呢?莫非您觉得她……” 青朱再下一颗棋,叹道:“怎会,你可不要乱扣帽子,这点雕虫小技诈不了我。” “我已经五子连线了,您没看见?” “哎呀呀,不下了不下了,没意思。”青朱摆摆手,试图挽回自己的颜面。 幻境内的时间已经到了深夜,阮年体感认为外界估计也已经走了一整天的时间。 青朱估摸到她的心思,道:“想走也不是不行,明日天亮了,你随我出门便是。” “诶,别问做什么,在这里我做主,你只能听我的。” 人老多作怪。 易若的师父竟与她没半点相似之处。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易若她知道吗?” “时候未到,结束了,我自会告诉你。命数在此,难解啊……” 青朱打了个哈欠,将阮年赶去侧屋,送了她一句话,“年轻人,多睡觉才有好身体,别整天打打杀杀,跑这跑那的。” “还有,少去想别人怎么样,多想想你自己啊。” * 这边的三人总算来到了放置狍子尸体的马棚里。 景佳时刚走进去,就被狍子难闻的尸臭味熏走,捂住口鼻躲到一旁,道:“怎么这么臭啊。” 纪连城皱眉,后退几步。 唯有易若蹲在狍子身边,面不改色地拿出自己的工具包。 这只狍子早被镇长他们开膛破肚,血已放干,死不瞑目,眼珠如同龙眼核般凸起,暗红的腐肉爬满了蚊蝇,流出粘稠的黄色不明液体。 镊子掀开它的表皮,探入深层的肌肤,颜色由暗转亮,蛆虫蠕动在血管周围。 看着与寻常的死状没有太大区别。 记起镇长所说,双目之间有黑气散出,易若决定对它进行开颅。 锋利的刀尖轻松地划开表层的皮肤,本就突出的眼球竟在这时候扑通一声掉下来,只留两个血色圆洞。 滚走的眼珠翻转几圈落到景佳时脚旁,她连忙往后退到即将走出院门才停下。 刀口自头顶到下颌,易若戴上手套剥开蜷曲的表皮,提起长刀劈在正中间的骨缝里,头骨分为零碎的四块。 黑糊糊的粘稠物沾上刀刃。 这原本是它的脑子。 易若微眯起眼,再次在这团融化的肉酱里翻找,神情越发凝重。 她师父在离开门派之前,一直在寻找这种病的治疗方法。 起初以为是某种寄生虫导致,后面怀疑是吃了不知名的毒药,验证出来都不对。 最后也没有找到诊疗方法,她师父也…… 不过,她这次得到新的提示,有没有可能是那团黑气导致的类似污染的现象? 邪祟污染,或许能用他们修士的办法去诊疗。 易若摘掉手套,转身道:“解药我有头绪了,不能用传统的药物治疗,需要加入一些可以改善净化的灵植。” “太好了,易道友,我们赶紧回去试试。正好明日秘境打开,我与师姐还得去寻阮道友。” 易若朝后望了好几眼,问:“景佳时呢?” 原本靠在木杆上的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纪连城道:“你剥皮的时候,她说得回去看看那两名少女怎么样了。” 景佳时守在床边,百无聊赖地在指尖??x?转着自己的青竹笔,偶尔还画一张睡眠符重新贴在她们脑门上加固效果。 易若与纪连城傍晚时分披着满身露水回来,怀里抱有好几簇不属于凡界的灵植,两人这是刚从杏林谷回来。 “回来了?怎么样?”景佳时问。 纪连城替易若道:“易道友说有八分把握,这些灵植应当能救下她们。” 易若没有耽搁时间,拿出自己采来的凌光花拔掉花瓣,留下花蕊开始捣药。 “生火。” 景佳时甩出一张火符,配合道:“没问题。” 浅紫的汁液换换浸出,易若再加了几株旁的灵植,待捣得差不多,她掀起石锅的盖子,倒进里面熬煮。 最重要的步骤,是她的灵力。 这一步她不是非常确定,因为凡人大多承受不住这股力量。 可要让这些灵植产生效果,必须使用术法,几番纠结,她还是寻了最温和的灵力灌输方式。 木灵根的碧色灵气萦绕在石锅周围,沁人心脾,闻之心旷神怡。 一刻钟后,易若撕开火符,倒出熬好的汤药,道:“试试看。” 她与景佳时各负责一位,深紫发黑的药汤一点点倒入少女们的口腔,直至整碗全部喝下。 灵植见效速度十分快,几乎是立竿见影,故而易若心里反倒有些紧张。 景佳时看她迟迟没有后续动作,安慰道:“我觉得肯定能成,怎么看有没有效果啊?你不看我来!” “看她们的眼珠有没有恢复原本的颜色。” 两人默契地同时撑开她们的眼皮。 “成功了!易若!医仙呐!”景佳时兴奋大喊。 易若嘴角溢出笑意,纠正道:“我说过不要叫我医仙……” “哦……” “这次除外。” 景佳时左手纪连城右手易若,笑道:“那我和师弟是不是也算半个医仙了?” “再考察考察。”易若故意道。 “对了,所以这瘟疫到底是怎么来的?”纪连城哪怕跟在易若身后采药,也没明白病因在哪里。 “就是你们捕获的黑气,它有污染脑部的效果,现在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至于她们,兴许明日就能醒过来。” 明日…… 景佳时一拍脑门,道:“你们不在时,师父把明日秘境开启的方法告诉我了。” 她摊开一张画卷,道:“师父说这是起初秘境存在时的关联阵法,他的意思是,直接把秘境边界打碎,等我们结束再重新修补。” 易若冷不丁问:“我明日能和你们同去吗?” “和我们同去?这是?”纪连城道。 “我怀疑……我师父在这里。” 面对震惊得说不出话的两人,易若冷静地阐述自己的猜测,“这瘟疫,我在我师父的手札里有见到过,六十年前,刚好也是他离开的时候,并且,我不觉得他会很干脆地一走了之……” “更加具体的原因我讲不出来,总之我想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景佳时倒没什么意见,道:“可以,事后我同师父他们说一声就行,你呢?” “多一个人多份力量,我也觉得可行。”纪连城道。 “……谢谢。” 景佳时揽过她的肩,道:“谢什么谢啊,这里还得我们多谢你呢。” 忽而她又叹气,“唉,也不知道阮年怎么样了……” * 幻境内星夜沉寂,灯灭月落。 “哎,好天气啊——” 青朱伸懒腰刚打开门,对着他的就是阮年的脸,他往后一缩,道:“小友,你这样很吓人的。” “您不是要带我出门吗?” 青朱若有其事,道:“对啊。” 阮年眼神看向外面的水田,等着他的后续,道:“早些出发,早些回来。” “就在院子里啊,这里难道不算出门吗?”青朱一屁股坐在晒有草药的板凳上。 …… 也行。 出门出门,出屋门也是出。 “那我们……” 电光火石间,青朱弹出一颗小石子堪堪擦过阮年的左耳。 呼—— 还没等她反应,第二颗石子冲着她的眼睛而来,她侧身躲开,背部传来剧烈的酸痛,是注意到的第三颗石子击打造成。 只是一击,力道也不大,可她怎么都提不起自己的左臂,酸痛如辐射状传导到她的四肢。 “青朱前辈,你……” 青朱挑眉,道:“不过是与你玩玩。” 借他分神的这会功夫,阮年强行运转丹田功法,抽出青莲剑,脚踏疾风,剑气疾驰,刺向端坐在木凳上的青朱。 不料,青朱双指直接控住青莲剑刃,笑:“你这是何意啊,小友?” “晚辈不过也是与您玩玩。”阮年不惧他的质问,以牙还牙道。 青朱松开双指,哈哈大笑道:“有几分成大事的模样,方才你是否有感觉到浑身无力啊?” “第三颗石子袭来时,确有所感。” “这就是我们医修所传四字箴言,望闻问切。你既来了我这里,是缘分也是天命,我自然得让你带走些什么,才不枉我在这世间走一遭。你可愿学?” 阮年不解,“学医修的功法?这就是您留我在这里的目的?” “你这话就不对,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有道法本是一家,各门派功法实乃相通。”青朱叹道,“学东西还不好吗?就你现在这点实力,如何能成器,莫辜负了你这么好的天资。” “当然了,学不学得会是另一码事。” “我不学。”阮年无情拒绝。 “你……” “大不了我就在这里陪您。” “怎么和钟音一个臭脾气?” 阮年掌握主动权,道:“您既不愿意告诉我目的,那总该告诉我外面一楼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吧?”—— 作者有话说:准备了50个红包,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呀~ 第25章 忘忧镇·十一(二合一) 世事难全,雪…… 画卷散发的金光撕开虚空, 闪烁在榕树周围,波动的透明状气体在三人面前流淌着,细碎的灵力在秘境与现实之间来回摇摆。 与阮年不同, 拥有七星门秘境阵法的他们径直传到了秘境内的试炼入口。 也就是那口洞穴。 里面有两人在交谈。 “还是不愿?” “……自然,凭什么就得是我?” 伴随他们的靠近,谈话声戛然而止。 “谁在外面?”红叶敏锐感知到附近有人。 “是我们,红叶,你怎么在这里?阮年呢?还有他……”景佳时一连串问出好几个问题。 红叶答得很精简,“偶然来到这里, 姐姐她下去了,至于他……” 易若作为医修, 比其他人更入世些, 她一眼就认出了颜熙, 道:“颜宫主, 你……” “巧合。” 景佳时睁大眼睛,道:“宫主?就是那个坐拥万万灵石的那个宫主?” 纪连城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暗示现在这不是要紧事。 “哦,对,阮年下去了,我们赶紧进去瞧瞧。” “能不能带上我们?” 红叶知道自己一个人肯定他们不会同意,但是想必现在的情况颜熙也喜闻乐见。 景佳时他们知晓红叶不同寻常,不好直接戳破,打量了一番, 问:“你去做什么?” “他要去, 总不能我一个人待外面。” 倒是甩得一手好锅。 颜熙在一旁抱臂不语,扇柄被他转来转去,眸光明暗交替。 不过, 去去也无妨。 易若见颜熙没有反驳,道:“那就一起去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 阮年的问题让青朱一时难以给个准确的答复,他眼神躲闪。 怎么小小年纪就如此狡猾,青朱暗想。 “罢了,迟早你也得知道。黑气我研究多年,只知其对凡人与动物都有害,会造成类似疫病的情况。它一时半会对付不了我,可惜我也对付不了他。” “可您已入化神。” “唉,我这就是个分身,伤不了他,至于真身嘛……估计会给你添些麻烦,所以我才说一定得学啊。” 阮年问:“忘忧镇六十年前治好疫病的莫非就是前辈您?他们供奉的人也是您?” “可以这么说,但供奉一事,我多年没出秘境,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青朱又道,“塑像怎么样,与我几分像啊?” “没有塑像。” “……” 青朱尴尬地清清嗓子,道:“你也问完了,现在呢,我就教你如何望闻问切,第一步乃望,这望字呢,其实就是观察。你们剑修也如此,观察对面的弱点,观察对面的强项。” “来,做个示范。” 阮年没有动,问:“用剑?” “当然不是了,你看,我这里混有一筐昨日晒干的草药,你去把它们按照??x?形状不同分拣出来。”青朱指了指簸箕里的各种干花干草。 …… 呵呵,完全沦落成免费劳动力。 怎么会有人到了幻境还在打工? “这个望啊,别看它听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很难。就像我呢,第一眼便判断你的气血不畅,拥堵在丹田,想来是刚突破不久。所以,只要对准你背部的穴位,一击,足以影响到你的全身经脉。” 青朱的行为虽然不合常理,还带些疯疯癫癫,但讲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阮年一边听他絮絮叨叨,一边加快手里的动作,只想赶紧下班。 青朱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在青朱唇齿间过了一遭,清新爽口。 “哎,说到闻了,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路数,这多于他们的性格相关,外化于形,内化于心。就像你,我就知道你没看上去那么听话,是个刺头,提前防了你一招。” 青朱顿了顿,“至于问,你得主动出击,不能什么信息都是对面告知你。好比我前面的两颗石子,皆是在试探你是否真的丹田拥堵,最后你的闪避动作告诉我,此事不假。” “这里面有部分有毒性,还有部分没有毒性,你再去挑选挑选。最好确认毒性的办法就是吃,吃少一点,不会毒死人的。” 阮年半信半疑地抠下一点点不知名的树皮放进嘴里,训练有素的表情管理使得她没有当着青朱的面吐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默默放到有毒的那一类。 “不错不错,最后便是切。这一步,是最关键的一步,于我而言,第三颗石子发出也不代表我百分百确定我的判断,仍需要留一手。假如失败,那它便承担了切的使命。” 青朱继续道:“剩下里面,磨成粉能散发出芳香的,便是我最后需要的,去吧。” 接过石杵石钵的阮年,感觉自己现在好像又从神农氏变成了捣药的玉兔。 石钵里的草药浮浮沉沉,小院的风铃叮当作响,撇开其他的不谈,也算是优哉游哉的田园生活。 “怎么样,可有所悟?” 阮年将药粉倒出递给他,回道:“有一些。” “使剑给我看看。” 寒光乍现,迅如疾风,气势如虹,扫落片片绿叶,簌簌作响。 第一颗石子。 阮年沉腕下压,改为格挡,剑身竖立,破开攻击。 第二颗石子。 抽剑回撤,剑刃上挑,弯曲的软剑反将石子弹了回去,可惜被青朱躲掉。 第三颗石子。 叮—— 正好撞上剑柄,阮年借势下劈,骤然前刺。 一缕银发散入风中。 “承认了,前辈。” 青朱唇角微扬,道:“后生可畏,悟性尚可。” “我这香囊的配料也由你做好了啊,还得谢谢你。” “……现在我能走了?” “当然,说到做到。” 阮年想起来之前的问题,道:“是时候告诉我,您为什么在这里了吧。” “唉,首先,我修炼不当误入歧途,乃门派大忌,离开门派路过忘忧镇时,发现了此秘境。其次,有人告诉我,这里是我的归宿。最后,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 “我的真身早就不能算存活于世了,你记得替我亲手做个了断。方才我教你的,你记好了,好好用。”青朱仿佛在说自己的遗言。 “这黑气,绝非凡物,我本想以我之身困住它,却反倒为之所用,秘境内灵气皆被我真身所取,仍是无法。只得用神识分身构造出这片幻境,等有缘人结束这一切。” “小友,莫要对那个我手软,他早已不是我了。” 青朱让她学功法居然是因为要让她去亲手杀了他? “前辈您说的有人是谁?谁告诉你的?可能还有别的方法呢?” 信息量鱼贯而入,阮年不想放过任何一句别有深意的话。 青朱摇头,眼神坚定,“非也,这是我的命数,势必如此。至于那个人是谁,你之后会知道的,不必急于一时。” 幻境里事物的颜色在肉眼可见在褪色,支离破碎地交杂在一起,就连青朱的背影都变得模糊难认。 青朱在赶她走。 为什么不告诉她全部的事实? 到底在瞒着她些什么。 “命数?为什么是我……” 回应她的只有低低的叹气声。 “前辈,您不叫青朱是不是,能告诉我您的真正道号吗?”阮年抓紧时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哈哈哈,够聪明,吾乃杏林谷前首席长老清殊,小友,不枉我……” 清殊回过头来,笑容定格在幻境消失的那一秒钟,没说完的回音缭绕在空旷的房间,深深浅浅地撞击墙壁。 这里是真正的三楼,什么都没有…… 青朱知道很多。 他似乎很笃定她会来这里。 他似乎也很早就发现了黑气的异常。 阮年心里涌起怅然若失的情绪,看向腰间的青莲,她良久地沉默。 一个没有效用的预言不值得信任。 待她见到真的清殊,肯定会为他寻别的办法。 眼前还有通往四楼的楼梯在等着她,楼梯口很是昏暗,格局似乎又恢复成二楼相类似的左右两个房间。 勉强能看清楼上的墙壁上有一个字,字体不大,正好对准三楼。 定睛一看,那是个逃字。 整个四楼墙壁密密麻麻布满了字迹,都是清殊所写,一会潦草狂放,一会工整清晰,像两个人写出来的,内容也相互矛盾。 这点印证了幻境里清殊与她所讲的话。 四层没有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五楼,才是她最终要去的地方。 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紧接着是景佳时的声音。 “阮年,阮年,你在这呢。” “你们怎么来了?” 纪连城三言两语道完几人所有的见闻。 “你见到我师父了吗?”易若问。 阮年点头,“他留了神识,算是见到了。他说他的真身被不知名的黑气占领,让我……除掉他……” 无人回话。 易若知晓其他人的焦点都定在自己身上,故作轻松道:“无事,你们……” 阮年劝慰道:“既然大家都在,我们看看能不能想别的办法。” “可以试试噬魂符,我们在秘境外就借助符咒抽走了附身的黑气。”景佳时提议道。 颜熙与红叶仿佛两个局外人站在楼道转角处,并没有参与几人的讨论。 “你没告诉他们?”红叶问。 没得到回应,他抬眸道:“居然会有一天连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边的四人已经粗略讨论好了方法。 “我想办法拖住他,你们再趁其不备抽走黑气。易若,你与他们一同在这里守着,可能会有黑气逃出来。” “你……想进去看看他吗?” 易若抿唇,恢复冷静,“他……可能不希望我来,也不希望我看见。再说外面不能没人守着,我师父他就拜托你们了。” 五楼楼顶刻有封印,应是清殊自己所制,可惜已生出蛛丝一样细密的裂缝,楼下与忘忧镇内的黑气便是由此逃出来的。 丝丝缕缕的烟雾渗出,仿佛在引诱他们进入。 * 暗室内密不透风,昏暗无比。 佝偻苍老的身影背对着他们,饶是与幻境内精神十足的清殊天壤之别,阮年也认出这就是他的真身。 那人一动不动,迟迟没有动静。 景佳时试探开口:“清殊前辈?” 被叫到名字的人,木讷地转头,行动僵硬。他深吸一口气,无神的眼里升腾起痴迷的神情。 封印破了。 迅疾如闪电,自他手中劈出一道气浪,直直飞向三人。 砰! 撞在阮年的剑气之中,两相遭遇,能量翻涌,强风吹拂。 黑气逸散他的全身,一言不发。 清殊如今已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 下一招掌法再度袭来,五指的力量猛打出去,化神初期的威压让三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修为最低的纪连城,鼻血滴滴答答落到地面,强撑着站立。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阮年撩开眉前的碎发,持剑而立,道:“前辈,对不住了。” 下一刻,她犹如离弦之箭,冲到清殊身前,手腕一抖,剑尖倏然刺出,如寒星一点,疾射向前。 随即手腕翻转,剑刃划出一道半弧,由左至右横削而出,带起一阵锐风。 清殊侧身躲过第一式,手掌径直对上青莲剑刃,另一掌朝她后方打出重拳。 幸得阮年在幻境里,也是这样遭清殊偷袭,小腿一蹬,在空中翻身一圈落在清殊身后。 纵是那一拳没有打到她,化神对元婴的压制也足够让阮年倍感压力。 比起幻境里躲石子??x?,现在的清殊每一招都是为了一击毙命,招招狠厉。 阮年为另外两人拖延住时间。 景佳时不顾自身灵力损耗,飞身落在离两人最远之处,强行催动北斗七杀阵。 北斗七杀阵,以杀止杀。 七张符纸飘在高空高速旋转,暗室彻如白日。 符文精密繁复,光纹明灭,梵音咏唱阵阵。 她食指相互贴牢,紧咬嘴唇。 七杀阵成—— 阵内传来嗡嗡作响的金石交鸣,引得清殊撇开身后的阮年,预备破开头顶的禁制。 阮年脚步前踏,身体顺势前倾,剑身借势横扫,肘部迅速回拉,剑尖自下而上猛地撩起,拦住清殊的动作。 另一边的纪连城鼻血还没止住,最重要的噬魂符还在他手里,额头浸出豆大的汗珠。 他双手着力,颤抖着划完最后一笔,大喊:“成了!” 黑洞于清殊背后逐渐形成,气流回旋。 清殊抓住阮年分神的空挡,一击落在她的腰部,只是偏了半分力道,仅仅伤及她的右肘。 右手的烧灼感让她只得将青莲剑换至另一只手。 她背住右手,旋身止住对方攻势,连续三次疾刺,剑尖颤动,银光掠过眼前,如银蛇乱舞。 刺啦—— 清殊的衣袍被划出一道口子,暗红的血液缓慢淌出。 他突然像失去着力点一样,重重跪倒在地,抱头哀嚎。黑气被噬魂符所吞噬,正在从他的身体里抽离。 清殊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三人纠缠。 直至最后一丝黑气消失,他垂着头,暗室内恢复原有的平静,威压也随之消失。 纪连城的鼻血总算止住了,但手腕的痛感还没有结束。 景佳时靠住墙壁滑下,席地而坐,道:“我们这是成功了?” 阮年一步步走向清殊,俯身蹲下,道:“前辈?” 轰—— 眼前人猛地抬头,噬魂符破,七杀阵灭。 符纸恍若秋季落叶,慢悠悠着地。 自他而始,灵气爆炸的威力直接将景佳时与纪连城两人震出暗室。 景佳时感觉自己的肋骨快碎了,背部狠狠磕在楼梯上,讲不出来话,血自喉咙不断涌入口腔。 纪连城更是直接晕过去,昏迷不醒。 室外的易若扶住景佳时,慌忙问:“怎么回事,里面怎么样了?” “咳……”景佳时根本发不了声,一味摇头。 “阮……阮……年……” “阮年还在里面?她怎么样?”易若追问。 景佳时攥住易若的胳膊,大口的鲜血拦住她的唇舌,醒目的红落满道袍前的衣襟。 易若赶紧倒出几粒丹药喂她吃下,转头又给纪连城诊脉。 爆炸来临时,阮年跪在地上用剑划出很长一道痕迹,勉强没被拍飞。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重新站起身,鼻腔里流出温热的液体,用手抹开一把全是鲜红。 还以为这是纪连城的专属呢,没想到她也开始流鼻血了。 脑海里回忆起清殊所教的功法。 第一步,望。 清殊没有法器,主要依靠拳法与掌法与她周旋,很可能腿脚不利。 狠厉的劲风扑向阮年,她没有立马闪身,而是闭目感受灵力流动,借青莲剑引走大半力量,腰部向下一旋,直奔对方的下盘。 清殊小腿中了一剑,收回掌法,后退数步才堪堪稳住重心。 第二步,闻。 方才她已试过不少剑招,对面宁愿受伤也没有刻意避开,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弱点,究竟在哪儿? 阮年握剑的手向下挪移两寸,摩挲剑柄,转向清殊头顶。 砰—— 一掌打中她的左腹,另一掌击中她的左臂。 青莲剑掉落在地。 这一击,将阮年拍出,重重砸向墙壁。 鼻血流得更狠了。 四肢的筋骨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击,至多再来两次。 对,两次。 她再次握剑站起来,滑出数丈,剑尖朝向清殊背部。 灵力再度与剑气碰撞,互不相让 寒冰自她脚下开始延伸,封住暗室出入口。 坚冰渗出暗室,易若全然不知里面情况,内心焦急如焚。 阮年这是要做什么? 景佳时难得缓过来一口气,攥住易若的胳膊,道:“她……会不会有事……” 元婴与化神,一阶之差,天壤之别。 红叶咬唇,眉眼间难掩忧虑。 颜熙顺势问:“你现在考虑得如何了?” “趁人之危,算盘打得不错。” “方才那句话,我也想对你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红叶坦白道:“她与灵界的气息不一样,我也不知为何,或许同样不属于这里,才有种熟悉感,冥冥之中我觉得跟着她会有旁的际遇。” 片刻,他又没好气地道:“是我需要这个答案吗?是你需要吧。” “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颜熙仍旧端着笑意,内藏的语气却不容红叶推诿。 红叶深深回望一眼,道:“红玉待我不薄,知恩图报的道理你应当清楚。” “是。” “便宜你了,可惜偏偏遇上她。” 颜熙知道他不再反对,摊开手掌。 眼前人陡然消失,他的掌心浮现出一枚金字—— 精。 另一边,阮年前两式熬过清殊大半攻击,勉强还留有余力继续剩下两式。 顺利的话只需要一式半。 第三步,问。 轮到她了。 剑气骤然消失,清殊的灵力往前劈去,暗室的墙壁凿开一个大洞,石块碎裂滚落。 阮年早已绕到他的身后,刺出第一剑。 这剑对准清殊的脖颈,寒气比剑更快到,这让他得以快速回击。 然而背后早已没有人。 阮年很快又出现在他的头顶,刺出第二剑。 清殊手掌重叠,抵挡住锋利的剑刃。 青莲剑身弯曲出拉弓般的弧度,阮年还是不肯放手。 玉石俱焚的态度,使得清殊放出更多的灵力,轰鸣作响。 阮年嘴角一弯,余光瞥准地上那张噬魂符,全然不理清殊,后撤到左侧捡起噬魂符。 “功法相通。”她喃喃道。 冰蓝色的灵气灌输进噬魂符,果不其然,符文流转。 黑洞再次张开,清殊没有半分畏惧,缓步走到阮年面前。 阮年的灵力还在不断被噬魂符吸收,一切的希望都寄于这道符咒。 既然能救普通人,那么就能救清殊。 她将外界一切抛之脑后,心里所系只有这道符纸。 喷涌的灵力裹挟在黑雾里,如猛虎出山,躁狂地冲向阮年,一头撞在她的腰部。 青色人影顿时被吞没,空气里弥漫着血液的铁锈味,地上全是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血。 好像是她的。 痛到极致就不觉得痛了。 阮年不死心地还想再试最后一次,她艰难地拿起噬魂符,没有躲避清殊的攻击。 全部的赌注都压在手中的符纸上。 蓦然,一道亮光掠过她的眼前,映出阮年苍白的脸色。 玄翎扇片替她挡下这一击后回到自己主人的手里。 “你怎么进来了?” 颜熙破开冰封走到她身边,道:“我不来,你想干什么,用噬魂符对付他吗?” “什么意思?” 暗室内盈满不明的灵力,寒冷彻骨,是颜熙身上散发出来的。 “噬魂符没有用。” 玄翎左右夹击清殊,他砍出的每道横波皆限制对方的功法,一时竟显得游刃有余。 “为什么?” 噬魂符,没有用…… 阮年垂眸看着地上的符纸,想到清殊告诉他的话,要她杀了他。 可她不愿这样,为什么非得是她。 颜熙退后几步,手中玉扇边缘隐约可见干涸的暗红血块。 他的状态显然落了下乘,几招下去,衣角染尘,唇边溢出一丝血迹,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惨淡。 纵是如此,他还不忘回答阮年的问题,“且不说其本身便无效,这道符的绘制者只有金丹修为,如何对化神起作用?” 冰墙里的动静实在是太大,外面清醒的两人不由得提起心来。 易若敛眸,内心纠结。 颜熙进去之前告诉她,清殊很难再恢复清醒,阮年在里面一直耽搁,估计就是在想办法救下清殊。 而她已经通过颜熙之口知晓了此事无解,景佳时与纪连城尚且重伤至此,何谈阮年? 这么久过去,易若不敢想她伤成什么样了,或许只是吊着一口气为了那个起先的计划苦苦支撑。 易若深呼吸,一咬牙,传讯道:“阮年,你就如我师父的愿吧,这样活着对他来说也没有意义。” “他一辈子救治那么多人,不是为了这样苟活的,他神识分出就是不愿意接受现状。你……我求求你送他走吧……你不要再试了,阮年……” 说到后面易若实在难以开口,她只觉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 六十年,她找了她师父六十年。 罢了,这样也好??x?。 易若闭上眼,眼角流下一滴晶莹的泪珠,过往的事情如烟飘散。 六十年前,清殊离开杏林谷的前一天,告诉她世上之事多难全,左不过空留遗憾。 原来…… 说的是今天。 她说不要再试了。 阮年单手撑地,听见易若的声音,久久没能做出回应。 砰—— 颜熙的术法与清殊的重拳遭遇,他连连后退数步,嘴唇发紫,看起来已如强弩之末。 根本就没有时间让她再犹豫。 阮年狠心揉皱噬魂符,起身站定。 第四步,切。 趁他们对峙之际,她脚步交错,身体侧闪,同时软剑斜削而出,角度刁钻。 剑影自清殊颈间擦过,翻转剑尖,舞出一圈凌冽寒光,银瓶乍破,如同鬼魅般落到他的心脏处。 剑花一挽,银光缭绕间,没入胸腔。 清殊砰然倒地,黑气连带他的身体一点点化作萤火消失。 周遭的一切陷入诡异的宁静。 萤火照亮阮年的脸与剑,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她的眼里才恢复光彩,再抬眸,不知何时易若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易若眼眶微红,嘴唇一张一翕,不断在说着什么,听不清楚。 看口型,好像在叫她的名字。 阮年。 阮年,血,血…… 血? 阮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目惊心的红,这是鼻血还是…… 不对,她好像眼睛和嘴都在流血。 景佳时也赶来蹲在她面前,满脸焦急,一直在对她讲话,仍然没有一个字能进她的耳。 再眨眼,除了黑暗,什么都不剩了—— 作者有话说:原计划6k没忍住小小爆更了一点点 第26章 忘忧镇·十二(终) 这样应该就不会弄…… 意识混沌, 眼皮如有千斤重,鼻尖萦绕淡淡的苦味,还有人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 秘境, 清殊…… 她似乎晕过去了。 现在…… 阮年倏尔醒来,温和的晨曦轻轻吻住她的眼眸。 “你醒了?”易若迎上来,顺势检查她的脉搏,“还算恢复得好。” “我……”阮年喉咙干涩,艰难吐字,“这是第几天?后面呢?” 她的目光落在整间房屋内, 除了守在床边的易若,只有撑头坐在对面笑吟吟看着她的颜熙。 “你才晕过去一日, 没有很久, 景佳时他们去检查秘境了, 颜宫主也没有什么大碍。”易若答道。 “让她喝口水罢。” 茶水缓缓淌进杯底, 易若闻言从颜熙手里接过茶杯。 阮年只抿了一口润喉,道:“抱歉,你师父他……我没能……” “别这么说,我应当谢谢你才对,完成了他最后的心愿。虽没能和他见上一面,但知道了他最后的消息也好。”易若释然的语气里仍藏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心绪。 阮年没有再讲什么,抬起掌心,搭在易若的手背上以示安慰。 易若极少露出笑容,此刻她眉眼弯弯, 道:“你的确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 只是不善表露,这点倒是与我很像。” “若不是你,不知我们几人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我并没有讲违心话,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可能是刚苏醒脑子还不太利索的缘故,阮年现在才开始仔细回顾易若前面说的话。 哪里不对。 好像少了一个人…… “对了,红叶呢?他怎么样了?” 易若皱眉,问:“红叶是谁?” 阮年心里咯噔一下,道:“和你一起待在暗室外的少年,红玉的弟弟。” “红玉我知道她,昨夜也来看望你了,可我没听她说有什么弟弟啊,而且当日不是只有我们几人吗?” “功法耗损严重后的确容易出现记忆紊乱的病症。”易若喃喃,“过几日便好了。” 不可能。 她不可能记错。 易若也不可能骗她。 阮年对上颜熙的目光,他背光而坐,事不关己般饶有趣味地回以一笑。 “师姐,这药快糊了!”门外的小医修喊道。 “我马上来。”易若走前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有需要再叫我。” 易若离开,房间内只剩阮年与颜熙两人。 “到底怎么回事?”阮年直入主题。 颜熙问:“你指哪件?” “很多。我在五毒庙看见的黑影就是你吧。红叶去哪儿了,为什么他们不记得他。还有你既没有灵根,哪儿来的灵力?暗室内的黑气……你又怎么笃定噬魂符不起作用?” 这场景似曾相识,数天前,在冥海海边,她也这么问过一遭。 颜熙垂眸,叹:“你想知道?” “如果你有附加条件的话,不想。” “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还欠有近三十万的债务,期限皆不出半年。”颜熙没由来地道。 “怎么?” “你可愿与我再合作一段时间,我替你把所有债务一笔勾销。不止如此,你方才问的,我都告诉你。” …… 以为她是这么唯利是图的人吗? 还真是。 这offer她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可。” 颜熙得到满意的答案,徐徐道来:“我本生于神界,自然无灵根。” 神界…… “遭人暗算至此,神有七魂,我丢失了其中四魂。它们或附身于人、物,或自成为人。红叶属于后者,然上界的事物,你们下界本应毫无察觉,你倒是记得清楚。” 明明是极为平静的语气,里面道出的信息量却让阮年的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你真的来自神界?” “是。” “你找的根本不是信物,是你的神魂……” 一切都说得通了,怪不得冥海那股力量能让人起死回生,怪不得红叶的表现那么奇怪。 “为何就我能看见?” “这问题不该问我。” 看起来本人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阮年消化了一会,问:“你仇家很厉害?他又为什么暗算你……” “他想独占神界话事权,我与他打了一架,没打过。”颜熙对输赢这事似乎看得很淡,全然没有额外的愤懑之情。 当然,在阮年眼里,他打不过属实正常,此人消耗一点灵力就虚弱不堪,平时都靠法器输出。 “我师父飞升后会与他遇见吗?” 毕竟钟音的性格一直不能算太好,总是到处生事,不服就干。 “不知,待我回神界,可替你看看。”颜熙补充道,“另外,你指的黑气,其实是邪灵,邪灵附身于人尚且得以祛除,附身于修真者,只会攫取他们的灵力,噬魂符只对凡人有效。” “邪灵原本不存在你们世界,想来是随我一同从神界掉下来了,伤我的也是邪灵。不过我的记忆因为神魂缺失,也少了部分。” “邪灵……你现在还差两道神魂?” “嗯,仍余英、气二魄,出现时,我会有所感应。” 颜熙称得上知无不言,将她所问的问题全部回答完毕。 “我还有个问题。” “问。” “颜熙……是你的真名吗?” 颜熙没想到会是关于他的问题,他顿了顿,呼吸停滞一瞬。清风撩起他耳边的发丝,系带飘扬,银铃摇曳。 一滴无根之水悄无声息落入心间。 “羲言。” “嗯?” “本名羲言,你……在灵界还是可唤我颜熙。” “好,那……” “阮年!阮年!你醒啦?!” 景佳时大大咧咧地跑进屋,瞥见坐在一侧的颜熙难得脸上没有笑意,声音逐渐变小,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方才似乎听见你们正在说话?” “说完了。”阮年道。 颜熙一言不发,低头喝茶。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景佳时关心地在她身上胡乱揉搓。 阮年拿开她的手,道:“我没事了。” “秘境你们探查得如何?” 纪连城跟在景佳时身后进来,道:“灵植没有异常,就是灵兽,三阶灵兽全部死了!” “死了……” “是啊,很奇怪对吧,整个秘境,我们找遍了,找不出一只三阶灵兽,灵智尚未开化的一二阶倒是见了许多。”景佳时道。 “可能是邪灵导致的?” 景佳时追问:“邪灵是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阮年努力圆回来。 “……黑气。” “你还给这东西起了个名字?”景佳时很快就给自己忽悠进去,“瞧着还真挺邪门的,这名字起得够专业。” 纪连城肯定道:“阮道友说得有道理,很有可能就是邪灵。” 景佳时叹气,“所以这秘境算是毁了,不能用了,我已经传信给师父了。他们说今年的内门遴选换种方式进行考核。” “什么方式?” 景佳时道??x?:“修行大会,我还是头次听说,他说是你们飘渺宗陆掌门提出来的。” 陆三思能有什么好点子? 估计不是表面听起来那么简单。 “你们回来了?” 易若忙完那边的活,发现屋内站满了人。 她例行询问景佳时两人秘境之行的情况后,道:“对了,有人想见见你们,我把他带来了。” “谁啊……”景佳时好奇探头。 熟悉的身影从易若身后走出,正是先前对他们没有一点好脸的镇长。 “许叔他,有话对你们说。” 镇长拄拐走到几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你们,救下镇上的百姓,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 阮年还不知道景佳时他们做的事情,一脸茫然。 纪连城虚扶一把,道:“您这是……” “易仙师都告诉我了……清殊道长他已仙逝?” “嗯。”景佳时问,“你认得?” “其实六十年前,镇里突发疫病,就是清殊道长解决的,之后他就定居在后山,但他告诉我们不能将他的行踪透露出去。” “我们为铭记他的所作所为修建了五毒庙,并且自前任镇长开始,就定下规矩,以五毒庙为界,以后山凶险为由,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往前。” 阮年道:“你们不欢迎修士,就是害怕惊扰到他?” “是……”镇长神情落寞,“我们忘忧镇没有他,早就不复存在了。他是我们全镇的恩人,我们理当如此。” “旁的修士我们与其置气几句也就走了,唯有你们几位与众不同,故而才略施拙计,想以鬼神之说撵走你们。几位仙师心有不满,怪罪于我便是,都是我的错,我在这里……” 说着,镇长撇开拐杖,正欲跪下。 景佳时将他的胳膊扯住,道:“不用了,你们也伤不到我们,何必呢?” “不论怎么说,错了就是错了,我在此向众位道歉。” 纪连城看向景佳时:“师姐……” “罢了,换我,我也进退两难。阮年,你怎么看?” “就这样吧。” 镇长感激道:“我们还备了些筵席,给几位仙师接风。” “筵席?”景佳时两眼放光,“走走走,早说啊,许叔是吧,既往不咎啊,在哪儿啊?” “就在镇口。” 景佳时搀起镇长就往外走,回头道:“走吧,你们别愣着啊!” 易若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道:“你慢点,许叔他膝盖有旧伤。” “我知道了,大不了我背着他老人家走嘛!” 纪连城拿起屋内的拐杖冲出去,道:“师姐,师姐,你别把许叔东西给漏了。” “你不去?”阮年看向一旁恍若透明人的颜熙问道。 “不了,宫里还有要事待我处理。” 他起身走至阮年身旁,停留片刻,只说了一句话,“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就好。” “等等。”阮年叫住他,“东西还在你那里吧。” “什么东西?” “那块玉。” 颜熙了然,两指一变,缘结玉出现在他手心,道:“你说的这个?” “嗯,你别弄丢了。” 阮年本想让他还回来,一想后面还得当他的护卫,暂且随他拿走便是,反正是她师父留给她的古怪物件,没什么用。 “自然。” 纪连城折返回来,道:“阮道友,颜宫主,就差你们了。” “我这就来。” “颜宫主不去吗?” “他有别的事。” …… 待两人走远,颜熙琢磨起手中的玉石,质地温润细腻,雕刻花样栩栩如生,顺手挂在自己腰间。 这样应该就不会弄丢了。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今天浅浅掉落一个加更[狗头叼玫瑰] 第27章 三师姐(二更) 恭喜你,即将成为下一…… 流水席大摆长龙, 在座的无不欢声笑语。 阮年也终于见到了自己那夜遇见的躺在棺材里的少女陈鸢。 “谢谢阮仙师救命之恩。” 她端起茶杯,一口喝掉,目光留在阮年脸上迟迟没有挪开。 “何事?”阮年问。 陈鸢不好意思地低头, 小声问:“之前可有吓到您?我……” “无妨,邪物已除,承诺已过,你们从今往后也不必再想这些法子折腾自己了,想来你应该也很害怕。” 陈鸢眸光一沉,心里一酸, 不知该回些什么,握住茶杯的手指渐渐收紧。 “阮仙师……” 再看, 那仙人却已经走到人群那头, 人流隔开两人, 她痴痴望着, 千言万语只汇作清浅的尾音。 “谢谢。” * “阮年,吃这个吗?这个好吃……”景佳时端起一盘炒菜扫进阮年的碗里。 阮年看着堆成小山的菜,果断夹起来就送去易若那边,道:“你也吃。” 易若啪地放下碗筷,看了一眼景佳时,道:“你怎么不照顾一下你的师弟,当师姐的,不要厚此薄彼。” “啊,对。”景佳时立马转向右侧的纪连城, “师弟, 你也快些补补身体。” “师姐,普通食补于我们好似并无作用。” “啧,不能这么说, 肯定是你吃得还不够多啊!你瞧我,这不就金丹中期,比你高出半分。”景佳时开始洗脑。 “是吗?”纪连城虽不太相信,但还是夹了一筷子吃了起来。 “当然,正值壮年你……” 这边的两人旁若无人般开始闲聊。 “你何时走?”易若问。 阮年思索片刻,道:“晚些时候便回,内门遴选改换形式,我得早些走。” 易若颔首,道:“我还得在这里再待几日,疫病的事情耽搁了义诊的进度。以后需要我的地方,随时传信至杏林谷。” “你们在说什么啊?为什么不带我!”景佳时这才反应回来自己刚刚被易若给诓走了。 “阮年今日便回飘渺宗,你们呢?”易若道。 景佳时啊了一声,栓住阮年的胳膊,道:“这么快就走了,相见恨晚啊。” “宗门要求,还有,你的菜快凉了。” “诶。”景佳时一边吃一边道,“我们嘛,估摸着明日再走吧,我师父说修行大会全权由飘渺宗举办,我们七星门就只提供弟子过去比试。好可惜,不然还能去飘渺宗找你玩呢。” 全权由飘渺宗? 阮年眼皮一跳,飘渺宗现在可就她一个干活的人。 也就是说,陆三思背着她又策划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流程。 “你怎么了,瞧着脸色不是很好?”景佳时问道。 易若出声询问:“可是受的伤还没有彻底恢复?” “……” “我知道了!你肯定也很舍不得我们吧,没关系啦,后面随时可以串门。” “……” 纪连城突兀的声音响起来,“师姐,你瞧这是什么?” 一只纸鹤从天际飞来。 “这好像阮年上次传信用的。”景佳时还伸出手戳了戳,可惜附在其上的法力将她的手指弹了回来。 纸鹤落在阮年手背,仅她可闻的声音传来—— 小年啊,还债还得怎么样了?我正在神界谋求生存之道呢,你先替我还着。实在囊中羞涩的话,可以问问临阙宫宫主招不招护卫,他很有钱,这样还起来比较快。另外,内门遴选应该快开始了,你定要尽起一峰之主的责任啊。 ……果然还是没有一句话关心她的。 并且依旧单向通讯。 “怎么脸色更差了?”易若问。 阮年摇头,道:“我没事。” 但某些人可就不一定了。 * 上清殿偏殿,穿堂风过,陆三思接连打了五个喷嚏,他走出书案正欲关上殿门。 一双手抵住门。 “小师妹,你回来了啊。”陆三思看清来人立马嘘寒问暖,“唉,秘境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一走数日,我实在想念啊!累不累啊,辛不辛苦啊?” “修行大会?”阮年开门见山地问。 陆三思拍拍自己的胸脯,道:“正是你师兄我提的,如何呢?这个名字够霸气吧。” 阮年懒得看他,道:“谁负责?” “当然是我们飘渺宗的招牌——小师妹你。正是缺人之际嘛,而且秘境废除后不能算完成内门遴选,这契书自然还生效,正好余下三日,正正好就是修行大会的日程。” …… 哪有这么多正好,肯定都是他提前算好的。 本想剩下日期还多,可以给颜熙捎话让他垫付,三日的时间,怕是来不及。 阮年没有讲话,气压格外低沉。 陆三思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还在输出自己的计划,“这修行大会呢,其实就是比武,不过我加入了新式的玩法,采取循环比拼,胜场最多者获得冠军,依次排序。” “能??x?想出这点子,你师兄是否也可称一句天才,小师妹?”陆三思疯狂眨眼。 “这很重要吗?” “唉,你这样的天才是不会明白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有多难得的。”陆三思叹道。 …… “小师妹为何不发一言?莫不是觉得师兄我将你推出去太过残忍?” …… 对上阮年漆黑如墨的眼眸,陆三思拍了拍她的肩,道:“不用担心,这次我给你找了个帮手,你看,你三师姐这不就回来了!” 阮年回头,上清殿外阶梯上两弟子押着一个人影往这边走,清风送来一串骂人的话语,鸟语花香。 “陆三思,我*,你有病吧。” “咳咳,你三师姐性格一向直爽,不用介意,你们这还算第一次见面吧。” 三师姐,昙华。 阮年只记得她并不耍剑,而是舞刀。 飘渺宗内,刀法出众的独她一人。 说话间,昙华已经被押送到两人面前,她脸侧留出两撇齐肩短发,身后长发编成长辫,看着便十分不好惹。 “我算卦算到一半,你派两个筑基都没有的弟子押我回?笃定我不会对自己弱的人下手,尽用些阴险计策。” 两位弟子告辞离开后,她突然抽出大刀,掠过阮年,径直朝陆三思脸上挥舞。 刀气狠厉,步法稳健。 “三师妹,你冷静一点。”陆三思连退数步,拔出自己佩剑挡下第一刀。 刀剑争鸣,灵力四溢。 昙华膝盖半弯,腰部带动手臂旋转,再挥出一刀,没砍中陆三思,却惊险擦过他身后的名贵字画。 陆三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闪到开阔的地界,道:“别在这里打!” “陆三思,你休跑!” 两人一前一后飞出上清殿,阮年目送他们离开,还贴心替陆三思的宝贝们关上殿门。 有人替她收拾陆三思,喜闻乐见。 然而一柱香后,陆三思提着昙华的衣领将她拎进偏殿,拍掉下摆的灰尘,道:“非要逼你师兄出手,何必呢?” 昙华恹恹道:“废话那么多,赶紧说吧,要我干什么。” 陆三思叹:“你这不是让小师妹看笑话吗?” “小师妹?” 昙华一激灵,掰开陆三思的手指,扑腾起身。 “师姐。”阮年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打个招呼。 昙华剜了一眼陆三思,在见到阮年那刻,瞳孔放大,道:“小师妹竟……出峰了?!” 阮年茫然地看着无奈摊手的陆三思。 这边的昙华已然上手抱住阮年,道:“小师妹,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找我,我肯定替你出头。” “阮年已入元婴,修为在你我之上,应该是轮不到你吧……”陆三思说了句大实话。 “你为何讲话总是这么难听?”昙华白了眼陆三思,不再看他,“你整日深居简出,多出来玩玩呀,我带你去中州逛逛。” 陆三思咳嗽几声,道:“修行大会,初级赛就由三师妹你负责,而后的赛程就由小师妹负责,最终评选由你们两人一起决定,这安排可还行?” “行。”阮年没资格反对。 “不……”昙华见阮年没意见,改口,“行吧。” “正好,第一场比赛快开始了,昙华你快去吧。” 昙华有气无力道:“哦。” 她的一只脚迈出大门,忽又转身放出狠话,“陆三思,再有下次,我就是修炼到死,我也要把掌门之位给你废了。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在我创作的时候把我拎回来。” 创作? 阮年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陆三思耐心等昙华离开视野,解释道:“小师妹,你师姐呢,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写书。” “写书?” “是啊,你自己看吧。” 陆三思丢给她一本画有奇葩涂鸦的书册,标题几个大字:霸道师兄你轻点爱。??? 修真界的文化造诣这么快就赶超到她穿越之前的水平了吗? 阮年在里面翻来翻去,发现书中主角竟与陆三思同名,其中不乏一些土到家的霸道总裁描写。 “她就喜欢将身边的人写进去,尤其喜欢无中生道侣。没灵感的时候,就去出云楼算姻缘卦,算出来的卦象会被写进书里做剧情。” “……” “可你之前和我说,你要替她寻觅良缘才不得闲负责遴选事宜。” “小师妹真是好记性啊,哈哈。” “但这不是你最应该关心的,因为……很不幸地告诉你,你摊上事了。” 陆三思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似乎还有点同情。 “……什么事?” 感觉不太妙。 “你师姐在把我写进去的时候,也讲了与见到你类似的话。” “恭喜你,即将成为她下一本书的主人公。” “……还有救吗?”阮年问。 陆三思沉重地拍了一下阮年的肩,道:“自求多福吧,趁这段时间与她多接触接触,兴许还能让她给你的书名起得正常一点。” “……我先走了。” “去找你三师姐吗?”陆三思问。 回答他的只有阮年御剑留下的尾气—— 作者有话说:感谢追更到这里的小伙伴,多多评论营养液呀,动力max!!!欢迎讨论剧情哦~[狗头叼玫瑰]猜对的我会默默点个赞。 第28章 修行大会(上) 你既喜欢,我就陪玩一…… 修行大会拢共三日。 第一日, 初级赛。七星门与飘渺宗的弟子随机抽取对手,打下擂台则为胜。这一阶段主要任务就是积累胜场。 第二日,位次赛。初级赛结束后, 胜场最多的前八名弟子,两两对阵,决出最终胜者。 第三日,拜师礼。七星门弟子第二日比完便可打道回府,飘渺宗弟子按名次顺序由高到低选择自己想拜入的师长,目前仅有昙华一人收徒。 由于初级赛为循环赛, 并且参与人数众多,算是苦差, 这也是昙华起先不打算同意的原因。 负责记录输赢的仍是乌岑, 自程令雪闭关后, 许多杂事都由乌岑代为管理, 如今的他比起之前多了几分稳重。 “昙师叔,你来了。” 昙华无聊得狂打哈欠,一屁股坐在看台的太师椅上,道:“可以开始了。” 乌岑一声令下,飘渺宗的五个比武台同时开赛。 “怎么都是符修与剑修打,没意思。”昙华吐槽了一句,话锋突转,“你觉得你们小师叔人怎么样?” 乌岑不明所以,但认真回答:“天资卓绝, 剑术超群……” “还有呢?” “还有……小师叔。” “嗯?还有小师叔?小师叔是什么形容词, 我怎么没……”昙华扭头就看见阮年的脸,吓了一跳。 “师姐。” 昙华招呼她坐下,问:“师妹怎么来了, 今日貌似不是你当值。” “哦,碰巧看了本书,觉得有意思,想与你讨论讨论。” “书?那你算找对人了,我在中州游玩时,可是博览群书。”昙华来了兴趣。 阮年拿出陆三思递给她的同人志,问:“师姐,这本书你可以读过?” “不止读过,这还是我写的呢。”昙华哈哈大笑,“师妹你真有眼光,怎么样,是不是够精彩?” “精彩倒是精彩,但……” “但?” “但主角名字为何与掌门师兄同名?” 昙华不解,问:“这样不好吗,就地取材,省得我费尽心思取名。” “纵是情节跌宕起伏,但每每念起真有这么个人,并且与主角完全不一样,我便有些不适。” “你瞧此处,陆三思一把揽过蝶梦的腰肢,抚摸她耳畔的发丝……”念到这里,阮年实在是读不出口,只是指着那行字—— 梦儿,你别想跑,你跑到哪里我便杀到哪里,我要让整个灵界都为你陪葬。 阮年装出遗憾的模样,叹:“三师姐这么出众的文采,可惜了。” 昙华摸着下巴深思熟虑,道:“有几分道理,陆三思那家伙根本就不配被我写进书里。” 两人对视一眼,答案呼之欲出。 “所以……” “所以,师姐下次还是莫要再用现成的人名了。” “所以,我得找个完美无缺的人当我书里的主角。” 好吧,脑电波没对上。 “世界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 “怎么没有?” “谁?” “小师妹你呀,早该想起来把你写进去,比陆三思好多了,我这本书没大卖,都怪他。” “……” 阮年循循善诱,昙华恍若无闻。 最终阮年放弃了。 随她去吧,脑子和手长在昙华身上,她还能把她手给剁了不成? 虐杀同门这种事她做不出。 前任掌门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飘渺宗这一辈,除了她就没有??x?正常人呢? “小师妹,你不多待会吗?”昙华拉住起身离开的阮年。 阮年正欲回答之际,擂台上却传来一声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现在正是初级赛的第二轮,最中心的那座擂台浓烟四起,如一座孤岛,在广场众多比武台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什么动静?”昙华从未见过比武比出这等效果的。 乌岑翻开记名册,道:“这比武台上的是我们宗门的外门弟子洛九天与方非。” “洛九天?洛家那小子啊……可惜了。” “……我的衣袖。” 昙华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未松手,道:“别急着走嘛,这场或许很好看,你不若留下来先瞧瞧。” “师姐你认识这俩人。” “算是吧,洛九天,修真世家洛家这一代的独子,天资聪颖。方非,虽灵根差些,但毕竟是外门资历最老的弟子。这两人单个挑出去都不错,你觉得谁会赢?” 昙华继续娓娓道来,“方非我对她有些印象,本以为这次头名非她莫属,想不到杀出一个洛九天,可惜可惜。” “师姐你觉得洛九天会赢?”阮年问。 “是啊,修行不比写书,写不出还能去算算卦接着写,修行得看资质,小师妹,想必没人比你更能明白天分的重要性吧。” 昙华这话不假,一针见血。 然,烟雾散去,远远瞥见擂台上的女子身上似有什么饰品在反光,一闪一闪。 “我倒觉得方非会胜。” “为何?” “直觉。” 阮年道:“资质固然重要,这是与生俱来,无可改变的。但,总有人想逆天而行,不试试怎知不行?” 昙华托腮,笑道:“师妹这话有意思,难道你我就没有承这上天的恩泽吗?” “有,但你我也经历了旁人所不知的艰辛,更有旁人所没有的责任。我只是想看看她会如何做。” “有理。”昙华收起笑容,下一秒,“师妹能有这般真知灼见,我必定一年内出书,让你红遍灵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呼—— 中央比武台刮起一阵旋风,烟雾散去大半,其余四个纷纷结束,只留这一场正在白热化阶段的比赛。 其实,阮年那句直觉并不是她的全部答案。 因为她认出了方非是前段时间门内选拔时,碰巧被她撞上那场的胜者。 无他,实在是珍珠耳饰太过显眼。 仔细看,又不太像是饰品,更像某种嵌在她耳骨里的颗粒。 比武台上,洛九天一剑击散所有烟雾,再一剑劈出一道汹涌的剑气直奔方非。 方非躲闪不及,直接吃了他一剑所有的威力,将剑死死插入擂台防止自己掉落。 台下的弟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住擂台,一边喊着洛九天的名字,另一边喊着方非的名字,谁也不让谁,此起彼伏。 就在洛九天准备再劈最后一剑,彻底挑落对面时,方非缓缓站了起来。 她速度极快,绕至洛九天身后,借由比武台的风势,顺风而刺。 洛九天回身以剑相抵,屏退数尺。 两人的剑法天差地别。 洛九天惯使蛮力劈砍,只要被他抓住一次机会,便是重伤。 方非更喜欢利用敏捷的身法寻找合适的时机,偏向于借力打力,抓住弱点给出致命一击。 这两种风格说不出谁好谁坏,在阮年眼里,算是互为克星。 数招过去,比武台上仍然僵持不下,比赛越发焦灼。 方非的手臂与大腿拢共受了洛九天两次剑气,换寻常筑基修士,一击足以让对面认输。 当然,洛九天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创口,全是方非找机会偷袭的。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伤口固然不深,但也没有让他舒服到哪儿去。 “你吃了我两剑,不认输?”洛九天没见过这么能拖的对手。 方非喘着粗气,道:“两剑而已,你急什么?” 说罢,她再次提剑没入风烟里,身姿矫健。 洛九天被她绕得心烦,双手持剑,对准有风的方向就是一剑,既然不能质量取胜,他也学她增加数量。 砰! 盲打,中了! 三击,方非该现身了。 “你在等什么?” 是方非的声音! 但出现在他背后。 方非忍着疼痛,借由风力,踹了一脚洛九天的后背,顺风而袭。 这一记,洛九天始料未及,整个人失去平衡,剑气不受控制地飞出比武台,朝围观的外门弟子们奔去。 人群里传来骚动,剑气的侵袭速度非常之快,离最近的人不足三尺。 他与方非皆停下手中动作,齐齐冲下擂台拦截。 当—— 剑气撞上剑刃,霎时消失。 出手之人正是阮年。 昙华姗姗来迟,道:“没事吧,可有人受伤?” “无事。” “幸好你反应快。” 昙华看得一清二楚,若阮年没有及时赶到,洛九天与方非两人也完全赶不上,险些比武比出事故。 在场的弟子皆大为震撼,他们方才见到了小师叔出剑。传闻里的小师叔,居然出手了! 演武场顿时炸了锅。 “小师叔回来了?” “你看清了吗,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就一眨眼,什么都没看见啊。” “别挡着我啊,让开。” “下次见到得到多少年以后了?” “谁知道呢,且看且珍惜。” “……” 洛九天赶来道歉:“两位师叔,是我没注意好分寸。” 方非在他之后道:“我也有问题,比武而已,没必要……” “错,是比武台太小了,下次让陆三思造个大的,他那么多名贵字画,卖几副也够了。”昙华道。 阮年没有说话,即表示赞同。 乌岑拿着记分册和毛笔,挤出人群,道:“你们同时下擂台,此局不计入胜场也不计入败场。” 昙华看热闹不嫌事大,“再接着比一场呗,这场算意外。” “师父他没说有这种规矩啊……”乌岑为难道。 “师姐,你看他俩是还能比的样子吗?”阮年道。 一个走路全靠硬撑,另一个衣服都快被刺成破烂了。 “能……” “能。”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口后皆低头沉默不语。 “唉,”昙华收起原本的心思,“你们好好休息准备下一场吧,小师叔都说不能了,能什么能。” 解决完毕,昙华与阮年前后离开。 “师妹,明日你怎么看?他俩之间总得有个头名。”昙华追问。 阮年心下一动,道:“师姐,你愿与我赌一场吗?” “说来听听。” “我赌方非胜,你赌洛九天,我赢了,你就终生不允许拿我的名字写书,你赢了,以后随你写。” “听起来我比较亏。” 昙华心里清楚,不打这个赌,阮年也拿她没办法,但她很想与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师妹玩一玩。 “师妹你既喜欢,我就陪你玩一场。” 第29章 修行大会(下) 陆三思真有病,真的…… 位次赛余下的八名选手, 其中三名来自七星门,剩下五名则是飘渺宗的弟子,比赛对手随机抽签。 阮年一早便赶到演武场监督, 在确认抽签结果真实无误后,示意开始。 演武场观赛弟子比昨日多了一倍不止,部分弟子并不是为了观看比赛,而是听说昨日小师叔出手,这才提起兴致只为见见飘渺宗目前的剑道第一人。 “小师妹,开始了?”昙华伸着懒腰慢悠悠走到阮年身边坐下。 “嗯。” 昙华努努嘴:“可惜, 第一轮没对上,得多在这里晒会太阳了, 真想把太阳给砍下来。” “……” 这对吗? “师姐, 先看比赛吧。” 两刻钟后。 “一擂台, 洛九天胜。” “二擂台, ……” “……” “四擂台,方非胜。” 乌岑依次宣布比赛结果,公布第二轮对阵对手。 遗憾的是,第二轮方非与洛九天依旧没有对上。 “若是他们在与其他人的对阵中,有人比对方先倒下,这也能当作输赢对吗?”昙华道。 阮年颔首,道:“自然。” 洛九天这轮的对手是飘渺宗内他的外门师兄,至于方非,运气不好直接抽到了七星门最大的黑马。 两边的局势完全不同。 洛九天的对手难免因太过熟悉而对他心生畏惧, 出剑畏手畏脚, 甚至最基础的刺剑都使不出来。 “师兄,集中精力。” 隔壁的紧张气氛传到了洛九天的耳朵里,他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赢下比赛。 二擂台的符修火力全开, 第一道焚火符便将擂台以火墙隔绝,紧接着第二道汜水符将火势浇灭的同时,制造出大量的雾气。 火水相遇,温度不降反升,方非已是大汗淋漓,衣襟湿透。 水雾朦胧??x?,正是符修出手的时机,方非张开双腿,等待对手的到来。 忽而,极其微弱的气流自右边传来,她手腕收紧,剑身水平挥动,一记横扫。 金刚符把铁剑原封不动弹了回来,震得方非手臂发麻。她迅速调整策略,改扫为点,尽己所长,利用点剑蜻蜓点水般的特点突防。 昙华磕起瓜子,道:“方非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运气不好。” 阮年不以为意,因为她的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她隐隐觉得,钟音把她带回来教导,完全是为了寻觅一位负资产继承人。 金锣鸣响。 “一擂台,洛九天胜。” “二擂台,方非胜。” 出人意料的是洛九天与方非几乎同时结束了比赛。 两人就这么在最后关头撞在了一起。 剑拔弩张的氛围蔓延起来,围观弟子自觉分为两派为他们摇旗呐喊。 修行大会的头名次名在实际奖励上无甚差距,可这两人代表了两种修行的态度,支持他们的人无非也是为在天赋论与努力论里争个高低。 旗帜飘扬,赌局开始。 他们昨日已经交过一次手,对互相的套路熟悉程度都更上一层楼。 故而,滑稽的场面就这么上演了。 方非一改自己以巧取胜的计谋,剑剑都得与洛九天拼个胜负才算结束。 洛九天担忧自己又被她借力,走上了以量取胜的道路,力度远远赶不上之前的剑法。 这你来我往的局面没过多久就不复存在了,洛九天不喜欢与人纠缠不休地比试,原地弯腰弓步,大力横扫对方小腿,再利用横扫的旋转,向上撩击。 方非没有上当,轻轻一点,落到侧面,快速上步刺击颈部,虽被挡下卸力,但第二击紧随其后,剑尖下沉,刺向胸部。 长剑一横,洛九天向外拨开点刺,趁对面中门大开,顺势进步,直线刺出。 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气在空中纠缠,灵力波动引得乌岑身旁的金锣不停振动。 方非率先打破僵局,抬手斩出一道气势如龙的剑招,不给洛九天反应机会,绕去身后再补一剑。 “打得好!方非!方非!方非!” 台下支持方非的弟子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呐喊起来。 洛九天敛眸,捂住左肩的伤口,将剑换至右手。内心的胜负欲如开闸泄洪般奔腾而出,每一剑都不给对面留任何余地,纵是被方非偷袭,他也不管不顾,一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劲。 “洛九天!洛九天!” 原本沉寂的右侧弟子,一下子就躁动起来。 比赛越发胶着,昨日相比今日,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 “嚯,这俩人筑基打出了金丹的效果啊,好苗子。”昙华咂嘴评道。 阮年提议:“师姐欣赏的话,可以收他们做亲传,今年你不是正好有两个名额吗?” “是这样没错,不过你掌门师兄一直不太要脸,说不定会与我抢,或是……你二师兄醒了竞争就大了。” 昙华计上心头,“入夜我再去给你二师兄补一刀。” …… “四师兄呢?” 昙华不在意地摆手,道:“你以为他欠的谁的钱?” “我与出云楼楼主义结金兰多年,他偏生在人家的地盘上赌。我说回不来,就是回不来。” 阮年心里默默给素未谋面的四师兄点了根蜡烛,不知他还得刷多少年盘子。 视线回到擂台,方非咳出一口血,丝毫不露怯,步法剑法如缠绵温润的春雨般细腻连贯。 在方非应接不暇的袭击下,洛九天的体力肉眼可见地渐渐流逝,剑气时盛时衰,全靠意志支撑自己防御与进攻。 距开赛,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疲态尽显,剑招却依旧凌厉。 每一次都看得众人提心吊胆,仿佛这一击就是最后一击,然而不论是洛九天还是方非,永远都能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打,没完没了。 一个时辰后。 呐喊声几近于无,全程静默得只闻场上两人的剑鸣与喘息声。 离得最近的弟子退后几步,脸上尽是害怕的表情,只因他似乎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就是不知道来自于谁。 昙华打了个哈欠,道:“我是没想到,能打这么久……” 话说至一半,爆炸声响起,全场氛围再次被点燃。 原是方非注入灵力进铁剑,五灵根极容易因调和不当导致灵力爆炸,她故意使出这招来击退对手,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方师姐这么狠……” “还能这么玩五灵根?” 台下议论声沸沸扬扬。 爆炸余烟散去,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来临,洛九天单膝跪地,仍然留在擂台上。 “这都没打下去?强啊!” “不愧是洛九天。”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准方非所在的方向,使出全部力气撞过去。 白光刺眼,风声萧条。 气浪平息后,擂台上空空如也。 “什么情况?人呢?” “消失了?” “是我看错了吗?” “所以到底谁赢了,谁输了。” 砰—— 从天上掉下来两个人,方非掉在擂台左侧,洛九天掉在右侧,都紧闭双眼,像陷入昏迷一般。 普通的弟子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看台上的阮年与昙华看得一清二楚。 方才洛九天拼尽全力的最后一搏被精疲力竭的方非卸走一半的力道,剩下一半剑气直冲入天,将两人都带到了擂台上的高空。 乌岑鸣锣,宣布:“洛九天对方非,平。” 想不到今日又平了。 “师妹,这怎么算,看来老天爷与他们既没有向着你,也没有向着我。”昙华叹道。 阮年没有损失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 她语气平静道:“师姐喜欢玩,有机会咱们再来。” “不,我不喜欢赌。”昙华笑嘻嘻道,“我喜欢写点闲情逸致的杂书,这就回去为你整个传记,保管比陆三思那本还火,你要哪个名字?” “我的天才师妹还是清冷剑修独宠我,你觉得哪个好?” “……” 阮年一脚踏上看台围栏,飞入人群。 “师妹,要不你自己起一个也行啊!” * “小师叔……”乌岑礼貌问好,“小师叔怎么来了?” 在场的围观弟子心里激动得很,却不敢上前,甚至连议论声都没有。 “他俩尽快送去诊治吧,伤得不轻。” 她观看了全程,这两人和不要命了一样,加上筑基的修为,估计没有七天十天的好不全。 乌岑闻言派了几名外门弟子将他们送走。 “对了,程令雪怎么样?” “师兄他再有一段时间就能出关,到时候应当有金丹修为了。”乌岑回道。 “小师叔,你前段时间去南州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 “哦,是南州千灵城的城主送了面锦旗来。”??? 乌岑认真道:“说是感谢你为南州除去了祸患,就昨夜送到我师父殿里的。” “……也不必这么大张旗鼓。” “我师父也这么说,说你为人低调,肯定入不了你的眼,就交给他保管。他将锦旗挂在了书案前,一抬头就能看见。” 陆三思真有病。 真的。 “你转告你师父,内门遴选已结束,让他凡事三思而后行。” 来自阮年最后的忠告。 于是乎,傍晚的太清峰突然就拥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陆三思亲自带着一批外门弟子登门拜访。 “师妹啊师妹,是我以己度人了。做好事怎能不留名,你看,我这就带着大家向你学习。这锦旗,还是得亲手交到你手上才好。” 陆三思嬉皮笑脸地双手呈上。 “师妹,这修行大会还有一日,没结束呢,别急呀。明日记得来观礼,来给我们飘渺宗撑撑场面。” 陆三思掐指一算,没给阮年回答的机会,道:“现在你三师姐应该去找你二师兄了,我得赶过去看看,师妹留步,不必相送。” 她什么时候说自己要送他了? 阮年叹气,从芥子囊里取出那本债主名册,划掉了颜熙与前任掌门的欠款,整页纸还余有二分之一尚未偿还。 “路漫漫其修远兮……” 守山小弟子抱着柴火路过书房,偶然听见,暗自想道:“小师叔不止武学造诣高,文采也了不得。” 放下柴火后,他拿出一个小本子《如何成为内门弟子》,咬了咬笔头,记: 第八条,修行之余还需陶冶情操,文武双全,堪当大任——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一则: 某年某月某日,一本??x?名为《我的天才师妹》的小说正式在灵界出版,一经发行,便遭到众人哄抢。 于是—— 昙华(沾沾自喜):如何呢?我的才华无处安放,果然是陆三思你的问题,换个主角直接大卖啊! 陆三思(火上浇油):既然如此,不若再出一本第二部,想必更受欢迎。 昙华:有理,但小师妹似乎瞧着不太开心。 陆三思(os:不开心才对吧):唉,定然是觉得出版册数不够多才如此,你不若去找那临阙宫宫主,他想必对这些赚钱的门道颇感兴趣。 * 颜·某最大财主·熙(笑):清冷剑修独宠……我?名字起得倒好。 昙华(捉摸不定):所以,颜宫主意下如何? 颜·某狐狸·熙:尚可,这本就留给我了。 * 某年某月某日,续作《清冷剑修独宠我》公开发布,再次成为灵界出版界的神话。 阮·天才师妹·清冷剑修·主人公·年:呵呵,没事,她将一举以扫清不正之风的名义端掉整个出版团伙。 但是…… 怎么没人告诉她,这个出版窝点在临阙宫啊? 第30章 拜师礼 喜提两位好大徒 飘渺宗上清殿 殿外人头攒动, 翘首以盼,大部分都是尚在外门的弟子前来凑热闹围观。 “昨日谁是头名呀?” “没分出个胜负呢,方师姐与那洛九天打得两败俱伤。” “好了, 别说了,他们就在前面站着呢。” “咱们小声点不就好了……” 乌岑从上清殿内走出,展开卷轴,道:“肃静。” 修行大会的优胜选手已然板上钉钉,乌岑念出遴选名单,共有十位表现优异的外门弟子进入内门, 其中斩获第一的弟子有机会成为几位峰主师叔们的亲传弟子。 昨日的景象,众人都有所耳闻。 于是, 陆三思破例让方非与洛九天一齐作为修行大会第一名进入上清殿拜师。 当然, 若没有人中意他们, 这师也就拜不成了。 上清殿正殿内, 陆三思坐首座,一左一右为阮年与昙华,剩下的空位则是留给未到场的两名峰主。 昙华手里拿着苍木枝摆弄,道:“陆三思,今日你就别和我抢了。” “放心,我没有收徒的想法,但我得为两位师弟考虑考虑。” “他俩……一个回不来一个醒不来的,起先就说好今年是我的专场。”昙华笑道。 陆三思意味深长道:“师妹,你就不怕他们不选你们?” “岂会?我难道不能算得上一表人才吗?是吧, 小师妹。”昙华说着还对阮年挑眉。 突然被点名的阮年:“……” 乌岑领着两人走进殿门, 朗声道:“师父,师叔,内门弟子方非、洛九天到。” 方非瞧着身形单薄, 脸侧垂下一条小辫,眼神韧如蒲草,朝座上三人行礼。 与她并肩同行的洛九天眉骨深邃,傲然挺立,亦躬身作拜,与阮年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陆三思敛起平日的散漫,正襟危坐道:“两位皆为本次内门遴选最终优胜者,若收到我们的苍木枝,即成为该峰主的亲传弟子。没有收到也不必自哀,拜师一事关键在缘。” “是,弟子谨记。”两人应道。 昙华迫不及待地走下阶梯,笑道:“你们的比试我看在眼里,可愿拜入我门下?” 苍木枝由她一分为二,分别递到两人手里。 ……久久得到没有答复。 方非眼神闪烁,咬唇道:“三师叔,抱歉,我……” “怎么,不愿拜我为师?” 方非此刻却又不出声了,只是将苍木枝还了回去。 “你呢?”昙华转头问洛九天。 谁知洛九天也一样客气地拒绝了她,道:“三师叔刀法卓绝,奈何弟子修剑,见谅。” “呵。”昙华从未被如此拒绝过。 殿内氛围一下将至冰点,阮年看不见昙华的表情,心里隐约有些担忧。 “哈哈哈很好。” 昙华忽然出声,“原来收徒被拒绝是这种感受……” 说着,她扬长而去,话语里没有分毫不悦之意。 陆三思见怪不怪,对阮年说道:“这是有灵感了,你师姐一向如此。” 昙华写书居然还是个体验派。 “那我也先告辞了。”阮年道。 “等等,师妹,你就不好奇他们为什么拒绝你师姐吗?”陆三思堆起笑容,模样莫名多了几分奸诈。 “……不想。” 座上的两人说话声音传不到方非与洛九天耳里,方非只当是他们在商量要事,等了一会发现还没有结束,道:“掌门,小师叔,拜师礼……就到这里吗?” 阮年示意陆三思向二人解释,昙华走后,无人收徒,自然是散了。 “这个……” 洛九天抢先一步道:“弟子洛九天,愿拜小师叔为师。” 方非睨了一眼洛九天,立马跟在他身后道:“弟子方非,也愿投身太清峰。” ……她只是来撑场面的啊。 何况按照灵界的年龄,方非与洛九天与她一般大。 阮年无情驳回:“我并无收徒打算,你们另择他人罢。” “弟子修炼多年,只为拜入小师叔门下,若您不喜,我自愿放弃亲传。”方非道。 洛九天不甘示弱道:“弟子拜入飘渺宗皆因小师叔,亦如是。” 陆三思不紧不慢地打圆场,道:“师妹,前段时间我就劝你,收点徒弟给你太清峰添添烟火气。” “我不常在宗内,恐误人子弟。” 这话是阮年对陆三思说的,回答的却是站在台阶下的两人。 “只要能拜入太清峰,无悔苦行。” “弟子绝不会为太清峰蒙羞。” 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阮年觉得有些头大,她压根就不懂为师之道。 就拿这个修行之法来说,她的灵根特殊,功法很多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并不适合其他人。 陆三思表情也没有很轻松,他起初以为他们或许是对老二老四有想法才拒绝昙华,还想带小师妹听会八卦,完全忘了这俩人可能起初就是奔着她来的。 方非与洛九天在新一代弟子里实力出众,除开资历,各方面皆不逊色于程令雪。真让他们永远待在内门也不是个办法。 “师妹,我有个主意。不若就让他们挂名你门下,由乌岑带着一同修行。” 阮年难得肯定一次陆三思的主意,但谁知道这不是他挖的坑? “师兄,你……” 陆三思看出阮年还在犹豫,道:“我这次真没骗你,总不能让他俩就这么跪着,再说了……” “我师父的在天之灵还看着呢,总不能耽误咱们门派发扬光大,以后拿出去怎么说?” 阮年没顾得上他的话,袖中的芥子囊传来阵阵响动,一道仅她可见的传讯符徐徐展开。 这道符是冥海之后和光赠予她的。 上面写有一行字。 危,速至迦南舍 很快,传讯符燃起诡异的灵火,什么都不剩。 “师妹?”陆三思伸手在阮年面前一挥,问,“你觉得呢?这法子可行吗?” “师兄,迦南舍你知道是何处吗?” “迦南舍?没听过,迦南寺我倒是知道,西州的门派,里面都是些阵修。” 迦南寺…… 和光给她的传讯符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一次性用品,方才符纸的消失以及第一个危字,定然是她遇到了什么险境。 “师兄,传送符赠我几张。” 陆三思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但还是照做,问:“你问这个做甚?” “有事。” “所以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眼见阮年要走,陆三思扣住她的手臂追问。 “随你。” 阮年压根没听他前面讲的话,挣开他的手腕,掠过上清殿飞入云端。 得了她的回答,陆三思心里踏实下来,虽然他知道阮年多半没有走心。 “咳咳,你们小师叔说,可以收徒,但你们应当知晓她平日里四处奔忙,实在是没有……” 方非道:“苍生为重,弟子明白。” 洛九天附和:“弟子知轻重,绝不惹事生非。” “行,”陆三思变出两支苍木枝,“拜师礼由我代她发放,从今以后,不可自视甚高,应尊师重道……” 待传枝、领示、上香几步结束,方非走出上清殿,垂眸看着手中枝条。 她终于做到了。 苦苦修炼百年,只为这一刻。 “师姐,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洛九天停下脚步,朝她伸出手。 方非抬眼,轻轻回握,道:“你也是。” * 另一头的阮年全然不知自己喜提两个同龄人徒弟。 此刻的她正在荒漠里为传送符苦恼。 寂寥无人的黄沙看不到边际,山丘起伏,热气升腾,没有任何别的景色,更没有人。 阮年暗骂自己上次千灵城的教训没吃够,还敢找陆三思要传送符。 果然,又给她投放到不知名地点了。 传送符上的地图显示迦南寺离她还有百里,这误差比前一??x?批传送符还离谱。 她眯眼瞥了眼头顶炽热的烈阳,掏出一把普通的青铜剑踩在脚下,风驰电掣地赶向迦南寺。 迦南寺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这也与西州的自然环境相关。西州鲜有植被,只剩满眼的沙漠,不适宜普通人生存,唯一一块绿地建有碧落城。 对修士而言,西州的环境其实并没有太大影响,空旷无人的环境反倒能让阵修有场地进行训练。 迦南寺应运而生。 建筑瑰丽,高塔林立,中心的白色穹顶使得整座寺庙犹如一颗镶嵌在大漠中的明珠。 阮年自高空落地,卷起大把沙土。 黑木红瓦,雕梁画栋。 迦南寺大门紧闭,两尊石狮蹲守寺前,双目怒睁,森严庄重。 阮年迈步走上石阶,手握门环轻扣门钉。 笃笃笃—— 木门撇开一道缝,探出小沙弥的脑袋,道:“施主,今日休香,不待客,请回吧。” “我不是香客。”阮年单手止住小沙弥关门的动作。 小沙弥意识到眼前人并非普通人,仔细打量后,连忙道:“阿弥陀佛,来人可是飘渺宗阮仙师?” “是,和光可在此处?那位碧落城少主。” “碧落少主……”小沙弥重复了几遍,“容我通传一番。” 半晌,他拉开门环,道:“请进,随我来。” 寺内场地宽阔,前部分为普通人祭拜之地,后面乃至更多的空间才是他们阵修的活动场所。 建筑风格与东州差异颇为不同,皆以圆顶为主,难以寻到方正边沿,绕过几尊佛像,才算是真正抵达了寺庙的核心区域—— 白石塔林。 塔林内,曲径通幽,虫鸟相鸣。 红瓦亭台伫立其间,亭中坐有两人对弈。一人身披袈裟,手持佛珠,从容不迫,另一人瞧着面熟得很,姿态雍容,乌发玉面。 另一人不是颜熙还能是谁? 然而,她四处张望,却独独没有窥见那抹红色身影。《 》 30-40 第31章 碧落城 不是屋舍,更非舍弃,而是舍利…… “师兄, 人来了。” 白棋落定,清脆有声。 佛子抬眼,道:“我名檀净尘。飘渺宗那位阮年?” “正是。” “和光不在此地。”檀净尘答道, “你应去碧落城寻她。” “话是没错,但她传讯给我,恐遇险境,让我速至迦南舍。总得先来你们这里问问内情?” 檀净尘手拂棋子,收起棋盘,道:“迦南舍……稍等。” 食指轻掐, 白光闪过,眼前佛子即刻消失不见。阵修的位移靠的是传送, 阵法作用下来去自由, 速度恐怖如斯。 另一人手执黑子摩挲, 迟迟未动。 “来得倒巧, 再晚些,我下完这盘棋便走了。”颜熙移来目光,嘴角含笑,眉眼弯弯。 阮年走至他身旁石凳坐下,问:“你怎么在这里?” “算是迦南寺的香客。” “可今日休香。” “最大的香客。” “……”原来是钞能力。 颜熙补充,“另外,我与檀净尘相识多年。” 眨眼间,原地消失的檀净尘又凭空出现在两人眼前。 他神情紧绷地看向阮年,“你确定联系你的人是和光?” “传讯符, 不应有假。” 他横眉蹙起, 道:“碧落城……失联了……” “失联?!” 檀净尘解释:“我与和光关系尚可,本欲询问碧落城那边是否清楚情况,阵法施展后却受到阻隔。” 阮年沉思, 问:“她传讯给我,写有迦南,定然是你们这里能想办法找到她。” “得先确认碧落城的下落。”檀净尘道。 “多谢。” 阮年起身的动作却被他拦下。 “碧落城与我们迦南寺颇有渊源,和光一事我也不能就此放过,理应助你。”檀净尘接着看向颜熙,“这盘棋怕是……” “无妨,我与你们一同去。”颜熙和气得很,“如何?” 这话问的是阮年,正好她于西州并不熟悉,带上两人做导游便于行事,道:“可,劳烦檀道友带路。” “阮道友不必如此客气。” 迦南寺在西州的历史比碧落城还悠久些,碧落城建成之初,第一任城主便亲自来到迦南寺拜会当时的住持。 自那以后,西州这两大势力长期互相帮衬,在民间也算一段佳话。 由于特殊的同盟关系,迦南寺后殿的阵法可以直接连通至碧落城内。 后殿非特许不可入内,黑砖地面上刻有一道道梵文,左右相连,围成六芒星的形状,灵力穿梭其中,莹莹生辉。 “你们与北冥城可有联系?” 阵法的模样与星宿殿内的有异曲同工之处。 “阿弥陀佛,前住持百年前消逝于冥海祸乱之中。” “抱歉……” 檀净尘摇头道:“各有命数,六道轮回,不入苍生,便自逍遥。” 说完,他又道:“启动阵法后,不出一刻应能抵达。” 佛珠串登时拆分,十八颗念珠漂浮升空,勾勒出传送阵的图案。 狂风乍起,穿堂而过。 细沙卷入风中,阮年抓住一缕打开发现掌心里躺着零星的沙砾,再往前看,已经到了一望无际的荒漠。 完全没有碧落城的影子。 “这……”檀净尘再次丢出佛珠,仍旧是眼前的景象。 干燥荒芜,人迹罕至。 阮年道:“魔修擅长布置障眼法,可是碧落城全城都隐匿其中?” “不,这传送阵正是由碧落城初代城主所造,从没出过差错。” 阮年抬起陷在绵密细沙中的脚,道:“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碧落城?” 檀净尘颔首。 一直沉默的颜熙开口:“碧落城与北冥城都因出云楼的卦象建过护城阵法,眼下这情况,怕是……” 这话倒提醒了檀净尘,他道:“护城阵法,自建城始从未使用过,的确有可能,但……” “但?” “我们虽为同盟,却也不可能互相透露核心事宜,这护城阵法的解法怕是只有出云楼那边知晓。” 只有出云楼知晓。 阮年回忆起冥海的海下通道,某人不就知道方法吗? 感受到阮年审视的视线,颜熙道:“巧合。我与出云楼楼主亦是多年好友,了解一二罢了。与北冥不同,碧落城这是陷入了海市蜃楼,若是有办法阻挡日光,整座城池定然现于此地。” “阿弥陀佛。” 檀净尘是个意外的实干派,他抛出佛珠,原地打坐,口中念念有词。 每念出一句经文,乌云便遮挡住烈日一寸,气象变化万千。 阴云密布,沉闷潮湿,仿若瓢泼大雨的前兆。 拔地而起的城墙现于众人面前,城门紧闭,唯有城楼上站有碧落城的守城士兵。 “来者何人?” “迦南寺,檀净尘。” 片刻,转轮带动绳索拉开沉重的木门,迎面而来的是充满异域风情风情的街道。 街道上花花绿绿的摆件小摊数不胜数,热闹非凡,人们的穿着多以方便行动的劲装裙裤为主。 一红衣女子自城楼而下,走至三人面前拱手,道:“在下辛夷,檀仙师如何来了?” 紧接着,她目光后移,道:“颜宫主?阮仙师?!你们……” 阮年记性极好,这红衣女子正是她出关那日前来讨债的碧落城代表。 檀净尘道:“联系不上你们,才出此下策,亲自跑一趟。” “竟是如此,其实是前日我们少主宣布即日起全城戒严,故而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还直接利用城主掌印启动护城阵法。”辛夷一五一十说出全部实情。 “和光呢?”阮年问。 辛夷犹疑一刹,道:“少主她昨日便外出了。” 阮年追问:“你可知去哪儿了?” “不知,她只说等她回来再取消戒严。” 辛夷嗅出阮年话里的意思,问:“阮仙师,难道是少主她出了什么事?” 颜熙道:“不能这么说,只是她传了信,我们才来碧落城寻她。对了,和光拿走功法后,你们城主怎么样?” “城主他……”辛夷叹息,“依旧昏迷,并且气息越来越微弱,许是这样,少主她才想出去寻些其他办法。” “正好来了,不若领我们去探望探望。” 阮年跟在他们身后,走向碧落城的城主府,心里仍在挂念和光。 “怎么?”颜熙慢下几步,落到她身旁询问。 阮年抬眸,“不是要找和光吗,你这是……” “她的功力一时半会儿不会出问题,写下的是迦南而非其他地方,说明她现在更像是被困住了。你怎知这与她父亲无关?” “嗯。” 阮年没再说什么,忽然瞥到颜熙腰间的铃铛旁挂有半圆形的玉石。 “唉,实在想不到法子能不弄丢,这样你满意吗?”颜熙挑眉问道。 “有些招摇,可能更容易丢。”阮年认真道。 “应当没人敢偷我的物件。” “……” 这令阮年无话可说,她挪走视线,最终定在??x?城主府的牌匾之上。 辛夷带着三人行在长廊里,拐过几道术法屏障,停在主屋门前,轻轻推开。 “少主此前找来了许多法宝阵列四周,借此维持这里的灵蕴。” 房间内几乎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寒冰所筑的床榻,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皆堆满各类玉石和法器。 和尘躺在病床之上,双目紧闭,嘴唇发紫,显出几分老态。 阮年眼尖地在和尘身旁看见一只纸鹤。 “这是?” 辛夷解释,“钟音长老赠予我们城主的,他们是挚友,她飞升前将自己的部分灵力灌入其中,说是可以庇佑城主三年。三年即将过去,我们少主才急得到处寻医问药,不知跑过多少次杏林谷,依旧……” 檀净尘道:“这症状不似走火入魔。” “话是这样没错,魔修修行不易,可城主自进入元婴巅峰闭关突破化神后,终日昏睡,实在是没有别的能够解释。”辛夷接道,“就连杏林谷那位易医仙都这么说。” 颜熙转而问向别的话题,“你可知你们少主为何要宣布戒严?” 辛夷低垂眼眸回忆道:“自冥海之行结束,她试过北冥城的功法没有作用后,一直郁郁寡欢。前日,突然就……” “少主传信没有告知你们此事吗?” “没。” 阮年不知是否要告诉传讯一事,但就连和光都没有透露太多,或许不说才是最好的。 “几位可以在此住下,等少主回来再做讨论。” 辛夷关上主屋房门,施加秘术,转身前往前堂处理城中事务。 碧落城内没有和光的消息,问题又回到了那张阅后即焚的传讯符内。 迦南舍…… 和光不可能不知道迦南寺与迦南舍有一字之差,更不可能浪费字数写没有用的字。 “你们寺内有屋舍名迦南吗?”阮年问,“她当时在纸上写六个字,危速至迦南舍,之后传讯符就损毁了。” “没有。”檀净尘确信道,“我与她上次联系正是她去冥海之前,托我在她不在这段时间打理好西州。” “若是这舍字并非屋舍之意呢?”颜熙道。 “舍……舍弃?”阮年顺着他的想法猜测。 檀净尘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顿,似是想起来什么,道:“不是屋舍,更非舍弃。” “是舍利。” 他表情渐渐变得凝重,道:“舍利……我知道她在哪儿了。” “哪儿?”阮年问。 “万妖境。” 第32章 碧落城 说好的慈悲佛子呢 妖, 精怪也。 灵界的草木动物吸收灵气最终成为妖,这类妖与猛兽不同,它们有自主意识, 甚至能化成人形与人沟通。 不论是修士的法器与灵力,还是妖怪的内丹都是对双方而言极好的补品。 在某段时间内,人妖殊途,势同水火。 然而修士的修炼速度比妖怪更快,妖类知自己逐渐式微,便妥协签下互不侵犯的契约, 散落各地。 即使如此,亦有妖怪危害人间, 尤其是冥海祸乱期间, 有一蛇妖趁乱吸食普通人的寿元, 被关押在西州深处。 万妖境, 即恶妖监牢。 凡是做出危害灵界之举的妖类,都会被捉拿至此。 钟音撰写的游记里录有万妖境,非恶不能入,最为穷凶极恶之妖甚至进入境内仍旧不改习性,反过来挟制其他小妖,称其为王。 “和光怎么会去万妖境?”阮年不解。 檀净尘道:“万妖境……实则由我们迦南寺与碧落城共同看管。或许是她得到一些有关消息,便亲自前去打探。但万妖境依托于一位前辈法宝之上建造,时刻变化方位,行踪不定, 隐匿荒漠之中。” “想要进入万妖境, 只能通过碧落城的城主掌印或迦南寺中的天寂舍利,且它们无法为妖驱使。和光所说,大抵是想要你找我取舍利进入万妖境寻她。” “事不宜迟, 舍利可在你们寺中?”阮年问。 “不,天寂舍利是第一任住持所化……”檀净尘为难道,“百年前的冥海祸乱时,我师父将它借出了。” “借?”颜熙觉得有趣,“舍利作为万妖境的钥匙,能借给谁有用处?” 檀净尘的目光缓慢移到阮年脸上,仿佛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被你师父钟音长老借走了。” …… 原来她不止借钱,还借别人的法宝。 “我出关时,她没有留下有关的讯息。”阮年言简意赅地撇清关系。 “阿弥陀佛,好在万妖境设立之初,并不指望永久依靠这两把钥匙。” 檀净尘缓缓道:“西州深处有一连通万妖境的绿洲,周遭布有各式阵法关隘,只要能闯过去,我们也能到达万妖境。” “只怕没有那么容易罢。”颜熙道。 “的确,去者九死一生。但这阵法与我们迦南寺同源,加之阮道友的功力,未尝不能一试。” 阮年几乎是瞬间就做出决定,“就这么办,救人要紧。” 西州深处,灵界最神秘的地点之一。 终日不散的沙尘充当雾蒙蒙的天幕,朔风卷起千堆沙,拍打在阮年的脸庞。越往风暴中心靠近,眼前的景象就越发模糊,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淡金色的保护罩由檀净尘的佛珠生成,笼住三人慢步向前进。 “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道,三人直接被拖拽进沙尘暴里。 立足处仅在方寸之内,高速的气流携带沙土环绕旋转,这里应当是阵眼。 阵眼,最核心最危险的破局之地。 要么破坏阵眼从这里出去,要么生生世世困于其间。 檀净尘分出佛珠,朝八个方向的漩涡试探而去,道:“此乃莲台阵,因形似八朵金莲簇拥绽放得名。” “莲花?” “气流方向并不一致,这里的莲花即围住我们的八道气旋。” 阮年抽出腰间的青莲剑,化为真形,问:“怎么做?” “探东南方。”檀净尘道。 青色身影迅速淹没在暗黄沙尘里,如离弦之箭。 “再探西南方。” 剑气为她劈出一条无所阻拦的冰路,这才是真正的步步生莲。 阮年穿行着传信:“什么都没有。” 佛珠再次分出,开始在檀净尘头顶绘出莲台阵的阵型。 “最后是西方!” 西方。 她调整步伐,朝自己的右前方飞去。 青莲剑跟在侧边护住阮年,一人一剑视若无物般自由驰骋在沙尘里。 碧色发带飘起,风吹起它却无法遏制它。 一朵沙砾做成的莲花冉冉升起。 阮年毫不犹豫地砍下去,剑刃穿过流动的沙子,劲风掠过她朝阵眼的两人奔去。 玄翎化出,挡下这一击。 颜熙道:“继续。” 紧接着,再是一剑,沙砾莲花遭到冰冻,重重掉落在地面。 比刚才更有杀伤力的疾风自阵眼而出,径直奔向阮年。猝不及防的转变,让阮年不得不闪身去到西北方躲避。 风刃快到根本看不清,一路追杀阮年,大部分被她抛在身后,偶有两道落到她的剑尖。 手肘处的酸痛加剧,她喊道:“你确定方法没错?” “要么按原本的八八六十四层解法,估计我们明年才能出去,要么就是现在这样,凶是凶险些,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阮年眼前一黑。 说好的慈悲佛子呢,怎么净坑自己人。 颜熙瞥了一眼,问:“还要多久,你就这么相信她?” 佛珠仍在运转,檀净尘道:“四窍八方,只差最后一窍。” “阮道友,北方!” 即便气流缠身,阮年依旧没有拖泥带水,翻身踏空落到北方。 这里还有一朵莲花。 她故技重施,单手结印,抚过青莲剑身,浅蓝的幽光映入她的黑瞳。 手腕一转,流影环绕,冰封数丈。 她所在的方位陡然间天翻地覆,原先分立的龙卷风合为一体,彻底与另外两人失去联系。 “成败在此一举。”檀净尘凝眸道。 颜熙抿唇,“你这方法,倒是非她不可。” “阿弥陀佛。” 檀净尘侧头再看,身旁哪里还有人。 缘结玉佩戴得越久,两人的链接越深,颜熙明显感知到阮年和他的联系越来越微弱。他将玄翎轻轻一挥,化作一柄玉制长剑,径直朝唯一的旋风里冲过去。 * 狂风大作,沙砾打在身上像是被小刀割开一样疼,划出细细长长的伤口。 阮年行在其中,伸出手使出一点术法,沙土便凝成雪落在她指尖,可这雪却不是白色而是带着杂质的黄。 尘土渐渐收拢,很明显是在有意想拽住阮年,不让她继续走动。 阮年刺出剑刃,剑气四散而出。 呼—— 沙尘猛地又汇聚起来。幽深绵长的嘶吼声从阮年身后传来,一阵阵此起披伏的尖锐叫声冲击着她的耳膜。 清脆的剑鸣声让阮年立马警觉??x?起来,转身发现颜熙提剑拦住了一道偷袭的风刃,气旋的速度降了下来。 他的黑发全部飘逸在风中,身上衣物也有染尘,扎眼的惨白脸色与浓墨的黑交相呼应,骤然而生出一股肃杀之气。 而此刻,阮年发现他的法器不知何时居然是长剑,并且是从未见过的白玉打造,通体莹白,寒气逼人。 不过就这么一招,居然都能气急攻心,看来他这身体情况完全没有改善啊。 “你怎么来了?”阮年从芥子囊内拿出一方手帕替他把唇边血迹擦拭干净,再捏诀将他的衣服恢复整洁 。 “此地是最后一关,怕你不知。” 阮年先是点了点头而后问:“你什么时候会使剑了?” “哦,玄翎本就可以随意变幻。”颜熙说着将手中长剑重新变为熟悉的玉扇。 “竟是如此。你若是喜欢用剑,我可以教你几招防身。” 颜熙闻言眼神微动,挑眉问:“怎么教?” 阮年从芥子囊内取出一本陈旧的剑谱,“看书。必要时可以找我切磋。” “那还是不学了。” 阮年只善剑,不过是顺口一提,她知晓颜熙应当是有些洁癖才不喜欢近战。 “无事,你既不喜,下次这种时候还是我来吧。” 然而,两人皆不知,方才那一击,是整个阵法最为致命的攻击。 流沙于地底默默移动,卷土重来的风刃对阮年来说早已不算什么挑战。 “你在这里待着。” 她留下这句话后,如一道袅袅青烟,散入尘埃里,身姿轻盈。完全不似风在追她,这风反而助长了她的剑势,寒光乍现似夜空繁星,一闪一闪。 少女的眸光坚定,每一剑都绝不出错。甚至风刃屡次离她毫厘之间,仍能被她轻松化解。 一刻钟的时间,却像极了四季,雪落雪融,寒热交替。 终于,尘埃落定,剑去人归。 “解决了,你还好吗?” 见对面没有讲话,她接着道:“可是哪里伤到了?” 颜熙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摇头道:“无事。” “真的?”阮年眼里满满都是担忧。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一刻莫名餍足,改口低眸道:“略有不适,不必挂怀。” 阮年倒出些药丸放入他的掌心,嘱咐道:“无需逞强,这是我与易若分别时她送我的,若是出去还是没好,我带你去杏林谷寻她。” “好。” 气流逐渐恢复平静,两人不知何时又被带回起先的阵眼。 三人脚底升起一座三丈宽的莲花金台,花瓣娇媚动人,当中花蕊更似真的一般,放出阵阵馥郁芳香。 檀净尘见两人无碍,道:“看来此法确是最优选,阮道友的确担待得起飘渺宗第一人的称号,这关纵是化神期亦可能覆灭。” 化神?阮年细细回忆自己当时的感受,威压甚至不如清殊带给她的多。 “或许他们功法不精,才没有成功罢。” 莲台阵成,漂浮的佛珠落在台上。 一条无风的大路从他们脚下铺开,尽头正是草木成荫的绿洲。 绿洲入口处的土地远远看去有一小块草坪被染成深蓝,一道似人非人的身影躺在其上,胸腔起伏微弱,像是受了重伤,并且即将命不久矣。 “救命……救命……” 微弱的呼救声在四下无人的场合响起,平添几分诡异—— 作者有话说:新副本一半在碧落一半在万妖境,想了一下还是以起始为准,将碧落为整个副本标题。 第33章 碧落城(二更) 阮琴阮,年岁年【营养…… “救……救……” 求救声愈发微弱, 呻吟时断时续。 走近些才知,躺在地上的不能称之为人,虽然外表长得像人类的少女。 然而, 她露出的肌肤上布满细小的绿色血管,指尖退化为发黄的枝叶,腹部受伤,大量深蓝的汁液汩汩流出。 这是一只妖。 “求求……救……”她朝三人投以恳求的目光,盼望他们为自己驻足,哪怕一刻也好。 只见他们真的如她所愿, 停了下来。 领头的佛子缓步走向她,嘴里诵经, 珠串升起。 皮肤逐渐变得炽热, 她明显感觉自己更虚弱了, 如鲠在喉,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对,这不是在救她。 怎么反而在超度她? “你做什么?”阮年打断檀净尘手里的动作。 檀净尘平静道:“生死有命,她既痛苦,我便送她一程,赠其轮回无忧。” …… 以杀证道,倒是少见。 “她能遇见我们,必定不是专程给你一人安排的。” 颜熙看了一眼绿洲里的湖泊,道:“此兰花妖出现在这里必有隐情,不若救下她, 让她领我们去万妖境也好。” 万妖境…… 她不想再进去那个地方, 但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只得答应。 “我可以……万……” 意外的是,气质最为清冷的女子竟蹲下身, 喂她服用了一颗药丸,紧接着腹部传来暖意,流向四肢,只一瞬伤口愈合大半。 这等功效,应当是来自灵界修士的药物。 女子看起来行事利落且不苟言笑,她原先以为会是三人之中最为冷淡的人,没想到…… “你叫什么?”阮年问。 “小兰……”她怯懦道,“你们是修士,要去万妖境么,里面很危险,你们……” “不论艰险,你只管回答即可。”檀净尘道。 经过她的判断,佛子才是三人里最可怕的,对她半点仁心都没有。 小兰连连点头,不敢再多嘴,道:“好,你们问的问题,我定知无不言。” 阮年得了这句话,与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继续问:“你方才说的危险是指?” “万妖境变天了……” “变天?” 小兰目光逐渐涣散,似是陷入了深沉的回忆。 “万妖境虽是恶妖的流放之处,但依旧有秩序可言。最强的大妖我们叫他妖王,与你们人类的统治相似。前段时间,上一任妖王暴毙身亡。换上来的新妖王幽蛰,他不仅残害同族,还在尝试冲破封印。” “万妖境内的妖怪们不少都被它轮番抓去炼化。我就是刚从他手下跑出来,重伤装死,勉强逃过一劫。” 阮年对外事一概不熟,示意其他人发表看法。 颜熙先道:“幽蛰,正是之前大闹碧落城,吸食百姓寿元的蛇妖,倒是妖如其名,多年蛰伏后竟当上了妖王。” “吞服妖丹于妖怪本身的修行并无益处,他何苦挨个抓你们去炼化?” 檀净尘的指腹贴上珠串,并不信小兰的话,吓得她连连求饶。 “等等,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称王以后就整日疯疯癫癫地在宫殿里炼丹。” 檀净尘收起佛珠,道:“就由你带我们进去,一看便知真假。” 小兰咽了口唾沫,她肯定不是这几位的修士的对手,没办法言而无信,只得乖乖走在最前方为他们做路引。 阮年想起和光,问:“对了,你可有见过和我们差不多的女修?红衣束发。” “不认识。”小兰摇头,“万妖境多年都没有修士进入,我在这里两百年,只见过你们。再说,妖怪们大部分也都人模人样的,不主动放出真身或受伤被迫现形,压根看不出区别。” “所以,你是为何进了万妖境?” 颜熙此话一出,小兰顿了顿脚步,面露尴尬,道:“幼时无知,帮一位作威作福的虎妖打打下手,被仗义出手的修士顺路抓来了。” “你怨恨那虎妖吗?”颜熙接着问道。 “怨……谈不上,没有他,我早就死在路边了。他将我捡回去,做的事情虽不好……”小兰没再继续往下说。 “他做了什么?”檀净尘插话。 本来得回万妖境就让她害怕,几人处处逼问,尤其是某个佛子的眼神,仿佛她一句没答好,分分钟就地正法。 “呃……贩卖人口?他绑了修士来,就转卖到其他大妖那里,得些奖赏。” 三人没有回复她这句话,人与恶妖自是天然地两立,她心里晓得,恍如明镜。 “到了。”小兰看见眼前的湖泊,终于放松一点,起码不用再面临沉默的窘境。 绿洲外层是普通的灌木丛与各类树木,绿意盎然,风光灿烂。内层为一湖泊,在高空看,整个绿洲仿佛是一只镶嵌在沙漠里的鱼眼。 故而这湖泊得名鱼目湖。 鱼目湖底为万妖境真正的入口,只要潜入水底再出水,便落到了万妖境的鱼嘴湖。两湖非简单连通,而是一体两面,息息相关。 即使提前知道万妖境内亦有一方小天地,阮年出水时仍是被远处的景象震撼。 四面石墙??x?封闭,但围成的面积却不小,脚下重岩叠嶂,崎岖不平。 万妖境修筑在坑底,一栋黑漆漆的建筑物拔地而起,两侧的阶梯旁皆是房屋,鳞次栉比,一路延伸至鱼嘴湖旁。 这与其他普通的城池没有任何不同。 阮年打量一番,道:“你有人脉可以寻人吗?” “有,有的。”小兰应声。 “你说的这个幽蛰,实力几何?” 小兰投去不明所以的目光,这女子问她这个问题,是想除掉幽蛰吗? 未免也太…… “不知,远在我们这些小妖之上,按你们修士的境界,他应当化神了罢。” “修士姐姐,你这是……”小兰问道。 “问问。” “哦。” 檀净尘道:“若幽蛰再造杀孽,冲破封印,的确不可留他。” 小兰听得心惊肉跳,眼前这几人什么来头,张口闭口就是杀杀杀的。 化神! 哪有这么简单? 但若他们真的这么厉害…… 她不敢再继续往深处想。 “你带我们去见见你的人脉,我们得先找人。”话题被颜熙带进正轨。 小兰一边行路一边问:“那位红衣女修吗?” “嗯。” 街道两旁门窗紧闭,路口皆有幽蛰的手下把守、巡逻,密不透风。整座城都异常安静,静的只听得见妖怪们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沉闷如皮鼓鼓点。 莫名的奇怪感油然而生,具体的阮年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原因。 “这……你们……” 此情此景,小兰正想劝他们离开,谁知脖子上一股力道将她整个人带离地面,正是檀净尘抓住了她的衣领。 她险些惊呼出声,捂住嘴巴不敢往下望。 最后,稳稳落在某个隐蔽的屋舍角落。 “带路。”檀净尘道。 小兰指了指街边卖酒的铺面,道:“就是那里……” 她做好准备再次被檀净尘拎起来,闭上眼,腰部传来的温和力度让她睁开眼,是那位修士姐姐。 对比前一位,她的动作轻柔不少。 “谢……谢,修士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阮年,阮琴阮,年岁年。” 其实她不识字,仍是假装自己听懂了,抿唇道:“很好的名字……” 阮年垂眸看向身侧的小兰,道:“你的也不错。” “啊……”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评价她的名字。 几人避开周边巡逻妖怪的视线,在小兰的帮助下,迅速潜入铺面一楼。 “豪叔,我回来了。” 后堂里走来一个人影,身上的腱子肉一块块垒在四肢与背部,精壮得很,看不出是什么妖怪。 他见到来人面上一喜,道:“不错啊,你出去一趟,又替我拉几个客。” 小兰忙向他们解释,道:“在这喝酒要钱的,灵石。” 转而她又对豪叔道:“他们不是来喝酒的。我险些落入幽蛰之手,被他们救下。正好他们说来寻人,就来找豪叔你,你门路多。” “寻人?”豪叔眸光暗了暗。 “对,他们有个朋友在这里,红衣束发的女修。豪叔你能想办法找找吗?” “这……你的恩人嘛,自然可以。” 他热情招呼道:“几位来都来了,你们救了小兰,这酒我免费请你们喝。寻人的事情,待我传个信,如今城里风声鹤唳的,一两天不一定出结果。” “按你说的来便是。”颜熙扣住酒杯道。 “小兰,随我来给他们盛酒。” “来了。” 阮年睨了一眼稳坐如山的檀净尘,问:“出家人能喝酒?” “阮道友,修道在心不在胃。” ……挺会诡辩。 转而,她问向低头玩茶杯的另一人,“你身体……饮酒如何?” 颜熙闻言抬眸,眼底浮现出笑意,道:“与你小酌尚可。” “不过,”他话头一转,“这酒……” 颜熙话未尽,豪叔就提来一坛酒,行云流水地为他们一人斟上一杯,道:“这可是我们万妖境一等一的珍馐,几位尝尝。” 檀净尘一饮而尽,道:“不错。” 颜熙侧头轻轻碰了碰阮年的杯盏,道:“试试?” “好。” 阮年不善饮酒,抿了一小口,品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颜熙,他撩起袖子掩面喝尽,姿态文雅,也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但比出一个口型。 “等。” 等什么? 哐—— 檀净尘一言不发地栽倒下去,紧接着是颜熙。 阮年快速地瞟了一眼豪叔的神情,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似乎也在等。 心跳停滞几拍,联系颜熙的话,阮年意识到他的用意,同时立马顺势装出晕倒的模样,趴在桌上,静等后续。 第34章 碧落城 《三步学会炼丹》钟音著…… “小兰, 这三个货你挑得不错啊。” 豪叔啧啧感叹,自顾自地掂量起手里的灵石。 小兰胆战心惊地从后厨走出,嗫嚅道:“豪叔, 你还是把他们放了吧。幽蛰一时半会应当捉不到我们这里,趁还有时间赶紧逃吧。” “你懂什么?你是不是忘记之前放走修士之后怎么对我们的了?他可一点都没有放过我们。” “但……” 豪叔满不在乎道:“但什么但,你和我说他们兴许有化神功力,嘁,不照样被一杯酒放倒了?” 小兰神情复杂地看着阮年,道:“咱们上次交出去的红衣女修是他们的同伴, 他们正是为了寻她才来这里。” “这岂不是一网打尽了,哈哈哈哈!” 豪叔寄出一只信鸽, 道:“你莫要再说了, 小丫头片子, 以后你被这群修士骗了才晓得后悔咧。他们救你顺手罢了, 利用你才是真的。有了这三人,定能保咱俩在万妖境内富贵无忧啊!” 阮年听得一清二楚,这装晕还真不白装。不仅得到了和光的下落,还由此知道了所谓“豪叔”的真实身份。 原来他就是多年前与小兰一起倒卖人口的虎妖,想不到这两只妖进入万妖境后重操旧业,还在坚持不懈地发扬光大旧传统。 若是没有和光,她定然在此处擒拿他们。 现在嘛……还能再演会戏。 那一头的争执却还没有结束。 “豪叔,我们就不能离开这里吗?我今日出门险些被幽蛰的手下抓走,差点就死在鱼目湖边了。”小兰据理力争道。 酒杯重重地砸向地面, 豪叔横眉竖目道:“还要我说多少遍, 别以为你跟我这么久我就对你狠不下心。要在这地界活下去,你不去争,谁替你争?你说得好听, 出去?建立万妖境的那些修士就没有给我们留活路。你以为你离开了鱼目湖就叫走了?外面还有一圈阵法,此前多少大妖倒在那里!你以为独独就缺你一人送死!” 小兰眼眶泛红,咬唇道:“可,他们毕竟没要我们的命,若是交给幽蛰……” “失去自由与死有何异?!” 这场争吵终是以小兰的沉默结束。 然而,就在豪叔放松下来走到一旁等待幽蛰手下上门提人时,一枝花藤不由分说地朝他袭来。 “放了他们吧。”小兰语气近乎哀求,藤蔓却丝毫没有退回的迹象。 豪叔手臂肌肉耸起,太阳穴青筋暴起,呵斥:“翅膀硬了是吧!” 与他而言,不过是轻轻一用力,富有韧性的藤蔓便断掉了。蓝黑的血液一滴滴落下,本就负伤的小兰猛地缩手,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们醒醒啊!修士姐姐!”小兰转头大喊,试图唤醒昏迷的众人。 豪叔蓄力拍出一掌,小兰身后的酒杯隔空被震碎,她自己亦受到波及,吐出一口蓝血。 出乎意料的是,她重新站起身冲向豪叔,势有不服输的意图。 听见打斗的动静,阮年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拳,忽而冰凉的手指贴在她的另一只手上。 颜熙的眼神微动,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暂时别轻举妄动。 接着,他在桌下的手打开阮年的手心,一笔一划地书写着。 她、没、事。 有了颜熙的这句话,阮年才能放下心来。 如他所写,小兰哪里是虎妖的对手,不出一刻钟就败下阵来。虎妖并没有对她出手,叹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学到了做妖的道理。可惜了,你再回去好好学吧。” 小兰直接被他打成兰花草的原型,枝叶匍匐倒地,无力挣扎。 豪叔双指提起她的本体,不客气地塞进花盆里端走。 店门敞开,幽蛰的爪牙很快涌入酒铺,打头的黑豹妖怪仔细端详了昏迷不醒的三人,笑道:“不错不错,这修为在我们之上,主上定然十分满意。” “豪老板,这单,保你们无忧啊,小小一个万妖境称得上卧虎藏龙。” 豪叔腆着脸,回:??x?“给王上做事嘛,对了,上次送去那个修士怎么样?” “她?”黑豹妖眼珠打转,“还在牢里呢,正好和这三凑个吉利数,四个一起才壮观咧。” “嘿嘿,那我就放心了。” 黑豹妖一声令下,众妖扛起倒在桌上的三人直直往外走。 依山而建的顶部就是宫殿入口,两侧屋檐飞扬,暗无天日地牢正在大殿地下十丈处。 阴暗潮湿的墙壁布满水珠,地面湿滑,不似人类的牢房还给你铺一层稻草,就这环境,和光简直恶心得快要吐出来,死活不愿意沾上一点不知道是什么的混浊液体。 眼见守在外面的人减少了数量,虽不知具体是什么原因,但明显现在是她逃出去的最好机会。 关在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借助自己超乎常人的听力摸清楚换班的时间与路线。 再过片刻,第三次轮班即将开始,石门也会同时开启。与前两次轮班不同的是,第三次会给她送饭,即能与外界来的妖怪产生联系与接触。 锁链撞上铁杆,乒乒乓乓。 “喂,你,吃饭了。”妖怪狱卒丢来一袋棕黄色的药丸。 和光勾起唇角,快速闪至他跟前,隔着铁栏扯住他的衣领,重重砍向他的右肩。随后立马探向他的内衣口袋,拿出钥匙开门。 一气呵成,这已经在她脑里演习了无数遍。 走出监牢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捏净化术,去掉她最厌烦的浊气。她的监牢与众不同得很,左右都没有舍友,唯有道路尽头那道石门,想来这间房屋只关了她一人。 根据脑海里的路线,和光七拐八拐来到了分岔路口,这是她在牢内探听到的最远处。 左右各有一条路,她心一横,朝左边走去。 越往里走,壁灯越昏暗,道路逐渐变窄,三面墙在尽头处汇聚在一块构成一道弧形墙面。 和光抬起左手,擦过墙面凹凸不平的痕迹,一道缝隙透了出来。 障眼法! 和上次所去的星宿殿类似,都有魔修所布的法术痕迹,但她从未听自己的父亲和其他人提过这两个地方。 万妖境,本就是西州地界,有一方天地倒也合理。 缝隙仅容她一人通过,里面空间十分狭小,俨然不是什么出口。 里面有一方青铜鼎,地面上散落有各种各样的书籍。 和光俯身随意捡起一本,黄白书封,写有,炼丹八八大法,作者是杏林谷的清殊道长。 清殊,她略有耳闻。 翻开书册的内容,无非是用什么木柴生火能使丹药味道更加香甜,以及各种丹药的用途,甚至还有误食丹药以后怎么吐出来的详细手法描述。 ……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嘛,感觉更像没什么用的杂书。 其他的书籍也都大同小异,各种各样奇怪的炼丹大法。 和光脑子里忽然闪过自己刚进入万妖境时遇到的那个小兰花妖,就是她撒谎自己奄奄一息,转头就将和光卖到了监牢里。 但,她似乎有句话没说谎,那就是现在的妖王沉迷炼丹之术。 此处本是碧落城造的密室,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他的私人炼丹房。 换成以前的和光,对于医道丹药不会太上心,然而,自前段时间从杏林谷游历回来后,她便试图利用医道来救自己的父亲。 既然误打误撞闯到此处,不若就搭一程幽蛰的顺风车。 更何况,她已然传信出去,就是距离太远,少写了一个字,想来无伤大雅,阮年他们应当是寻得来的。 于是,和光绕到小书架的背面,席地而坐,开始挨个阅读地面上杂七杂八的医书。 在离丹鼎最近的石台上,有一本书破旧得很,遭人做过记号。 她蹑手蹑脚踱步过去,单手提起来。 《三步学会炼丹》钟音著。??? 这不是阮年的师父吗? 没听说过剑修还有人懂丹药的啊。 书本很薄,如题,三步,一步不带多的。 第一步,保持好心情,每日起床深呼吸十次,唯有轻松的心理才能炼出上乘的丹药。 ……什么歪门邪理。 居然还有人在旁边批注甚好。 秉持看都看了,一定要看完的心理,和光继续往下翻。 第二步,获取无上至宝,譬如迦南寺的天寂舍利,此舍利由开山大师骨灰化成,吸取日月精华,其他门派的至宝同理。 其余的几页全是关于各个门派与城池宝物的介绍。 天寂舍利,乃是万妖境的钥匙,怎会这么容易借出? 和光撇撇嘴,书册还剩下最后一页。 第三步,突破,唯有境界改变才可领悟真谛,飞升才是所有修道之人的毕生信仰。据传神界所致丹药,一颗足以杀人于无形,亦可令人起死复生。 这话,和光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看书的想必都是一时半会无法飞升的人,写了也是白写,能飞升谁还会选择炼丹药。 末页亦有批注,一个字,妥。 ……能被这本书忽悠住的也是奇人了。 和光将书册放回原地,开始转而捣鼓其他的书籍与这口无法忽视的青铜鼎。 忽而,墙壁后面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快速靠近。 幽蛰炼丹之处必定直通他的寝殿。 想到这出,和光连忙躲藏起来。 密道大开,一个人形蛇尾的身影带着及地的长发施施然挪移到青铜鼎旁。 他走到角落里按出暗格,打开芥子囊,倒出许多通红带着血迹的妖丹。 暗格里放有一处锦盒,惹人注目。 幽蛰的竖瞳敏锐地看向四周,确认没什么异常后,缓缓打开锦盒。 金色的光芒布满整个暗室。 这是……天寂舍利! 怎么会在幽蛰的手里?! 第35章 碧落城 善,有则可贵 幽蛰取出天寂舍利, 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上头,表情狰狞。 “该死,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躲在角落的和光敛下眼眸, 紧张感瞬间弥漫全身,再不像从前那般带有一丝松弛与侥幸。 舍利在这里,阮年他们很有可能根本就进不来万妖境。即使他们进来,也得经历九死一生的罗刹法阵。 为今之计,只能把全部的机会都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簌—— 火苗窜起。 舍利与一大捧妖丹皆被幽蛰丢入丹鼎之中。 他这是要炼丹了。 只见暗紫的蛇鳞一张一翕,尾巴绕到和光所在的书架后面。 她不敢呼吸, 捏诀藏在隐蔽处。 蛇尾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卷在尾端。幽蛰的手里还拿着钟音所著的《三步学会炼丹》, 两相对照, 颇为认真。 “为何……”幽蛰喃喃道。 这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求学若渴的医修呢。 所以, 幽蛰炼丹到底是为了什么? 砰—— 巨大的爆炸声穿透整个密室, 近乎要震碎这里的一切物品。 和光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才逃过一劫,却也不敢放松对幽蛰的监控。 此刻的幽蛰呆愣地站在原地,丹鼎原原本本地吐出天寂舍利,至于其他的妖丹全部变成了残渣,落得黑乎乎一片真恶心。 他不耐烦地扫动蛇尾,一片书架径直倒地。 和光躲闪不及,恰好被砸到了她的脚,闷哼一声。 “谁?!” 幽蛰的听力超乎寻常,自打进入密室开始, 他便听见若有若无的换气声, 直到现在…… 他一步步靠近,和光缓步后撤,瞥见那条没有关闭的寝殿通道。 “主上, 主上。” 呼喊声自楼上寝殿传来。 幽蛰停步,深深地回望密室,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和光松一口气,跑到丹鼎处观察起来。 “怎么了?” 幽蛰面色阴沉地看向打扰自己炼丹的手下。 黑豹妖谄媚道:“主上,我们替您抓了四个修士,要不您试试拿他们做炼丹材料呢?” “哦?”幽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几个修士都是误闯进咱们万妖境的,修为也不低,想必定是上好的药引。” 幽蛰笑得鬼气森森,问:“修为不低怎会被你抓到?” 黑豹妖的表情凝固,道:“这不是用了点智慧吗?智慧……” “罢了,明日按你说的做罢。” 虽然自己招来的这几个小弟没什么用处,但眼下妖丹进丹炉好比石沉大海,这么一想,无所不用其极,未尝不可,修士的确可以抓来丢进去试试。 至于地下那个…… 呵呵,且留着。 * 新来的三人被送进看管最为严密的水牢,水牢仿佛一座水中孤岛,周围是深不见底的水潭,里面不知藏有什么。 待看守的人离开,阮年与颜熙双双睁眼,唯有檀净尘是真的中招了。??x? “你怎知酒杯里面有异样?我与你为何没事?” 颜熙道:“酒铺地板上有一撮老虎毛,我怀疑小兰这个所谓的朋友就是多年前的虎妖。至于为什么没事,忘忧镇时我找易若买过破除致幻迷药的药粉,碰杯时撒了些。” 阮年瞥了一眼不醒人事的檀净尘,问:“为何不早些说出来,他怎么办?” “他?”颜熙尾音上扬,不以为意道,“他就算知其有异,依旧会饮。再说迦南寺佛子自有保命的本事,随他去就是。” “所以,就让他在这里关着吗?” “你想如何?” “……还是留条讯息罢。” “可。” 纸鹤落在檀净尘手心,甫一醒来便能看见。 原本最好的打算自然是和光能与他们关在一起,现在的情况仍然扑朔迷离,阮年与颜熙还是得去地牢里的其他牢房寻找和光的下落。 首当其冲需要解决的就是这水牢。 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暗流涌动,浓郁的黑使得水面、牢房、墙壁全部连为一体。 回到他们所在的孤岛,八面临水,铁杆镂空。 锁链的材质锃亮坚硬,明显区别于普通的铜铁。 阮年心绪一动,青莲化形,勾住锁链,往下一拧,锁芯快速结冰。 一把崭新的冰钥就此形成。 颜熙看得入神,道:“这灵根落到你头上,倒是发挥到了极致。” 开锁的人专心致志,压根没听见这边的话。 待牢门打开,阮年转头问:“你方才说什么?” 颜熙轻笑不语,道:“没什么。” 伴随锁链晃荡发出的碰撞声,一头巨鼍自水底冲出,张开血盆大口,不停围绕两人转圈,看样子这是把他们当成自己的餐食,恨不得立马吞入腹中。 果然水牢没这么简单。 眼见岸上的食物一点主动送入口中的自觉都没有,巨鼍扭动自己的身躯,尘土自牢笼顶纷纷扬扬洒落。 长尾一甩,翻滚的黑水斩出一道鱼鳞般的水痕。 阮年轻盈地踏出水牢,落在巨鼍背甲。 整只鼍全身由坚硬的甲胄包裹,只露出突出的嘴部,如要斩杀,必须通过最脆弱的鼍嘴破开它的身躯。 巨鼍感知到背部的重量,一头扎进水底浮潜。 足尖微顿,阮年回到水牢入口。 鼍尾拍起千层浪,刻意往阮年与颜熙两人所在方向偷袭。 颜熙推出玄翎,冰封住水墙,继而玄翎迅速离他而去,落入水底。 “把它逼出来。” 阮年点头,借势冲出冰墙。 巨鼍此时遭到玄翎的步步紧逼,水面大半遭到冰冻,它只得跳出冰面,避免自己的水下活动范围遭到更多的挤压。 谁知,阮年已经做好准备在这里等着它。 剑影将出,霜雪飘落。 这一剑原本是正对巨鼍的眼睛,可没见过冰天雪地的它,情急之下张开嘴以示威胁,恰好给了阮年可乘之机。 疼痛蔓延至巨鼍的全身,一柄剑立在它的上下颌之间,奈何软剑韧性极佳,使其久久无法咬合,只得哀嚎着原地打滚。 阮年指尖合拢,巨鼍口中的青莲剑便由此舒展,血液如注流出,翻滚的动作慢慢停下,直到眼里再无神采。 剑回其身,阮年环顾四周,这里哪还有水牢的模样,由她灵力引发的飞雪还在簌簌降落。 洁净的雪花融化在她的掌心,脑海里闪过第一次引发冰雪的记忆。 她穿到这个世界后身无分文,一穷二白,恰好遇到了钟音,恰好被她领进门成了所谓的关门弟子。 当然,开门弟子也是她。 阮年本是不擅饮酒的,现在能跟着喝几口全是托钟音的福,成为酒蒙子的徒弟无可避免的会被她灌上几口。 爱酒者,更爱酿酒。 钟音一直发愁自己的酒得不到好的保存方法,并且酿出的酒口感永远达不到清凉宜人的效果。 某一日,她察觉阮年的灵力能助她一把,便生了拔苗助长的心,寻觅各种关于五行之外的奇书异闻,只为给自己的酒创造一台天然制冰机。 灵界修仙之地,福气盛极,终日不冻,亦无霜雪。 阮年资历虽浅,还真就让她练出与其余五行修士相同的灵力。 那是阮年来到这里十余年头一次见到雪,不规则六根枝条抽出,枝丫上再分枝丫,纯粹的白。 钟音急急忙忙从内室抱着酒罐赶来,笑声充斥在太清峰的峰头,只剩阮年在原地无语叹气。 记忆与现实重合,十多年前的雪好像与这次相同又不同,不同在没有这么寥落,寥落到够她抓住,抓住过往的一刹。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发丝翩飞,眉捎碎雪。 少女立于冰面之上,神色不明,周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情感。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或许是怅惘或许是忧伤。 难以想象众人眼里的天才,会在某刻露出这样不符合她平时表现的气质。 雪水自指缝间溜走,阮年缓住心神,看向颜熙,道:“走罢。” “在想什么?” “陈年旧事。” “可是心有不悦?” 阮年摇头,没再应声。 没有不悦,只是忽然闪过一些记忆。 她也不知怎的,莫名陷入在过往泥泞的情绪之中难以脱身。 俗话说,积忧成疾。 难不成还真是还债太愁,愁出心病来了? 思索间,牢门锁链被阮年轻松劈断,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就此铺开。 门外还站着一个熟人,准确的说是一只熟妖。 “小兰?” 小兰手里拿着牢房钥匙,惊讶道:“修士姐姐,你们怎么自己……” 阮年警惕道:“你如何来的?” “我本体是兰花草,趁他们不注意溜进来了,外面乱成一片,正好够你们逃走。” 装晕那段时间,阮年知晓了她的所有心路历程,她既幡然悔悟,如今这紧急的情况,也由不得他们继续再对她苛责。 善,有则可贵。 小兰见他们不回话,再三思量,低头道:“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幽蛰一直在抓妖去炼丹,前些天我遇见你们的同伴,与豪叔一起将她交给幽蛰。” “豪叔希望我再使一次装死的招数,但我这次没有装,而是真的险些丢了性命,不是你们我可能早就死在万妖境外。我想逃出去……我不想再害人了……” “有这份心便是好的,他的迷药对付我们还是差了些,不难识破。”颜熙道。 阮年颔首,“你可知我们的同伴在哪儿?” “我潜进监牢时,听说她已然逃跑了,具体逃去哪儿……” 逃跑了? 倒也是和光做得出来的举动,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小兰继续道:“要我与你们一同去找找吗?” 万妖境内除了幽蛰外,大部分妖的妖力远不如他们几人。 和光能被抓进来也是因为那虎妖走了投机取巧的路子。只要她没遇见幽蛰,应该就无大碍,“不必,你就在此地守着里面那位。” “里面……那位……”小兰战战兢兢道。 是一开始要杀了她的佛子。 颜熙猜到小兰的想法,道:“放心,他不会伤害你的。” 和光逃出去了是好消息,但也没有那么好。 就怕她运气不佳撞上幽蛰。 第36章 碧落城 怎么最近是个物种都在化神期?…… 咔哒—— 和光按照方才幽蛰的方法开启密室墙壁的暗格, 妖丹腥臭难闻,一旁的锦盒里所盛的物品正是那枚天寂舍利。 舍利圆润无比,质地细腻, 发出淡淡的金色的光晕,恍若游丝飘荡在空中。 在舍利之下,还藏有半张残缺的纸张。!!! 和光自袖中变出另一张纸条,恰好能补上锦盒里的这张。 她呼吸一滞,郑重其事地将这两张纸条拼接在一起。 这就是她冒险进入万妖境的原因。 几日前,她正为自己父亲的情况冥思苦想时, 再次打开了冥海星宿殿内带出来的功法。这道功法她自己修习后,并没有发生明显变化, 就连渡送灵力也无法起任何作用。 就在她即将放弃冥海功法、另寻他法时, 偶然从两张相连的书页夹层里掉出半张纸条。 上面所描述的情况与她父亲走火入魔后的症状格外相似, 让她心里大喜, 可就是唯独缺少了下半页。 按理说,下半页才是解决之策。 为了寻找这下半页,她特地前往中州因缘城拜访了出云楼的楼主,此人极善卜卦,更懂千里寻踪。 最终得出的结论,另一半竟落在万妖境,巧合的是,这地方就归他们碧落城管辖。 然而,卦象结束之际, 出云楼楼主告诉她, 此行万般艰难险阻,甚至可能牵连碧落城落入万劫不复。 和光犹豫再三,当日决定下令全城戒严, 启动护城阵法,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与辛夷交代完注意事项,她便马不停蹄赶往万妖境。 没想到??x?这一趟还真让她找到了最关键的物品,甚至它就在幽蛰手里,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平复心绪,一字一句地查看起来,眉头渐渐蹙起。 纸条上所写的并非走火入魔的解决方法,而是如何克服飞升瓶颈的秘诀。 明明是连贯的书写纸张,内容偏偏大相径庭。 并且飞升秘诀还不是针对修士的,是幽蛰这一类的妖怪。 乍看之下,完全不像是能在同一张纸上见到的书写。 原来幽蛰做这么多都是为了飞升,飞升后逃出万妖境吗? 可飞升自有机缘,哪有什么秘诀,尤其是莫名其妙的吸食同类,这压根算不得有用。 他居然就这么相信了? 万妖境妖王的智力已经到了这般岌岌可危的境地? 和光越看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或者说这张纸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目之所及之处…… 唯有那本《三步学会炼丹》。 突然,脑海里骤然出现一道惊人的发现。 她抄起那本书,另一手攥住纸条仔细比对。 字迹一模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阮年的师父的字条会落在冥海和万妖境? 为什么她又要写这本看起来就很荒唐的书册? 莫不是,钟音前辈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和光想不通,大量零碎的信息让她的脑里一片混沌。 所以,她该怎么救她的父亲? 难道她父亲也需要飞升?就像那本书里说的一样,飞升可治万病? 可还是有一点说不通,幽蛰困在万妖境这么多年,为何近年来就突然发疯一样地四处搜罗典籍炼丹。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追着他,逼他飞升一样…… 要是阮年他们也在就好了,钟音是她的师父,她定然知晓些内情。 等等,大不了她直接打包带走所有的东西。 和光想到就立马开始行动,将锦盒与那本炼丹教学全部丢进芥子囊。 正欲原路返回,楼道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是来自幽蛰的寝殿。 直觉告诉她,幽蛰的怪异行为应当马上能得到验证,和光调转方向,转开楼梯暗门,走进阴影里。 * 小兰慢吞吞挪到檀净尘身旁,抱住自己的膝盖,内心纠结。 她带了可以唤醒他的解药,可…… 纵使那和善的端方君子承诺她不会受伤,她也难免对绿洲的事情心有余悸。 她手里唤出一朵兰花,扯掉第一朵花瓣。 “去。” 紧接着是第二瓣。 “不去。” “去。” “……” “去。” 最后一瓣扯掉后,这朵兰花只剩孤零零的花骨朵。 “不行不行,这次的不算。”小兰摇头,继续变出第二朵兰花。 “去。” “不去。” “……” 花瓣铺在她的身下,愈来愈多。 “你在做什么?” 小兰浑身猛地一抖,手里恰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花骨朵。她忘记了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豪叔下的迷药于修为高深的修士而言,一两个时辰便无效了。 檀净尘虽昏迷,但没有丧失自己的五感,尤其是耳边某个不知名物种一直在絮絮叨叨。 “迷药是你们下的?” 小兰尴尬地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头,道:“我知道错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有迷药?” 方才走过去的修士姐姐他们是服用了解药才清楚所有的经过。 “你们这酒我曾喝过,闻起来与我之前的不太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喝?” “想试试迷药与酒加在一起是否会更可口。” “……”小兰沉默了,又道,“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尚佳。” 檀净尘起身理了一遍袈裟,问:“他们去哪儿了?过去多久了?” “修士姐姐没告诉我,走了有两刻钟。” 他手里盘佛珠的动作停住,吓得小兰退了两步。 “跟我走还是待在这里,你自己选。” 瞥了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小兰鼓起勇气道:“跟你走。” * 阮年与颜熙一路无话,近乎以扫荡的速度走到地下监牢的班房。 昏昏欲睡的狱卒打瞌睡一低头,下巴便撞在了冰凉的剑刃上,他缓缓抬头,对上的是阮年古井无波的黑眸。 修修修修,修士! 他赶紧捂住自己准备尖叫的嘴。 万妖境百年难得见到的珍稀物种,他一天便见到足足三个! 侧头往外看,自己的兄弟全部被放倒了,眼前的修士绝对是他惹不起的。 “女……女侠,什么事啊?”他用手指轻推剑柄,无果。 阮年问:“逃跑的修士去哪儿了,你们的人找到哪里了?” 这狱卒正是和光打晕的那个,提起来他就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发作,除了怪自己运气差还能怪什么呢? 打又打不过。 “我们的人在城里找她,这不还没有音信吗?”狱卒道。 颜熙细细琢磨道:“她可能根本就没出宫殿。” 这话倒是让狱卒虎躯一震,道:“宫殿内什么都没有,总不能她去找主上寻死了罢……” “你们就不怕幽蛰挖出你们的妖丹吗?还这般替他卖命。”阮年突然问出一个与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并无联系的问题。 狱卒无奈道:“我们也是没办法,迟早都得死,晚死一点还能享乐嘛。再说了,据传我们主上的身体情况日渐低下,具体的我也不知,再苟一苟说不定他死了我们也就解脱了呢。” “身体不好?” 狱卒说得仿佛自己亲眼所见,“是呀,他们都说,隔一段时间,主上就在里面疯狂打砸物品,或是……其实在他杀妖之前,一直在寻觅各种药物炼丹,这……总不能是因为喜欢吃药吧。” 生怕对面不满意,他又道:“女侠,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就能出去,主上的寝殿就在出口庭院左手边。” 阮年颔首,已然得到了她想知道的一切。 “呃,那个……女侠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 “能不能别打晕我,我保证装晕到你们走,演技这一块我绝对是个中翘楚。做这些都是生活所迫啊,日日夜夜守七八个时辰还得担惊受怕的。” “……” 狱卒闭上眼,什么都没有发生。 目送两人离去,狱卒松了一口气,啧啧感叹自己的滑跪速度,便继续睡他的觉去了。 打工而已,何来尽心尽力一说? 地下监牢九曲十八弯,阮年在前方探路,当务之急是先走出监牢。 颜熙出声问:“那个问题,你如何想的?” “觉得奇怪便问了。”阮年深入道,“不论是和光来这里的原因,还是幽蛰性情大变的原因,我们一概不知。凡事有果必有因,现在来看,幽蛰炼丹的原因或许与重病的传闻有关。” “算起来,他如今也到化神期了。” 化神期。 怎么最近是个物种都在化神期? “对了,和光你觉得在哪里?”阮年发问。 颜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心里有个答案,我与你想得差不多。” “是吗,说来听听。” “幽蛰。” 是了,依和光的性子,若她来万妖境有自己的用意,一定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论她想调查的到底是什么,于她而言,铤而走险直接摸到幽蛰居所一探究竟,才是她会做出的的选择。 阮年肯定道:“的确,幽蛰的寝殿应当就在楼上,先去打探看看。” 地牢的建造废了些心思,里面竟藏有些修道的道意。 待绕出迷宫般的地牢,见到的却不是一个时辰前的风和日丽。 宫殿轰鸣,气流爆炸的巨响自后殿传来,万妖境的结界在冲击下若隐若现,变得十分不稳定。 看这情况和声音传出的方位。 糟了,幽蛰那边! 第37章 碧落城(补更请假) 用了点智慧…… 地下楼道连接幽蛰的寝殿, 出口处藏在屏风后,极为隐蔽。 和光努力控制自己的行动幅度,卡准离开屏风的瞬间蹬上房间内的木梁, 成功隐蔽下来。 手下被幽蛰屏退,偌大的空间只剩他一人在胡乱打砸物品。 “啊——”他握紧自己领口处的衣物,指尖插入掌心渗出血点。 钻心般的痛。 他已承受这病痛半年有余。 本以为丹药能助他飞升逃过此劫,没想到妖丹功效甚微,眼下只能尝试修士…… 对,修士。 “该死, 万妖境出不去,只得寻些不知哪里来的办法……” 他嘴里自言自语, 忽而丢出一个大件花瓶, 朝门外的手下喊道:“修士呢?给我带过来!” 幽蛰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和光眼底, 就连呢喃的话语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得病了。 什么病? 费尽心思捣鼓丹药飞升是??x?为了治病, 甚至急迫地冲破封印也是为了治病。 仅此而已吗? 黑豹妖急急忙忙跑到门外禀报:“主上,不、不好了,四个人全跑了……” “跑了?!”灼烧般的同感使得幽蛰耐心更差,随手挥袖甩出一道气刃,“你不是说用了点智慧吗?这就是你说的智慧,耍我呢!” 紫光将将好擦过黑豹妖的膝盖,他吓得跪地求饶道:“主上,这修士一向狡猾,你也知道的啊!放心, 肯定还在万妖境, 我这就去派人搜寻。” 想起来自己这几日越发管控不住自己的身体,都怪那个女人! 他就知道她就没安好心,还说什么保管他使用以后高枕无忧。 “滚, 滚下去找……找不到,呵呵……”幽蛰冷笑道,“你别活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妖丹有什么智慧。” 黑豹妖涔出薄汗,战战兢兢道:“小的这就去。” “嗯?那你还不快滚?” “滚,滚……”黑豹妖连滚带爬狼狈离开。 梁上君子和光脸色也不好看,黑豹妖说四个人,那剩下三个人是谁? ……不会指的是阮年他们吧。 阮年,檀净尘,还有个是? 咻—— 光刃穿破空气的尖锐鸣响自耳边传来,和光闪身躲过。 不好,幽蛰发现她了。 “呵,你挺会跑,跑来我这里寻死。” 幽蛰对老仇家碧落城的魔修气息格外熟悉,轻轻一嗅,道:“碧落城的人,能进入这里,你带了城主掌印吧。我猜猜,和尘那老东西的女儿?” 和光一不做二不休跳下房梁,心里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幽蛰得了病,两相对峙,她未必落下风。 前不久她已踏入元婴,偏不躲他,等拿下幽蛰定要问清楚密室里的东西。 “你对我爹放尊重点,当年你不过是被他随手丢进来的一条小蚯蚓罢了。” “你……伶牙俐齿,正好今日拿你炼丹,到时候……哈哈哈,到时候飞升劫难一过,小小万妖境根本困不住我,可就是我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幽蛰没多废话,蛇尾借力一抛试图抓住和光的腿,巧的是,和光的武器也是类似蛇尾的长鞭,两人进攻的方式竟透出几分相似。 长鞭与蛇尾相互纠缠,和光猛然发现诡异之处,想收手却迟了。 眼见对面中计的幽蛰嘴角一勾,“啊,就这点能耐?” 鞭子哪里比得上蛇尾,和光整个人都被拖拽到地面,她单脚勾住房柱,长鞭死活收不回来。 闪着诡异紫色流光的鳞片齐齐竖起,将长鞭嵌入其间,伴随肌肉的抽动,彩光忽明忽暗。 抵不住他收缩的拉力,和光整个人在对面拖行一圈后,掌心磨掉一层皮,露出鲜红的肌肤。 呵,大不了,法器就不要了。 少个赤练鞭而已。 她借助幽蛰的蛇尾近身,酝酿自己下一步的攻击。 打蛇打七寸。 蛇尾收缩,她离幽蛰越来越近,晚一刻等着她的就是被光刃劈成两半。 光刃自他手里逐渐成型。 就是现在! 和光后仰接滑铲,闯到幽蛰眼前,徒手斩出深红气旋,直直撞在幽蛰的心口。 “妖王也不过如此嘛。” 胸口的两种不同的疼痛彻底惹恼了幽蛰。 狂妄小儿! 他本想给她留个全尸丢进丹鼎,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幽蛰不再压抑体内的妖力,化神期果真名不虚传,门窗齐刷刷由这股力量关上。 房内的蜡烛油灯全部熄灭,昏暗之间唯有深紫的竖瞳发出幽光。 他吐出舌头,嘶嘶声令人毛骨悚然。 和光顿觉脚步沉重,周围的一切都陷在粘腻潮湿里,恶心得想吐。 与之前有来有回的进攻截然相反,这是单方面的境界压制。 是她低估了境界的差异,化神与元婴只一级,却不知其中差距非常人所想。 越级击杀,难如登天。 回忆起刚刚碰到幽蛰蛇鳞的感受,冰凉濡湿的粘液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和光下意识甩了甩手。 密密麻麻的光刃仿佛幻影般,从四面八方射来,配合幽蛰故意放出的威压,只为一举打败和光。 然而,作为从小打打杀杀历经磨练的魔修,和光做事风格很是激进。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她经常干。 就好比现在,幽蛰的光刃她只选择威力最大的几道躲一躲,其余的她压根不在意。 幽蛰现在这样疯狂地开刀,定然是因为她上一招打到了要害,有一就有二。 她侧身假意躲避,实则趁机缩短距离。 可幽蛰显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他单手画圈,自和光脚下与头顶各出现两圈法阵,完全夹住她,不给一丝移动的可能。 和光呸了一口,脚尖蹭地,捡起长鞭缠住一旁的门柱。 两股力量在半空中交汇,一时间难分胜负。 “你来万妖境做什么?” “少多管闲事。” 幽蛰微微抬首,问:“哦,我猜猜,难不成和尘也变得和我一样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和你一样?” “啧,看来我说对了,哈哈哈哈哈哈,他也有今天,好笑好笑。” 和光不想与他纠缠,但他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 “你再说一遍,和你一样……” 幽蛰眼底泛起寒光,抓住和光分心的漏洞,一举将她拍飞。 爆炸声轰然发生,和光不顾伤口疼痛,撑住身体,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当然,论起来,我怕是天底下除了那个老女人第一个知道的。” 他吐出舌头,又道:“我只能告诉你,老东西和我一样命不久矣,但你也没机会尽孝了,嘶嘶,你是想先炼腿还是先炼胳膊?” 命不久矣…… “为什么?” “呵,我凭什么告诉你?”幽蛰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和光想起来密室那种拼接起来的纸条,难道说幽蛰与他父亲其实真的是一种情况? 只是幽蛰没有昏迷而已。 “等等,你常年待在这万妖境,怕是根本就不懂那些书籍里写的是什么吧。” 毕竟就钟音那本离谱的书册他都能在旁边如获至宝的批注,看得出来妖的智力大多都停留在原型。 “其实,那些方法在我们修行之人里,还有别的意义。你都说命不久矣了,哪里还有这般让你接触外界的好时机?实不相瞒,我父亲他的确是出了些情况,我可以与你合作。” “合作?那也得等我将你拿去试试,没用了再说!”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说的就是他这种妖。 和光开动脑筋,喊道:“你傻吗?修士写的书怎么可能法子里会炼化自己人?” 见幽蛰停下光刃,她趁热打铁补充:“你不是和你属下说,用点智慧吗?智慧!” 竖瞳里透出三分迷惘,很快再次恢复澄明。 “你……给你时间去炼,若是给不出法子,我就拿你炼!” 和光登时不忿道:“我与你是合作关系,态度如此恶劣,那你还是杀了我吧,去指望那头豹子去给你想办法吧!” 一开始,他难免以为这是和光的计谋,但瞧她的语气,幻视之前的和尘,也是这般高高在上…… 那老东西……还有那个老女人…… 和光宁死不屈要个说法的神情,反而成为幽蛰相信她的凭据。 “合作,可以。”幽蛰阴冷地答应道。 “可惜,我现在不想。”和光还在不停垒高幽蛰对她的心理防线。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架在脖子上。 “我不救我爹了,走在他前面,也算尽孝。” “喂,”幽蛰青筋暴起拦住她的动作,“你做什么?你若真有办法,我与碧落城再无仇怨!” “你尚且出不去万妖境,这与没承诺有何异?” “那你要什么?” “先给我倒杯茶水,牢房待遇太差了,在我们灵界,就没有这样伺候犯人的。” 和光心里没有底,面上仍装出一副矜贵的模样,什么倒茶不倒茶的,她稀罕幽蛰这口破茶吗? 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会功夫,应该够阮年来找她了。 于是乎,阮年他们匆匆赶到后,推开房门,见到的居然是—— 杀气腾腾的幽蛰冷脸在给和光沏茶。 “哟,阮年你们来了。”和光优哉游哉道,“原来多出来那个人是颜宫主……” 第38章 碧落城 这怎么能算偷呢? 幽蛰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眼眸微眯。 呵,智慧。 全都是在放屁,这些修士居然一个个都毫无阻拦地跑到他寝殿来。 真当他这里是万妖境必来景点吗? “和光, 你没事吧?”阮年一时间没看懂局势。 和光咂嘴道:“当然有事,关我的那间牢房脏死了。” 语罢,和光牵起阮年??x?的手,偷偷塞进一张新的传讯符,“这位是万妖境妖王幽蛰,现在……算是合作伙伴吧。” “合作?” 阮年不动声色地用灵力读取传讯符的内容—— 幽蛰意图拿修士炼丹, 事出反常,切勿轻举妄动, 查清后再行动也不迟。 “不错, 方才他已经与我说过了, 他想治病而我想救我父亲, 两者有相通之处。” 颜熙将两人的小动作收尽眼底,大概猜到些眉目,问:“通在何处?” 和光清了清嗓子,示意幽蛰开口。 为防止他生疑,她提前道:“这位正是你最为崇拜的炼丹大师钟音的亲传弟子,有她在,咱们定然能领悟出其未尽的深意。” 谁知,幽蛰不笑反怒,视线变得更为冰冷, 绷着嘴皮一语不发。 ……刚刚什么东西进了脑子。 钟音, 炼丹大师。 这都什么和什么…… 信钟音会炼丹还不如信她阮年是秦始皇。 “说话啊,合作精神拿出来给阮大师看看!”和光仗着阮年在这里,颇为胆大地催促着幽蛰, 疯狂朝他递眼色。 “……随我来。”幽蛰转身道。 和光眼睛一眨,阮年与颜熙随即跟上。 绕开六扇花梨木四季座屏,幽蛰按下墙上凸起的灯具,正是原先那条通往密室的狭长通道。 幽蛰比他们领先好几个身位,阴沉着脸,眸光忽明忽暗,似有所思。 后方的三人则开始传音交谈,和光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见闻说出,还未说出更多,阮年先一步下结论:“我师父她应当是不懂丹道的,他多半被骗了。” 和光回道:“我本来也觉得她不会,但,她写了本专著。” “专著?”颜熙问。 “在我身上带着,书名为《三步学会炼丹》。不止如此,我来万妖境本是想找到我父亲病症的解决之法,想不到星宿殿里那本书里掉出了你师父所留的信件,另一半恰在此处。” 和光还想再说什么,众人已然走到头,幽蛰率先发话:“就是此地。” 一眼望去,这密室狭小异常,布局与星宿殿有几分相似之处,皆是房间留出圆形空地,四周插以参差不齐的书架。 不同的地方,自然是正中央这座醒目的青铜鼎,刻有腾蛇化龙的传说,于幽蛰自身而言,是个吉利的图案。 “此地原本是由碧落城所建存放秘籍之所,而后由我改造成炼丹房。其中不乏你们灵界大家的著作。” 幽蛰边说边靠近丹鼎,“我的书呢?” …… 和光扶额,自己险些忘记这本书此刻还有用处,慢吞吞从兜里拿出此前偷走的《三步学会炼丹》。 “……在我这。” 寒光落在和光身上,不断游走,幽蛰打量一圈,嘴角漫出几分嘲讽的意味,问:“偷东西?” 和光没好气道:“偷?我随手拿的。你现在不也得拿给咱们阮大师瞧?你给我给无甚区别,省得你再转手。” 典籍直接落到了阮年手里,她自继承天价负资产后,整日无事便拿出那本账册查看,勾勾画画,盘算自己还得还多久。 故而,仅仅是封面潦草的几个字,她便确认得不能再确认。 这就是钟音的字迹。 里面的内容逻辑混乱,但三个步骤都只为传递出一个观点,利用灵界至宝炼丹飞升。 “这本书你从何处寻来的?”阮年问。 幽蛰冷笑:“当然是那老女人给我的。” “你说的是她?”阮年掂了掂手里的书册。 “是。她罪孽深重!你以为当初冥海后,四海皆废,仅凭碧落城那个老东西一人如何将元婴期的我抓来这里?”幽蛰语出惊人,继续道,“所以你看出来些什么了?” 阮年冷静道:“既然我师父他算你半个仇人,你如何信任她写的书?” “哦?”幽蛰反问,“你们两个作为我仇人的后辈,我怎么又能相信你们?” 方才还没有这么难缠,为何…… 和光按下自己的想法,道:“不论你信不信,这里是你的地盘,不若一试。” 颜熙在几人理论时已然走至其他书籍旁翻阅起来,里面大多都是关于飞升的方法,甚至还有关于神界的美好畅想。 然,再多的,现如今也只是存于下界的虚幻的想象罢了。 这边的理论还没有结束,阮年与和光哪里懂炼丹之法,只是想从他口中套出他们需要的信息。 “炼丹之术,她的确有告知我部分,剩下的并没有写全。”阮年开始胡诌。 “是什么?” 阮年道:“你可知灵界修士修道不仅在身,更在心,我想对你们妖来说也是一样的,心性不纯或许才是你们晋升速度慢的原因。故而,在这第一步之前,你得先梳理郁结,清明灵台。” 这番话着实唬住了幽蛰,他抬手示意阮年说下去。 “至于怎么做,个体不同,方法不同。总之,我们得先知晓……譬如你所说的病症或是……” 阮年恰如其分地停在这里,话语未尽之意已然清晰,要的就是将说不说的神秘感。 “好。” 幽蛰拍拍手,从天而降一座由铜链勾连的吊台,吊台之上存放有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 琉璃灯内所盛之物居然是邪灵?! 邪灵在万妖境也存在! 颜熙微微一怔。 找到了。 和光完全不了解所谓的邪灵,仅仅是觉得有几分眼熟,问:“这是什么?” “姑且为它起名为诡,此物难以消灭,自它现世,我的修行之路便变得异常艰难,气血虚弱每况愈下……”幽蛰说到这里陡然停下,“可惜我的术法于它只有压制作用,无法完全灭杀,故而寻了一物将它封存。” “所以你要飞升?你怀疑我父亲走火入魔也是因为此物?”和光问。 幽蛰哈哈大笑,道:“错了。” 和光顿感不妙。 哪里错了,气氛陡然急转直下。 “我的确因此物导致脏腑不通,但……我要飞升并不是为了逃脱肉/体的折磨。这个世界赋予人妖更强的力量,本就是弱肉强食,上天注定,但你们这群修士仍旧试图维持所谓的秩序。既有强弱之分,飞升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夙愿,强者才有资格制定规则。我在灵界被打入万妖境,皆是因为修行速度太慢,一朝飞升,谁人敢制我?” “纵是身体残败,心中得道,又有何可惜?” “你……” 和光见过许多人修行如痴如醉,没想到妖里也有这样为了所谓的变强无畏无惧,不惜一切代价的妖。 幽蛰或许的确受疼痛所挟,但他更害怕自己的证道之路毁于一旦,所以不顾一切地炼丹只是想在自身损耗前完成最后的飞升…… 他简直是疯了。 若一切的杀戮罪恶,只因生存,或许在地狱里还有回转的余地。但他单纯只是为了自己的欲望,为了变强…… 没有人逼他飞升。 这样的妖,他们方才是如何同他和和气气交谈的?更遑论之前的奉茶。 和光背部生起寒意,阵阵后怕。 “现在轮到你们了,炼丹……”幽蛰的紫眸透亮,目不转睛地盯着阮年。 * 班房里的狱卒装晕枕得胳膊发酸,等到确保再没有修士后,他终于得以舒展身子,伸了个懒腰。 忽而,幽深的甬道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动静,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完了,上一次似乎也是这样…… 小兰从没见过这么邪乎的修士,甚至比她见过的同族更无所不用其极。 只见檀净尘走在她前方十步左右,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脚边却是那些被他一招制服的妖怪。 速度之快,以至于佛珠每捻走一颗,就有一妖倒下。 但他并没有下死手,竟在这手起刀落里透出一丝仁慈。 小兰提心吊胆跟在他身后,跨过倒下的狱卒,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檀净尘脚步一滞,道:“……有理,先问路罢。” ……敢情他压根不知道去哪儿啊,幸得从水牢出来就这一条路。 一人一妖就这么撞入班房的视野。 果然如他所料…… 但怎么还有修士? 他赶紧恢复之前装晕的姿势。 小兰咽了口唾沫,这算什么?还没走到他跟前呢。 “这路我们是问还是……” 檀净尘大步流星上前,道:“自然是问,不论用什么……” 话还未尽。狱卒只觉脖颈传来不明的凉意,条件反射般从木凳直挺挺弹起,道:“问什么,哈哈,尽管问。” “其他几人在哪儿?” 祸不单行啊,他今天可是送走三个,现在又来两个。 诶,怎么是两个? 进来四个修士,出去变成了五个? 狱卒定睛一看,跟在这秃头修士身后的是个小兰花妖,难??x?不成这是被他们掳走的可怜女娃娃。 “这……他们好像是去主上寝殿了……”狱卒答完朝小兰咳嗽。 小兰不明所以,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你如果……就……”狱卒使劲眨眼。 “她很好。”檀净尘打断这俩人不在一个层面的交流。 狱卒哪里还敢讲别的话,只得连连点头。 点着点着,表情就越发难看起来,吐出两个字。 “队长……” 此刻的黑豹妖怒火积攒到极点,刚从幽蛰那里退下,经过的地牢前半部分是被阮年他们打晕的小妖,能瞧见的后半部分则是被檀净尘打晕的。 万妖境的前途简直是一眼望得到头。 第39章 碧落城 不战而屈人之兵 小兰顺着班房狱卒的目光转身, 唰地换上惊慌的神色。 唯有檀净尘全然没将黑豹妖放在眼里,道:“阿弥陀佛,道生道。” “我管你生什么, 识相的话就给我乖乖去见主上。” 呵,碰到他算这修士倒霉,如今深陷在他们三只妖的包夹里面可谓是插翅难逃。 “好。”檀净尘只答了这一个字。 这下可把黑豹妖弄懵了,另外两妖不敢吭声,毕竟找的就是幽蛰,谁知还有主动送上门的领路妖。 小兰与他是一伙的, 自不必说,那狱卒嘛, 修士与妖的修为孰强孰弱, 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见黑豹妖没有下文, 檀净尘再说一字, "请。" 黑豹妖手捻胡须,独自思考。 莫不是自己的智慧已然写在脸上,这么快就将眼前人折服了。 毕竟论起修为,他没有把握大获全胜。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定是用的智慧啊。 想不到他们黑豹家族出了他这个神机妙算的人才! 啧啧感慨连连发出,黑豹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兵法的艺术里。 “行,咳咳,我现在就带你去。只不过是作为炼丹材料而已,能为咱们主上飞升大计算你此生无憾, 与有荣焉。” 檀净尘没回复, 偏头问向身后那只兰花妖:“你还要去吗?” “啊?”小兰怔住,意识到檀净尘在询问她的意见。 “或许会有凶险,你可以回去, 待尘埃落定,万妖境的规矩再做商讨。” “规矩?” 檀净尘看向远方,叹:“阮道友半途告知我,妖若愿意改邪归正,可给他们一个离开万妖境的机会。她将此举称为有期徒刑。” 离开万妖境…… 这是她做梦许多年都未曾实现的愿景。 小兰想起那位修士姐姐,道:“我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难说。” “我知道了。”小兰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的拖累,决定先回去告诉豪叔这个好消息。 如果可以这样,豪叔应该就不会再带着她害人了,他们就可以早点回到灵界。 凭他酿酒的手艺,有朝一日定能过上悠闲惬意的小日子。 “谢谢。” 檀净尘点了点头,与黑豹妖一同走远。 * 阮年并不害怕对上幽蛰的眼神,她只是在想现在是否还有继续骗他的必要。 如若没有,不若将他就地斩杀。 “哪里还有别的问题不成?你是她的徒弟,想必清楚得很才对。”幽蛰催促道。 “主上,主上。” 黑豹妖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我可算是给你抓到一个修士!” 他一路走至暗室入口,像往常一样站在外面传话。 檀净尘自进入楼梯便在不断端详周遭的环境,头绪纷杂,不知从何处梳理。 有些古怪。 幽蛰看着屋里这一批人,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提上来。 “带进来!” 黑豹妖赶紧招呼檀净尘跟着他一块进去。 直到看见个个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他知道自己似乎玩完了。 幽蛰面色阴晴不定,变化无常,最终勾唇笑道:“罢了,来得正好。” 好在何处? 阮年下意识看向背后的楼道,最糟糕的结果瞬间在她脑海里生成。 几乎与幽蛰同时行动。 可惜,他快一步将暗室门关闭。 “你这是何意?诚意呢?”和光发难道。 “哈哈哈哈,诚意?我在这个世界穿行五百年,凭什么听你们几个黄口小儿的话?”幽蛰面部肌肉抽搐出僵硬的硬块,“唉,真以为我那么好骗?现在你们人齐了,正好促成我的大计。” 檀净尘根据自己的观察说出内心猜测:“这里从入口处就有阵法痕迹,只是比较隐蔽,容易忽视,我们此时已经在他的阵法之内。” “不错,这招还是从你们迦南寺偷师所学。” 幽蛰又道:“六度无极阵,其后续变化皆取决于第一个人。” “所以……” 紫光刃从他手里发出,割断黑豹妖的咽喉,他捂住自己的颈部,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 再看,黑豹妖已经咽气化尘,什么都不剩。 太快了,快到阮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幽蛰的实力比清殊还要高上几分。 绝不是初入化神! 他嗤笑一声,道:“现在好了,杀阵,利用阵中杀气瓦解你们的灵力为我所用。你说得对,我怎么可能相信那个老女人的话术呢?炼丹实乃下下策,毕竟万妖境内的小妖实在是太弱了,可你们这些修士就不同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空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更加兴奋,“就为这一刻,我等了太久,原以为这事做不成了,没想到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送上门这等好事!”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借助法宝将这几人的灵力借助法阵灌输到自己体内,一举突破瓶颈。 杀阵启动,原地展开一片禁忌领域。 幽蛰的话变得越来越模糊,身影也是。 几人消失后,他抽出墙壁的暗格,锦盒还在。 忽地瞳孔一缩,舍利呢? 阮年他们所立之处便构造出一片血红雾气,能见度不足一米。 “喂,你别捻你那个破珠子了,想想办法啊。”和光无语道,“三十年前我就说你们那个破庙得加固一层防护,偷师就算了还偷舍利。” “幽蛰现世已经是百年前了。”檀净尘纠正道。 “少和我辩些有的没的。” “六度无极阵从外突破简单,至于阵内方法……需借助法宝置换。” 阮年问:“法宝可有明确指向?还是说法器亦可?” 若是法器,她芥子囊里一堆没什么用的剑,随便丢出来一把都可以算作上乘的取材。 再不济,某人那把扇子可是神界之物,定然比下界的还要灵验些。 颜熙感受到阮年的注视,可惜她的视线定在玄翎上。 “不可。” “什么不可?”和光疑神疑鬼地看着周围,方才明明没有人讲话啊。 檀净尘接话道:“自然是不可用法器。此阵由我们最初的住持在修道中参悟物物相生所设,迦南寺三大法宝,分别为谛听钵、菩提裟和天寂舍利。但……” “但幽蛰同样需要这三者之一,否则他无法将法阵转化。眼下最坏的情况是那枚借走的舍利多半落到了幽蛰的手里。” “杀阵会接连收缩绞杀我们是吗?诸如这层层逼近的血雾。”颜熙问。 “是。” ……所以这个但不但根本没必要转折啊! 阮年失语,却发现和光的脸色没半点变化,甚至眉头逐渐舒展。 “和光?” 和光定了定神,拿出一枚发光的圆珠,道:“是这个吧,天寂舍利。” “怎么在你这里?”阮年问。 檀净尘根据自己多年对她的了解,道:“你又从哪儿偷的?” “偷?”和光道,“物归原主罢了,先前看见幽蛰藏东西留了一手。现在我们能出去了吗?” “舍利于双方只是制衡作用,关键点还在于破阵。六度无极阵会随着阵内变化进入下一道轮回,黑豹妖死了现在是杀阵,若我们当中还有人中招,此阵仍将维持杀阵。阵主在选阵之前,会设置一极作为破阵阵眼。” 阮年大致领悟其意:“所以要在阵中改变阵意,找到阵眼。” “阮道友好悟性。” 血雾愈渐逼近,来势汹汹。 颜熙放出玄翎,探了一圈,并无出路后,问:“六度是哪六度?” “杀、贪、嗔、痴、慢、疑。” 和光问:“其他阵法会有什么后果?” 檀净尘低眸道:“不知。” “你……” 和光正想说些什么,血雾陡然散去,周遭空气突然凝固般停下流动,四肢皆难以行动,整个人只觉全身受到千斤重担负担压迫。 “这是……” 檀净尘沉着脸,指尖的颤抖说明他也不比和光好到哪里去。 阮年还不明白两人遭遇了什么,回看颜熙眉头紧皱,艰难吐字:“方才和光的行为被阵法判定为贪,现在是贪阵。” 贪阵听着威力不如杀阵,实际上带来的压力反而更加直接,远超杀阵。 四??x?人里,唯独阮年无事,若仅有她不受阵法影响,是否也表明她的行为亦不会影响阵法运转? 思及此,她忽道:“和光,堂堂碧落少主,偷东西……”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呢,别说偷,我宁愿死也不会让那条蚯蚓得逞。”和光气得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这句话。 接着,肩上一轻。 阮年接道:“换了,现在是疑阵。” 和光后知后觉方才是她故意使的激将法,却见一叶白玉扇片朝自己飞来。 她下意识捏住,手指传来刺骨的寒意,仅仅是一碰,便已险些伤及根骨,连忙松开。 “颜宫主,你这是何意?” 颜熙嘴唇发白,瞧着虚弱极了,一言不发。 很快,和光也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挥出赤练,喊:“檀净尘,躲开!” 没有结束。 看来疑阵也不是阵眼。 和光与檀净尘互为发小,实力相当,目前还勉强称得上势态均衡。 唯有玄翎还在四处乱撞,阮年没注意此前和光触碰到它的神情,飞身过去拿住扇柄。 玄翎是为神界法器,通体阴寒,凡人碰到瞬间寒气入体,凝结成冰,哪怕是修士也难毫无副作用。 “别……”颜熙正欲阻止。 “别什么?” 阮年心神一动,玄翎竟在她手里直接化为一柄长剑,轻盈锐利。 一切自然得仿佛就是为她定身定制。 “无事。”颜熙低眸咳嗽起来。 “玄翎暂且交由我,这阵法于我无甚作用。” 那边的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提醒阮年得迅速换下一个可能的阵法。 幽蛰其人,追逐飞升多年,他最有可能选的是—— 回忆起他此前的种种发言,阮年心里有了一个既定结论。 第40章 碧落城 既行既定,痴心至此 说到阵法切换, 四人之中唯有和光情绪最为外露,于是阮年梅开二度,继续抛话。 “和光,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檀净尘的八颗佛珠形成类似金钟罩的墙壁,欲将和光困在其间。 奈何和光对他的招数了如指掌,甩出一记长鞭扣住头顶的一颗佛珠,借力躲开檀净尘的阵法禁锢。 看见檀净尘出招毫不留情的模样,和光忍不住呵斥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对自己人下手这么狠,就不能装装样子吗?” 灵力催动而出, 赤练于空中激荡开一层水花,缠上檀净尘的小臂。 这厮非要逼她认真不可! 檀净尘目光淡然, 摊开佛珠, 一缩一放, 旋即破除水蛇缠绕。 赤练仍阴魂不散地分出几道水痕。 金生水, 五行之内,檀净尘处于下风。 金钟罩哪里还有金钟罩的样子? 完全被赤练分出的水滴捅成了筛子。 檀净尘败了一招,不急不慢道:“阿弥陀佛,既行既定,从心而动罢了。” 话语刚落,流动在四周的阵法气流凝固下来。 和光感到那股驱使她动武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可…… 为什么檀净尘还没收回金光阵的念头?! 新一轮的法阵压制再次袭来。 “你要比,我就奉陪到底。”和光微眯眼眸,掌心的赤练感受到嗜血的前兆,开始隐隐发烫。 金与水力量对冲, 还未开战就已剑拔弩张, 势不两立。 嚓—— 一柄玄铁剑横插至二人中间。 阮年注意到颜熙的脸色好了不少,明白应当是又换阵了,连忙拦住打架打上头的两人。 “这是痴阵, 别打了。” 起初本想借助和光换阵,想不到檀净尘对于佛道竟痴心如此,简单一句话误打误撞轮换到了真正的阵眼。 阮年转移话题道:“幽蛰痴心求道,这里应当是阵眼所在,怎么破?” 檀净尘敛眸,道:“阿弥陀佛,罪过。” 身为出家人,六度皆是忌讳,他竟不知不觉间成为痴人,如何对得起住持与长老的教诲? 言罢,天寂舍利自檀净尘掌心升空,光照四方,汇聚后直冲天际。 然而,场景却没有换回地下暗室。 “不对。” 和光觉察出一丝诡异,指尖萦绕有淡淡的水蓝灵气。 这是属于她的灵力,正在渐渐流出。 怎么会流出? 檀净尘亦意识到问题所在,却发现怎么召回都收不回舍利。 “阵法还在吸收我们的灵力,幽蛰……利用了阵眼,这里反倒变成他与舍利的连通之处。” 和光与檀净尘的灵力飞速从他们身体里抽离,颜熙没有灵根倒是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但先前的疑阵明显让他元气大伤。 玄翎被阮年握在手里,她踏步劈向天寂舍利,试图砍断它与外界的联系。 紫光闪过,阮年躲避不及,落回地面。 幽蛰再度出现在几人面前。 “有些小计谋,手脚不干不净,几个黄毛小儿还敢与我斗。” 一口浊气呼出,他幽深的眸光定在阮年身上:“你……列于五行之外,可惜不能为我所用。不过,也足够了。多谢你们,如今只差一步便可登天。” 一步? 莫不是指的雷劫。 幽蛰化出自己的原型—— 一条紫麟尖头蛇,飞快溜出暗室。 和光虚弱道:“不行,他什么都没有说,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阮年止住和光的脚步,道:“你们且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飞升。” 宫殿外雷鸣阵阵,乌云密布,位于深坑之中的万妖境,仅仅窥得一片天,恰是这片天,即将成为幽蛰毕生的夙愿。 雷劫终于到了。 虽然仅带走一个元婴初期和一个金丹巅峰的功力,但也够了,他缺的正是这个时机。 待阮年赶到宫殿外的广场时,空无一人,明明只是前后脚而已。 “修士姐姐!”小兰满脸担忧地跑向她,“我听见雷声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没事吧?” 阮年摇头。 难道幽蛰就那一会功夫直接飞升了? 他身上那么多秘密,还没来得及查证。 小兰继续问:“就你一人吗?” 阮年惊觉,暗室里还盛放有那盏琉璃灯,切不可让邪灵跑出来。 * 一朝回到练气期,和光面露不忿,反观檀净尘闭目念经,全然置身事外。 颜熙倚着石墙,目光锁定在琉璃灯沿,眸光浮浮沉沉,流动跳跃。 阮年与小兰从楼道下来,和光率先问:“幽蛰呢?” “不见了。” 和光满脸不可置信,“怎会?哪有这么快的历劫速度?” 见阮年一语不发,冲向琉璃灯,和光又问:“你这是做甚?” “此物为邪灵,冥海那只墓鬼便是由此所致,夺人心智。最好寻个法子,将它彻底除掉。”阮年道。 檀净尘睁眼道:“幽蛰身为化神尚且对付不了它,只怕放出后患无穷。” 颜熙抬眼,与阮年对视,手指轻点玄翎。 阮年瞥见玄翎周身浅浅的荧光,忽然明白这盏琉璃灯就是他的第三道神魂所化,才能困住邪灵。 “你准备如何?”阮年问。 “不……” 轰隆隆—— 宫殿外再次传来响动,房屋猛烈摇晃,似乎是遭到某种袭击。头顶石墙出现裂痕,灰尘飞扬,碎石掉落,整个宫殿宛若被剃头般,一楼以上全部塌陷,成为一片废墟。 恰好露出半边断壁残垣,地下暗室得以重见天光。 浓稠的暗色,烟尘弥漫,隐隐透出一道人身蛇尾的黑影。 正是幽蛰。 不知他遭遇了什么。 此刻的他口鼻流血,双目失神,浑身遍布伤痕,妖力四溢,举止癫狂。 “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 “你竟没有骗我哈哈哈哈哈。” 幽蛰情绪失控,彻底崩溃,衣袍挥一次,万妖境就遭到重创一次,颇有山崩地裂、排山倒海之势。 如今,他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有的没的,整片万妖境如若无人之境,如一团泥巴被他肆无忌惮地蹂躏。 凭什么? 为什么? 都给他陪葬,都为他去死! 不知该恨谁,是恨他太天真,还是恨那个老女人工于心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早已分不清楚了。 “幽蛰他这是疯了?”和光欲言又止。 阮年护住身后的琉璃灯,道:“他应当是没飞升成功。” 泛着寒光的竖瞳扫到废墟里的一角。 是啊,他差点忘记地下还有几个修士。 尤其是,里面有一个是她的徒弟。 这一切的一切当然都怪她! 幽蛰的攻击很快便转到了暗室,阮年将几人安顿好,借助掩护落到一层平台。 凭幽蛰如今的状态,说不定能抓住这个机会拷打一番。 离开废墟后,她放眼望去,万妖境早已在刚刚的侵袭下不复曾经的模样。 待阮年近距离见到了幽蛰才知,他散发出的妖力仍旧没有什么不同。 到底发生了什么? 飞升失败不应该是这样的。 幽蛰并不意外她的出现。 “我不杀你,你也不用杀我,我自会寻死。”幽蛰的话语里竟透出几分绝望,“但在之前??x?,我有个问题问你。” “你师父……去哪儿了?” 阮年面露疑色,这个问题她这段时间回答了数次,几乎凡是钟音的旧识就无人不问。 “你不知道?” 幽蛰冷哼一声,道:“少废话,你心里清楚我对付你们几个绰绰有余,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便是我大发慈悲。” “……飞升了。”阮年踌躇再三道。 “飞升?!”幽蛰大惊失色,不停喃喃,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飞升了……飞升。” 他不明白,为何老天总是偏心这些修士。 妖修千年万年换这一次机会,他经历那么多磨难,等着他的仍是失败。 生道是道,死道为何不能算道? 何况若要问道心,她无所事事,庸庸碌碌,哪里比得上他的潜心寻道。 苍天可鉴呐! 她怎么会飞升?她怎么应该飞升? 分明是一个满口谎言的怪人! 怪人…… 一个诡异而又离奇的想法闪过,幽蛰猛然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些本不该由他知道的禁忌。 或者说某些细思极恐的真相。 转眼间,放声大笑,血泪流淌。 原来是这样! 果真这样,生死于他有何异? “我本以为,放你生是条好路,我错了。”幽蛰大笑道。 阮年手持青莲剑,不敢松懈。 “但,为何我要替你感到惋惜。” 幽蛰自嘲地笑笑,叹:“世人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有所造化实则皆源于自己一身武力,去掉这些,比之蝼蚁尚且不如。” “若要我过这样的生活,我宁愿去死。这暗无天日,只能为人鱼肉的日子!我生来注定是强者,何能忍受至此!” 先前四散而出的妖力被幽蛰悉数召回,万妖境八方刮起强劲的妖风。 不对,灵力聚集如此快,修为越高,越难掌控,易爆体而亡。 他这是要寻死! “等等,你方才究竟遇到了什么?” 幽蛰那段话,绝对有别的含义。 “这世间万般,就留给你了。” 然,幽蛰临死都得制造些麻烦,甩出一道光刃,直奔琉璃灯而去。 化神期自爆的威力,再度击毁万妖境的建筑,阮年顾不得这头,立马扎进暗室。 琉璃灯破。 邪灵不知所踪。 众人都因幽蛰的自爆威压陷入了昏迷。 她收剑走去确认琉璃灯的情况,不知这玩意破碎以后对颜熙的神魂有没有影响。 更不知,出逃的那缕邪灵…… 切莫再滋生事端。 殊不知,身后某人睁开眼,慢慢潜伏至此。 一掌击出,气流扰动。 阮年早有准备,侧身躲过,转头看清袭击者的容貌,“小兰?” 准确的说,是被邪灵附身的小兰。《 》 40-50 第41章 碧落城(二更) 玩弄心术,自掘坟墓【…… “你……” 眼前的小兰, 双眸无神,周身黑雾缠绕,与那时墓鬼的状态更为相似。 许是感知到阮年不寻常的凝视, 遭黑气附身的小兰意识骤然恢复清明,道:“修士姐姐,我……” 阮年蹙眉,握住对方的臂膀,打量道:“你现在感觉如何?可有类似……无法控制的时候?” 邪灵趁他们不注意钻进小兰的身体里,可妖与人和修士都是不同的, 人最易解决,修士近乎无法。 小兰毕竟是妖, 现在看, 意识尚存, 或许能有法子重新将这团邪灵关进琉璃盏。 “我……” 肩部如针扎的疼痛让阮年反应不及, 她松手后退数十步,捂住伤口。 小兰低着头,嘴角不住地抽动,胸腔颤抖着大笑。自她后背长出一根带刺的藤条,此刻正滴着来自阮年的血,醒目刺眼。 视线投向四周还没清醒过来的几人,阮年把握不住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但邪灵显然也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下一击如疾风骤雨般袭来,整座暗室都爬满了兰花藤, 遮住暗室原先的出入口, 剩余的藤蔓快速追踪阮年的步伐。 腰身下撤,阮年避开一招,迅速提剑砍向身后穷追不舍的花藤。 斩断一条又来一条。 她单手持青莲开路, 另一手从芥子囊内取出其他各类材质的剑,准备像禁林那次一样故技重施、多管齐下。 其余长剑皆由神识所控,围在她身侧清剿。唯有青莲,寒气凛然,直冲正中间的藤蔓核心而去。 邪灵操控小兰时,全然不顾这副躯体是否得以承受它的力量,枝条疯长,干枯而苍老,反噬到小兰自身,她的皮肤不再光滑,而是接连爆出棕绿色的花草鳞片。 阮年扼住其中一根枝条的尾端,将它随意扯出,绑在暗室的书架上,随后转身从繁密复杂的藤网里劈砍出一条路。 “修士姐姐。” 靠近小兰的一霎那,懵懂的眼神重回她的脸颊。 …… 想不到这邪灵洞悉人性,知她难以狠下心来,便故意利用,反复切换小兰的本体,乱她心绪。 阮年再次于半路停下自己手里的动作,眼神复杂地注视一无所知的小兰。 她移开眼。 想起此前对待清殊一了百了的法子,如今却还是下不去手。 即使灵界固然存在强弱歧视,她也从不以自身实力倨傲。 或许是因为前世的道德准则,或许是因为钟音。 第一次见到钟音,她就曾告诉她,不论以后如何,一定要铭记宗门要训。 持剑者应断剑,断剑者方知剑道。 一片狼藉的暗室和四处疯长的藤蔓提醒了小兰,不用阮年说,她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修士姐姐,我……是不是出了问题?” 阮年没有回答,只道:“你试试能不能控制身体里的力量……” 这次甚至没等她说完,邪灵再次占据上风,横着挥出一道花藤伤及阮年的胸腹。 它仿佛彻底成为阮年肚子里的蛔虫,只要她分心或是心软,就立刻找准这个机会攻击阮年。 阮年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现在没有人可以帮她。 必须要自己做决定。 她单膝跪地,撑住剑柄,眸光沉静。 先把小兰给制服再谈其余的事情。 得了这个结论,阮年转而开始攻击藤蔓最薄弱的部位,废除基本的行动能力。 旁的不说,总不能让邪灵有机可乘。 邪灵不明白战况突变的原因,躲闪不及,右手控制的粗壮藤条被硬生生砍下来。 由于剑刃附有冰系法术,花藤无法再生,这算是阮年略有把握的凭据。 一剑破厄。 阮年口中念决,躲开带有倒刺的藤条缠绕,反向滑步闪到邪灵跟前,狠狠刺入它的根部。 邪灵吃疼收回大半藤蔓。 “修士姐姐……”小兰眼里噙满泪水,“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阮年的膝盖与脚踝皆因此前的枝条渗出血迹,青色衣袍染上鲜艳的红,配上她出尘的眉眼,说不上的夺目。 “无事,你疼不疼?” 小兰还没有得到回复,便痛苦地扣住自己的手,再睁眼,依旧是小兰。 出乎意料,邪灵没有得逞。 阮年发觉小兰可以自行压住邪灵,回忆起冥海里墓鬼的所作所为,心里产生一道猜测。 不顾此前的袭击,她俯身蹲在小兰面前,“小兰,你试试能不能压制住,或者将它再逼出来。” “好。” 小兰的手指渐渐收紧,内心平静下来。 那团不知是何物的黑气在她体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其实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她能感受到那股力量正在快速侵入她的五脏六腑,现在她能挣脱出来,仅仅是邪灵利用她而已。 “怎么样?”阮年问。 “还好。” 那个东西又来了,血液躁动不安,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杀了她。 但是…… 湿热的眼泪滴落在阮年的手心,炽热到她周身的寒气都退散三分。 纵使她不喜欢温热的感受,仍旧替小兰擦干脸颊的泪痕。 小兰推开阮年的手,摇头笑道:“我感觉好多了。” “真的?” 真的。 小兰在心里默默回答,嘴上一个字都没力气再说出来。 她其实不是一个好妖。 她害过人,害过妖。 骗人的时候就算心里划过一丝愧疚,也就那么一瞬而已。 但是这次她不想骗人了。 她清楚阮年早就可以一剑了结她。 可她没有这么做,她问她疼不疼。 居然会有素不相识的人对她产生怜惜之情。 哪怕是片刻,片刻也够她记住一生。 她来监牢救人其实只是为了还人情,妖亦有妖的守则,不说需要心怀大义,总得知恩图报。 到水牢那里,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她还想再来看一眼。 就这一眼,让她看见阮年替自己抹掉的泪珠,心里不仅没有悲伤与遗憾,反而只留下愈加坚定的念头。 “小兰?” 阮年察觉小兰的体温下降得很快。 小兰顺势拿起右边那柄玄铁剑,递给??x?阮年。 “杀了我。” “你……” 对面迟疑的模样映在她的眼底,小兰露出释然的笑容,道:“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 “所以……” “我替你做。” 嗤—— 剑刃利落地扎进血肉,不带一丝犹豫,她的掌心捧不住也止不住蓝色血液涌出。 阮年失神一瞬。 “……姐姐我好疼,以后要狠心一点,答应我……” 小兰将阮年的手放在胸口的剑柄前,皮肉萎缩,这朵兰花终究还是枯萎了。 她闭上眼,希望她能明白她的意图。 豪叔之前教她做事不要优柔寡断,否则难以成事。她学了许久,仍是学不明白。 现在她学会了,并且教给眼前人。 正因为她见过阮年的善,知晓她的好,才更加不情愿见到这些美好的事物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毁了她。 当断则断的道理并不难懂。 生命无声无息地凋落。 邪灵就此消散。 但这不是阮年想看见的结局。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种方式…… 地上还残留有最后一瓣兰花花瓣。 肩上传来一道轻柔的力量,阮年回眸,是颜熙。 “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久。” 颜熙另道:“你还记得那日虎妖对她说的话吗?失去自由与死何异……” “她既这般选,便是有更珍视的物品。何况邪灵侵入修士难以再改的原因便是其间有可利用的力量,于妖鬼也是一般。墓鬼当初清醒仅仅是它与邪灵的利益没有不同。” “你……在安慰我?”阮年抬眼。 颜熙不置可否,道:“无需责怪自己。” 阮年缓了片刻,恢复从前的冷静,“邪灵一日不除尽,灵界再难安。” 颜熙愕然,明明两句话之前她还不是这般模样,完全猜不透她到底作何感想。 低低垂眸,是他将她看轻了。 “还需要再去寻答案。这只是神界邪灵的分体,主体还留在神界。你若想做点什么,便尽早飞升罢。” 阮年没有反驳颜熙的话。 他说得在理,若想彻底做出改变,就得尽早去到神界,上界之物,于下界而言,几乎是无解的存在。 不论邪灵有多强大、是否是神界之主,她都不会容忍这种东西掌控所有人的命运。 阮年不再纠结,视线落在那盏琉璃灯上,问:“如今它碎掉,于你的神魂而言,有影响吗?” “暂无。”颜熙默默瞥了一眼隐藏于掌心的英字。 “如此便好,所以……你现在还缺最后一魄?” 颜熙犹豫着是否要告诉阮年七魄的功效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咳咳,”和光苏醒过来,“诶?我的法力好像回来了!” 她四处张望,问:“那只小兰花妖呢?我还没找她算账的!骗我……” “她死了。”檀净尘轻捻佛珠,已然猜到大致经过,问向阮年,“你动的手还是……” 阮年摇头,“我该做,却没做到。” 檀净尘了然,道:“阮道友,天行有常,灵各有命。她还留了什么?我可替她超度,送她一程。” “出去后再找机会罢。”阮年拾起花瓣递给檀净尘,又道,“灵力放出是因幽蛰爆体而亡……” “他自尽了?那我父亲怎么办?” 和光难掩失落,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转眼间烟消云散,回到起点。 檀净尘掐指拧眉,旋即道:“现在或许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妖王身死,现在的万妖境岂不是无主之地?” 出云楼楼主为和光卜卦时所说的话,仍环绕在她的耳边—— 小少主,莫忘了你的职责。 “碧落城!”和光顾不得其他,忙道,“不好,碧落城恐有大难。” “大难?” 檀净尘替和光答道:“万妖境内这些妖怪的实力,你也见到了,除了妖王皆不成气候。设立之初并非只是单独为了惩治恶妖,而是其间还封印有上古大妖狄获。” 狄获,典籍记载为一只三头犬妖,黑毛乌瞳。与现世这些妖怪不同,作为上古大妖,它有神力却未开化,以真身行于世间。 说起狄获,随之而来的便是魔修起源。 灵界魔修的功法都源自碧落城,而碧落城这些秘法都来自狄获,狄获自身的血液有非凡之效。 碧落城第一任城主斩杀狄获于西州,得其血液练就魔修法术,寻到另一条修练途径,适合资质不佳但心性如一之人。 至于旁的,檀净尘没有多言,这都是碧落城内的秘闻。 “其实,当年狄获并没有真的死亡,只是被暂时封印住。利用妖类必定争强好胜的特点,我先祖他们将这接触封印的秘法取名为妖王咒,断定其会延绵不绝,如同这封印生生世世,代代相传。” 和光末了叹气,“可玩弄心术亦是自掘坟墓,谁能想到如今的妖王幽蛰竟自寻死路……” “若我是狄获,出世的第一件事应当就是寻来碧落报仇。” 第42章 碧落城 昨日败将,今日救兵 事出紧急, 关于幽蛰与邪灵的事情只得暂时先搁置下来。 万妖境内的妖怪按照阮年的提议,表现良好有意改过的暂时放出观察,那些罪恶深重尚未醒悟的则分别押送至其余各州监管。 这座深藏沙漠深处绿洲之下的城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凋敝。 阮年御剑行于万妖境上方, 抬眸望天,问:“狄获封于此地,依你所见,大致还有几日会逃出咒印?” “不好说,最早三五日,千年过去, 狄获实力不说恢复到鼎盛期,但毁掉一座城池还是不在话下。” 和光面色凝重, 她哪里想到出云楼楼主所说的大凶卦象指的是上古大妖狄获, 若是早些知晓, 她绝对不会蛮横闯入万妖境。 檀净尘看破阮年的意图, 道:“阮道友想在此地击杀狄获?” “是。”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若是能击杀狄获,先祖他们也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封印的方式。” “不试试怎知不行?总不能真让这东西跑去碧落城。”阮年观察着万妖境的地势,其实这处天井绝境并不适合迎战。 颜熙扫了一眼,道:“若是此地作为主战场,万妖境可就废了。” “不可。” “所以我才在想办法啊!” 檀净尘与和光近乎同时出声,作为管理西州地界的两个主要势力,自然不希望见到辛苦谋定的妖族管控之所毁于一旦。 “那就引出万妖境,西州本就荒芜, 不至于腾不出一块空地。”檀净尘语出惊人。 和光难得没有否定他的想法, 转而问向其他人,道:“阮年,你……” “千年前, 你们先祖是如何做的?” “先祖……狄获惧火,先祖利用万千灵火将它逼到西州深处,而后设下追踪术。然后……”和光欲言又止,“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们碧落城最大的秘辛,你们切记不可外传。” 得到几人肯定的答复后,和光继续道:“万妖境之所以行踪不定,便是因为它长在狄获背部……狄获深埋在大漠之下,先祖将它逼到了地底深处,而后以万妖境封住它。” 万妖境建立于活物之上。 阮年终于明白自己踏进万妖境内那股油然而生的奇异感从何而来,原是因为她对于细微的移动太过敏锐。 如此说来,和光与幽蛰打斗时引发的万妖境封印松动,并非这处空间的松动,而是底下的狄获发出的动静。 这么想着,阮年不自觉看向自己的脚下,相连的砖块缝隙如同皮肤一样,微不可见地张合着。 狄获在呼吸…… “其他的,我知道的不多,我父亲或许清楚一二,但他如今醒不过来,只能靠我们自己摸索。” “火……”颜熙似有所启发,“不谈击杀,既能封印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你们既不愿意牺牲万妖境,便拿碧落城开刀如何?” 和光拧眉反驳:“碧落城?我怎敢拿万千城民性命作……” “和光,他说得对。”阮年打断道。 “什么……”和光冷静下来。 “护城阵法,你们的护城阵法,是什么时候建造的?”阮年问道。 和光还记得那天下午,烈日炎炎。 “爹,今日我可是得了狩猎的头名!” 小和光兴高采烈跑进和尘的书房,只为得到一句自己父亲的奖赏。却没想到和尘捧着信件钻研,心不在焉道:“表现得不错,和辛夷玩去吧。” “爹!”小和光站上木凳,提走他手里的信纸,“你这看什么呢,都多少天了,天天闷在书房里。” 和尘一把夺回来,竟出人意料地吼了她,“和光!身为碧落少主,公事私事孰轻孰重?” 年岁不大的和光被吓得愣在原地,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现在回忆起来,她当日提走那??x?封信件时,其实还偷偷瞥了一眼里面的内容。 “护城阵法是我父亲任期内所造,只因收到了一封信。” “世人皆知是出云楼楼主所写,信件内容是?”颜熙追问。 和光沉了口气,道:“他说多年后恐有灾祸,传信告知我父亲尽早为碧落做打算。加之当时北冥城的程城主已然开始行动,我们亦紧随其后,不出五年,大功告成。” 待和光说完这些话,她也明白所谓将狄获引到碧落城的用意,道:“出云楼楼主明确告知北冥城沉入海底一事,他们便依言所建水下屏障。你的意思是,他也曾算到今日劫难,碧落城的护城阵法正是特意为狄获所准备,不若直接利用?” “是。”颜熙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出云楼主的了解,“他会如实相告。” 这法子使得碧落城与万妖境之间没有别的缓冲地带,他们封印也好,击杀也好,都不容失误。 “好。那就以碧落城为中心。”和光选择相信自己的父亲,当日的内容,她恍惚记得只言片语算不得凭据,但她知道…… 和尘绝不会做不利于碧落城的举动。 将狄获引至碧落城,说起来简单,毕竟它肯定会来寻千年封印之仇,但实际的布防难度远比想象中更大。 首当其冲的便是人心。 碧落城戒严令仍未解除,起初一天两天还好,而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人心惶惶,谣言在民间越传越离谱。 辛夷这些天没少被公事折磨,一路上还得听下属汇报这些琐事。此刻她手里正捧着自家少主要的护城阵法相关舆图,略略叹气。 步入主厅,便见到好几张面熟的脸孔。前日,她还以为他们这是不辞而别了,想不到现在跟着自家少主再回碧落。 “少主,几位仙师,这是城主此前保存的舆图。” “放着吧,外面怎么样?”和光问。 辛夷叹气,“唉,城内现在都传什么冥海祸乱要再来一次之类的,人人自危。” “唉,罢了,再坚持几日。”和光摆手示意她退下。 “且慢。”阮年出声,“仅凭我们几人,怕是难以做到与狄获抗衡。” “什么意思?”和光不解。 檀净尘轻抬眼皮,道:“迦南寺与碧落城唇亡齿寒,自当相助。” “不止如此,还需要城内百姓的帮助。”阮年解释,“与其让他们揣测戒严原因,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们。何况,我们没有退路,上下一心才是赢下这场仗的秘诀。” 颜熙颔首,手指敲打玉簪,道:“和光,你可愿将碧落城的命运交到他们自己手里?” 和光思索良久,最终下定决心,道:“那就这么做,辛夷,你去组织人手,选出一队资质好的组成英勇队,随时等待差遣。危急存亡关头……” “危急存亡关头,怎敢弃城不顾?” 原要领头闹事的李善大声念出张贴告示的话语。 在场众人皆被告示所揭真相震撼。 他们以为碧落瞒着什么惊天阴谋才作数日戒严,正要讨个说法另投他处,想不到居然是遇到了史无前例的危机。 狄获……上古恶妖…… 只存在于传说与典籍里的名字,第一任城主临近飞升也才堪堪制服,如今仅靠少主…… 担忧不过一瞬,李善收起一开始的念头,道:“换个角度,岂不是千年奇遇,只在今朝!” 是啊! 他们这些未进入门派的杂散修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若能在这时候有一番作为,也不枉他们苦修百年。 纵然前方道路不明…… 但城主、少城主与他们同在,许多后来投靠碧落城的魔修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入正道灵修的修道痴人。 他们无人不受到碧落城的荫泽,现在轮到他们挺身而出。 不应退缩,更不应离开! 告示旁,还贴有数张征集令。 李善几乎很快地做出决定。 然而,有一女修先他一步撕掉离他最近的那张召集令,呼喊道:“时不我待,诸位有志者,随我而去!” 两人目光交汇,相互/点头。 短短一个时辰过去…… 辛夷没想到成效如此明显,普通城民自发组织起来做后勤,供应各类火炮材料,资质稍高的修士不少人都涌入城主府报名参加英勇队。 带头的一男一女,分别叫李善和宋舞。 她忙将名册呈给仍在正堂内讨论碧落城布防的几人。 和光点点头,收下名册,继续道:“我之前检查了一遍,护城阵法里面掺了些魔修的障眼法。” “嗯,此阵法初入第一道关卡便是百里峡谷,不论从哪个口踏进碧落范围,左右两侧高地皆呈上大下小。第二道关卡处于平地,豁然开朗,不知是何用意,紧接着就是第三道,最重要的城楼……”檀净尘对于阵法颇为熟悉,详细解释着其中的含义。 阮年复述:“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三道之前解决它?” “是。” “有一个问题。”颜熙忽道。 “是何问题?”和光问。 “狄获惧火,在座的各位皆不是火灵根,得以控制它的灵火从哪里来?” “……” 普通的火炮不一定伤得了它,灵火…… 没有火灵根的高阶修士持续给到压力,就是找景佳时他们讨一千张火符都无济于事。 和光环顾一圈,将他们的反应收尽眼底,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朝门槛外的来人挑眉。 “咳咳,我就怕你们不问呢,其实吧……我早有准备,不必担心。” “喏,你们看看这是谁。” “小师叔。”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几人身后传来。 阮年闻言转身。 和光替檀净尘介绍,“程令雪,阮年师侄,火灵根。虽然曾是我的手下败将,但四海之内,火系修士皆难出其右。” “有他在,颜宫主说的便不成问题了。” 第43章 碧落城 在想……我? 程令雪从善如流地作揖行礼, 几月不见,他竟仿佛换了个壳子,眼含淡泊山水之意, 不变的仍是那份正义凛然的气质。 “金丹?”阮年讶异道。 “多谢小师叔,冥海之行使我去掉了最大的心魔,一举突破。”程令雪接着亮出飘渺宗掌门令,“和光传信至师父,他得知碧落城恐有难,特派我前来相助, 另外,师父让我带上师弟师妹, 磨练磨练。” “师弟师妹?”阮年看向外面的走廊, “乌岑么?” 程令雪摇头, “他的课业不合格被师父留堂, 暂时出不了宗门” “见过师父。” 方非与洛九天齐齐现身,恭敬行礼。 ……怎么没有人告诉她来的是这俩人。 而且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答应收徒了啊! 陆三思!!!! 和光打趣,“啊,阮年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弟,那我是不是配得上他们的一句前辈?” 方非与洛九天不是不懂眼色之人,迅速学着程令雪向其余几人问好,他们少有离开飘渺宗。 来之前,掌门首先告诉他们切莫胡乱行事惹到自家师父生气,其次嘱咐不要在一众大人物面前损了飘渺宗的面子。 当时的方非还在琢磨, 大人物能有多大…… 想不到小小的一室之内聚齐如此多灵界赫赫有名之人。 惊讶之余便是欣喜, 她果然没选错。 阮年沉默许久才接受自己多了两个同龄徒弟的事实,无奈道:“你们……先找辛夷在这里安顿下来,具体的事情我们讨论后再知会。” “是。” 两人得令退出。 洛九天不比方非, 瞧着心事重重的模样。 “师弟,怎么了?”方非问。 “没什么,只是……” “是?” “此前我在家中也跟着我父母前去拜会过不少门派和城主,只是未曾想,师父与他们交往甚密。如今碧落城一事,我们的功力比之他们似乎微不足道……担心给师父丢脸……”洛九天说出心中忧虑。 “甚是有理。”方非连连点头,郑重道,“咱们一定要尽力协助,绝对不能在外辱没师父的名声。” “师父……” 颜熙觉得这称谓倒是很有意思。 阮年与他离得很近,耳朵机敏地捕捉到他的呢喃,咬唇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难得从一向淡定的她脸上瞧出几分无措,颜熙啊了声,哑然失笑。 “阮年,你觉得这样如何?” 一旁的三人已经开始讨论起关卡布置,和光转头询问道。 “……” 她压根没听他们在讨论什么。 “……要不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和光没什么所谓,只当她走了神,看向颜熙,道:“那颜宫主一起过来听吧。” “按檀净尘说的,三道关卡应当层层加码,最后一层是碧落城的城墙,我父亲亦是火水双灵根,在这里布置有阵法,威力……应当不小。”??x? “第一层可以让修为较低的英勇队占据高地优势拖住狄获,最好是能在这里就伤到他。第二层由我们出手,但是怎么做……这块地太空旷了……” 阮年指出第一层与第二层隘口的位置,道:“改一改。按你说的,第一层就该伤到它,所以,程令雪可以在第一层,万一出了什么事,有他在,也能保住其余人的性命。” “那……第二层当如何?”程令雪问。 檀净尘了然,道:“我明白了,阮道友。我会带着迦南寺的弟子们在第二层等你们。” “这样做,核心其实挪到了第三层,有些危险。”颜熙接话道。 程令雪恍然大悟,拍手道:“不危险,有第二层……只要……” “不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和光及时叫停,“能不能别这样那样的,说点我能听懂的,不许打哑谜!” ……阮年咳嗽了一声。 她只是开了个头,其实她也完全不知道这些人在借题发挥些什么。 “我的想法是第一层诱敌深入,利用程令雪的术法提前让它进入虚弱状态,第二层用阵法和障眼法让它失去方向,表面上是第三层,其实它又回到了第一层。” “难道不会被识破吗?”和光总算加入到谈话。 檀净尘道:“会,所以依靠你我领人将这法术维持得越久越好。” “是,它总会发现不对劲的,但是等它发现时,第三层的法阵完全可以解决掉它。我们没办法一举拿下,可以依靠消耗取胜。”阮年解释道。 语毕,众人都再没有意见,由于担心狄获比他们想的更早破开封印,皆各自投身到自己所属任务当中。 和光与檀净尘负责第二层,程令雪带领方非他们与英勇队负责第一层,阮年则在第三层,待消耗得差不多了,由她负责收尾工作。 此前隐匿碧落城的护城阵法由和光借助城主掌印再度转换,变成和尘设计的防御形态。 英勇队里凡是懂火系术法的修士全部被分为一列先锋小队,其余不通火灵根的则分为另一列驻扎阵地。 正好李善是火土木三灵根,误打误撞成为先锋小队的队长,宋舞则成为驻扎小队的队长。 两人得知率领他们的是来自飘渺宗的掌门首徒,不由得期待几分。 “两位就是李善和宋舞?” “是。” 两人略略扫了一眼程令雪,深知此人修为不低,心里有数。 “宋舞,你们负责制造机关陷阱,低级术法攻击可能于他不如机关有效。李善,先锋小队由你带着他们把握狄获的去向,利用地势于它缠斗,将它引进陷进之中。” “没问题。” “交给我就放心吧。” 宋舞眨眨眼,问:“敢问阁下的……” “我的?”程令雪解释,“我会在关隘处对它出手,你们只需要完成手上的任务便算成功,对了,切记不要擅作主张,此次的任务环环相扣,踏错一步,后续难以成事。” 李善知其轻重,抱拳道:“绝不辱命。” * 绳索绕过滑轮缠绕在木桩上,进而绑在方非的手臂上,她咬牙拉住这一截绳索,利用自己的长剑不断拉扯。 洛九天则在对岸沙地上与她同步牵引两人中间这道巨大的木阀。 这是他们两人负责的关隘机关,也是一二层重要的连接处。 要让狄获找不着北,除了术法上对它的意识造成影响,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制造出和碧落城城门类似的机关。 不论它是从第一层进入第二层,还是从第二层回到第一层,它都会以为自己每次行动都进入了碧落城内。 反复几次,总会被绕晕。 这道门阀是由城内民众里的木匠日夜兼程,加急赶制而出,由于一时半会找不到那么大块的木料,还是挨家挨户拼接而成。 总之能起到迷惑的作用足矣。 程令雪飞身踏足第一层,落在关隘处,使出淬火剑,炽热火焰自他剑刃升腾而出。 此前的他,于北冥城覆没无能为力。 如今的他,再不会让此类悲剧在他眼下发生第二次。 一道木门之隔,景象却是截然两分。 檀净尘与和光还在商量怎么结合阵法与魔修的术法。 偌大的平地布置什么机关都是白费。 但,就是这样开阔的视线,反而增加了布置障眼法的难度。 “不成,就让它直直来到这里,未免也太……”和光瞥了一眼周遭空无一物的黄沙地。 上古大妖,谁都没见过,如何敢保证这样的阵法于他有显著可见的效果? “阿弥陀佛。”檀净尘清心打坐。 和光见多了他这模样,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刻入定。她走上前,把他猛地一摇,道:“喂,总得搞点什么欢迎一下狄获吧。” “欢迎?”檀净尘撇开和光的手。 “是啊,它出来见见世面也不容易。”和光想到一个好点子,“我知道了,我们送它一份大礼,保准让它流连忘返啊。” 和光露出狡黠的神色。 “阿弥陀佛。” 这一句是送给狄获的。 时间,是他们在面对狄获前最大的敌人。 不论是布置机关还是阵法,一切都离不开时间,争分夺秒成为每个人最紧急的观念。 阮年看似最清闲,实际她总是在各个关卡来回奔忙,不敢停歇,只为确保万无一失。 例行关卡检查结束,她伫立城楼,俯瞰整片荒漠,细沙刮擦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粗糙但不狠厉。 这个计划周全吗? 她不敢这么说。 可看见大家齐心协力的模样,她也信心倍增。 不能不成。 如果不成…… “查得怎么样?”颜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尚可。” 一时无话。 阮年走神瞟到他那双狐狸眼,思维发散,这通透泛棕的颜色是称作琥珀还是琉璃? 如果两个都行,哪一个更好? 琉璃通透,琥珀盈润。 “在想……我?” “没有。”阮年连忙收回眼神,随口道,“说起来,你近日气色好了不少,是因为找回来的那一魄吗?” “是。” 阮年好奇道:“那你现在实力恢复大半,还需要护卫吗?” 这个问题,其实问得极好。 因为收回英魄后,颜熙便能自如控制力量,并且近乎恢复到原先的实力。 余下的气魄,里面装载更多的是他的记忆。 但,他不希望给阮年否定的回答。 没有别的原因,他不愿而已。 “只是气色好了些罢。” 说话间,一阵风沙迎面袭来,颜熙故作孱弱地咳了几声,虚声道:“没事。” 这副模样落到阮年眼里显得十分勉强,她连忙将他扯下城楼,道:“何必在我面前逞强呢?我就随口问问,不论你怎样,答应你的,我定会等你好全再走。” “好。” 许是落了自己满意的结果,他笑意更甚,来这下界一趟,还算不虚此行。 第44章 碧落城 欢迎来碧落城做客 狄获, 传言天赐神力,身携流云,所到之处疾风肆虐。仅凭半神之身掌握自然之力。 这一夜, 碧落城内城外皆严阵以待。 远方若有若无的黑云让众人警惕万分,无人知晓这只尘封多年的大妖现在实力几何。 千年可以改变许多事,沧海桑田,人去楼空。 或许受过一次重创的它,在封印下还没有恢复到鼎盛时期;也或许,它不仅早已恢复还借此机会得以修养变得更强。 但不论对手怎样, 他们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阮年作为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现代人,信人信己, 唯独不信天地。 既然都能封印它第一次, 那肯定还有第二次。 不, 不止是第二次…… 天光乍现, 晨曦自黑夜里挣扎逃出,转头又扎进另一团灰云里。 “来了。”颜熙提醒阮年注意。 灰云以雷霆压倒之势迅速朝碧落城方向奔来,野马脱缰,势不可挡。 这团灰云几乎是在扫荡整片西州的天界,威压自阴沉的云层里透出。 碧落城城楼升起一道明亮的焰火。 李善与宋舞对视一眼,两人各自率领一队人马分道而行。 云层由灰转黑,以碧落城为中心渐渐累积,不仅是天空在嘶吼,就连脚下的沙土也在不停地低喊。 轰隆一声, 不是惊雷作响, 而是一只庞然大物降临世间。 狄获自云端高空垂直落下,长相骇人,三头四腿, 黑皮黑眼,不怒自威,仿佛自地狱脱生的死神。 李善抬眸仰望这只巨兽,他们所立的高地于狄获而言,不过堪堪到它的下颌。 顾不得多想,他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将自己的火系术法附魔至机关上。 啪—— 第一颗附火的石头自投石机而出,不痛不痒??x?地砸到狄获左头的脸侧,灼热的灵火在它的皮肤上留下一个浅坑。 还没等李善他们再使出下一招,狄获便已经拍出一掌将方才那块投石机所在之处夷为平地。 幸得他们早有准备,拔腿就跑。 见识到狄获的厉害,李善不敢懈怠,喊:“全都直接砸,丢完就跑!” 一颗颗带火的小球扑向狄获,在它眼里这些流光压根算不上什么,就如同逗他取乐的烟花一样,转瞬即逝,除了依靠落在它的身上留下一道痕迹证明自己的存在,还剩什么呢? 雕虫小技,它根本不屑于处理,随意一掌便可踩死的蚂蚁。 再一掌袭来,地动山摇。 李善正欲提醒周遭的人赶紧躲开,下一刻,那位离他最远的修士便连带未发射的投石机一块化为烟尘,甚至没来得及呼救。 悲剧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善兄!”另一人慌忙拽起李善的衣袖跑向下一个机关点。 回头看,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也变成了废墟一片。 作为领队不应如此,他定了定神,迅速组织众人赶到下一个地点。 狄获怒吼一声,天边降下带有未知法力的白色法球,这些附着侵蚀之力的法术只要落到人的身体上,皮肉瞬间蒸发,痛不欲生。 李善耳边只有不断穿梭在沙漠峡谷的呼啸风声和漫入烟尘里的哀嚎,风沙吹进他的眼睛,他却没有时间停留,也不敢停留。 或许是在途中不小心蹭到了些许酸液,他的背部衣物已然烧出来了个洞,衣物与血肉粘连在一起,剧痛连心。 他忍痛撕掉那截破布,咬牙往驻扎小队所在的地区传递消息。 前锋队的单独任务到驻扎小队这里就算告一段落。 宋舞提前窥到前线的惨烈状况,连忙将伤员挪到保护法阵里,自己则前去布置最重要的第二个机关。 她与另一人趁机落到峡谷里,利用木系灵力,生出一段藤条埋在狄获的必经之路里。 刚刚大开杀戒的狄获,压根注意不到脚下道路的变化,更别提隐蔽的机关了。 地面剧烈地颤动。 一、二、三。 藤条猛地收紧。 狄获一个不小心,失去平衡,重重跪倒在地。 趁着这会功夫,位于两侧高地的修士纷纷朝它的眼睛投掷沙球,看起来是沙,里面实则裹满火焰,外加城内烟花匠的改造,整个沙球如同一个小炮仗,碰到任何物体即触发爆炸。 爆/炸/物的威力比一开始的火球更加显著,狄获右侧头颅的两只眼睛血流成河,双目紧闭。 它本体虽为犬,却不靠气味辨别方向。 如今眼睛受到重创,狄获气到四处乱撞,露出獠牙示威,法球降落得更加频繁。 既要逼它在此地动手,那就试试看! 这固执的态度却让宋舞犯了难,原以为狄获会径直往前跑向下一个关卡,没想到它现在赖在这里不走,害得她迟迟无法脱身。 并且更坏的结果是,按照狄获现在的攻击势态发展下去,发现她是迟早的事。 “来啊,我在这里!” 一道声音吸引了狄获的注意力。 宋舞也沿着声音的方向瞧去,是同她一起揭榜的那位三灵根修士李善。 狄获果不其然被这近乎挑衅的举动吸引过去,宋舞借机回到高地。 说来这场景也好笑,一只上古大妖撵着岸上一只蚂蚁大小的凡人奔跑。 李善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再拖延会儿时间,被这样一头妖怪撵着,他的耳边什么都不剩,只听得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紧接着,突如其来的气浪将他轰飞,背部着地,牵扯伤口的血肉,疼得他吐出一口老血。 其余人抓住这段时间的空隙,按照原计划继续用附有灵火的投掷物袭击它的眼睛,几经努力,现在的狄获只剩下中间那双眼睛完好无损。 轰—— 李善再次被拍飞,不幸的是,这次还落到了狄获跟前。 人总是只有落入绝境,才知其可怖之处。 狄获追他也好,伤他也罢,更像是将他作为玩物。实则,他渺小得对方一只脚就能踩扁。 然而,渺小归渺小,蜉蝣亦可撼树。 目前看来,起码他的付出看起来也并不是没有成效。即便现在任务到了尽头,他的生命也快终结在这里。 他准备好受死,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他意识恢复了部分。 还没死? 睁开眼,原是宋舞给他踹了一脚,直接踢出百米远。 “交给我!”宋舞最后送来一句话。 这里离第一层的关卡十分接近,他们还得准备迎接后几次可能的袭击,人手不能全数折在第一趟。 宋舞凭空变出一条双链锤,甩到狄获头上,借力拉扯距离。 方非与洛九天老远便瞧见来势汹汹的狄获,周身布满深深浅浅的伤口,说明前方的布防生效了。 狄获两侧的头张开大嘴,狂风怒号,巨大的吸力黏住宋舞的步伐,她整个人连同脚下的黄沙皆在不受控制地朝狄获的嘴里移动。 荒漠里几乎没有可以将她拴在原地的物件,好不容易抓住一棵树,很快又夭折了。 伴随一阵史无前例的疾风,宋舞彻底失去平衡,抱着树干落入狄获的攻击范围。 獠牙露出,腥臭的唾液沾在它的上下颌,一口足以吞下一个人。 蓦然,一柄带火的长剑插入狄获的张开的舌尖。 程令雪拽走宋舞,道:“宋道友,准备第二轮。” “是。”宋舞死里逃生,总算是将狄获拖到了程令雪这里,她爬起来赶紧撤离到自己负责的区域里复原机关。 淬火被程令雪抽出,狄获最怕火焰,这下它不敢再继续张嘴做那些自讨苦吃的小动作。 见到对面后退一步,程令雪脑海里想起阮年告诉他的那句话。 尽可能毁掉狄获的所有五感。 眼睛,还剩最后一双。 狄获具有操纵风的能力,不起眼的砂砾借助高速的风摇身一变成为杀人利器,程令雪的手背多出数道细长的伤口。 淬火燃起火焰,照进狄获的瞳孔。 每一步都如同灌了铅。 躲过几道致命的袭击,淬火直直插入黑眸里,喷涌而出的血液溅到程令雪的白衣之上。 只剩最后一只眼睛了。 它只有最后一只眼睛了,这些修士一个个都如此难缠! 不攻击别处,全把招数使到它最难以招架的眼睛上。 狄获彻底发狂,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猛往前面撞。 程令雪耐不住这巨大的冲击,直接被气旋甩到一旁。 方非与洛九天迅速拉满滑轮,这门可不能直接被他撞坏,还得用好几次。 眼见狄获越来越近,方非手里磨出血泡,唤出佩剑替她带走绳索。 狄获携带的法球依旧四处乱来,其中一个正好落在绳索上,原本的绳索从中断开。方非大惊失色,扑过去抓住断掉的一节绳索,手里还沾着酸液。 钻心的疼也没能让她停下手里的动作。 洛九天在狂沙的攻击下完全使不上力气,只得将绳索绑在自己身上,使出全力向前奔走。 狄获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两人所在的隘口。 千钧一发之际,木阀打开。 和光与檀净尘已经在此地等候多时。 看见来者,或许是血脉作祟,和光竟丝毫没有胆怯之意,甚至生出一丝兴奋。 “欢迎来碧落城做客。”—— 作者有话说:碧落城副本大概还有2-3章结束~[摸头] 下一个副本猜猜在哪里,前面有提到哦 第45章 碧落城 神君垂泪,天方夜谭 第二道关卡空旷开阔的地界正适合迦南寺的阵修布置大规模阵法。 数十名迦南寺弟子分散各方, 自他们脚下生出灵力如丝线链接各处,串联整片平地。 丝线散开各处,最终汇聚在众人头顶。 高悬着的是檀净尘的法器, 八颗念珠引起狂沙满天,难以窥见阵中人。 “婆娑南啊哪罗……” 檀净尘念出第一句阵咒。 其余人紧跟其后重复:“婆娑南啊哪罗……” “婆娑南啊哪罗……” 咒文念诵速度越来越快,梵音阵阵,拔地而起筑城气墙,仿佛一只看不见的碗倒扣在这里,关卡之间截然两分。 此阵名为诸天弥陀, 意不在杀,在净。 净则乱, 不乱难净。 狄获跟随这段诱惑而又致命的音律在风沙里寻找方向, 漫天黄沙盖住它的脚印, 也藏住了檀净尘他们的行踪。它想使出自己御风的招数, 却发现此处的狂风难以受它支配。 即便它未得开化,却也明白自己这是走进了修士的挖的坑里。 可笑的??x?是,越渺小越喜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就这些挠痒痒的攻击或术法,算得了什么? 它毫不在意地胡乱挑了个方向往前行走,兜兜转转下来,总算悟出他们的诡计。 之前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如今离它进入这里已然过去了一刻钟,而它还处在风暴中心,未曾挪移。 抬脚往下重重一蹬, 天地震颤, 风声骤停。 一张细密编制而成的网朝它面上扑过来。 这就是和光为它准备的见面礼,她称其为天罗地网。 本就被阵法搞得头晕目眩的狄获,加之和光与辛夷等魔修从旁的障眼法协助, 完全忽视了细网的存在,只当自己陷入了某种诸如沼泽泥潭的困境才使得它难以行动。 四肢与皮肤都在渐渐被收紧。 该死的碧落城,千年过去,还要与它作对! 它蓄力往前一冲,神力面前,不论是何物都显得脆弱异常。由数条千年蚕丝编织而成天罗地网被轻松扯断。 吼声震天,怒气渐盛。 伴随狄获的这道吼声,迦南寺辛苦营造的法阵风暴突然不听使唤,论起来,狄获才是疾风真正的主人。 周遭的一切进入疾风里都成为伤人利器,具有侵蚀能力的法球连续落下。 好在八颗念珠构成的阵法抵挡住大部分攻击,檀净尘近乎透支法力以加强阵法的防御功效,双眸紧闭,继续诵经。 和光抓住机会飞身挥出一鞭,灵力灌入阵法核心处,扫清烟尘。 霎时间,狄获眼前的道路豁然开朗,径直指向第一道木门。 他们的任务不是在这里与狄获争斗,而是尽可能迷惑它、消耗它,让它重新回到第一关的场景里。 果不其然,不知是阵法起了左右,还是狄获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见他后脚蹬地,干脆利落地奔向精心为它准备的连环陷阱。 关隘处的地面传来节奏强劲的响动。 狄获,回来了! 洛九天与方非默契地拉升绳索,木门赶在它之前升起,一个新的回合自此展开。 做好准备打算一举撞开城墙的狄获,哪里预料到城门诡异地再一次于他先一步打开,一脚没刹住,冲出去数里。 不对,它怎么又回到了起初的地点? 火球扑面而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 第二轮不再需要先锋队刻意带路,李善与宋舞带领还幸存的修士将主要阵地挪到靠近关隘的两侧高地。 宋舞继续注入灵力于各类机关之中,李善负伤后则奔忙在各处连通传信。 随着火势的增加,狄获的皮肤开始发生皲裂,沟壑里露出暗红色的血管,看不出此前的模样,像刚从烧红的铁水里爬出来的妖兽。 强风怒号,自它口中奋力吐出一团灰色法球,迅速扩大包裹住它的身体。 狄获……凭空消失了。 一颗雨滴落在李善额头,他抬头看去,接二连三的水珠汇成倾盆大雨。西州松软的沙地经不住雨水的冲洗,脚下所踩的黄沙逐渐收紧,两岸的高地开始呈现出垮塌的趋势。 这绝不是简单的地形变化。 远古的怒吼从最幽深的地方飘来,耳边风声雨声皆成为它由天地传出最原始的呼唤。 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所面临的到底是何妖怪—— 灵界开天辟地以来最长寿的恶妖。 李善冷汗直流,双脚完全不能挪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陷入沙地之中。 “宋……舞……” 谁在唤她? 宋舞还处在狄获消失的疑惑里,这道声音,让她突然警觉到与她一同奔忙的同袍越来越少,就连李善都…… 远处的沙坡上仅有一颗孤零零的人头。 定睛一看,正是李善! “李善!!”宋舞连忙赶过去。 沙子仿佛长了脚一样灌入李善的耳朵里,体内的力气渐渐流失,眼前那道人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跑!快跑!”他用尽力气喊出这句话。 “跑?” 突如其来的黑影盖住宋舞的影子。 她知道来不及了。 宋舞鼓起勇气,止住脚步,转身变出双链锤。 “既逃不掉,那便不逃了。” 一刻钟。 程令雪卡准时间,奔往前线,火光连天,入眼满目疮痍,恍若人间炼狱。 一部分修士陷入流沙内凭空消失,还有一部分落入狄获之手,不得善终。 等着他的,是真正的狄获。 * 和光在原地踱步许久,迟迟没能等到狄获再入第二关,看着前方累积不散的黑云,似乎它也没有离开第一关。 第一关能待那么久吗? 静得出奇,有些古怪。 蓦然,关隘木门大开。 方非拖着昏迷的洛九天跌跌撞撞地跑来,抹了把脸上的鲜血,道:“天……天塌了……师兄让我回来通传情况,狄获有异。” “什么?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咳咳,师兄还在……”方非哽咽道。 情况急转直下,和光回眸瞥了一眼藏在尘土之中的城墙,交代辛夷顾好这里的情况。 心一横,踏出第二道关卡。 三里之外,早已成为人间炼狱。 方非的确没说错,天塌了。 乌云挡住了那道通天的缺口,缺口外什么都没有,不见底的黑,数不清的未知尸骸从里面连续吞吐而出。 和光认得他们,是第一关的散修。 但,现在却不是感伤的时候。 那头一人一妖仍在缠斗,与其说缠斗,不如说是程令雪单方面在挨打。他咬牙负隅顽抗,只为给方非制造时间传讯。 胸腹疼痛难忍,他也不肯松开持剑的手,脑海里仍是冥海当日的情景。 百年前,想必母亲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他不能再软弱下去! 再一击,风烟散去,大雨瓢泼。 安然无恙的狄获呼出一道飓风,淬火落地。 和光稳稳接住掉落下的残破人影,带着他撤回第二道关卡,身后的狄获见到和光如同见到猎物一般,兴奋地跟在两人身后。 它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狄获奔跑的带来的地面震颤使得两岸高地沙丘皆开始产生松动,能借助地势掩藏行踪的区域愈来愈小。 赤练鞭在纷纷扬扬的尘土里劈开一条条道路,和光丝毫不敢放松自己的神经。 程令雪欲要说什么。 和光忙道:“你闭嘴吧,回去再说,别干扰我。” 这场轰轰烈烈的追逐战,帷幕拉起以后再难落下。 * 碧落城楼旗帜林立,风声肃穆。 阮年立于城墙之上,到目前为止,似乎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来的。 就是有些太过顺利,顺利到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真实渐渐蜕变成不安。 狄获,天赐神力。 它的实力近乎等同于半神,这样一个半神的大妖心智却与兽类无甚区别。 难免怪异。 先前提醒程令雪的传讯符也没有成功发出,只怕他们中途出了问题。 护城阵法固然通过层层关卡削弱狄获的实力,但也因此使得他们联系减弱,不易得知实时进展。 可,阮年亦不敢离开城楼,若狄获远超出他们的预想,布下调虎离山的计谋…… “担心便去,此处有我。” 颜熙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他总是这么神出鬼没,也总是能猜到她的想法。 “怎么?不相信我?”他又道。 阮年莫名在这句戏谑的话语里品出几分嗔怪,即使语境明显不贴合眼前的情况。 任何事物在他眼里都显得十分淡然,算不得重要,也算不得不重要。他自始至终在灵界四处奔波都只为修补神魂,表现出的平易近人仅仅是个迷惑人心的假象罢了。 这点极其符合他神君的身份。 毕竟想要一位九天之上的神为你垂泪或是怜惜,天方夜谭。 但不能说他毫无悲悯之心。 譬如当下。 “多谢。” 阮年提剑纵身落下城楼,几息之间踏足第二道关卡。 此地早已见不到任何人的踪迹,就连半分痕迹也没有留下。 和光他们去哪儿了…… 沙砾跳动。 几乎是瞬间,她立刻抽身躲开自地底破沙而出的突然袭击。 与城门齐高的庞大身躯从沙地里钻出来,落在她的眼前。 狄获仅存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阮年。 周身布满各类伤痕,粘液与血液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这些伤痕来自铁锤、刀剑、长鞭…… 眼下,独独见不到制造这些伤痕的人。 最坏的结论在她心底生出,仅一瞬,她又打消自己的没有证据的揣测。 青莲剑嗡嗡作响,阮年抛去脑里的胡思乱想,现在是她与这头半神大妖一决死战之机。不论是他人对她的期望还是她自己的信念,她都不能败。 这一战在所难免。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给自己留退路??x?。 第46章 碧落城 半神之格,杀就杀了 天幕破开, 神力所致。 第二道关卡现如今形同虚设,只剩最后一关。自始至终,阮年都没有告诉旁人, 这最后一关没有被她孤注一掷地压在和尘所布置的阵法之上。 而是压在她自己的头上。 不同于和光出于对自己父亲的信任,也不同于他人对她提议的信任。她仅仅是认为,非万全之事,不可置身事外。 没有什么比她自己来做更值得她放心。 狄获真要进入碧落,也得先问问她的剑。 旋龟也好,蛟龙也罢, 皆被她斩于剑下。元婴、化神,于她的剑道而言, 也并非遥不可及。 上古大妖狄获, 未尝不能一试。 她提剑守在原地, 长剑横握, 双指为其镀上一层寒冰,风雨皆不敢近身。 沙暴暂停,藏匿其中的恶妖现出原形。 狄获耸了耸鼻子,呼出一口热气,双脚蹬地,血口大开,再次袭来连天的侵蚀法力,这些法力掺杂在雨滴之中,无孔不入。 青莲落下第一击, 斩。 雨滴成冰, 半路夭折,摔向地面。 疾风助她驰骋往前,踏空而行。 再一看, 眼前人已不知去向。 呲—— 狄获的脖颈陡然传来剧烈难忍的疼痛,皮肉分离的痛苦让它生不如死,不论它怎么召唤自然之力,风云汇聚,都没能逼走持剑人,疼痛还在持续。 剑刃传递的法力在在它体内打转,随之而来的是左后轰然落地的声响。 这个人明明深受它的威压,一声不吭就罢了,甚至还流露出那股浑然天成的孤傲,仿佛它不过是路边一条野狗,任她摆布一般。 左侧的头生生被阮年砍下,血液溅在她的眼尾,分不清是原本的就在的红痕还是狄获的血。 这艳红的血与她冰冷的眼眸形成鲜明对比,浓重的杀意自她眼底化开。 这交手的一刻钟,狄获想起来千年前被封印的时候,那人也是这般神态,结果眨眼间它就已经落入地底,再无明日。 不,它不会让这个情况发生第二次。 半神与人,始终有无法跨越的隔阂,否则天道为何不让这些人与它拥有相同的血脉,绝不会再给她机会! 借力收剑后,阮年迅速隐入尘埃,蛰伏等待狄获露出下一个破绽。 她心里清楚,狄获自视甚高,才让她轻松寻得第一次机会,加之它只得以真身现形,难免笨重了些。 气血翻涌,筋骨酸痛,来自半神营造的威压,得逞一次便不敢松懈,拖得越久,于她而言消耗越多,需速战速决。 这么想着,她飞身落在狄获背部。 狄获的黑眸闪过一丝光亮。 呵,上钩了。 它背部沟壑里露出的粘液皆为它法术所化,近身难免受其反噬,传闻它刀枪不入便是因此。 然而,阮年早就由和光他们制造的伤势判断出狄获的背部有某种不利的事物。 但不重要。 手心皮肤快速地遭到腐蚀,烧灼的痛感只得靠自身的灵力暂时遏制。她没有犹豫,果断插剑入狄获右侧颈部。 尖锐的剑刃没入斑驳皮肤之中。 这次刺得更深。 狄获气得猛然一甩,将阮年抛出去数丈,青莲剑却仍旧坚/挺地立在它的颈间。 该死,这人是个疯子! 不止是她,方才那些修士都是疯子! 宁愿死也要伤到它,在他们眼里,性命竟不是最可贵之物。 是了,狄获活了千万年,直到灵界出现第一个修士,它当时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修士的诡计也罢,修为也罢,这都不是值得它为之头疼的事情。 它所恐惧的也并非千年前那个人的实力,而是他们前赴后继不惧生死的信念。 杀死一个人何其容易,杀死一群人却得耗费一些心力。一个怕死的鼠辈不堪一击,一个不怕死的死士,最为难缠。 这群修士正是这两种情况的结合,他们不仅人多,他们还人人都求死不得。 这种信念总在引领他们前进,总在致使狄获面对没有希望的未来,它深觉不妙。 就在它失神的刹那,那柄插在它脖颈的剑,再次割下了另一侧的头。 干脆利落,行云流水。 站在他身前的女子,低眸擦剑,所立之处霜雪无声。 明明它才是天地间的第一位半神,为何竟在她面前竟与那些普通妖类没有区别? 不禁让它想起鸿蒙混沌里的元初之力。 寒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纯净得不含半点杂质。 但,那又如何?终究是个凡人! 神力是它所属,由它所控,下界不能赋予它的,便向上求! 灵界无法,神界总有法子。 世间万般由它所调动。 狄获仰天长啸,似在呼唤着什么。 沙砾不安地流动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之中,有一金光罩。 罩内正是消失不见的和光等人。 阮年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藏去地底了,还险些以为他们已不慎落入狄获口中。 和光丢出城主掌印,道:“阮年,小心它带有法力的酸液,别让它连通上界,趁现在赶紧将它封印。” 方才狄获尾随和光进入第二关后,掀起沙尘暴侵袭,幸得檀净尘等人提前布好防御阵法,掩藏于沙地里,才躲过一劫。 阮年接过掌印,放入袖中,持剑而立。 沙尘阻隔了两人,和光力竭还需与檀净尘一同维持法罩,也不敢再去寻她,只得回到阵法内。 “你还好吗,阮年在外面,我将掌印递给她了。” 檀净尘虽然面色平静,但额头的汗水还是暴露他的法力消耗已经快到达极限。 他抓住片刻的间隙,问:“城主掌印……你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和光从未想过。 阮年或许是个众人眼里的天才,或许是个极其负责的侠士,或许是个仗义的好友。 但这一刻,她知道檀净尘说的不是这些描述。 她似乎没有真正去认识过阮年。 结合方才她的动作,和光恍然大悟。 阮年根本就没想过封印狄获,她要的是永世的太平,她要的是就地诛杀。哪怕是以卵击石,她也从未想过别的解决办法。 诛杀…… 谁人敢称自己可弑半神之格? 然,如果是阮年呢,灵界千年难遇的天才,任何事在她身上,似都能有个例外。 * 狄获预感自己大难临头了。 这个想法还是数年来第一次出现在它的脑子里。 方才破天之举,让它发现自己或许不能算半神,不论怎么利用功法,皆不能做到如同以前那样的来去自由。天地间,能让他存在的,竟只有地,没有天。 这片天,早已改变了。 加之阮年造成的伤口太过致命,招招都是为了让它去死。曾经它想,给修真界一万年的时间,都不会出现一个人能做到让它身陨,但…… 狄获的神经绷紧起来,不敢再出丝毫纰漏,毕竟现在它可能稍不注意就落入万劫不复。 封印千年已然让他难捱,更别提死。 剑招快速而又凌厉,狄获的攻击亦不落下风。双方皆有负伤,却都没有退缩的意图,愈战愈勇。 阮年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狄获的底牌,到底是何物? 很快,这道不解便烟消云散了。 只因狄获埋入沙土再次钻出,分出一道残影瞬间行至碧落城外。 分身本是它留作保命的手段,现下竟与一个修士打斗得难舍难分,不若全力一搏。 碧落城,唾手可得! 阮年回眸望去,玄翎扇叶飞出,彻底毁掉它的最后一只眼睛。 城楼上那人发丝如墨,屹然不动,神色睥睨,眼底流露出浅淡的怜悯,怜悯狄获得神力却不知善用。 “半神之身,不能佑你永生。” 这股力量,这道声音…… 他怎会落到下界来? 气势汹汹的狄获蓦然偃旗息鼓。 早知他插手其间,它便先回避一二,不至于落得凄惨下场,如今覆水难收…… 这道分身顷刻间回到本体内。 天际逐渐弥合,乌云还未散去。 战场再次转移,阮年一剑刺入狄获中间那颗头的脖颈,还未使出全力,就遭到新一轮的攻击,摔落在地。 或许是退路也不复存在了,现下的狄获反而更豁得出去。 几个回合下去,阮年亦有重伤,腹部的骨头仿佛被打散重组,血液汗液混在一起,唯有意识清明异常。 双方都到了极限。 颜熙替她守住第三道关卡,所以她大可放心地与狄获纠缠,哪怕现在呼吸都略显困难,她仍未感知到死亡的威胁。 所以…… 只会是她胜。 狄获蹬脚蓄力,胜负在此一举。 阮年撩起额前的碎发,屏住呼吸,潜行到狄获下盘,用力朝跳动的心脏处给予致命一击。 “小友,我且助你。” 一道残影与她落在同一处,阮年只觉体??x?力忽然变得充沛,这道贯入心脏的伤口带入她与那道残影的法力。 跳动停止,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那道助她的人影消散而去。 倒下的狄获,尚存一息。 “弑神之罪,尔可悔之……” “尔可悔之……” 这话只是说给阮年一人所听。 她瞥了一眼重新恢复万里无云的天空,将青莲再扎深三分,直到狄获彻底咽气。 弑神? 就他也配称自己为神,不过就是个有神力无神格的畜生,得了力量便妄自菲薄。 何况,神不也没来助它? 对了,残影…… 甚至没来得及问询。 那道残影与她脑海里和尘的样貌重合起来,现在看来和尘昏迷不醒竟是因为他将自己的神识引入到掌印之内。 或许这才是他为碧落城留的杀手锏,隐秘得甚至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是他自己亲手断了自己的生路。 可和光呢? 第47章 碧落城(终) 名姓正常,行为正常,言…… “父亲他……彻底身死道消了……” 和光强装镇定地从他父亲休养的房内走出, 步履虚浮。 谁都想不到,和尘竟留了神识落入城主掌印中,或许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他昏迷前就已然为未来的险境做好殒身的准备。 这是他作为城主能尽的最后一份责任。 但同时,这也摧毁了和光。 她多年来的执着与守护,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泡影。 阮年将掌印交还于她,心里不知该怎么安慰,最终仍是没有开口。 这番纠结的神态尽收和光眼底。 她轻轻拍了拍阮年的肩膀,道:“无事, 他留下掌印就是为了此刻,我理解他。” “那如今?” “先处理好善后事务。”和光摇头, “我已经吩咐下去, 即日起, 为祭奠此战里所有因狄获殒命之人, 城内举丧三日。” “我父亲昏迷的事情总算不用再瞒下去了,后续还有别的公事安排,忙起来总是好的。” 阮年回握住和光的手,道:“檀道友应当在城楼处为死者超度,一起去罢。” 缟素高挂,主街两旁再无初日的繁华景象。城楼处,用于祭奠的黄纸片片落下,萧萧瑟瑟。 祭台中间置有一方小香炉,台前置有各种殒命修士的遗物, 以及那枚从万妖境内带出来的兰花花瓣。 檀净尘闭目诵经, 低沉的梵音飘向远方,感知到来人,睁眼道:“城主的事情解决了?” 和光默然, 叹:“算是吧。” 檀净尘再次合眼,线香的烟雾带走人的思绪,平静祥和的气氛,恍若隔日。 阮年注视着这缕青烟,不由得想起幽蛰在万妖境所说的话。 他经历了什么或者说看见了什么? 他如此执着于成为强者,能让他心甘情愿赴死的,想必只有永世无法翻身的绝望。 这片天…… 就连狄获中途的怒吼撕破天幕,透出的仅仅是空无一物的黑。 清殊、和尘,这批百年前在冥海祸乱里幸免于难的前辈,在近日接连化为烟尘,与程韵等人殊途同归。 是否有些太过凑巧了? 狄获身死后,她才惊觉心里的不安不是来自面对的灾祸,而是源于不断在被动的接受某种暗处指引的宿命,仿佛她行的每一步都在监视之下。 阮年微眯起眼,伸手挡住这片笼罩在碧落城上方的烟霞余晖,眺望东方。 脚下所处是大漠孤烟,遥远的尽头却是青山绿水。 那里就是整个灵界最为富庶繁华之地。 中州。 黄得发红的落日不愿意牺牲自我沉没在黑夜里,选择滞留在地平线,为自己的死亡绘上最浓墨重彩的结尾 句号由它亲笔落下。 碧落城的危机暂且告一段落。 入夜,一只纸鹤翩然落至阮年指尖。 除了钟音,不会是别人。 食指轻点,讯息浮现。 ——小年,出云楼楼主花知意此人犹善诡辩,你与他打交道时多加注意。至于我,你不必担心,神界总归是一切安好,勿念。 这次多了一个抬头,致爱徒。 谁能想到短短几月,阮年就已经快将债务还得七七八八,心里的怨气少了几分,面对钟音的来信,她也能勉强当作是对她的关心。 但为何独独提及花知意…… “师父,你在吗?” 方非与洛九天敲门道。 “进来吧,伤势恢复了?”阮年问。 两人对视一眼,往左右各行一步。 程令雪自两人身后上前道,“小师叔,弟子堂的课业他们还余了部分,现下我们得尽早回宗门。” 原来是来告辞的。 阮年客气道:“回去后课业情况可定期传信至我,若有不懂不通之处,便去寻陆掌门,他待你们视如己出。” “是,师父。” “弟子明白。” 阮年低低扫了一眼,幸得误打误撞收的徒弟不缠人。 至于她自己,她常在心里告诉自己初为人师,不通教学无可厚非,起码她不会像钟音那样留一堆烂摊子给他们,已算是为人师表了。 寒暄几句后,程令雪带头告辞。 然,三人刚走不久,敲门声再起。 这次来的人,风尘仆仆,意料之外。 “三师姐?” 昙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呸了口嘴里的沙子,道:“小师妹,听闻碧落城有难,我可是丢下出云楼的卦象赶过来。哪里需要我帮忙?” “……已经结束了。” 这时差未免…… 她们真的待在同一个世界吗? “来晚了?”昙华面露遗憾。 阮年点头,“你来的时候没见着程令雪吗?他们已然赶回宗内了。” “呃,我喜欢走点捷径,他们不走瓦檐,所以没遇上吧。陆三思在这种时候动作倒挺快。”昙华嘟囔,“算了算了,那我先回去了,下次这种事情提早给我传信。” 昙华自说自话地关上门。 咚咚咚—— “小师妹,”昙华这次没等阮年回应自觉地拉开门,“还有件事。” “何事?” “花知意托我给你顺路带张请帖。” 红底烫金请帖封面印有因缘城与出云楼的字样,拆开里面是一句简短的问候与简短的…… 这绝不是邀请,这是威胁。 ——先是临阙宫,再是上清峰,如今是碧落城,何时才轮到我出云楼呢? “……” 新的债主来提醒她了。 钟音先前的传话还真是高瞻远瞩,用心良苦。 “据我所知,这厮很少亲自邀人去出云楼,想来你也算是贵客,不过……小师妹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啊。”昙华说着就要抽走阮年手里的请帖查看。 阮年反应极快,迅速藏入袖中,道:“师姐,修道之人,喜怒不形于色。” “也是,你要与我一同去吗?” “不必了,师姐你的宏图大业要紧。” 昙华努努嘴,道:“好吧。” “师姐,我就不送了。” 眼见门快关上了,昙华转身扒住门。 阮年的手也抵在上面,不肯松开,问:“还有什么事吗?” “你不说宏图大业我险些忘了,小师妹你喜欢哪一类,是温润如玉还是体贴入微,或是与你……” “都不喜欢。”阮年打断她。 “好吧,那我只能自由发挥了,正巧我算到一半的卦象就是与你相关……” “等等,我喜欢……” 自由发挥四个字对于阮年的冲击实在太大,想起来陆三思那本同人志里的对话,简直尬得她头皮发麻。 “喜欢?”昙华等着下一句。 “正常人。” 阮年吐出三个字。 “正常?” “名姓正常,行为正常,言语正常。” 昙华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沉吟道:“嗯……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直到亲眼看见昙华离开回廊,阮年才放心地关上门。 刚合上,又又又来敲门了。 “师姐,正常人就行,不需要……” 看清来人后,阮年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是你啊。” “你那三师姐还挺有意思。”颜熙道。 “你遇见她了?”阮年无奈道。 颜熙不置可否,自然地绕开阮年坐到木桌旁替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她说定为你择一位话本良配,还问我,什么样算正常。” “……” 够了,她认识颜熙吗就问。 “你怎么说的?” 颜熙沉思片刻,似在回忆,道:“其实她并没有真的想问我,而后说自己悟了,自顾自地奔上屋檐,许是远走了。” ……的确昙华干得出来的事情。 “对了,你来得正巧,我过几日会去中州一趟,若是在这期间有了神魂的消息传讯给我即可。”阮年道。 颜熙抬眸露出了然的笑意,问:“可是花知意找你?”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你一向猜得准。” “是吗?我倒不这么觉得,世间万物,变化无穷,猜不了??x?多少。”颜熙单手撑在自己的下颌,“只是独独猜得到……”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一直看着阮年,似笑非笑。 阮年怔住一瞬,自窗棂流淌而出的月色正好隔开两人,一明一暗,她在暗。 月华稀碎地洒在颜熙细密的睫毛上,眼波含烟,朦朦胧胧,如同一片极柔软的羽毛落在她的心底。 只一眼,仿佛过了一个春秋。 阮年连忙挪走自己的眼神,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借此不再看对面。 “只是独独猜得到心思玲珑剔透的人。” 这句话说完,阮年松了一口气。 幸好。 忽而,她又觉哪里不对,这句话哪里有什么值得她提心吊胆的地方? “怎么,你以为我会说……” “没什么。” 阮年斩钉截铁地切断任何继续这个话题的可能性,再瞟了一眼对面,仍是沐浴在夜色里的如玉君子,或者说美人更合适。 “我以为……” 颜熙低眸看向茶杯里晃动的水面,竟生出一丝心烦意乱的情绪。 自万妖境之后,他便有些变了。 如果说此前他的心静得像一片死寂的湖,现在时常也会像这杯水生出涟漪,触动心弦。 然而每当他有所感知时,早已不只是涟漪。 原以为她是个聪明人,点到即止,想不到这一路上她半点都没有察觉。 都不知自己该因此感到欣喜还是失落…… “所以,你找我是?”阮年侧头问。 颜熙缓了片刻,近日他总在她面前走神,闭目揉了揉太阳穴,道:“不过是关于最后一缕神魂的事情。” “出现了?在哪?” “中州,因缘城。” 中州位列五州之首,州城名为因缘城,取自因缘际会,暗含连通四州之意。这时机出现的倒是…… 颜熙瞥了一眼她的神情,柔声道:“不用理会花知意,还余有几月他总不能逼你去。就算要去出云楼,也应当是与我一同去,此行不必想得太过复杂。” “但不论怎么说,总归都得去一个地方。” “因缘城。” 第48章 因缘行(二更) 因缘际会,友人重逢【…… “不多留几日?” 和光听闻阮年要走, 连忙撇下手里的公务赶来城门处送行。 “颜宫主与我还有别的要事。” 和光看了一眼远处的颜熙,道:“如今,你再不欠碧落城什么, 反倒是碧落城欠你的。以后需要我的地方,定然倾城相助。” “你我之间就不用再说这些。” “不是我一人的许诺……” 城门大开,喧闹不止。 原是主街上渐渐汇聚出无法忽视的人流,他们摩肩接踵地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西夷乐器,乐声悠扬。 阮年回眸, “这是?” “城民们得知经过后,传达至辛夷处, 为你践行。”和光解释。 “不全是我的功劳, 他们每个人都为碧落城做出了属于自己的贡献, 该感谢的是他们自己。” 和光摇头, 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但……没有你确实不可能做到。四海之内,论起剑道,无人可越过你。再者,能义不容辞赶往万妖境寻我的,也只得你。” “不过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能记着。” “好。” “我希望你以后做决定时能早些知会我们,很多事情哪怕只有你一人能做,我也不想只有你一人在做。” 阮年愣了愣, 意识到和光说的是她执意斩杀狄获没有提前告诉他们, 不禁莞尔。她极少笑,故而这一瞬仿佛万年冰雪终于融化般难得,云销雨霁。 “你……” 和光忽觉有点难为情, 僵在原地,扭头垂眸道,“我这可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随便讲讲,你不当真……也不是,总之……” “我知道了,你在关心我。” 明明很正常的话,从阮年嘴里讲出来却变得特别深情,虽说他的确已将她待为挚友,这份心思直接被拆穿也让和光有些无所适从。 “唉,随你怎么理解。”和光找补道。 “后会有期,和光。”阮年说着从芥子囊内取出一张新的传讯符,“这次换我结交你。” “后会有期。” 和光收下符纸,终究是低低地笑了。 “阮仙师,一路顺风。” 城民们朝她挥手。 起初修炼苦行之时,阮年从未想过其他,只是日日夜夜遭到钟音无情的鞭策,加之周遭人一直疯狂灌输天才的概念,才使得她觉得自己不上进便是浪费了其他人艳羡的天赋。 半推半就地走到今天,她因所谓天才的称呼与那堆难堪的债务许多人发生理不清的牵绊,亦成就了她。 她的目的不在于名声,只在于让自己心安,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名为天才两字沉甸甸的重量。 待两人传送离去,人群散去,辛夷急急忙忙从城主府赶来,道:“不好了,少主。” “怎么?”和光皱眉。 “少主还记得钟音长老赠予的那只可护城主三年的纸鹤吗?” 有点印象,和光颔首。 “不见了……方才我在整理物品时,你之前寻来的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都还在,唯独桌上那枚纸鹤不见了。” “或许是三年期限已到,随父亲一同消散了罢。” 辛夷闻言放下心来,否则岂不是说明她御下不严导致城主府进贼了? 和光旋即将目光投向城楼楼顶的檀净尘,飞身跃上,问:“你送人这么送?不是与颜宫主交情甚好吗?” “缘,强求不得,下界终归不是他的归处。” “下界不是,难不成神界是啊?他都没有灵根,要去神界最快的方式你猜是什么。” 檀净尘知晓和光与他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是她的话总是十分新奇。 “是?” “趁早和阮年搞好关系,说不定能被她找个灵宝什么的装着偷渡去神界。眼下,整个修真界,最快飞升之人,除了阮年之外,再无别人。”和光信誓旦旦道。 果真语出惊人。 但檀净尘觉得这也不无可能,遂不予否定。 和光背靠城楼,仍由朔风拂过她的发梢,叹道:“因缘城,若不是有公务拖着我,我也一道跟着去了。” “你想去大可推给辛夷做。” 以前和光还真是这样做的,不过那时也不是为了游历,而是苦于为自己的父亲寻找解救之法。 “过几日便是城主了,如何还能像你这样任性?是吧,下了迷药的酒说喝就喝。” 和光拍了拍掌心的灰,道:“不说了,我走了。” 曾经想一出是一出,受尽万千宠爱的少主,如今倒是收敛了不少。 檀净尘默默看着她离去的潇洒背影,她说得不错,或许他还是太由着自己的性情做事才在金丹止步不前。 待协理完碧落城剩余事务,再做打算。 他的视线最终转入遥远的东方。 ——因缘城。 因缘城不愧为灵界第一城池,还未走至城内便已有不少商贩在城外叫卖,这样好的地界,就是每天来来往往的旅客都是比其余地界更上乘的商机。 “你可知其具体所在?” 颜熙不急不缓道:“只有个隐约的感应,待几日总能发现。” “也行。” 一进城门,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闯入阮年的视线,就连道路都是其他城池的两倍宽,主街长得看不到头。街上行人的装扮各异,修士与普通人在一起丝毫没有违和感。 忽地,唢呐声起。 自东街涌出一队人马,前面几位打马开路,紧跟其后的是各色的花灯与舞者,队伍最后应是他们雇来的市声,敲锣打鼓地吆喝。 “七月初七,弦月出云。” 阮年驻足等他们离开。 颜熙适时替她补足知识盲区,道:“七月初七乞巧节,亦是因缘城建城之日,每年此时都会有灯会,他们应是出云楼的人。” 出云楼? 阮年瞥了眼东街,联想到自己袖里的请帖,眼下神魂没有着落,至于去不去,仍是拿不住主意。 “他……给你递了帖子?” “是。” “那看来非去不可了。” “帖子有何问题吗?” 颜熙道:“凡是被他下过帖子的人,就是请也请去出云楼了。” 这个请字,应当就是阮年想的那般。 “出云楼虽说是以算卦闻名,实则产业遍布各行各业。这帖子亦是一类法器,本质上是张类似追踪符的咒术,不去找他此物难解。你三师姐想必不清楚内情。” “可她说她们义结金兰多年。” “金兰?”颜熙挑眉,“那怪不得,你随我去见了便知。” 犹记得那日见到讨债的出云楼说客看着十分斯文,未曾料到??x?他们背后的主子行事作风竟隐隐透出一股阴险。 寻踪符。 岂不是时时刻刻知晓对面的位置? 发给想要结交的人,可从中套取信息。发给想要灭杀的人,这不就相当于一张行走的死亡通知书吗? 出云楼建在东街最宽敞的地段,一幢五层楼的宏伟建筑拔地而起,旌旗自四楼楼顶垂至一楼,写有出云楼三个大字。屋檐石凤展翅,几欲乘风起,气势磅礴。 人流到这一块明显变得多了起来。 一顶紫玉冠在人头里格外显眼。 眼看它离自己越来越近,阮年下意识退了一步。 那人却先她一步止住她的动作。 紧接着,迎接她的是一个温热的怀抱,略带窒息。 “阮年,真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景佳时?” 阮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熟人。 当然,她出关后似乎一直在遇见熟人,修真界还是太小了。 “颜宫主,你也在啊。”景佳时说完这句话,又转到阮年身上,“听说你在碧落城又当了一次救世主?” “你……” 这些消息到底是怎么传的这么快的? “碧落城那少主和光传信给易若我们才知晓的。” “你们怎么……” “出云楼一直是我们七星门的大客户,同时也是杏林谷的。我与易若便约好一同来因缘城核算交易账目。” “纪连城没来吗?” “他……呃……哎呀这不是重点,你又怎么与颜宫主一同来了因缘城?” “说来话长,总之是得了花楼主的邀请。那易若呢,怎么没见她人?” “她在楼内,不过我得先去城内的落月山庄一趟。待会再与你叙旧。” 景佳时摆了摆手,匆忙离去。 * “颜宫主!” 刚踏入出云楼,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叫住了颜熙,两人留步,这书生立马睁大眼睛。 “阮仙师!居然是你!” 呵,因缘城,名副其实,一路上走来遇见的全是熟人。这书生她也记得,讨债三人组里就余下他无名无姓也不曾再见。 “上次忘记自报家门了,在下应如是,楼主现在不在楼内,我可以先带二位在各处转转。” 见阮年有些兴趣,颜熙替她道:“可,走罢。” 阮年意外道:“你不应算常客吗?” “但你不是,了解了解总是好的。再说他给你发帖子,绝不是为了那点灵石。” 这点阮年也有所预料。 “一二三层皆是普通的茶楼,四层为求卦之地,五层是楼主的居所……”应如是热情介绍道。 “不是说还有个赌坊吗?” 阮年想起自己被丢进出云楼刷盘子的四师兄。 应如是清了清嗓,小声道:“……赌坊在地下。” “我记得飘渺宗有个剑修似乎在这里输了很多钱,你可是要寻他?”颜熙问。 “……不,我就问问。” * 出云楼 后厨 “阿嚏!”云追一揉了揉鼻尖。 大夏天的怎么会打喷嚏,难不成又有小人在背地里嚼他的舌根? 监工狠狠剜了一眼云追一,道:“还不赶紧干活,就你这速度怕是明年都难离开,不如学学人家……” “学谁,不就只有我一个人吗?” 云追一在后厨刷了快一年的盘子,还没还够这赌场里欠的钱,不知是哪位仁兄有幸和他做个伴。 第49章 因缘行 杏林医仙,中州赌神 “昙华可在你们楼内?” 应如是摇摇头, 道:“昙仙师一向随心随性,昨日夜里算完卦便离开了,许是去外地采风了罢。” 话音刚落, 一位杂役自楼下匆匆跑到应如是身旁耳语着什么。 应如是表情骤变,“二位,楼内出了些事情,我先走一步,由他带着你们去三楼雅间品茗如何?” “且慢,我们随你一同去。”阮年道。 “……行, 随我来。” 两位皆贵客,应如是没理由拒绝。 颜熙没有异议。 至于阮年为何突发奇想愿意走上一遭。 那前来汇报的杂役穿着不同于他们路过遇见的小二与侍女, 粗布麻衣短褂, 适配这类服饰的楼层, 怎么想都只有地下一层的赌坊。 赌坊, 她还未曾踏足过。 阮年很爱赌,但不太爱赌场这类场合。她的赌是基于自己的认知去搏一线生机,心里有数,从不为谋财陷在这种容易被人做千的赌局之中。 不过,赌场能有什么大事? 她还是很愿意瞧一瞧的。 “想玩一把?”颜熙看出她兴趣盎然。 阮年摇头,道:“看别人玩更有意思。” “你若想玩,我出钱。” “不怕我随意一局将你输光吗?” “中州地界,出云楼的资产也才堪堪到我临阙宫的一半。输不光的,他们更应怕你拿我的本钱, 将他们的家底吃干抹净才对。” ……有钱真好。 “心意我领了, 但,我不想让你输。” 毕竟这样相当于反反复复一直在欠颜熙的人情,那要到何时才能还清? 阮年跟在应如是身后, 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颜熙凝眸不语,嘴角却不觉上扬。 不想让他输? 虽说下界的财富他并不在乎,但能让她随意拿去挥霍也算有了些意义所在。 赌坊内其余赌桌皆没有赌客在场,角落里有一桌被围的水泄不通,应如是拨开人群径直朝里走去。 桌旁一蓝衣女子熟练地摇着骰盅,淡定自若,仿佛胸有成竹。手旁的筹码累了一摞又一摞,显然赌坊里的麻烦就是她。 对于赌场而言,一个好赌闹事的赌徒并不可怕,反而是一个会赌善赌的人,最易让赌坊坊主忌惮,只因这类人挡了他们的财路。 走近了些,蓝衣女子颈间绕有白纱、盘发,莫名有些眼熟。 她抬眸摇骰时,恰好与阮年对视。 …… 怎么是易若? ——易若在楼内。 景佳时说的在楼内,没说在赌坊啊。 易若亦失神刹那,转而恢复平静,打开骰盅。 五五六。 再看对面荷官的骰盅。 三三四。 易若大! “天呐,这是第五把了吧。” “又赢了……” “哈哈哈,我就说跟着这赌神买绝不会出错。” “次次赢,怎么可能,肯定是出千了。” “胡说什么呢,应老板不就在旁边看着,哪有出千的余地?” 这话一出,其余人才看见早已来到赌桌旁的应如是,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 “来人,为阮仙师与颜宫主入座。” 应如是吩咐属下在赌桌前方抬来两张太师椅。 “我就不必了。”阮年道。 颜熙道:“你们赌坊倒是有名气,连医仙都请的来。” 这话属实让人褒贬难分,应如是只得尴尬地笑笑。 颜熙饶有兴致地坐下,寻来两张筹码把玩,目光定在走近赌桌的阮年身上。 阮年走至易若身旁,拨弄了一下骰子,侧头问:“你喜欢……这个?” 治病救人的医仙摇身一变成为泡在赌坊里的赌神,不论怎么说都难以让人相信自己的眼睛。 易若敛眸,咳嗽一声,附耳道:“副业,我师父与钟音长老算赌桌之交,他为赢她,时常让我陪练。” “竟是如此,我先前在门外碰见景佳时,她急着去落月山庄,和我说你在这里。” “呵,她最好快些办完事,”易若冷冷道,“几日前,她玩心大发,拿钱来赌,输了足足万两。作为抵押,纪连城被他们拖去后厨抵债了。落月山庄里应能拿出三千灵石……也还差七千。” 易若瞟向自己手旁的筹码,道:“算上我这些,还差四千灵石。” 四千…… 短短几句话,串联起景佳时的表现,全部都变得合理起来。 “你拿了多少本钱来的?” “十颗灵石,不过现在怕是不会让我赢的那么痛快了。” 先前的荷官离桌,应如是抓起骰盅,往那一坐,气质全然不似书生,登时成为这里的管事人。 这是他要亲自上场了。 他面上堆笑,做出请的手势:“易仙师,换我来陪你玩玩,怎么样?” 应如是摇好骰盅,静等易若。 骰子与骰盅壁碰撞的声音清脆可闻。 易若盯着应如是面前的骰盅,做出大概的判断。 咚—— 骰盅落地。 “大还是小?” 比骰子大小是最简单的赌场玩法,为吸引赌徒显出公平,出云楼不仅给了对方摇骰的机会还给了他们这局指定大小的权利。 “大。”易若道。 “还是大,能行吗?” “这都多少次大了,应老板的手,之前可是摇出来过三个六……” “我看是悬,这把我买小。” 周围的赌客议论纷纷。 阮年好奇问:“易若,你是不是通过闻声判断对方的点数?” “……不是。” “那??x?……” 易若小声道:“我不会赌术,仅仅是运气比较好罢了,再者,不论我怎么摇,对方都会抓住时机出千,可惜,他们不如我善于伪装。” “赌的不是骰子,而是心。” 也就是说,每一把她都没有把握,只是靠自己的镇定与对方露出的马脚做判断。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场边的杂役吆喝着,催促周遭看戏的人赶紧结束下注。 大与小两边下注的筹码势均力敌。 所有人皆不敢大声言语,静静等着骰盅的打开。 嚯—— 倒吸一口凉气。 应如是,五五六。 这是易若上一轮的点数。 易若皱眉,一把掀起自己的骰盅。 五。 六。 最后一个,六! 随即人群爆发出激烈的呼声。 “大大大!” 易若内心松了一口气,道:“运气好而已,下一把……” 应如是面色没有太多改变,仍旧是挂着笑,道:“这一轮,易仙师先摇骰。” 阮年扫了一眼周遭人的手与表情,明白应如是的想法,这里的其他人明显靠易若赢了不少,他不止要赚易若的灵石,而是想将此前从他们兜里流出的通通收回来。 易若这把赢下一千整,距离那个目标还差三千,应如是摸准她不会轻易下赌桌,所以输一把根本无所谓,他想后面在一把内直接连本带利赢回去。 只是不知道这一把他要等多久。 这个道理不只阮年明白,易若心里也有数,但总不能真的让纪连城在这里刷三个月的碗。 退一步说,本钱就十颗灵石,还是景佳时的私房钱,输光了也不心疼。 当当当,新一轮开始。 “我好了,请。”易若定住骰盅。 应如是挑了挑眉,问:“易仙师喜欢买大,确定这把不再多摇一次?” 易若眯眼,果然换了个人就是难搞,看不出什么情绪,索性不看他。 “好,你既给了这机会,我便用用。” 易若端起骰盅递给阮年,道:“阮年,你来试试。” “……你确定?” 摇倒是能摇,动动手罢了,但她不敢保证结果怎么样。 “赢了更好,输了也无所谓,这局无法定生死。” 阮年看了一眼对面自信满满的应如是。 易若这是想顺水推舟,既然应如是都不怕输,她更没必要怕输,比谁更坐得住。并且,多加一个变数进来,总会有人心态发生变化。 木质骰盅还留有易若掌心的余温,阮年上下晃了三圈,停在桌面上。 “小。”易若抢先道,“这轮我押小。” 应如是没料到换了个人,易若便改了玩法,甚至抢先下注。不过作为赌场老手,这点变数不算什么。 “好。” 易若果断拉起骰盅。 三三二。 的确很小。 此举也让阮年知晓了自己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差。 应如是笑而不语。 开盅—— 二。 四。 最后一个骰子,一。 “抱歉,这局我赢了。” 全场静止,一小部分坚持站在应如是身旁的赌客扬眉吐气。 “我就说了,应老板不可能输。” “就是就是。” “还好没跟着她押,不然可就成冤大头咯。” 易若面上仍十分克制自己的神态,抬眸思索下一步怎么走。显然,作为协理赌坊多年的半个掌事,应如是在心理战方面游刃有余。 “怎么说,易仙师,继续还是到此为止?”应如是这话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既上了赌桌,不输些钱财便不给他们面子。 阮年回忆前几局双方的神态和动作,问:“你可信我?” “自然。”易若没多想径直点头,“你有好的法子?” “最后一把,你意下如何?” 毋需多言,二人已心有灵犀。 “继续,这把,我把这些全部押作赌注。”易若说着推出自己身前的所有筹码,层层叠叠地散落在桌面上。 心理战术,玩的就是惊险。 当然,不论阮年或是易若都没有全然的把握,只是对于兵行险招这一点,她们都有类似的见解。 应如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而后瞬间变得更加灿烂,在这里经营多年,普通的赌局早已无聊透顶,唯有这样付诸一炬的才值得他花心思。 “好,没问题。易仙师与我真是海内存知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应如是感慨。 “不过……”阮年插话,“应如是,你信我否?” 应如是皱眉,不明白阮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鉴于这位毕竟是自家主子是客人,仍道:“阮仙师……名声远扬,不可不信。” “那便好。”阮年看向坐在一旁看戏的颜熙,道,“易仙师每个行动皆在我眼下,我以我的名誉担保,她绝无可能作弊。至于你……” “替你找帮手也罢,替你正名也罢,颜宫主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是吗?” “你请我倒也不是不行。”颜熙应声道。 飘渺宗的第一人与临阙宫宫主,就是从这外界身份便已使这场赌局变得风云莫测。 “可,那请吧。” 第50章 因缘行 猪队友也是队友 当当当。 两方骰盅同时而动, 皆不敢懈怠。 “方才多谢你。”易若道。 阮年摇头,“不必,做决定的是你非我, 只是替你们多寻了个变数,至于这变数向着哪头,我也不知。” 如若本本分分按照既定的局面发展,瞧应如是的样子,已做了充足的准备,不好应对。 这轮次有颜熙在, 他绝不敢出千。 何况,应如是瞧着也是善赌之人, 他拒绝不了阮年的提议, 在这样一场对方押上全部筹码的赌局里, 胜算如果为百分百还有什么意思呢? 放手一搏, 才为赌桌精髓。 桌边的杂役继续催促道:“还有没有人下注的,这把翻倍啊!买定离手!搞快点。” 由于上一轮易若的押注失败,许多人改投到应如是那头。 现实的是,赌桌之外也是如此,人们可以为一错再错的人中途做一件好事而大为夸赞,却难以接受一路无错之人失败一次。 应如是扫视一圈,停下摇骰,道:“看来,这把, 我才是众望所归, 要让你失望了。” 易若面不改色,淡定道:“失望不失望,开盅再说。” “大还是小?” …… 耳边尽是赌客们的窃窃私语, 易若迟迟没给回复,只是低眸静静看着赌桌。 应如是瞟了一眼,催促:“易仙师,下注那般爽快,现在反倒优柔寡断起来了?要我说,实在想不出买什么,就像之前一般直直喊大便是。” “运气好,总能有的,不过运气这东西……” “好,我买大。”易若打断道。 “呵,”应如是眼底划过片刻疑惑,转瞬即逝,“倒是别出心裁,且看这一次运气在你还是在我。” 于他而言,作为训练有素的荷官,摇出自己理想的点数如同家常便饭,难的是如何猜到对方何时买大何时买小。 现下有颜熙盯着,也不敢再有动作。 幸得这次的数字摇得不大不小,并非全无把握。再者,他早已发现易若不善赌术,唯擅观心。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应如是利落地打开骰盅。 三四四。 “请吧。” 胜负皆在于这一刻。 易若将手放至骰盅顶部…… “诸位,清场吧,拿好你们的赌资走人,这局不作数。” 一道声音打断了这场赌局。 众人齐齐往赌坊大门望去,左右两侧各自列有一队书生模样的杂役,自他们中间走出一位曼妙女子,浓妆艳抹,风姿绰约,手持一杆烟斗,步态婀娜。 “颜宫主和这两位且留下。” 应如是俯首道:“见过楼主。” “花楼主……这是花楼主?” “竟亲自来了。” “这样貌这身段,啧啧,不愧是咱们中州的佳人!” 能亲眼见到花知意的人少之又少,在场的赌客不免各自讨论起来,全然没有离去的意思。 “呵呵,听不懂话吗,莫不是还要我亲自请你们出去才行?”花知意呼出一口白烟,巧笑嫣然,只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怎么友善。 两旁瞧着文绉绉的小厮实则都是她带出的练家子,摆出请客的姿态,谁敢不从? 哪里还有人敢留在赌坊里,抄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赌资仓促往外涌去。 原本喧闹的赌坊顷刻静下来。 “颜熙,我可没有给你递帖子。”花知意将烟斗转至虎口处拿住,挑眉看向颜熙。 “我不能来?”颜熙问。 “呵,”花知意轻笑,“折煞我也。” 她转而看向易若:“多年不见,赌术见长,本以为我们见面会是在别的地方。” 易若生硬道:“事出有因。”??x? 烟斗被她拿在手里转来转去,最终落在赌桌之上。 花知意手撑桌台,侧头靠向阮年。 “终于见面了。” 阮年自袖中拿出请柬交予她,道:“物归原主。” “不必客气,我也没想到你来得这般快,七星门的追踪符名不虚传。”花知意言外之意已大方承认请柬暗地里的追踪作用。 “应如是。” “楼主,我在。” “这局撤了,重新开一局,我亲自来。” 亲自?! 几人神色各异,或震惊或不解或以不变应万变。 花知意随手将烟斗里的烟灰叩出,施施然走至最中间的那张圆盘赌桌,道:“我要与你玩一场,赌注便是八万九千零一颗灵石。” “阮年。” 语罢,花知意的眼底浮现出玩味的笑意。 “……我不善赌。”阮年道。 事态的发展轨迹猛然来了个转折,就连应如是都猜不透自家楼主到底在想什么。 “无妨,这个数字你熟悉得很,赢了从此以后再无忧,输了,我不收你的灵石,只需你替我办件事。” 办件事…… 她本就欠债,若要让她行事直接要求即可,何苦来用赌注的方式进行。 “何事?” 花知意道:“暂时没想好。” “……我拒绝。” “哦?”花知意似是想通了什么,“啊,原来如此,你有别的出路赚取灵石。颜宫主,你总是不给我面子抢在我之前行事。” “那又如何?”颜熙对上她的眼神。 “不如何,可……”花知意笑意更甚,“契书在我手里,便由我说了算。你的确可替她给我,至于我收不收便是另一回事了。” 话题转至阮年。 “所以,你没得选。若是嫌赌注不够,便把易仙师还余的……四千两也算入其中,再不济,你那位师兄的债也可以一起。” 几句话下去,摆在阮年面前的赌局已避无可避。如此看来,钟音评价花知意的话,当真是一针见血。 易若拽住阮年的胳膊,耳语:“花楼主行事一向毫无章法,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她的赌术,比之应如是,只高不低,你当真要?” “陈年旧事,别无他法。” “花知意,只有你一人下注岂不无聊?不若我也押几分,就押……你们整个出云楼如何?” 颜熙一语惊四座。 花知意先是讶异而后转变为大笑,将烟斗插入发髻之内,拍手称绝。 “好,不愧是你。” 笑容迅速消失,“纵使是我,开盘之前都无法预料结局。临阙宫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出云楼却不能没有我。这赌注我不接,但你想看戏的话,随意。” 颜熙预料到对面的反应,并不例外。 两人目光交汇。 花知意低低笑道:“不必如此看我,多年的情谊,我不曾害你,你今日何苦抓着我不放?” 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又明白了什么。 “啊,另有隐情。” 花知意扭腰走至阮年身前,身材高挑,俯身撩起耳旁的发丝,问:“世人皆知我独爱美,在这之前,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花楼主,你说便是。” “叫我花知意即可,易若你也是,不必多礼。”她饶有兴趣地瞥了眼颜熙,“我想问问,你觉得我美吗?” 那双明艳异常的凤眸紧紧盯住阮年的脸,似是想挖出些旁人所不知的事情。 “自然是……”阮年不知该说什么,正欲乱诌几句客套话。 “花知意,适可而止。”颜熙提醒道。 “呵,”花知意突觉无聊,退回赌桌前,“你也有今天,罢了,这与我的目的并不冲突。” “楼主,你要的都在这里了。” 说话间,应如是已将各类赌法列为一排。 “好,”花知意摆手示意他退下,“阮年,你选吧,哪一种?” 易若从旁为阮年作讲解,“第一种,是我方才的最简单的掷骰,第二种打马,更像兵法谋略,第三种便是叶子戏,输赢与牌面大小相关。” “哪一种与运气关联更小?”阮年问。 “叶子戏,按花色大小依次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类,每一类各五点。双方抽取八张,同时一一出牌,点数小者输,大者赢,直至八张牌全部打出,再算胜局数。” “八局?”阮年确认了一遍。 “是,若为平则取点数差距小者为优胜。” 简而言之,比大小。 还有一种田忌赛马的味道在里面。 “好。” 阮年走至花知意对面,拿住那副木牌,道:“我选叶子戏。” 花知意愕然,确认道:“这可是我最擅长的,不若看看其他赌法,这些还能凭运气取胜。” 阮年仍未放下那副木牌。 “选了可就不能再反悔,当真要选?” “是。” 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运气,还不如选个能有机会钻空子的玩法。 “呵,行,那就开始吧。” * “阿嚏!” 已经是今日打的第二个喷嚏了,云追一纳闷得很,难不成是日日双手泡在凉水中洗碗,寒气入体导致的? 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当前,他要去寻那位素未谋面的有缘人,好不容易来了新人,不若与他一同谋划大事! 自他半年前,便在苦苦寻觅越狱计划。出云楼势力再广泛也不至于追他到天涯海角,先出去,其他的都好说。 真要追至飘渺宗,那也是他占理。 一开始说好的一年,前些日子突然告诉他因他办事不利,需得再刷半年碗。 简直强词夺理,强人所难。待他回宗,即便有人上门,陆三思也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出逃?!” “嘘,小声点,这里处处都有眼线。”云追一连忙捂住纪连城的嘴,“连城弟,我瞧你这样子,多半也是吃亏被坑进来的,那得到何时才能走?” 纪连城低眸道:“但……我师姐她们说马上就会来赎我。” “唉,什么兄弟姐妹的情谊,都是胡扯,我在这里整整一年,他们从未探望过我,你可别提了。” “不,不会的,就算我师姐做事糊涂了些,也还有易若在。”纪连城摇头道。 眼见这位狱友油盐不进,云追一改口:“那你师姐她们筹钱多累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现在在这里刷碗,完全帮不上忙,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外替你辛劳吗?” “这倒是。一万灵石……我原以为替我师姐做人质是帮了她,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是我糊涂了。”??? 代替成为人质。 云追一笑了。 好吧,是他心急,随便路上找头猪都能当队友了。 溜为上策。 “诶,云兄别走啊,你说的有理。然后呢?”纪连城表情真诚,“我初来乍到,不懂其中关窍,多有冒犯。” ……呃,猪队友也是队友! 云追一转身,松口:“行吧,你听我细细说来!”《 》 50-60 第51章 因缘行 为什么不说?你也没问呐 “云兄, 此计当真可行?” 云追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那是自然!不过这计划需另一人与我共同协作才使得我迟迟没能逃出去。” 纪连城点头道:“但出云楼的势力应当遍布因缘城内,你我真的能……” “我此前在楼外埋有几套伪装服饰, 正好用于你我的乔装打扮,想来应当是足够了。何况,连城弟你是七星门的人吧。” “云兄怎么……” “呃……你腰间的符笔漏出来了。”云追一伸手指向那根冒出的笔尖,“既是七星门,应当在城内有所属的买卖山庄吧。我们不若逃出后先前往那里避避风头,混在你们商队里一起出城。” 落月山庄…… 纪连城忽地想起, 景佳时如果在想办法筹钱,定然也会去那里, 到时候再与她解释也不晚。 “好。” 计划纲要顺利被纪连城背下。 云追一不免得到些许慰籍, 此人虽说单纯了些, 但总是能有作用。 “连城弟, 我先走了,记得默数十个数。” “好。”纪连城道。 十。 九。 …… 二。 一。 自隔壁房间发出一声喊叫。 监工与楼内其他帮工闻声纷纷赶过去查看,纪连城则巧妙地混在他们其中一同凑过去看热闹。 只见云追一口吐泡沫,全身抽搐,倒地不起。 监工撸起袖子,怀疑地走到他跟前蹲下,毕竟这一年里面云追一没少整出事端。 看起来总是让人难以信服。 “喂,别装了。” “……” 云追一小腿蹬直,眼珠子不听使唤地朝上跑去。 监工推了推云追一的身体, 仍是没有什么反应, 眼见他的脸涨得越来越红,恐是失去意识后白沫堵塞口鼻所致。??x? 这次似乎是来真的。 “你,将他送去医馆。” 周遭人如同避开瘟神一般, 迅速闪出一块空地,监工所指的那块地方竟只剩下纪连城一人。 纪连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我?” “对,就是你。” 云追一此人在楼内劣迹斑斑,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护送云追一这滑头,多半会出些事故,没有人愿意负责。 楼内的帮工酬劳比别处更高,大伙亦是挤破头才寻得这一个岗位,哪能轻易放弃? 监工深谙此理,只得随意叫了纪连城。 虽说与云追一一样是抵作人质扣押下来的,但总归这人看起来呆呆傻傻,保守异常,不会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 “医馆在西街第二个路口,别走错了。”监工敲打道,“你别想打歪主意,城内处处是我们的人,如若想跑,便不止万两的债务了,你也不想你的亲朋好友在即将凑齐赎金之时,从头开始再为你奔波吧。” 不好! 这监工好生歹毒。 纪连城你可千万别信他啊! 云追一意识清醒得很,方才险些无法呼吸亦是装出来的病症。 纪连城应声,扛起云追一往外走去。 接连经过后厨、后院、后门,他都一语不发。 肩上的云追一挣扎着扣出自己嘴里的药丸,吐出白沫,道:“连城弟,他说的可没道理呀,逃出去还能与你……” “云兄,我信你,不用再说了。” 纪连城正要带着云追一继续往城内走,一阵钝痛传来,是云追一在掐他。 “不,还是要说的,乔装打扮的衣物被我埋在这坑里了,你再往前走就会有放哨的人,我们都脱不了身。” 纪连城闻言赶紧将他放下。 “老槐树……老槐树在哪儿呢……” 云追一嘴里念念有词,开始寻找自己存放的地点,这可是他足足勘验了三个月才寻到的绝佳藏匿地点。 转了一圈,只有一颗槐树枝干粗壮,瞧着年龄最大,云追一停在它面前,变出自己的佩剑,往下挖土。 虽说这棵树看起来和他印象里不太相同,树下亦没有他作的记号,但是墙外就这一棵槐树。 不是也得是。 表层的绿藓与杂草被云追一翻开,挖了约莫一尺的深度,空空如也。 “不可能啊……我记得就是在这里。” 要说被人偷走,显然此处的苔藓与杂草,与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甚至翻出的土壤颜色都…… 等等,没有不同。 这不也说明,他可能根本就没有埋进去…… 怎么会? 云追一甚至为埋下这包衣物挨了顿打,记忆犹新。 纪连城走上前,问:“云兄,怎么了?” “呃……大抵是出了些岔子,总而言之,埋在这里的东西不见了。” “哦。” 哦! 他方才居然说哦! 云追一叹气,他步步为营六个月,难道…… 纪连城不明所以,道:“其实我一路上就想告诉你,我可以绘制易容符……” 呵,云追一他自己才是真的猪队友。 眼前这人是符修,法术千变万化,他为何不就地取材,非要在这里找什么老槐树,让他如今这般难堪。 “连城弟,这等大事,你怎么不早说?” 纪连城诚实道:“你没问我,我以为云兄你自有打算。” “……” 云追一缓过神,道:“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前往……” “落月山庄。”纪连城补充道。 “对,落月山庄!” 两人各揣一张易容符走上街。 云追一混在人群中即将绕过出云楼正门时,忽然发觉门外全是聚在一块的赌客,甚至有几位与云追一还算赌友。 定是有大事发生! 一说到赌,云追一难免心里痒痒,腰不酸了,背也不疼了,忍不住靠过去问话。 “咳,几位仁兄,出云楼这是?” “还能是什么,花楼主回来了,硬生生将我们请走了。” “是啊,不过花楼主长得真是国色天香啊……” 云追一皱眉,问:“真的假的?” 其中一人眼珠子一转,故弄玄虚道:“说不定,是要与留下那几人玩场大的,才将咱们这些小人物给想办法弄走咧。” 玩场大的? 云追一啧啧感叹,谁敢和花知意赌? 她虽说以卜卦闻名灵界,但论起来发家史,出云楼便是由他亲手以小博大换来的。 “你可知,这楼内是谁?”云追一问。 赌客们平日里尽泡在赌坊,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道:“临阙宫那位和两位仙师。” 早知今日有这场赌局,云追一觉得自己甚至还能多洗一天盘子,毕竟他还想瞧瞧输给花知意的新狱友长什么样呢。 他当日正是与花知意玩了一把叶子戏,便亏掉此前的所有资金,倒欠他四万灵石,不由分说地被人押进了后厨洗碗。 唉,该死的叶子戏! 还记得当日是怎么个情况来着? 四色,共计木牌二十枚。 应如是翻开所有木牌,确认:“几位,可以看看,这里就是叶子戏全部的牌面。” 而后,他开始随意铺平混牌,道:“楼主说,公平起见,易仙师与颜宫主也请于我之后洗牌。” 木牌噼里啪啦的声音绕在空旷的赌坊内,直至三人皆洗完牌,戛然而止。 “请,双方各抽八张牌,其余牌舍弃。” 花知意手指轻敲桌面,道:“你先。” 阮年不客气地摸了八张牌,分别是十万贯的五与一,万贯的一、二与三,索子的二、三,最后一张文钱的四。 最大的牌在她手里,倒也没有那么坏,并且最小的三张牌很有可能起码有一张在花知意的手里。 这张牌无论如何都能让阮年取胜一小局。 抬眸看向花知意,她收起木牌,毫无波澜,品不出手牌的好坏。 “其实叶子戏,虽共有八个回合,但实际上四个回合便已注定结果。”花知意合拢手里的牌,放出第一张背面。 第一局,阮年选择求稳,扣住那枚木牌,滑至赌桌正中。 两边皆出完牌,由应如是翻面。 花知意,万贯五。 阮年,万贯三。 “第一局,楼主胜。” 花知意勾唇,道:“以小博大未免有些冒险,不若先赢下一局。” 说完,她想从阮年的表情看出些破绽,可整个亮牌过程里,阮年丝毫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仅仅是抬眼看了一眼结果。外界皆传她为人孤傲,颇有遗世独立的风范,如今看不算假话,有点意思。 第二局。 花知意,万贯四。 阮年,十万贯一。 阮年胜。 现如今,阮年手里的十万贯只留一张最大的牌,花知意却接连打出两张万贯,也就是说他的牌型很可能是极大与极小的组合。 第三局。 花知意,文钱一。 阮年,文钱四。 阮年胜。 “啊。”花知意红唇微启,“不错。” 易若道:“这么看,这赌局也并非不能赢下。” 颜熙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枚筹码,道:“花知意,定然是不会这么简单让她赢下赌局的,不过你说得不错,并非不能。” 第四局。 花知意,索子四。 阮年,索子二。 花知意胜。 现如今二比二平,双方手牌皆剩下四张。前四局结束,也没能分出个高低,故而,这赌局的走向越来越扑朔迷离。 花知意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垂眸仔细打量自己的手牌。 第五局,花知意胜。 第六局,阮年胜。 最关键的第七局。 第七局的胜利与否亦决定了第八局。 双方各自都只余下两张手牌,出掉一张以后,几乎没有悬念。 阮年手里还余下两张牌,分别是万贯一与索子二。 而花知意么,文钱牌余有两张未见,索子亦有两张,而舍弃牌堆里拢共只有四张牌。 也就是说,大概率,他手里还有一张低于万贯的牌。 可对于阮年而言,想要赢下来,她必须两把都赢下,也就是说正好手里两张牌都比花知意手中的牌面要大。 仍是一个运气题。 她几乎没有犹豫,直直挑出一张,放至身前。 “花楼主,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谁来管管这个喜欢多线叙事的作者[爆哭] 主线加载进度15%终于要写到主线了吗[爆哭] 第52章 因缘行 楼主,大大大事不好了 “呵呵, 好,如此果断。” 花知意亦从手里推出一张牌。 第七局。 花知意,文钱三。 阮年, 万贯一。 万贯一…… 怎么会出到万贯一? 花知意难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拧眉深思。他算过阮年手里的牌,至多留有一张万贯,一张十万贯,最坏的情况就是手里只有这一张万贯。 居然就这么打出来了? “万贯……”易若琢磨,“阮年这是……万贯目前只余下这一张, 十万贯倒还剩两张,她这是在赌花知意手里的牌不可能??x?比她的大。” 这里的博弈更多是来自心态上的。 第八局, 几乎已经没有悬念。 “花知意, 似乎要输了。”颜熙道。 易若凝眸, “阮年她……” “花楼主, 出牌吧。” 木牌由阮年推至赌桌中央。 花知意已经连续两局决策皆慢于阮年,多少受到了些影响,自上局他便知晓,这一轮的主动权,全在阮年手里。 但……谁说主动权在她手里便能做出正确的决策呢? 最后一局,胜负即将见分晓。 应如是同时翻开两张木牌,念:“楼主,索子五,阮年索子二。” 花知意, 胜。 “什么?”易若没想到气定神闲的阮年实则根本就没有掌握这局的输赢。 颜熙道:“不, 还是她赢了。” 花知意不敢置信地看向桌上八轮所有的木牌,仰天大笑。 “你……好,是我输了。” 阮年拱手, 道:“承让,不过是利用了些规则罢了。” 自一开始听闻易若讲解这牌局分为八轮时,便已经足够让人疑惑,一般来说可以一局定胜负,亦可三局两胜,五局三胜。 偶数对局最容易遇见的问题便是一胜一负,最终成为平局。 平局在任何一个赌局里都是最差的结果,没有人输也没有人赢,并不能勾住赌客继续加注的欲望。 就如她此前与昙华打的赌,连续的平局,总归是使得任何赌注都无疾而终。 然而,她与昙华的赌注,尚且不成熟。 可被收入出云楼的赌法,怎么可能有纰漏? 随即易若告诉她,如若遇到平局,便由每轮出牌的点数差距而定,胜局差距相加,败局差距做减法,点数差距更小者取胜。 至于让阮年坚定选择走平局取胜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便是开赛前,花知意说的那句,前四局已能定下轮廓。 那如若二比二平呢?为后续局面留出空间的同时还能输输赢赢引得花知意揣测。平局只需算好点数差距,不论十万贯还是万贯,不论小局的输赢。 她需要考虑的总是比花知意略少一些,亦不会对小局输赢有过多的执念。 故而阮年后几局出牌速度明显加快,尤其是所谓必胜局,对她而言,出手里唯一一张万贯导致平局是最快获胜的方式。 毕竟没人想和花知意去比那压根辨别不出的心理博弈。 从她知晓规则起,就没打算走局数胜利,前几局中规中矩也是为了铺垫胜局缩小点数差距。 然而,当中仍有一点不可或缺的因素。 “花楼主,还得谢谢你。” 谢谢她并未将她真正作为对手。 花知意抽出发间的烟斗,呼出一口,道:“不错,好谋算,但也怪我。” “那么此前所说可还算数?” “自然是算的,我花知意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烟斗指向应如是。 “你,去把押在后厨的两人带过来。” “不过,我有一事想问。”阮年道。 花知意略略点头,道:“问。” “如若我输了,你想让我办什么事?为何不直接拿赌注相挟?” “哦,仅仅是想与你玩上一把。”花知意说着走向阮年,“你可知外界传闻诸多,尤其是关于你的。世人皆称你为天纵奇才,或说你自视甚高,或说你仁心备至。” “既要寻你办事,总得先了解一二,赌桌就是最好的方式。” 语罢,她将烟斗转向阮年,轻轻撩起她的发丝,道:“不过,我现在更想知道,你觉得你自己如何?” 玄翎划出一道圆弧,直直将花知意手里的烟斗弹走。 “你最好把握些分寸。”颜熙语气淡然,话里的意思却充满了警告。 “啧。”花知意瞥了眼颜熙,“分寸?我有分寸极了。” 她继续道:“阮年,至于办的事,算是件私事……” “不好了,楼主,不好了!”应如是连忙跑到两人中间,再次打断了花知意的话。 “呵,今日独独忘记给我自己算一卦了。”花知意的手指紧攥烟斗,面上满是被打断的不悦。 “不是让你去请人来吗?” 应如是知晓花知意已然露了些愠色,忙道:“那两人,不见了。” “不见了?!” 易若忍不住问:“怎么不见了?你们知道去哪儿了吗?” 应如是转述监工的话,道:“那两位仙师,一位名云追一,另一位名纪连城。早些时候,云追一似乎是中了什么毒,仓促间便让纪连城送他前往医馆。而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了。” “监工还说这云追一向来狡猾,说不定利用了纪连城逃跑了或是将他作为人质云云……” 花知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应如是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当然,阮年亦很难堪。 云追一,正是那位常年泡在赌桌里的四师兄,曾经被前任掌门夸赞他如若将重心放至所谓修道之上,前途无量。 花知意抬眸看向阮年,道:“那云追一我记得位次上算你的四师兄,你可联系得上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 “的确是,但我与他亦没有见过面。” “罢了,我传信让昙华去寻他。此事,是我们楼内管事不当,怪我。三天之内,我会想办法将二人带回,销毁他们的契书。” 而后,她走至颜熙身前,道:“那件事,在与阮年说之前,你可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颜熙撇开她手中的烟斗,道:“应是你想与我谈罢。” “唉,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吧。” 这两人明显有同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 所以那件私事到底是什么事? 就不能直接告诉她吗? 颜熙看向阮年,道:“待会我亦会回临阙宫一趟,有事自会告知你。” 阮年点头。 转眼间,人走茶凉,赌坊内只剩她与易若两人,以及两张还未收拾整理的赌桌。 角落里,易若与应如是那最后一把的骰盅仍然立在赌桌上,尚未打开。 阮年走至桌旁,拉起骰盅。 三二二。 看来还得多谢花知意的到来,否则三千灵石化为乌有,只会输的不成样子。 而一旁的易若自问完纪连城的下落便一语不发,若有所思。 “怎么?”阮年问。 “你的这个四师兄,真的会拐走纪连城吗?” “不知,听起来这未免有些太伤天害理,若真做出来,陆三思不会放过他。” 易若点头,道:“那就是了,纪连城也不可能凭空几句话就被拐走,何况他并未被收走符笔,不应当如此……” “这个道理,花楼主应当也明白,所以她说的三日之内,总是哪里有些不对劲。” “那你以为,若是没有遭到胁迫,他们会去哪儿?”阮年问。 “飘渺宗或是……” “落月山庄。” “落月山庄。” 云追一站在牌匾下,念出这四个字。 要不说符修赚钱呢,居然能在因缘城南街盘下一个八进的宅院,够气派。 纪连城跟在其后,道:“先随我进去问问情况吧,想来我师姐应当在此地。” “好。” 前堂内,负责中州事务的掌事正在低头敲打算盘,左手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账目。 易容符撕下。 纪连城道:“张叔,你有瞧见我师姐吗?” 张叔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道:“小景啊,她先前来过一趟,而后出城了。” “出城?怎会?”纪连城追问。 张叔翻出一打灵票,道:“这里是三千灵石,小景她一进门就找我寻来……” 当时…… 景佳时咋咋呼呼跑进落月山庄,上气不接下气,“张叔,张叔,咱们庄上灵石可是还余有三千没入账?” “是,怎么了?” “有急用,先留下别急着捎回七星门。过了这段时间,再原封不动拿来给你。行吗?” 张叔点头,道:“行,小景你怎么来了?半……” “呃,想你了。”景佳时道,满脸真诚。 “对了,堂堂落月山庄的中州总舵就没有别的灵石来路吗?三千,未免也太……” “有倒是有,此前有些商贩或散户的钱还未收上来,都是些惯犯。” “啊,我看可行。”景佳时拿走名册掐指一算,正正好够将纪连城赎回来,“张叔,我先走了,这里的灵票你先替我保管。” 云追一看着那摞灵票,也总算是明白纪连城为何心性至纯至善,有这样的师姐替他奔走…… 不对,他好像就是替他师姐背锅的。 感动的气氛瞬间瓦解。 “那我们且在此处等师姐回吧,张叔,可有见到易若,那位杏林谷的医修?” “易若?没听说过。”张叔道,“这几日还得连着打理山庄的账册,出云楼那边派了人来催。没什么事的话,我就继续忙了。对了,庄子有空余的房间,暂住几日不成问题。” 纪连城仍是??x?不放心,问:“城外具体是……” “此地隶属因缘城,但住户不论户籍,名为摘星阁,阁内闲杂人等众多,故而才迟迟收不齐账。” “云兄,那咱们——” 咕咕。 肚子叫了。 云追一揽过纪连城的肩,道:“酒足饭饱再去也不迟,你师姐那儿必定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功夫。” 第53章 因缘行 不闻不看不关心 摘星阁, 名字起得甚好,实则修的并不文雅,占地面积为落月山庄的三倍不止, 高耸而立,像一尊宝塔,只不过这宝塔明显有些年久失修,楼外的牌匾摇摇欲坠。 景佳时确认了一眼路边的指示路引,没走错地方。 来之前,张叔告诉她, 楼内各类人都有,奇怪得很, 有普通老百姓也有修士。 只因此地不查户籍, 更无租金。故而犯了事的也好, 穷困潦倒的也罢, 鱼龙混杂。 楼内景观亦十分破落,整栋楼皆为中空,四周为各类房屋,自上而下落有天井,一层为庭院杂草丛生,看起来也没有人护理。每一隔间都住有一人,其中标有序号楼层,看起来倒是格外的整齐。 拢共三人欠债。 分别为城北符隶店的老板朱不语,无名散修何泽, 以及一个身份不明的买家, 连名姓也无,独在账册上记下了摘星楼内的隔间序号。 朱不语,所留地址正好一层是面朝她的那户人家。 “喂, 有人吗?朱不语!”景佳时叩门喊道。 门缝漏出一道细微的缝隙。 “你谁啊?” “落月山庄可还记得,你现在仍余有一千灵石未还。” 砰—— 这道门狠狠关上,从里面传出声音,“落月山庄?我们早就还了,去去去,别来了。” …… 闭门羹,她还鸿门宴呢。 随之而来的是更频繁的敲门声。 “喂!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说了没欠就是没欠,不信你自己查账去。” 景佳时火气上来后正欲再敲门,手腕却被人给制住。 “你……” 骂人的话还未说出口,看清这人的模样,八字胡黑褂子。 “何泽!来的正好,你也欠……” “欠了两千灵石?”何泽往她手里的账册瞟了一眼,小声道,“还是没有记号。” “什么记号?” “哦,我已经还清了,包括你现在找的这位朱老板。至于第三位,无名无姓的人,我不清楚。”何泽淡淡道。 景佳时嗤笑,“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还想赖账?” “你不是修士吗,怎会连我的意思都不明白?”何泽看向景佳时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鄙夷,似乎她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傻子。 “拿出证据。” 何泽摇头道,“因缘城留不住任何证据,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与他的确已经结清,早在六个月之前便已经结清了。这几个月,每个月都会来人问询,每次都是同一个人,每次都……” 每次?张叔不是说只要了一次吗?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确定,不知道,不闻不看不关心。” 散修的术法总是琢磨不透,说完这句话何泽便消失不见了。 景佳时看向手里的账册,既然前两个人要不到,不若先去找找那位无名氏。 * “卖馄饨嘞,又香又大的馄饨!” 今日的馄饨摊来了两位新客,其中一人瞧着斯文,竟猛吃八大碗,胃口好似无底洞一般,看得老板瞠目结舌,只得加快焯水的速度。 “云兄,我还是想去师姐那处看看,她脾气一向直率,恐得罪人。昨日你就让我等着,今日仍是没有消息,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纪连城付出几文钱递给老板。 呲溜。 云追一吸了口汤,道:“连城弟,你这想法大错特错,你师姐怎么样也有金丹修为吧,能与金丹作对的奇人能有多少?再说,她未来定然要成为七星门的栋梁之材。” “还看不出来吗?张叔这是为了考验她,特意安排的任务。咱们俩过去,可不就白费这份心思了?” “老板再来一碗!” 云追一继续道:“所以啊,先安心吃饭,我已经快一年没吃到如此珍馐了。怀念啊!” “……” 纪连城掏出几文钱递给老板,道:“最后一碗。” “好嘞好嘞,谢谢仙师。” 纪连城坐回云追一对面,道:“云兄,你的话不无道理。可我总是心里过意不去……” “那这样吧,我告诉你个来钱快的法子,也算替她分忧。” “洗耳恭听。” “今日,便是乞巧节,因缘城最大的节日。你不若做些花灯什么的,你是符修,丹青之术应当信手拈来吧。”云追一指了指人流最多的廊桥,“就那里,你今夜就摆摊在那里卖花灯,绝对一本万利。” “真的?”纪连城问。 “还能有假不成?我当年可就是这么赚的第一笔金。” 纪连城又道:“那……最简易的花灯去何处寻?” “啧,我带你去,有位老相识,就住在这城南巷子里。” 云追一最后喝了口面汤,终于有了饱腹的实感。 * 自昨日花知意叫走颜熙后,两人迟迟未再露面,连带着神魂与那件不知所云的私事都搁置下来。 故而眼下唯有寻得云追一与纪连城的下落这一件事是最为紧急的。 至于为何不直接传讯给这俩人,易若昨日就给了解释。 “城外城内连通无忧,城内却无法传信,也不知是何因素,自古以来就如此。那因缘二字,还有这层含义,有缘自见,无缘难求。” 飘渺宗那头由阮年联系,陆三思一早便回信至二人,大概意思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文中颇有装疯卖傻的嫌疑。 “不在飘渺宗,看来还在城内。”阮年读出信上内容概括道。 “落月山庄,我知晓地界。但,还有一事,景佳时到现在都没有回出云楼且若是他们真逃去了落月山庄,她不可能不知道。” 阮年点头,“看来我们得亲自走一遭了。” “易若?”张叔拿起桌上的玻璃镜片,仔细放置在自己的眼前。 “是,张叔你不记得我了?前几日我刚与景佳时他们一同来寻过你。” 张叔眼底尽是怀疑,道:“可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啊!哪有这回事……小景他们都半年多没有来这里了。” 眼见眼前两个姑娘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张叔又道:“唉,那我问问你们,小景那支符笔……” “青竹笔。”阮年道。 “啊?”张叔怔住,喃喃,“还真知道。易若、易若,这名字……难不成是我最近忘性太大了?” “所以,张叔你昨日没见到景佳时吗,或是纪连城?”易若问。 “小景当真没再来过我这,不过纪连城嘛,今日他刚与那个谁,好像是飘渺宗的一个剑修,一同出门。他嚷嚷着,要去哪里来着……” 阮年追问:“哪里?” “哦,我想起来了,摘星楼。摘星楼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三教九流之所。” 摘星阁…… 暂时告辞前堂的张叔,仆役带着两人前往后院。 阮年道:“摘星阁……那老者似乎说话有些言语不清,他的话能信吗?” “人至暮年,难免的事,此前游历时亦有发现类似的病情。不过……景佳时居然根本没来落月山庄,那她去哪儿了?” 虽说景佳时做事总是不论结果,马马虎虎,但也不至于真的将易若与纪连城丢在一旁,只顾自己寻欢作乐。 易若对中州事务还算了解,继续道:“摘星阁这地界在城外,算是各类人士的杂居地,纪连城怎会认识那里的人……” “难道是因为你那个四师兄?” …… 哈哈,真不熟啊。 “或许吧……” “此事先告知花知意吧,由他找人去寻。摘星阁那地太过复杂,我们去了,楼内之人也不一定说真话。”易若叹。 出云楼内五楼为常人不可踏足之所。 所谓卦象,承泽天地,仰仗人势。 在易术之内,卦分阴阳,阴卦问死灵,阳卦问生者。然,修士与普通人不同。普通人可信其转世,修士本就脱俗,若是消散,便彻底落出六界再无音信。 筮筒静置,蓍草抽出。 房间内熏香烟雾缭绕,座上人端方沉静。 “坎卦。” 花知意在指尖转了圈腰间的玉笛,叹,“师卦变坎卦,一线生机。” “楼主,阮、易二位仙师找。” “进。” 甫一进门,便见那沉香檀木旁倚坐一男子。束发立冠,姿态雍容,俊俏风流,若是不看那双眼睛,压根辨认不出。 颜熙曾说三师姐并没有多了解花知意,还说阮年见了便知。 现在想来原是因为此人并非女子。 “花……楼主?”易若哑??x?然。 花知意已然见怪不怪,道:“唤我名罢,怎么,寻我何事?” 阮年道:“纪道友与我师兄应都入了摘星楼,花楼主在此地颇有威望,想来你派人去寻不会出错。” “可。”花知意瞥了眼窗外的天色,“今日乞巧,城内灯会由我组织,两位感兴趣可赏光至主街。中州风光,不容错过。” 阮年问:“私事是?” “啊。” 花知意忽地起身,手中玉笛落至阮年左肩,道:“都说了是私事……就算我现在寻你,你怕也不会安心替我做成。毕竟,你我的事情昨日一笔勾销,也仍余有旁的。所以……你真的能从他那里抽身来助我吗?” “他?” “呵呵,阮年,你竟是个偏才。”花知意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他转身躺回榻上,神色转晴,问:“不过……我还真有一事需问你们二人。” “昨日和今日,哪个我更美些?” …… 易若装没听见,拽走阮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不多叨扰。” “唉……无趣。”花知意所卧之处正好能透过窗棂瞥见主街的动向。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皆在筹备盛会。 乞巧,在其余州城算是个促成姻缘的节日,而在中州,含义变多了不少,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会,久而久之便成为祈福之日。 然,若卦象为真、其言非虚,今日即是因缘城最后的一次乞巧节—— 作者有话说:主线啊主线终于写到了 第54章 因缘行 此处再无明日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 因缘城沉溺在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中,自东向西整条主街两侧皆布满各色花灯。 “今日是乞巧呢!”黄衫少女迈出院门欣喜道。 她身旁的另一位年长些的女子感慨:“这么快就到今年的乞巧节了?印象里也就刚过去半年有余,真是光阴似箭。” “姐姐, 走吧,我等不及瞧这次出云楼备了些什么新奇玩意!” 那位黄衫少女牵住自己长姐的手,与阮年她们擦肩而过。 易若触景生情道:“若是景佳时在,定然也拽着咱俩去凑热闹。” “再等一日看看,说不定是得了什么紧急的事务,加之城内不通灵术不便传信罢。” “有理。”易若转而看向左侧的花灯摊贩, “因缘城传闻众多。其中一则便是每至乞巧,各界连通, 放出出云楼所制花灯祈福, 便可传讯至各处, 十分灵验。” “是吗?为何非得是出云楼不可?” “这问题我也想过, 不知咱们能否想到一块去。” 阮年说出自己的见解,道:“是因为花知意卜术高超,连带着出云楼都沾了些仙气。” “我若是这么说,定然不是你所想的答案。其实这传闻多半就是自出云楼传出的,只为更好地买卖罢了。” 易若抱臂看向远处的廊桥,道:“不错,于普通人而言,不论是出云楼还是我们,皆多了一层天意。凡事套上这层壳子, 总归推行得顺利些。然而百年修行之旅, 我也曾数次问过自己,真有所谓的天意或是福泽么?我与你们的修行并不相同,多年来不是在巡诊路上便是在谷内完成课业, 所以这天地意蕴,倒是没多少落在我头上。” “落不到便亲自破天,这片天总归是属于我们的。” 易若闻言抬眸,今夜无风,明月高悬,星辰闪烁。 “是,总归是……” 两人一路随着人流行至廊桥旁,桥那头一阵骚动,堵得水泄不通。 “你这是强买强卖!”一女子道。 听声音与之对话的是一男子。 “强买强卖?你先前打翻了咱们大师的墨水,现下这一盏都不能再用,当然得赔偿。” “你别凭空污人清白,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嘿,没见过你这样的赖皮。” “云兄……” 这声音…… 易若带着阮年在人群里穿行,总算挤下廊桥来到了外围。 摊位坐着两名男子,但易容符对于金丹以上修士无甚作用,易若只一眼便识破了他们的伪装。 “纪连城?!”易若走至摊位前,拿起桌上的画笔,“你怎么在这里?” 云追一暗道不妙,方才还与对面那位妇女吵得有来有回,现在两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 “易道友,我……与云兄在这里赚赎金呢。”纪连城解释,抽回那根画笔。 “云兄?云追一?”易若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云追一。 “哈哈,没错,正是在下!” 心里那股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想不到他的名声竟这般响亮,这么快就已传至杏林谷。 脱口而出的刹那,云追一便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先前的每个字都重新咽进肚子里。 只因易若身后还站着一人,黑发青衫,眼似红檀,冷若冰霜。 好像他那素未谋面的小师妹。 易若扭头问:“这是你那位四师兄?” 不对,不是好像! 小师妹怎么在这里,他的一世英名啊! “不认识。”阮年吐出三个字。 云追一捂住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 自己的天才小师妹居然说不、认、识,虽说他们的确没有见过,但不妨碍他认识阮年呀。 “喂,先来后到懂不懂?我们架还没吵完的,你们要找事也得排队啊!” 一旁被忽视良久的大婶忍不住发话。 “胡搅蛮缠!不论如何,这一盏你定然是要赔钱的。”云追一立马切换状态。 大婶仍是不肯松口道:“我正要买下,这墨水泼出来怪谁?现在这模样,就算是送我我都不一定要咧。” 放置在最前面的那盏花灯,墨水倾倒后沾上几滴,不影响使用,总归使原本画有狸奴的花灯变得没有那么完美无缺。 “云兄,要不就算了吧,毕竟是意外。”纪连城道。 云追一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意外?我亲眼见到她把这瓶墨水给碰掉了。” 阮年瞥了一眼大婶,左手掌心处有些污渍,右手倒是十分干净。她抬眼朝周围眺望,落到角落里一个女孩身上。 “师兄,这一盏灯你就送给她吧。” 听见阮年出声,云追一一激灵道:“小师妹,你说什么?” …… 易若接到阮年的暗号,道:“她说送给她们,你若不服气,就当我买了。” 在出云楼赢了三千灵石,易若目前最不缺的就是钱。 “好吧,拿走吧,就当送你们的。”云追一摆摆手。 大婶不情不愿地端走那一盏花灯,丢出一贯钱,道:“切,早这样不就好了……” “你……” 阮年拦住云追一的手,道:“罢了,她不过是用了些歪门邪道打算替她孩子讨一盏罢了。” “孩子?” 云追一顺着阮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廊桥处上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大婶竟手牵着一个女童言笑晏晏。 “你们花灯如何定价的?”阮年问。 纪连城道:“一颗灵石一盏,等了一夜都没什么人光顾,是我不善丹青罢。” “一颗灵石?”易若忍不住道,“一颗灵石约等于他们的十两银子,普通的花灯也就几文钱。再说你们买这些材料都……” “是云……” 云追一连忙捂住纪连城的嘴,讪笑道:“没经验嘛。” “她刚刚付了钱,你们倒也没亏什么,”阮年看向纪连城,“反而是你这狸奴画的惟妙惟肖,才招来那个女孩的欢喜。” 云追一连连点头,道:“小师妹说得在理。” “所以……你们怎会在这里?张叔说你们去摘星阁了啊。”易若狐疑道。 纪连城道:“师姐在摘星阁收债,我也想寻个法子攒钱赎身。” “既如此,这摊便不用摆了,花知意已同意将你们抵押的契书撤除。”易若解释,“阮年赢了花知意的赌局,赌注里就有你俩的自由身。” “真的?”云追一如释重负。 纪连城欣喜道:“那这么说,师姐也不用再留在摘星阁了!我这就去告诉张叔。” “张叔?”阮年不解,“他说他没见过景佳时,你寻他做甚?” 纪连城亦不解,道:“昨日还是张叔告诉我们,师姐去了摘星阁。” 易若沉眸道:“许是他年老不记事。” 云追一感慨:“那未免也太不记事了,昨日的事情,今天就不记得了。” 眼见没人搭理他,“呃,那个今晚月色正好,要不一起出去逛逛?” “云兄,我准备现下就去摘星阁寻师姐。”纪连城道。 “我也去,景佳时做事总是难以让人放心。”易若跟道。 云追一看向唯一没有表态的阮年,问:“小师妹,你……” 缘结玉动了。 应是颜熙神魂的事情??x?。 想不到这物件的传讯功能在因缘城不受到影响。 “我……有别的安排,你们先去。”阮年道。 “唉,一个个……”云追一叹气。 纪连城发出邀请,“云兄,实在无事,不若与我们一同前往摘星阁?” “呃……也行……” 三人达成一致,阮年早已逆着人群走至城内最为僻静的鼓楼处。 抬眸,楼顶处的栏杆处倚着一道身影,藏于夜色里,看不分明,唯有散落风中的银铃声。 “神魂一事有了进展?”阮年缓缓走向那道背影。 颜熙转头,道:“此处可以窥见整座因缘城,你觉得如何?” 城内家家户户院门敞开,人声喧哗,孔明灯与花灯坠入长河,甚至遮住了星月的光辉。 “登高望远,位置不错。所以……” 颜熙没有回话,眸光看向鼓楼下的两位女子。 正是阮年与易若起初遇到的那对姐妹。 “长姐,你的花灯写的什么愿望啊?”黄衫少女摇着姐姐的衣袖撒娇。 年长些的女子道:“说出来可就不准了。” “好吧好吧……” 少女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随意坐在鼓楼一楼的石梯处吃了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阮年失神片刻,回过神来的时候,颜熙已然将目光转至她身上。 “你可有什么心愿?” “……心愿?祝你早些找齐神魂。” 其实她本就无欲无求,非要说可能是尽早还完债务。 “祝我?”颜熙道,“那我便祝你一世无忧。” 阮年道:“其实这些都是花知意传出的吧,至于灵不灵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言外之意便是她不觉得单靠所谓的许愿便能实现所有心愿,符合颜熙对她的认知。 可,他方才说的从不是什么祝福,而是一个承诺。 “所以……你找我来是?” 当—— 子时,钟声敲响。 悠远绵长的古钟传遍因缘城的每一个角落,整个因缘城在这一刹那仿佛陷入永恒的寂夜里。 终于,楼下那对姐妹起身。 黄衫女子拿住手里糖葫芦的竹签道:“姐,我又没管住自己,呜呜。” “唉,元日嘛,上街一趟多难得,放纵一把也正常。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走吧。” “好,今年元日居然没有落雪,真难得。” “……” 元日? 不是乞巧吗,怎会是元日? 阮年看向颜熙,眼神清明,“你找我是为了这件事……” “是,想带你亲眼见证花知意所说的真假。”颜熙平静道。 “花知意与你说什么了?” “他说……因缘城是一座再无明日的城池。” 第55章 因缘行 这个世界……可能是假的 鼓楼鸣钟, 幽夜难眠。 第六爻。 仍是坎卦。 花知意垂眸。 “楼主,阮仙师到了。” 四分的蓍草堆由他抄起放入筮筒内,桌面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进。” 阮年并不与他多加周旋, 问:“你让我办的私事究竟是何事,因缘城……” “怎么?纵是赢了赌局仍要为我做事?” 花知意不管在何时都能说些幸灾乐祸的话,哪怕这幕戏的主人公是他自己。 “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我说了,想和你玩一把,赌局鉴人。” 花知意走至屋内那株水仙旁,伸手拨弄了一下它舒展的花瓣, 道:“此事,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 置之不理, 第二, 你若问了便是要管。” “结果会有何不同?” “可能会不同,可能会相同,我不是圣人,不能事事算准。”花知意手指蘸水洒至叶片之上。 “但总归要让我知道到底为什么今日会是元日。” “你难道不觉奇怪吗?想来你们也来因缘城数日,难道一丝一毫的疑点都没有么?” “阮年,你于各处诛杀邪祟,声名显赫,易若亦是远近闻名的医修。为何城内无一人识得你们?” 花知意的话并非没有被阮年考虑过,她与易若寻去落月山庄时, 那位张叔全然不认识易若, 分明前几日才见过,结合那对姐妹的话语…… “因缘城内人们的记忆停留在了半年前?” “差些。”花知意剪掉多余的枯叶,“好比这株水仙, 一日前已经几近枯萎,今日却生机勃勃……因缘城内普通人的生命正在倒退,起初是一天,一周,一个月,现在已至半年。或许再过一段时间这里会被夷为平地。” “灵界变化万千,唯有时间亘古长存,现如今就连这唯一的凭证都已失去了它应有的效用,你以为还有何可作为一切都是真实而非虚幻的证明呢?” “当务之急是百姓的性命,真不真实算不得什么,按你说的,过些天岂不是他们都会因时间逆行而亡?” 花知意没有反驳,道:“是。” “可也并非人人如此。”阮年道。 花知意继续道:“你想问为何我没有?为何应如是没有?只因这影响在修士这里微乎其微,可不代表就没有其他方面的坏处,或许只是我们尚未发现。” “还没有人受到伤害,故而此事暂时不会对外宣布。当然按照现在倒退的流速,可能十日后,因缘城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冥海的怪异是因为一切皆为墓鬼所构造的幻境,但时间流速仍是正常的,能足够影响生灵的力量,会是来自何处? “原因是什么?你应当早已派人彻查了。” 花知意放下剪子,道:“原因……约莫和摘星阁有些关系罢,不论我如何卜卦,皆只能窥见迷雾的一角。” “可惜我无法亲自前往,出云楼总是不能没有人在的。需找个可靠的人替我前去探寻一二。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我?” “是。当然,正如我此前所说,你有两种选择。你既赢了我,我不会干涉你做任何事。” “此事不止我一人能做,论修为,总有前辈在我之上,为何只有我最合适?”阮年道。 这句话自很久之前她就想问出来。 出关后所遇的桩桩件件,她都想问为什么,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花知意沉下眼眸,道:“所以我给你选择,阮年,二选一。在这之前我要告诉你,此事的后果严重到无人敢承担,纵使由你做成,也可能面临……” “当然,你也可以当成不知道,不会有人知道今夜你我之间的事情,明日便回到飘渺宗,继续修习你的剑道。” “你想让我怎么选?”阮年问。 “我?若是我的话,会让你选第一个。”花知意笑道,“因为我也不满这天道,独独让你去做,为何呢?为何就你一人能做救世主……你说呢?” * 摘星阁。 阁内南北通透,穿堂风呼啸而过,哪怕坐在屋内仍能听见阵阵嗥叫。 这是景佳时来到摘星阁的第二日。 “没有茶叶,将就喝吧。”何泽为她倒来一杯水。 “多谢。” 但她仍是没心情喝水。 那位账册上的无名氏,早已搬离摘星阁,房屋内贴有各式各样的辟邪符纸,进门面对着还摆放有一口木箱,不知木箱里存放的何物。 景佳时暂且没打开,而是将箱子装入自己的芥子囊里带了出来。 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子时一过,她发现她标注在这三人名字后的问号消失不见了。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亲眼看着字迹消失也就罢了,账册的最后一笔日期还倒退了一个月。 从原本的二月换成了元月。 不知怎么,忽地想起来那名散修何泽的话。 没有记号。 总算明白,他说的是账册没有记号。 “看样子,你已经发现了?” 景佳时不喜欢绕弯子,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或者难不成是你搞的鬼?” “你以为人与修士有何不同?” 何泽没给她回答的机会,道:“我作为一介散修,修为不比你们这些依附于宗门与城池的修士。然而,有些事情,或许你也不如我清楚。” “所有的修士都有灵根一说,你可以将自己比作一个容器,灵根即是盛放灵力之所。而普通人,没有灵根,故而灵界的灵力与他们无关。所以……” “容器?这和我们讨论的有何关系?” 景佳时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关系大了。” 这间屋子是何泽的房屋,面积不大,最为醒目的便是一进门右侧的黑色帘布,将狭小的房间切割开来。 他起身拉住黑布,轻轻扯下。 一张摆满了各类灵石、灵植的杂乱桌台呈现在二人面前,台上的笼子里还关有一只小灵兽。 “你这是……” 何泽介绍道:“以真实的一切验明心中的猜测,我称其为实验派。”??x? “自第二次落月山庄派人要债,我便发现他们的记忆一直在往前倒退,朱不语也如此,总是不记得自己已然还过钱。唯有我,丝毫不受影响。而后每一次来要债我都会在账册上做下记号,下一次便发现一切都消失不见,当然他们的记忆也如此。”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这并不是按照月份来的,并不是每个月都回到最初的月份,而是每一天。这个世界仿佛一架马车不断地往前挪移。” “……” 好扯。 眼看景佳时丝毫没有相信的意思,何泽赶紧提起那个关有灵兽的笼子,道:“这都是真的,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我们这个世界……” “可能是假的。” 得,这人叫自己什么实验派也就算了,现在还开始胡说八道。 什么假的真的,真的假的。 “哦,那按你说的,你也是假的咯?” 何泽拿出一颗灵石放在油灯下,静静观察,道:“错,我们反倒是真实。这个世界没有存在的意义,所以是假的,可我们是作为容器的存在,定然有旁的意义。” “就好比这颗灵石……” “停停停。” 景佳时不打算再多废话,还以为他知道些情况呢,现在看来多半是脑子有点问题。 “我先走了,可能是你想多了,可能是我眼花了,这些根本不能算问题。” “怎么不能算?” 景佳时摊手道:“你说的都是毫无根据的揣测,除非你拿出证据。” “证据?你不是已经去过了么?” “你说的是那个无名氏的房间?”景佳时从芥子囊里取出顺出来的物件,“这口木箱啊……” 何泽慌忙找了个灵植挡住自己脸,道:“你居然把它拿出来了!完了完了完了。” “我不止拿出来了我还能打开呢。” “别。”何泽大声喝住,“这口箱子所押之物并非凡物啊,不信你看。” 他颤颤巍巍拿出自己怀里的灵植,灵植如同有了自我意识,整片朝外倒伏,死活不肯靠过去。 景佳时皱眉,不再反驳他。 虽说那套什么真真假假的理论荒谬绝伦,但这个箱子还真有点东西。 “这个无名氏,你认识吗或者说你见过吗?” “呃……” “嗯?” 景佳时将手放在木箱上,一副随时要打开的姿态。 “我在想啊,我在想,你别催我。”何泽挠头逼自己赶紧开始动脑,“我想起来了!” “说。” “这人是三年前搬进来的,来了一两天就走了。而且全身罩着黑布,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至于我怎么知道这个箱子有问题,是因为我发现除了我和朱不语,还有一个人欠了你们的债。” “最开始我也以为是不是我精神出了问题才和其他人的时间对不上,当时抱着找同类的想法去的那间空屋。这箱子那时候就在,当时还隐隐散有不知名的黑气,看起来就阴森古怪啊。” “黑气?” 景佳时想起来在忘忧镇的经历,如果真是黑气,箱子还真的不能打开。 “哦,我又想起来一件事……那无名氏,很有钱……” “有钱?”景佳时皱眉,这算什么描述,总得有个程度。 何泽道:“不是我亲眼见的,是楼内有人说,此前路过他的房外,朝里瞥了一眼,便看到整个屋子堆满了灵石。你可想想能到堆满整个程度,世上能有几人?” 轰隆—— 一道雷电破空而下,像是直直劈向摘星阁一般大的动静。 景佳时走至窗边,往外望去,白雾遮住了一切,什么都看不清。 背后传来何泽的呼叫。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不过是打雷,有什么可……” 何泽指了指自己的对面,道:“我说了让你别拿出来,你看……”—— 作者有话说:换了个新封面,很唯美,不知大家感觉怎么样?因为感觉现在这个书名不太适配封面所以封面另外起了个名字[狗头叼玫瑰] 第56章 因缘行 众生因果,皆于一身 树林内寂静异常, 只有三人踩住枯枝败叶发出的吱吱声。 “云兄……为何我们还没到摘星阁?”纪连城忍不住问道。 易若也觉得奇怪,照理说这摘星阁距离因缘城也就最多不过三四里远,他们作为修士体质强于普通民众, 竟行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没到摘星阁。 这条林间小路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 作为三人里面唯一一个相对熟悉因缘城的人,云追一道:“就是这条路,就是这个方向。你们若是不信我,便打道回府,自请高明吧。这林子晚上瘆得慌, 我还不想来呢。” 刚说完这句话,云追一便又后悔了, 若是能有一种灵术言出法随, 那或许他会是这个门派的开山鼻祖。 林间白雾四起, 粘稠模糊, 看不清来路,亦看不清去路,三人犹如笼中困兽,现在全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前进。 易若瞥了眼道:“子时至辰时,难免会起雾,正常。” “啊?”云追一满脸质疑,“但这也太不正常了,你看,咱们头上就没有雾啊。” 是了, 这道雾仿佛将他们三人从林子里硬生生抽离开来, 就像不欢迎他们一样。 抬头望去,仍是月明星稀的夏夜。 簌簌叶落。 雾里渐渐涌出些黑灰身影,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这些身影自他们三人身侧掠过,齐齐往前走去。 仔细听,还能听见些许低吟。 “元日……” “元日……” “元日……” 是人? 一定只能是人吧!可是大晚上哪里来的这些人。 云追一受不了了,道:“一定是我在做梦,我肯定没逃出来,我就应该待在出云楼里刷碗。” “……云兄,眼下咱们往回走也不一定能回到因缘城,不若跟着这些鬼影往前走呢。说不定他们要去的地方和我们是同一个。”纪连城道。 “好了,纪连城,他不愿去就自己回吧,想来阮年的四师兄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 明晃晃的激将法,但云追一还是上钩了。 不因别的,总不能叫人辱了飘渺宗和他师妹的名声。 更重要的是,就算让他回去,也压根辨不出应该沿哪个方向前进。 “走就走。” 云追一往前迈步,将背后两人甩在身后,走了几步仍是后怕,默默待在原地等他们跟上再一同往前去。 * 出云楼。 烛火摇曳,光影斑驳。 狂风吹开窗棂,自因缘城上方的黑夜形成一道漩涡。城外城内由这道倾泻如注的屏障彻底隔开。 蜡烛熄灭,花知意手中所持玉笛泛出幽暗莹光照在他的脸上,道:“来得这般快,我还以为会再给我们些时日,想不到竟是等不及了。” “楼主,楼主,不好了!恐有大事要发生!”应如是跌跌撞撞闯进房内,情急之下甚至忘了敲门。 撞门而出之时,一个没站稳,正好滑过阮年跟前,跌倒在地,给她行了个大礼。 “阮仙师……你还没走啊……” 花知意嗤笑一声,问:“不是有大事吗,说吧。” “子时过后城内宵禁,然现如今城门不见了,只有城楼,没有城门。城外莫名生了一堆迷雾,已有不下于十人前来说他们家里丢了人,许是落到了迷雾之中。” 因缘城与其他各种城池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它没有城主,而是由城内各个组织协理,故而出事了百姓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会是这些组织。在鼓楼赏景时,颜熙说,因缘城管辖权十年一换。 正好如今落到出云楼的头上,这也是为何花知意在城内备受推崇的原因。 “你组织一队人手去城门处给我看着,而后沿主街家家户户问询可有少了什么人。”花知意吩咐道。 “是。” 应如是离去后,屋内再次恢复静谧。 “你不在五行之内,我算不了你的卦象,但每个人的命运与万事万物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而……” “有两组卦象,分别为坎卦与师卦,坎卦即此事总有艰难险阻但仍可踏出一条路,师卦则是整个灵界覆灭只在一念之间。但我不知,这两组卦象的变数在哪儿。” 阮年道:“你的意思是在我?” 花知意轻笑:“我当然希望不在你,毕竟为何要将所有人的命运压在你一人肩上,就算你是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也不应承担如此多的的因果。” “你终归是人,不是神,即是神,亦难避免行差踏错。” 这话,虽没有告诉阮年那个答案,却让她的心里少了几分沉重。 不论是飘渺宗还是??x?外界,似乎都在将她捧上神坛,名声推出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多么欣喜,反而带来一股令她窒息的宿命感,这种宿命感仿佛注定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未来都是既定的结果。 之前是难以心安理得的担忧,眼下她不知如何概括自己的心境,直至花知意说出那两个字。 因果。 “因果……” 阮年走出房间,往楼下看去,正好能瞥见一楼门槛处坐着一个黄衫少女。 正是此前那对姐妹里吃糖葫芦串的妹妹。 “姐姐,你是修士吗,姐姐。”少女见到有人自楼上而下,将她当成出云楼的势力,追出门来拦下她。 少女脸上仍挂有泪痕,她两眼红肿,抽泣道:“我姐姐……我姐姐不见了……是不是有了什么邪祟……修士姐姐,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我……不知道。” 当花知意挑明一切,在她面前摆了两条路二选一时,阮年犹豫了。 若是从前的她,可能仍是不假思索地选择成为那个因果,但或许是心里对于那个答案越发得渴望。 既然没有人告诉她,那她就自己去求一个答案。 这世上有许多人。 为何就非得是她? 在两人谈话的最后,花知意看出她的疑虑,并没有直接要求她做出选择,而是道:“其实我以为,这样是在帮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你怎知会变得更糟糕呢?” 他替她做了决定。 而她也没有反驳。 女孩得到这个答案,脸色煞白,嘴唇发抖,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失魂落魄地继续蹲在出云楼外的门槛处。 这一夜,是因缘城建城以来最难熬的一夜。 家家户户点上油灯,四处寻人,小孩子的啼哭不断,幸得应如是他们行动迅速,才堪堪将这条路上的居民安抚下来。 “妈妈,天上是什么?为什么和那边的天不一样” “天上是……” “你看见我老丈人了吗?” “呜呜呜,娘……” 阮年行在这条主街,耳畔刮过各类言语,或是抱怨或是哭嚎,人间百态不过如此。 更糟的是,植被与人尚且不同,它们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开始的模样,最茂盛的模样。 墨绿树冠、娇艳花朵,与当前的情形格格不入。 繁荣表面的背后实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凋谢与衰败。 这条路,是通往城外的。 “阮年,你去哪儿?” 她去哪儿?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去哪儿。 花知意已经与她论好了相关事宜,她也不应再去管这些事情,他作为一楼之主,在中州地界总是比她有法子。 何况,按他的说法,不能哪里出了事情解决不了就找阮年,总是得自己想想法子。 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会以为她能解决一切? “阮年?” 再抬眸,颜熙已走至她的面前,俯身确认她的神色。 “花知意同你怎么说?方才唤你,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颜熙关切道。 “没事,他同我谈了些因缘城的事情,我……暂时应该不会插手。” “虽说,听起来不太像是你的行事作风,但我并不反对他的所作所为。”颜熙与花知意某些方面有着相似之处,相似的脱俗。 颜熙的脱俗是因他本就来自上界,各界互不打扰是约定成俗之事,所以他对下界之事并不关心,插手太多,反而会弄巧成拙。 至于花知意,他则是天性使然,虽说叫阮年不要插手,自己却很是乐意深陷其中。 “你既是神,可信天?”阮年问。 “我生来即是神,神界与你们灵界并无太多不同,非要说,兴许是神的数量少一些。神界之上仍有世界,或者说不是世界,而是一种力量,原初之力,我们称其为天道。” “不论是我还是狄获,神界还是灵界,皆由天道所辖。你若说你所指的天是指神,那我不信,只因我自己便是。可你若上你所指的天是天道……” “天道……”阮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想我亦是不信的。” “为何?” “虽说记忆尚未恢复全,但仅存的印象里,那邪灵的行事作风不是能成为凌驾于神、灵两界的存在。” 颜熙叹道:“若世间仅以强弱区分次序,还要天道有何用?不论花知意如何说,你自己心安便好。” 轰隆—— 这道紫电虽然劈在城外南郊,却自此唤醒了阮年。 心安…… 最后的最后,做出选择的仍是花知意,不是她。 所以这不是她要的选择。 的确,世间不能也不应该只缺她一个人拯救苍生,她也从不信任何命中注定的言论。 花知意既然要与她选,那便选个不后悔的。 * “我后悔了!”云追一猝不及防喊出一句话。 易若已然习惯他的抱怨,道:“走吧,你现在后悔也没有用。” 氤氲水雾自指缝间溜走,隐隐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纪连城伸手抓握,扑了个空。 “这雾气好像快散了。”他道。 “是吗?” 银针细如牛毛落入白雾内,眨眼落至易若手心,针尖滴落一颗水珠。 “再往前走走,就在不远处。” 云追一不情愿地枕着头跟在两人身后,眸光深邃,定在那逐渐消失的弦月之上。 “呵,看来老天注定不让我好过啊。” 第57章 因缘行 这是一切的开始 浓稠的雾色在三人抵达摘星楼时自动散去, 仿佛它一直在等着他们来寻,或者说这一切皆是为了引人至此。 楼内静谧异常,直达楼顶天井的处一片狼藉。 易若先寻了离阁门最近的一户人家敲门, 刚触碰到门的那一刻,门便开了。 原来是这门一直开着。 吱呀。 入眼即是破旧的家具、敞开的窗户以及…… 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 “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 云追一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么离奇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死者没有外伤, 看手中动作估计死前正准备点油灯,而后不知出了什么情况突然暴毙而亡。 可突出的眼球和张大的嘴巴又在传达他生前一定见到了某种恐怖景象的消息。两相结合不难得出, 真实的经过应当是, 还未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 便已经死了。 纪连城道:“此人杀人十分谨小慎微, 竟一点痕迹都不留。” 易若蹲下身,检查死者的各处,叹:“看不出是因什么死的,若真要给个理由,或许是惊惧而亡,受到惊吓后气急攻心。” “惊惧?” “是,目前只能粗略给个答案。不过……他刚死不久,还未过半个时辰,约莫两刻钟。” 阴风吹拂而来, 凉意阵阵, 门窗皆开。风一刮过,便发出尖细的叫声。 云追一连忙关上这间屋子的窗户,道:“那就是说, 害死他的人,很可能还留在这栋楼内?” “我该早些来的,这么看师姐她的确可能遇到了什么危险才数日未归。我此前找张叔寻过那几户的住址,咱们先去对应的房间找一找。” 纪连城与云追一显然谈的不是一件事,但并不影响两票对一票,云追一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正巧,朱不语的家就在进门这户人家左手边第三间。 纪连城起手拍门,道:“有人吗?” 无人回应。 “朱不语?” ……依旧沉寂无声。 眼见情况不对,易若睨了一眼云追一。 虽说他很不情愿亲自动手,但他仍是示意纪连城躲开,提剑一记重击下去劈开门锁,踹门而入。 屋内布局与第一户没什么区别。 然而,朱不语是躺在床上死掉的,根据尸体的余温和尸斑、尸僵程度可知,死亡时间距离现在至多两刻钟。 也是两刻钟……几乎是同时。 “哪里有些古怪,摘星阁没这么简单。”易若抬眸道。 云追一左右环顾一圈,道:“肯定不对啊,死两户了。摘星阁现在有活人吗?还有咱们在迷雾里见到的那些影子又去哪了……” 纪连城夺门而出。 “连城弟,你去哪儿啊,等等我啊。” 易若蹲在朱不语身前,眉头紧锁,其实她先前所说的惊惧而亡是最合常理的解释不假,但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都是本身患有隐疾,才会导致气血不畅心悸而亡。 朱不语正值壮年,不像是有其他疾病的人。 如果能有一种死法做得如此干净利落,滴水不漏,杀死他们的绝非凡人,或者说绝非凡物。 提到非凡的力量,便让易若想起忘忧镇的经历,那个被阮年命名为邪灵的祟物。邪灵能不知觉间侵入修士与凡??x?人体内,其本身也非完全无意识,若是它想杀人,的确能做到眼前这个悄无声息的程度。 “易若。” 纪连城的呼喊中断了易若的迷思。 云追一咽了口唾沫,道:“这层楼,所有人全……” “死了。” 一道闪电正好劈过,照尽朱不语的房间。 白得瘆人,刺眼得让人忍不住闭眼。 要下雨了。 “你们看,这天是不是也有些不对劲,黑色的这片到底是何物?”纪连城走至窗外观察道。 云追一凑过去道:“兴许是乌云,夜里变得更黑了也说不准。” 易若伸手替死不瞑目的朱不语阖上眼。 哐当。 天井处传来重物坠落的声音。 是一盆灵植掉了下来。 纪连城抬眸望去,不清楚具体来自几楼。 但足够说明摘星阁内还有其他活人,很可能就是幕后凶手。 “去看看。”易若说着便踏步走向楼梯。 * “啊,我的小九。”何泽心疼地看着摔碎的花盆,伸手也来不及了。 景佳时无语道:“你还给它起了个名字?” “……不行吗?”何泽叹,“我养了二十八年呢,我的孩子,我的儿。” “行了行了,别叫了,先跟我找找箱子。”景佳时无奈道。 第一道雷劈下来之时,不知怎么,那口箱子竟当着他俩的面不翼而飞了。 对何泽来说,虽说这口箱子放在家里是个祸害,可是任由它四处乱跑依旧是个祸害。 失踪找不见比日日夜夜供在跟前更骇人。 “都怪你,非要去那个房间拿出这个东西,我都说了,邪乎得很。” “拿都拿了,你闭嘴吧。” “等等,你听,好像有人上来了。” 何泽拽走景佳时,两人一块躲至转角处,屏住呼吸。 景佳时附耳道:“我数三二一,咱们一起……” * 易若传音道:“刚刚四楼传来了说话声。” “不会是什么邪物吧。”云追一胆寒道。 “不知,我们走出这层楼的楼道再动手,那动静的源头就在拐角处,做好准备。” 纪连城道:“三二……” “一!” “一!” 五个人大眼瞪小眼。 “纪连城,易若,怎么是你们……” “师姐,你没事就好。” 景佳时一脸不解,道:“什么叫没事就好?我能有什么事?” 易若道:“我们一层一层楼检查过了,摘星阁内的百姓全死了,一个活口不留,没有外伤,顷刻毙命,约莫是两刻钟前出的事。” “肯定是那口箱子导致的!”何泽叹道。 易若皱眉,问:“箱子?” 景佳时解释:“账册上有个无名氏欠了许多灵石,房内有口箱子,我怀疑里面关着的正是此前我们接触过的邪灵。但现在箱子不见了。” “邪灵……”何泽忽地走至一旁,转身摊开手,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们俩没有事情,是因为我们还有作为容器的价值,而其他普通人于他而言毫无作用。他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个世界即将不复存在。” 云追一挠头道:“这人脑子是不是?” 景佳时扶额,道:“你别管他,他就这样,疯疯癫癫……” 何泽凑上前道:“时间,时间啊!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时间有问题!六个月,不对,昨日一过现在是七个月!” 时间…… 人们总是很难说服自己时间有异,宁愿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错都不愿意将原因归结至时间二字。 云追一眼神陡变,抓住何泽的衣襟,问:“说清楚一点,什么时间?” 易若难得没有出手阻止他。 何泽拿出自己的一只手数着数,道:“时间在飞速地朝前奔流,不对,不止七个月。六个月之前,每个月都会重复一次上门讨债,因为时间总是会向前推,没有未来,只有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直至时间流至这个事情开始以前。” “六个月前就如此,到今日时间已是元日,每天往前倒推的时间都不一样,所以不是七个月,很可能已经往前流逝了一年、两年或者数年……而我却没有察觉。” 云追一松开何泽,道:“几年……” “他此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虽然的确有疑点,可他还说些真真假假的胡话。”景佳时小声道。 “但他看起来不像在说假话。”纪连城道。 “可是为什么是因缘城呢?为什么非得是因缘城呢?或者有没有可能整个灵界的时间都往前倒转了数年,只是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察觉。”何泽接着自言自语。 景佳时接上纪连城的话,道:“唉,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在说假话了,也不知他怎么混在摘星阁里的。” 易若叹道:“因缘城的确近半年在花知意的命令下,极少允许外城人或修士于城中停留,所以他才会住在这里吧。” “不过……或许现在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别的事情。”云追一示意几人往外看去。 连廊处的窗口足以窥见窗外细微的变化,因缘城连带摘星阁所处的天空变为了裸露的黑,在撕掉那层虚伪的星夜伪装后,这样的黑仿佛是这世界的本质。 隐约可以窥见那苍穹之上,有口箱子。 纪连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次抬眸,的确是口箱子! “怎么跑那里去了。”景佳时吐槽。 箱子内飘出阵阵黑气,汇聚成看不真切的黑影。 五道光柱自因缘城各个方向拔地而起,钻入天顶,周遭的树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小树苗而后化成一片荒地,由外向内,速度极快,按如今行进的速度,即将抵达他们所处的摘星阁。 “这到底是……” 何泽念道:“这是一切的开始。” 光柱持续收紧,一只猫头鹰不经意撞上这道光柱,竟连白骨都不再剩。 “不行,不能让这东西进城。”云追一反应过来他们面临的处境,飞身跳下摘星阁,直奔那道虚影而去。 其余几人纷纷跟上。 唯有何泽,他将目光盯在那扇虚掩的无名氏房间。 * 天边的虚影渐渐汇成一道人形,此人黑发绿瞳,非男非女。 “下界……百年未至,还是如此模样。啧,百年的时间都未曾有任何改变。呵呵,幸得没有……否则简直浪费时间。” 他伸出手腕一抓,脚下一大片的土地便再无生机。 “迟早都会化为灰烬,便先从你开始吧,哈哈。” 第58章 因缘行 神界空荡荡 烟丝燃出星星火光。 花知意立在窗前, 垂眸注视周遭的动向,烟斗内的烟丝即将燃尽,他却没兴致缺缺, 几缕青烟透进他的鼻腔。 苦涩的味道,可以使人保持冷静。 他从不为自己算卦,这点与医者不自医不谋而合。 她说,今日会是因缘城的最后一日。 亦是他的。 一抹青绿闪入他的视线,他眼眸一动。 而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花知意, 我选好了。” 他微微怔住,手中烟斗由他放在一旁, “当真?” “袖手旁观的事情我做不出, 但……你们不也做不出吗?否则你就不会还留在因缘城内, 也不会寻我来这里。”阮年又道, “至于因果,做了便是做了,不必后悔。” “因缘城存续与否只在今日,你若想好了,便去摘星阁罢。摘星阁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若是不全,而后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这些,他追问:“颜熙呢?没与你一起?” “他,你待会自会见到。” “呵呵, 直接告诉我岂不是更好, 何必绕弯子呢?”花知意笑眯眯道。 “……礼尚往来。” 轰隆—— 第二道雷声撕破恢复平静不久的夜空,似在催促阮年需尽快前往摘星阁处理接下来的事宜。 阮年略略致意,不再多留。 出云楼一楼门槛处, 那少女回到门外,意外地再次见到阮年,她仍是忍不住开口问:“我姐姐……” 话说到一半,又觉十分失礼,眼前这位仙人与自己非亲非故,为何偏偏要应她的要求。 “你姐姐会没事的。” 阮年驻足片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待她走后,少女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低声喃喃道:“会没事的吗……” 因缘城各个城门处皆有花知意的人手把守,然而他们无不识得阮年,自觉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通往南郊的树林内白雾弥漫,方向难辨。 如今阮年已至元婴巅峰,即将步入化神,化神与元婴除灵力强盛有差以外最大的区别便在于识物。 白雾无法阻绝阮年的视线。 浓雾于她眼前现出一条条轨迹,似乎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 南边,摘星阁。 越往前走??x?这雾气越浓,像压在阮年身旁层层的薄膜,隔绝她的五感。 这一切,在见到摘星阁时,骤然消散。 摘星阁…… 易若他们先前也说来此地寻景佳时,不知找到没有,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阮年确认了一眼倒地的牌匾,随即走进楼内,奇怪的是,第一层楼所有的屋门全部敞开。 她随意挑了左手边的第一间走进去,正对屋门的窗户关着,一具尸体倒在茶桌旁,面部肌肉僵硬,似是惊惧但口眼皆闭。 应是易若他们已挨个检查过尸体了,替死者掩住口目聊表敬畏。 花知意那般在乎因缘城的百姓,此事应当不在他的筹算之内,也就是说这是临时所出的变数。 至于这变数是什么…… 油灯已然熄灭,灯盏内凝结的水珠并不多,说明发生之时,算算时间,正好是子时过后。 手腕翻转,青莲已被她握在掌心。 阮年继续往上寻觅,不仅每一层都与第一层没什么不一样,还依旧没有景佳时他们的下落。 直至顶层,顶层拐角处第一间房内没有尸体,而是有一桌奇怪的瓶瓶罐罐和一只小灵兽。 这是…… 桌旁贴有一张纸,写有实验二字。 还挺新潮,修真界也有实验室。不过比起实验室,她还是觉得这张桌子更像小料台。 不知这间的屋主是谁,是侥幸不在房中逃过一劫,还是摘星阁里的异样就是由他所起。 吱—— 屋门推开。 青莲出鞘,只一瞬,剑光便映在了何泽的眼底,颈间的凉意让他不寒而栗。 “你是谁……” 阮年上下打量,问:“你是这屋子的主人?” “是……我名何泽。” 何泽深呼吸让自己保持镇定,定了定神,道:“你是……” 还未等阮年开口,他忽然大喊。 “阮年!飘渺宗那位!” “摘星阁里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与你有关?” “不,与我无关。”何泽眼里恢复神采,道,“你肯定能信我!太好了。” 语罢,他无视青莲的威胁,扭头往外走,道:“你随我去看,随我去,去了,你就能明白了。” 幸得阮年手快,收回青莲才让他无碍,可他全然没这份自觉,一心只有那间无名氏的房间。 “什么明白不明白?” “时间!时间啊……” 他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纵然行为有些怪异,阮年跟在他身后一同前往角落处的一间屋子。 门没锁。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张木桌。 木桌、地板、墙壁全是各种各样的符纸。 能在如此小的一间房用上这么多的符纸,这是要对付谁?纵是来个金丹也够呛。 可惜,现下里面符纸的灵力已然耗尽了。 “时间,你有感觉到吗,因缘城内的时间已然至少倒退了七个月。” 阮年颔首。 “这些时间,我一度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时间改变,为什么偏偏又是因缘城呢?” “为什么?” “因为……这一切都是最初的起点。灵界自开始便是由因缘城起始,混沌时,最早诞生的也是时间。所以,我们这个世界若要终结,它们都会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何泽继而道,“这个房间的主人,一定是提前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买了这些符纸。它们是符纸不假,但你仔细瞧,灵力耗尽并不是因为符纸术法。” “你修符?” 何泽随意扯下一张黄纸拿至面前,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是他在要求符纸时便限定了日期,这一笔直接断掉了整张符的灵脉,使其最多只有三年的功效。” 阮年不通符,但注入灵力至其中时,确实有阻塞之感,这句话能信。 “那这屋主是谁?” 何泽道:“我也疑惑,但能拿出那么多灵石的,只可能是城主、门派掌门以及那几位经商的大人物罢。但能拿出那么多灵石,竟连这些符纸都要拖欠七星门的费用……” 七星门。 他认识景佳时。 “景佳时他们人呢?”阮年打断他的话。 “他们……出去了……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世界的真相啊!”何泽比划道,“这里原来还有一口木箱,里面所关之物他们称为邪灵。邪灵力量超然,或许他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偌大的灵界在他面前……” “他们去哪儿了?”阮年已经得到了自己要的信息,至于这些真相不真相的猜测现在根本不重要。 “他们……”何泽指向窗外,“在那儿呢。” * “你是谁?” 云追一提剑来到邪灵面前,这人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一只丑陋的乌鸦。 邪灵闻言,扯出一道笑,“下界的小虫子,如何配得知我的名姓。” “让一让,还没没轮到你们呢,别挡着我做事。” “我偏不让。” 一剑刺破长空,然而那道身影竟忽然间消失不见。 邪灵早已提前躲开,随意弹了弹手指,云追一的剑便不受他控制,直直朝前冲去。 “啧,让你好好排队,非得在我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破风。”云追一念诀,堪堪止住。 再一剑,破风一分为二,左右夹击,势要捉住邪灵,绝不让他再轻易闪躲。 几张符纸从他身后飞来,二人脚底升起金光阵法。 “云兄,我来助你,师姐她们想办法去处理光柱了。” 纪连城及时赶到。 邪灵睨了一眼,喃喃:“还真是热闹,可惜,神界空荡荡,才无人陪我。虽说只是道无可连通本体的分身,但……也够在这里玩玩了。” 风势渐起,云追一双手持剑。 阵法/轮转,法力纷纷汇入破风剑之中。 他踩出一道金光,而后消失于半空。 “有点意思。”邪灵道。 风势愈来愈盛,他站在中央,丝毫没有害怕的神情,反而张开双手拥抱这难得的刺激。 呲。 长剑贯穿邪灵的胸口。 云追一紧握剑柄,质问:“不配?” 紫眸里映出邪灵惊讶的神情,转而变成调笑。 “呵呵,你好好看看我在哪里。” 忽地,他拂袖落至云追一的侧面,对准他的肩膀猛锤一记。 随之而来的是骨头断裂的响声。 “蜮。”邪灵幽幽道,“下界无人知晓我的名号,你可以是第一个,但……” “你还能活着把我的名字带出去吗?” 云追一垂着头,散落下的发丝遮住他的眼睛,似乎是已无力还击。 “……你说呢?” 风起长剑,一击起势。 那双藏在韫色里的的眼眸,由暗转亮。 其实,在阮年横空出世前,云追一一度被前任掌门着重栽培,称为这一代里天资最为卓越的弟子。 然比之阮年,他也清楚自己的差距,故而从不以天赋自居。 他只不过是爱玩了些。 可不能忘了他曾是那一届飘渺宗内门遴选的头名。 纪连城再飞出几道符纸。 符纸金光展现,横贯天空,分割战场,蜮与云追一各立其左右。 “云兄,你这……”他快速赶至云追一身旁。 云追一摇了摇头,嚼碎嘴里的药丸,道:“无事。” 这次的确伤到了蜮。 然,挠痒痒般地伤到了而已。 这个毛头小子…… 究竟要到何时,这个世界的人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渺小? 非要逼他提前动手,那他也不能保证会有什么后果。反正千万个因果也只会落到他们自己头上。 “就这点能耐?”蜮大笑不止,“来,让我看看你们想如何与我作对,与天道作对。” 第59章 因缘行 去去火气,太子殿下 五道光柱以迅疾之势席卷城郊, 所过之处犹如风卷残云般不留一物。 然而直到景佳时与易若靠近了些才发觉光柱的真相。 光柱并非真的是道无法触摸的虚幻,而是锁链一样的实体,从天空垂下扎入地底, 根深蒂固。 五道锁链带来的能量几乎将因缘城地界与中州其他地方彻底隔绝。 “这是……” 易若甩出银针,进入光晕范围后径直消失不见,没能再折返。 这道光似乎能吞噬一切、消灭一切。 易若尝试捏诀结印,灵力法阵自她手里破出,木系术法引来破土而出的根根树藤,直直汇入光柱之间。 配合灵术勉强止住了些锁链前进的念头。 “灵力能止住?” 景佳时斗胆丢了张符纸进入, 顷刻间灰飞烟灭,但与此同时她观察到其余几根锁链也有着类似的反应。 “它们是一体的。” 她旋即打出三张符纸, 呈三角状落入光柱前, 符纸的灵力瞬间覆盖易若原先的法力。 锁链开始剧烈振动, 光芒逐渐减弱。 也仅仅只是减弱而已。 “看来想要彻底消除它们不能从这里入手。”景佳时抬眸看向空中的三人。 自她手中飞出一张传讯符, 直奔天幕而去。 "??x?云兄,必须止住眼前这个邪灵才能保因缘城平安。" 符纸于纪连城手中消散。 黑石笔升入空中,书法狂劲,一笔动天地。 符文倾泻而出,狂风再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青云符成。 任尔东西南北风。 云追一踩准这道借力,向后提腰张开臂膀拉满剑,蓄满剑气。 他现在就是这道风。 时而散落烟尘里潜行,微不可察, 时而寂寥若九天垂泪, 瑟瑟难安。 其剑破风,取自东山山巅的迎风石,千年万年屹立不倒。 长剑当空, 风声擦过破风的剑刃,犹如万年前遭自然百般鞭笞的坚石,其心不可摧。 君心我心,人剑同一,坚如磐石,流水易逝,难改其貌。 “破尘——” 云追一口中念决。 所带威压正是那座东山,宏伟磅礴,坚定不移。 有山怎能没有海? 纪连城再次起笔,五指一分,指缝间已然夹住了四张闪烁着不同灵光的符隶。 汜水符。 符纸生出瓢泼大雨,水声滔滔,只为这一击造势。 山海辉映,爆发出的巨大声势引得雷电更为频繁。 因缘城内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云追一闪身至蜮头顶,调动全部灵力,聚集于破风剑尖。 砰—— 雨势减小,不见人影。 方才这一击的威力来自元婴巅峰,足够将对方挫骨扬灰。 毕竟云追一早已踏入半步化神之境,只是迟迟没能更进一步罢了。 紧接着腹部传来剧痛,往下看去触目惊心的鲜红落了他半身,好似有千条蛆虫在啃噬他的肋骨。 “东山……当年也不过是我随手一挥便能抹去的事物罢了。” 幽冷的声音自他耳后传来。 纵使声势浩大,蜮不过抬起左手于自己眼前轻轻一抹,排山倒海之势骤然暂停。 顺便还送给云追一出其不意的袭击。 身体里的灵力在快速流失,修为…… 云追一的掌心完全聚拢不了任何术法,这个诡异的蜮居然能吸收他们的功法为自己所用。 下坠带来的失重感让他神识涣散,顾不得更多,记忆如走马灯划过一幕一幕。 “醒醒。”易若扎入一针至其会阴穴。 景佳时还在苦苦维持下面的阵法,道:“怎么样?” “接住了。” 易若的手刚从他的脉搏拿开,面色凝重,暂时用复原丹为他续命。 修为尽失,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蜮……他叫蜮……”云追一恢复了些意识,断断续续道。 蜮往下瞥了一眼,忍俊不禁,道:“反正待会都得一块团聚,暂且……” 再一张符纸飘过,他的手臂瞬间灼伤一片皮肤,血肉模糊。 险些忘了,还有一人。 纪连城飞快地书写着符纸,催动起数十张火符,齐齐朝蜮飞奔而去。 “雕虫小技。” 大多都被他躲过,余下几张不同程度地烧毁了他的衣袍,变得破烂不堪,好在他也不在乎这些没有意义的伤害。 最后一张火符…… 蜮伸手拿住这张由纪连城打出的焚天符,不耐烦道:“这么想早点去死,我便送你一程。” 纪连城方才观察他与云追一的招式,已然对他下一步的动作有了判断,单挂一张极速符闪开他的第一招。 而后迅速拿出黑石笔,化被动为主动。 全神贯注,不敢分神,以血为墨,以天地为玉鸾。 一笔惊天,一笔动地。 这是元婴期才能催动的通天遁地符。 因缘城的灵力迅速朝纪连城手中的符纸移动。 “纪连城……你找死啊!”景佳时大喊。 他压根都没到元婴,现在跨级催动符咒,动辄便会走火入魔。 定然是之前她不愿做课业甩给他时,他才得了机会偷学元婴的术法。 灵力汇聚,却掠过了纪连城,竟是直接落入蜮的手里。 “不错……”蜮呵呵地笑,格外刺眼。 “为什么?” 景佳时的目光落到五道锁链上,一定有什么蹊跷。 纪连城的步骤没有问题,可最后为什么会被蜮截胡? 纪连城顾不得那么多,虽说没有额外获得更多的力量,但符纸本身的威力便已可以摧毁化神。 最后一笔落下,万籁俱寂。 他脸冒虚汗,唇瓣发紫,咳嗽几声,立马稳住身形,四处搜寻蜮的身影。 “可惜……”蜮擦掉嘴角的血迹,缓步朝着纪连城前进。 自他掌心现出法球。 先前的符纸于他而言损耗太大,心力透支,即使抬起符笔,也无法再绘出任何笔画。 “纪连城!”景佳时将下方的锁链交给易若,抽身而出,踩着极速符飞向空中。 她甚至没提前准备任何攻击性的术法,不谈进攻,为纪连城挡下这一击就好。 邪灵明显是想要他的命! 早知道就不让纪连城帮他写课业了,或者说方才就不应由他来面对蜮。 明明她是师姐,纪连城才是那个需要她多加照顾的师弟。 无论如何,这次她不会再把不情愿的事情推给他,不会再躲在他身后。 “师姐,小心……” 纪连城妄图推开景佳时,却反手被她制住。 她闭上眼,挡在纪连城身前。 “你带他先走。” 是阮年的声音。 景佳时连忙拽住纪连城的胳膊,将他带离,不忘从芥子囊里拿出一叠符纸递给阮年。 蜮那一掌尽数由阮年拦下,寒气散出数丈。 “还有人……”蜮哈哈大笑,“有点意思。” 阮年手中握持青莲,丝毫不敢松懈,低眉确认景佳时他们无恙后才转而看向自己面前的邪灵。 这气息她无比熟悉,只是……这次的对手已然化成人形,即颜熙那位神界的故人。 气流扰动,蜮先手推出一掌,直冲面门。 是了,对于眼前这些对手,他压根不屑于认真对待。 就像作为人类,亦不可能去对一只蚂蚁的攻击上心。 然而,他总是自视甚高,这样的情绪落在阮年的眼中就变成了她取胜的关键所在。 手腕收紧,眼眸聚焦,青莲横劈而出,扫清一切厄气。 抓住蜮分心的空隙,她立马闪身落在蜮的身旁,低语:“你也算有点意思。” 这无疑激怒了蜮。 他抽手往左挥出一拳过去,还未触及到阮年的身体,寒冰便已贴上他的手臂。 呲—— 一剑刺入蜮的侧腹。 由于邪灵并不算人亦不属于神界,哪怕受伤仍是没有血液流出,但能看出那块血肉已然化作黑色的尘埃飘散。 “你……” 邪灵大喝一声,紫电劈下,隔开两人。 原来这片天也是为他所设,所谓风雨雷电竟由他一人支配。 这就是所谓神界的神君,不知是说他荒谬还是说他可笑才好。 凭什么? 修真界固然是个弱肉强食之地,固然神界与下界存有区别。 但这样跨过界限,操纵天神之力,何来的天道所言。 为因缘城的未来,为所有人的性命,为这不公的天道。 他今日都应被斩于她的剑下。 命运操纵也罢,巧合也罢,既遇见了她,她便亲手给他制造一层因果。 阮年持剑立身,如青竹如松柏,不折不屈,透出一股决绝的信念。 “呵……” 蜮收起先前那番戏谑的姿态,双手横握变出一柄刻有诡异花纹的漆黑长枪。 枪尖划出一道圆弧,迅猛刺出。 然而,青莲劈出一道气流横向凝成寒冰,轻松挡下,四两拨千斤。 蜮后撤半步,拖枪绕行,忽地再刺出一击,枪杆抵住青莲的剑柄。 长枪直劈,引发灵力激荡,层层往外传递开。 出乎意料的,阮年没有躲避的想法,而是迎面亦砍出一道气浪。 两股力量,于空中相遇,谁都不逞多让。 因缘城上空传来的响动影响着这片地界所有的人与物,灵植瑟缩,灵兽更是传来躁动不安的吼叫。 哐。 窗户被不知何物重击,陡然合拢。 玄翎飞出再落回颜熙手里。 “你倒是来得悄无声息。”花知意回眸变出那支烟斗,呼出一口青烟。 “何时还我?” “还不是时候。” “蜮的筹划已至下界,你的意思是要让我等?” “等不起也得等。” 花知意漫不经心,但言语间丝毫不肯退让,继续道:“你想让他们送死吗?不想就别插手。时候到了自会还你。” “呵,你到底从何处来的消息,做事这般不留后路。” “本就没有后路可言。”花知意端起一杯茶递给颜熙,“去去火气,太子殿下。 第60章 因缘行 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算你有几分本事, 但现下我不会再给你任何可乘之机。” 蜮的双手紧握枪杆,定住下盘,侧转倒手, 往左一击。这一枪擦过阮年的腰线,磨出一道血痕濡湿外袍,却没刺中要害。 她一脚踩住长枪枪身,步伐轻盈,青莲犹??x?如鬼魅穿行在蜮的招式之间。 蓄力上挑,灵力共鸣炸开。 总算是解除掉难舍难分的局面, 阮年伸手摸了腰部的伤口,不算严重。 蜮则呕出一口黑色粘液, 左手臂已然废掉, 但…… 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只要伤到对方, 就可吸收其所有修为, 为己所用。 只是为何眼前之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分明方才对第一个毛头小子还是管用的。 “啊……五行之外,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几乎是瞬间他就得出了答案。 阮年撕下一条碎布绑住腰间的伤口,冷声道:“你从哪儿来我便从哪儿来。” “狂妄至极!” 蜮不相信这些,虽说他只是个没有继承本体记忆与力量的分身,但这整个世界唯有他是那个命中注定该改变所有的人,绝不可能还有旁人,纵使她身上有些他不曾了解的玄秘。 “该我了。” 数柄剑自阮年芥子囊中飞出,围困住蜮,万剑一流青莲统率众器, 剑刃闪出道道白光。 这些剑之所以是破铜烂铁便是由于其性并不温和, 不适用于灵界修士的体质。可阮年是个意外,它们反倒与她的体质尤为契合。 万剑诀—— 她已不再是元婴,而是真正的距离登天仅有一步之遥。 此刻的万剑诀引得地动山摇, 这些剑来自钟灵毓秀之地,纷纷引来源源不断的灵力。剑气似骤雨疾风,又似落日长虹,凄厉迅疾。 如此多的剑意让蜮目不暇接,眼冒金星。 第一柄剑没入他的身体。 接着是第二柄…… 阮年踏空飞身落到他身前,肃立无声,天地静穆。 蜮仍在笑:“你……看看那是什么?” “仙师,救救我们啊!” “呜呜呜,我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回事?” “那是……来救我们的吗?” “……” 耳旁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求救声。 “你现在杀了我,他们也活不了。”蜮露出得逞的笑容。 * 到底哪里奇怪? 景佳时疯狂逼自己回忆通天遁地符的相关书籍,书到用时方恨少。她再也不随意溜出去玩,以后一定认认真真去弟子堂修业。 自见到锁链时,她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不知从何而来。 纪连城昏迷不醒,只得靠她自己。 “不好,原来迷雾之内当真是有来自因缘城的百姓。” 易若窥见远处空地的人群。 以人质相逼。 凭景佳时对阮年是了解,只见她果真放下了手中的剑。 不行,这邪灵一定打的不是什么好主意。阮年行事素来求周全,定然不敢贸然出手,如此可不就只得继续吃亏? “易若这里交给你,我去去就回。” 那块空地才是这五道锁链的最中心,,而不是因缘城。 景佳时落在阵外。 一道符纸飞过。 啊—— 惨叫划破天际,人群里那个瘦高的工匠顷刻间倒地,再无呼吸。 “你的确没做什么,但你的同伴好像不是很听话?”蜮的血肉以一种极为恶心的方式相互吞吐重新粘合在一起。 他旋即喊道:“看见了吗,都是因为她,你们才丧命于此。我也想放了你们,但……” 景佳时压根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等着她的是数不清的责骂。 “你们这些修士根本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丧尽天良,你们赶紧答应他的要求啊,我不想死。” “谁让你们来了……” 拳头紧握,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气愤,道:“都给我闭嘴,你们就是……” “景佳时……”阮年叫醒了险些被蜮蛊惑的景佳时,“易若还需要你。” 她怔了怔,而后发觉自己此前极少真的动怒,竟是无意间中了邪灵的奸计,随即而来的是无尽的愧疚感。 的确是她的错,是她没料到这邪灵如此心狠手辣,行事冲动了些。 但……总不能真的让阮年对这狗东西听之任之罢。 景佳时知道阮年只是看起来难以接近,实则心比谁都软,她不想看见阮年为难。 “好了好了,吵死了。”蜮喊道。 人群中又有一人倒下,所有人皆不敢出声。 由此看来,蜮在这一块布下了某种术法或是阵法才使得他能如此快的掌控人的生死。 只是…… 阮年道:“你想做什么?” “其实,我本不想与你们这些修士为敌,我只想将这座城全部带走而已。” 现在倒是装起无辜了。 “看起来,你并不想与我多聊。”蜮叹气道,“总该让你知道我真正的实力,否则怕是难以让你信服。” 五道锁链光柱发出铮铮鸣声,而后,它们竟动了起来! 目标只有一个,阮年。 锁链交替前进,恨不得将阮年死死缠住,其间的深紫气韵若隐若现。 这锁链的移动方式,让她回忆起一个人,不对,是一只妖。 甩开五条锁链的第一重夹击,阮年点刺一招,问:“幽蛰和你是什么关系?” 蜮甩出枪尖,道:“呵呵,不自量力的一条虫罢了,也就这点灵力还能驱使。” 再往右挪步,一条锁链抓住机会径直绕住阮年的脚踝,将她整个人扯向背面。 青莲剑劈下,这锁链竟没有半分损坏。 “我知道了。”景佳时没有沉湎于刚刚的情绪里。 易若的灵力已然消耗大半,脸色苍白,问:“怎么?” “这五道锁链,是阵法……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尤其是锁链打造方法,我想正是用作器皿……”景佳时道。 “器皿……”易若脑里闪过一丝猜测,却没有足够的精力让她再思考。 再一条锁链缠住阮年的左臂。 长枪尖端狠狠扎进她的肩部,她知道,这是蜮不想这么快与她结束战斗。 “你往下看看,那些期盼你拯救他们的可怜渣滓,现在该怎么看你呢?” 暗红色的血洞仿佛是他的艺术品。 “这世界已然有了我,何必再生你……” 耳畔传来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这是……不会我们也要死在这里吧。” “连这都打不过吗?看起来这人还是飘渺宗的峰主。” “别吵了,吵能活下去吗?” “……” “我不明白……”阮年低着头,汗水滴落。 “什么?” “你将他们捉来只是为了干扰我们?” 蜮闻言咯咯笑道:“哈哈哈,自是不会,引子罢了。” “不会……”阮年咀嚼着他的回答。 长枪被她死死握住,直接拔出伤口,恰好景佳时的传讯符飘来。 她拿出先前她转手的数十张符咒,灌入自己的灵力。 这些符纸纷纷朝着锁链与天界的交际处飞去,锁链顿时松开阮年的手脚,自顾不暇。 蜮眼眸一缩,提枪出击,四方威压持续逼近。 寒冰被黑雾团团包围,阮年寸步难行,呼吸都有些困难。 看来他的确没说错,他压根没把他们当作真正的对手,以致于他们根本就没有直面过这种力量。 她吃力地破开一条道路,黑雾退散,却正好撞上蜮的长枪。 腰部的伤口再次暴露出来,鲜血直流。 头好晕,心脏也在狂跳,几欲破出胸膛。或许是因为方才的伤势加重,或许是因为来自蜮的压制已经无可忍受。 这股力量让她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不对,好像她肩部本来就有伤。 大脑闪过许多混沌的想法。 阮年定了定神,看向空地的人群,而后转向维持法力的景佳时与易若。 她不能就这样结束。 内心传来一道声音 ——你不是天才吗?阮年,阮年,你为什么做不到? 阮年单手扶额,意识昏昏沉沉。 在她发懵的这会功夫,腹部好像又被捅了个对穿。蜮那张扭曲的脸贴在她的眼前,千变万化。 “只有这点能力?也就几招,哈哈哈哈。” “不过刚刚还真是好玩啊,这些凡人还在依靠你们保护他们,殊不知他们是那么的渺小,而你们在我眼底也不过尔尔。所以,那些来自蚂蚁一样的话语也只有你们这些修士能听进去了。” “小年,小年……” 眼前浮现出钟音的脸。 “师父……” 钟音攥住她的手,道:“你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吗?不到绝境不可使用的术法。” “可是他……”阮年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强的对手,强得她无力招架,无论是论心还是论武,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不会的,你可以,小年,若你都做不到,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相信你。” 蜮停住手中的动作,不需要再多,一招便可送阮??x?年殒命。 眼前之人迟迟没有动作,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看来不管是何种心气,只要见到了差距便足以让他们道心破碎。 千般法力尽在枪尖,聚气凝神。 唰。 一记响亮的破空弧线。 人呢? 忽地,落起雪来,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天地银装素裹,寒夜将至。 钟音曾教过她一招断前尘,意在绝境中寻找机会反击,她散尽自己所有的法力,将神识系于青莲之上。 冰雪任由她差遣,势要洁净整片中州。 万物陷入沉眠,蜮的阵法与锁链皆无法再行动。 他眯眼搜索阮年的踪迹,可是这场雪越下越大,完全足以将人的身影吞没。 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然,他亦有最后一招。 长枪逆转方向,直奔那群百姓而去。《 》 60-70 第61章 因缘行 一念之间 一道类似箭矢的黑影自云端落下, 速度惊人。 “这是什么……” 人群里有人反应过来这就是先前大放厥词的恶人,走到屏障旁使劲拍打。 “救命啊,我要出去!” “怎么办……” “我不要死在这里啊, 我的孩子怎么办?” 一时间,人心惶惶,他们无能为力只得开始对陌生人说些遗言。 “妹妹……” 说话蓝衣女子的正是黄衫少女的长姐,她面上没什么太多表情,仅仅是眼底流露出几分遗憾与悲伤。 其他人不晓得,但她看得明白。 那位仙师已然为了他们受了重伤, 如何还能再要求她做得更多呢? 人不能自救只知向外求终究落入欲求不满的境界里,他们的命是命, 难道为他们挺身而出的修士便不是命了吗? 霜雪细碎的落在每个人的发梢, 冰凉的雪在这一刻也变得轻柔, 就像它的主人。 蓝衣女子捧起一小簇雪绒, 道:“元日……真的到了。” 蜮快速落至他们面前,别住枪,蓄势待发道:“你们可看清楚了,这一切只怪这些修士无用,不能庇佑你们。” 一枪横扫,气流回送。 坚冰拦住他的的攻击。 而后,只觉胸部穿来刺骨的寒,这道力快将他穿透,血肉的恢复敌不过冰雪的阻碍。 “你……” 阮年气喘吁吁, 已然说不出话, 持剑的手臂都在颤抖。 眼前一片模糊,支撑她使出最后一击的只是心底那份信念。 她不要倒在这里。 “你杀了我,这一切也不会结束, 因缘城总归要在这里毁掉。” 蜮放出狠话。 此前已然面对过蜮的阴险,她不会再给他机会,道:“难道我不杀你,你就会放过我们吗?” “呵呵,拭目以待。” “好吵。” 她使出最后一击,青莲剑贯穿蜮的身体,那邪恶的血肉渐渐化为黑气消散。 多可笑,使得摘星阁里那么多人丧命的元凶仅仅就这样,以一个分身逃过一劫。 中州迎来了数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细雪也落了她满身,衬得受伤流出的血都瑰丽几分,似雪中梅,傲然独立。 因缘城…… 五道锁链破开景佳时的符纸封印,直直奔向远处的城池。 这就是蜮所说的后手。 她顾不得自己满身的伤痕,踏雪奔往云巅,景佳时已然告诉她这锁链的原理,只待破除,就可解除忧患。 包括那些由蜮要挟的百姓,也皆受制于这锁链的阵法。 锁链一感受到阮年的气息便如影随形地缠上她,她转身绕行,利用青莲剑的韧性脱身。 三息之内,锁链全部纠缠在了一起。 最后一张符纸由阮年拿出。 这是那无名氏房内的符纸经由何泽改良而成,临走时他说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来看,她勉强能认可这人自称的实验派,还算能派上用场。 盈盈法力灌入符纸内,符文跃然逃出纸张的束缚,印在天际,那块除了黑什么都没有的虚无之地。 剑出云端,落入尘嚣。 脉脉水云间,再不闻此声。 结束了。 她想。 “元日,下雪了。” “下雪了……” “居然下雪了,这么快一年又过去了。” 因缘城内众人纷纷感慨,这场雪,是他们见过最纯净的一场,甚至都没有预想之中的那么寒冷。 花知意与颜熙不约而同往窗外望去。 “天色转霁,果然是她。”花知意伸出手触碰了一片细小的雪,眼眸微动。 颜熙没有答话,按揉着太阳穴,心神不宁,真的结束了吗? 茫茫天地间,放眼望去是没有边际的白,唯有云巅有一抹青色。 如果说有一人能踏足最深最远的境界,也只会是她。 一剑破百厄,除万邪。 谁会比她更有资格拥有这样的天赋呢? 谁会比她更爱世人呢? 她总是挡在所有危险面前,不惧生死,凉薄的雪都因她变得有了些许的温度。 那些困在阵法当中的人,无不噤声。 好累。 阮年头痛欲裂。 “你还是输了。” 是蜮的声音,阴魂不散。 不知是被她想象出来的。 还是切实存在的。 蜮的声音再次传来,“唉,我只是一道分身,这缕分身你都险些不能取胜,还在苦苦坚持什么呢?” “你以为你救了他们?错了。我还给你留了一个大礼,你看看。” 阮年闻言垂眸,看向那片空地。 屏障并没有因为锁链的破除而消失,反而产生了新的阵法。 “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 阵中之人的身体皆开始消解,他们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死亡。 纷飞的血液与扭曲的四肢,绝望的喊叫不绝于耳。 阵外的易若与景佳时使遍了术法都不能解除那道屏障。 “该死。” “救救我们。” “阮年,你怎么样?”易若对准那道身影喊道。 阮年立马摇了摇头,一剑飞仙,刺向屏障上方。 砰—— 屏障安然无恙。 “我说了,你错了,怎可用下界的术法去揣测我?” “闭嘴。” 阮年挥出剑招,劈下一道寒冰,法力灌注,屏障开始逐渐结冰。 “呵,没有用的。” 人群里的惨状还在持续。 灵力不断输送,血色漫天,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不对。”易若率先发现。 她伸手止住阮年的手腕,道:“阮年,停下,你的气息很紊乱,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的。” 蜮笑道:“是啊,快停下。” 阮年心乱如麻,掌心变得愈来愈冷,灵力在她指尖流失。 “滚。” 话音刚落,易若与景佳时直接被青莲的剑气甩出七八丈。 这股剑气犀利无比,加之先前的损耗,阮年早已体力透支。 不止是气息,就连她的脏腑都传来难忍的疼痛,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拉扯开。 青莲剑上全是她自己手臂流下去的血。 雪色与血色相互交融。 为什么不能破开这道屏障? 为什么? “因为你太弱了,还不明白吗?” 原本柔和的雪突然增大,簌簌下落,恨不得将一切都掩埋,彻底洁净。 “你这样做,你自己会死的吧,何必呢?” “我说了,滚。” 她眼底升起不耐烦的情绪,眼前全是白茫茫的雪,只剩下白茫茫的雪。 屏障…… 对,屏障在哪里? 意识已然开始逐渐偏移,唯有手里的动作还在不断重复,青莲剑于她掌心变幻,时而劈砍,时而刺挑。 旋风忽至,彻底将她与外界隔开。 “姑娘,姑娘。”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是那对姐妹里的姐姐,她也在这里。 脑海里闪过黄衫少女苦苦哀求她带回她姐姐的画面。 蓝衣女子的双腿已然开始逐渐化作血雾,她低低扫了一眼手心融化的雪,道:“那个恶人抓我们前来,定然是有别的计划,现在起码因缘城内无事,我的亲人安好,那便让我再无遗憾。姑娘,不必勉强自己。” “我……” 分明只有一面之缘,却待她如此亲厚。 “很多事,本就难以成全,你已然尽力了,不若放过自己。谢谢你,这场雪很美。新年……” 见过美好便不想让她消逝。 “不,我会救你的。” 阮年迫切地想要救她出来,每一剑都几乎在透支自己的寿元。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有这份资质。 如若让她一路顺风顺水到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散,还不如不要这份天资。 得到了力量却仍无法拯救自己想要拯救的事物。 冥海里程韵曾告诉她,世上总有竭尽全力仍无法守护之物。 可是,既然他们的目标都是为了突破这片天,为何还要受其摆布? 她的视线已然模糊很久了,此刻却将那女子的脸庞看得那么清晰,那么深刻,恬静淡雅。 耳边再次传来蜮的声音。 “唉,作茧自缚,说的便是你这类人。越看重什么,便越会由此所伤。因而,你与??x?我的差距就在此处,可看清了?” 心中的怒火渐渐积攒,在这一刻,她再也抑制不住,压抑到了极点那根弦终究是断了。 是愤怒,是悲伤,亦是不屈。 “你去死吧。” 她再度引入神识至青莲之中,可这次连她的佩剑都躲着她,精元损伤的情况下入剑,别说走火入魔,便是可能生生世世困于剑中。 作为灵剑,青莲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的主人冒险,但作为结契法器,它又拗不过阮年的灵诀。 剑气入体,无可再改。 她不相信。 破不开这道屏障,她纵是祭在此处也无妨。总要有人去做的,别人不能做的,她去做。 若所有人都承认自己无能,这世界还会有谁再敢挑战? 吧嗒。 血滴落在深雪里。 她缓步向前,以血祭剑,反噬而来的伤痛对于麻木的她而言,算不了什么。 闭眼,念诀,掐指,持剑。 轰—— “你输了,阮年。” 阵法消散,蜮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阵中只有满地血迹,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一个带了些血腥气的平常冬日。 不是她破开的,而是蜮的阵法达到了他所要的效果。 哪怕赌上一切,还是没做到。 他没说错,她还是输了。 输了…… 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 “姐姐……你为什么没有救下我姐姐,为什么……” 黄衫少女指着阮年的鼻子大哭,她攥住那枚簪子跪在雪地上抽泣。 “我的儿……你死的好惨啊。” “你不是飘渺宗的峰主吗,为什么救不了他们?为什么?” “是你害死他们的,没有你,他们根本不会死,我不要我活着,因缘城大不了都死了算了。我只要我的妻子……” “呜呜呜呜呜,爹,爹,你再看我一眼啊。” 衣襟被人拽住,无法动弹。 “你,你配成为修士吗?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 “我们年年月月供养你们这些道宫,你为什么还能在这里冠冕堂皇地活着?为什么!” “为什么……”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是她做错了吗? 是她做错了。 是啊,为什么她还活着? 已经死过一次,一眨眼又活了,难得寻了些责任哄骗自己再来一世,眼下豁出性命,为何这条命还在。 她分明将自己的血都祭入青莲剑,竟是求死不得。 意识越来越模糊,却又有一道声音留住残存的理智。 “阮年,阮年,阮年。”—— 作者有话说:小虐怡情,副本尾声ing 蜮(yu)四声 第62章 因缘行 你的那句话也会是承诺吗? 有人在唤她。 是那些城民吗还是景佳时他们…… 不对, 景佳时和易若好像被她无意间挥出的一式伤至难以行动。 脸侧传来轻柔细腻的抚摸,还有些湿润,但并不让她反感。 “阮年, 别哭。” 哭? 她怎么会哭呢? 难道她什么都看不清是因为眼泪吗? 她闭上眼,泪水决堤,划过她的脸颊、下颌一滴滴落下。眼泪不知是为那些死去的人流的还是为她自己。 “阮年,别睡,醒醒。” 颜熙搂住阮年才没让她彻底昏过去,伸出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 拂过那道暗红色的伤痕,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抹胭脂。 是什么时候留的? 她此前就一直这样置生死于度外吗? 幸得缘结玉能让他感受到她即将崩溃的理智, 他才能及时觉察城郊的异样。 匆忙之下, 他没理会花知意的话径直冲了出来, 提前用了些灵力贯通玉佩, 附于她的周围,才勉强保住她的性命。 这地方他一来,便知道这是死局,不论她怎么选,总归会有人丧命于此。蜮下手狠毒,若不是阮年,不止这处阵法,怕是中州都难幸免于难。 只是这份因果,总归只会让她陷在痛苦之内, 这便是起初他对花知意让阮年避开时他不加阻拦的原因。 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 她仍是倔强得很,不肯放手,一定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因果。 他亦为她折腰, 抚过她的泪痕。 每一滴眼泪都好像落在他的心间,滴滴答答,这份酸楚是他未曾体验过的。 身为神,总归不应有太多的情绪。 落到下界,这些人事物皆无法引起他太多的情绪,只因他见得多,神界的时间太过漫长,加之父君作为神君时常教导他,遇事应处变不惊,不带一丝私情方得公正,还教他遇事遇人不论亲疏。 神君的本意并非让他断情绝爱,然而实际上,他便早已将所有人都挪到疏的范围里。可如今,他早已无法再忽视自己的情感,难道什么都不做就会是一位好的神君吗? 赶到之时,阮年浑身都是伤,青与红已然失去了界限,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坚持到现在,不知道她到底遭受了多痛的折磨。 “疼吗?” 像是在问她,又像在问他自己。 怀中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冰凉的泪一直在落,气若游丝,现在脆弱得仿佛任何事物都能带走她的生命。 忽地,他想起阮年的灵根似乎与玄翎极为契合,或许自己的灵力也能有些作用,尽管这招十分冒险。 双指并拢划过她肩部的血洞,仍能窥见里面翻白的血肉,他敛下眸,轻念口诀,肉眼可见的没有丝毫排斥,伤口开始逐渐愈合。 颜熙没多犹豫,决意渡灵,直至阮年呼吸平稳,神色稍霁。 气血翻涌使得阮年的意识逐渐回拢,她费力地睁开眼,仍是无法视物,听觉倒是恢复正常,足够她辨认眼前人了。 “颜……” 刚说出一个字,就有些呼吸不上来,引得她一阵咳嗽。 “别说话,醒了就好。” 他一手攥住阮年的左手渡送灵力,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尽管暂且稳住了她的呼吸,但是身体里的灵力仍是匮乏,她不仅挖空了自己的丹田意图付之一炬,还消耗了大量的寿元,倒欠一笔灵力。 “你倒是舍得。” 话里透出几分怜惜的意味。 为寿元亏空的人渡灵实则是个无底洞,因为她会源源不断地吸取颜熙的灵力乃至寿元,缺什么便由他补。 如今的情形究竟是…… 阮年很想说些什么,可颜熙的话进入她的脑子就像一只鸟掠过了光滑的大脑皮层草原,什么都没有留下。 恢复了听觉好像也没有用处,脑子里面还是一片混沌,只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没有原先那么疼,此前那股烧灼感使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剑,现在却好像遇到了浇灭这场火的水。 但哪里有些不对。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对面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颜……熙……” “说。” “松开我。” 颜熙沉了沉眸,道:“你的情况你自己清楚,你耗了整整一百年的寿元。” “是,所以松开我。” 阮年妄图抽走自己的手。 见对方不为所动,她忍住咳嗽的冲动,沙哑道:“你这不是渡灵,你在修补我的寿元,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不想欠你的。” “你帮了我许多,算不得欠,就算欠,以后再还也不晚。” “可你神魂都没找齐,这样对你自己亦是损耗极大,后面我自会让易若帮我疗伤,大不了再从头开始。” “你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你倒是在乎旁人的性命,我的,他们的。你什么时候能管管你自己死活呢?” 颜熙几乎从不与她计较,唯独这次。 “我……”阮年道,“我不在乎……” 她的确不在乎。 上辈子便不在乎。 死了一次再重来仍是不在乎。 若她都这么在乎,那些因她而死的人何其无辜。 没有人想死,她亦如此,但是她总是难以确认自己的性命足够重要。何况这次是她能力不足,虽说因缘城无碍,但终究是败给了蜮。 慢慢地,总算恢复了一些视力,能看清七七八八的细节。 她撇开颜熙的手,道:“以我的天资,纵是从头再来,或是少一百年的寿元,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刚站起身。 一股力量便扯住她的手臂,将她锁住。 整个人被拽住颜熙的怀里,手腕被他扣住,不容分说地继续为她疗伤。 “你是不在乎,可总有人在乎。这些牺牲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百年而已,我也不在乎……” “还有,别动,你再动欠我的就更多了。” 阮年低眸发现自己肩部即将愈合的伤口再次破开,鲜血直流,落在她的眼里只是大片的红。 她张了张嘴,仍是沉默了,她再说什么好像都会伤到她??x?与他的关系。 颜熙搂的并不紧,只是如此方便他渡灵还能借此押住阮年罢了。 因而,她倒没有再挣扎。 丹田渐渐充盈,气血回复,她的心也逐渐平复下来。 现在只需微微一抬头就能看见颜熙的脸,细密的睫毛垂下,熹微曦光透过,眼眸氤氲,雾气蒸腾。 再眨眼,那双通透澄澈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的脸。 “在看什么?好看吗?” “好看。”阮年直白地承认。 反正他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哦……”颜熙道,“好看那就多看看。” 阮年挪走视线,换了个话题道:“因缘城内怎么样?” “一切安好。” “那景佳时她们呢?” “回出云楼养伤了,你那一招下手不轻。” “那我现在是在……” 是了,按颜熙所说,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她不可能还在原地。 “临阙宫。” 渡灵结束,颜熙松开阮年的手,坐在一旁的茶桌上,道:“易若早已瞧过你的伤,险些救不回来。” 视野彻底清晰,阮年往下看才发现自己已然躺在床榻之上。果然是太累才使得她的记忆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连时间也分不清了。 “好了,你且在我这里休养罢,伤好了再说。”颜熙骤然变得有些冷淡,说完便匆匆离去,“我还有公务,你有旁的事情便找信一,你认得的。” 走出寝殿,他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咳出一口暗色的血,这和阮年经受的痛苦比起来算什么呢? 一百年…… 这副身体魂魄不全,本来也只够他再余百年的时间。 能让她活下去便好。 这世界善恶皆有,恶人总爱看些天之骄子落下神坛的戏码,这也是蜮的恶趣味所在。可他不会让她从云端坠落,不会让蜮想看的戏成真。 像她这样的人,理应飞升成神。 若是他无法再重回神界,那就由她替他去吧,比起他这样不通人性的神,或许她更为合适呢? 一世无忧,是他的承诺。 清风撩起一朵花瓣落在颜熙掌心,让他想起来在城郊接住阮年的时候,她仿佛刚从血窟里面爬出来的一样虚弱,面容枯槁,嘴唇发白,全身落满细细碎碎的雪。 当时他只觉得好轻,轻得仿佛快抓不住她。她的生命就像融化的雪,一点点弥散。 好在,最后他抓住了。 眼下,只要她无碍,其余的便不成事。 * 只是…… 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阮年素来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走下床榻,坐至颜熙方才的位置,仔细思索,哪里不太对。 正如那女子所说,蜮从未想过放那群人离开,目的究竟是什么? 以及无名氏又是谁呢…… 为何能绘出可知邪灵的符纸却非要设个三年的期限? 她下意识端起桌上的茶杯,忽地想起这是颜熙方才用过的。 杯口隐约可见一丝极淡的红。 不需更多地确认,这是血。 别的与蜮相关的暂且不提,她总算知道现在哪里不对了。 “信一。” “阮仙师,我在。” “你家宫主人呢?” “呃……好像在书房。” “我知道了。” 阮年摆手示意他退出房间,而后趁四下无人之时翻出窗沿,飞上瓦檐。 办完这件事,她便再也不想欠他任何。 其他人的欠了也就欠了,总归是可以用灵石来还。可颜熙的,神魂与其他事情搅在一起,早已说不清如何欠如何还。 每每想到,她便觉得胸闷气短,好像丢了什么似的不得安眠。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既然如此,她许下的心愿就由她亲自完成。 * “人呢?” 颜熙不过就离开了半个时辰,再回来床榻上已空空如也,只剩窗户敞开着。 信一走进来仔细转了两圈,道:“宫主,我方才还与阮仙师聊了几句……怎么……” “罢了,这世上能有几人看得住她?” 颜熙心里竟生出一丝隐秘的落寞,其实她安然无恙便好,至于旁的…… 当当当。 鼓楼鸣钟。 他知道她会去哪里了。 “你的那句话也会是承诺吗?”—— 作者有话说:争取在这卷结束前加载一下感情线进度。 是否有点双向救赎的味道[狗头叼玫瑰] 第63章 因缘行 心有灵犀一点通 咚咚咚—— 窗棂传来急促的敲打声。 花知意单手撑头靠在书案之上, 省得自己动手,飞出手边烟斗推开窗。 “怎么是你,阮年……” “楼下耳目众多, 这件事你不会想让其他人知晓的。” 阮年扶住窗棂轻松跃进屋内,坐在花知意对面的矮凳上,打量了一圈环境。 花知意笑道:“何必呢,让你走窗户,岂不是亏了你的?再说……” “我一向以为你行事正经。” ……人设所迫,天才太过平易近人就容易在其他人眼里变成炫耀。 “事出紧急罢了。” “你伤好全了?若不是颜熙保你一命, 你如今应已含笑九泉了,当然, 我也险些成了千古罪人。”花知意慢悠悠沏茶道。 “怎么?” “哦, 他没同你说。” 虽说这件事不是她起初来出云楼的目的, 但颜熙怎么事事都瞒着她, 总是让她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或者说酸涩。 “啊,”花知意扫了一眼阮年,“想知道?” “既是与我有关,理当告诉我。” “那枚玉佩,是你二人定情之物吧,你遇险时便会提醒他,所以他灌输了几道灵力于其中,我不知前方情况,差点拦了他去救你。实在抱歉, 但……”花知意摩挲着杯沿, “我亦是别无选择。” 定情之物…… 这只是钟音略微有点用处的财产而已。 “不。” 花知意见阮年眉头紧锁,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问:“难道……” “没有定情, 这是我师父留的。” “哦……”他意味深长地抿了口茶水,“那他知道你来我这里吗?” “他?” 花知意如今的眼神十分惹人注目,尤其欠揍,像是终于寻到了一块肥肉的狼。 “我来找你不是谈这些的。” “但是你问我的啊。” “……” 方才还被颜熙拿来倒茶的茶壶,在阮年手里咔擦一声断掉了自己的胳膊。 “……威胁?” “随你怎么理解。” “呵。” 花知意吃了个哑巴亏,道:“说吧,找我做甚。” “摘星阁里的事情你可知情?” “嗯……知道一些,但不多。” 花知意略略叹气,“我也没想到会变成那样。摘星阁是由我所建,名字是程韵所起,北冥总是喜欢以日月星辰作名。原本是用于通商,供商人落脚之所,而后逐渐变成现在的摘星阁。” “赊账买七星门符纸的无名氏是不是你?” 见对面不说话,阮年继续道:“那散修何泽将所有的内容都说给了我。首先这人得有渠道接触到落月山庄,且要有一定的凭信才能赊账。其次他说此人相当有钱,不是颜熙,中州地界只能是你。最后,为何要将全身都蒙住,只可能是害怕被人识出身份或是此人男女难辨。” “很精彩,但错了。” “哪儿错了?”阮年追问。 “想套我的话,没那么容易。”花知意摘下茶壶盖逼出杯中多余茶水,悠悠说道,“这件事,我会告诉你,但或许由你自己去发现更为合理。” “另外,我知晓你问这些的源头,皆不是为了弄清楚所谓的真相,你想替颜熙做事?” 心事直接被花知意给拆穿,多少让阮年有些不适,她没有应声,但脑子仍没有停下运转。 也就是说,花知意清楚颜熙的身份…… “我见到你的时候,便已知道他怕是为救你恨不得一命换一命了。你当日仍余一息,可也就一息,再晚些就无力回天。哦,不对,其实已经半只脚在鬼门关里,你要知道,你这样特殊的灵根,灵力亏损后,我们皆无法为你渡灵。” “易若险些尝试谷内秘术给你换根骨,景佳时他们与你师兄一直吵着谁和你换。直到他将你带走,承诺一定会将你捞回来。阮年,你血祭自己,我作为因缘城如今的掌事人,理当感谢你为所有人做出的牺牲。但有时候,换位思考到他们身上,或是说我将你视为一个知心人,总归是……” 花知意沉默良久道:“我知晓你深受世人或者说天才二字所束缚,也知晓你为救苍生宁愿赴死,只是纵是要这样选,也不应过度自耗。” “我知道。” 人只有险些失去后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拥有什么,总归是再活一世,哪怕在这里待上几十年,仍觉得活得如梦如幻。 那时候蜮??x?还在她耳旁不断扰乱她的思绪,多少影响了她的心性才会执着于打败它,打败所谓的天道。 不过她仍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的,蜮有一点没说错,她还是太弱了,若是能变得更强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 “至于你要寻的他的最后一魄,待你发现那无名氏是谁,自会出现。”花知意提醒道。 “在你这里。”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按花知意所说只能是他一早就知道。 花知意不置可否,道:“颜熙早就有所察觉,可这缕神魂却不是说给就能给的,我也是受人所托。” “花知意你说话可……” “我说话一言九鼎,第二次了。” “对了,景佳时她们就在楼下休养,你得空不若去和她们报个平安。” “不用谢我。” …… 倒是除了她之外,什么都安排好了。 明知是被花知意利用,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待阮年离开,花知意一脸惆怅地拉出身下的抽屉,里面还躺着一只碎掉的茶壶。 正是前日颜熙损毁的。 这两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威胁起人来的路数都无甚区别。 他的茶壶怎么说也是一只值千两白银,可惜可惜。 “楼主,颜宫主来了。” 刚把一位送走,另一位就来了。 吃一堑长一智,花知意连忙收起桌上的所有茶具,一个不留。 “进……” 砰—— 还没他话讲完,那人便已命令信一踹开了他的房门。 “……你这可是要赔的。” 信一替他们关上门。 “她是不是在你这里?”颜熙不客气地问道。 “先坐坐?” 花知意挂起笑容,然而也能感受到对面传出来的冷淡,此前多少这位太子殿下还会装些和煦的模样出来,现下全然是脱掉了下界的那层伪装。 “啧,在你跟前也能跑?你知道的,我算不明白她的卦象,你得换个地方。” 见颜熙也不说话,想起阮年当时的沉默。 花知意琢磨了会,道:“瞧你如今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她见了岂不替你忧心。” “她人呢?”颜熙不予回答。 “走了。” “去哪儿了?” 花知意绕了几圈自己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她既没告诉你,我怎么能告诉你,背信弃义的事,我做不出。” “再说,你怎知她来我出云楼了?” 因为…… 颜熙低眸,她说她无论如何都会完成答应他的事情再离开。 思来想去,也只有神魂这一件事罢了。 可如今,出云楼也没有人,她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 猜来猜去,喉间引出几分苦涩,随后便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颜熙……”花知意骤然起身,皱眉道,“你补了她的寿元?” “呵,堂堂太子殿下,你也有今天,你当日去的时候和我说你这是为苍生寻一位配得之人,我看里面还有不少是你的私心吧。” 颜熙低低扫了他一眼,眸光凉薄淡然,道:“你倒是不忘记在这时候调笑几句。” “唉,能取笑你的机会可不多。”花知意拉开抽屉替他倒杯水,“这是我最后一个紫砂茶壶,你莫要再……” “上次不还余两个?” “……你猜为什么只有一个。”花知意道,“不若你把她那份的钱一起赔给我。” “记临阙宫账上,随时去取。” “啊……所以你这般急急忙忙,只是为了寻她?” “……” 此时无声胜有声。 花知意只觉得这两人倒是有意思,尤其是细细品来,感情似乎比他想得还有趣些。 “唉,你不必担心她,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若是她知晓你这般……” 颜熙打断道:“她不知道。” “是吗?”花知意怀疑道,“我瞧她那模样与你方才没有差别,不像不知道,你做得难道就那么天衣无缝吗?” 这点他的确未曾想过。 阮年她在某些时候是个极为细腻的人,某些时候却又相当迟钝。 现在想来,她总是对他人的事情尤其敏锐,至于她自己…… “许是有疏漏罢。”颜熙垂眸,恢复起曾经温和的模样。 然而,心里仍是不平静。 她是为了他去寻最后一魄了吗? 担忧之余竟从心底生出几分满足,她不辞而别的原因是他,那股不安感减轻不少。可心里又生出一股罪恶感,看着她为他奔忙,他会因此而感到欣喜,就像在西州时,总是希望她再多关心他一些,沉溺在她为他喜为他忧的每时每刻。 “放心,她不会有危险的,那地方安全得很。” “不必你说。” “哦,也是,你们这玉选得当真好极了,心有灵犀一点通呀。”花知意啧啧感叹,“唉,你神魂集齐后,可就得回神界了,她怎么办?” “那是她的事,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再说,阮年总有一日会至神界。 他可以等,十年百年千年不过就转瞬云烟罢了。 * “阮道友,千万年的时间于凡人而言遥不可及,可于这天地,只是沧海一粟啊!” 何泽自见到阮年踏入摘星阁,便又开始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灌输些所谓的真理。 阮年随意掏了张符纸贴在他的嘴上。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保持安静。” 第64章 因缘行 半个同门 这是阮年第一次踏足这间房屋。 屋内几乎没有陈放任何家具, 除了那张木桌,到处都是蛛网与灰尘。 当然还有那些取自落月山庄的符纸。 这些符纸按何泽所说皆有一笔极为关键的横线切断了其中的灵脉。 定然不是出自七星门,而是那无名氏自己画的。 符修? 或者说起码知晓些符文原理。 明明只是个简单的房间, 哪里还有些旁的线索可谈? 花知意到底什么意思。 “阮道友……” “阮道友!” “什么?” 何泽不知何时已经将贴在嘴上的符纸撕了下来,道:“你看这里的符纸是不是与其他的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阮年细细检查起那张符纸,与房内其他符纸比起来,确有不同。 她不通符咒,然而亦能直观看出其上的内容并不一样,这应当不是出自落月山庄。 两人找遍了整个房间, 拢共寻到四张类似的符纸。 “可是有了线索?”何泽问。 阮年没有回答何泽的问题,而是在想常规的符纸于蜮所设的阵法真的有用吗? 当日对于锁链产生作用的符纸正是何泽递给她的, 脑海里飞快地搜寻当日何泽递给她的符纸到底长什么样。 凭什么景佳时他们作为七星门掌门亲传都不会的符文, 何泽却能看懂甚至随手还改造了一番, 这也就罢了, 甚至效果立竿见影,那可是来自神界的玩意。!!! 不是四张符纸,是五张。 先前何泽手里那张也得算上。 五张符纸,五道锁链,就像天然是对方的克星。 “阮道友?”何泽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试探。 阮年按下不表,道:“的确有疑点,你怎么看?” “呃,我……我觉得这些符纸定然是那无名氏携带的, 我们可以……” 阮年在他说话的间隙走至房间门口, 随手关上门。 “阮道友,你这是何意?”何泽尴尬地笑笑。 “哦,隔墙有耳, 你继续。” “我们可以从这个字迹或者这符笔的墨水入手,这叫勘验派。” 勘验,痕迹检查而已。 阮年深深瞥了一眼何泽,问:“敢问何道友平日是如何修炼的?” “散修嘛,看些古籍自己体悟体悟。” “自学到金丹?天赋不错。为何不寻个势力投靠,还能更上一层楼。何况,以你的实力,怎会兜兜转转住在摘星阁内。对了,你也欠了落月山庄不少符纸,那么多的符纸,你用到何处去了?” 阮年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应接不暇。 何泽背上冒出细密的汗水,故作镇静道:“这不是,这不是修炼时拿符纸做耗材吗?哈哈。” “哦?”阮年笑了,随后走至何泽身前,步步紧逼。 “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这摘星阁楼下全是出云楼的人手,花知意与我相熟。若是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可没有人顾得上你,不说实话的代价……” 点到即止。 “阮道友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灵界都说你光风霁月,怎么忽然就……这是要杀人灭口?” 阮年冷声道:“告诉我,无名氏到底是谁?你以为你们做得天衣无缝吗?还有你那套实验派,尽管能看出些不同,可想必没人比你更清楚你那套理论究竟是怎么来的。” “阮……” “除非是他让你这么说的,何泽,此事事关重大,当日你也看见了,那??x?么多无辜百姓丧命于此。你以为一张符纸就解决了吗?” “你……” 何泽的心理防线似有所松动。 “你与无名氏不仅认识还相熟,眼下这些符纸里有一部分应是你找落月山庄寻来的。我们虽然找不到他,但是可以找到你,也就是说,你如果再不交代,换成其他人查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顶着出云楼或是临阙宫的通缉令东躲西藏吗?” “不行。” 何泽喊出声,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连忙掩住自己的眼睛。 “何泽,你还打算替他这么隐藏下去吗?于你可无半分好处。” “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无以为报,就连我的修行秘法都是由他传授的。至于你说的欺瞒,他的本意是说时机未到。” “时机……” 何泽点头,改口道:“不过现在应该到了吧……我也不清楚他是谁,他说若你发现出异常之处,便由我点出墨迹与字迹,到时候连我也会晓得他的身份。” “……”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没见过他的样子,与我通信都是符纸或书信,我怀疑他可能是个哑巴。” 哑巴…… 若何泽说的都是实话,当今门派与城主或是经商的大人物,没听说过谁口不能言。 她拿起那张字符细细观看,那一笔斩断符纸灵脉的笔划十分像一字。 “那个人和你说的是我?只是我?”阮年再问。 “没错,他说了两个字,阮年。当时道友你还尚未声名鹊起,而后听说你的名号,我还以为是重名,直到前日亲眼见到你。”何泽声音越来越小,“我想你说错了,那人应当与你相熟才是……” 何泽说的这些就像一张针对她布置的织网,记得之前清殊也与她说,他受人吩咐在秘境内等她良久。 清殊嘴里的人与这个无名氏会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同一个人,他是如何做到步步为营,分毫不错的? 视线回到那个“一”字。 越看越觉得眼熟,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并且直觉告诉她见过不少次。 哪里能出现这么多个一…… 是字迹。 就如同万妖境那次。 答案渐渐明晰,而她却不敢细想。 这怎么会是答案? “阮道友?” 何泽还以为她在为他修习之事困惑,道:“虽说有些秘法是无名氏传授给我的,但我的确深受其所说吸引,才开始自己调查这周围的一草一木,许多事我也是待到东窗事发才明白当日她所说的真实含义……” “……因而我会将实验派的传统发扬光大,不止实验派,还有勘验派、索引派……” 耳边何泽的声音渐渐模糊而抽象,好似回到了那日与蜮决斗时的场景,似真似假。 心里仍抱有一丝期待。 她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本书册递给何泽,问:“你看这二者字迹可相同?” 何泽接过书册,仅仅是看了一眼封页,便信誓旦旦道:“我略通些符,也是他教的,这字迹还真是一模一样,话说阮道友,你从哪里找来的?” 继而,他瞥见书封角落里的署名,嘟囔道:“……钟音?这名字好生耳熟……怎么想不起来了……” 钟音。 怎么会是钟音? 仔细一想倒也对得上,三年前,不就是她飞升之前么。至于很有钱,她借了那么多债务,高低给她送去飘渺宗首富的位置上了。 可是,钟音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任何关于她的行踪,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解开了最想知道的秘密,紧跟其后的是更多的谜团,仿佛身陷泥沼,难以脱身。 再说,如若清殊当时说的也是钟音。 那么她到底背着她谋划了什么? “呃,阮道友,我想起来了,钟音是你的师父吧……”何泽试探地问,“那咱们算不算半个同门?” 收到对面的毫无波澜的眼神,何泽自觉闭嘴。 阮年撕掉那张符纸,道:“这件事,你谁都不能说,若是说出去……” “你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她毕竟是我的恩人,我肯定不会做对她不利之事。” 得到何泽的承诺后,阮年离开摘星阁。 花知意让她来找的,就是这些符纸。 就连花知意都知道,她却不知道。 为何事事在她面前都显得疑点重重? 可纵使现在找到真相又能如何,难不成去把钟音从神界薅下来亲自拷打一番吗? 花知意还说这件事只能让她来寻,让她亲自来找自己师父的错处。 然后呢? 花知意与钟音究竟在图谋什么,零碎的线索在脑海里根本拼凑不起完整的答案。 “小师妹,小师妹。” 手肘被人往后一带。 昙华见阮年驻足,心满意足地笑笑,四处张望道:“花知意传信说摘星阁附近天有异象,托我前来助你。怎么样,异象在哪里?” “……师姐,你来迟了。” “啊?我又晚了一步?”昙华脸上略显失望,“怎么连云追一的速度都比我快。” “灵界的通讯技术有待加强。”阮年随口答道。 “那小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花知意让我来寻个东西。” “哦……寻到了吗?” “嗯。” 昙华觉出阮年兴致不高,托腮道:“可是花知意寻你麻烦了?” “无事,师姐,我还有事得回出云楼,陪不了你。” “我都五百岁了,还需小师妹你陪吗?”昙华笑道,“不过……你若愿意我当然欢迎,正好我也去出云楼。” “唉,你知道的,云追一迟早会发现真相,我得快些……” “快些和他坦白么?” “快些打点监工,让他一辈子都别想知道。”昙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和,戏弄云追一在她眼里如同家常便饭。 出云楼外,一抹鹅黄身影格外显眼。 阮年怔了怔,是死去那位蓝衣女子的妹妹,那个哀求她救她姐姐的少女。 那抹身影捕捉到阮年便径直朝她走来。 “小师妹,找你的熟人?那我先上去了。”昙华拍了拍阮年的肩,不忘朝她眨眼。 熟人吗? ——姐姐……你为什么没有救下我姐姐,为什么…… 那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分明是幻觉,却过分真实,真实得她说不出一句话,如鲠在喉,呼吸都变得沉重。 蓦然,少女已然走到阮年身前,问出那句压在阮年心底的话。 “你见到我姐姐了吗?”—— 作者有话说:这一卷还有一章就结束啦 第65章 因缘行(终) 她的确已经死了…… 人流穿行, 阮年与那少女却岿然不动,外物于二人之间恍若真空,并无一物。 “我见到她了。” “啊……” “抱歉, 我没做到。” “她还好吗,我说走之前。” 两人同时出声,而后又陷入难言的缄默,好似轻飘飘的棉絮,罩在她们心头无法消解却也无法释怀。 少女侧头将目光投向别处,道:“不用抱歉, 我长姐之前教了我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城里的人都说你是这世间的护道者,若没有你, 因缘城估计也不复存在了罢。” 阮年摇头, “这些话不过是空传, 信不得。你姐姐……她是个极妙的人, 也很关心你。” 虽然与她长姐并未有太多的交流,但仅有的那几句透露出她早就看清必死的结局,甘愿牺牲自己成全更多人,或是单纯为了她妹妹…… 不管怎样,她都是个极其善良而又敏慧的女子,若是没有死在蜮的手里,应当还能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她。 可这些于眼前的少女而言,如实告知一切,何尝不是另一种残酷呢? 少女抿了抿唇, 表情不太自然, 深吸一口气,踮脚扣手。 “我姐姐教我世上唯有自渡,我没能为她做什么, 可你与她素不相识,与我们也是如此,做到这份田地,够了不是吗?我在这里候了你几日,险些以为你因我……” 没有幻觉里的责骂,甚至还在想着宽慰她,阮年在她身上看见了她长姐的影子,她当日也对她说够了。 “无妨,是我该谢谢你和你长姐……” “我想来见见你,见见我长姐最后见过的人。”少女自始至终没有与阮年对视过一眼,低垂着头,“时候不早了,阮姐姐,我走了……” “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 “你瞧这是什么?” 一串裹满糖浆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出现在阮年的手心。 她弯下腰总算是看清了少女的脸庞,原来她的眼睛里早已蓄满了眼泪,却不想在阮年面前发作,才一直??x?神色不自然。 “你怎么知道……” 少女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长姐好像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就像记忆里那样娴静。 “姐姐……” 少女一个箭步冲到阮年怀里拢住她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阮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仍由她在她怀里哭泣,眼泪带走片刻的悲伤,却带不走留在心底的刻痕,但,这片刻足矣。 抚过少女的头顶,阮年触电般想起来什么,她怎么会有记忆,这已然过了数天,难道是…… * “唉,也不知阮年现在怎么样了?临阙宫当真能有我们都不知道的法子?”景佳时担忧道。 易若仍在翻阅那本关于互换灵根的秘书,道:“颜宫主传闻众多,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谷里的谷主已然催我快些回去,我怕也留不了几日了,只希望能快些先解决阮年的事情。” 末了,她抬眸问:“纪连城与那云追一还没回?” “没,许是落月山庄事务繁多罢,何况,我们还不知道这些城民的记忆恢复没有,若是没恢复恐怕更麻烦些,哪里还查得清账?纵是如今,我们依旧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真是……” “花知意说因缘城异象的来龙去脉会在今夜告诉我们,还能再多留一夜。” “呵,他身为这一届因缘城掌事人难辞其咎,不早些告知我们,亦不做任何举措,这才使得事情变成今天这样。” 景佳时还嫌自己骂得不够狠,继续道:“他算卦若是真如外界所传,何以至此?要我说……” 咚咚咚。 她愣了片刻,看向易若,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是待在花知意的地界。 隔墙有耳! “算了,我去吧。”易若无奈道。 打开门,易若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阮……” 景佳时听见这一个字,心下一喜,连忙拉住阮年的手,问:“真是你,竟好得这般快,看来那位宫主还不算是沽名钓誉。” 见二人全然不提那日的事情,阮年也决定埋在心里。其实她在门外踱步许久,不知该如何见她们,毕竟自己曾在意识不清醒时对她们下了狠手。 总归是愧疚的。 易若道:“其他的不用再提,你没事就好。” 阮年颔首。 “我还余有些事情需要同花知意谈谈,先不多留了。” “好。” 然,阮年刚退出这道门,抬头便看见花知意倚在对面楼上的围栏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中烟斗敲了敲木杆,示意她上楼。 “你让她来的?” 花知意摊手,道:“那女孩一直在寻觅她长姐,却不是我请来的。喏。” 楼道转角竟还有一位熟人。 “你怎么来了……” 颜熙反问:“你能来,我不能来?” 阮年莫名有些心虚,忽而想到明明是面前这人先有事情瞒着她,便立刻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能,但是为什么要和我说没事?既是为了我,为何要瞒我。” “因为……咳咳咳……” 仔细看才知他如今面容枯槁,身形消瘦,竟是比初次见面更加虚弱,阮年心里叹气自己方才说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你不好好休息,何苦出来一趟。” “有人不辞而别。” 往日还清透异常的眼眸,现在像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这样了。” “真的吗?阮年。” “当然,我说了会替你找齐神魂,现在也不曾反悔。是不是找齐最后一道就能救你?” “总归是给你添麻烦……” “不,我该做的,总之,你不必……不必替我烦忧。这些天我从未抱怨过与你一起的行事。” 颜熙低了低眉,掩住眼底的闪过的一丝笑意。虽说这副身体的确残败不堪,但现在看来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每每这种时候她都会为他流露出那份额外的关切,他不厌其烦,百试百灵。 “毕竟是我师父欠下的债,是她无理在先,我就算真有所不满也是对她,而非对你。” ……隐秘的心思就此消逝。 “仅仅是为了还她的债?” 当然,但也不全是。 至于不全是在何处,她不敢去细想。 阮年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回答,僵在原地。 “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自两人头顶转来,花知意转着手里的烟斗走至他们面前,而后别有深意地瞥了颜熙一眼,问: “你们……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心里一松,阮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花知意的到来,不然她回答什么都不是。 “随我来吧。” 花知意将两人撂在身后,自己则朝着一整墙的花瓶展柜走去,隐约还能听见背后两人的话语声。 “……你真的没事吗?” “咳咳,真的……” “不若我扶你走一段。” “你不会介意吗?会不会……” “怎会?你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没……” 呵,拒人于千里之外。 花知意嘴角扯出一个无语的笑容。 他就知道,什么端方自持,温柔和煦的太子殿下,左不过是个爱演戏心思深沉的情痴而已。至于他身旁这位不苟言笑的剑道第一人,则是个不通情字的木头。 “到了。”花知意出声。 到了? 木架上摆放有各色各样的陶瓷花瓶,琳琅满目,颜色鲜艳,光泽饱满,应当个个都价值不菲。 “你的最后一魄就在这里?”阮年狐疑道。 “是,还要再近些。” 花知意转开边角处的细口瓶,这面墙壁便开出一道容许两人通过的入口。他轻轻抬了一下烟斗,灵力便随烟雾飘然传达至深处,入口里道路两旁的油灯纷纷被点燃。 内里的空间比阮年想象的更加宽阔,从五楼至一楼完全连通,正中央有一旋转石梯供人深入,周遭石壁上盛放有密密麻麻的灯盏,闪着微光。 “这是……” 谁能想到出云楼内别有洞天。 难怪花知意自身修为也是灵界佼佼者,却在因缘城面临大难之时只是托付给阮年,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出手。 原来是因为需要他亲自守着出云楼内的这处密室。 “此处由我所建,名字本来是想由你师父起,可仍是没来得及,既来不及,便不起名。这里共有三万九千六百五十四盏灯,一盏灯代表一个人,即魂灯。” “魂灯?” “是,所有生于灵界长于灵界的修士皆在这里有一盏属于他自己的魂灯,当然除了你,至于原因我想你应是清楚的。” 花知意没有点破她来自异界的身份。 “这些魂灯皆由我护法,以此便可知晓天下之事,分别以东西南北中五州作为楼层,这样哪里出了些什么事,便可由魂灯提前知晓。” “所以……他的神魂呢?” 花知意转而看向颜熙,道:“现下,你直接收回便是。” 万千盏灯各牵出一缕金色的光线,相互交织,汇入颜熙的掌心,落下最后一字。 气。 然而,原本因万盏灯火亮堂的密室,就在这时候忽然暗了下去,骤然熄灭了将近十分之一的灯。 花知意已有所准备,道:“灵界这百年来早已岌岌可危,这些魂灯本就灭了,只是借于颜熙的神魂苦苦维系我连通卜卦的能力,躲过因缘城前日的劫难罢了。” “这灭掉的魂灯里,亦有你熟悉的人,飘渺宗前任掌门和多位长老,程韵,清殊,和尘以及此前飞升至神界的老祖们。” “神界?” 阮年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错,其中便包括你师父钟音,可她实则并未飞升。”??? 钟音?! 阮年的大脑轰然炸开,全身的血液都如同凝固一般,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她的脖颈。 “怎么可能?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何况她还与我传信……” “以她的实力故意留些痕迹不算难事,不论你怎么想,”花知意牵出那盏底部刻有钟音二字的魂灯,道:“她的确已经死了。” “三年前便死了。”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说:到这里一二卷作为揭秘篇任务全部完成了,后面三四卷会作为解密篇存在,伏笔不知道宝宝们有没有提前猜出来。 后续会有感情过渡章(两章),高甜预警,吃男女主互动的可以期待一下,目前来看小阮应该是所有人眼里的冷脸萌,颜熙就是很会装乖的狐狸男。 三四卷的剧情会是新的世界观,如果单从武力值去看,还算是爽文,小阮的确是逐步变成最强的,但是整体节奏来??x?说,后面第三卷的剧情会有新的展开,因此会更偏向正剧向,另外其他配角正文里没有cp线,大家都是非常好的伙伴cb向。 题外话,感谢大家陪我走了这么久,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写了快一半了,第一本总是觉得自己笔力有限,努力变得更好ing。也祝大家开心看文,开心生活[红心] 第66章 两清 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夏末秋初, 金桂飘香。 程令雪正在上清峰后堂带着乌岑与方非等人修习剑道。 “一破二定三劈,从基本功练起。” 两个时辰后,烈日当空, 晨训结束。 “小师叔怎么样了?”乌岑问向身旁的洛九天。 自从拜师礼后,他已许久未见过阮年,前日自她回峰便了无消息。 洛九天摇头道:“这事,你还是问师姐吧,她前日好歹与师父说过几句话。” “你们聊什么呢?”程令雪插嘴道。 “哦。小师叔好像又闭关了,就连师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程令雪听了些来自因缘城的传闻,不知真假, 也将目光投向了方非。 “你们……别都看我啊, 我也不知道。”方非左右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 小声道, “师父就只和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任何人来找都不见。这算闭关吗?哪有闭关把自己闭书房里的……” 洛九天猜测:“莫不是谁惹了师父?” “且不说师父不可能与人交恶,就算从实力上也不会这样吧。”方非否认道,“咱们太清峰那位守山的外门师弟和我说师父经常念些诗文,说进书房或许是来了灵感,过不了几天便会出来。” 乌岑抿唇道:“也是,小师叔出关这几个月一直在四处奔忙,休息休息也是好的。” * 飘渺宗每日至午时与子时便会有弟子负责敲钟,钟声传遍各个峰头。悠远的钟声传至太清峰时, 已然大打折扣。 书房内一片狼藉, 书架上的书全部随意地丢在地上,抽屉拉开。 阮年端坐在书桌前,眼神呆滞, 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书页。 还是没有。 这间书房是钟音所留,她几乎找遍了都没有丝毫线索。而且每当她念起这个名字,心里便浮现出过往的回忆,试图找出藏在钟音笑容之下的隐情。 前几日花知意与她说完那句话,她整个人便如同失了魂一样。脑内闪过积累的所有疑点,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花知意告诉她,钟音以灵界覆灭危机为由,让他配合她行事,但对他也没有完全信任,和盘托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钟音亲自安排。 当时的钟音已然是灵界修为最强之人,她的话,没有人会当成骗局。 这一路上,程韵、清殊与幽蛰,每个人都在问她,她师父去哪儿了,而他们都与钟音相熟,甚至有些是多年密友。 她走的每一步都在钟音的预料之中,就连遇到的人也是注定的。 然而,这一切她明明可以早些有所察觉,有一件事,阮年发觉自己从未思考过。那便是钟音欠了这么多的债务,花去何处,这些债务都够买下一个门派了。 所以这本所谓的债务名册实际上也是她故意为之?就是让她去结交这些人,以此确定她的行动,以及那个不能回信的纸鹤…… 只要她去到那些地方就会收到。 不,还是哪里不对。 她怎会保证其他人也没有错处呢? 作为师父,钟音甚至都没有告诉她,甚至都没有与她道别。阮年闭关之前,钟音曾将财产说成遗产,还以为那是她一时口误。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便已经想好了今日的结局。 但是,这怎么可能让阮年能够接受? 魂灯毕竟是花知意的玩意,谁能保证它绝对正确。那么多人亲眼看见她一步登天,这些都是假的吗? 她不相信,不相信钟音什么都没有留给她,这么多年,他们不仅是师徒,对阮年而言,钟音更像是她在这里的亲人。 故而,她甚至没理会任何人,直接回到飘渺宗钟音的书房,开始四处翻箱倒柜,只为找些线索。 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 阮年不眠不休地翻阅每一本书,什么都没有,就像一颗石子丢进无垠大海里,被其一口吞入腹中,连水花都没有。 她能做什么呢? 她现在只想见到钟音,想亲自问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的确有一个办法,飞升去神界。 阮年敛下眼眸,不论是因为蜮还是因为钟音,她都得去神界。现下她已踏入化神,突破界限指日可待。 “小师叔,有人找……”守山小弟子在门外怯生生地喊道。 “让他回,我不是说了,任何人都……” 书房门骤然被人推开,夕阳投进房间,照出一道人影,尘埃扬起,阮年几日未见明光,下意识侧头避开强光。 “我……我拦不住……”守山小弟子木讷道,“方非师姐他们也不在……” “颜熙?”阮年想过许多人没想到来的是他,思忖片刻对守山小弟子道,“无事,你先回吧。” “是。” 颜熙打量了一圈书房里的环境,抬眸道:“你这是……” “找些证据。”阮年没有多做解释,“你来做什么?有花知意作证,我们不早已两清了?” “两清?” “我师父的债务与契书一并销毁,至于旁的,我想我也对你做到了……” 颜熙打断她的话,似是有些失望,道:“你从前从未说过如此绝情的话。” 阮年抿唇不语。 她决定要做一件事,却不知这件事会给其余人带去怎样的麻烦。再者,花知意告诉她的结论,让她很难再对周围的人或者物再投去别的态度与心思。 “呵,阮年,那句话或许更贴近你些,为何总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颜熙走近几步。 阮年后撤,道:“我没有,但人总是有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那还是我自作多情了是吗?”颜熙自嘲地笑笑,“钟音一事,或许另有他法。” 这句话让阮年瞬间醒了神,也不再往后退,实在是因为身后已是书桌,退无可退。 “什么法?” 颜熙垂眸,而后侧目看向窗外的烟霞,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良久反问道:“可你不是说我们已然两清了吗?我为何要告诉你?” “……” 阮年无可辩驳,方才说得那么干脆,竟忘记给自己留条后路。 “按你说的,帮了你这次,可是又欠了我的?险些忘记,你也不喜欢欠我的。阮年,你说怎么办?” 她反手撑着桌台堪堪站住,而颜熙一直手亦搭在桌面。她抬眸就能看见对方的眼睛以及瞳眸里映出的自己,温冷的气息交缠,咫尺之间。 心一直在跳。 离得有些太近了。 阮年低眸,侧身赶紧逃出那个几欲要被对方包围的位置,稳住自己的心神。 “……若你真有办法,我可以与你再立一份契书,以我的名义。” “你的名义?” 腰间一紧,她衣摆处垂下的束带径直由颜熙牵住,挽在掌心把她勾了回来,整个人重新落到了他跟前,不得不直面他。 “可以,以你的名义,但是你想怎么还?” 耳侧就是颜熙起伏的呼吸声,像钟摆的倒计时催促阮年快些答话,她的心在这一刻只够思考一件事。 怎么还…… “你想要灵石还是珍宝或是……” “无所缺,何来求。”颜熙顿了顿,接道,“我想要你……” 阮年身形一滞,心跳骤停,眼前那几缕颜熙落下的发丝就像她的心境,能被任何微小的动静叩响。 尤其是,不知怎么,脸忽然变热了起来,她拉远自己的视线,保持些镇定。 “……等我。在去神界之前一直等我,等我想好怎么与你两清。” 吁。 他总是这样爱在惹人误会的地方断句,说话永远都得带个转折。 等而已,这算得了什么? 可惜这些极其微小的动作与神态,全部落尽颜熙的眼里,他俯身侧头问:“你……方才慌什么?” “你看错了。” “那你的脸为何这么红?” “夕阳照的。” 颜熙松开撑在桌面的手,眼底显出清浅的笑,好似突然发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不必与你??x?签契书,我要的只是你一定要记得去神界寻我。” 阮年颔首,问:“所以你的办法是?” “最后一部分记忆也已恢复,想起来许多过往,我想有些能帮到你。” “蜮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六道之外,三千小世界,若是没猜错,他应是从别的世界来的。我父君,也就是之前的神君由他所杀,那一战便是在百年前的冥海。” “冥海祸乱其实是神界动荡所至?” 颜熙道:“程韵应只说了一部分,许多你们下界的修士在冥海死亡不只是因日夜与邪祟作战力竭,还有则是他们亲眼目睹了上界的秘辛,才因此牵连蜮杀人灭口。那日出现的仅仅是他的分身,也就是黑气,想来是由你师父收集放入箱中数年,而真正的蜮,实力远超你所想象。” “当然,我的神魂落在冥海也是因为那一战,我亦在场。父君为我留了退路,才让我没有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由此看来,程韵那句从天而降,所言非虚,可不就是天上的灾祸降到了灵界导致的吗? “我今日来还有一事。” 阮年中断自己的思绪,道:“你说。” 颜熙拿出那枚缘结玉,道:“此物……你如何得来的?” “我师父留的,她总是将各种物件都塞到我手里,怎么了?” “适才想起来这是我父君的法器,缘结玉并非其真名,但也无所谓。” “法器?” 阮年变出自己那一枚,端详起来。 “是,法器,具体的功效我也不知,但是它起初不是两枚,没想到竟是落到了你师父手里,兜兜转转回到了我这里。” “你若需要,我这一枚你也拿走便是,毕竟是你……” “不必,留个念想总是好的。”颜熙顿了顿,“何况……你会至神界的。” 他眼尾转来一瞥,当阮年回看过去的时候,轻轻地又飘走了。 她只觉心底好似被什么挠了一下,不痛不痒,琢磨他这是与自己做约定还是别的含义,思来想去,最终只是答了一句。 “有些事总是亲眼看看才好。” “好,我等你。” 颜熙动了动唇,似是还有话要说。 “还有事?” 他转身走至窗前,余晖的微光滑过他的发,流光溢彩,然而此情此景,竟额外生出几分怅惘与落寞。 “你非要与我算账吗?算来算去,岂不是伤了情分?” 这道理,阮年自然明白,但她亦有难言之隐,并且这难言之隐连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何缘故。 但这次,难道是她太过分了吗? 此前颜熙做事总是很有分寸,从不逾矩,今日的确是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他那样平和淡泊的人,应当很难与人置气才对。 “不是……”阮年咬唇,“只是对你而言,或许好一点。否则岂不是推来推去,再也没办法说清楚?” “你很担心会不清楚,不愿与我扯上关系吗?” “……也不是。” 阮年感觉自己被颜熙几句话绕进了死胡同,怎么说都词不达意,尤其是看着对面黯然神伤的模样,简直百口莫辩。 “那便是对我没有半分真心,竟是连朋友都不算?” “不,或许是……” 朋友,他们应当是朋友,一起经历这么久,怎么说也不该是陌生人。至于真心,她与人交往谈不上多么热烈,却也从不敷衍,怎么会没有真心呢? 就如同现在,面对这些问题,她不也都已竭尽全力配合他去回答了吗?若是换成旁人,她定然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所以她为什么要回答? 那个答案涌上心头,逐渐明晰,心反而平静下来,坦然自若。 她对他是有那么一些不清白的心思。 一些,或是一丝,极其微小也说不定。 “小师妹,你没事吧?听陆三思说花知意得罪了你,我这次没来晚吧。” 门外是昙华的声音,以及守山小弟子劝诫她离开的唠叨声—— 作者有话说:此男是钓系!钓系!钓系![狗头叼玫瑰]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下一章高高高甜,提前预警 第67章 回溯 钟音留 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颜熙暗了暗眼眸。 他千方百计让阮年给他一个真心的答案,眼看要成了,想不到自己临走前都无法得知她的心意。 她要说的话是什么, 会是他等的那个吗? “你方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阮年否认道,“你……还留在这里吗?” “我今夜便回上界,其实此行也是与你道别,不辞而别我想没人会喜欢。”颜熙瞥了一眼屋门,“你去吧,记得我先前同你说的。” 不辞而别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 阮年略带羞愧的移开目光, 而后便游离在外,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终究还是…… 颜熙转身作势离去, 心里仍忍不住期盼她的挽留, 直至衣袖却突然被身后人拉住。 他知道她的答案了。 “等等。” “……”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下一句。 “颜熙, 你说的不无道理, 我会好好考虑的。” “考虑?”颜熙问,“考虑什么?” “考虑改一改。” 阮年说出这句话已然费了极大的心力,表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说完后立马转头假装无事发生。 改…… 这个词用得极妙。 改什么呢?改她的不辞而别亦或是不与他再泾渭分明地计较吗? “不必改。”颜熙勾了勾唇,“你只是不善言辞而已,对吗?”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对上那双含笑的狐狸眼,忽闪忽闪,正在蛊惑她说出那个回答, 那个不能被言说的字。 “……嗯。” 鬼使神差的, 阮年吐出了一个字。 仅仅是一个字,便在两人之间聚拢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好似香炉里飘出来的烟雾, 若有若无。 颜熙俯身,慢条斯理地把她鬓角的发丝撩到耳后,眸光如潺潺溪水,脉脉生情。 “我会等你的,不论春秋。神界总是不下雪,阿阮,只有你能为它带去一场雪,你会来找我的,是吗?” 她或许是应该躲掉或者走开,可她什么都没做,仿佛默许了他的行为。 他对她,总是很温柔,不论是现在还是意识涣散为她擦泪的时候。曾以为他表里不一,是个难以接近的人,现在竟让她生出几分亲近。 心反而变得平静,五感放大,呼吸、心跳甚至丹田的气息运转都那么地清晰,不论是她的还是颜熙的。 “是吗?阿阮。”他重复道。 “……或许。” 她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大脑与嘴已经完全分离开,说的话做的事都是跟随她的心,不再掩藏。 流进屋里的晚霞为眼前人染上一层虚幻,好像这一刻也是她的幻觉。 她想错了。 九天之上的神君亦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就像现在,一伸手便可触碰到。 得到答案后的颜熙噙着一抹浅笑,托住她的脸,不容抗拒地问:“还躲吗?” 所有的妄念都被吸入那双眼睛,她的身体亦不听使唤,是幻觉吧,如果不是,为什么…… 皮肤传来一丝凉意,颜熙不止何时已吻上她的眼角的那道红痕,手指插在她的发间扶住她的后颈。 他的体温总是比她还凉上几分。 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轻薄的吻,就像蝴蝶停留一般短暂而又美好。 “以后的眼泪只能为我而流好吗?” 忽而,他将指尖覆在阮年唇上,道:“我会替你回答它的。” 这样的场景让阮年无措至极,意识仿佛泡在大海里跟随浪花起起伏伏,潮起潮落,她的思绪也飘飘然然。 地面上透出窗外的树影婆娑,桂花的清香灌进她的鼻腔,勉强栓住她的思绪。 “你去神界会去找蜮吗?” 她总是会忽视许多细节,譬如险些忘记神界也并非此前认知的那么美好,对于颜熙而言,回到神界等着他的也是一场恶战。 “担心我?” “随便问问。” “无论如何,不可避免,我与他的仇恨用你们下界的话来说便是不死不休。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 “除掉他,也算再为你做一件事,是否能证明我的心意?”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颜熙回眸,道:“你这边的事情或许更着急些。” “嗯,你走吧。” 阮年侧目。 转头却发现颜熙一步未挪,微微抿唇,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眼眸直勾勾地瞧着她,目不转睛,他的发丝溜过她的指尖,整个人都朝她的方向靠的更近了些。 “灵界??x?的道侣分别时难道就只是一句话吗?阿阮,你总是寡言少语,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道侣? 他们现在是道侣吗? 阮年头有些晕,加之颜熙一直在不停地投去各种各样的眼神,可怜的失落的,让她心神不宁,更有种于心不忍的念头在里面。 该做什么…… 她凝望他的眼睛,想要找到答案,可他只是引诱她,引诱她靠近他,再近一些,仿佛在对她说,只要你愿意,神君也可亵渎,为你喜为你忧。 最终,阮年踮脚生硬地碰了碰他的唇,在感受到凉意的那刻,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迅速拉开一段距离。 却不曾想颜熙没给她逃跑的机会。 她甚至来不及调整姿势,左手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砚台,右手慌忙牵住颜熙身前的银铃系带,谁知那系带那么禁不住扯,竟直接将他的外衫拉开,露出里面的里衣。 “砚台掉了……” “无妨。” “衣服……” “也无妨。” 唇贴着唇,颜熙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两个人的体温分明都是冰凉的,此时却让阮年觉得好生灼热,在她快呼吸不上的时候他总会正好留个空隙让他换气,接着便再次贴上来,细密的吻接连不断。 全然不像她以为的颜熙,就连那双眼睛,现在也变得极有侵略感,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生吞活剥,彻底揉进他的骨髓。 银铃荡开清脆的声音,由近及远。 颜熙的记忆不免回到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极其细微的恻隐之心,她是他多年的梦中人,经年累月,日久弥坚。无数个梦里,他们相识相知相爱,就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 沉溺在如今的耳鬓厮磨里,他才能真切地感知到自己真的实现了梦境的所有。纵使是神,亦是凡人之躯,灵界众人飞升尚且未做到断情绝爱,他又何苦以此限制自己? 砰砰砰。 门外传来敲门声。 旖旎中断,她的唇被吻得几乎失去知觉,如果能有一面镜子摆在她面前,或许能让她看见如今自己的脸与唇都泛着鲜艳的红,唯独神色仍是那万年不变的漠然。 这副矛盾的模样落到颜熙眼里,只觉意犹未尽,沉醉万千,阮年冷冷淡淡的外表总是会让人生出几分好奇,好奇她究竟要怎么样才会改变,再吻得更深一些还是…… 他垂下眼眸,方才还满是占有欲与情欲的眼睛转瞬间变得柔和,仍是阮年熟悉的模样。 “不必担心我,用缘结玉唤我,我都会来寻你的,千年万年我都会在神界等你。” 一阵清风吹起书桌上的书页,扬起阮年松散的发带,也将方才的一切都带走。 眼前的木门再一次被打开,昙华闯进来,担忧道:“小师妹,你还好吗?” 所有飘散出去的意识逐渐回笼,阮年拂过自己的眼角。 他已然走了。 “怎么了?这次我应是第一个赶到的。” 方非气喘吁吁地赶进来,见到昙华不请自来,忙道:“师父,这是……什么情况?” “我没事……” 昙华搂过阮年的肩,道:“唉,我那日正欲待你在因缘城多逛几日,一不留神你便走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钟音的消息,阮年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一切都水落石出后再告诉他们,只是摇了摇头。 “不过,现下的因缘城也没那么有趣了。”昙华叹道,“我原先竟对倒退一事毫无知觉,现下因缘城内的人还是未有丝毫改变。甚至……” “小师叔。”程令雪跟在洛九天身后赶到太清峰,自袖中拿出一封书信。 “和光说联系不上你,托我给你送来的。” 阮年接过书信,拆开查看,神色凝重。 昙华似乎是早已预料,道:“甚至其余各州都开始出现这种现象,花知意已然将此事传至各个州城与门派了。” 杀掉了蜮的分身果然不够。 得去神界杀掉真正的蜮? 可是蜮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钟音的行为也与蜮有关,她为什么一早便知道这些消息,比来自神界的颜熙知道更多。 “唉,不必担心,过几日便有一场与此相关的大会,花知意已然准备好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昙华乐观道:“他说只要灌注灵力进入魂灯,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灵界的生灵,不过我想最终办法许是催促我们尽快飞升,不杀掉蜮恐怕结束不了。” 神界…… 颜熙会比他们更快行动,可阮年总是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说起飞升,灵界不知不觉竟已百年无人再飞升。 除了钟音,可钟音若是真的死了。 哪里还能有人再飞升? 何况,不论是和尘还是清殊甚至是幽蛰皆在化神临近飞升之中遭遇走火入魔,倘若这并非巧合,而是蜮刻意为之呢? “小师妹,你没事就好。到时候的大会我再来找你一同去。” 昙华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摆手离开,顺便捞走了程令雪。 “信也送到了,你在这傻站着干嘛?走,陪你师叔我去找找灵感。” 洛九天给方非递了一个眼色,方非心领神会,问:“师父……” “怎么?” “前几日我们寻到峰头西边有处冰窖,不知能不能为我们所用,近日我与师弟都有些瓶颈,想着换个环境会否顿悟。” 冰窖…… ——唉,小年,你可别动这块地,你的术法拿来冰酒正正好。 脑海里闪过钟音之前说的话语。 “书房内我布了术法,效果并不差。冰窖……是你们师祖的,不动为好。” 阮年说完这句话,便迫不及待地赶往那口冰窖所在的位置,险些忘了太清峰还有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破开阵法,两侧各堆有一些钟音还未喝完的酒,酒坛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面,狭小的空间凌乱不堪。 冰窖尽头放有一口小木箱。 阮年的心不觉放慢下来,拿到箱子却不敢打开,这个答案真的会是她想找的吗? 临近验证的时候,反而退缩。 想起这些天的经历……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封信。 信封写有阮年的名字。 小年,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告而别了。唉,你莫怪花知意瞒你,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说回正事,其实这世间已经无人再可飞升了,总而言之,当修士踏入化神之时,便会出现莫名黑气吞噬修为,因而我注定是会死的,我一直在想怎么死才能改变这一切,或许最好的便是不让你们丧失追寻飞升的希望吧。 至于我怎么知道的,便是因为我赠你那两枚玉佩,是冥海祸乱后我于北冥遗迹偶然寻得。在我寻到时还是一体,那时候我已然发现了些不对劲,四处奔走,最终明白这一切之时,寻到了些方法,正欲突破神界,才知早已注定。 事无可改,可这法器给了我一次机会,使得我轮回到冥海祸乱后。可惜一分为二后再无轮回的用处,却可以借其回溯至我前世寻找线索。上辈子我并没有收徒,这辈子既然我做不到,或许五行之外的你能做到呢? 写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自己从未问过你的意愿,让你走上这条路,是否太过残忍?可我别无选择,你也别无选择,任由其发展的结局,你能通过这枚玉佩亲眼见证。 血入玉,便可回溯。 然,除此之外,信封内有三颗玉珠,若是不知该回溯去何方,便打碎它们再入玉佩。 钟音留—— 作者有话说:前半感情线交代后半剧情,很好,要开启新世界了[奶茶] 第68章 云梦泽 着手准备后事 街道摊位全都落了灰, 门窗敞开,空无一人,头顶仍是散不开的海水与游鱼, 日光照到海底只剩下几缕曦光,可惜这些残留的光照也落不到这些店铺之上,而是全汇聚在街道尽头的日月宫。 阮年低眉望着手里碎掉的玉珠,而后环顾四周的环境。 对于钟音的死,她此前已然做好了准备,现在未知的处境更冲淡了些悲伤。她仅仅是凝望了许久那封信, 将它视作珍宝折好放进自己的芥子囊内。 日月宫…… 这是来到了北冥城。 可北冥城在她的世界已然全部摧毁。 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建筑, 想来应该是钟音已然解决了墓鬼, 虽不知她是如何解决的, 但能留下完整的遗迹想来也是花了不少心力。 玉珠既然送她来到了这里, 应该是有相关的线索,阮年看向前方的日月宫,毅然下定决心朝里面走去。 日月宫的大门被她推开,终年不散的尘埃洋洋洒洒飘落,扑面??x?而来的泥土腥味,这些灰尘倒是比她上一次见到的还要重。 不知现在的时间是在多久以后。 入目是空荡荡的宫殿,日光汇聚到日坛之上,再往下隐约可见这满地的灰似乎有些杂乱,是人的脚印。 脚印内外界限分明, 说明进入这里的人, 刚来不久,没看见出去的脚印,说不定如今还在日月宫。 若是能有这个世界的活人, 抓一个问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也好。 抽出青莲剑,她一步步朝原先程韵的所在的主屋走去。 吱呀一声,屋里依旧什么都没有,除了刺鼻的霉味,像这里的尘埃是在太厚重太潮湿而后散发出的经年不散的泥泞。 接连找了五个房间都没有有人来过的踪影,阮年停住自己的动作,转而打量起宫殿内的布局。 照理说,这里已然被钟音解决了所有的灾祸,现在玉珠指引她再来北冥城会是为了什么呢?哪里还有值得探寻的地方。 思索着,她的目光便落在了前方那扇石门,通往日月光地下暗室。 只能是这里。 果然,石门侧边的并不齐整,有被撬开过的痕迹,从宽度来看,也是刀剑一类的物品。 伴随着石门的打开,地底的动静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隐约能听见是两个女子在说话。 “师父,这里……为什么……” “……再去……” 声音传上来已然变得不清晰,但也足够阮年判断这两人应是师徒关系的修士。 正在她犹豫何时下去之时,一柄剑已然直直冲到了她面前,阮年侧身躲闪,接着腰间骤然再次袭来的便是另一把刀。 青莲刀鞘弹走那柄刀,而后阮年踏步飞身落在出剑那人的身后,蹬出一脚躲开第二式剑招。 “方非,收剑。” 听见熟悉的名字,阮年恍惚一瞬,这才仔细看清楚这两人的脸。 出剑的人是方非,那另一位是…… “你是谁?为何来此?” 昙华将刀别在自己腰后,警惕地看着阮年。 “……” 看见熟悉的人,阮年忍不住开口,可临到跟前却还是发不出一言,只因在这个世界,似乎压根就没有她的存在。 她们也全都不认识她。 方非仍是将剑握在掌心,时刻提防,道:“师父,此人来路不明。” “方才她早有机会杀你,却没有出手,所以,想必是另有所图。”昙华抬眸,“你究竟是谁?” “……散修。” “名字。” “阮年。” “飘渺宗昙华。”昙华报上名号,而后问,“你为何在此,北冥城没有城主令无法进城,你……” 城主令? 莫不是程令雪交给他们的。 “北冥城亦可通过术法进入,只是你们不知罢了。”阮年说完双指随意轻点便将水汽凝成一块冰砸向地面。 “这是……冰灵根?”方非怔然。 眼见两人的警惕心仍旧没有减弱,阮年只得开始随意胡诌些无关紧要的背景。 “两位既来自飘渺宗,应认识钟音长老,而我则是她修行途中偶然受其指点迷津的露水弟子,与二位还算有些渊源。正是她留了信件让我前来此地寻物,具体是什么,她并未说清。” “可钟音长老五年前便陨落了,你说的话无可考证。”方非皱眉道。 “去世了?在新元六百八十三万八千九百九十九年吗?”阮年佯装不知。 “啊?那不是十年前了么……” 十年前…… 也就是说她来到了原来世界的七年后。 连时间都搞不清楚,方非越发怀疑眼前人的身份,道:“你究竟是……” 昙华抿了抿唇,道:“我信你。” “师父……” “剑意不会骗人。” 而后,昙华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道:“你要与我们一道吗?正好我们也要寻个物品,如今的灵界只余下东州这一块安好之地。” “好。” 现下她对外界没有一丝了解,虽说这些人都与自己相熟,但总归还是有些不同,譬如现下方非与昙华是师徒,两人都比她所认识的她们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三人一道转入地下空间,这间石室阮年十分熟悉,左右打量了一圈,没有见到邪灵气息的踪迹。 “师父,看来不在这里。”方非道。 昙华凝眸,飞出城主令,落至掌心。 “或许是人不对……” 阮年问:“你们要找的是何物?” 昙华递给方非一个眼神,示意由她解释,自己则在使用传讯符传信。 “是一颗珠子,鲛王珠。” 方非继续道:“东州有片大湖名曰云梦泽,泽内有鲛人生存,非人非妖。传闻鲛人先祖曾留有一颗可洞悉未来之事的珠子,就是所谓的鲛王珠。” “鲛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鲛人与世隔绝,隐姓埋名只为自己的族群留片乐土,但就如今腐蚀的速度,恐怕这片乐土也即将踏入终结。” 腐蚀? 七年,竟有这么多的变化。 但多说多错,阮年不好再问只得颔首表明自己已然听懂。 昙华收起传讯符,道:“程令雪在来的路上,我们在此地休整一番也不迟。” “方非你在这里守着休息会。”昙华说着走至阮年身边,“要与我去城内转转吗?” “可。” * 城内的风物并没有什么变化,大街小巷都是灰蒙蒙的,像隔了一层油糊糊的织布。 “你看起来颇为出世。”昙华笑吟吟道。 “一直在闭关,不谙世事罢了。” “那倒是幸运得很,选在东州闭关,剧变十年恰好与你无关。” “……” 阮年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回望昙华乐呵呵试探的眼神。 …… “好,我这次真的信你。”昙华背手道,“唉,你的功力我瞧着已然步入化神?” “是。” “那你现在可以着手准备后事了。” 昙华又道,“世间早已无人可以飞升,每当有修士踏入化神之境,便有邪物榨干其修为,使其走火入魔而亡。运气好一点,或许还能像碧落城那位城主一样续着命,运气差一点,就像钟师叔那样。” “和尘?” “是,那少主和光在为她父亲吊着最后一口气,不知还能撑多久。现下西州也已沦陷,他们正在赶往东州的路上,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得以一见。” 频繁听见只剩东州,以及沦陷和腐蚀,看来如今的灵界深陷危机,至于是什么危机。 “腐蚀指的是?” “人、物的死亡,最终的虚无。由中州的因缘城开始,而后向周围扩散,南州,北州,西州,现下唯余东州。”昙华道,“北冥城在海底才让我们能有机会找来寻鲛王珠。若是在陆地,暴露在那样的环境里,只怕早就……” 剩下的昙华只当阮年知晓,没再往下说。 腐蚀,难道这就是蜮的目的? “唉,七年前,我还在畅想我的著作传遍天下呢,可惜可惜。” 果然同一个人在万变里仍有那么一些不变之处,譬如昙华的创作欲。 说到这里,阮年转而打听起别的消息。 “鲛人此前我还未曾听闻,原以为只是一个传说。” “曾经我也这么以为,直到……” 昙华卖了个关子。 “直到我遇到了这个徒弟。” “方非?” “是,她正是来自云梦泽,所有鲛人的耳朵处都有鳞片,在外人看起来更像耳饰,不会多加留意。至于她为什么来到飘渺宗,她说是因为一则预言。” * 石室内的方非预备闭目养神,不知怎的,竟在毫无察觉时陷入了深沉的梦魇。 “百年将至,鲛王珠即将再次现世,大祭司,明日得将鲛王珠请出来。” “是啊是啊,每百年一次的预言,不能在这一次断了。” “预言究竟是什么,你总得……” 打断最后一人说话是摔杯的声音。 “我难道不知其中轻重吗?” 说话的人正是那位大祭司。 “问题是,如今鲛王珠根本就没有给任何的预言,先祖在世时即言我们切不可依赖此物为生。你们这样做,百年后云梦泽该当如何?!” “这……” “那怎么办?我们明日怎么给民众一个交代?” 透过门缝瞥见里面争吵不下的情景,方非叹了叹气,光着脚跑到黑礁下的石洞内继续搭石头。 唉,预言,预言有什么可信的呢? 所谓的鲛王珠,也就是先祖的一滴眼泪而已,她的眼泪也可以变成珍珠啊。 她的母亲,正是那位被众人言语围攻的大祭司,已经接连数日因为这预言没有陪她玩耍,估计这几日更是不得闲。 鲛王珠…… 拿住石块的手猛地一停。 哼,她倒要去瞧瞧,那颗珠子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第69章 云梦泽 谁都不能说 鲛王珠放置在云梦泽最安全的地??x?方。 长渊宫。 云梦泽虽然为一片大湖, 然而湖底亦有许多暗流与漩涡,就在最深处,有一个巨大的激流漩涡, 稍不注意落入其中便会被起裹挟撞向四周的石壁,撕得粉碎。 然而,方非从小跟着她母亲长大,时不时也会跟踪她来到这里闲逛,已然掌握了规避激流的方法。 趁看守的守卫不注意,她一溜烟跳入漩涡里, 顺着力量最大的那股暗流下潜,往石壁蹬腿努力前游。拨开一片清水, 便到了长渊宫, 即鲛人先祖的坟墓。 方非小心翼翼地前进, 躲开埋伏在两侧的暗箭机关, 利用自己鲛人的血脉,滴入血液成功混入盛放鲛王珠的正殿之中。 这不是她第一次偷跑过来,因此一切都显得如鱼得水。 高台之上有一颗圆珠,通体莹白,盈润泛光,五颜六色的光照在它表面,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方非好奇地碰了碰珠子的表面,与珍珠的质感不太像,更像是玉, 怪不得那么稀奇, 可能先祖的眼泪就是谣传而已。 至于预言。 如果真有这个东西,会怎么出现呢? 忽地,她面前的水流变得湍急, 鲛王珠周围的水域都在发出震动,表面变得近乎透明,莹白色越来越淡,直至方非在上面看见了她自己的脸。 准确的说,那个人很像她,但不是现在的她。 而后的景象越发朦胧起来,她看见自己在舞剑,而且好像是去到陆地之上,因为有许多层层叠叠的山峦在四周。 自己的面前还有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貌,隐约可知其气质清丽,只见她朝那个女子跪拜叩首。 这是什么? 难道她以后会拜师学剑吗? 咣—— 正殿大门被关上。 “方非!你在做什么?” 母亲怒气冲冲地朝她走过来。 “方非,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母亲……我……” “除祭司外任何人不可查看,否则此预言的真实性便难以考究,这条戒律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 方非抿唇,反驳道:“可是,我们不靠预言也能活下来,为什么非得……” 啪。 清脆的耳光。 脸火辣辣的疼,她捂住自己的左脸,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可知族内上一个受极刑之人便是因此而死?此事若由他人知晓,我如何保得住你?” “母亲,”方非噙着泪,“我……我看见预言了……” “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了我自己。” 那一夜之后,她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走吧,待在云梦泽并不安全,出去以后切莫暴露自己的身份,行事多加小心。” 方非依依不舍地拉住自己母亲的衣摆,“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母亲。” “等你实现这个预言的时候,乖孩子。还有那颗真的鲛王珠,我已交于北冥城城主保管,若日后尚有用处,你记得去找她,此事仅有我与她还有你知。” 母亲…… 可还未等到她实现预言,母亲便因修行途中遭到术法反噬而撒手人寰,甚至就连程城主也在前几年遇难。 “方非,这个预言,你谁都不能说。” “谁都不能,除非你已然实现……” 临走前,母亲那双靛色的眼眸始终死死地盯着她,直至化为一具尸骨,一具血肉无存的骷髅。 “母亲!” 方非惊醒,睁开眼发觉自己仍在日月宫地底的石室内,领口被汗水浸湿,掌心里也是黏糊糊的汗液。 “想家了?”昙华在一旁倚着刀背优哉游哉地翻着手里的话本打趣道。 “无事。”方非深呼吸道。 阮年瞥了一眼,问:“梦魇?” 方非点头,没有多话。 那则预言她分明已然实现,为什么还是会梦到这些场景?难道她哪一步做错了? 可飘渺宗仅有昙华一人为女峰主,鲛王珠显示的女子只能是她。 不然会是谁呢? 视线落在阮年身上,这个陌生散修也修剑,甚至是从未听说过的冰灵根。 不,不可能。 里面的景象就是飘渺宗,绝不可能是与飘渺宗毫无关系的散修。 想到这里,方非松了一口气。 再说,预言而已,不一定真算得了什么叫,尽管他们此次也是奔着鲛王珠来的。 “哎,明明也就一张传送符的事情,怎么这么久……”昙华在心里算着时间,距离她传讯给程令雪已然过去两刻钟,仍是没见到人影。 拿出传讯符看了又看,总算等来一条回信,昙华凝眸:“他来不了了,他让我们前往星宿殿一探。” “来不了?”方非问。 “近日飘渺宗那边也不太平,东都受到了不少的影响,他说暂时无法脱身。”昙华补充道,“他还说城主令无效是因为石室已然被改造,我们所站的这块地就是原来的需要令牌才能进入的密室。” 星宿殿,跟随程韵一块陷入海底的宫殿在这里仍然留存着,也不知在全然不同的世界是否会有新的际遇。 昙华似是怕阮年不清楚个中缘由,道:“星宿殿有二十八宫室,我们不一定在同一处,到时候遇到什么凶险,只得自己小心为上,你……” “不必担心我。” “那就好,我与我这徒弟这几年早已将生死看淡,不过是早晚的区别而已。你跟着我们,若是想活,得灵性些。” “灵性?” 方非解释,“我师父的意思是若是有难,你可以先跑。” “……多谢。” 阮年摩挲着手里的玉珠,真论起来逃跑,她再捏一颗珠子便能直接离开,还不需要他们过多操心。 日月宫至星宿殿一路上风景荒芜,仅有些海草一类的植物顽强地爬出石缝,可惜等着他们的仍是暗无天日的海。 星宿殿比阮年印象里的瞧着更为沧桑,石柱与墙壁滋生出众多裂纹,门前的台阶出也布满苔藓,若不是还有个石刻与路碑,难以想象这是北冥城最为重要的禁地。 三人没有多言,先后踏入殿内。 水流于阮年眼前飘过,天旋地转。 一扇门出现在她眼前,上次分给她的是斗宿,而这次是…… 心宿。 正是上一次颜熙所历之处。 推门而入,迎接她的并非是此前寻常的房屋,而是辽阔的天与海,耳边厮杀声不断,天幕断裂出一条巨大的裂隙,日月同天,星辰逆行。 这是,冥海祸乱! 早已没有白昼与黑夜的区别,天幕之上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他轻轻一挥便落下万千邪祟,阮年再熟悉不过。 蜮,真正的蜮,散发出的邪气不仅阴寒还隐隐带着蛊惑人心的引诱,只为心底那蠢蠢欲动的恶意。 而他身旁还有一位伤痕累累的白冠神君,两人正打的不可开交。 海面上众多修士与邪祟分立两旁展开殊死搏斗,在其中阮年很快瞥到了那抹熟悉的蓝色身影,程韵穿行在邪祟之间挥出自己的水刃,刀刀致命。 所以,为什么心宿会传到这里,她要怎么做才能出去?不论是邪祟也好还是修士也好,甚至是神君与蜮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尤其是,她在星宿殿内二十八宫室里根本凝结不出术法,能用的只有自己的剑,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 正在阮年思忖之时,天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白光刺住她的双眼,什么都看不清,耳边顿时鸦雀无声。 她遮住自己的眼睛,直到光芒过去才睁开眼往天与海的交界线望去。 神君败了。 方才的一切都是源自于他的陨落。 最后散发出的能量竟扫清了所有的邪祟,然而蜮的目光也投射至了下界。 他几乎是瞬间便对他们所有人出手,一招击退大半修士,而后天边再出现一位白衣天神与他缠斗起来。 冥海的局势陡然转变,修士们面面相觑,不知上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那位与之缠斗的天神正是作为神界太子的颜熙。 或许现在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羲言。 一眨眼,幻境再次变化。 羲言战败,落入冥海,紧接着再是一阵极其刺眼的白光闪过。 天幕缝合。 修士一个接一个地陨落,犹如天上的星辰变换,消散在无边的天际。 风带来形形色色的声音,这些声音里有痛苦有绝望还有迷茫,下界对于上界的探知竟是如此的残忍,而他们想必走不出冥海,更无法带出这些消息。 没有人知道以后的灵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现在这一刻是否代表灵界终结的开始。 这是最黑暗的一天。 人群里的程韵面露惊慌,而后迅速潜入海底,再不见踪影。 百年前冥海祸乱的真相血淋淋地摆在阮年面前,□□,而是人祸,是由蜮一手促成??x?的结果。 可悲的是,直至百年过去,他们也才堪堪摸到那么一点真相,等着他们的早已不再是终结的火苗,而是一场熊熊大火,即将吞噬掉整个灵界。 若是按照这个世界的发展,不到一年中州即将陷落,再无挽回的机会。 再一眨眼,时间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北冥城消失不见,徒留一片在晨曦时分金灿灿的海面,平静无波,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不论是多么惨烈的迹象都被永远在掩埋,埋在海底,埋在时间的长河里。 一道熟悉的身影划破天际直直落到阮年眼前,此人身着紫衫长褂,乌发扎成单辫垂在耳侧,柳叶眉弯月眼,大步流星,行事风流。 “师父……” 阮年下意识喊出这句话。 那人身形微微一顿,似有所感,回眸望向阮年所在的方向。 第70章 云梦泽 这个世界的羲言 钟音侧头朝阮年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 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很快便转头看向前方。 再次见到钟音,阮年心里说不上的欣喜, 能让她最后再见一次,哪怕是虚影也值得了,按她所留的信件,她经历的事件钟音也早就做过一遍,比她所受的艰辛或许只多不少。 钟音从腰间掏出酒囊,淋在海边的滩涂上, 接着跪下,重重磕头, 久久没有直起身子。 “诸位师兄师姐, 我来晚了。” “三师兄, 如今我才明白你说的, 酒当真是样好东西。一口下肚,所有的愁都随酒入腹。美中不足之处便是效果不怎么样,也就能管上两三个时辰。现在的飘渺宗,我能做什么呢?” “小师妹……我才不要当小师妹……” 叮—— 极其尖锐刺耳的声响,仿佛有一根钉子钉入阮年的脑髓。 左右张望,寥落无人的海滩只有她与钟音二人,并且钟音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这道声音似乎只能由她听见。 再回眸,钟音已不知去向, 唯有那滩酒还洒在细沙里。 明明没有人, 阮年却感知到危险正在步步逼近,方才的声音便是对她的警告。 手已然放在腰间,随时准备化出青莲剑。 海风拂过。 她迅速抽出青莲, 往左闪避,回身刺出一剑,落空后调整脚步再拧手腕自腰间往后将剑刃穿插而出。 两剑皆落了空,而她也不敢再动。 一柄剑抵在她的脖颈,那人站在她身后气息紊乱,不若装作不敌套些信息。 此处是幻境,照理说应当无人能看见她,除非这个人与自己一样都是由外界进入心宿房间,会是谁? “修士……” 声音一出,她便直直僵在原地,回忆起那个暧昧的傍晚,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不反抗?” 那人收剑走至阮年身前,只为看清她的外貌,在对视的那一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滞一瞬。 于阮年而言,再见到熟悉的脸总归是难以克制自己的情感,唯一不同的是他并不像她熟悉的颜熙那样披发支簪而是以冠束发。 至于羲言,此人是自他落入灵界后在他梦里频频出现的女子,是与他在梦里情定一生之人,虽说他只觉荒唐可笑,因为灵界压根就没有这个人,更不必说他对于情爱一事向来都十分冷淡,只当是中了蜮的邪术。 现在却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谁?”羲言眯了眯眼。 阮年知晓这不是她认识的颜熙,而是这个世界作为神界太子的羲言。 “阮年。” 阮年,熟悉的名字。 羲言记得在梦里他叫她阿阮,一个阮字竟让梦境与现实严丝合缝地粘黏在一起。 那些不属于他的经历在脑海里疯狂地涌现,玄翎也由剑化成了玉扇,两人之间不再剑拔弩张。 沉默的低气压持续着,阮年先开口:“你……是神界太子?我在幻境里见到了你。” “嗯。”羲言冷淡地回应。 “你还没有回到神界吗?” 这句话阮年知晓自己问的不合时宜,可正常来说,这个世界的羲言也应当找齐神魂离开灵界了,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 “还没有?”羲言敏锐抓住阮年的说辞,“你到底是谁,我与你这是第一次见面吧,而且你还认识钟音,是吗?” “钟音……是我半个师父,她和我提过你。”阮年转移话题,“你气息很乱,是受伤了吗?” 她关切的眼神与羲言梦里的景象重合在一起,羲言后退半步,道:“与你何干?” “当然……” 阮年欲言又止,这不是颜熙,这是羲言,是全然不认识她的神界储君,怎么可能会对她有任何的感情,更不可能与她毫无防备的谈话。 “当然无关,是我多……”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神界现在已然与灵界失去了连接,甚至连我也去不了。”羲言遥望那片海面,那海天相接的远方,抑或是深渊。 失去连接…… 难道这是无法飞升的真相吗? 羲言轻轻一瞥,道:“不尽然如此,都是猜测罢,总之如今灵界非灵界,神界也不再是曾经的神界。” 阮年颔首,一时无言。 她该问身旁这位殿下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吗?若是他在这个世界都无法回到上界,那么颜熙呢,会不会也…… 曦光映在她的鼻尖,落下饱满的圆弧,眼眸里倒映出波光粼粼的海面,闪烁跳跃。 这张脸,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羲言手指微动,静静观察着她,清冷沉静,姿态隽雅,好似君子之兰,恰如其分地疏离为她蒙上一层神秘的纱。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偏偏在如今出现? “阮年……” 羲言正欲说些什么,靠近浅滩的近海劈开两道白石甬道,钟音手中拿着玉佩走了出来,那块玉佩正是缘结玉二合一的原身。 “乾坤玦。”羲言喃喃道,“居然在她手里。” 而那头的钟音显然只是将它当成一块不知用处的普通玉石随意往芥子囊里一丢。转身面向冥海,深深鞠了一躬。 “程韵,谢了。” 忽地,幻境不再变化,钟音的身影定格在滩涂前,过分真实的景象总是让人疏忽此时此刻所在之地是心宿宫室。 阮年转手仍是无法凝聚灵力,道:“或许我们得合作,一同离开此处?” “离开?我已在此困了数日。” “数日……” “幻境定格后,很快便会再次重演,一直如此循环往复,相同的场景这是第五次。冥海,的确是一切的起点。心宿,万凶之源。” 羲言顿了顿,“破局之法,是……” 心。 冥海祸乱与谁相关呢? 阮年将视线定在羲言的脸上。 “是你。” * 夏夜鸣蝉,星月同辉。 流光划过天幕,而后直直坠入中州,黑云由其绘出一道类似鱼尾的轨迹。 玄翎化成一柄短刃落在颜熙掌心。 不论他如何利用自己的血液与神力操纵玄翎,仍是无法突破这片天回到神界。在击杀狄获时,他便已经注意到半神拉开的帷幕徒留无尽的黑,与他所认知的神界并不相同。 诚然,下界修士与普通人皆无法直接连通神界,然而狄获作为半神之身号令自然,天地皆会为它留份颜面,总不该是那样的,起码会得以窥见一部分神界的容貌。 难怪蜮没有对他动手,甚至根本不在意他是否还活着,因为他有别的手段限制他的行动。 颜熙沉眸,这代表什么? 如今的灵界好像是一座孤岛,它能留存于这片苍茫大海里,却无法与任何其他外界展开联系。 “宫主。”信一叩门。 “进。” 信一呈上一张请柬,红底烫金,做工精细,花知意的手笔。 “花楼主与各派各城皆传讯,即将于中州举行会盟。” 颜熙夹住那张请柬,眯了眯眼,问:“飘渺宗那边谁去?” “掌门首徒,程令雪与界清峰峰主昙华。” “哦?” 信一思索良久,擅自做主道:“阮仙师那边原本是递了帖子,至于去还是不去,至今未给准话……” “我知道了。” 信一作揖告辞。 请柬在颜熙手里折了又折,蜮竟已强大到这步天地,这是他从未想到的,以一己之力斩断两界联络。 现在的情况要告诉她吗? 颜熙想了想,轻笑出声。 不知她会盟那日再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暂时待在下界不算坏事。 * “我?” “从心而动,心宿,这是你的故事,要如何做?” 日??x?月再度高悬,半透明的气流逐渐靠近被撕裂的云层。 蜮再度出现。 羲言抿唇,看向那团黑色的身影,道:“是他。” 玄翎自他手中飞出,食指轻拂化作一柄长剑,羲言乘风而去。 幻境之中的蜮是羲言的心魔。 唯有战胜他终结他才能走出这个房间。 两人纠缠之时,阮年兀自透过这片海域见到了那枚摔落在海底礁石缝隙里的乾坤玦,泛着微弱的光芒。 走神的一瞬间,天边发出一声巨响。 幻境开始逐渐消散,周遭的人与物都变得扭曲。 羲言立在旭日之上,白衣不染尘,剑尖仍在滴血,玄色的血。 他一步一步朝阮年而来,身携流云,道:“轮到你了,都是幻象,只需一剑便可破除。” 果然,眼前场景再度变幻。 回到了心宿最初始的宫室模样,四周皆是青铜石砖。 “你……” 为什么会没有? 羲言没有说出下半句,没有心魔,心性至纯至善,难能可贵。 倒是能理解梦里的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产生莫须有的情愫。 然而这个念头刚升起,他便立刻打消,不容许自己有半点的错处。 阮年侧目,道:“你说得不错,的确轮到我了。” 她倚在心宿的房门处,反手横持青莲挡住羲言的去路。 “竟是在这里等着我。”羲言弯了弯唇,冷笑道。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殿下。对于灵界而言,你可是外来者。” “你既知晓我的身份,何苦逼我对你出手。” 阮年理了理自己的碎发,道:“这句话,或许该我问你。” 羲言心里一惊,难道她知道所有的梦境,也知道那些荒谬的未曾发生的故事?脑海里那些情景再度浮现在他眼前,梦里的的一颦一笑,都完美地贴合现在的她。 纵使如今两人有些不对付,可他对她仍是有种亲近之感。 “你怎会觉得现在能与我较量,你受伤了。” 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 “殿下,说完我想知道的,就放你走。”阮年挑眉,没有问询的意思。 “若我不愿呢?” “你且试试。”—— 作者有话说:if世界七年后的小颜,外冷内冷《 》 70-80 第71章 云梦泽 是我还是他? 玄翎化为扇片自羲言指尖飞出, 险些割开阮年的脖颈,她微一侧身躲过一式,踏空往下劈出一剑。 扇片再次化为一柄长剑, 挡在羲言身前,后仰撤步,解开青莲的攻势,借此机会变为短刃直逼对面的胸膛。 然,正在他灌注灵力的那刻,玄翎猛地挣脱出他的手心, 安静地躺在阮年手里,变成一支玉骨冰姿的簪子, 只为博得她一笑。 这分明是他的法器, 再说这世上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触碰玄翎能不被寒气所侵蚀。 临阵脱逃也就罢了, 甚至…… 原以为还会与他再过几招, 现在的情况倒让阮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将玄翎往羲言的方向抛出,道:“你的法器,拿好。” 羲言接过时,它又化成了玉扇,一动不动,如同死物一件。 “……” 虽说有个未能预料到的插曲,但终归结果还是阮年起初想的那样,只是羲言明显阴沉着脸, 不知他还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聊聊。 “回答问题吧, 我不想伤你,它也不想伤我。你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 “找寻回神界的办法。” “在冥海?” 羲言收起玄翎,道:“星宿殿是神界造物, 尽管是已然废弃的,但没有别的出路时,只能前来寻些歪门邪路。” “神界造物……” “三千年前,星宿殿本为神君宫殿,而后不知怎的沉到了下界深海,沧海桑田,海水退却,竟原地修筑起一座城邦,即你所知的北冥城。” “我说完了。” 阮年自觉让开一条路,道:“那我们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石门开启。 羲言皱眉,掠过阮年,转身挡住门,反问:“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 “聊几句,不算过分。” “……寻个物品。” “何物?” “鲛王珠。” 阮年答完,挪走羲言的手,道:“我也说完了,太子殿下,你该让开了。” “哦,忘记告诉你,我方才没走是因为……”羲言淡淡道,“前面没路。” 呵,阮年彻底将羲言与颜熙当成了两个人看待,谁料此处的羲言不仅出言不逊,还总是在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上面给她使绊子。 简直无聊至极。 “这不是有路吗?” 羲言微微挑眉,“你可看清楚了,前方那是危宿。” 危宿? 阮年记得星宿殿只需要通过一个房间,便可直接抵达中心厅室,现在过了一关再来一关,难道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人吗? 羲言径直推开石门,回头道:“跟上。” 危宿。 寓意为生离死别。 石室内什么都没有,只有六面长得一模一样的石墙,其中一面多了一个门而已。 “阮年,你可知危宿的含义?”羲言盘坐在地面上,手腕支起自己的脸侧,毫不掩饰地打量她。 “生离死别,生老病死。” “倒不算太笨。” “何时轮得到你评价我?” 羲言叹气,似笑非笑,道:“难道他从不对你说这种话吗?” “……他?” “你看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是我还是另有其人?阿……阮……” * 中州会盟,千年难遇。 东南西北中五州各大势力皆派出人手前往因缘城磋商事宜,对外他们称此只是普通的一次交流,对内这些人心照不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灵界的未来。 因而,入座的各位脸色都颇为凝重。 阮年仍是未到。 但显然,花知意早就收到了消息,直接宣布会盟开始。 “诸位,今日我们齐聚在此,皆只为了一件事,便是有关上界之事。” “上界?” “那岂不是神界……” “此事当真与神界有关?” 花知意拍了拍手,道:“的确是与上界有关,诸位可曾发现因缘城内家家户户皆在庆贺中秋?他们庆祝的是曾经的中秋,具体过去多少年,并无可考,约莫两三年罢。” 和光睨了一眼众人,道:“并且,碧落城昨日也开始出现了类似的状况,不止是百姓,还有周边的植物与动物。” “阿弥陀佛,这样下去,总有一日,灵界会重归混沌,再无生灵。” 檀净尘的话,彻底将会盟的紧张氛围推知至高潮。 “至于具体是何原因……”花知意看向易若,“易道友来说几句?” 易若应声,“邪灵一物为诡变黑气,可附身于人与动物,普通人与动物尚且可改,反而是修士,目前还没有寻到解决方法。至于这邪灵,名为蜮,正是当前神界的神君。” “神君?” “神界与灵界并非完全没有联系,我们此前飞升至神界的先祖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是啊,前几年飘渺宗那位不就……” 座下议论纷纷,直至千灵城城主开口,彻底安静下来。 “那我们要如何做?依你所言,这是要弑神?” “且不说蜮能否称为神,纵是弑神又有何问题?”昙华睨了一眼方才面露惊慌之人,“他既然能操控神界,你们先前说的或许早就被他处理干净了。当前之计,为自救,莫不然,您们二位给我们想个法子呗。” 坐在她对面的师徒二人立刻噤声,不敢妄言。 “如何做?”花知意再次拍手。 应如是自屏风后走出,双手呈上方形托盘,盘内盛有一盏魂灯,已然灭掉的魂灯。 “凡是灵界修士皆有一盏灯存于我出云楼内,其间大部分魂灯都已然熄灭,不乏你们所言的那批老祖。当然,也包括在座的各位。” “这盏魂灯正是钟音长老的。” 一语惊四座。 昙华皱眉道:“花知意,你……” “原来是这样……”易若总算想通阮年那日着急赶回飘渺宗的原因了。 “她不是飞升了吗,三年前,我亲眼所见呐。” “是啊,是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景佳时本就对花知意没什么好印象,怼道:“你如何证实你说的是真的?毕竟,在座的各位谁还没有个装神弄鬼的本事呢?”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无法证明,你们大可后日自己体会。灵界百年无人飞升,断代数年,当真只是因为冥海祸乱吗?你们多少人的前辈或是父辈就算躲过百年前那一场劫难,不也没能落个好结局吗?” 此言一出,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无人不避讳自己珍视之人的死亡??x?,而花知意捅破那层纸,将真相赤裸裸地送到他们面前。 “钟音走之前同我说,踏入化神者,皆难善终,也无人可以渡劫飞升,此后整个灵界生灵涂炭,亦没有人再可阻止。所以我们唯有一个办法,寻到那条通天之路。” “通天之路?”和光问。 花知意看向颜熙,道:“太子殿下,在座的人里,只有你知道。” “太子殿下?” “什么情况,颜宫主还有别的身份……” “咱们灵界哪有太子不太子,这不是只有……”说这句话的人还指了指天。 “你请我来,便是如此拆我的台?” 花知意笑而不语。 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颜熙此人,向来不爱掺和身外之事,不用点计谋,怎能让他入世走一遭? “大可不必多此一举。”颜熙点破花知意的心思,“因为……如今我担不起那四个字,神界就连我也去不了。” 短短两刻钟的时间,瞠目结舌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像和光他们与阮年有些交情,亲身经历过诸多事宜的,还能勉强维持镇定。可其他人,只有一种大难临头的绝望感。 神界太子回不了神界,何其荒谬。 颜熙的话倒在花知意意料之外,他顿了顿,道:“本来也不指望你一人行事,我们灵界的仇怨应当由我们自己解决。但是那条通天之路,你需要告诉我们。” “自然。六道轮回,亦有六界之分。最初的时候,我们称其为天道的原初之力,它将世界分为六个,分别为人魔仙冥妖神。而后,除了神界以外,其余五界参杂在一起形成如今的灵界,已无法再分出彼此。” “其实,你说的通天之路,只是一个不成型的传言罢了。上古时期的神器内宿有原初之力,或许可以突破天际。” 上古神器…… 和光问:“你指的神器是与狄获同时期的物品?” 颜熙颔首,“只是有传言罢了,无人知晓原初之力是否真的存在,上古时期有没有神器于你们灵界而言都是一说。” “神器一事是破局办法,还有一法在于,我们当中亦有人踏入化神却全无影响,不是吗?”花知意指向那道空位。 众人纷纷侧目,心如明镜。 昙华立马猜到花知意的心思,开口:“你怎么也与钟师叔一样,将万千筹码押在她一人身上?不过好在,她如今也不在灵界,所以……你还是另寻高明吧。” “……不在灵界?” “无可奉告,那地方我们谁都去不了。”昙华转而道,“所以,你不若想些能付诸实际的法子。” “当然有,只不过需要极大的法力消耗,以中州魂灯为系,形成一道防护罩,不过纵使堵上所有的灵脉,也堪堪能维持两个月。”花知意拂袖,每个人的魂灯便盛放在他们各自面前。 “既然前面的法子尚且难以做到,当下只有这一个方法。请吧,各位。” 魂灯没有灯芯,凭空燃烧着明艳的蓝色幽光,在众人灌注灵力后,逐渐形成一张巨大的网,串联其间。 花知意再一拂袖,魂灯消失不见,道:“会盟至此结束,若有任何异象,随时互相传信。” …… “颜宫主……”昙华叫住颜熙。 正巧他也想问询关于阮年行踪一事,不料昙华说的那句话竟让他一时无言。 “若是你不能以真心相待,便离小师妹远一点,免得她为情所困,远走天涯。” “……远走?”—— 作者有话说:当然是喜欢写感情线的人对感情最敏感啦[狗头叼玫瑰] 第72章 云梦泽 你的泪是为我流的吗 羲言仍支着头等着阮年的回答, 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那副万年不变的漠然总算溢出一抹笑:“你在想我怎么知道的,然后还在想该怎么对付我, 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 “称呼而已,他能这么叫为何我不行,除非你心中有鬼。” “太子殿下,你想多了。” “你的眼神,不论是看我的时候还是躲开我的时候,已然表明你认识我。可我却没见过你, 不奇怪吗?” “按你所说,灵界所有人你都相识?” 羲言不再与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毕竟难不成说自己天天做梦梦见与她风花雪月就罢了, 还当真在灵界耗费人力寻过。虽说他的确没有别的心思, 可当着她说出来这意义便不一样了。 “先想办法出去。”阮年道。 “就这么不情愿与我共处一室吗?可我们分明是同一个人, 你对他倒是很有耐心。” “殿下, 依你所言,就如今的情况,反而更像是你认识我。” 羲言不予否认,道:“你不想问问我在哪里见过你吗?我不止见过你,我还知道……” 一剑斩断羲言左侧的束发,飘下几缕落在两人之间。 “这不重要。” 眼神交汇的刹那,阮年不着痕迹地移走。 …… 羲言勾唇弯了弯,他低眸看向自己的掌心,不知在想什么。 “总之, 先离开这里, 其余的可以出去再说。” 羲言轻轻叹下一口气,“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出不去了。” 话音刚落,两人脚底分出一道裂隙, 逐渐扩大,直到彻底将两人分开,中间若隐若现生出一道透明的屏障。 羲言补充道:“危宿,生离死别,此房间应当是二人才能一同踏入,只能允许一人活着出去。你怎么选?” “……哪个都不选。” “看来我对你来说还不算无关紧要。” “你毕竟算条命。” 说话间,两人身旁的石壁各自掉下一块石砖,里面放有一柄短刃。 “选吧,你生还是我死。”羲言握住那柄短刃,上下打量起刀刃的锋利,仿佛对它很是满意。 这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阮年没有理会他。 “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做无谓的牺牲。” “你先前还说出去最重要。” “……”阮年语塞,“总之,也不是这样出去,何况性命难道是这样就能随意处置的吗?” “难道不是吗?万千年的时间弹指一挥罢了,我不在乎,若不是心中存有一丝关于蜮的仇恨……” 羲言眼里只剩下刀刃的寒光,话语冰凉,心也是冰凉的。 “你怎知无人在乎?” 脱口而出的时候,阮年忽然想起来自己险些死亡时也这样同颜熙说过,他曾用这样的话反驳自己。 只是她唯独没想到,原来他们两个人若是在各自的轨迹里发展,对于自我的认知竟然出奇地相似。 “担心?”他抬眸捕捉到阮年眼底的神态,“担心我还是担心他……我不知你到底真实还是虚幻,还是说你是我心底一丝与世间的执念。不过,我现在猜你是既定的将来,是吗……” 原本的缝隙还在逐渐扩大,在星宿殿的宫室内基本的术法会受到抑制,逐渐缩小的立足处在催促他们赶紧做出选择。 “羲言。” “星宿殿内的一切皆来自神界所筑,年岁比我还大,没有别的方法。” 说起来,羲言甚至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这就是与她相关的梦境结局,只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梦见她? 这绝不是普通的梦境,为什么呢? “羲言。” 见对方陷入沉思,阮年再喊了一声,道:“消失不可以吗?” 她手里有玉珠,可以随意在这个世界切换传送地点,只是不知道时间会不会随地点一同切换,但是兴许也能满足危宿的要求。 “我命不久矣,不若为你做件嫁衣,鲛王珠都未寻到,你能走得安心吗?何况……”羲言注意到她手里的动作,“若是使用了也无效呢?我说过,星宿殿来自神界。” “命不久矣?” “你不是早已看出来我气息紊乱了吗?”羲言的指尖划过短刃,一滴滴血珠滴落,“神魂集齐后无法回到神界,就连我的神力都在腐蚀中逐渐消逝,本就是残存一息来到这里。” “你若有什么想问的,我现在都可以回答你。不需这柄短刃,我亦会消散。” 想问的? 羲言都已经在前面尽数说完,何况她本就知道的不多,现在这一幕,哪里还有心思问问题。 “你……非得如此吗?” “当断则断,这个世界,会同化所有人的修为,也可能是利用些别的手段来控制人心,至于更多的内容,我无从得知。钟音寻过我,而后一人踏上那条路,再之后传来了她的死讯……现在看来,成功了?” “……不。” “也对,成功了我便不会见到你。你要寻的鲛王珠也正??x?是我打算寻的,乃上古神器之一,传闻上古神器可以重新开启天梯。” 羲言的语速渐渐加快,气息奄奄。 “还有,你若是对你自己感兴趣,也可以去查一查。我倒想知道是谁让你入我的梦的……” “想不到竟能与你见上一面。” “入梦?” 羲言对于自己的死完全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反而十分平静。 时间于他而言亦是一种痛苦,为了报仇多年从未放过自己,死在灵界之前,他已再无责怪自己的心思,摆脱这份枷锁,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天旋地转,房间恢复如常,预示着他们完成了危宿的任务,同样,羲言一命换一命,趁阮年不注意,他将短刃刺入自己的心脏,毫不犹豫,面容淡然。 “羲言!” 阮年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试图为他疗伤,可芥子囊打不开也就罢了,灵力仍是无法汇聚。 羲言垂眸看着她攥住自己的手,嘴角溢出释怀的笑,能让他死前见到让他夜夜难眠的梦中人怎么不算一件幸事?尤其是如今还能让他浅尝为他所流露的那一抹愁容,倒是很有意思。 细细想去,又觉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过得生活未免太让人艳羡,毕竟他获得了许多他未曾得到的情感,现在亦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低头。” “什么?” “……” 听不清羲言到底在说什么,阮年低下头附耳在他的唇边。 玄翎由他化为一枚玉簪,轻轻插入阮年的发间,青与白看着并不显突兀。 “你说什么?” “我说,很衬你,玄翎便留给你了,虽说我死后不能为你所用,但做个配饰何尝不可?” 羲言的呼吸撩起她耳侧的碎发,字字句句听得很清晰,她不觉晃神。 消散而去的灵力萦绕在他们之间,阮年能感受到他的心绪,遗憾的平淡的释怀的,让她想起此前初次见到颜熙之时,也是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人。 躺在自己膝前的他,愈发变得虚弱,身体逐渐透明,即将消失,弥留之际,唯有那双眼睛仍有几分神采,笑意盈盈。 “你这滴泪,是为我流的吗?” “……” 阮年缓过来才知自己不知何时又流泪了,竟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她抹掉眼角的泪痕,动了动唇。 然而,还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眼前的人化作星点的微芒彻底烟消云散。 * 心口骤然的疼痛让颜熙瞬间惊醒。 看向窗外一如往常的夜色,他才算有了几分真实,自从落入下界他就在经历各类各样的梦境,有些与阮年有关,有些无关。 这次竟然梦见他死在阮年的怀里。 痛觉太过真实。 想起白日会盟结束后,昙华告知他,阮年已然留信前往不知名秘境探寻宝物,让他不必担忧。 可他怎么能不担忧? 梦里的场景栩栩如生,就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真的经历过一遍一样,锥心刺骨的疼发散至全身,席卷而来的是不安,浓重的不安。 另一个世界…… 颜熙暗下眼眸,拿出那枚缘结玉查看起来,现在再称它为乾坤玦未免不太妥当。 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动,仍是完美无缺。 起码现在的她没遇到危险。 * 尘埃落定,石门打开。 阮年回眸看向石室,依旧如同刚进来一般,什么都没有变化,甚至看不出来羲言的痕迹,恍惚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那个幻觉。 “阮年,你出来了。” 方非的话让她拨开纷杂的思绪清醒过来。 “嗯。” 昙华靠在星宿殿正中央的书架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里的典籍,道:“正好,我们去取鲛王珠吧。” 鲛王珠…… 羲言告诉她,此物用处不小。 可她初次来到星宿殿时,一行人并没有在其中寻到鲛王珠的踪迹。 星宿殿内的空间只有简单四个部分,分别是看似是死胡同的出口,象征各个星宿的宫室,封印邪祟的地下空间以及她们现在所处的宫殿中心。 正中央的淡蓝光柱仍在维持北冥城的护城阵法,只是颜色愈来愈暗,时日不多。 昙华从芥子囊里取出酒囊,不过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血。她走至光柱旁,将这些血倒入其中。 “血?” 方非解释:“鲛王珠保管在星宿殿最深处,钟师叔说此处布了魔修的秘术,我们便提早寻那位少主搜集了些他们魔修的血液。” 轰隆。 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在几人面前打开。 阴暗潮湿的石壁与上次来没什么不同,然,地下封印邪祟的封印仍是如初见那般完好无损。 “这些石刻应是封印阵法,多加注意。”昙华提醒道。 昙华走至尽头的石壁前。 术法连通。 鲛王珠由程韵保管,为不假他人之手,纵是身死亦会待在自己身边,只会在此处—— 作者有话说:if世界的结局初露锋芒 第73章 云梦泽 眼睛不用就挖了 昙华再次拿出城主令, 只见面前那堵墙面,自中间二分,拉出一道容许两人通过的缝隙。 “到了。” 阮年跟在两人身后一同走进,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极其幽暗的房间,里面堆放有各类的珍宝,不容忽视的是角落处的一具枯骨。 粘附在枯骨身上的衣物只剩些零碎的布条,腐蚀过头甚至辨认不出原本的色彩,骨头上诸多刻痕说明此人生前经历过一场恶战,极有可能是战死的。 即便别人不知她的身份, 阮年却一清二楚,她自芥子囊内变出一张白布, 盖在尸骨身上, 留个体面。 方非正在那一堆珍宝里搜寻着鲛王珠的身影, 而昙华注意到阮年的动作, 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但从这布上的纹饰来看,应当是北冥城最后一任城主,程韵。她既为北冥城而亡,理当落个好结果,不是吗?” “纹饰……”昙华蹲下身看了一眼,“想不到你对于服饰也颇有研究。” 胡编乱造而已,当然张口就来。 “师父,我找到了。” 昙华立马走至方非身旁, 与她一同检查起那口沉重的木箱。 而阮年仍是盯着那团白布。 心宿的房间内所呈现的幻境应当是这个世界发生过的, 钟音出海后那句谢了,是在谢什么呢? 她所在那个世界的地下空间背面,当时他们没有找到机会进入, 反而被死而复生的程韵一掌轰出了星宿殿,后来整个宫殿随着北冥城一块落入海底缝隙,永无天日。 两个世界虽说有相似之处,可不尽相同的地方也不少,她所在的世界,鲛王珠在何处呢?是被钟音与程韵提早处理了,还是跟随北冥城葬入海底,或是在那里的鲛王珠根本就没有从云梦泽辗转流入北冥城。 “嗯,不错,光泽与外表与典籍描述无二。” “幼时曾亲眼瞧过,想不到现在看起来,竟没有从前那么光彩。” 方非将鲛王珠从木箱内拿出,阮年也总算得以一见。 鲛王珠并不是鲛人与人们常识里以为的珍珠质地,反而更像通透温润的玉,一整颗白玉质地的圆珠,约莫有一个拳头那么大,周身逸散出浅淡的华光,叫人挪不开眼。 “阮年,不若与我们一道前往云梦泽?”昙华对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陌生散修很感兴趣,甚至主动邀请。 方非虽然不理解,却也不阻止自己师父的行为,毕竟,毕竟她总是觉得这女子身上有种熟悉感,就像云梦泽那样,藏在她心底最深处。 “好。” 三人达成共识,阮年借助他们的传送符与他们一道离开北冥城。第一颗珠子将她带到了这里,但肯定不是只让她来这里,这个世界有她曾经得不到的线索,也有钟音说的结局,她没理由不再多探索一番。 * 云梦泽,上古大湖。 东都往南行百里处,有一秘境,秘境内环境复杂,其间皆为茂密的树丛,然再往南行进,便可触及灵界第一大湖云梦泽。 形成时期已不可考,灵界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知道的自然是位高权重之人,他们与云梦泽祭司达成契约,绝不对外宣扬鲛人事务,以护其平安无事。 当然,无利不起早,云梦泽这边与之交换的便是告知鲛王珠每百年的预言。 “直到……直到我母亲身死,一般来说祭司身亡后鲛王珠会给出下一任祭司的提示,我曾托程城主等候预言,可那一次什么都没有。” 方非一五一十道出族内的秘闻。 眼见那片湖越来越清晰,阮年的心思却全在身后,她们三人皆由传送符抵达了秘??x?境外,而后御剑至云梦泽。 飞至高空后,一览无余。 的确如昙华所言,除了东州以外的其他地区全是无垠的黑,没有一丝光芒,分不出天地亦难辨江河湖海,其余各州与东州交界处布有厚厚一层浓雾,唯有从高空往下看才得以掀开其可怖的一角。 这便是她们口中的腐蚀…… 昙华注意到阮年在看何处,道:“你平时修炼也不御剑的吗?还真是不谙世事。你所见的或许马上也会发生在我们脚下的土地,云梦泽离南州极近,你瞧,那片雾来自南州,只有不到百里远。” “不到百里。” “按陆三思,不,我师兄所说,即便源源不断利用修士的灵力屏退雾气,也只能维持至多一月。只能希望鲛王珠有些用处,否则……” 方非接话,黯然道:“否则,族民们只得放弃云梦泽,转而投奔东都。” 离开世世代代的居所谈何容易? 不过,这并不是最坏的结局。 “只怕,到了东都,腐蚀还是没有结束,到时候灵界只会无一人生还。” 昙华拍了拍方非的肩,道:“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取到鲛王珠,只待上古神器发挥点作用,若是真能开出传说中的天梯,那便最好了,也好让我们知道究竟是如何沦落到此等地步的。” 看来,这个世界的他们还不知道蜮的存在,应该是因为这里的钟音还未来得及透露更多信息,以为靠飞升便能解决。不料,这个想法变成了她的催命符,至于另一个知情人羲言,并没有与其他人合作,所以跟随他的死,蜮的存在也永远成了隐秘。 “怎么?你知道?”昙华挤眉弄眼地凑到阮年跟前。 这是个回溯的世界,按钟音信件内所说,已成定局。她现在告诉他们会改变故事的发展吗? “是蜮,如今的神君做的这一切,他……” 还未等阮年说完,昙华与方非忽地一眨眼。 “怎么,你知道?”昙华再次靠了过来。 “……不知道。” 第二遍重复,阮年已然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她只是旁观者,尽管能够深度参与这一切,却不能改变任何既定的走向。 故而,羲言死在危宿房间也是必然。 没有她,仍会照常发生应该发生的故事。 昙华努了努嘴,叹:“好吧,我以为你会有些新的见地。” “……你还在怀疑我?” “有吗?”昙华转了转眼珠,看向方非,“没有吧,我就是问问,好奇而已,很明显吗?” 方非咳嗽一声,“有点。” 做贼心虚四个字就差写在她脸上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昙华眯眼笑道:“只是觉得与你亲近很有意思,就像……既然是钟师叔的露水弟子,也是我半个小师妹一样。” “为何不是师姐?” “因为……你瞧着比我年岁小一点。” “……是吗?” 阮年心底纳闷,毕竟修士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貌,像清殊那样的老前辈,只是爱将自己打扮成德高望重的模样,真论起来,他比钟音还年轻些。 昙华不语,回以一笑。 当然是没有,她随口编的,认领一个小师妹还能长长自己的资历,可其他身份就大不相同了。 试想谁会闲来无事整出来一个师兄师姐?若是有这种人,当真是吃饱了撑的。 可惜她对于人还是了解太少,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还就在她身边。 “这位是?”云追一早早得了讯息候在云梦泽边等待她们。 “与钟师叔有过露水师徒情的散修,阮年。”昙华介绍。 “阮师姐,幸会幸会。” “……” 阮年提前一步预判云追一的行动,将手往后缩回去。 没错,这位吃饱了撑的人就是云追一,纵使到了这样的危急关头仍是没个正形。 “……你还是唤我名字吧。” “飘渺宗云追一。”云追一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唉,昙华你怎么唤的,我跟着你叫。” “她也叫我的名字。”阮年抢先道。 “好吧,小师妹。”??? “昙华的性子,肯定想占你便宜,所以往小了叫,那我也只得跟着她一块咯。” “正事要紧,闭嘴吧。” 昙华打住他。 “东西拿到了?” 方非拿出芥子囊内的鲛王珠,只一眼,立马收回去,唯恐其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云追一瞥了眼,道:“随我来。” 云追一与昙华走在前面,两人正在针对云梦泽如今的情况进行讨论。 “情况如何?”昙华问。 “不太好,这里的部分族民已然出现了些腐蚀的症状,杏林谷那位昨日刚从东都赶过来,正找了处屋子观察呢。” “前线呢?” “迦南寺的阵修快撑不住了,估计明日便后撤五里。” “五里?!此前不说……” “情况愈来愈重你又不是不知道,东州除了东边是雪原,剩余三面可都每一块好地方。” 阮年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将两人讨论的内容全部听了进去,腐蚀的症状应该指的是邪灵那团黑气附身,鲛人非人非妖,不知能不能用灵药解除症状。 她沉思的模样落在方非眼里,只觉眼熟,不知不觉,她便盯了阮年一路,尤其是她的下颌与穿着。 不因别的,她在鲛王珠内看见的预言也只能看见那女子的下颌,与阮年的确有几分相似。 那种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深,让她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里,一会看看阮年,一会再瞧瞧昙华,难道她真的拜错师了? 可是…… 那明明是在飘渺宗啊。 她的眉头一会紧蹙一会舒展,好不精彩。 阮年停住脚步,问:“方非,你……” “没事。”她立马指了指前方。 云追一转身道:“云梦泽内修士需要闭气而行,这位小师妹,你筑基了吗?” 昙华一把将云追一抓了过去,“你眼睛用不上就挖了,人家修为在你我之上。” “之上?那岂不是化……”云追一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朝阮年投来同情的眼神,如今,修士步入化神与死无异。 他们拖拖拉拉不肯突破,勉强将修为维持在金丹巅峰,虽然不知还能继续多久?可总归还有时间。 “……” 方非解释,“四师叔一向口不择言,劳烦你多担待些。” 云追一呵呵干笑两声,道:“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做正事,正事。” 下一刻,笑容消失,他双指并拢,口中念诀,这片平静的湖面顿时撕开一道口子,他与昙华接连入水。 云梦泽的真容就藏在水面之下。 第74章 云梦泽 两则预言 起初阮年还以为云梦泽的鲛人会将房屋建在湖边, 或是像前世自己看的那些漫画小说一样,留有鱼尾。 实地考察了才知,灵界的鲛人并没有所谓的尾巴, 他们能正常在水里呼吸和行走,并不是因为生理结构,而是因为一些玄而又玄的术法或是物种天赋。 当然,也难怪最后的大祭司与程韵交好,两座同样离不开水的城邦,天然地有着相似之处。 然而, 鲛人生活封闭,若不是遇到现在的困境, 恐怕仍旧不肯连通修士互助。因此他们的住所也简陋许多, 说是城邦其实更像渔村, 家家户户依在海底巨大的岩礁而建。 最为宏伟的建筑, 就是那座无人居住的祭司殿,如今已经征作他们修士临时休憩的住处,以及那些腐蚀族民的隔离房间。 路过走廊,能听见侧厅内叮叮咚咚的器物碰撞声,窗棂处引出一道盘发的人影,这次相遇,几乎不需要思考,阮年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易若。 然而,云追一与昙华领着她们径直往右侧的侧厅走去。 “方非, 鲛王珠暂且交给你保管。”昙华道, “云梦泽的情况辛苦你与阮年一同照管。” “师父……”方非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云梦泽毕竟是你的故乡,没人比你更了解这里的情况。何况,前方的迦南寺, 你也为与他们打过交道,我与云追一去更为合适。” 云追一撑着头,道:“是啊是啊,那魔子还说现在的雾已然学会吃人了,这么凶险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与你师符吧。” “魔子?” 阮年猜到云追一说的可能是那个人,却也不敢完全确定。 “哦,檀净尘,听说过吗?迦南寺新一任的住持。佛子佛子听着太过光明磊落,与他的为人总是不太搭配,魔子正好。” “云追一!”昙华给了他一记眼刀。 云追一丝毫没有收敛,道:“还能和师姐你凑成一对,魔女魔子,多么般配??x?。当年,我在出云楼苦苦挣扎,你袖手旁观也就罢了,甚至……” 长刀出鞘,云追一眼疾手快躲掉劈砍,迅速回身亮出自己的佩剑破云。 “一言不合就动手。”云追一叹。 昙华气极,再是一记灌输灵力的横斩,周遭的湖水都为之震荡,大大小小的气泡连连向上漂浮。 “你小心一点,别打突破了。” 说完这句欠揍的话,他径直往水面飞去,昙华紧跟其后。 “放心吧,我会把她带去前面的。” 云追一的声音自两人头顶传来。 方非屡见不鲜,只怕阮年有什么误会,道:“我师父一向如此,而且宗门内她那一辈,她谁也打不过,所以你也不必担心四师叔。” “嗯。” 这场景,阮年曾见过一次,尽管和昙华缠斗在一起的是另一个人,但现在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笃笃笃。 “昙华,你在吗?” 方非拉开门栓,道:“我师父他已然去与迦南寺汇合了,有什么事吗?” 易若叹道:“云梦泽内可有什么适用的药材?或是你们原来是如何疗伤的?” 忽而,她瞥到阮年,问:“这位是?” “阮年。” 易若轻轻点了点头,又道:“谷里的灵植于他们并无用处,症状与普通人相比也略有不同。之前所接触的大多是皮肤溃烂眼眸发绿,如今的更多是他们的耳朵……也就是独属于你们鲛人的体征正在消退,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呼吸困难……”方非道,“此前族民有人受伤,我们都是寻些海草制成药膏敷在伤口,一段时间便可自愈。那些药膏皆出自族内巫医常老之手。” “他们还余多少时间?”阮年问。 “至多十日。” 方非咬唇,道:“我知道了,待会我便去请常老来,或是……” “最好再找些原本的植物。”易若补充。 “好。” 待易若回到左侧的偏厅,方非反而在原地踌躇不前,看起来颇为纠结,却不知她究竟在纠结什么。 阮年从昙华口中得知关于预言的一部分事情,知晓方非应当背负了最近百年的族内命运,只当她是因此而不安反复。 “怎么?” “没……没什么。” “一路上,好像没看见你在族内有什么熟人,近乡情怯?” “不,其实……” 方非犹豫不决,可说与不说都必须去做那件事,与面前这个散修说几句也许心里好受点呢? “其实,我早就被母亲从族内除名了……” * 那日,是方非要去求学之日。 祭司殿正厅大门骤然推开,族内几位较有威望的长老皆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睨了一眼站在祭司身前的方非。 “大祭司,你知道我们一直不与外界修士来往,唯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老祖有言,一寸湖一寸心。” “是啊是啊,你如今一意孤行送她去飘渺宗,究竟……” “方非,去后室。” 她知道,母亲这是在保护自己,但她没有真的走至后室,而是躲在屏风处观察着这一切,这与她有关的一切。 祭司抬了抬眼,冷漠地扫视座下这些七嘴八舌的族民,最后只是叹气。他们鲛人一族,自诩拥有神的躯壳,不同于普通人,因此恪守来自上古时期的祖训。 传到如今,没有人知道原本的祖训,越来越固步自封,现在风平浪静,他们这里还能算作世外桃源。 可若有一天,不再太平,他们又该如何自保呢? “安静。”她摇了摇手里的铃铛。 “众位的意见我都受到了,你们的担心大可不必。方非她,不以我们鲛人的身份前去飘渺宗求学。” 其中最为反对的便是巫医常老,他皱眉反问:“不以鲛人以什么,祭司,你的孩子纵使偏袒,也不应……” “我说了,不以鲛人的身份,即日起,她便自我们族谱除名,从今以后,与云梦泽再无瓜葛,几位可还满意?” “除名?!” …… 他们哪里想到大祭司竟真能以身作则,宁愿失了这唯一的女儿都不肯放弃让她前往拜师。 “你到底是瞒了我们什么?”常老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云梦泽能有今日,靠的不是我们,亦不是先祖,而是那些修士尚且留情面,愿意用预言内容做交换。”大祭司转而道,“新的预言,昨日我已然在长渊宫见到了。” “新的预言!!!” “是,新的预言。” * “你母亲可有将预言内容全盘托出?”阮年问。 方非摇了摇头,苦笑道:“她不希望族内将希望都注入在我一人身上,族民对预言内容向来听之任之。所以……” * “新的预言……”祭司默默瞥了一眼后室,“鲛王珠浮现出飘渺宗的情景,我想这是老祖告诉我们需要与外界互通有无,你们可知外界冥海祸乱后,也不再如此前那般欣欣向荣?我们云梦泽总得想办法,不然难不成只靠我一人么?” 每一任祭司在继承时,都会前往长渊宫,得到鲛王珠的认可后获得其所赐之力,以此协管云梦泽。 “竟是如此。” “可这样一来,怎知他们对我们没有企图?” “……” 无论如何,几人对于方非求学的态度总算有所缓和,除了常老。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什么,老祖宗的规矩如此。何况,为何独独是方非?” 祭司嗤笑一声,道:“我说了,即日起将她逐出云梦泽,怎么,以为我会反悔不成?或者你们愿意送出自己的儿女,也不是不行。” “罢了,随你,方非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常老拂袖离去。 “你们……” 其余人也不敢不识趣,连连告辞。 而躲在屏风后的方非,表情却很是难看,预言……那则预言…… 她仍是没对母亲说实话。 因为她不止看见了拜师,还看见了云梦泽毁于一旦的场景。当日的鲛王珠在第一个场景后,再次震动,随之而来的便是云梦泽,猩红的云梦泽。 血迹染红了这片古老的大泽,尸体自湖底漂浮至湖面,七零八落,暗红的苍穹之下只有一人,是她。 剑尖还在滴血。 难道…… “方非。” “方非。” 接连的呼喊让她从泥泞的思绪里抽离出来。 “母亲。” “不论如何,去飘渺宗修炼都是件好事。至于预言,好与坏都不重要,这么多年,鲛王珠的提示部分实现部分得不到验证,尚且不知道结局。我想……既然老祖将此物留给我们,不可能皆为定局。” “你以为呢?” 方非抿了抿唇,母亲一向是个严厉的人,现在说了许多话竟与她的担忧颇为契合,似乎她早已看穿了自己的忧虑。 “好,母亲。” * “所以其实出现了两则预言……”阮年喃喃道。 “两则?”方非不解。 “难道不是吗?前后的讯息并非一以贯之,何况这两件事亦没有明确的因果。” “若真是两则预言就好了,一真一假。”方非轻松了许多,“多谢你。常老那边,我们现在便去吧,总归也是族里的老人,再不愿意见我,也不会……” “你说你当日躲在屏风后。” “是,怎么了?” “难免一叶障目。” 方非愣了愣,不知话里意思,看阮年没有解释的念头,也不追问,只道:“常老住在长渊宫外的珊瑚礁旁。” 珊瑚礁。 入长渊宫需先过一道漩涡,现如今这一块的守卫已改由杏林谷的弟子接管。就在这道漩涡旁,有一大片珊瑚礁,红紫粉蓝,树杈丛生,其间搭有一间简陋的棚屋。 “这里靠近长渊宫,水流扰动频繁,故而植被茂盛,草药众多,常老便定居在此。” 远远可见一老翁立在院内锄草。 第75章 云梦泽 你来错了 “常老。” 那老翁闻言抬头, 见到来人,倒也不惊讶,埋头道:“飘渺宗的仙师怎么来了?杏林谷那位不已经到了吗?” “……” 方非刚重新恢复的信心又被常老几句话给压了下去。 阮年道:“想问问湖底的灵植有没有与众不同的, 杏林谷只熟悉陆地上的植物。医者,也没有全知全能之人。” “呵。”常老理了理手里的海草,“是,灵植……说起来,长渊宫内有一片空地,其间生长有一种花, 其色绀紫,瓣薄而卷。” “我称其为长渊花, 或许是受了些灵气, 它们于内伤外伤都十分有益处, 此前我曾去??x?采了一些制入药膏之中, 现下由你们接管,我不便再去。” 方非道:“常老,鲛人不同于人,族内怪病频发,先前没来找您前往祭司殿,也是我们考虑不周。” 常老闻言扫了一眼方非,道:“与你母亲倒是有几分相似,我还以为你不记得老朽,回云梦泽也不来拜会拜会。” “……是我的不是。”方非无言以对。 “罢了, 祭司殿, 我待会过去看看。长渊宫,你们二位去寻便是。” “多谢。” 两人告辞后,方非问出那个问题: “一叶障目, 阮年,你与我想的可是同一件事?” “你永远无法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是……” 漩涡旁的杏林谷弟子见到方非手中令牌,予以放行。 “倒是没想到还会有各门各派齐心协力的一天。” 方非道:“实则是由出云楼楼主组织的,中州作为第一个出事的地方,他一早便定了个五州会盟。” “原是如此。” 水流湍急,最大的那股暗流径直拉住两人的脚踝将她们拖进深处。 “咳。” 尽管已经闭气,仍是在剧变里吸了口湖水,刚碰到地面,阮年便咳出一口水。 再抬眸,眼前只有一座透着幽光的宫殿,四下灰暗,唯有头顶那处漩涡里有浅淡的光芒。 长渊,原是因为处在水渊之中而得名。 “长渊宫,分为前中后三厅,前厅布有许多机关陷阱,中厅则为原鲛王珠的所在地,至于后厅是我们祖先的墓室。” 阮年颔首,推开那扇门。 “等等!”方非说话时为时已晚。 刺啦—— 箭矢自阮年面前快速划过,她停了半步才没有被伤到。 “你……” 方非还想说什么,不料阮年继续往前走,准确的说是踏空,可设计之处必定考虑到了此类情况。 故而自上空落下一张巨网,可惜上方的机关道刚打开,阮年就已经提前注意并砍断了抛网的锁链。 动作行云流水,似乎深谙奇门遁甲之术,落至对面平台后,她转身问:“这里应当安全了?” “是。” 化神期的人,果真不走寻常路。 方非没有阮年那么快的反应速度,只是凭借自己对长渊宫的熟悉绕过大厅里的各类陷阱,行至她面前。 “你很熟悉。” “这些机关启动前,会有声响传出,你踏入化神便可预判。” 再高些,方非还不想现在死。 第一关总而言之就这么随意踏过,第二个门前方非滴入自己的血液,顺利进入存放鲛王珠的中厅。 中厅内仅有一根石柱,石柱上缀有一颗白珠,只是普通的珍珠而已。 “我母亲寻的赝品。” “嗯。” 方非也没有多停留,道:“中厅外便是中庭,庭间应有我们所需要的长渊花。” 两人绕过石柱。 中庭分为四面,左右两侧皆为长廊,前后则为宫殿,中间一大片植被生长,没有人打理,颇为杂乱,其间有一条石径,前宽后窄,石头缝里奔出灵星的几根海草。 “长渊花!” 一大片的长渊花。 花瓣卷曲,花蕊微黄,不止是绀紫色,五彩斑斓的紫映射出它们生长阶段各异。 方非感叹:“这么多的长渊花,想来不愁用了。” 她专注地扯下一朵长渊花,捧在手心里观察着,碾碎后汁液落在她的指尖,闻起来略有涩味。 顺势用剑挥出一道剑气砍下花茎,全数收进芥子囊内。 剑止花落,无用的枝叶纷纷扬扬洒落。 适才想起一件事,阮年去哪儿了? 后厅为鲛人先祖的墓室,殿门轻易按住机关便可翻转石门,进入其间。 在灵界,凡人的尸体会腐坏,修士死后压根没有尸身,而鲛人…… 阮年觉得长渊宫的修筑总归是奇异,毕竟鲛王珠是先祖留给后代的指示,这种东西不论怎么说都是存放在祭司殿内更为合理,放置在自己的墓室跟前,旁的不说。 就在凡人眼里,总是去自己祖宗的坟头里找东西总归是有些冒犯。 所以为什么呢? “阮年,你怎么进来了?”方非赶到。 “你觉得长渊宫里何处最重要?” “最重要?应是鲛王珠罢。” “那为何这么重要的东西要放在墓室之中,你们老祖死后也得守着……” “你的意思是,墓室内或许有些别的东西?” “是。” 后厅内摆放有一间冰棺,寒气森森,冰棺并没有合上棺椁,其间仅放有衣物,不见尸首。 “我们鲛人死后,若是死在水里,只会化成水里的珊瑚,若是死在陆地上,便荡然无存。因而,族人们总归不喜外面的世界。” “这里只是一个衣冠冢。” 阮年绕过冰棺,正前方已没有路,只有光秃秃的石壁,随手一抹便是满手的灰。 “衣冠冢……是谁建的你知晓吗?” 方非摇头道:“不知,这存在多久已然不可考,鲛人亦没有记录的习惯,口口相传的仅有这座宫殿的位置与主人。” “但是,族里有一个传说,说这宫殿是先祖生前亲手所建,只待死后长眠于此。” “亲自……” 阮年再度抹开一捧灰,“那他真是用心良苦。” “什么意思?” 眼看着那面墙壁竟在灰尘消失后出现凹凸不平的刻字,谁会想到在那样随处可见的墙壁竟然有字迹。 “连我母亲都没有发现。” “许是不常来罢。”阮年抬起左手,自她指尖所触及的石壁,整个后厅开始蔓延冰封,刹那之间,这些冰裹挟着灰掉落至地面。 “并且,不止是这面石壁。” 整个后天从地面到墙壁再至天花板,全部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这种文字与灵界主流的文字并不相同,亦不是梵文。 “你可看得清内容?”阮年问。 方非摇头,“这不是我们族内所知晓的文字。” 不是字,还能是…… 阮年摸过第一个字,一瞬间,石刻内便散发出细微的金光,这些光芒如同传染一般,接连出现在其他地方,直至点亮整个后厅,甚至有些晃眼。 “这是灵力脉络,需用神识所读。”方非不知自己是该阻拦还是该如何,她正要问阮年时,便已不知她的去向。 后室之内唯余她一人。 “……阮年,阮年!” 充满凉意的水浸过她的面,涉过她的眼,直至她快不能呼吸之时,终于醒了过来,沉重的眼皮得到支撑。 无边无际的水,它们仅仅是漫过了她的小腿,若不是还存有这片水,空间内甚至没有上与下的分别。 “永恒……” 微弱的声响传来,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仿佛是从她的身体里传出的声音,幽深而又带着几分不可探究的危险气息。 “永恒……” 阮年趟过水,哗啦啦的水声在这片空间显得格外清晰,回声阵阵。 自己如今似乎是来到了鲛人先祖所留下的空间,或是灵域,可为何没见到方非。而且空无一物,反而让她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你来了。” “你是谁?”阮年问。 “你为何如今才来,为何……” “难道我应该很早就在这里吗?” “……” 没有回应。 “你来错了,出去!” 面前平静的水面忽然汇成一片巨大的浪,足足有五丈高,扑过阮年,鼻腔内灌入水,无法呼吸。 她再睁眼,已然回到了后厅内。 “你去哪儿了?”方非拽住阮年湿透的外衣担忧道。 “你们老祖留了片神识在此地将我拉了进去,听起来好像拉错人了,又将我放了回来。” 方非叹道:“竟是如此,罢了,东西我们也找齐了,不若就此离开?” “可。” 两人离开后厅,阮年又问:“你们老祖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你想知道的话,与长渊宫一样,只有些传说,不知真假。” “无妨。” “我们的祖先传闻是自神界而来,非要说他甚至比狄获更早成为半神。据说是得罪了神界的神君,才被贬至此,上界神落入灵界,会抽去神骨,徒留神力却无神性,只算个半神。现在想来,也觉得传说太过离奇,毕竟轮到我们这里,竟是连神力也没有,每一任祭司都需请示鲛王珠得获灵力。” 忽地,阮年脑海里闪过此前修行大会昙华评价方非的话,说她资质差,在外门待了数年。现在来看,她的天资竟是与她族内一脉相承。 方非讲到这里,只是随意笑了笑,“我与我母亲都以为,若这传说为真,我们大抵是被先祖抛弃的罢,拥有修士一样诡异的身体,却又与凡人一般手无寸铁,修仙之路亦是坎坷。” “所以……现在我倒也明白些常老的心思,若不处在云梦泽,哪里还有我??x?们的容身之处?” 谈论到神界,总归是不清楚到底谁真谁假,颜熙见过方非,却没有点出她的异常,只能说明上古时期的事情,就连神界储君都不知晓。 方才那道声音说她来错了。 他等的是谁呢? 第76章 云梦泽 渎神 “多谢, 的确是此物,方才常老递给我的,我仅仅是加了一片, 这些伤患便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易若紧绷的表情总算得以放松片刻。 这时,她才有空问起别的问题。 “阮年,先前忘记问你的来处,你是……” “散修。” “散修能有此修为当真不易,不过,那件事你可知晓?” “会死?”阮年淡淡道, “我知道。” 易若见她如此平静,反而生起一股探究感, 她见过许多重病的人, 一般来说, 这样的表情只会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超脱生死,接受结局。 但眼前人在她看起来却不想这种人,只因所谓的超脱也不过是凡人相信六道轮回,只求自己再活一世,修士不入轮回,不会因此降低对于死亡的恐惧与绝望。 因而,只会是第二种。 那便是她有别的门路,至于是何种门路,不论是以她自己还是以她所代表的杏林谷, 都是值得一问的话题。 只是, 对面没给她这个机会。 “赶在死前解决这事不就好了?”阮年道。 竟是这种门路? 易若转念一想,也不觉离谱,道:“有理, 只需我们叩开那扇通往神界的门即可。” “方非呢?”易若关心道。 阮年抬手一指门外,一片海底珊瑚的枝丫正好挡住了那两人的身影。 易若感叹,“当真是一叶障目,什么也看不清,常老虽说是巫医,但却与那些庸医全然不同。” “嗯,待会应当就能看清了。” "我不会在这里久留,约莫明日,我会将大致的药方写下,这里暂且交给常老负责。"易若道。 阮年问:“去哪儿?” “前方情况不明,我得去看看,希望能将腐蚀拦在云梦泽之外。” “会的。” 易若转头问:“那你呢,下一步去哪里?” “再等等。” * “常老。” “方非,你实话告诉我,等着云梦泽的究竟是什么?这些可不是通俗的疫病。” 方非抿了抿唇,道:“常老,不是我们有意欺瞒,就连我们都分不清这原因究竟是什么。若要说可能是一团黑气,可真正的幕后黑手,应当来自……” 她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着上方。 常老叹了口气,道:“若是无可改变,你便走吧。” “走?这是我的……” “你以为当年,便无人知晓你在长渊宫的事情吗?” 此话一出,方非醍醐灌顶,难道…… “预言出现之时,我也在场,当时正是长渊花开之日。你何苦如此,不若早些离开,或许还能活在这世上。” “常老,为什么?” “因为……我们犯了错。” “何错之有?” “渎神。” * 方非转身回到殿内,发现这两人都在抱夏门前等自己,莫名有些古怪,衬得她地位超然一般。 “你们这是在等我?” “怎么样?”易若问。 “什么怎么样?”方非左顾右盼发现这两人还在等自己,无奈道,“也就是聊聊,说了些预言之类的事情。” “预言……他也知道么?”阮年问。 方非点头,“当日常老在,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不过他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事,除开族谱是在保护我……还说了件秘辛。” “无非是上古那套说辞,譬如我们是如何沦落到此。” 想到长渊宫的经历,阮年不免问道:“如何?” “传言这个世界起源于混沌,混沌中有一股力量名为原初之力,是最为纯净与强大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天道。天行有常,这股力量使得我们六界秩序得以维护,凡是得到它润泽的生物,就是神。 他们拥有神格,可以穿梭各界,也有神力。但是若违背天道,逆天而行,就会被剥夺神格与神力,落在凡界。据传我们的祖先就是犯了大不韪,得罪了天道,才落得这种下场。” 方非不再继续,“这秘辛听听就罢了,我们族里的史官一直都是真假不分地记载。” “听个有趣,也挺好。”易若没有扫兴,转而谈起自己走后需要方非多加注意的事情。 …… 入夜,阮年与易若的房门都被人叩响,声音急促。 “易若?” 此时的易若已然披上了夜行衣外袍,神色匆匆道:“等不了明日,檀净尘传信告诉我昙华与云追一深入瘴雾下落不明,不少修士只是沾了一部分皮肤便已不受控制的溃烂,我得赶紧过去。记住我教你们的,有情况我会通知你们,随时准备好带着民众撤离。” “不若我与你一起。”阮年道。 “不必,你还是留在这里罢,只有方非一人也不太妥当。” 经过这突然的深夜造访,阮年与易容再也没有休憩的心思,两人离开云梦泽,站在岸边打量远处的天空。 “那圈黑与白,应当就是他们所在的区域。”方非抬手一指。 深不可测的玄色,不可视物,这才是真正的虚无。狄获与蜮当日撕裂的天空就是如此,原以为是下界无法窥见上界,才呈现出这样的神秘,现在才知,整个下界才是真正的牢笼。 牢笼…… “对了,阮年,你能帮我个忙吗?”方非看向她。 “说。” “帮我保管鲛王珠。”方非从芥子囊里拿出装有鲛王珠的木盒递给阮年。 “你这是何意?” “不知,想着放在你这里最安全。” “只是因为修为比你高?” 方非摇头,道:“总之,这是一种预感。” 或者说是因为她记忆里的鲛王珠,惨烈的景象现在仍是记忆犹新,可那里面却没有阮年的身影,是否说明如果交给她便能逃过一劫,起码让鲛王珠能有离开云梦泽的可能。 咚—— 鼓楼的钟声。 不对,分明现在是在云梦泽,怎么可能有鼓楼? 咚咚咚。 钟声越来越快,阮年只觉自己的脑子如同灌了铅一样昏昏沉沉。 钟声骤停,她努力撑开自己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一切天翻地覆。 眼前的水域鲜红一片,方非独自提着剑背对她立于湖面之上,鲜红正好与夕阳的赤红相互映衬,不是是血还是来自那具进入倒计时的太阳尸体。 瘴雾包裹住云梦泽,灵力术法自方非手里散出,形成微弱的屏障。奈何力量悬殊,她这样下去只会力竭而死。 “方非!”阮年喊道。 她闻言回眸,伤痕累累的脸上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你果然与我们不一样,赶紧走,带着鲛王珠离开。” “这东西是你族里的宝物,要带走也应该是由你。” “不,才过去不到五日,就已经到了云梦泽,我的……我的族民们都没有来得及逃过这一劫,我怎么可以这样做?换成你,你也能理解我的。”方非推开阮年的手。 “五日?” “是,五日,我还以为你失踪了或是带着鲛王珠逃跑了。”方非抬眸道,“现在我放心了。” 阮年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她单手运转丹田,却怎么也调动不出自己的灵力。 “方非,这些灾祸还有拯救的方法。” “你不想亲自去神界斩杀那个作恶多端的邪灵吗?” “方非!” “现在我放心了……”仍是这句话。 “现在我放心了。” 该死的回溯,阮年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一道关键地方甚至会直接和电脑死机一样,乱七八糟地重复面前这些人的最后一句话。 漫天的海啸迎面朝两人扑过来,芥子囊内的玉佩开始剧烈地震动,由它散发的光芒掩盖住眼前的一切,除了方非坚韧的眼神,她势必要在此献出自己的全部。 “方非!!!” 白光同样毫不留情地吞没了这句她最后的呼喊。 眼前恢复了正常的光亮,仿佛受到剧烈的刺激,阮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哟,还认识那个丫头。” 扶了扶自己的额头,阮年才看清楚自己现在躺在一个巨大的蚌壳上,这似乎是鲛人习惯的床榻。 说话的正是她曾经见到的那个巫医常老。 只是她现在应该是从回溯里回到了现实,可她在飘渺宗进入的回溯,为什么出来会在云梦泽? 常老见她沉默寡言,以为是受惊后犯了失语症,道:“我看你突然就倒在岸边,怎么唤也唤不醒,想着多造点生业,把你带了回来,看起来你还是个修士?” “嗯。” “还是飘渺宗的修士?你口中的方非还是我看着长大的。” “嗯。” “意??x?识清醒,口齿清晰,难道是脑袋……”常老喃喃道。 “……我没事。” 阮年还不知道怎么把回溯与现实对应起来,两个世界尽管相似,也仍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譬如这个常老对待方非的态度很是缓和,甚至也不介意在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面前提及。 带她进去的是钟音留给她的珠子,钟音曾说它们会指引她找到答案,会不会现在来到这里也是一种指引。 云梦泽…… 常老叹道:“她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可怜那孩子甘愿自己离开族谱都要去飘渺宗拜师学艺。” 自己离开?这里也是不同,但是她现在没空在这里深究。 “怎么称呼?”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让常老有些讶异。 “叫我常老就行。” “这里我没猜错应该是你们鲛人的领地,如今得以一见,实在好奇,方便我四处逛逛吗?我保证不会将你们这里的事情宣扬出去。” 常老眯了眯眼,道:“好眼力,鲛人你都听说过。我如何信你?” “我是方非的师父,我不会想害她。” 此话一出,常老立刻反反复复端详起来,面前之人相貌出尘,的确有仙人之资,尤其是眼尾的红痕,与方非所描述的相差无几。想不到自己这样深居简出的人也能有幸见到那小丫头的师父,顺便还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好,但往东一里为我们族内禁地,切莫误闯。” “……” 阮年颔首。 误闯?不存在的,她就是成心去长渊宫走一遭。 第77章 云梦泽(终) 无可奉告 云梦泽的大致景观并没有什么变化, 仍是错落在礁石之间的族群,阮年随意施了个隐身咒便成功躲过漩涡外守卫的巡视。 漩涡内暗流众多,幸得此前有过方非教给她的秘诀, 顺利穿行,最终抵达长渊宫。 见到熟悉的风物难免有些失神。 按那个世界的羲言与昙华所说,需要上古神器打开天梯,而根据常老对方非所说的秘辛,上古神器大多与天道有关。天道应当凌驾于蜮之上,所以这是目前他们唯一的出路。 目前, 唯一清楚些眉目的只有鲛王珠。 既然来了云梦泽,理应去长渊宫确认这个世界的鲛王珠究竟在何处。 不费力地经过第一关。 第二个入口处需要滴入鲛人的血, 她来之前取了门外守卫的几滴血, 放上石台后, 机关轮转。 中厅打开。 盛放在中厅石台之上的鲛王珠, 与回溯世界里的并无二致,质地很容易看出与真的鲛王珠不尽相同,这还是用珍珠做成的假鲛王珠。 按照先前常老说的,方非是自愿背井离乡,并且他似乎对于这也没有持强烈的反对意见,前任祭司为什么还要将鲛王珠造假? 她还是像回溯一样交给了程韵吗?星宿殿与北冥城早就陷落海底,哪里还能去找到鲛王珠。 好不容易有的一丝线索在这里也断掉了。 …… 不对,临走时,回溯世界的方非曾将真的鲛王珠交到她手里。 几番寻找, 阮年在芥子囊内找到了那个沉重的木雕盒, 抱着一丝希望。 幽光从缝隙内透出,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虽然散发的气质不太一样, 但外观就是那枚真的鲛王珠无疑。 居然真的被她带出来了! 这说明……如果回溯世界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无可更改。 难道鲛王珠消失也是其中一环吗? 所以,回溯世界的未来,到底是什么? 自己手里如今还剩下两颗珠子,还有两次得到线索的机会。 虽说也可以直接进入玉佩,但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确认鲛王珠的真假后,她原要准备打道回府,可心理隐隐对于后厅里的刻印仍是十分挂怀。 鲛人先祖到底在等谁? 或许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呢。 一念之间,她调转方向,朝中庭走去。 大片的长渊花随水流晃动,摇曳生姿,尽态极妍,阮年轻轻扫了一眼,掠过花丛。 后厅内那口冰棺仍是放在进门后最显眼的位置。术法轻点,尘埃与泥土全部消散不见,散发着金光的铭文漂浮至空中。 上次不是这样的。 阮年眯眼正欲观察一番,空间扭曲,晕眩感随之而来。 “永恒……” 那道熟悉的声音! 按照流程,他下一句就是让阮年赶紧滚。 阮年的手撑在浅水湿滑的底部,已然做好被打出的准备甚至都没有站起来问话。 半晌过去,水面依旧很平静,柔然细腻的水流过她的指缝。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出乎意料的换了套说辞,阮年没有答话,联系起在那个世界的经历。 闯入之人都是她,为什么待遇截然不同,何况,她与这位鲛人先祖差了数万年的辈分,他等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为什么?”语气逐渐变得不耐烦。 选择静观其变的阮年仍是没有回答她,还有一部分因素是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永恒,你难道忘了吗?与我的约定。我在这里等了你数万年,将我的后代带离神界,你现在倒好,装作不认识我……” 永恒是在叫她? “你认错人了。” 原本温和的水流忽然变得湍急,刺痛着阮年的皮肤,她不惯着他,直接利用术法冻住自己身下一大片浅水。 “你还与我狡辩,能有冰封之力的除了你不会有其他人。” “冰灵根?基因突变概率虽然小,但是难保不会有第二个人,再者我与你差的年份不是一星半点。” 那声音叹了叹气,“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就是你告诉我的计划?亏我当年相信你,孤注一掷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你身上,结果你现在居然开始装傻充愣起来。” ……什么叫装傻充愣? 鲛人先祖就是这么个喜欢偷换概念的人? 阮年心里冷笑道,看来灵界某些人思路清奇还有遗传的成分在,几万年都没能得到修正。 还不如将她直接踹出去。 良久的沉默后,他又好像是说服了自己接受现实。 “罢了,你现在变成个稚子,我不应与你计较。但是,你迟早会想起来,迟早……” “你不若直接告诉我呢,你自言自语的声音真的很吵。” “有吗?”那声音停顿了片刻,“直接告诉你,对你而言不是件好事,不若由你来问我吧。” “永恒是谁?” “无可奉告。” “……你让我问你。” “我也有不回答的权利。” “那你放我走。” “是你闯进来的,而且这不是问题。” “……” 神经病,还是千万年前的神经病。 神经病这东西就和老酒一样,酒越久越醇香,而神经病越老越难缠。 “或许可以问问鲛王珠。”那人提醒道。 “鲛王珠……”阮年敏锐想到一件事,“真的鲛王珠在哪里?” “这个问题有些无聊,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有两颗鲛王珠呢。” 两颗鲛王珠?! “我说的不是假的,而是……” 阮年瞬间抓住他话语里的漏洞,道:“你是说真的鲛王珠有两颗?” “是啊,并且这两颗都在你身上。” 阮年下意识拿出自己的芥子囊,两颗,怎么可能,她分明只带出来了那一个。 那声音继续提醒道:“鲛王珠的作用是预兆,你居然能弄到两颗,看来计划还是进行得十分顺利。不需要记忆也能做到这步田地,哎,我果然没看走眼。” 预兆,她这一路哪里见过预兆,就连鲛王珠的预言也只是道听途说。 不过真要论起来。 她用过的只有一件。 “你指的是这个?” 阮年拿出仅剩的那两颗玉珠。 “不错不错。”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鲛王珠由钟音拿去想办法磨成了三颗小珠子交给她穿梭回溯空间。 怪不得能直接精准地引导她,如果是本身就带有预兆作用便能说得通一切,这也说明程韵与钟音在百年前的冥海祸乱后仍见了一面,在短暂的相遇里不仅由钟音告知了程韵一部分真相,还拿到了鲛王珠改造成她路引。 “哦,看来你很清楚为什么有两颗。那说明我并没有认错人啊,现在这个时机的确是对的。永恒,我那么熟悉你的气息,你不必反驳我。” “阮年,我的名字。” “都差不多,代号罢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与她达成的约定是什么。” “大概就是告诉你一些有关神界的过往。哦,说起来,那个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乌鸦怪还是你执意把他从邪念里变出来的。” “你说的是蜮?” “我从不记这些无关之人的名字。提问结束,哎,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阮年冷静道:“我根本就没有问几个问题??x?,而且从我进来到现在,你除了告诉我手里这个东西也是鲛王珠以外,你什么有用的都没说。” 那道声音呵呵笑了意识,“你还是这么较真,我说得还不够多吗?再说,谁告诉你我的任务是替你答疑解惑呢,就不能只是观察观察你吗?我才不管你是永恒还是谁,总而言之,你们在我眼里都毫无区别,所以你难道会把你的每一步行动事无巨细的告诉你的盟友吗?” 他替阮年回答,“你不会,所以她也不会,你再问我,我不知道也是无济于事。我委屈自己的神识在这种破地方蜷缩数万年,已经尽了我作为好友的情分也尽了我作为神的职责。现在,你该走了。” 不容阮年回答,她再眨眼已经被他给请了出去。 眼前的石刻黯淡无光,再多术法都无济于事。 ——“你走错了。” 阮年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不是指人错了,而是时机错了。 可若是如此定论,那就说明鲛人先祖与那个永恒都对于两个世界早有预料,结合蜮的身世,可以说永恒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能精确地算到每一步,还得自天君陨落开始谋划,这样的筹谋能力,真的存在吗? 而且蜮曾说天道也没有反对他,论起来,永恒作为制造蜮的人,会对于他的行为无动于衷吗?还是说,她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才发现事态远超自己所想。 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可能是永恒? 且不说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她可是活了两辈子的现代人。 抛去杂念,当务之急,是手里这颗完整的鲛王珠该如何处理的问题。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第二颗玉珠毫无征兆地在她面前碎裂。 ……怎么这玩意还能自己碎啊? * 扇片在颜熙手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侧边的扇刃平整锋利,指尖摩挲,隐隐的痛感可以让他沉下去考虑些事情。 不管是阮年的去向,还是那个诡异的梦,以及他之前做的与她相关的梦境,似乎都在隐瞒一个事实,至于是何事实。 他想起自己父君生前,时时眺望冥海海底,那个问题也是他想寻的,星宿殿到底藏着些什么? 而阮年会去哪里? 玉佩安静地躺在桌面,看不出一丝怪异。 该称它为缘结玉还是乾坤玦? 若是乾坤玦…… 一滴血自玄翎扇叶边缘滴入缘结玉里,伴随周围场景的变化,他终于知道阮年的去向。 乾坤玦之所以一分为二,便是因为它损耗极大,生生造出了另一个世界。 至于那个梦境里的自己…… 幸好没让他遇见,否则他或许走不到危宿便一命呜呼了—— 作者有话说:后续会有多个世界交织在一起写,人物因为大部分都是一样的,我会尽量错开相同人物,实在无可避免的情况下,也会按章节分开多个世界~ 第78章 东都 我为鱼肉 “鲛王珠, 去哪儿寻?”和光呵了一声,冷笑道。 花知意凭着自己对碧落城那一卦的帮助,蹬鼻子上脸让她堂堂现任城主到处在灵界找一颗莫须有的珠子。 檀净尘瞥了一眼, 道:“阿弥陀佛,兹事体大。” “我当然知道兹事体大,但是纵是真有鲛王珠,那种一听就在水里的玩意,让咱们两个长在大漠里面的人去寻,多少有点蠢。” “虽说他行事一向随心, 但也并非全无道理。鲛人的传说,最早便是由碧落城传出去的。” 和光勾了勾唇, “童谣而已, 算不得数, 鲛人, 也只是传说。” “那你以为不在西州,该去哪里?” “东州、南州、北州、中州。” “……” 檀净尘捻佛珠的手速加快了些,“你不如不说。” “嘴长在我身上,抱歉。”和光的表情丝毫没有收敛的意味,“月下有鲛人,无影亦无声。一泪抵千金,长河东去逝。” “最后一句我记得不是这句。” “长河东逝,光阴似箭,如今浪费的就是我的时间。”和光又道, “最后一句是什么银珠身上穿。珍珠值不值千金我不知道, 反正我不会花这么多钱买几个珠子做首饰,再者花知意他半点……” “不,我知道了。”檀净尘语罢飞离此地, 徒留和光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喂,你知道什么了?檀净尘!你给我滚回来!我迟早砸了你那座破寺庙。” 风声将和光的话完全淹没。 她正准备咬着牙跟了上去,袖里传讯符却响了。 仅有五个字。 速至临阙宫。 * 太清峰,偏房。 “哎,好久没见到师父了,不知是什么秘境花了她这么长的时间。”洛九天叹道。 “秘境?师父的水平应当不足一日便能扫空灵界所有的……”方非说到这里忽然卡壳。 “怎么了师姐?” “没什么。” “方师姐,有你的信件。”守山小弟子将自己拦截的信件拿了出来。 信封边缘绘有一层仅由鲛人知道的暗号,方非接过信封,歉意一笑,“师弟,那我先走了。” 不料,方非前脚刚走,山门处便来了位稀客。 “阿弥陀佛,在下迦南寺檀净尘。” 洛九天跟在守山小弟子一同发前往山门查看,按灵界目前的辈分来说,檀净尘算是他们的前辈。 “师父她不在太清峰。”洛九天解释。 “不,我不是来找她的。” “那你是……” “你师姐,方非。”檀净尘吐出五个字。 * 咚—— 又是钟声的声响。 阮年的脚下只有唯一的一条路,通往东州州城东都。东都目前在外面的世界的话事人正是洛九天的父亲,现任洛家家主。 与其他都城不同,东都行事很是低调,常与飘渺宗互通有无。 天边撕裂的黑与蓝提醒阮年,如今腐蚀已经跨过了云梦泽,大幅度向东都逼近。 城门紧闭。 城楼上严阵以待的皆为修士。 “来者何人?” 城楼上一抹亮眼的红正朝她喊话。 “散修,逃难至此。” 红衣一声令下,城门轰然打开,她也随风落到阮年面前,出声质问。 “散修?从哪儿来?” 和光仍是那副少主架子,见眼前人半天没有回答,催促道:“世道艰难,我们……” “云梦泽。” “云梦泽?”和光眉头紧蹙,“两个月前,无一人存活,你是如何做到的?” 两个月前……无一人存活…… 昙华他们岂不是全军覆没了? “我从那个方向来,却不是云梦泽。” 和光警戒的眸光减淡些许,“化神?你……” “放心,我都知道。” 和光思虑再三,让出半个身位,示意阮年进城。 “对了,你,记得进城登记。” 城内街道门窗紧闭,路上行走的只有成群结队的修士。 在主街第一个店铺门前,纪连城支起一个小摊,拿着笔墨在纸上写着什么。 想起和光的话,阮年半信半疑地靠过去。 “姓名。” “阮年。” “修的何道?” “剑道。” “化神?” “是。” 纪连城唰唰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随后递给阮年,道:“第一个路口左拐后行到第二个路口右拐,缉查司。” “缉查司?” “阮道友,你去了便知,如今有花楼主的建议,我们修士应当团结一心,纵是散修也应为灵界出份力。” 所谓缉查司,便是行缉查职责。 他们需要处理受到腐蚀的修士,控制他们集中关押在缉查司,遇到个别超出管辖能力范围的对象,就地诛杀。除了这个用处外,更要尽可能深入迷雾探寻解决之法,现今,东都已有一尊上古神器坐镇,周围的白雾攻击性减弱。 “上古神器?” 见新来的队员一知半解的模样,景佳时善心大发,道:“正是。此前我们派出寻找鲛王珠的那队人马,可惜全部折在云梦泽,我瞧你也是从那个方向过来,应当知晓腐蚀的厉害。” “嗯。” “好在上古神器并非只有鲛王珠那一件,神器神不神倒是其次,上古才是关键所在。” “这新的上古神器来自?” “东都洛家,洛家的传家宝居然是狄获曾经的法宝。” “景佳时,有事。”和光出现在门槛外,抱臂观察许久,开口叫走了景佳时。 阮年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随意抓了个缉查司的修士问询。想不到这位也是熟人,忘忧镇躺在棺材里的少女陈鸢,看她的服饰是七星门的标志。 “东都城主府在哪儿你知道吗?” 陈鸢不明所以地上下大量了一遍阮年,“城主府?东都没有城主府。” “洛九天在哪里。” “早说你找他,自东都原先的城主逝世后,他便废除了城主府??x?改名为洛府,就在东街边上。” “多谢。” 陈鸢不在意地摆手:“客气。” 按景佳时所说,上古神器其实是他们起的个代号,重要的是物件一定要来自上古时期。 洛家虽说家族历史悠久,但也没有直接与上古时期相连,否则这么多年早就遍布各州,不可能只在东都有势力。 所以这件传家宝到底怎么来的? 再者,羲言曾告诉她,获得上古神器后便能有机会开启天梯。 他们拿到了上古神器,可情况依旧很糟糕,全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哪里出了问题? 她需要尽快获取这些消息,毕竟现在看来手里的玉珠可能会自己碎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传走,以防万一还是自己先尽快与相关的人多加联系。 水榭亭台,流水潺潺,端坐两人对弈。 “花楼主,此法当真有效?” 花知意闻言抬眸,落下一子。 “有没有效,都只能全力一搏,不是吗?” 洛九天抬眸,起身道:“父亲将东都交给我,不足半年,竟是要亲手毁在我手里。” “此乃天意,你我皆为砧板鱼肉。” “城主,散修阮年求见。” 还未等洛九天反应,阮年便已经正大光明地从连廊处向两人走来。 “……你是?” “我有一事想问。” “何事?” “有关上古神器的事情。” 花知意随意瞥了一眼,插话道:“你一进门的目的直指神器,谁知道你是何居心?” “不,我只是有处疑问。” “问。”洛九天道。 “你们洛家的上古神器,究竟来自哪里……” 洛九天怔了怔,解释:“自然是来自祖上,至于最早从哪里寻的已不可考。这件神器取自狄获的法器,狄获无法化身为人便是因为丢了法器。” “所以是何法器?” “由他的长角做成的一对袖箭,名为神羽。”洛九天又道,“这事并不是什么机密,你特意来找我问这件事意欲何为?” “因为,你说谎了。” 洛九天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了一瞬,很快他又恢复如初。 “可不能胡编乱造,谣言的威力不容小觑。” “是不是胡编乱造,花楼主应当比我更清楚吧。” 花知意拂袖清空棋盘,轻笑出声,“怎么我从未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世界之大,多有疏漏。” 花知意不置可否,问:“你的目的,说说吧,这件事情我们的立场都是为了拯救灵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是聪明人。” “道理说再多,都不管用。” 阮年不吃花知意那套,而是亮出自己的手牌,“我手里有真的神器,你们想试试吗?打开天梯的方法。” 花知意与洛九天不约而同地竖起了眉毛,两人对视一眼,屏退其他人,整个后院只剩下他们三人。 “真正的神器?哪一件?”洛九天问。 “鲛王珠。” “不可能,我们的人全部殒命,若这东西在你手里,你凭什么能活下来?” 阮年从芥子囊内取出鲛王珠,道:“眼见为实,这是方非让我带走的。” “师姐……” 花知意只一眼便确认了那颗鲛王珠的真假,问:“你想怎么做?” “我想知道你们原先的计划。”阮年道。 “……” 假神器与真神器,孰轻孰重,在场的几人都清楚其中份量。 而阮年还没有彻底明白两个世界的关联以及所谓的神器用途,鲛王珠不论用在这里还是用在外面于她而言都没有区别,何况…… 按钟音所说,这是个回溯世界。 鲛王珠不一定有效。 但以这里为尝试有何不可,总之没发生的永远不会发生,发生过的注定会发生。 洛九天将决定权交给了花知意。 只见他低着眉,拔出腰间的烟斗,点燃烟丝,远远用手扇来一抹青烟入鼻。 “说来话长,阮道友,你可听好了。” “愿闻其详。” 第79章 东都 下不为例 神界并非遥不可及。 神界太子与我有过几面之缘, 有关上古神器的事情最早还是由他透露给我的,可惜他如今应当也已经身陨了。 所谓上古神器,仅仅是一个称呼, 准确来说,是灌输有原初之力的物品,原初之力指的正是凌驾于神界之上的天道。由于其现世仅在上古时期,所以那些物件才因此得了这么个称呼。 沧海桑田,再加上几次祸乱,哪里还有多少上古神器剩下。更重要的是, 原初之力这种东西,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接触到的, 鲛王珠之所以能成为神器, 也只是因为他们的先祖是被贬至灵界的上古真神。 因此, 准确来说, 这世上目前只有一件上古神器,就是你手里这枚鲛王珠。 有关天梯的说法也不全然符合。 利用神器内的原初之力撕开一道通往神界的口子,由其寓意所得天梯二字。 花知意说到这里,其实在他与洛九天眼里并未透露关键信息,可对阮年而言,这些都是她所不知道的线索。 听起来也不觉得腻烦。 “至于我们原来的计划……东都照现在的情况下去,迟早会沦陷,所有的灵脉与灵石全部搬到了此处,至多还能再撑一个月, 到时候整个灵界便只余下飘渺宗那块地方了。” “一个月……” “是。我们原先的计划便是利用神器一说稳住民心, 然后孤注一掷,冲到西边的白雾里。” “不是说有腐蚀的功效吗?你们怎么进去?” “前段时间,我们观察到白雾内有一尊若隐若现的宝塔, 这并不是灵界的产物,而且这座宝塔周围灵力极其浓厚。你不好奇这些腐蚀后的灵力去往何处了吗?” “你怀疑在那里面?” “是,若我们能一举摧毁,说不定……一个人不行,便派两个人,生死关头,该行奇招。”花知意接道,“你要去吗?” “去。” “呵呵,答应得如此爽快。” “按你所说,早晚不过一个死字,有区别吗?” 几缕飘飘然的烟自他口中呼出,“你说得对,是没区别。鲛王珠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要开天梯。” “不急,你可以先带它护住我们的人进塔,出来以后再解决天梯,怎么样?” 洛九天不明白花知意对那尊塔有什么可执着的,道:“花楼主,能尽早开天梯我们为何不尽早?” “要是有那么简单,就怪了。”花知意又道,“有鲛王珠在手,开天梯迟早的事。在这之前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明智之举。” “阮年,我说完了。” “出发时带上我。” “没问题,你可别在这段时间走火入魔,化神期,我们就算制服你也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与精力,莫给我们添麻烦。” 阮年没有回答,转身踏步从院墙飞出府邸,她不是回溯世界的人,这里的规则管不到她,自不必理会。 “……” 花知意扣了扣烟斗柄,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看向洛九天,“你府上该添些人手才对,否则某些人来去自由,岂不……” “化神,哪里有比她修为更高的人。”洛九天倒也不恼,情绪稳定得很。 * 信封表面仅有四个字。 方非亲启。 而内容也仅有一句话。 你师父前日出现在了云梦泽岸边,我将她带回了云梦泽,现不知去向。 阅后即焚,落款是常老。 方非依言将信件放至油灯旁销毁,眸光定在焦黑的纸屑上,起先洛九天谈到秘境之时,她便想到云梦泽也处在离东都不远的秘境里。云梦泽多年前与各门派与城邦定了协议,一般人不得擅自入内。 师父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 而且听常老的语气,多半还出了些别的情况。 信件燃得只剩灰烬时,檀净尘与洛九天敲门闯了进来。 “方非,你是鲛人。” 檀净尘说话的语气十分笃定,没有留给对面反驳的余地。 洛九天皱眉道:“前辈,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师姐她在飘渺宗少说也待了数十年。何况,鲛人不就是个传说而已……” “你找我什么事?”方非调整好情绪,转身面对檀净尘。 洛九天见她这模样,知晓绝对是大事,关上木门,嘱咐守山小弟子在外面看守,转而道:“你们这是做甚?” 檀净尘说明来意,“中州会盟,花楼主指出了一条路,开天梯,这件事需要上古神器。你们鲛人传闻半神,应当有这类物品。” 洛九天还打算为方非辩解几句,没想到她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是。是有一样物品,鲛王珠。但是那东西也不在我们手里,冥海祸乱前我母亲将它送去了北冥城。” “北冥城?” “没错,你们也都知道,北冥城现在毁于一旦??x?,鲛王珠应当早已不复存在了。所以你们不用再对它抱有希望,还是让花楼主重新开场会盟另寻他法吧。” 檀净尘垂眸不语。 洛九天仍是有些云里雾里,问:“师姐,你当真是鲛人?” “我前面那句话还不够吗?”方非反问。 “当然够,就是,全然察觉不出你与我们有何处不同。” 方非拉他到一边小声道:“修行天赋差,这是我们鲛人的特质。” “怪不得,如此看来,那日的擂台赛,我甘拜下风。” “嗐,这算不了什么。” “……” 檀净尘瞥了一眼那两人,说着他也能听见的悄悄话。鲛人现世,神器的线索难道就断在这里吗? “我们是不是忘了,檀前辈还在这里?”洛九天提醒道。 “……” “阿弥陀佛。” “鲛王珠据我所知,应该被程城主放在星宿殿内,若真的只有开天梯这一个办法……”方非面露担忧。 檀净尘摇头,“此事当由花知意知晓后再做打算,而且我现在更想知道,你烧掉的纸上写着什么。” 油灯下的灰烬还没有来得及清理,黑色的纸屑与白色的蜡油搅和在一块,整洁的房间内唯有这一处格格不入。 “哦,云梦泽那边传信告诉我,我师父前不久在那边出现了。” 檀净尘顿了顿,问:“她不是去了秘境,昙华说那地方无人能找到,说的是云梦泽?” “昙师叔?”方非不敢置信道,“她应当不知道我的身份才是,就连师父都不一定知晓。她前几日才……” “哟,这么热闹。” 说昙华昙华到。 她身后还跟着喋喋不休的守山小弟子。 “三师叔,真不能进去,真不能……” 方非与洛九天拿昙华自然没有办法。 当然,檀净尘也没有办法。 只因昙华前一本名声大噪的《佛子你哪里跑》就是用他的名字写的。 昙华见几人都不讲话,怔了怔,道:“怎么了,一个个的。我就是来转转,顺便问个事。” “何事?”檀净尘道。 “哦,之前就想问你,方非你这珍珠耳环哪里来的,可是从耳骨穿过去的?琢磨了许久,想来不如直接来问你。” “你现在还有心情……” 昙华拍了拍檀净尘的肩,道:“总不能不吃不喝不睡觉,生活不还得照过吗?何况我都戒掉写话本的习惯了,总得找点新乐子。” “三师叔,师父她去了哪个秘境你知道吗?” “秘境啊,这个她没和我说,只说是个找不到的地方,灵界这么大,她还是个五行之外的灵根,说不定有些秘境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昙华接着摆了摆头,“不对,分明是我在提问。” 方非朝檀净尘挑眉,道:“她的确不知道。” 这话一出,昙华眯着眼,打量屋里的三人,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哦,你们在说阮年的事情,倒是和我说说呗。” “让你师侄说。” “让檀前辈说。” …… “说来话长。” “还未有定论。” “不敢妄言。” …… “啧,”昙华白了一眼,指着洛九天,“你和我说说,方才就你话最少,扯扯平。” 这也能扯平的? 洛九天在昙华的注视下,只得原原本本将三人的谈话尽数道来。 昙华的眉头越蹙越紧,“这么说,小师妹去了云梦泽?可不止花知意,那位宫主也没有与她说过有关鲛人的事情,她从何知晓的?看来,其中藏了不少事情啊。” “这样不就好了,我们去云梦泽一趟,寻寻她的踪迹。你们意下如何?” “这得问云梦泽那边的意思。”檀净尘道,“他们隐居大湖就是为了远离尘嚣。” 洛九天附和道:“鲛人的眼泪价值不菲,闹出去总归对他们不利。” “也是,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昙华眼带笑意看向犹豫不决的方非,“方非,你觉得呢?” * 午夜,临阙宫内连廊白纱飘飞,寂静无声。 和光独自行在其间,不觉有些毛骨悚然,除了颜熙哪个正常人会这么装修,就像在举行白事一般阴寒。 总算到了正殿门前,她站在门外喊道。 “颜宫主,你找我来此……” 嘎吱—— 房门打开。 来的人却不是颜熙。 信一客气地递上信封:“和城主,你来了。我们宫主不在宫中,为您留了信件,这是他走之前所写。” “给我?” 和光自诩自己与颜熙也没有那么熟,怎么突然又是传信又是留信的。 …… 知道和光读完信,伫立良久,接着便直接将信揉成纸团,用灵火烧毁,一丝痕迹都不留。 原来是这件事,怪不得叫她来。 “对了,等你宫主回来,替我捎句话。” “请说。” “我帮他是看在阮年的面子上,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这里转了三条线,我应该写清楚了吧[爆哭] 第80章 东都 即刻出发 在东都待了些时日, 阮年总算弄清如今的城内情况。 在花知意的建议下,修士根据所修之道与修为分为三类不同的组织。 一是阮年所在的缉查司。 二是由程令雪所带的速讯司,在前方盯住腐蚀的情况, 及时汇报,并尽可能得到那尊宝塔的消息。 三是由和光负责的城防司,护卫东都。 景佳时作为缉查司的司长,算是阮年的上司,无事之时总喜欢拉着阮年一起打牌。阮年推脱不过,总是被她及时行乐的话语塞回去。 可两个人打马吊有什么意思, 而后景佳时又拉上了小队里的陈鸢。三个人打马吊也没有意思,于是阮年教了这两个人玩斗地主。 这样的日子看似平静, 实则一旦有风吹草动, 牌桌上便空无一人。而且十次里面有七八次都是速讯司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实, 空跑一趟。 某日艳阳高照之时。 前方再次来了新的讯息。 景佳时眯了眯眼, 将牌一摔,道:“不打了,我要去与程令雪算账,整日就会扰人。” 她刚迈出半只脚,便缩了回来,攥住阮年的手臂,道:“这是什么情况?” 原是速讯司的人由程令雪打头阵全部涌入了缉查司,这道消息通知的不是前方有情况,而是他们回来了。 可他们回来了, 不就是代表前方出了大事吗? “景道友, 阮道友,洛九天请你们去一趟洛府,缉查司暂且由我们接手。”程令雪说完还朝两人作揖行礼。 既是用了请字, 便是有事相托。 思来想去也就前几日与花知意所说的宝塔有关。 不过景佳时尚且不知道这件事的发展,只当是洛九天不知抽了哪门子疯,缉查司的事情交速讯司,外面的情况难不成还交给城防司盯着吗? 抵达洛府后,远远便能瞧见倚在门框边的红衣女子,正在与厅堂里面的人争辩着。敢情和光也被调来了,那岂不是如今城内只剩下了一队速讯司? 和光还想再与花知意说几句,余光瞥见景佳时来了,朝她一挑眉,道:“喂,我不干了。” “怎么了,少城主?”景佳时还没弄清楚状况,但不妨碍她捧自己好友的场,“要是你不干了,那我也撂挑子,反正他们也不想让我干了。” 洛九天对这二人的一唱一和司空见惯,生硬道:“事出有因,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这或许是最后一条路,我与你们一同去。” “哦,对,她也知晓。” 洛九天把手一指,前面两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她的身上,审视打量。 …… “是花知意告诉我的。” “呵呵,是我。”花知意这才慢悠悠从屏风后走出来,“这不是逼上了绝路,所以才出此下策。速讯司在白雾内发现了一座宝塔,此物非凡,许是破局关键。” “但这雾也不是谁都能去的,让你们四位打头阵,如何?如今东都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就用鲛王珠护送你们。” “鲛王珠?!” 和光与景佳时皆忍不住惊呼出声。 花知意轻指阮年,道:“她带回来的,我们还有这最后的机会,你们也不想错过吧。即刻出发,越快越好。” * 无人通行的野生秘境灵植疯长,荆棘遍布,稍不注意便会被锋利的叶片或倒刺割到皮肤,东南西北都看不出差异。 “真该修条路。”昙华吐槽道。 洛九天讷讷,“修了也没人走吧……” “也是。” 前方由檀净尘开路,方非带路。其实照理说云梦泽也可以直接御剑穿行,不过考虑到阮年出现在岸边不像是御剑去的,他们也决定走陆路,说不定还能找到些??x?与她行踪相关的线索。 一路劈砍,四人终于走出了这片遮天蔽日的密林,撩开树叶,一片望不到对面的湖泊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湖面涟漪阵阵,横波不断,然而日光照在其上呈现出的颜色是深邃的幽蓝,便是由于湖底深度远超他们想象。 方非转身道:“需要闭气,随我来。” 于她而言,已经数年没回云梦泽,碰到这片水域的时候,许多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不断地下潜,直到湖底的那片建筑逐渐清晰。 “丫头。” 常老已经在村外提前等着他们。 “常老,你怎么亲自来了?我们去找你不也差不多?” “呵呵,这不是来瞧瞧你在飘渺宗学得如何?对了,可是信件内容有什么问题?”常老说回正事。 方非道:“我师父说进入秘境多日,怎么会凭空出现在云梦泽?” “的确奇怪,并且,她也是凭空消失的。” “消失?”昙华插嘴道。 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倒让常老愣神片刻,而后解释:“我当日过了一个时辰,便发现她不见了,村口一直有人在,都说没见到。” “这倒不难绕开,师父她会隐身诀,金丹以下都无法识别出来。”洛九天道。 昙华不以为然道:“哪有这个掐诀的必要呢?” “常老,你们这里有哪里是常人所不能进入之所吗?”檀净尘问。 “有倒是有,方丫头你也知道吧。” 方非点了点头,“长渊宫。” “哦,我明白了。”昙华与檀净尘对视一眼,“正因为没必要掐诀,所以就算掐诀也是去不该去的地方。” “阿弥陀佛。” “可长渊宫……”方非摇摆不定道。 “唉。”常老深深叹了口气,“去吧,既是为了你师父,虽说鲛王珠放置在其间,但想必也不会出什么纰漏。” 这句话倒是十分超出方非的预料,她原以为常老允许她向外求学已是网开一面,这么多年与她传信告知族中情况更是仁至义尽,如今居然一改之前的脾性。 “多谢。”剩下三人齐声道。 长渊宫的暗流在方非的经验下,也不再危险,加之第一关所谓的暗箭比起防修士更像是在防他们自己的族民,纵是有暗箭机关,在几人配合下亦是轻松通过。 与此同时,他们也发现这些机关并没有触发过的痕迹。 洛九天怀疑道:“师父会不会压根没来过这里,只是我们想错了?” “以小师妹的实力,完全可以做到不触发这些机关。” “不,她来过。” 方非打断几人的对话。 只因面前通往中厅的那扇门透出一条缝,而她知道,这需要鲛人血液才能进入,说明有人进入其中还没有离开。 而云梦泽的族人恪守规矩,不可能干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就算知道潜入长渊宫,也不可能不惊动外面的守卫。 只能是阮年来过。 “那就进去看看呗。”昙华提脚往前,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长渊宫的主人,招呼几人上前,“这赝品还挺真的,好手笔。” 台柱上只是一个普通的珍珠,若是不知道它是假的,还会被其光辉所吸引,可惜现在左看右看都只是一颗模样周正的普通圆珠。 长渊宫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处。 后/庭。 “墓室。”方非凝眸道。 洛九天道:“你们先祖沉眠于此,我们前去,会不会叨扰了他。” “不,那只是一个衣冠冢。” “如此便好,进入时仍需诚心。” “你倒是讲究的很。” 檀净尘开口道:“生死有灵,但现下重要的可能不是这件事。” …… 方非四处张望,问:“三师叔呢?” “你们还在讨论时,她已去了后厅。”檀净尘道。 自踏进后厅那刻,昙华便已注意到房间内的不同寻常,除去大门这一面,其余三面包括头顶皆刻有不知是何意味的字符。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这些字符的笔画都首尾相连,延续不断,很像是某种灵力回路。 她的指尖摩挲过其中两个字符,湿润的水流进她的指缝,微微低眸,角落里还有一小块极不明显的晶莹冰块。 小师妹来这里做何意味? 她应当尚且不知鲛王珠的功效,是误打误撞来的云梦泽,还是一早便有所筹谋。 “三师叔,三师叔……” 身后是方非的声音,昙华转身道:“小师妹的确来过这里,至于现在在哪里,我想我们应是没有机会知晓了。” * 海祭日一过,这黑山镇也不复当日的热闹,客栈的也从供不应求的热闹模样转为冷冷清清的扫秋风。 “哟,这不是咱们之前的贵客吗,怎么又来了?今儿还没有到海祭日啊。” 黑山客栈的老板笑嘻嘻地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子,她出三倍价格卖下上房的场景仍是历历在目。 和光拍出一吊钱,道:“怎么,我来给你送生意还不乐意?” “随便问问,但话可不能这么说,一间上房是吧,这就给仙师你安排好。” “好,我先出去转一转,有什么事你看着来。” 丢下这句话,她便消失在老板的视线之中。 黑山峡谷一路往北,即冥海。 和光不懂,颜熙为何要留信让她再来一趟这地方,除了海还是海,何况冥海的事情他们早已弄清缘由。 不过,由于他在里面还扯上了阮年,仔细一想,的确是数日未有她的消息,会盟那日便没有来,多少有些离奇。 因而,纵是不愿意给他做事受他差遣,她仍是选择了故地重游。 沉眠的金乌,失落的城池。 让和光的思绪回到了那日的夜晚。 这也是颜熙为什么找来她的原因。 毕竟除了他,应当没人知道北冥城的城主令在碧落城。说来话长,总而言之,程韵临死前化了个法,将城主令送到了她父亲手里,故而借书一次并非她胡诌。 那趟冥海之行,可是程韵允了的。就算没有阮年开道,她也能凭借城主令进入冥海海底。 就如同现在一样。《 》 80-90 第81章 东都 原世界?原世界! 吁。 城楼传来一声清亮的哨声。 标志着四人正式启程。 “祝各位, 一路顺风。” 花知意站在城楼之上,顺手洒下各式各样的纸片,满天飞舞。 “他是不是有毛病。”景佳时莫名气笑了, “不知道的以为在给我们出殡呢。” 和光用手指夹住一片纸片,道:“这是他出云楼之前没用完的赌票。” “……可能是想给我们增添些信心,只是方法用得不对。”洛九天替他辩解道。 “好了,我们该走了。”和光扯走话题,挥出一记长鞭,将这些纸片全数吹回城楼之上。 花知意拿出烟斗轻松一转, 收入囊中。 阮年看着这情景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地拿出手里的鲛王珠, 淡淡的光晕刚好够罩住四人, 往白雾内行动。 看起来是雾气, 但是阮年唤出冰系术法, 并没有水滴落到她的手里。这些白色的东西,更像是某种有色的灵力,如果是这样,完全可以解释腐蚀现象。 所谓腐蚀,其实是灵力被这些更强大的力抽成一根根的丝线,慢慢被其吸收。 出发前,程令雪代表的速讯司将宝塔大概的方位告知了几人,为了探查这尊塔楼,前后折了不少人在里面, 故而他们这次决不能出错。 按他所说, 此地在出城后靠近中州方向十里处。 雾气由浅转浓,由鲛王珠笼罩住的圆球配合周遭的毒瘴,犹如丝线织成的一颗蚕茧。 越往前走, 越难辨清前方道路。 一刻钟后,仍是未见到任何宝塔。 和光适时停下脚步,道:“我们……真的前进了吗?” “没有吗?”景佳时左右环顾,不解道。 “的确没有。”洛九天示意几人看向脚下,她们所站立的湿润泥土上脚步杂乱,不是单单这一次能留下的。 原地打转的事情,阮年其实一直清楚,只是她想知道他们是按照何种轨迹轮到此地的,所以才没有提前告诉他们。 然而,在她悟出其中缘由后,却不知该不该告诉他们。 他们的确在往前,可是这轨迹前行的方向确实环形,也就是说周遭的空间全部都是折叠扭曲的。 灵界对于世界的认知还在天圆地方,阮年也不知该如何表述,只道:“周遭环境看不清,走过一遍就好多了。” 言外之意,她已经掌握走出兜圈的方法。 其余几人知晓化神在五感与灵识方面远超金丹,也没有追问,只是继续埋头跟着阮年前进。 踏足宝塔范围的一瞬间,周遭的雾气全然散去。阮年莫名觉得这一幕的场景??x?与她初到摘星阁颇为相似,不过这两座建筑却是全然不同的。 塔前牌匾刻有三个字。 轮回塔。 “轮回?”和光皱了皱眉,“这座塔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哪有什么轮回不轮回的……就算有轮回,也轮不到修士才对。” 景佳时努努嘴,“进去看看不就好了。” 几人站在塔外只能看见空旷的一楼,以及数十盏钉在四壁的蜡烛。 待他们全数进入轮回塔,锁链飞快抽离,砰地一声大门突然关闭。塔内似乎并没有受到白雾的影响,故而阮年收起鲛王珠,重新站在进门处审视。 塔内左右各有一道往上的阶梯。 虽说外表没有区别,但阮年总觉得其中内里会有变化。 “怎么说,谁和谁一块。”和光已然猜出他们得分头行事,“我走左边。” 景佳时啧了一声,道:“那我与阮年走右边,她人生地不熟的,总差个人引导引导。” “行。”和光没意见,朝洛九天使了个眼色,转眼间,两人已经踏入左侧的阶梯消失不见。 “别忘了我的传讯符。”景佳时喊道。 “知道了。” “阮年,走吧。” 景佳时转头发现她还站在进门处,不知在看哪里,整个人的气场都显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 “没事。” 阮年摇了摇头,脑里仍是挥之不去的沉重窒息,非要说原因,自踏入这塔楼开始,便变得有些昏昏沉沉。 “走吧。”阮年示意景佳时跟在自己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右侧楼道。 二楼与一楼没什么不同,多了几扇窗,并且果然如他们一开始猜的那样,没有看见和光和洛九天,塔内同时存在两个空间。 “还真是奇怪啊。”景佳时走至窗棂前,发现怎么都推不开,“这二楼与一楼面积相差无几,居然还能从内分出两个空间,就像……有两个世界一样。” “阮年,你说如果有两个世界,那另一个世界的我会是什么样?” 久久没得到对面的回应,景佳时叹气转身,“唉,我就随便说说,这也……” 直到看清自己面前空无一人。 “阮年,阮年!” 景佳时接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只有回声在整座塔内来回传递,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朝三楼方向继续前进。 咚咚咚。 钟声。 难道她又要传回原世界了? “滴滴滴——” “有病吧,红灯啊,没长眼睛吗?” 司机叽叽歪歪骂了句,而后摇上车窗往前开走了。 马路,大厦,绿化带。 原世界是没错,可是她指的也不是这个原世界啊。 何况,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叮叮叮。 手机铃声响起,是她现实世界最好的闺蜜,许悠然。 “喂,阮阮,你到了吗,我们在K25等你呢。” K25。 再结合前方被染成靛紫的晚霞。 这是她十几年前穿到这个世界的前一日。 这么多年过去,她对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早就很恍惚,一时不知道自己哪一段经历才是真的。 “怎么听见你那边那么吵啊,你在路上我就不打扰你了。” 电话挂断。 看着熄屏的手机,她咬了咬唇,K25,她记得就是在那里失去意识的。许悠然口中的K25是一家开在CBD角落的清吧,两人下班后经常去那边小酌一杯,许悠然喝酒,她喝果汁。 可这次是例外,具体的她记不清,只知道自己是在K25被人袭击,敲晕以后再醒过来就在灵界飘渺宗的小路旁。 阮年凭之前的印象翻过自己的微信聊天记录,里面有她和许悠然的日常,还有公司各种的群聊,以及前几秒上司刚艾特全体成员嘱咐下个周的例会事项,甚至还有房贷车贷的扣款信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那一切都是假的? 那自己现在还要去K25吗? ——“我们还在K25等你呢。” 我们? 不是只有许悠然一个人。 毕竟年岁是真实在进行流逝,阮年的记忆对比当时早就大打折扣,当时在K25还有别人吗? 她不记得了。 如果有别人,会是谁呢,会是那个人袭击的她吗? 阮年看向自己的手掌,常年练剑使得她的虎口还有指尖都有一层薄茧,灵界的遭遇并不是假的。就算改变周围的环境,也无法篡改她身体上的痕迹。 略一思索,阮年走进了路边的便利店。 “老板,结下账。” “好嘞,18。” 她拆掉水果刀的外包装,将整把短刀都藏进自己的衣袖里。既来之则安之,不管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都不可能再允许自己被袭击第二次。 林城的CBD处在经济开发区内,离主城区有段距离,不过离她和许悠然的公司都很近。 K25的店面刚好在靠近江边那栋楼错位的一层空间,故而老板为了让人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清吧,在平台那里立起一块五光十色的荧光板。 拐过一个转角,走上楼梯,阮年终于在二楼平台外看见了许悠然。她还是如她印象里那样对她笑,酒窝若隐若现。 “来了啊,等你好久了。” “你说我们?” “哦,是啊,还有一个人,我同事。”许悠然疑惑道,“不是三天前就和你说了吗?你忘啦?” 阮年还没有来得及翻到他们几天前的聊天记录,只是喝了口果汁,道:“工作太忙了。” “知道你忙,你看,他来了。” 许悠然朝阮年身后的方向挥手。 男人蓄着齐肩的长发,墨镜别住零碎的刘海,微微一笑,“阮年?我听许悠然说给你。” 怎么会是…… 这个长相阮年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翻版的蜮吗? “你好,陈明昼。” 他伸出手。 “我去趟卫生间,稍等。” 阮年还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原来她早就见过这张脸,只是她忘记了。 水流的哗哗声,让她暂且能稳住自己的心神。 她前世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蜮,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绝不是巧合,难道害死她的人就是他? 阮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外的她还穿着针织上衣和修身半裙,一副职业女性的装扮,而镜子里的她则道袍裹身。 明明是同一个人。 她拧住水龙头,许是生锈,发出极为刺耳的咯吱声。 镜子里赫然出现了第二个人。 不对,是第三个她,白衣束发。 再睁眼,镜子里的人更近了一步。 水果刀握在手里,不管是人是鬼,也不管是什么模样,都…… 就在她果断转身准备刺入的那一刻,只有空荡荡的卫生间,没有人,镜子里也恢复了正常,一切都好像是她的幻觉。 “阮阮,你在里面吗?” “哦,怎么了?”阮年走出卫生间。 “看你走了挺久,不放心出来看看,对了,陈明昼手里有个项目,和你们公司还挺契合的,说想了解了解,不然我怎么可能拉他过来和咱们喝酒。” 许悠然狡黠一笑,“他可是业务部的副主管,你的发财大道尽在其中。” …… 难道是她想多了? 第82章 东都 他只是害怕你 “阮年, 你好,其实这次让悠然约你主要是针对我们的新项目,你也知道我们公司原来做的C端, 现在想拓宽一下B端渠道。整个林城B端项目承接完成指标最好的,就是你们公司。” “有关我们B端新项目的介绍都在这里,包括佣金利率以及……” 眼前这个陈明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与蜮共用一张脸而已。 “你怎么看?” “哦,”阮年拿走桌上那版草稿的合同文件翻阅起来,“行, 陈主管,我知道了。” “客气客气, 叫我名字就行。” 阮年瞥了一眼江边的夜景, 晚风轻抚, 还能嗅到其中裹挟的芬芳花香。她怀疑了无数遍, 但周围的一切又在不断和她证明这些都是正常的。 “对了,你一个人送许悠然回去能行吗?” 阮年这才注意到许悠然几杯下肚已然靠在一旁的躺椅上睡着了。伴随着许悠然的翻身,阮年记起来她的酒量一向很好,而且她喝酒心里有数,不可能…… 唰地一下,阮年站起身,问:“你做了什么?” “什么?”陈明昼满脸问号。 “算了。”阮年不与他多言,打开手机,根据残存的记忆打车, “我们先走了, 我没问题,不用你担心。” 走到许悠然身边时,耳鸣响起, 如同一根钉子刺进她的大脑。 她想起来了,她就是在时候被人袭击的。周围的杂音停止下来,阮年默然转身回头,却发现??x?陈明昼只是安静地喝酒。 无风无声,只有她一个人行动自如。 定格的场景让阮年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真实,很明显这也不该是现实世界应该出现的情况。 极其微小的窸窸窣窣自她身后传来,她侧身往右边闪躲,脚步一顿。 是她。 那个镜子里的自己。 但是面对面之时,她已无法确定这个人究竟是谁。 白衣翩然,乌发垂绦,举手抬足之间流露出非凡的气质,尤其是眼神里的疏离,整个人全然没有一点凡尘的温度。 “你是谁……” 女子略略扫了一眼陈明昼,道:“你该先问你的老熟人。” 长袖一挥。 场景再次流动起来,画面里陈明昼扶了扶眼镜框,慢慢靠近蹲在许悠然身旁的阮年,最终拿出一柄扳手狠狠往她头上砸下去。 真正的阮年站在一旁看得清楚。 “这就是我的死因?” “他只是害怕你。” “害怕?” “准确的说是害怕我。” 幻象再次停止,女子转而走至一旁,她垂眸看着江边的阑珊灯火,道:“你该醒了。” “你该醒了,阮年。” “醒醒。” “阿阮,醒醒。” 如同溺水般的窒息感。 与那每一次都会出现的钟声。 “颜熙……” 阮年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忽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颜熙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好吗?” “你怎么在……” 颜熙道:“我没能回到神界,不过乾坤玦的用法我多少知道一些。” 他拿出那块缘结玉,已然知道了穿梭世界的方法。 “我一来便遇到了这座塔,在里面走了许久都没有出去过,直到在这里见到你。这座塔很是古怪,气流扰动频繁。” “嗯,总之我与起初同行的人也走散了。”阮年接着道,“这是师父上一次轮回的空间,线索应当就在其中。” “……” 那枚玄翎制成的簪子颇为显眼,阮年察觉到颜熙的目光落在它之上,道:“这是羲言死前赠予我的。” “我知道。”颜熙不再多言,“有什么出去再说。” “好。” 阮年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这座塔,除了一楼以外每一层楼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现在是在多少层。” “第六层。” 阮年沉思道:“我与景佳时当时是在第二层。” “景佳时?” “这个世界的景佳时。只有你我二人拿到玉佩,其他人无法来到这个世界。” 颜熙点头,道:“看来层数并不准确,现在往上往下应该都没有区别,你怎么选?” “继续往上,若是能遇见其他人也是好的。” * “这座塔外面瞧上拢共只有九层,我们现在走了十几层,仍旧尚未登顶,古怪至极。”洛九天停在楼道口。 四周皆是光秃秃的石壁,和光看向朝上的楼道阴影,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是很离奇,暂且休息会罢。” 休息没过多久,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是这脚步声与他们所认知的并不相同,更加清脆,像踩着高跷似的。 由于楼上楼下经由两人探寻现在都是虚幻的概念,两人都不知这阵声音从何处传来。 “嘘,且等等。”和光抛了个眼神。 两人各自盯着一个楼道口。 直到楼下上来一个人。 说是个人,但是衣着打扮都十分奇怪,是他们未曾见过的,尤其是这人发色也与他们不同,上衣下衣皆少了许多布料,却也不像是衣着简陋的贫民。 “你们是谁……” 许悠然退了几步,缩回楼道拐角。她明明记得自己在K25喝酒,喝着喝着就失去了意识,现在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建筑里面。 来来回回跑了几趟,都不见人影,而且一直往下走也没去到一楼,她记得自己选的往下走着走着变成了往上,现在还遇见两个衣着打扮都像古代人的怪人。 谁会在这种古怪的地方搞cosplay? 而且阮年与陈明昼也不见踪影,难道她被人口拐卖了,元凶就是这两个cos古代人的怪咖。 想到这里,许悠然拔腿就跑,继续朝楼下跑去,可是回到的不是原处,居然也是这两个人所在的楼层。 于是在和光与洛九天眼里,这个衣着古怪的女子从楼下消失后又出现在楼上,而她的眼神里满是对两人的怀疑。 “我们来自东都,你是?”洛九天率先开口。 许悠然愣了愣,这cosplay也太认真了,东都,哪有这么古风的地名,虽然最近古风小生的梗的确挺火的,但是也不至于对着她一个陌生人玩梗吧。 和光皱眉,问:“这位姑娘,你还好吗?” “呃……你们是在搞cosplay?不是绑匪?” 洛九天只觉离谱,“绑匪?哪有什么绑匪……而且什么是扩……” 完了,她肯定是穿越了。 许悠然的脑里瞬间飘过无数个穿越小说和电视剧,想不到这种事居然能砸到她头上。但是穿越能不能先问问她的意见呢? 和光轻咳了一声,洛九天心领神会,怪模怪样的人出现在这种地方,对面还毫无灵力波动,要不就是普通人,但是可能吗?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远超他们想象,甚至是这座塔的塔主。 “等等。”许悠然公关出身对于细微的表情与互动很是敏锐,气氛就在刚刚发生了转变,对面两个人绝对在筹谋与她不利的计划。 “我不知道我怎么来的这里。你们知道吗?” 洛九天准备出鞘的剑由和光出鞭按了回去,动作几乎在一息之间,快到不可闻。 许悠然强装镇定,她怎么还穿到了一个怪力乱神的世界,还好她反应快,不然那柄剑现在应该已经插进她的血肉里面,不敢想有多疼。 和光道:“所以,你……” 既然是个本身就灵异不断的世界,应该也会相信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我来自别的地方,反正不是你们这个世界,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醒过来就在这里了。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和光与洛九天齐齐摇头。 “实不相瞒,我们是进来调查的。” 好,指望不上了。 许悠然扯了扯嘴角,问:“要不我们一起走一段?这地方楼上楼下毫无区别,我感觉说不定是个四维空间。” 不管穿越是什么原理,许悠然本人是个科学主义者,就从楼道上下交错的情况来看,这里很可能是个四维空间,原本她将它想象成莫比乌斯环。 可莫比乌斯环也就两个面。 她经过的楼层,那些空楼层就算全部都为一面,算上自己原本的,和现在这个,也已经有三个面向。 “四位空间?” “维,不是位。总而言之就是没有时间没有位置,就像现在这样飘忽不定。” 这解释很不科学,但是再深入说下去,可能这两人刚放下的杀心又重新拎起来。 许悠然接着补充道,“只是听说,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和光点了点头,起身道:“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往下走还是往上走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遇见你们了,有区别吗?” 和光微一挑眉,笑道:“看你太紧张了,放心,我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许悠然点头道。 “你说的,走哪条路都没区别,那我们就这次就下楼看看。” “嗯。” 洛九天走在最前面,和光与许悠然挤在一块,准备的说是许悠然蹭到和光身边,毕竟在这地方也就她周围能稍微安全些。 这红衣女的修为应在前面那个男人之上,跟着她才是明智之举。 走至楼道转角,许悠然的脚后跟在爬了十层楼后痛到发麻,实在受不了高跟鞋的折磨。 “我脱鞋,稍等。” 和光耐心等她解开绑带,问:“你这身装扮倒是稀奇,更像是折磨人的。” “美丽刑具嘛。”许悠然光着脚,点头示意和光可以继续往前走。 只不过,两人显然忽视了开道的洛九天,眼前的空间里面,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人呢……” 第83章 东都 选一个吧 这片海域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和光看着手里的城主令, 再看海底的景象,北冥城在他们离开后果然彻底倾覆,通往海底的甬道尽头居然是一片荒芜的海底, 偶然有几颗海藻抚过她的衣袍。 那次的摧毁是自海底断裂出一道巨大的缝隙,将整个北冥城连带星宿殿吞噬进去,那么大威力的崩裂,由他们几人亲眼所见。 而颜熙居然还让她跑一趟星宿殿。 北冥城都不复存??x?在了,何谈星宿殿。 不知他在想什么。 和光取出留影石,一路摆弄。 只为证明寻不到星宿殿的踪迹可不是她没有尽力, 而是颜熙太过异想天开。 直至,走至曾经的星宿殿遗址。 一缕微光自地底窜出在留影石上。 一个小孔洞。 但是海底怎么可能会有光? 和光挥出赤练鞭, 周遭的水流受其指引源源不断灌注空洞, 犹如锋利刀刻, 表面稀松的石块纷纷掉落, 下方的全貌一点点显露出来。 这是…… 来不及看清,刺眼的强光直直照进和光的眼睛。 一睁一闭。 光照恢复正常,而她所处的环境却变得不正常,沙石堆砌而成的塔楼,以及身前张大嘴巴一脸惊讶的景佳时。 “和光,你没事吧。” 和光蹙眉,她与景佳时有过几面之缘,但是不代表与她很熟,而且这地方是颜熙传信令她前去的, 难不成颜熙还找了景佳时? “你怎么在这里?” 景佳时觉察出不对劲, 道:“你不记得了?” “难道我该记得?”和光顺着景佳时的话继续往下说,半信半疑的态度反而说服景佳时眼前的和光可能是遇到某些特殊情况失掉了记忆。 “定是塔的古怪,洛九天呢?对了, 阮年也是与我在一起时离奇失踪了。” 洛九天、阮年,熟悉的名字从景佳时嘴里接连蹦出来,反而让和光深陷在思绪的泥潭之中。 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上一刻在冥海星宿殿遗址,现在却身处古塔内。 “那我们现在当如何做?”和光反问景佳时。 景佳时愣了愣,道:“既在塔内,便只有上下可选。” “好。” 两人一前一后行进着,心思各异。 和光思索自己该如何离开,以及身旁的景佳时值得她信任吗? 而景佳时则是在担忧他们四人如果分散至此,还有人失忆,怎么回到东都复命,难道灵界的未来就只能到此为止吗? 好巧不巧,绕过四层楼,两队人马径直相遇。 许悠然见到对面二人的阵仗先行退一步,看见两个和光长相一模一样,就连身形衣着都看不出任何差距,她下意识离自己身边的和光也远了一些。 两边的和光皆震惊不已,一时无话。 景佳时吓得抽出腰间的符笔,问:“你们这是什么情况?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你是谁?” “你是谁?” “为何假扮我?” “为何假扮我?” 就连说出的话都没有区别,许悠然咽了口唾沫,起初她还以为这是什么玄幻世界,现在看来这是科幻世界啊,克隆人都来了。 “你知道本少主的名号吗?” “你知道本城主的名号吗?” 景佳时迅速攥住许悠然身旁的和光,道:“终于找到你了,她,她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少主,怎么会是少主? 景佳时对面的和光提出自己的疑惑:“怎会,父亲死后,碧落城便由我继承,早已改为城主。” “这话我还想问你,我带父亲与城民离开碧落城后,碧落沦陷,哪来的城主?” 碧落沦陷…… 碧落怎么可能沦陷,眼前这些人看上去也不是假的。 问题出在哪里?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还不赶紧交代?”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情况对她不利好,按景佳时所说,他们是一开始进入此地,而她属于后来者。现在信息对不上,比起妖魔鬼怪,更像是她误入其他的世界,双方没有知根知底的情况下,保不齐对她出手。 几乎没有犹豫,和光转身扶住楼道往下一跃,蓦然消失在几人面前。 景佳时跟在她身后追过去,许悠然还想拦住她,却还是晚了一步。 “你怎么看?”留在原地的和光问道。 “我……我觉得她和我一样,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起初看长相的确让她一度误以为自己进入了科幻小说,可是两人的信息对不上,结合许悠然自己的经历,最可能的便是多个空间的人纠缠在这同一座塔楼之中。 “别的世界?” 幸好塔楼内错综复杂,上下楼层几乎是随机变换,和光料定就算她们来追她也不一定和她能遇见,只是不知该说自己运气是好还是坏,刚渡过第一层劫难便遇见了老熟人。 “颜宫主?阮年?”和光这次长了记性,即使面前两人与她记忆中毫无出入,但方才的遭遇实在很难让她不先观察观察。 “和光……”阮年抬眸看了一眼颜熙。 颜熙在这个世界应当是个死人,她不知如何与这个世界的和光解释。 至于颜熙,他与和光的交情不如阮年,亦是在等。 三人互相沉默,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由于这气氛与和光前两次全然不同,何况景佳时谈论时至于洛九天与阮年两人。 加之信一告诉她颜熙不在临阙宫,莫非…… “颜宫主,星宿殿。” “你怎么进来的?” “说来话长,只是……” 和光将目光投向阮年。 “和光,是我。这个世界没有阮年。”阮年朝和光伸出手。 心里那口石头总算落下,和光呼出一口气,挽过阮年的手,道:“你们二人竟是来了这地界。” “嗯,那你……” “我受了颜宫主的传讯正在星宿殿遗址调查,有个小洞连通,还未来得及让我看清全貌,醒来就在这里。一路上还遇见了这个世界的景佳时、和光以及一个古怪的女子,穿着与我们截然不同,就连头发都是卷曲的。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阮年道:“走一步看一步,这地方有些古怪,别与他们起矛盾。” 转而,她看向颜熙,“你让和光做什么?” “星宿殿是前几任神君所建,却不知原因,到我父君手里不是没想过重建,只是它落入下界实在是无可奈何。你说我们做的事情皆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包括乾坤玦的功效,未免有些太巧了。这些巧合仅是钟音一人无法掌控,故而我拜托和光再度前往冥海确认星宿殿的下落。当然,主要是因为北冥城城主令在和光手里。” 和光点了点头,道:“的确不简单,而且我现在严重怀疑,星宿殿也好,这座高塔也罢,都出自一人之手。” “这么看来,也不是一无所获。”阮年道。 “一层楼便是一个空间,绝不是上下这么简单,我们走楼梯时切要小心,千万别落单。那边的景佳时与和光对我的态度算不上友好。”和光嘱咐道。 “不,”阮年翻转左手轻抬手指,“其实不是楼梯,我们现在仍在不同的时空,随时可能走散。我想大抵是这里能有办法将多处时空连通才致事态如此,很可能你我再迈一步便回到了原世界。” 或是其他世界…… 阮年没继续说,只听见一道钟声。 和光亦不解,道:“哪里来的钟声。” 钟声,每次世界或是时间发生更改都会有这阵钟声。 原以为只有她一人能听见,现在看来—— “和光,颜熙。你们如果回去了,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上古时期的资料,传闻也罢。” “怎么了,阮年?” 颜熙下意识扶住阮年的肩,道:“你为什么要突然交代这些,我好不容易找到你。” “你们大概会回去了,这里是七年后,若是我说的不准留下来再与我叙旧便是。”阮年道,“我不会走是因为鲛王珠在我手里,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交代的事情你们一定要尽快回去完成,我不想……” “三、二。” “一。” 颜熙借最后时分攥住阮年的手,阮年垂眸,她决不能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这次一定要利用回溯世界救下外面的他们。 师父替她做了一遍,那么现在轮到她继承她的遗志。 钟声结束。 手里的温度还未褪去,四周的环境却发生了变化。 又是陷在只有她一人的幻境。 这是另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只有她会凭空闯入幻境或是神识制成的空间。 这里不是新世界,也不是鲛王珠的功效导致的时间偏移。 四周一片漆黑,直至头顶打下一束强光,左右包围着她的三扇门现出真面目。 不像那次在云梦泽掉进的鲛人先祖的神识空间,没有声音没有提示。 阮年顺手打开摆在自己面前从左到右的第一扇门。 是许悠然。 “阮阮,你怎么……怎么也开始搞cosplay了?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我和你说,刚刚吓死我了……” 砰—— 门忽然关上,照在这扇门上的光线随之黯淡下来。 再打开第二扇门。 “阮年,终于找到你了,洛九天一个人落单也不知道在哪里。” 景佳时自顾自地所说着话,是回溯世界。 依旧是与第一扇门一样??x?地关闭再暗下去。 只剩最后一扇门。 阮年果断拉开。 “阿阮……” 颜熙敛着眼,淡淡道:“这是假的。” 三扇门全部关闭。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与越来越重的脚步声。这里亦是一处神识空间,无疑这人才是真正的主人。 阮年没有转身,而是静静等他开口。 “选一个吧。” 第84章 东都 永恒之所 咳咳。 和光呛了两口水, 喉咙里不断有水灌进肺里,幸得她及时运功闭气吐出来。 咕噜噜的气泡自她面前升上去,四肢仍是没什么力气。 这是她回到冥海了, 阮年说的竟那般准确。 想到那个世界里的自己,与自己在外貌与举止方面丝毫不差,唯一不同的只是经历。 碧落城居然已经沦陷。 她如何能接受自己作为一城之主抛弃城池,实在是…… 但阮年说那个世界是七年后的未来。 纷杂的想法不断飘过,直至体力恢复如初,和光将这些都抛至脑后, 现在更重要的是确认星宿殿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 那个由她亲手凿出的容她通过的竖洞仍在,浅淡的光点从里面发散出来, 逐渐转变为虚无。 和光进去之前, 利用传讯符将情况告知给颜熙与檀净尘, 确认传讯符通传无误后, 她纵身跳入洞穴。 内里别有洞天,当日她看得一清二楚星宿殿整个跌入深海缝隙,现在却出现在海底岩石表皮之下,大大小小的孔洞连通星宿殿与外界。这宫殿除了些许蒙尘,其余与初见别无二致,简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颜熙在此前信件里叮嘱她不需要进入,只需在外围观察有无奇异之处便可。 奇异之处…… 和光看向四周黑压压的岩壁,陷在地下怪阴沉的。 她燃起一张火符照明,围着星宿殿慢慢寻找外观上的不寻常。 转至右前方时, 还真让她找到了线索。 一般来说, 灵界修筑宫殿只是会在外立碑留作纪念,其上的字迹为年份与建筑物名称。而星宿殿前的石碑,仅仅有一半在外, 剩下的一半掩埋在沙石里。 和光用手抹去表面的浮灰,露出的半截仅有星宿殿三字,至于下半部分…… 赤练鞭缠绕在石碑表面,层层向下卷曲,直至将整个石碑都自沙土里挖出,剩下的仅有四个字。 永恒之所。 这就是颜熙需要她寻找的答案。 何为永恒? 时间的无限或是空间的无垠。 所谓寻仙问道,问道的终极便是何为永恒。 “永恒之所,永恒……” 众人看着和光带回的留影石皆被此所震撼,眼下正是第二次中州会盟。 昙华眯了眯眼,道:“实不相瞒,这两个字我还有些似曾相识,云梦泽那鲛人先祖的墓志铭也有这二字。” “云梦泽?” “不错,还有檀净尘替我印证呢,是吧?” 檀净尘默然。 然而,和光将话头转至程令雪,问:“这些东西都在你们北冥城,当年就没有人察觉出星宿殿的异常吗?你们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星宿殿很久前便存在,里面存放的许多书籍也不是来自我们北冥城。”程令雪解释道,“永恒之所,我幼时曾听我母亲提过,讲的约莫是些代表宇宙玄妙的奇闻,算不得有用。” “那……我想这个问题又绕回太子殿下了。”花知意道。 颜熙扫了一眼看向他的眼神,无非都是在等他开口,毕竟和光此行也是他促成的。 “星宿殿是数万年前经由两任神君建造,可惜即将完成之时坠入下界,而后在我父君即位后,考虑到两界的关联,虽然有想过捞回星宿殿,但最后仍是落了空。” 颜熙顿了顿,继续道:“永恒之所,有些许印象罢。星宿殿自始至终就不是建作寝殿,也不是神君的所属物,仅仅是用作祭祀天道。至于其中具体涉及的秘辛,我也不知。这件事情与天梯有没有联系亦是另外一说。” 和光接道:“不止如此,我找到阮年了。” 除了颜熙,其余人无不震惊,比先前的永恒更加令他们迫切地想知道原委。 “她在另一处空间,与我们在场的极为相似,但是详细说来也不完全一致。我曾片刻进入其中,在那里遇到了另一个我和你,景佳时。” 景佳时忽地被点名,问:“我?” 她狐疑地看着和光,自己与她隔了四五个位置,也算不上熟识。 于和光而言,现在景佳时的表情就是她当时见到景佳时的神情。 “对,这世界要么是假的,要么……还有其他的……” 座下一位蓄着胡须的修士道:“三千世界并不稀奇啊,各位修道时难道没有悟出这分道理吗?” “不,谁知道我们与他们的关联是什么?再说……”直觉告诉和光其中定有异样。 叩叩。 烟斗敲击木桌,花知意打断道:“她既有她的路,而我们也无法仅靠这一人是也不是?因缘城的情况愈来愈差,天梯是必须得开的,寻不到鲛王珠,找个别的法宝也行。” “上古时期的物品,哪里还有第二件,这么多年过去,鲛王珠保存完好也有鲛人不问世事隐居的缘故。”易若道。 “好问题,所以这条路暂且行不通,”花知意引出另一个问题,“我们究竟如何沦落至此的?我想我们应该先回答出这道问题的答案。当日的蜮,目的在哪里,说不定能从他的行事之中找些线索。” “诸位以为如何?” * “我为什么要选?”阮年冷声道。 “这只是一场梦,你选其中一个便会从那个世界醒过来。怎么样?这场交易很划算吧,是回到最开始的世界,还是去这个羁绊更多的世界?” 声音自她后方传来,音色模糊。 阮年转身想看清楚是谁在装神弄鬼,那人却比她先一步行动,三步定身术,手搭在阮年的肩上。 “不必如此,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选一条路。” “我都不选,会怎么样?” “都不选可就只能被一直困在这里了,我只是想看清你到底在想什么。” “……” 前额处突然泛起一阵疼痛,继而传染至后脑勺。 一幕幕情景自她脑海里划过,速度太快,以至于她无法捕捉。 “你可知道,在这里每多犹豫一秒,外面的世界就会多行几个时辰。” “快选吧。” “……” 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时左时右,一字不落地灌进她的大脑。 “你是谁?” “新问题。” “你是……” “我劝你最好别往下说,时机未到,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滴滴答答的刻漏声回响在空旷的环境。 “我选第二个。” “好,第三扇门。” “不是你说的第二个,是第二扇门。” “可,选了再无回头路,为什么要去这个注定毁灭的世界?” “你知道得不少,你不是灵界人。” “随你怎么想。” 身体上的束缚逐渐减轻,她能动了,趁与外界衔接的这一瞬,阮年飞快侧身往后一抓,疾风飞驰过她的掌心。 短暂的触碰,却什么都没有握住。 “阮阮!”许悠然见到了熟人率先扑过来,紧接着觉得哪里不对,赶紧拉开一段距离。 “你怎么回事,怎么穿成这样,难不成这是什么内测的全息游戏?” “……”阮年不知该怎么与许悠然解释,何况许悠然怎么在这里? 看她这身打扮,就是两人最后见面时的打扮,甚至发丝上还有果酒的味道。 是蜮还是那个白衣女子做的? “想不到游戏都进化成这样了,那为什么我没有门派的模样?” 和光曾言有个奇装异服之人,当时她还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那个人就是许悠然。 但…… “你一个人?” 许悠然叹气道:“别说了,好不容易遇见个好心女孩,可这不是又丢了吗?” ——她会回去的。 耳边忽然传来方才空间里的声音,那不是神识空间。 这座塔才是。 “是你把她带过来?” “随你怎么想。” 仍是这句模棱两可的话。 “阮阮,你怎么变得古里古怪的?” “阮阮,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许悠然喊了几声,眼前人垂着眸似乎全然没听进去,她后退两步,身后突然重心不稳,朝后倾倒。 “阮年!” 手腕被人抓紧,是阮年。 “许悠然,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离陈明昼远一点。” “你说什么呢,这不是游戏?你不和我一起吗?” 阮年抬眸看向许悠然身后的漩涡,漩涡内与鲛人先祖墓室内的漂浮奇异文字很像。伴随漩涡变得越来越小,阮年一点点松开许悠然的手,轻声道:“再见。” 曾经她只当自己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尘封几十??x?年的记忆在这里重见天日,与她有关的世界难分难舍地纠缠在一起,让她一时无法判断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疑点等着她找答案,不只是钟音和蜮,还有那个女子与永恒。 这个答案是她需要的,是她在任何一个世界都需要的。 * “小姐,小姐,我们要打烊了,醒醒。” 许悠然艰难地睁开眼,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自己正躺在躺椅上,二层平台再无其他人。 桌上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的酒杯。 “哦,不好意思。” “没事。” “对了,我朋友呢?”许悠然问。 “小姐,你好像是一个人来的吧,这是账单。” 许悠然接过账单查看起来,的确只有她一个人的消费。 难道她记错了? 记忆像蒙上了一层灰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 许悠然拿起一旁的外套正准备离开,又问:“毛毯是你们帮忙拿来的吗?谢了。” “呃……小姐,很抱歉我们没有这种服务,它应该是其他好心的客人替你拿的。” “好心的客人?” 许悠然的视线定在毛毯上面,思绪陷入混沌,桂花的香味搅入她的记忆深处。 收回飘远的视线,她朝服务员点了点头,转身时仍是在意地瞥了一眼露台最外面的那个位置。 第85章 东都 必要时你会需要的 送走许悠然, 阮年沉下心来面对这座奇怪的塔楼。 耳边那道声音再没出现过。 神识空间?倒也不像,哪有神识空间能卷入三个不同时空的呢? 而且她已经猜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距离结论还隔着几层迷雾, 她目前还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验证。 就算离了钟音的指引,自己也仿佛落入一张更大的网里,无法抽身。这让她不由得怀疑起鲛王珠预言的真实性,是因为有预言才带她来到这些地方,还是因为需要带她来到这里才做出预言? “阮年?” 和光自楼上的阶梯一瘸一拐地走下来,满脸血污, 血顺着她的手往下滴,衣服尽是破洞, 红衣被染得更红, 不分彼此。 俨然是遭遇了一场恶战。 只是这塔内, 会有谁先动手? “你怎么还在这里?”和光问道。 还? ——“在这里每多犹豫一秒, 外面的世界就会多行几个时辰。” “和光,我们困在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看不出白天黑夜,大概半个月。”和光忍者疼痛答道。 “你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阮年扶住和光的手,赶紧从芥子囊内取出药丸递至和光嘴边。 和光打掉她手里的药丸,使出力气攥住阮年的胳膊,问:“阮年,你与那个怪物不是一伙的对吧……” “不是。” “罢了,”和光移走视线, “暂且信你一回。你是缉查司的人, 应该知道自己的义务吧。” “……缉查受到腐蚀之人?难道?” “幕后黑手现身了,洛九天他……没能活下来,景佳时我没能遇见她。至于我, 你出手吧。” 和光松开手,目光坚定地看着阮年。 “和光……” 和光抬了抬眼,道:“只有这个法子,我现在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身体,不然我早就自行了断了。” “……” “缉查司的职责,你别忘了。” “当断则断。” 曾几何时,她在万妖境内也没有下手,现在竟还是…… “你在犹豫什么?” “阮年,你为什么还不对我下手?” 和光催促着,一句接着一句。 “你还记得许悠然吗?”阮年问。 “谁?”和光一愣。 阮年了然,“洛九天是被你杀掉的?” “是,他受了腐蚀,我直接一枪……” 和光忽地低眸,笑出了声,道:“呵呵,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 摇身一变,蜮那张可憎的脸再次出现在阮年面前。 “本来也不屑于在你们修士面前演戏,只是,你……化神巅峰,怎么来的?”蜮饶有趣味地打量阮年,“照理说,化神期后便会被我盯上,慢慢慢慢死去。” “这么说,你依旧是个假货?” “你,你,你……” “我?” 阮年向前一步,变出青莲,刀鞘抵住蜮的胸口。按她所在的世界,蜮投放在灵界的只是一缕分身,两者之间消息与记忆互通与否都还是个问题。 加之,眼前的蜮对于化神期的解释,倒也合理,那些前辈想必就是被邪灵缠上才会走火入魔,这也是灵界百年无人飞升的真相,他们的灵力被吸走,至于吸去哪儿,总不能是面前这个自大的蠢货。 蜮迅速侧闪,变出长枪朝阮年捅出去,枪尖翻转。 阮年不退反进,抓住他分神的空隙,跃至他身后,同样刺出一剑。 一击即中。 蜮吃痛地后退几步,收回长枪自自己腋下穿过,誓要让对方吃瘪。 阮年踢起剑鞘飞至身前挡住这一击,剑刃则带出极寒的剑气,一招击退蜮数米。 “你……五行之外……难怪……”蜮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其他人呢?” “你猜?” “你的实力并没有变,而我却更强了,所以你没有资格与我论高低。” “你……”蜮瞳孔一缩,“你从哪里见过我!” “你猜?”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他们的下落。” “……好。” 蜮单手背在身后,酝酿自己的功法。 化神巅峰不也没资格打破那层壁吗?他不相信,在下界会有谁比他更强,五行之外又如何? 眼中闪过的狠厉被阮年尽收眼底,她没有发作,上前两步,道:“说。” “说?” 蜮轻蔑一笑,那长枪全身裹满诡异的黑气,直奔她面门。 阮年踏空避开这一式,两人再次缠打在一起。 青莲绕住长枪的枪尖,阮年朝后退步,眼见即将碰到墙壁,掌心赫然再出现一柄玄铁剑。 玄铁剑一招下去,剑气恢弘,荡出数米,尘埃漫天。 因缘城,她在那里耗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才击杀他,并且仍是牺牲了数条无辜的性命。 而在这里,她会彻底赢下他。 阮年往后拉住长枪,蹬住枪柄,尘埃无法阻隔她的视线,再一击,直指要害。 清亮的剑鸣。 见长枪飞出去,蜮直接收回,踉跄几步,堪堪挡住,差点就丧命于此。 他不敢再轻敌。 这一层的灯火全数熄灭。 阮年结咒,自她的脚底延伸出泛着幽光的寒冰,封住每个窗与上下的楼道。 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你这样可是害了自己,走不掉的不会是我。” 轻松刺穿阮年的手臂,这让他觉得眼前人不过如此,先前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直至对方死死制住自己的法器,他才产生恍然明白她的意图。 呲—— 长枪由她往前一拽,扯掉一段她的衣袍。 左手食指轻点,蜮的法器便被困在坚冰之中,尽管蜮百般呼喊,也只有细碎的冰裂声。 阮年也不可能给他机会,一脚踢出玄铁剑。将他彻底钉死在冰墙上。 最后一击。 …… “阮年……” 和光没想到自己奄奄一息之时还能再见到她。 阮年浑身沾染着黑色的液体,像某种特殊的血液,其间不乏有她自己的血液。神色冷淡,手里的剑磕碰在石梯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而她却全然不在乎,眼里似乎有一团火,熊熊燃烧。 呵,她忽略了一点。 这是个回溯世界,她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因此不论她在蜮身上戳出多少个洞都无法将它杀死。 她也记得蜮看她的眼神从不屑逐渐到恐惧最后到绝望。 在那一刻,阮年不觉又感到一丝满足。 纵使他是分身,也依然作恶多端,如此以牙还牙,让他感到绝望不比直接杀死他更能诛心? “阮……” “你怎么样?”阮年俯身问道。 “有个邪物不知怎么也来到这里,将我重伤至此,他应当就是始作俑者。你……也遇见他了?” “是,不过没能杀了他。” “无妨,你无事便好。”和光身下已经成为一片血的滩涂,可她仍是面不改色道,“你去找景佳时与洛九天,不用管我。” 阮年还想从芥子囊内再取药丸,却发现此前递给蜮的便是自己所有的剩余。 “药给我。” 和光敛眸道:“我的情况我知道,何况,你是缉查司的人,应该知晓一句话。??x?” “什么?” “被黑气腐蚀者,无法处置,当诛。” 看出对方神色有异,和光略略笑道:“我好歹也是一城少主,自然轮不到你来处置我,谁都不行。所以,你走吧,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可别忘了。” “和光。” “不必……”和光正要拒绝,却发现阮年递给她的是一柄普通铁质匕首。 “必要时你会需要。” 阮年起身没有看她,而是继续往上走去。 “大恩不言谢。”和光喊道。 转而,她喃喃道:“呵,倒是绝情。” 和光看向她离开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责怪的神情,徒留一抹欣慰的笑。 她拿住匕首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烛火旁端详起来,透过刀身她凝望自己的眼睛。早就对于死亡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并不觉得害怕,现在剩下的只有释怀。 闭上眼,世界从此安静。 阮年递出匕首的右手仍在轻微的颤抖,她垂着头,站在楼道拐角的阴影内。 想起万妖境的小兰,她现在是不是做到了? 尽管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个无法改变的回溯空间,但熟悉而又真实的他们总让她片刻失神。或真或假,她也已经有些分不清楚了。 和光那样骄傲的人,肯定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她的死。 她只希望自己没有做错。 等楼下再无动静,阮年抬眸看向自己即将前往的下一层。还有一件事她不能忘记,自己还没有找到这一处塔楼究竟是什么造物。 让她没想到的是,新的楼层正是她与蜮打斗的地方,地上一片狼藉,而塔那些无法打开的窗户全部向外推出,刮进阵阵凉风,外面雾蒙蒙的,什么也没有。 窗台上有黑色的血迹,蜮应当是离开此处了。 他凭什么能打开这里的窗户? 阮年停在窗前,这座塔自他们进入时就极为诡异,囊括了多个时空,互相交错。 以至于她至今都没能够摸清楚这塔到底有多少层楼,从外面看上去似乎有九层,那么真实的塔楼呢? 现在不就是送上门的好时机吗? 如今倒是要感谢蜮那一条命。 阮年探身轻踏窗台,灵巧地窜出窗口,借助青莲剑浮在半空中。她一路往下望去,自己现在身处的楼层是三层,走了这么久居然连一半都没有。 稳稳落地后,她踩着青莲剑层层攀升,在六楼见到了原地打转的景佳时,一直往上行去,白雾越来越浓,吸入肺里甚至有些窒息,犹如一层覆在面上的沾水毛巾。 她抬眸望去,还余下三层,这整座塔的确拢共只有九层。 塔顶能窥见些许的光芒闪烁。 第86章 东都 我要你推平太清峰 路过第八层时, 她见到了一片血迹与几块洛九天身上的布料,唯独不见其人。 阮年只能往最差的可能性考虑,蜮那句有关洛九天的话没有说谎。 可惜, 现在甚至连缅怀的时机都没有。 九层没有线索,阮年跳至塔顶,总算见到了那发光的物件。 准确的说不是物件,而是一个持续运转的法阵。 法阵中心放着一块玉珏。 阮年伸出手试探这法阵对她没有敌意后,迈步朝中心走去。 那块玉有些眼熟。 不论是浮雕的花纹与还是细腻莹白的质地…… 她取出自己身上的缘结玉。 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不是缘结玉, 这是合二为一的那一块乾坤玦。 想起钟音所留信内所说,乾坤玦正是由她从这个回溯世界带走的。 是了, 鲛王珠都能在两个世界各有一颗, 同样作为上神法器的乾坤玦, 怎么可能在两个世界只有一块? 如果自己手里这块是来自回溯世界, 那这一块又是从哪里带出来的? 谁还从她所在的世界来到了这里不成? 钟音借助乾坤玦得到轮回的时机,现在还有第二块,岂不是还能继续轮回? 如果这块被她拿到手,岂不是永远永远会在两个世界内循环往复。 不对,说不通,起码她不在这个世界。 所以……哪怕钟音轮回了一次,依旧还有许多疑点没有弄清楚。 眼前这块乾坤玦,该怎么处置呢? 尽管脑子闪过许多的猜测,但做出行动几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阮年摊开手牵引那块乾坤玦至自己手心, 清凉温润的触感让她觉出几分熟悉。 法阵停止。 脚下所踩的塔楼开始发出剧烈地震动。 乾坤玦在她眼前一分为二, 再然后由二化为飘飞的粉尘。 耳边再是急促的钟声。 每次加快时间或是切换空间,她都能听见这仿佛从她心底传来的声音。 可景佳时还在塔内。 阮年抓住流逝的时间,似一支穿云之箭, 不由分说地破开六层的窗户拽住她往外飞去。 “怎么了?”景佳时脑袋发懵,“其他人呢?” 阮年想拿出鲛王珠塞给景佳时让她带着它回去,却没想到怎么样都拿不出来。看来,这个世界的鲛王珠真正消失就是在云梦泽方非死后。一时无法,她只得加快步伐,希望能在钟声结束前将景佳时送出白雾区。 “阮年,阮年……”景佳时的呼喊声被疾风吞没。 眼看即将离开薄雾,阮年一把扯住景佳时的腰带,往前猛地一送,彻底把她推了出去。 伴随着最后一声咚,她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出现在多少年后。 * 愈来愈振聋发聩的响声,颜熙从梦里惊醒。 数个日夜他都没有再梦到阮年,反而陷入更深沉的梦魇。 他起身走至屋外回廊处,看向周围飘扬的白幡,这是他在神界神宫里的布置。虽说看着是幽静了些,但胜在可捕捉微小的动静,让他迅速做出反应。心乱时,心随幡动,亦能减少急躁,求得清净。 前日他与阮年在未知世界短暂见过一面,其实按他所想,大不了再利用缘结玉重新进入其间。可惜,临近分别时,阮年告诉他这个世界需要他,需要他找到上古时期的秘辛。灵界众人皆不如颜熙经历得多,他作为曾经的储君,神界的事务总归是清楚的,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蜮的出现与永恒脱不了关系,他们想打开天梯讨伐蜮,无法绕过上古时期。 而花知意决定先派人探索灵界四周与因缘城劫难时的线索,以此确定蜮的动机,倒也不失为另一条出路。 不知不觉,自己竟也开始关心起灵界的点滴,或许这才是他父君想要的储君模样。父君再世时,只负责修撰神界的律法,并不以自己的神力自居为王。那时候,颜熙常住神宫九霄…… 九霄宫,建于神界令山之巅。 名为九霄,只因令山高耸入云,为神界离天际最近处。 思绪飘远,千年万年的记忆总是很难瞬间记起所有。 腰间铃声作响,白幡拂动。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仅这一句话,结合当下的处境,颜熙便想起来自己那片记忆,如同凭空生成的一样。 幼时,他曾经在九霄宫见到过一个人。 “师父……” 廊檐下伫立着一道身影,隔着幡布看不清晰,但他知道这就是她。 “您怎么在这里?” “这话我也该问你。”对面的人又问,“玄翎用得可还顺手?” “尚可,只是……它似乎与五行之外有些关联。” “是,就比如我知晓你现在佩戴的乾坤玦少了一半,另一半……” 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有个问题多年来一直想问师父。” “说。” 颜熙终是问出困惑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我总是想不起来与您有关的事情,只有在见到您时,才会突然想起来许多事。” “殿下,纵是神亦不能摒弃情感,哪能桩桩件件都清楚?” “那您是如何来到灵界的?神界按蜮所说已成炼狱,而您……” “怀疑我?”对面平淡地吐出三个字。 “不敢。” 只见那身影忽地移动到左侧的白纱后,道:“你知我第一次与你说的,不闻不问才是我多年恪守的原则。至于今日,我来找你,只是告诉你,百年前冥海当日是我保住了你一命,玄翎这物件在我赐予你时,便施了些术法,可护主不受性命之忧。我不需要你对我感恩戴德,只需你替我做一件事,这件事也是在帮你自己。” “何事?” “去飘渺宗太清峰,把那里推平。” 听见熟悉的几个字,颜熙不着痕迹地敛眸,道:“换成其他??x?的事情我都愿意,但这件不行。” “为什么?” “……” 没有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对面继续道:“你可以不做,但是某些事情会再也找不到答案。譬如,上古时期……” “话我说到这里,怎么做是你的事情。” …… 上古? 颜熙抬眸时白幡之后再无人影,多年来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师父她到底是什么人? 自己第一次遇见她是九霄宫,将她当成隐居的大能,而后稀里糊涂拜了师。 她的确教了他许多,玄翎也是她赠予的,只是从不露脸,也不让他追问。 飘渺宗太清峰,上一任峰主钟音,现在的峰主是阮年。 难道那里有他要找的上古遗址或是典籍? 她怎么会知道? 颜熙现今虽说仍记得她教导自己时的恩情,却也不是听之任之的性子。 片刻,他将目光转向深邃的夜幕,没有一颗星辰,就如现在的局势迷雾不断。 * 每一次时空变换都像翻江倒海般让阮年措不及防。 意识逐渐回笼,她反手撑住地面,最后一颗珠子还没破,应该只是如云梦泽那次只是变换了时间。 所以,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睁开眼,自己正趴在一处树丛里,前方的小路有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师兄,如今东都那边……” “哎,别提了,掌门已经通知大家撤回飘渺宗。东都早就不安全了,你没听说吗?那出云楼的楼主强行突破化神,不到半刻钟就被黑气夺了心智,走进白雾里,死不见尸。要我说我们飘渺宗也牺牲了那么多人,这世道是真的没救了。” “那我们岂不是都会……” “是啊,伺候好自己吧,不说了赶紧走吧,还得去接七星门那批人。” “啊啊啊!” “做什么大惊小怪的?”高个子怼了一下矮个子的手肘。 “有人,有人啊!” 阮年单手扒住树干,本想再听几句,想不到那矮个子还挺敏锐,回头直接看见了她。 看就看了,她索性走过去。 然而,她往前一步,两个人就退一步。 矮个子附在高个子耳畔道:“这谁啊?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宗里,这不是还没有去接外面的人吗?” “我怎么知道?难道防线被突破了?” 高个子朗声道:“你,别过来啊!飘渺宗,刀剑不长眼啊!” “我……”阮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你们先冷静。” 矮个子颤颤巍巍拔出自己的剑:“你听不见吗?我……” “你别抖啊。”高个子简直没眼看,默默亮出自己的佩剑。 “等等,你们别动。” “……” 两个人只是一味的后退。 “别动。” “你谁啊,说不动就不动。” “就是就是。”矮个子附和道。 下一刻,砰,两人一脚踏空滚下数个台阶,疼得叫苦不迭,至于他们手里的剑全部由阮年捡到。 “我都说了别动……”阮年将剑丢给他们,“我是你们掌门请来的帮手,形势严峻,你们这是去哪儿?” 矮个子道:“去飘渺宗东山门接七星门的人还有百姓们。” “她说了你就信啊。”高个子小声道。 “有人帮忙还不好吗?咱们能应付好吗?就算有乌岑师兄……” “也是。” 阮年也不在乎他们讲的话,一路走过去,问:“七星门领头的是景佳时?” “是吧……还有个姓纪的。”矮个子道。 “走吧,一起去看看。” 矮个子看着阮年矫健的背影,感慨:“怎么比咱们对这里还熟?” 高个子点点头,“看来还真是掌门请来的救兵,想不到咱们天下第一剑宗还需要靠散修支撑门楣,哎……” 阮年压根没管身后两个人,自己一路疾行,火急火燎地奔向东山门。 远远便能看见东山门有一圈黑压压的人,百姓皆被安置在山脚下,因而那一群多半是东都来的修士。 乌岑正与程令雪谈着宗内的情况,景佳时靠在一旁等待分配结果,只到见到自己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她捏住一张极速符,还没等阮年看见她,她先动手给阮年拽到了角落。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87章 东都 你知我知 不等阮年回答, 景佳时又问:“云梦泽那一日你是不是也这样,忽然消失然后出现在了东都?只是和光现在死了,无从对证, 我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事情。” “……” “说啊,我要个答案,救我的也是你。为什么?” 阮年道:“鲛王珠在我身上,是鲛王珠的效果。” 景佳时撇过头,再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的阮年,最终选择相信她。 “算了, 你也是个怪人。” “师姐,程令雪这边说已经安排妥当了。”纪连城喊道。 “你要和我一块吗?”景佳时扭头问道。 “好。” 乌岑向几人点头, 手里拿着本名录, 道:“师父已让我们提早清扫出了各峰的空房间, 待会由我领着各位入住便是。” 程令雪本就是飘渺宗的人, 只是跟着他们一道从东都而来,遂与乌岑对接完事务,便直接动身前往上清峰,并不多留。 乌岑留意到多出来的阮年,问:“这位……请问是?” 景佳时替她作保,道:“登记阮年二字,我们的人。” “好。” 阮年的视线锁在天边逼近的分界线,那道黑离他们越来越近,就像快冲出的一头凶兽, 即将吞食天地。 “三位留步, 师父还有要事与你们商议。”乌岑拦住他们的道路。 上清殿,缭绕云雾间。 陆三思房内朴素到极致,再也不见随处可见的书画, 而他单手撑在书桌上,面容憔悴,见到有人来眼里才恢复出往日的神采。 “几位,坐。乌岑你去叫你师兄来。” 待到所有人汇集在主殿,陆三思才终于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道:“眼下,飘渺宗也撑不了多少时日,花知意与我说过天梯之事。他说放眼望去,灵界最适合开天梯之地就在飘渺宗。” “飘渺宗?” “是,至于怎么个开法……” 阮年拿出自己芥子囊内的鲛王珠,道:“鲛王珠在我手里,可以一试,但不一定有效果。” “上古神器这事是来自神界那位殿下所说,没有人实践过,的确不一定有效果。何况我师妹和师弟都因为这颗珠子葬身在云梦泽……” 陆三思的手不自觉握拳,道:“且不论鲛王珠是否有效,这天梯也不是不能剑走偏锋。还需你们几位助我。” “到底是什么法子?”景佳时问。 “飞升之劫,虽说灵界多年无人能飞升,但他们不能飞升皆是因为无法踏入那一步便提早由邪物吸了灵力。所以,我们若是能有人一举冲破化神巅峰,是否就能在那一刻划破天幕,寻不到天梯,就亲手撕出一道裂缝。” 陆三思所言,纵是阮年也无法反驳,这方法他们的确没试过,在她所见的人眼里,飞升失败的只有幽蛰一人。 他应当见到了什么,至于是什么,他并没有说清楚,陆三思的提议不是完全行不通。 纪连城点头,道:“这么说,我们这里最接近飞升的便是阮道友。” “不,她不行。”景佳时否决道。 乌岑问:“为什么?” “总而言之,她自己的力量不稳定,达不成你们想要的结果。”景佳时替她解释道,她没有告诉其他人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 阮年轻轻瞟了一眼景佳时,以示感谢。 景佳时摊手道:“我们有心无力,花知意突破金丹后的结局你们也不是没有听说。” “这事,我去做。”陆三思道,“我曾跟随我师父也就是前任掌门修习过一门吐纳大法,可以在短时间内晋升数个境界。” 他从提出这个想法开始,从未想过由其他人代行。首先是他作为飘渺宗掌门,必须以身作则,危急关头不能再当缩头乌龟。其次便是,交于其他人,他也不放心,因为一旦失败,等着他们的就是灵脉断绝,只会加速灵界的灭亡。 陆三思继续道:“这需要吸收飘渺宗山下的灵脉的灵力,不过我意已决,只需你们助我。此吐纳法需要以阵法相护,三人做阵法外的连通。” “按你们方才说的,就由令雪与景、纪二位道友担任。如何?” 见座下无异议,陆三思屏退众人,只留自己处在殿内,叹息连连。??x? 飘渺宗终究还是走到了如此地步,当日还是钟音师叔力保他成为新任掌门,不知自己这算做好了还是没做好。 景佳时站在上清殿外的阶梯上往下望去感叹:“不愧是第一剑宗,按陆三思所说,我们还有最后三日时间。” “……最后三日。”阮年喃喃道。 “你觉得结果会怎么样?” 阮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回溯世界的结局她与钟音都不知晓,只是按目前的走向,总是生出一丝难以挥去的担忧。 陆三思的计划,总是缺了些什么。 她的所见所闻都让她意识到,蜮的出现并非偶然,以及几个世界总有一点共通之处,而这一切最后的真相或许才是解决危难的最终办法。 只是,若陆三思的办法能成,最好不过。这样她也不需要去理会上古时期或者永恒,或者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见阮年心事重重的模样,景佳时拍了拍她的肩,道:“不论成败,这几日都应好好过,养精蓄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界,可以趁现在去看看,飘渺宗你应是第一次来?” 阮年没有说话,景佳时只当她是默认了。而后程令雪叫走她与纪连城先行去修习阵法,只剩阮年与乌岑还留在上清峰。 “阮道友,怎么还不走?”乌岑问道。 “我想去太清峰看看,可以吗?” 乌岑道:“那是钟音长老的山头,现在已无人居住,你要去我可带你去。” “多谢。” 虽说太清峰已经没有人居住,但山门处还是有个守山弟子在,正是七年后的小弟子,小身板终于变得硬朗许多。 “清无。”乌岑道。 清无朝他行了个礼,道:“乌师兄。” “我带位道友进去转转。” “请。” 太清峰荒凉得可怕,分明屋舍楼阁都没有变,甚至在清无的照管下一尘不染,就像尚有人居住一般,可正是这种没有荒废的荒凉才最容易让人有所感。 就连乌岑一路上去都忍不住开口:“想不到太清峰……” 阮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来这里,或许是念着钟音,想知道没有自己的太清峰究竟长什么样子。 见到了,也不觉得稀奇。 “飘渺宗的灵脉正是自西太清峰始,到东上清峰为止,其间穿过广清、界清、绍清三峰。” 阮年对于灵脉有所耳闻,道:“陆三思的计划是何时开始计划的?到时候在哪里施行他的阵法?” 眼前人直呼自己师父的大名,乌岑觉得奇怪却也没有追究,道:“约莫是自花楼主得来了天梯一说开始,到时候应在上清峰顶罢。” 灵脉…… “我可以去瞧瞧太清的灵脉吗?” “这……我也不清楚,灵脉事关飘渺宗存续,一向是掌门与各峰峰主才知道的秘密。” “哦?你的意思是能去?” “大概?”乌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眼前这个人肯定不知道在哪里,随便答一句应该无关紧要。 “好,走罢。” 阮年没问他在哪里,而是问的能不能去,便是因为在外面的世界,自她成为太清峰新的峰主以后,陆三思已经将灵脉入口告诉给她,但她一直没有去看过。 太清峰的灵脉与别处不同,掩藏在山背的山腰处,无人监管,亦没有任何大路。这般做派正是由于太清峰荒僻无人,钟音哪里会浪费时间在这些地方? 果然,回溯世界的灵脉入口依旧很简陋。 “阮道友,你带我来这地方是?”乌岑背上渗出一层薄汗,被人不由分说地带到一口山洞外面,凉飕飕的风从里面灌出来。 “阮道友?” 乌岑觉出哪里有些不对劲,退了半步。 阮年转身问:“找灵脉入口,你不一起吗?” “我要一起吗?”乌岑吞了口唾沫,“而且这里不太像吧。” 尽管数年的历练已经让乌岑逐渐像沉稳的掌门亲传弟子靠拢,可遇到些自己捉摸不定的情况,他还是先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哦?那如果真是,总不能让我这个外人进去吧。”阮年见到故人熟悉的气质,难得有了几分整蛊的恶趣味。 “呃……”乌岑一咬牙,“说的是,阮道友,你先请。” 阮年贴心地甩出一张火符递给他,道:“拿好。” 她走在前方开道,乌岑不敢落下太远,紧随其后。洞穴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在灵界有一句话,天地精华汇成灵脉,这些灵脉也是“活”的,这里的活指的是它们会与外界互通有无,因而有些寻宝人能有一双会看灵气的眼睛,善于识别灵脉。 互通有无就像呼吸一样,所以在这些存有灵脉的山峰有些山洞天坑都极为正常。 洞内没有太多弯弯绕绕,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弯腰低头穿过狭窄的道口,豁然开朗的巨大洞厅出现在他们面前。 洞厅一半是透着些光泽的石头,即灵脉,而另一半也就是这道口的位置是太清峰本身的山石。 阮年使用火符贴近灵脉,有了明光,印出通透的深蓝,这才是它们原本的颜色。 “阮道友,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乌岑左右观察这座洞厅,道:“不对,这与上清峰的灵脉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阮年问。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哪里有些怪。” 灵脉不相同?这难道就是传送她来到飘渺宗的线索? “带我去看看上清峰的。” “这不合适吧。”乌岑摆手道。 “你难道想三日后出现波折吗?若是这灵脉出了问题,那天可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死期。何况,不是有你盯着我吗?” 乌岑先拧眉再挤眼,在原地纠结了不知多少时间,总算松口,道:“……行,阮道友这事……” “你知我知。” “可。” 第88章 东都 贵客来此,今日闭楼 飘渺宗灵脉终于上清, 作为掌门峰头,自然是派了人监管,并且与钟音那般随意不同, 自前任掌门始便已经着手在灵脉末端建了一座高堂。 这座高堂实为祠堂,供奉有历年飘渺宗峰主与掌门的牌位,最早可追溯至飘渺宗第一任掌门玄冥。在祠堂前堂之后,便是为灵脉所筑的祭坛,祭坛底下正正好连着灵脉的最末尾。 修缮心思不可谓不巧妙。 乌岑作为掌门亲传,在门内颇具威望, 亮出令牌后看守的弟子纷纷为其让路。 两人顺利通行,自前堂后堂而出, 行过坛前广场, 一路行至祭坛。 祭坛前方是万丈深的悬崖, 名为绝崖, 绝取自天无绝人之路。虽说前方为深渊,可不失为一条路径。传言飘渺宗开山祖宗玄冥便是在此地绝处逢生,将高堂建在这里不止是因为此地美景还有些许历史积淀的缘故。 平台宽阔,与上清殿的面积相差无几。 而最为显眼的祭坛,则足足有三人高,五人环抱亦不能将其囊括,由最坚硬的岗石所筑。 “不一样在?”阮年四处观察起来。 乌岑则费劲地回想着,道:“肯定与灵脉相关,不是在这里能得以一见的。” “明白了。” 阮年轻掂脚尖, 瞬间飞至祭坛之上, 自上而下望向内部。 其内部有一间房屋大小,坛底石刻花纹繁杂,阮年对于这类复杂的纹饰一向不精, 喊道:“你来看看。” 乌岑闭目捏诀,利用传送符径直传到了祭坛内部,他敲了敲内壁,道:“灵脉就在底下,不若我们到此……” “进去瞧瞧。”阮年打断道,直接从高空稳稳落入祭坛内,“怎么打开?” 祭坛四壁与底纹皆绘出山山水水的纹样,瞧着很像绝崖之上的风景。 “这底下的花纹画的正是飘渺宗各峰的位置,只需将它们与内壁方位对应起来即可。”乌岑便说便开始转动脚下的石盘。 咔咔咔。 他每转一方,便能响起齿轮咬合的声音,的确是如他所说那般。 “去年师兄与师父来此祭坛之时,带我一同来过。”还剩最后一方,乌岑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怎么?” “阮道友,你需答应我一个请求。” “好。” “接住我。” 这句话说出的刹那,乌岑转走最后一块石盘,脚下一空,于阮年而言突然的失重感还不算太过突兀,可于恐高的乌岑就不同了。 起初,他还捂着嘴强忍不吭声,直到知道发现自己一直在下坠的那刻,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啊啊啊啊啊啊。” 阮年将他腰带往上一提,抬脚制住他的??x?膝盖,两三下便让他稳定在原地。 “呼。”乌岑连忙整理衣冠,换上沉稳的神态,“多谢阮道友。” “不必。” 恐高的性格竟是全然没改变。 火符升腾起一抹灵火,照亮两人的前方,前方没有道路,只有一堵灵脉矿墙。 两人立足处较之原来那处太清峰的洞厅小了一半。 阮年细细将火符贴在灵脉之上,与太清峰的颜色无甚区别,其间也没有杂质。而乌岑则是借助微弱的火光观察四周,眼神飘忽不定。 “我瞧着没什么不同,你是从哪里觉出来的?”阮年问。 乌岑咬唇使劲回想着,道:“具体的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但是就是哪里不一样,不是灵脉不一样。” 阮年抚过灵脉的表层,触感湿润,而且只是简单的一碰,便能感受到氤氲的灵气,如同醉氧一般意识恍惚了片刻。 “我想起来了。” “我知道了。” 乌岑连连说出两声,道:“是声音,声音不同。” 说着,他走至阮年身旁,弯手轻敲一声,笃笃。 “你还记得吗,在太清峰之时,敲击的声音是当当。明明都是灵脉为何音色不同?” 声音不同? 只会有一个原因。 “难不成太清峰灵脉之内是中空的?” * 出云楼楼下木牌挂出,宾客纷纷离席。 只因那木牌上的四字:今日闭楼。 闭楼原因不为别的,只为一位贵客。 “推平太清峰?”花知意笑出了声,“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好玩的说法。你不应当来找我,飘渺宗可不是我做主,你得去找陆掌门才是。” 颜熙淡淡道:“我来找你,便是想问你,你可知太清峰下到底有什么?” “有什么……” “是你让我想些办法挽回灵界倾颓之势,如今我想起来有位故人对我说下这句话,或许是你想要的。” “你怎么不去问她?” “能问她,我便不来找你了。” 花知意了然,道:“太清峰山下,自然是有飘渺宗的灵脉。飘渺宗灵脉正是自太清峰至上清峰。” 接着,他倒出一杯茶水,撇去浮沫,递给颜熙道:“灵脉是宗门立派根本,不是那么容易能让外人去的。需给我些时间,陆三思那人十分不好相与。” “能从你嘴里说出这句话……” “因为他自成为飘渺宗掌门起,便将宗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灵脉一事,没有凭据怕是难做到。”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 花知意摇头,道:“这想法很是粗浅,何况他们如今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不知有没有进展。” “你派了谁去?” “七星门与杏林谷那几位。” * 山清水秀,碧树红花。 景佳时瞥了一眼高悬头顶的烈日,道:“要不歇一会?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走至山顶啊。” “师姐,时间不等人。”纪连城指了指前方疾步的易若,“易道友片刻都没有歇息呢。” “好了好了。”景佳时也就是逞逞嘴上的能,这事情的轻重缓急她当然明白。 自从花知意宣布要寻找有关因缘城那一次的线索后,亲眼见到完整过程的只有她与易若两人,自然而然这任务落到了她们头上。 现在距离那日已过去许久。 城内寻遍了都没有痕迹,只得到城外的山坡看看。 当日蜮那缕黑气,自天幕唤下五根锁链,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险些将因缘城锁在其中。 可没有人知道这与时间倒退有什么关系。更没有人知道蜮怎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景佳时当日瞧出来些端倪却也不多,只是在危急关头意识到他们与五行的关联。 她隐约记得那时易若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但最后一字未吐。易若又是那种没有确切的结论向来不轻易开口之人,如今只顾闷着头往山顶走去。 这是因缘城周围的最后一处山头。 山顶视线开阔,能直接远眺至因缘城内的钟楼与出云楼,面积最广的建筑群则是临阙宫,如今的因缘城繁华依旧,丝毫看不出遭遇过一场巨大的劫难。 “易若,怎么样?”景佳时问。 易若抱臂远望,道:“你说为什么非得是代表金木水火土的五根锁链?” 纪连城道:“咱们这世界不就只有五行吗,不论是修士的灵根还是万事万物的属性。” “话是这样没错,可当时,是用了术法操控,并且……有些熟悉。” “熟悉?” 易若点头,“虽是神界术法,但我总觉得与灵界的亦有相通之处。” 景佳时一屁股坐在石块上,道:“咱们可是整整花了五日逛遍了因缘城周围的地界,有线索早该发现了不是吗?我觉得这几根锁链一时半会从五行来看琢磨不清楚,不如想想哪里会用到锁链。” “……” 易若没有回应。 纪连城倒是认真地回应景佳时的说法,“锁链不过是作捆绑束缚,在牢狱之内见得更多。” “牢狱……”景佳时起身,“灵界现在不就是哪儿都去不了的牢狱吗?可问题不是要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吗,兜兜转转这问题绕回来了。” “也对。” 纪连城指着景佳时背后道:“师姐,你方才坐的那块石头好像有些偏黄,染到你衣袍上了。” “啊?”景佳时扭腰,往后看去,伸出手猛拍自己的下袍,“怎么样好些了吗?” “还没有,还有些。” “易若,你帮我看看。” 易若侧头看见那一片黄橙色的灰尘,她伸出手捏了个诀,道:“好了。” 忽地,她忙道:“哪里来的这种石头?” “就在那儿啊。”景佳时手往那块板正的石头一指,现在她才注意到这块山头的土壤与岩石颜色都略与别处不同。 易若皱眉道:“在我之前与师父游历时来过因缘城,记得都是以黑壤为主,怎会……” “许是记错了?咱们之前走的那几座山也不尽然为黑壤,我记得都各有其色,只是远远望去与之无甚区别而已。”纪连城道。 “所以……”景佳时一拍手,“中州还真是无所不有,这般奇异的景色都有,五光十色,想必指的就是……” “我不可能记错。”易若反驳道。 可她也说不清该如何与眼前两人辩解。 锁链的用处…… 各异的土壤…… 一抹大胆的猜测自她脑海里闪出。 “锁链的确用于牢狱更多,但是我们医修平日炼丹之时也会用到锁链以稳固丹炉。这五条锁链分别以金木水火土,便是因为炼丹也需调和五行之力。” “炼丹?!” 易若颔首,“这些山石的颜色改变说不定正是五行之力外溢所致。最好的判断方法,就是去各处采石块,由……” “由?”纪连城静等易若的下一句话。 景佳时倒是想起来一个人,某个神神叨叨自称实验派的怪人,虽说看起来不太靠谱,但那盆能检测黑气的灵植还真有几分真材实料。 “去摘星阁,他肯定有办法。” 第89章 东都 值得托付之人 摘星阁, 自出过蜮屠楼之事,便已人去楼空。曾经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匾,现在只留一个空位, 牌匾早已不知去向。 “师姐,这地方真的还有人住吗?” 景佳时看着传讯符的内容,确信道:“就是这里。何泽不肯搬走,说在这里修行才会福至心灵。” 三人之中最先行动的总是易若,另外两人还在门外闲聊之际,易若已然踏上了前往二层的阶梯。 一路行至五楼, 转过楼道旁紧邻的拐角处总算到了何泽门前。 房门敞开着,似乎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他们的到来。 “何泽。”易若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先喊了一声。 景佳时从后面掠过一步, 推开虚掩的门扉, 回头道:“哪里需要问这么多, 定然是收到消息等着我们。” 哐当—— 一盆装满泥土的花坛径直从门框坠落向景佳时的头顶。 “小心。”易若猛地将景佳时往里面一推。 景佳时只觉腰部突来一股外力, 自己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踉跄了几步,扶住木桌稳住自己的平衡。 随后,后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你们进门前不多注意注意吗?”何泽听见动静急急忙忙从对面赶来。 “谁知道你布置这些有的没的,防贼呢。”景佳时转身数落道。 何泽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向她的??x?脚,脚下正踩着一根踢断的白线。 “你赶紧走啊!” 景佳时不明所以,道:“什么……” 侧面墙壁飞出一根木桩正在高速朝景佳时移动,等景佳时注意时,离她的脸就只不到一寸远。 幸得那木头是由一根绳系着,易若飞出一根针将绳索割断, 再救了景佳时一次。 “何泽, 你给谁安排的?”易若抢在景佳时责难前开口。 何泽走进门拉开黑布,坐到木桌旁,道:“这不是之前是个人就能闯进来, 我才设了些机关吗?” 纪连城切入正题道:“何道友,我们是来找你瞧瞧这些石头的。” “石头?” 易若从芥子囊内倒出七八块山岩,道:“现在看起来他们与普通石块并没有区别,但是稍稍落在强光下,颜色略有不同。” 何泽拿起一块山岩,仔细观察,而后道:“需要时间。” “多久?”景佳时问。 “最少八个时辰。”何泽又道,“多的话我也不确定。” “……算了你开始吧,我们就在这里候着。”景佳时摆了摆手,不客气地坐在木凳上,“毕竟还得交差,耽误些时间也无妨。” 下一刻。 “何泽,你做什么了?!” 景佳时发现自己怎么都没法站起来,屁股好像黏在木凳表面。 “这真的是最后一个机关,我涂了些自制的胶水而已。” 易若无语道:“你先看石头,这里我们负责。” 两刻钟后。 “易若,还差多久啊,疼死我了。” “谁让你一进来直接往上面坐,还得再等等。纪连城,再去接点水。” “好,我这就去。” 一个时辰后。 “好了,应该没问题了,你现在站起来试试。” “诶,还真是,可以动了!” “师姐,你可莫要再到处乱碰。” “知道了知道了。”景佳时看向那头专注在捣鼓石块的何泽,“喂,怎么样了?” “……” “罢了,就让他先办着吧,我们也不差这点时间。”易若道。 五个时辰后。 各类山石都被何泽取下极小的一块磨成粉,撒在他桌中央的一盆灵植上,发出浅淡的光芒。 他喊道:“你们带来的的确不寻常,我在中州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居然没想到去周围的山头上瞧瞧。” “……” 对面的三个人睡觉的睡觉,入定的入定。 何泽叹了口气,闷头继续利用瓶瓶罐罐和火符熬制些稀奇古怪的液体。 九个时辰后。 “大功告成!”何泽激动道。 其余三人也陆陆续续清醒过来。 何泽立马分享自己的发现,道:“这些山石果真有灵力,正是因为具备了各异的力量才有这些色彩。我将其中的灵气分出一缕移到这些容器内。” “这种细口瓶由釉玉制成,对灵力感知极其敏锐,你们看,是不是这几口玉瓶的色彩也随之发生着变化。” 景佳时凑上前道:“还真是。看来的确是因为当日的锁链带有五行之力的缘故。” “不止如此我还发现。” 何泽拔出玉瓶的木塞,灵力相互侵扰。 “土水相融,木火通明。易道友,你是医修,应当最明白这代表什么吧。” “木火通明意在炼丹之气,土水相融意在炼丹之息。这是我们炼丹常用的五行调和法。”易若解释道。 “不错。” 易若看向景佳时,道:“他要做的事,与炼丹有关,我想我们找对了方向。” “炼丹?可是……”景佳时忽地想起来来自西州万妖境的传闻,“那幽蛰听说也拿修士和妖族同类做炼丹材料,难不成蜮也如此?” “我们先把个消息传给花楼主吧。”纪连城提议。 “你们在说什么,花楼主?还有他的事情?”何泽问。 “没什么。”景佳时问道,“那日因缘城劫难你也在场?” “是,是……”何泽有些心虚,想起阮年那一次找他麻烦的经过,可不想第二次交代那些内容,因而也不再追问。 “后面若有需要我们还会来找你。” “好。” 眼见景佳时与纪连城离开,易若留下来嘱咐:“你把你这些花里胡哨的机关早日收起来,除了对付景佳时,别人都不会上当。” “……” * 幽暗的地下灵脉空间唯余阮年与乌岑的谈话的回声,忽高忽低。 “阮道友,你话可不能乱讲,你的意思是太清峰里的灵脉是空的?这怎么可能,灵脉一事可是老祖他们定的。”乌岑道。 阮年沉眸不语,道:“响声不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那里面是空心的,不是吗?” 乌岑解释道:“话虽如此,但你显然不懂灵脉本原为何物。所谓灵字便取天上地下,灵脉更是千万年沉淀下的精华,这形成可不是你说想改就能改的。尤其是外力,外力作用于灵脉……” 说着,他摊手为阮年做着演示。 一抹亮色的术法刻入灵脉内,很快便化得无影无踪,灵脉上也完全没有痕迹。 “不论何种术法进入灵脉时都会消散,因为我们本身驱动的力量也与它是一体的。” “不信,阮道友你也可以试试。” 阮年唤出青莲剑,半信半疑地朝自面前那块灵脉劈砍下去,传来沉闷的碰撞声,随后果真一点印记都没有留下。 “灵石并非直接取自灵脉,就像有人说的,灵脉会呼吸,因而会有些碎石自它们之内分出,就像那块碧色的石头,这才是灵石的原材料。” 乌岑转了一圈,放心道:“只是虚惊一场罢了,或许是太清峰内的洞穴不同于上清峰这样精心呵护,或是我听错了罢。时候不早了,阮道友我们走吧。” 乌岑说得很清楚,似乎真的没有更多的疑点,阮年就算再直觉有误也不好再提,点头后两人一同传送离开祭坛。 正巧,两人离开之时,撞见陆三思来此巡视。 乌岑面上一惊,连忙躬身道:“师父……” 他带非飘渺宗之人进入此地定然要被陆三思训了,故而先一步认错。 陆三思的眼神挪到阮年身上。 “陆掌门。”阮年只是打了个招呼。 乌岑迟迟没听见任何动静,正欲拉一下阮年的衣袖,示意她快些认错,可当他抬起头时,哪里还有这两个人的踪迹。 再往后望去,只见远处的峰头有两抹亮光交缠在一起。 这是他们打起来了?! 怎么会打起来??? 陆三思一剑直击,裹挟犀利的长风,与他表面呈现的形象不同,他实际为土灵根,每一招犀利却也不过度尖锐,总给自己留出几招回旋的余地。 长剑碰到青莲的那一刻,生生被弹了回来。 “软剑?” 剑修内修习软剑的人少之又少,只因软剑太过灵活杀伤力也不如其他类型的刀剑。 “是。” 阮年跟在钟音修习时,很少与其他人切磋,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好机会,毕竟按境界来说她已领先陆三思一个大境界。 青莲缠住陆三思的配剑,阮年腾空踩住他的肩膀,狠狠往后一带,长剑就那么飞出陆三思的手腕。 “是我输了。”陆三思道。 “……” 阮年本就不想与他比试,是陆三思莫名其妙先对她动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一柄剑砍过来。 “此地非我门弟子不可入,你违了禁令,不过我也存了些切磋的心思,想不到阮道友境界已到如此地步。” “侥幸。” “我想知道景佳时说你法力不稳是何意味?方才与你几招下去,发觉你剑意卓绝,法力深厚,全然不似她所说的那般。”陆三思话锋一转开始刨根问底。 “时机,我也不知为何。” 阮年说罢就要离去。 “是不知为何还是不能告诉我?” 不愧是坑过她两次的陆三思,一向敏锐,估计自见到她起便想试探她。 “……” “何况以你的修为不可能籍籍无名,我想若我们早些遇到你,会不会不一样?” 这句话,阮年难以认同,她转身道:“多一个人不过是多一个变数,却不会因一人决定结局。” 陆三思得了这句话竟笑了出来,道:“既如此,我的确没看错人。” “你要说什么?” “帮我个忙,在开天梯那日。” “我不一定能做到。” “但除了你,我想不到更值得我托付的人。”—— 作者有话说:明天加更一章[狗头叼玫瑰] 第90章 东都 身死道消 三日的时间眨眼便消逝而去。 今日, 即是陆三思??x?口中的最后尝试,不论成败皆会全力以赴。 一早,上清峰便疏散了所有弟子, 只留了当日在场的六人。 阵法分为三道,分别为天地人。 由景佳时、纪连城与程令雪三人各占一道维系灵力运转。 乌岑口中念诀。 顿时黑云密布,雷声大作。 “这势头,掌门当真要……” “是啊,引雷决都念出来了。” “真希望能成功,到时候我们哪怕死在神界也不愿在此地蹉跎度日。” 上清峰外的弟子看着不寻常的天象皆议论纷纷。 云层里忽然透出一道光芒, 这道光芒犹如一根定海神针,自上而下直指上清峰最高的峰头的祭坛。 陆三思变出配剑, 端坐祭坛前, 双手合于胸前, 食指相扣, 神色镇定。 景佳时坐于天,拂袖落下一笔,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地底而出,涌入阵法。纪连城坐于地,效仿景佳时的术法,亦以另一道途径引出灵力。 最后见陆三思准备就绪,程令雪遂拔出淬火,剑刃缠上火焰,就地划出一道痕迹, 火焰自他脚下顺着那道痕迹灌进阵法。 阵成。 上清峰发出震颤, 山石崩裂,树木断折,地面似在沉降。一抹浓重的幽蓝气息, 自祭坛内升起,汇入陆三思体内。 阮年守在几人身旁,打量天象变化。 三日前陆三思要她帮的忙,正是有关开天梯一事。他担忧过程不顺,需要一位修为在他们之上的人看管,尽管阮年解释自己不一定能做到,陆三思仍是执意要她负责此事。 开天梯,她也希望这事情能做成。 如果能用这种办法做成,那她就可以原封不动搬去自己所处的那个世界。 只是她有些担心,现在有关灵界的事情牵涉众多,至今她也只是拿到了许多零碎的线索,却无法将它们串联起来。 阮年不敢掉以轻心。 “阮道友。”乌岑只需负责引雷决,此刻便算完事,“师父可有让你做什么?” “他让我守着这里。” 乌岑昨日才知阮年修为不低,道:“从实力论处,的确非你莫属。” 狂风阵阵,那道黑云透下的金光逐渐扩大,这意味着陆三思的修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晋升。 冷汗涔涔,他双眸紧闭,为防走火入魔,五感皆被他切断。丹田处如有一团烈火,全身上下都在忍受炙烤之痛。 利用外力强行突破境界,便是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容器,还需要在短时间内化用这股外力,稍不注意即有可能爆体而亡。 前任掌门传授他的功法,只能在这过程中暂保他的经脉,以帮助灵力更快地融合。 不过,他还是将此法想的太过简单。 金丹巅峰至化神巅峰,一个大境界,短时间内突破并没有那么容易。尤其是他丹田内的金丹需要打碎再炼化,这等痛苦一般人无法承受。 他是一般人,却不能是一般人。 作为飘渺宗现任掌门,他有责任去替灵界寻一条出路。何况他的师弟师妹大多都在前方的白雾交界处丧命。 午夜梦回,他难以入眠。 此刻,亦是对他的解脱。 乌岑眉头紧锁,不敢出声。 身旁的阮年仅是思索了一瞬便已有亮光从她手中挥出,剑气吹起乌岑的碎发。 “阮道友,你这是要做什么?” “去去火。” 手腕灵巧地翻转,剑尖也旋出一道剑花,随之而来的是轻盈的碎雪,落满上清山。 乌岑伸出手掌,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宗门内见到雪,不免愣神,道:“冰灵根?” 阵法处的三人皆抬眸凝望,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不少。 一股清凉的寒流汇入进陆三思的识海,这是介于他与灵脉之外的另一股灵气,寒凉却不刺骨。 经脉运转速度渐渐加快,气息吐纳恢复平稳。 待乌岑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已经收了剑,那阵小雪也已停止,地上还有些许未融化的残雪。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阮年行事举止之间皆藏着不能言语的秘密。在此之前无人听说过她,无人见过她,就好像凭空出现在灵界的一般。 而且,有人传她已入化神有段时间,却从未被黑气盯上,亦没有遭到腐蚀的迹象。化神巅峰……想必很快便能飞升吧。 轰隆隆—— 惊人的雷声蓦然响起,乌岑看向那黑云,一道紫电直直落下,半路被陆三思持剑斩断。 这是…… 飞升雷劫! 只要渡过此关,想必就能触到天际。 陆三思那柄剑是前任掌门的配剑,由钟音在冥海祸乱后捡回来给了他,本是想着给他留个纪念,想不到这法器竟再次认了他做主人。 剑名七杀,取其七杀金之锐意。 七杀剑在众名剑之中以锋利著称,正好用来破除雷劫,招招犀利,一人一剑立在此地,便成了雷电的末路。 “七杀……”乌岑喃喃。 雷声震耳欲聋,密集如雨点。 七杀剑尖透出的白光穿行在电闪雷鸣之间,只能见到云端上那一个小小的人影。 陆三思提着剑顶着雷劫往上升去,只需那一刻,那一刻能让他碰到足矣。 雷劫尾声阶段,乌岑仍在关注陆三思的行动。而阮年则将目光投向了维护阵法的三人,他们皆闭目入定,似在养精蓄锐。 “阵法到现在是不是结束了?”阮年问。 “是。”乌岑道。 阮年飞身直入阵法,落到景佳时身旁,轻拍她的肩,道:“结束了。” 没想到景佳时失去平衡,往后栽倒。 阮年及时拉住她的手臂,将手指搭在她的颈部,已然没有了呼吸,身体冰凉。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景佳时。” 阮年唤了一声,四处检查起来,翻开她眼睛的那一刻,她知道了最后的答案。 血液仿佛停止流动,呼吸也变得缓慢。 阵法还在不断转动。 陆三思算错了一点。 这阵法需要三人合力开启,但是这三人实则也是灵力过渡的通道,他们的修为也会随着阵法的运转升高,直到…… 直到等来蜮。 她知道,蜮现在肯定在这里,只是不知道藏身在何处,竟这么快不知不觉夺走了三人的性命。 亏得阵法还在持续,否则估计在结束的那一刻,他们便烟消云散了罢。 她想起钟音在信中告诉她回溯世界可能面临的结局,没想到她竟亲眼见证这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 甚至来不及让她反应,都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该遗憾,永远有下一件事情在背后追着她往前走,仿佛停下来等着她的就是无尽深渊。 尽管他们只是处在回溯世界,与她的交情也不过短短的几日。和光死时,她也告诉自己这不是悲伤的时刻,现在…… 既然有蜮在这附近,她仍然知晓,不能就此意志消沉。 “天梯,是天梯!”乌岑喊道。 成功了?! 阮年抬眸,那天际似乎还真被破出一道金色的缝隙,而一个芝麻粒大小的人影徘徊在附近,看不清具体的形势。 有蜮在这里行事,真的会成功吗? 刹那间,阮年乘风直上云端,青莲为她破开两侧的逆风。越往上,风势越大,吹得她睁不开眼。 人影慢慢变大。 “陆三思,怎么样?”她大喊。 人影却没有动静。 至于那道金色的缝隙,切口平整。 从里面奔出一道阮年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满身的黑羽,蜮轻望下方,笑道:“筹谋数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永恒,你还是算错了。” 这位自神界而出的才是蜮的本体,周身的力量都比分身强大数倍,而且他知道的比分身更多,譬如永恒。 鲛人先祖曾说蜮是永恒亲手制造的家伙,难不成两人之间还有什么纠葛? 就在阮年思索之际,站在蜮面前的陆三思,如同失了翅膀的大雁,瞬间往下坠落,阮年试图跟上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就连蜮都没有看见她。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难道是结果吗? 蜮双手一挥,白雾持续逼近飘渺宗,灵脉还在与他的力量做最后的抵抗。 乌岑不知道为什么阵法内的三人在这一瞬间陡然消散,天际也没有了动静。整个上清峰顶只剩了他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邪物。 分身蜮扭了扭自己的脖颈,道:“总算是死了,不枉我跑一趟。” “是你干的!” 气血翻涌,乌岑拔出佩剑,向前横劈。 “火气这么大?”蜮嗤笑道。 他轻松往后一躲闪开乌岑的攻击,灵界唯有那日在塔里碰见的怪女修能打得过她,只是如今想起来仍觉得脊背发凉。 摇了摇头,他甩掉无关的心思,两掌合拢拍出一掌。 “只需这一招,送??x?你走。” 乌岑的配剑从中折断,胸口的衣物印上一个血手印,撕心裂肺的疼传遍全身。他艰难地爬起来,同样看见自天边摔下来的熟悉的身影。 “师父!” 分身蜮回头望了一眼,道:“啧,不自量力。若不是今日正好是我们收割之日,甚至连神君的面都见不到呢。” 说话间,乌岑变出一柄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蜮的腹部,狠狠往里面拧了一圈。 蜮愣了愣,笑:“没人告诉你,境界不同到底有多可悲吗?” 轰—— 地下那块地全部炸开,尘埃散去,乌岑趴在坑底,鲜血横流,他试着起身,脚却被蜮狠狠踩住。 “不自量力。” 乌岑看向那头陆三思的尸体逐渐消散,悲愤欲绝,他知道自己不如师兄那么优秀,喜爱临阵脱逃还贪生怕死。 现在飘渺宗能靠的只他一人。 不能再躲。 他奋力扯住蜮的腿,结出术法,狠狠刻入他的血肉,尽管那里只有黑糊糊的未知物体。 “你——找死!” 蜉蝣撼树,虽不致死,但摇下几片树叶也是好的。 乌岑已然清楚自己的结局,只是,他想知道,阮年去哪儿了,她会不会也像陆三思一样,可是她那么强,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如果还有机会,他也许会对她说和他师父一样的话。 “是我无能,飘渺宗就拜托你了,阮道友。”《 》 90-100 第91章 东都(终 二更) 八字还没有一撇【营…… “乌岑——” 法力不论如何调转都无法使出, 阮年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和这个世界逐渐分离。 她还是没能救下乌岑。 祭坛作为灵界最后的希望之地,如今却变成一片废墟。 阮年环顾四周,真正的蜮已经收回分身, 开始加快白雾的腐蚀速度。萧萧风声带来山下一片片哀嚎与呻吟。 这就是钟音说的回溯世界的结尾。 倾其所有仍是没能击败蜮,是从力量上无法打倒吗? 不,是因为根本没有找到机会碰到蜮。 蜮看向底下的祭坛,莫名升起一阵不安,熟悉的气息,难道是她?怎么可能, 她明明已经死了,不仅死在这里, 还死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连她的分魂都没有放过,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何况她现在就算还在这个世界, 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此刻即是终章。 …… 脑海里闪过许多杂乱的想法与猜测。 阮年只是盯着蜮,与他对视,试图找到破解之法。鲛王珠引她来此处,虽然最后的结局就如眼下这般凄惨,但是一定存在细微之处是她有机会查证的。 如果不希望这些变成现实,她就得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气息运转,吐纳平稳。 身体变得透明, 却还能行动。 灵界天地正在逐渐融合。 飘渺宗的峰头只余下一座还没受到严重的侵害。 太清峰。 回忆起与乌岑的对话, 阮年直觉太清峰的灵脉果真有问题,否则为何在这危急关头与其他灵脉峰头皆不相同。 也不知这副身体何时会彻底带她离开这里,阮年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三息之内, 她赶回太清峰灵脉洞口。 头顶的白雾犹如某种粘黏剂逐步弥合天地,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这个世界毁灭那她应当也会被传送回去。 阮年踏入洞穴,经过弯曲的小径最终进入那个空旷的洞厅。她挥出剑妄图破开灵脉,却发现自己压根汇不出灵力。 一点小缺口都没有留下。 这条路也行不通。 难道…… 滴答滴答。 静下来时,便能听见洞穴内若有若无的水滴声,一滴滴敲打在阮年的心上。 她记得上次与乌岑一同来时,两人并没有听见水声。阮年慢慢朝声源处走去,有一处很细的水流,自岩壁落到灵脉,再从灵脉缓缓流淌下来。 甫一抬眸,那灵脉与岩壁结合处留出一道缝隙,这缝隙极其隐蔽,前方有块突出的石头正好挡住,如若不是从这水滴往上寻去,根本无法察觉。 左脚踩住石块,左手攀住岩壁,阮年轻松地挪至那道缝隙旁边,扑通一下,她落入一个水潭之中。 水正好漫过她的腰部,前方是一块陆地。 灵脉中空,按乌岑所说,不是灵界修士可以做到的,那么钟音知不知道这块地方?毕竟是在她管辖的太清峰。 思绪纷飞之时,阮年亦没有停下脚步,水潭外便是另一片天地。 一座废弃的庙宇。 太清峰的灵脉里居然藏有一座废弃的庙宇,这里甚至还是整个飘渺宗灵脉的起点。 庙宇上方没有牌匾。 虽废弃但并非杂乱无章,物品摆件一尘不染。许是因为常年潮湿,最中心那件铜像锈迹斑斑。 庙宇内除了一尊铜像,一块坐垫,一张桌台,什么都没有,简陋极了。 这庙是为何人所建? 阮年点燃火符靠近铜像,试图看清样貌,然而那铜锈实在太严重,这尊像早已面目全非。唯有足下的刻字仍能辨认出几个字。 XXX始XXX建庙于此 神界XXXX永恒 友人羲XXX 一大段铭文,能清晰辨认的字就那么几个。 又是永恒,区别是这里扯上了神界,以及友人羲,羲字莫非是羲言或是他父亲?可他们若是提早知道与永恒相关的事情,也不至于发生冥海祸乱。 或者比他们更早…… 阮年记下这串内容。 咚咚咚。 钟声响起,她知道自己快离开这里了。 * 上清殿。 茶水自青瓷壶内倒出,茶叶在杯中浮沉,犹如这如今的局势一般晦暗不明。 “两位来我飘渺宗可是有什么要事?”陆三思笑道,“不过再紧急,也先喝茶。这茶正是我们飘渺宗自己种的,色香味俱全。” “多谢陆掌门款待,我们此行来不为别的,只是为灵界。”花知意没有喝茶,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意。 颜熙则是抿了一小口,不做评价。 陆三思颔首,“那事情我听昙华与追一说过了,因缘城的事情的确严峻,有需要我们飘渺宗的地方只管开口。” “有了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花知意呵呵轻笑,“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说。” “太清峰山下藏着什么,我们得去瞧瞧。” 陆三思眸光闪烁,愕然一瞬,而后立马敛下眼眸,道:“我想飘渺宗灵脉的事情不是秘密,在二位眼里更是如此。太清峰山下藏着的就是宗门灵脉,并无其他。” “若有其他,不论是钟师叔还是小师妹,应当早就有所察觉,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花知意对陆三思这脾气早有准备,“我当然知道,但是如今灵界之事已然牵连至上古时期,上古时期咱们六界尚且难分彼此。可惜,无人知晓相关的事情,唯一的线索便在太清峰。” “哦?” 陆三思放下茶杯,道:“此话可是颜宫主告诉你的?花知意,你与我的交情也不过是够这杯茶,多的我可不会再给你了。上古之事,可有证据?” 花知意没想到陆三思说话竟是这般不客气,转头看向颜熙:“看来还得你亲自出马啊。” 颜熙默然,道:“证据……若要证据,我这法器便是最好的证据。你应知晓我的身份,此法器名为玄翎,是我神界的师父赠予之物。” “我师父行踪难定,实力深不可测,故玄翎亦非凡物,她所言我想有几分可信。数百年未见,重新见面她只道出太清峰三字。” “颜宫主,你与我小师妹还算情谊深厚,那是她的居所,小师妹如今不在宗门内,我做不了她的主。至于你,若是真对她有几分真心,便不应找我来问。” 这话正是颜熙起初拒绝的原因。 他不想在阮年不在时,伤了她的所有物,可是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联系上阮年。 花知意的目光来回在陆三思与颜熙之间打转,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激起一阵看戏的趣味。 眼下这算什么,大舅子与妹夫吵起来了? 哎,倘若独他一人吃瘪,他也就兴致了了,可颜熙明显也不愿意在阮年的事情上过多与陆三思谈论。 突然之间,花知意明白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上清殿内,一时沉默了下来。 “你们两位,八字还没有一撇,倒是把我当起恶人来了,殿下,你可知你也没给我面子。”花知意指尖摩挲了一圈茶杯,悠悠叹道。 “……” “……”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齐齐移走。 “太清峰归阮年管是一码事,我们现在要查证是另一码事,何况,阮年亦在查证此事。” 陆三思在这方面仍是一根筋的性子,“小师妹做事??x?向来特立独行,何况等她回来难道就迟了吗?” “这可不好说,我们做的就是争分夺秒的事情。” “那也不行,总而言之,小师妹的事情,我做不了主。” “陆三思,你就不能稍微拐点弯吗?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学聪明了些……” “花知意,你成日说话夹枪带棒的也不怕呛到你自己头上,我是他师兄亦是飘渺宗掌门。非要与我说理,灵脉一事就不容你掺和。” “我偏要掺和,阮年与我也有几分交情。” 陆三思眉头一皱,“哪儿来的交情?” “赌桌上与她玩了一把,她心思缜密,也敢冒险。” “你居然带她去赌,你已经害了我一个师弟了,你还要再害我一个师妹?” “云追一的事情我可没逼他。”花知意无奈道。 “这么说,阮年上赌桌的事情是你逼的?” “……也不能这么说。凡事……” “花知意,你给我滚出去!” “你……” 笃笃笃。 殿外有人敲门。 “师父,小师叔回来了。” 是乌岑的声音。 “知道了,你退下吧。”陆三思继续道,“花知意,难不成还要我亲自请你出去。” “请我?你想动手?”花知意挑眉,“你的修为多年没有精进了?” “呵,你要领教领教?” …… 两人全然没意识到颜熙已经不见了身影。 “颜宫主。”乌岑恭敬道。 “阮年在哪儿。” 乌岑抿唇,道:“起初落在我们弟子堂内,现在应当回了太清峰。” “多谢。” “不必。” …… 花知意的烟斗轻轻一拨转出去,又遭陆三思的剑鞘弹回来。 而后他瞥向身旁的空位,问:“你听清楚你那徒弟讲了什么吗?” “我当然……” 陆三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阮年回来了。” “小师妹回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说出相同的内容。 “你还要与我打吗?” “小师妹的事情自是更重要。”陆三思说着似要现在就去找她。 花知意伸出烟斗拦住他的去路,“你别去了,有人比你先去,现在去打扰了,岂不是你没眼力见?” “我是她师兄!” 陆三思顿了顿,道:“罢了,随他去吧。” 虽是师兄,几个师弟师妹,他就与阮年最为疏远,加上先前他还顺手坑了阮年两把,也不好意思此刻再去人家面前嘘寒问暖。 花知意品了口茶,“怎么有点涩。” “爱喝不喝,也不是给你泡的。” 第92章 飘渺宗 现在还需要去问她吗? 云霭山青, 层林俊秀。 阮年自云端御剑而下,终是来到了太清峰山门。 原以为自己会就地落在太清峰,没想到一睁眼居然身处弟子堂, 当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今日弟子堂的讲师不是别人,正是云追一。自他与出云楼的纠葛完毕后,陆三思就把这位劳动力的出勤正式提上日程。 于是一连七日弟子堂排课皆为云追一。 “心法,所谓心法,便是悟道……” 云追一抄起本典籍照本宣科地念起来,语气恹恹, 毕竟回了飘渺宗也是照常不误任人差遣,与之前刷碗的日子压根没有区别。 “这悟道呢, 大家翻到第十页, 读出来。” 书页翻页声不绝于耳, 朗朗传来声音, “悟道乃九天……” 啪—— 堂下忽然安静了下来。 云追一还没有将典籍从自己面前拿开,只是喊:“继续啊,别停下来。” “这是……” “是小师叔?” “真的假的,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是啊,是啊,就这么唰一下……” 阮年双眼撑开时,一把扶住身旁弟子的木桌稳住身形,等她的意识逐渐清醒,才看清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 周围的数十双眼睛纷纷往她身上瞧。 云追一更是愣了愣, 以为自己花了眼。 巧的是, 她扶住的那张木桌的主人正是乌岑。 “小师叔,你这是……” 阮年扶额,小声道:“不小心来错了地方。” 乌岑点头示意自己了然, “想必是不方便告知,无事。”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云追一有些忐忑,当日陆三思说会派人监督他授课,难道此人正是小师妹?此番现身就是因为她察觉他其实连典籍都带错了,所以才命他们自己读书以消磨时间? “走错路了。”阮年解释。 “这……哪有走错走到这里来的?”云追一更加确信就是阮年,“小师妹,你可千万不要告诉陆三思。” “告诉什么?” 云追一先是怔然,而后恍然大悟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是啊,没什么可告诉的,多谢小师妹,请。” 看他的眼神,阮年约莫猜到他会错了意,但是如今这并不是当前最需要处理之事,她也只是颔首离开弟子堂。 总而言之,这趟莫名其妙的旅程伴随阮年道离开落下帷幕。 “小师叔!” 清无日日守在山门处,见到多日未见之人面露欣喜。 这道声音把阮年从回忆里拽了出来,她微微点头,道:“这些日子太清峰多谢你了。” “不用不用,这都是我应做的。”清无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对了,小师叔,方师姐和洛师兄他们随三师叔出门历练,如今这太清峰上只有一人。” “一人?”阮年反问,“应当没人了才对。” “正是颜宫主先前刚到,我本想告诉她你不在,但他和我说你随后就到,故而我才破例请了他上去。”清无解释。 “原是如此。”阮年会意。 * 太清峰正殿修的还算有模有样,绕到后方实则只留一普通院落。 颜熙端坐树荫之下,悠悠沏茶,已然将对面空位的茶杯盛满。清风拂过他的发丝与衣带,铃铛声轻盈悦耳,如诗如画。 “来了?”他先开口。 “嗯,回来了。” 阮年坐至他对面,道:“消息倒是很灵通。” 颜熙弯弯眼,笑道:“只是因为你我的关系,并非是因为我。”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就连飘渺宗都默认两人关系匪浅,至于旁的,也只是引人遐想罢了。 “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对你别有用心,一往情深,故而……”颜熙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树荫的阴翳挡住了他的眼神。 “……”阮年听着却觉得哪里不太对,“你这么说……” “我说的是实话,怎么,阿阮,你不愿意听?还是说你宁愿我说些谎话?” “不是,只是……” “呵呵,”颜熙抬眸凝望,眼神里流露出清浅的笑意,“阿阮,我对你说的的确不是假话,但是旁人怎么以为的,或许你该去问问昙华。” 提起昙华两个字,阮年便陡然一惊。 “那本同人志不会由她写出来了罢?” 颜熙颔首道:“不过还未大肆出版,只是有些初稿在民间传阅。” 传阅?! 阮年沉默。 继而,颜熙仿佛洞穿阮年所想,搭上她的手,道:“她找的商号是临阙宫,故而初稿得先由我过一遍,不必忧心。” “你怎知我……” 忽而,这句话还未说完,阮年便重新道:“颜熙,谢谢。” 在碧落城之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故而到今日再这么说反倒显得生分许多。 颜熙扣住她的手腕,道:“谢字用得也不是很妙。” “那该用什么?” “该……下次别再让我走。” 气氛在这一刻凝固。 颜熙绕至阮年身后,轻轻搂住她,道:“阿阮,我知晓你此次也是身不由己,但是若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 他靠在阮年肩上,仍是没有把话说个绝对,给了她些回转的空间。 阮年感受到自己耳边的气息,一呼一吸,他在等自己的回答,而不论这个答案是什么,他都会接受。 颜熙这人当真是让她猜不透,时而温润如玉似翩翩君子,有时又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但哪种她都不讨厌,就像如今…… 阮年转身回抱住他的腰,指尖擦过铃铛,再起一阵清脆的铃音。 “好,我会的。” 颜熙勾了勾唇,露出些许藏在最深处的真情实感,眼眸氤氲,情意绵长。 “对了,待会我要去灵脉一趟。” “灵脉?” “是,那里或许会有些别的线索。” 阮年接着道:“我在那个世界接触了许多,这一切似乎和上古时期的神祇有关,尤其是一个叫做永恒之人。” “永恒?” “怎么你听说过?” 颜熙道:“永恒,正是悟道修身之根本。换言之,这种根本并不是某个神,而是天道。” “天道……” “若你确信你掌握的线索不假,那我这里也有些事务对你或许有帮助。”颜熙几乎没有犹豫,“我曾经在神界有位老师,她告诉我想要知道上??x?古时期的故事,只有一法。” “是何?” “推平太清峰。” 这句话与阮年自回溯世界得到的线索都将矛头指向了太清峰,而太清峰下也只有那么一件引人注目的事物。 灵脉。 “你师父是?” 颜熙摇头道:“是个神力不低的散仙,更像是灵力所汇聚而形成的灵体,没有名姓,应是前辈罢,毕竟神界之外谁知不是别有洞天?” 阮年心如明镜,两条线索共指一道,故而怎么都绕不开太清峰灵脉,她必须得去一趟。 颜熙看出她的想法,道:“这次……” “我们一同去。” 得到满意答复的颜熙挑了挑眉,道:“请,你是主我是客。” * 上清殿内,花知意与陆三思仍是各自走着,互不言语。 座上之人闷头喝茶,座下之人自顾自地敲着烟杆。 直到那一道传讯符的金光传来。 花知意略略抬眼,正是由景佳时他们三人传来的。数日前,他便差三人去因缘城周遭调查些与蜮有关的事宜。 此事算绝密,他也对其寄予厚望,毕竟只靠一条开天梯,就算打开了也不一定能取胜,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唯有查清蜮的目的与意图,他们才更好做出行动。 花知意稍提起精神,待读完整个传讯符的消息,也不知是该愁还是该笑。 阴晴不定的表情落在陆三思眼底,他问道:“怎么了这是?” “那件事有了着落。”花知意道,“但也不一定准确。” 花知意的每一步行动都会告知各门派掌门,故而陆三思也知道他说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 “有了便是好事,所以他到底因何为此?” “炼丹。”花知意幽幽吐出这两个字。 “炼丹?” “景佳时他们已然查出因缘城劫难当日的锁链贯穿五行之力,而这五行的调和由易若所知,正是他们医修运转丹鼎之势。” 陆三思思索道:“如此看来,有这个可能,只是还是缺了些什么,你以为呢?” “是,还是有哪里说不通,我们以自己的眼界揣测他人所想极有可能并不一致。但……炼丹之说,我想总归是绕不开灵力与灵气之类的。故而……” 花知意绕回起初的来意,道:“太清峰下到底有什么?” “小师妹已回,你大可自己去问。” 虽说陆三思仍是这句话,但现在说出的含义却大不相同。 花知意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道:“那我不多留了。” “请便。” 走出上清殿那刻,花知意见到的不是碧树蓝天,更不是夕晖澄净。 一团黑云直直压住远处的太清峰峰顶,电闪雷鸣,波及到整个飘渺宗的天穹。 花知意的烟杆自双指转自虎口,他微微眯眼,如此动静,还发生在太清峰,只会是一个人。 “阮年,你究竟要做什么……” 自花知意见到阮年第一面起,他便知晓她的与众不同,只是这份不同是救世主还是灭世者,无人可知,就如同眼前那太清穹顶一样,深埋于云雾内,难以窥见。 雷声于飘渺宗而言十分陌生,上一次渡过雷劫之人正是制造飞升假象的钟音。 陆三思闻声亦走出上清殿,直到看见那片不可预测的景象,眉头紧锁。 “现在还需要去问她吗?陆三思。” 花知意轻呵一声,侧头看向沉默的陆三思,等着他的回应—— 作者有话说:终卷开始了,预计10-20章,12月内能正文完结。 第93章 飘渺宗 往事如烟 绕开一道云雾, 半山腰处的洞穴总算得以重新进入新人的视野,凉风习习。 “此处便为太清峰灵脉所在。”阮年道。 她与颜熙一前一后进入其中。 洞穴与回溯世界所见并无太多不同,于阮年而言, 恍若隔世。 幽蓝的灵脉光芒与符纸的灵火纠缠。 颜熙扫了一眼,道:“这就是太清峰山下所藏之物?” “算不得藏,按乌岑的叙述,在飘渺宗开山老祖立派前,此物已然存在。” 阮年侧头看向那块突出石壁遮挡的入口,道:“随我来, 太清峰灵脉实则为中空,内里藏有一座庙宇。” “至于这庙宇是为何人所筑, 在回溯之中尚不清晰, 而这里却不一定。” 说话间, 阮年轻身一跃, 翻身掠过关隘,稳稳落入那处空间。而她身后的颜熙,只是盯着毫无缝隙的石壁,将手中玄翎攥得更紧了些。 每逢关键时刻,便不让他如意。 扇片自他手中飞出,却又迅速被灵脉弹回来,几招下去,仍是无计可施。 神界术法都对灵脉无效,此物是何种造物?阮年怎么样? 直到腰间所佩戴的缘结玉传来三声短长短的振动, 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可为什么那处地界换到他这里就像不欢迎他一般。 “颜熙。”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颜熙停住了脚步,此处是飘渺宗,她怎么来的?如果她本能来到此处, 她为什么一定要叫他来做此事? “这事,你办的不错,但是……” 颜熙转身,空无一人,只有一道声音。 “师父,你到底是谁?” “拜师时,你便发誓不再问我。” “是,但如今的局势……” “如今的局势,正是你们所需要的。你在此处待着不会有任何的用处,除非……除非你往外看看,身为神界储君,你应当做何事?” “是,可储君未必要以万人之上的姿态拯救世人,就如同现在我也深陷在这泥潭之中。”颜熙冷冷道。 “你不必享受权力,但你不可不尽职责。” “为什么?” “纵是神亦难撇去七情六欲,你有自己的思想,便会为自己的想法做事,这时候你如何撇得开你的能力?” 颜熙的指尖划过玄翎扇片,垂眸道:“……我知晓了。” * 落地后,阮年瞥了一眼,发觉颜熙并没有跟上来,再看那头的缝隙转瞬即逝地合拢,不留一丝空间,仿佛是为她一人准备的一样。 诡异的气氛升起,阮年定了定神,敲击缘结玉朝颜熙以示平安。 转而便察看起自己需要做的事项,先行确认庙宇的来历与上古时期的过往。 只是,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惊得说不出话,庙宇的确还是那座庙宇,可周围的空地包括庙宇内部堆满了灵石,高度甚至望不到顶端。 这些灵石汇聚起一抹亮色径直闯入阮年的眼界,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与钟音相关的答案。 是那个被她一早忽视而后追悔莫及的问题,也是那个迟迟没有得到线索与答案的问题。 钟音欠下的巨款并没有被她花掉,而是被她存放在太清峰灵脉的空间内部。 因而,新的问题出现了。 钟音仍是没有告诉她未知的全貌,譬如为什么,这些灵石她给谁准备的?既然她一早便知道太清峰的灵脉内有异常,为何全然不曾告知她? 一连串的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阮年看着这些堆成小山的灵石,保底有五十万颗,眼神挪移,脚步跟随,逐渐进入庙宇内,那尊铜像底座仍有刻字,许是福至心灵,刻字竟异常清晰—— 自混沌始为原初建庙于此 神界之外,乃永恒所在 友人羲和 三行字从右至左排列整齐。 那些未知的信息总算在这里得以见证。 她一字一句念出刻字,混沌、原初、永恒……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间,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加速。 光芒忽至,庙宇内再无一人。 婴儿初生之前,长期泡在温暖的羊水里,就像如今的阮年感受到暖意充满全身,而自己躺在某种液体里,不需要闭气也可以呼吸。 液体包裹着她的身体,缓慢流淌。 直到第一束光线照进她的世界。 紫云红土,上地下天。 混沌之初的世界,什么都没有,除了初生的她,她不是为这片世界而生,而这片世界却是因她而存在。 万事万物皆没有界限,抬头便可看见细微的岩土沙砾,弯腰伸手便可触及那流动星河。 没有时间,只有无尽的日月流转。 于是,她见到那片紫云内生出一个与自己形状无差的事物,称作人。 此人名羲和,以烈日自比。 很快,自那片红土内也生出一个人,但他有着更为奇异的能力,可遁地而行。 此人名望舒,以冷月自比。 而他们都称她为永恒,不因别的,只因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位与天地同寿者。 紫云红土犹如两个子宫,吞吐出各种各样的新生事物。很快,天地倒转,上天下地,而永恒则居于最高远之处。 随着时间的不??x?断延长,世界逐渐拉伸,一块普通的吐司不知怎地变成了一块用料丰富的三明治,由一变为六,分别为神仙人魔鬼冥,各界之间亦有区别。 混沌后,六界时,便称为上古时期。 某一日,望舒找到她。 “永恒,我不想在神界待着了。” “为什么?” “我要去仙界,在这神界整日与羲和相处多没意思。” “仙界?” “是啊。” “不可。” “为什么?” “……” 望舒瞥了永恒一眼,无奈道:“你就是这样,好似没有心,唉……” 永恒不语,只是闭目。 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别的色彩,除了这个世界,除了这片天地。 再一日,羲和找到她。 “永恒,我想为你立一座庙宇。” “为什么?” “你既是原初之力,理当受到所有人的敬爱。” “不必。” “为什么?” “……” 羲和知晓她的脾气,颔首退下。 起初这世界,只有模糊不清,到后面越来越清晰,就像在视频软件充了会员画质骤然提升了一般。 而她似乎也逐渐明白那两个由望舒与羲和所问为什么的答案。 何为神,何为人,她并不懂,因为她既不算是神也不算是人,她来自世界之外。 这片世界是她的,或者说与她伴生。 因而,她理所应当地担任起主人的职责,她为六界增添色彩,为六界维持秩序平衡。 直到时间推移…… “永恒,你可知那人界变成何种模样了?”望舒神神秘秘道。 她摇头不知,问:“如何?” “自然是有了越来越多的人,与你和羲和很像,与我倒是不太像,反倒是仙界与我像一点。” “怪不得你想去仙界。”她顿了顿,“你现在还想去仙界吗?” 望舒挑眉:“自然是不愿,去了仙界我可怎么回来找你玩呢?” “有理,所以你以为我是否该将各界连通?” “连通各界,未免对人界不太公平。”羲和忽然来到他们身边。 望舒讪讪道:“我不还没表态么?” “故而,我才来此地找她。” 永恒拧眉,道:“羲和所言有理,所以我们该给人界一个制衡之法,不若为他们赐予些可制各界的术法,就由羲和你去办吧。” “是。” 望舒看着焕然一新的人界,感慨:“想来会越来越热闹了罢。” “但愿如此。” 羲和赐予的制衡之法,是为人界赐下一块那紫云内的一片云,那块云触到人界地面的瞬间便化作延绵不绝的山脉。 在那山脉之中有一座为她而建的庙宇。 此事过了数万年才由她所知晓。 羲和与望舒是世界生出的人,与她不同。 在她来到这里之前,她见过更加广袤的土地,就像走街串巷一般,她见过更好的世界,也见过更坏的世界。 最终选择了一个和她一样初生的世界。 三千世界,在她之外还有更多,或许也存在与她一样不受时间约束之人。 只是,这些世界与她的初生还是有所不同,世界仿佛没有断奶的婴儿,不断成长的同时在不断地衰弱。 她能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 尽管这些变化微乎其微。 于是,她有两个选择。 要么离开这个世界,换一个世界生活,就这样如同旅者一般穿行,消耗那些不知经年的时光。 要么为这个世界续命,让它彻底学会自我成长,不再依附于三千小世界之内,不再受衰弱的折磨。 她没有告诉羲和与望舒还存在另一个选择。 她说。 “世界或许会在万年后毁于一旦,我要为这世界寻一个永远存在的术法,不依赖于我。” 羲和道:“没有术法比你更加管用。” 望舒道:“烟消云散未必不是好事。” 这些都不是她渴望的答案。 再转眼,她潜入各界寻觅这个答案。不知为何,她认为,拯救世界的答案就藏在世界之中。这个世界不是她的孩子,却是与她一同成长的朋友。 在神界,空空荡荡。 在冥界,掌管亡魂的阴司长官告诉她,没有什么为永恒,非要说,只有死之一字。 在魔界,那些长相各异的魔物对她敬而远之,他们说不出话,因而也没有答案。 在仙界,花草鸟兽欣欣向荣,那些每一日都准时从神界降临的甘霖于他们而言才是永恒。 最后,她来到了人界。 她与人从外表是并无差异,因而反倒完美地融入了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走至某条街道的路口,一道求救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救命啊,救命啊!” 第94章 飘渺宗 善与恶,重要吗 街角处, 一位少年正在被几个成年男子踢踹,他抱住自己的后脑勺,不停大喊:“救命啊, 救命……” 路过的人只是加快脚步,没有人为他驻足。 其中一个成年男子呵斥道:“小兔崽子,这次可让我们抓到你了,不会有人救你的,别他大爷的喊了。” 说着又是一记飞踹,狠狠踢向少年的腹部, 他吃疼得说不出话,只是蜷缩着身子。 此情此景, 不禁让永恒陷入深思, 站在原地迟迟没有移步。她没有出手阻止, 因为世界自有它自己的秩序。 几个成年男子收手离开巷道时才发现站在巷口的她, 朝这边睨了一眼,想说什么再看这不俗的穿着,只怕是哪家贵人,匆忙逃走。 少年一瘸一拐地扶着石墙爬起来。 与站在路口的永恒对视。 “我有话问你,这些是报酬。”她随手一变一袋灵石就蹦了出来。 少年咳嗽了几声,咬唇道:“这些太多了,有什么你就说吧。” “由你带我逛逛。” “……” 少年见着面前这人,只觉奇怪,她既没有帮助自己, 现在却又要给自己报酬。而且像她这样的打扮和自己走在街上, 难道就…… 思及此,他低眸看向自己穿的几块破布还有那双草鞋。 “走罢。”永恒转身示意他跟上。 少年咽了口唾沫,迎头跟上, 道:“这里是灵源城,你现在走的方向则是去往城外西郊。” “知道了,你是做什么的?” “要饭。” “他们为什么打你?” “偷了他们的剩饭,那是要拿去喂猪的。” “宁愿喂猪都不肯给你?” 这不是明知故问的话吗? 少年没有答话,而是继续讨论起报酬问题,“太多了,我只需要一颗。” “随你。” 两人走在街道上,接受到许多异样的眸光,不怀好意的眼神大多都聚集在少年身上,他透过额前乱糟糟的碎发看清那些目光里透出的嫌疑、厌恶以及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身旁的女子好似根本看不见,也根本不觉得累,健步如飞,更没有等他的想法。 “你觉得这世界有什么是不作改变的?”她停下来问。 少年不明所以道:“不改变的就是……” 一个想法自他心里浮现,他道:“善,就像你现在帮了我,这是善。有道是,人心向善。” 她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依你所说,现在需要去做些善事。” “……可以这么理解吧。” * 灵源城铁匠铺 一位面生的女子走进铁匠铺,白衣胜雪,而她身后还跟着个小乞丐,两个人似乎还认识。 铁匠只是瞟了一眼,闷头打铁。 “你是铁匠?” “是,怎么了?” “我雇你帮我做件事。” “不做,手里单子约满了,看不见吗?” 永恒随意变出一块灵石,问:“够吗?” 铁匠当成被震撼得说不出话,一颗灵石可抵得上许多两银子,哪有人出手如此阔绰的? “不够便再加一块,如何?” “够够够,什么事?” * 少年跟着她跑了一整天,原本就穿得破烂的草鞋绑带也坏了,但永恒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到底要做什么?又是去铁匠铺,又是去牙人所……” “是你说的,人心向善,我在做善事。” “善事?” “你待会便知道了。” 距离羲和降下术法才过去不久,人界这时候还没有出现一批真正的修仙人士,因而此时仍是以皇帝做主。 灵源城中心街道旁,不到半日便支起一口铁锅,锅内煮着沸腾的白米粥,香味飘出去数丈。 不少民众都被吸引过来。 掌勺之人正是牙人所那位牙人。 “走过路过别错过,大善人施粥啦。” 一柱香的时间,施粥铺面前大排长龙,还有更多的民众赶过来。 少年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这就是你做的善事?” “是。” 少年咬了咬唇,问:??x?“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为了行善,你不是说,这世界运转的秘诀在于善字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也不是这么挥霍的。” “那你说说该怎么做?” 少年茫然一瞬,道:“……让大家都能吃饱饭。” 这不就是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吗? 少年说到这里,反而没有别的话能再说出口,只得作罢。 日落西山,一日善事结束。 各位被聘请来的帮手喜气洋洋拿着报酬离开,而吃上白粥的民众也都乐呵呵地饱腹。 两人也应就此分别。 “多谢你,这是你的报酬。”永恒道,“不必省下这些,是你的也不用减少。” “……” 少年看着面前那一袋发着幽光的灵石,仿佛从它们晶莹剔透的表面照出了自己的模样,那双漆黑的眼眸是如此清晰可见。 “是我的?” “是。” 他抬眸看向那面无表情的女子,拿出这么多的灵石一点心疼的模样都没有,做出这些事情也不计较成本。 “我带你去个地方。” “哦?” “这些灵石我先不急着要。” 永恒没有做别的表示,颔首同意,但她仍是执意将灵石递给了他。 灵源城郊外的一处水潭旁有一处蒿草搭成的茅草屋,面积颇小。 “这地界原先有个老乞丐住,他去年冬天没熬过去,就归我了。”少年解释道。 “嗯,所以……” “谢谢你。”少年朝她行礼,“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的钱财,够我下半生平安顺遂。但是我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只能……” “随我来吧。” 朗月高悬,清风徐徐。 水潭激起一阵阵涟漪,波光粼粼,随后许多萤火虫从四面八方涌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美不胜收。 “无以为报,只此美景。” 她没有回话,站在水潭前,与潭中自己的倒影对视,等待最终的答案。 呲—— 利刃没入她的背部。 少年的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灵石给我。” 他一把抢过永恒腰间的芥子囊,却得不到仙法的用处,什么都得不到。 而永恒失去重心,栽倒入水潭。 “该死,灵石呢?灵石呢?!” 少年崩溃大喊。 他在她身边蛰伏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夺走更多的灵石,可倒头来除了到手的那些居然什么都没有。 好在还有一袋灵石,是她塞给他的。 少年迅速拉开那袋灵石,把它拿到月光下,确认光泽。 “真傻,哪有什么善事。” 他只是瞥了一眼,便开始数起手里灵石的数量,喃喃:“呵,这世间哪有什么善不善的,还是金银财宝来得实在。” 而他就在收起灵石准备离开时,忽然想起来,这女子每次都能变出灵石,那个破布袋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她这些灵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总不能真的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一步一步轻轻挪到水潭边,少年只为确认她真的死了。 看不出血液与潭水的区别,更重要的是,里面完全没有人的踪迹。 没有尸体?!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背部刺痛刺醒了阮年,所有记忆顿时翻涌上来,刚刚那个少年好像捅了她一刀。 等她抬眸,面前正站着那位白衣女子。 “你是永恒。” 女子不予否认。 “我怎么在这里?而且……” 而且还经历那么多事情,要不是刚刚那阵生理性的疼痛,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是永恒了。 两人身侧正是瘫坐在地面上的少年,阮年看清他的脸,只觉得有些面熟,却又说不出来是谁。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 永恒转身道:“我来这里一趟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阮年问道:“世界要结束了?” “现在应该不是你问我的时候。” “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答案。我以为在人主导的世界里,人心才是最为永恒之物,只是人心终归是个实物,总不能为我所用。” “我需要一个参考。” 阮年扶住自己的额头,混乱的记忆在脑海里乱窜,仍是开口询问。 “所以你找的参考物是他?” 永恒的目光移到那个少年身上,道:“不错,他是我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 “那你眼光真够差的。”阮年道。 “不,我其实一早就看出来他有问题,那几个殴打他的人正是城东酒楼里的小二,并且那不是偷的剩饭,而是偷的钱财,毕竟他手还有衣物上一点新鲜的油渍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 阮年自始至终都被关在永恒的躯壳里,她看不透永恒所思所想,尽管发生的一切都被她尽收眼底。 “善与恶,重要吗?”永恒道,“我与这世界的链接已经不知到底过了多少年,都不重要,我已经找到了维持世界的最终答案。” “是……” “是恶,人心之恶比人心之善更加持久。就像我施粥一般,他们铭记我的善行是因为,我满足了帮工们的贪欲,又满足了大部分人不劳而获的心思,就连他,拿了那么多仍是不知满足。” 阮年没有否认这个回答,道:“善恶本就都存在,单独说哪个不都没有意义吗?” “是,但是善总是附庸的存在,若是人们没有习得与他人共情的能力,那么存在更久的只会是恶。” “等等……你……”阮年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想通了许多事,在这一瞬间,一切事情的根源。 永恒低眸道:“行如流水,就像你脚下那些缓缓流动的潭水。” 潭水…… 阮年深陷在水潭里。 “你现在要我做什么?”她问。 永恒摇头,道:“你只需要看着,你知道的还不够多。” 再一挥手,日月变换,星辰易改。 或许是情况太过凌乱。 阮年甚至忘记问最基本的问题。 永恒到底是谁?而她又是谁? 为什么会共用同一张脸? 第95章 飘渺宗 天外天 世间最永恒的力量是人心。 是人心里的恶。 永恒睁开眼, 已然探访完六界,眼前正站着羲和。 “何事?” 羲和叹道:“下面五界即将融合,也不知融合后会是何种光景。” “快了,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永恒,我有种预感。” “说。” “我可能快死了。”羲和说话间没有太多情绪,只是释怀,“神也逃不过羽化的结局。” 她抬眸问:“你在说谎,你做了什么?” 羲和与望舒正是这世界化出之物,只要他们想就能一直与天地同寿, 除非是他自己不想再经历千万年的时光。 “我做了个物件,就像他们人会传承后代一般, 这块石头也会替我代代传续下去。”羲和道, “就像日光, 升起再坠落。” 羲和的话提醒了她。 “让望舒来一趟。” “好。” 望舒百无聊赖地坐至永恒对面, 望着外面毫无变化的紫云,道:“不知何时才会有第一个修仙之人来到神界,到时候应该能热闹些。你知道吗,羲和都待不住了,唉。” “你之前和我说的话,我可以答应你,让你去,不过现在不是仙界,而是五界合一的灵界。” “你……不会是看不惯我所以要踹走我吧。”望舒瞬间换了套表情, “咱们高低也算个朋友, 哪有你这样的?” “不,是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帮你?”望舒狐疑道。 “我想,我不能待在这里世世代代, 我的力量正在逐渐消散。我利用了我的力量促成这个世界的生长,而它的衰落也在吸食我的生命。” “什么?!” “我找到了一道办法,羲和不一定会同意,但是你肯定会。” 望舒半信半疑靠过去,道:“说吧。” “若是能把邪念恶念收集起来装进某种容器,这股力量积累多年,终归可以为我们所用,让这个世界拯救他们自己。你以为如何?” “你的实力我当然相信,只不过实际做起来会否如此顺利还是一回事,再说了,你就不担心玩火自焚吗?” “我意已决。” 永恒没有再与望舒辩驳,望舒深深瞥了一眼,转头离去,留下一句。 “我知道了。” 至于这个容器,她已经选好了。 那个少年在刺杀她以后,拿着那笔钱买通了当地的官府,当上县官后凭着钻营的性格一路平步青云,官至宰相,而后举兵谋反坐上那个国家的最高位。 可惜他从来便不是个好人,登基后一度荒淫无度,肆意妄为,民不聊生。 当日她亦是没想到他日后会有这般发展,也正因??x?他如今的发展,让她坚定了自己的设想。 一袭金光闪闪的龙袍加身,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乞讨的少年,而是现在的皇帝,万人之上,生杀大权都在他手里。 权力的滋味是如此让人难以自拔。 美中不足的是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来那一日自己亲手刺死的白衣女子,临死前她神情淡漠,最后也没有尸体。 可是,那又如何? 他现在是皇帝,除了神仙,否则无人可以奈何他。 而她怎会是神仙,没有尸体只是埋在水草或是顺着水流消失不见了罢。 天阶夜色,水影清浅。 他披上外衣站在栏杆处,望向那片属于自己的都城,灯火通明。 北风萧瑟,渐渐生出几分凉意。 “再添件外衣。”他喊道。 “……” “长吉,朕让你再拿件外衣来。” 许久都无人应答,风声也停了下来,哪里有些不对劲,一向敏锐的他迟疑着继续喊道:“谁……来人啊!” 转身过去,那个藏在记忆深处的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白衣翩翩,发带飘扬,眸如静水,古井无波。 他起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立马大喊,可不论怎么喊都无人回应,仿佛偌大的皇城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这绝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她不是人! 她不是人啊! “你……” 若是曾经那个自己,他定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可如今,那份帝王的倨傲使得他虽然慌乱,却也不会立马跪地求饶。 往左迈出一步,正要取自己的配剑,那放至剑的木架瞬间就飞到她的面前。 “许久不见,你靠我那笔钱做了不少事。” “……” 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答案是你告诉我的,论起来,我要对你说一声谢谢才是。” “答案……”他想起来那句话,扑通一下说跪就跪,“你别杀我啊,杀生作孽,正是因为你的善才成就了我。” “正是因为你的恶才滋生了更多的恶。” “……” 跪在地上的人冷汗直冒,说不出更多话反驳。 “所以,这个容器便由你去做吧。” 永恒轻轻一划,便分出一道出现在半空的缝隙,直接将他整个人吸入进去。 她掌握时间和空间的运转之法,就让他前往由她制造的各个不同的小世界吸取邪念,而后再结束这一切罢。 她这样做是否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恶呢?永恒停止了自己的念头,左不过落得个消亡的结局,也算是赎罪,何苦现下纠结。 真要忏悔,也得等这个世界恢复再说。 窗外的月亮照在永恒的脸上,黑眸澄澈,月光似水,犹如那夜的水潭发生的一切,只是两个人换了位置。 害人之人终究落入那个圈套,成为被人所害之人。 那轮月亮从紫云内照射出来,蜮又想起来一些陈年旧事,他仔细审视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的划痕代表他去过的世界数量。 她以为这是惩罚他? 不,她给了他更多邪恶的土壤。 蜮挑眉叹道:“你还是不够了解人心,毕竟你根本不能称作为人。可惜,等我回到这里你已经不在了,不然,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吸收了邪念,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就是为了突破禁制,重新回到她面前。她凭什么装出一副主宰的模样对他颐指气使。 若她还活着,他定会与她一决高下,彻底打败她,那袋灵石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物品,就算没有,他也依旧能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不过……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自他降生在神界,总算在神界最大的凌霄宫寻到了那本秘籍,里面清楚阐述了她的来历。 天道?不过是天外天的外来者罢了。 既然她能拥有如此大的权利,那他为何不能效仿她,去一趟天外天,到时候成为人上人,不止是一个国家,所有由他所掌控的小世界都得为他俯首称臣。 在这之前,得先解决掉那群蝼蚁。 * 颜熙自灵脉洞穴而出,才发觉太清峰峰顶的光景发生了巨变,此类天象属实离奇。难道这是新的一批邪灵之气? 陆三思与花知意前后脚赶到太清峰,正殿内没有阮年的身影,只有在这里等他们的颜熙。 “小师妹呢?” 颜熙道:“在灵脉里面。” “灵脉?” “不知她被谁拽了进去,那地方我们都没资格去,我想她会有办法,因而更需要做好在外的事宜,譬如……”颜熙指了指天。 花知意道:“这天象也不去别处,就在太清峰打转,邪灵暂且由灵脉与灵力法阵在,应是不是它们作祟。” 陆三思道:“此地乃我飘渺宗境内,我们会加以管控,只要没有危险,便暂时不做处理,兴许正是灵脉不稳定引发的异象。” 几人商量好对策,便各自处理起自己手头的事务。 颜熙拿出玄翎玉簪观察起来,这是师父递给她的法器,在洞穴内,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此前她也一直以灵体与他见面。 如此神秘,以至于她到底是否真的活在这世界上都是个秘密。 她说外面还有事情需要做。 指的是什么事…… 眸光黯然,顷刻间又亮起一抹清冷的光。 他想不出任何事情,除了那件阮年让他去做的事情。 还记得当日在宝塔内分别前,阮年告诉她自己在回溯世界的全部经历,而后说需要他去寻些去上古时期有关的事情。 此事他不知从何下手,最后得到了太清峰的线索,兜兜转转现在又回到了起点。 可是谁说只有太清峰这一条路? 他毕竟是神界储君,会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方法,而现下这些由灵脉异动吸引而来的雷电正是他所需要的。 颜熙没有母亲,只有父君,便是因为他们神界储君在多年前第一位先祖羲和还存在时,就已经定下来一套延续的办法,他们不死不灭,但不是活得越久日子便越有意思,故而这套延续之法亦是终结术法。 以一块石头为底,再将自己的力量灌输进入那块石头,而后此消彼长,前者彻底消亡之时就是后者正式继位之日。 颜熙托生之物是一块缨玉。 这也是为何当日他与父君皆无法战胜蜮的其中一个原因,两人的力量并不在强盛期。 这样的传代方式,使得他们的灵识触及到一块类似石头便能有相应的意识,尽管那些记忆十分零碎,但或许也够了。 只是想要知道上古时期的故事,必须找到羲和,羲和并不是石头的化身,而是太阳,准确的说是太阳蒸出的霞蔚紫云此类天象化出的实体。 现在由灵脉引发的雷电,是最为纯净的天象,灵脉更是自神界下落的物品,因而这条路说不定行得通。 那片雷电最为密集之处正在太清殿正上方。 玄翎为他破开一条道路,他御风扶摇直上,只为触碰到那片天象,连通数万年的天象。 第96章 飘渺宗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羲和尚未如他所说那般离开。 可永恒如今认为自己会走在他前面。 其余五界的融合速度比她想象中更快, 而蜮的邪灵吸取却进展缓慢。 极有可能那件事情不能由她亲自做出决定,而是只能假手他人。 假手他人…… 她想出一个不算方法的方法。 望舒再度被永恒召了过来。 “我需要你去一趟灵界,从此以后怕是再难回到神界。” 望舒瞥了一眼, 问:“你做完了?” 他没有问是哪件事,两个人心知肚明,说的正是以邪灵收集邪念转作世界力量。 “是,所以轮到需要你的时机。” “告诉我,我去做。” 望舒答应得很快,“勉强算是朋友, 只会帮你这一次。” “好。” 临走前,她递给他一颗珠子, 让他好生保管, 流传千古。 于是, 鲛人一族便自此在灵界开始了漫长的旅行。而望舒自己则成为那个先祖, 最终化为衣冠冢,并在其中等候永恒。 她说,总有一日,你还会见到我。 望舒珍惜和永恒相处的时光,他们三人相伴多年,在他心里算作挚友。只是对于永恒一意孤行的念头,他总是很难完全认可。 若换作是他,这世界消散便消散了,何需苦苦支撑, 左不过这是命。但他也清楚, 正是因为永恒自己便是天道,哪里会选择任由命运操控呢,在她眼里, 就没有命字。 他尊重她的决定。 可是他也想不通,不假于他手,究竟是何意? 一颗树种埋入土壤,经过千万年的造化仍会破土而出,最终长成像它母亲一般的参天大树。 而在这过程中,总是不能偃苗助??x?长,也不能放任自流。 这颗种子需要历练。 永恒以她自己的一缕神识,种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被她丢入其中一个三千世界。有朝一日,它会回到灵界生长。 只是到时候将以何种模样召回她? 她想起如今灵界家家户户用来计时的钟,只是永恒不同于人的创造力,她只需要一个想法,这物品便能轻松被她变出来。 树苗需要一把剪刀。 这把剪刀要为那颗树裁掉多余的枝干,也要庇护它抵御其他的危险,更要以为它修剪的模样指引树苗继续生长。 随手一变,她再投入灵界一把剪刀,以其锐利,修剪枝叶,促其生长。 这一瞬间,阮年恢复清醒,再此从那副躯体里醒过来,分离出自己的身体。 看着那颗进入三千世界的种子。 因为是一颗由永恒亲手抛下的种子,所以自出生起便没有父母。 她见到幼年时期被带去福利院的自己,见到中学时期在班级里默默奋进的自己,见到大学时期秋招处处碰壁的自己,最终定格成那个坐在办公室办公的年轻白领。 原来这才是她没有父母的原因。 阮年前世的许多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父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遗弃。现在看来,这一切的猜想从立足点就错了。 她根本没有父母,何谈抛弃,她根本就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又怎么融入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呢? 她与永恒面对面,一语不发。 永恒开口:“我的真身维持不了多久,但是此事交给旁人去做并不妥当,只有我自己来做才最放心。所以便有了你,而你终于长成一棵树,不枉我对你的辛苦栽培。” “虽说真身已逝,但灵体尚在,故而这一路走来,我知晓你已然能替我完成那件未尽之事。” “……” 阮年抬眸,问:“我的存在只是你的一步棋?只是为了你说的那件事?为了拯救灵界?” “不止灵界,由我后面变化出的其他世界也仰仗我的存在。事关重大,如何能作壁上观?” “阮年,不若继续往下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水镜里不再是那颗种子,而是那把剪刀。 那把剪刀化作人形,或许是太过锐利,一生总是经过许多坎坷。 与阮年一样,她亦无父无母。 从小便长在贫苦的村庄里,而后靠自己一步一步登上飘渺宗的大门。 即使进入飘渺宗,她也没有展现出过人的资质,一直在外门洒扫庭除。不知多少年过去,才被太清峰主选中做了内门。 至于进入内门,甚至还是个误会。 太清峰主嗜酒如命,与她对饮时,放出豪言收她为徒,本就是一句戏言,却正好由掌门听见,就这么成了真。 好在宗门内同辈关系甚好,而她也在日夜苦练,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做到像其他人那么厉害。 天不遂人愿,一场来自北边海域的浩劫袭来,这个修为最低的小师妹被留在宗门内看管,也就是这一刻起,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这是谁的故事,不必永恒多说。 “她是那把剪刀?”阮年一时不知怎么接受这个结果。 她目睹了钟音的一生,这一生从始至终就是悲剧,对她来说或许只有飘渺宗还在做小师妹的时光最快乐。 “是,这名字也是我给她的,钟音。她即是钟,她决定大部分计划的进行。她与你不同,她不是取自我的神识,而是我摘的一朵云。” 钟音…… 原来那道钟声是她还存在的证明,即便她已经不再是她。 在钟音坦白一切的时候,阮年的心底生出一丝隐秘的想法,钟音将她带回飘渺宗收作徒弟会不会只是为了满足她挽回灵界的心愿? 如今看出钟音与她一样只是永恒布下的一颗棋子,她又如何去揣测钟音的做法?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永恒需要她去做的。 “看完了。”永恒变走水镜。 “你想让我做什么。” “杀掉蜮。” “可那是你亲手造出来的东西。” “是,现在杀掉他,可保世界无虞。” 阮年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不对,反而是先有永恒再有她,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那因为蜮死掉的人算什么?” 永恒皱眉,呵道:“你以为凡事就如你所想的那么顺利吗?若没有他们的牺牲,剪刀如何成为剪刀,而你又怎么才能长成现在的样貌。” “我什么都不做,这世界许多人便会死去,而我做了,其他人总不会因此而死。阮年,这从不是能让你我做出选择的问题。” “那我又算什么呢?你实施计划的手段,我师父呢,你告诉我们,生的意义就是如此吗?” “我原以为你和我一样,会是明白大爱之人,你现在竟然还在这里纠结这些是非曲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蜮现在一人独大,很快所有事物都会在这里陪葬。” “不,这很重要。你以己之心度人,怎知别人如你所想,你布下这么多的局,你如何能确认我们会按照你的设想去走,明明你自己都在孤注一掷地赌人心,又谈人心不值一提。” 阮年逼近一步,道:“永恒,你不害怕吗?你不怕我们不按照你的行为行事吗?”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做?那些你在灵界的伙伴,还有你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你便不管不顾了吗?” “你在威胁我?” “随你怎么想。” “我不做了,你再扔下一粒种子,让它去做。你说的话我承认,我放不下他们,可是代价又是谁来承受……” 永恒拂袖,道:“是我,当然是我来承受,我为了这些世界身死道消,自成为天道起我便呕心沥血,这一切不都是我在承受吗?” “身死道消,你怎知不是因为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你从未真正站在他人的立场考虑过,没有人需要一个被称为命运的枷锁,就像我现在这样。” 阮年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这是她从一开始起便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是她,她无数次问自己,这一切的情绪得到永恒的答案后爆发出来。 “我分不清我到底为什么做,我这颗心到底是为你还是为我……” 她曾经以为,人定胜天,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自己为自己珍视的人谋出一条活路,可现在却告诉她这些都是被人安排好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多年的信念顷刻间被摧毁,就像一颗树的树干被掏空,只待枯萎。 永恒没有打断她现在说的话,等她说完,她扫了一眼阮年,那张与自己像极的脸,却有着不属于自己的情感,这颗由她播种下去的种子,现在就连她也无法掌控。 但,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这把剪刀她做得不好,那便由我亲自来做。” 随后,趁阮年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推出一道力打在她腹部,原地消失不见。 永恒摊开自己的掌心。 阮年这个名字,也是她起的。 她怎么能不担心自己播种下的种子长得太过刚直,以致自己苦心栽培化作空谈呢? 因此她取了个软字的谐音,希望在最后关头,她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年字则是于永恒二字取出的名。 她对她,就像人间那些普通的母女一样,她为她降下生命,赐予她名姓,观察她的一切,指引她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心愿。 仅仅是替她完成遗愿而已,为什么她就是不肯?为什么? 永恒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周身的力量变得更加虚弱。她知道,自己就连这份灵体都时日无多,同样也说明,蜮变得越来越强大。 那个由她亲手造出的邪灵现在成为神界之主,更想突破禁制成为新的天道。 她垂眸喃喃:“阮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第97章 飘渺宗 你不会讨厌我的对吗 意识混沌, 痛感清晰。 阮年以为永恒不会对自己出手,故而没有多加防范。 现在这里又是哪里? 她没有回到灵脉那座庙宇里,而是在一座陌生的宫殿内。 永恒自己即可以变幻时空, 应当是被她不知道丢在哪个时空里了。方才那段经历已然告诉阮年,鲛王珠是由永恒赐予望舒的,很可能乾坤玦也是永恒之物。 所有一切链接时空的法术皆来自一人。 阮年回忆起自己与望舒为数不多的对话,在他的神识空间内,望舒说难道挚友便要清楚一切吗?说的便是永恒以一枚鲛王珠和一块乾坤玦,将望舒与羲和全部纳入她的棋盘。 谋略不可谓不周密。 只是永恒算错了一步。??x? 谁告诉她, 棋子便会对她听之任之呢? 她不知永恒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 如今几句话不对付, 便又被她扇进了未知时空。 “阮仙师, 殿下请您过去。” 门外传来动静。 阮仙师? 称呼倒是熟悉得很。 想了解更多的情况, 只能主动出击。 阮年跟随门外侍女的脚步, 走出房外,发觉自己如今应该是处在类似皇宫一样的地界,结合侍女刚刚的称呼,自己是方士,而殿下…… “殿下的情况麻烦你再与我多说几句,这与我行事也更加便宜。” 侍女睨了她一眼,伸手道:“你们这些方士就会招摇撞骗,消息可不是说想知道就能知道的。” “……懂。”阮年自芥子囊内变出一颗金豆子递给她,毕竟不管是什么世界, 黄金都是硬通货。 侍女眼冒金光, 迅速收进自己的衣袖。 “咱们秦王殿下,可是专程请你看相的,这宫里形势复杂。”侍女左右张望, 继续道,“看在你懂事的份上,我再多说几句,像你这样的方士他已然斩了不下十个,你可谨慎着些吧。 ” “哦,宫里还有位英王殿下,他十分讨厌这些行径,你可小心些别遇见他。” “那……” 阮年还想问几句,这侍女却已经将她带到地方退了出去。 “……” 想要斩她倒是没那么容易,现下只需要让她找到回去的方法,说不定就在这位秦王殿下身上。 偏殿内没有别人,只有座上那位。 座上那人手里摆弄着珠串,玉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檀香丝丝沁人心脾。 阮年垂头一路走进偏殿,道:“见过秦王殿下。” “抬头,看看本王近日可有什么劫难?” 这一抬头,两个人都陷入沉默,惊涛骇浪在两人之间展开。 好在阮年隐藏得好,只一眼迅速垂眸稳定心神,可蜮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这个女人! 居然又让他见到了。 当日她亲手送他去其他世界,现在这才来到第三个,她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 蜮眼眸忽明忽暗,看眼前这人的模样似乎也不认识他,难道只是单纯长得像?她既是方士,与那个人样貌还相似,说不定有些真材实料。 大不了最后再把她就地诛杀。 “哦,无事,回答我。” 既然是蜮,清楚他来历的阮年自可张嘴胡诌。 “贫道观殿下面相,您的前世颇为坎坷,更是有小人暗中作祟,不过想来殿下每次都可逢凶化吉。” “小人?” “是,还是位女子。” 此话一出,蜮停下手里摆弄珠串的动作。 看来这方士还真有几分本领,那么…… “大胆,你可知你所言是在冒犯我?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阮年垂眸,道:“不敢。” “罢了,饶你一命,”蜮起身走至阮年面前,“你要戴罪立功啊,那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近日我读到一本书,一个人妄图得道成仙,可成了仙他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么仙上面还有什么呢?” “……” 阮年不知蜮这话是为试探她还是为何,只道,“自然是天道。天道应运而生,乃万事万物之运转法则。” “哦……天道。” 蜮点了点头,随意地走了几步,“那你说说如何成为这天道呢?” 蜮在这个世界,结合永恒的性格,绝不是随意让她来到这里。因此,这里肯定有不寻常的东西。 她当然可以选择现在一剑结果蜮,毕竟现在他还没有变得更加强大,只是这样做未免太过鲁莽,而且永恒和她对峙之时,应当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她。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阮年分不清这世界是真是假,会否影响到外界。 “说啊。” “贫道以为,需要……” 虽说需要胡诌,但也应诌一个有依据的话术,她想起万妖境的那条蛇。 “需要以炼丹之势,不过却不是真的炼丹。” “哦?详细说说” 蜮来了点兴趣,之前他找的方士不是做法就是画些没什么用的符纸,现在来了个炼丹的新鲜玩意。 “天道并非真的源自这世界而是凌驾于世界之上。因此需要将这世界的各类珍宝相炼化,自可使殿下一跃成为新的万人之上。” 蜮倒是认真地思索起可行性来,而后道,“退下吧,需要你时,自会传召。” “是。” 那侍女再次迎上来,见到她完整地离开了偏殿,讶异道:“真是难得一见。” “多谢你的消息。” “咳咳,也是。”侍女随后道,“现在我领你回房。” 阮年正在思索自己与永恒那段对话,她的理智与情感一直在脑海里打架。永恒做的就全错了吗?自然不是,她有她的无可奈何。至于阮年自己,做的就都是正确的吗? 她不知道。 “英王殿下。” 侍女回头见阮年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忙拽了一下她的衣袖,“行礼啊,我和你说过的。” 阮年缓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人拽走,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假山旁。 而侍女那头,英王迟迟没有喊她起身,她半蹲地大腿发酸,慢慢抬眼发现自己面前除了英王的随从早就没有人了。 不止如此,自己身边那方士也不见了。 …… 侍女咬了咬唇,只是叹气,她是收了她的金子没错,可此人又是撞秦王再是遇英王的,是她运气太差,可怪不得自己没管她。 * “阿阮,你怎么在这里?” “颜熙?” “我听那些侍女随从都在传,有个新的方士姓阮名年,我便想过来瞧一瞧,没想到还真是你。” “等等,你怎么进来的?” “神君与天道的一些联系罢。我想寻些与上古有关的讯息,毕竟总不能让你一人涉险。” 两人分别时,她曾答应他的,他倒记得清楚。 阮年的眉眼变得柔和,轻轻搂住颜熙,问:“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颜熙瞥了眼远处的随从,伸手把阮年腰间的系带一扯,将她带入假山里。 “嗯,你呢?” 阮年的表情骤变,道:“也还行。” “骗我。” “……” 颜熙伸出左手托住阮年的脸颊,道:“不必对我说谎,你进去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 “我见到了永恒,就是天道,她与我长得很像。鲛王珠甚至乾坤玦都是她的法器,她有掌握时空运转的力量,就连蜮,也是她作为邪念的容器。这一切,她都只是为了拯救世界的衰弱。” “衰弱?” “是,按永恒所说,这些世界也有自己的生命,从兴盛到衰弱,借助她的力量转化。” “这件事应当还有别的问题,她没有全部告诉你。” “我知道,只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离开。何况,蜮在这里,该怎么做?” “等待时机,说不定蜮的弱点就在这里,我可以带你离开。” “好。” 颜熙垂眸,叹:“可是我想问你回答的不是这些。” “我只是想问你怎么样,按你说的她与你样貌相似,你们之间或许还有别的渊源。毕竟按花知意的魂灯所示,你本不属于灵界。” 阮年收回自己的手,退了一步。 “我是不属于灵界,可我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不过,当前这些也不是重要的事情,我们……” 颜熙挽住她的手,道:“你怎知不重要?告诉我,你答应我的,总不能事事只让你一人承受,否则我与你的关系算什么。” “阮年,你总不能只是拿我这个太子殿下作为你的玩……” “自然不是。”阮年打断道。 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假山内光线昏暗,那个曾被她喻为九天神君的人现在与她在这里因为琐事争执,别的情绪都暂且被她抛之脑后,莫名生出一丝笑意。 阮年极少笑,颜熙深知这一点,现下她却忽然笑了出来,犹如那高山之上的雪莲接触冰封一般难得。 “阿阮,你……” “颜熙,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但是按你之前说的,我们现在是道侣,所以……” 她踮起脚,碰了一下颜熙的唇。 那些与永恒和自己经历有关的事情,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不管她是因何而生,又因何而变成现在的模样,可她为自己做的事情仍是为自己做的。 就算没有永恒,她也会做那些事。 她与永恒最大的区别就是一颗心,她以为交付真心总是很难得,其实她早已??x?与许多人结下不解之缘。 而永恒,自诩看得懂人心,却始终没有情感,所以她做决定才能那么理性,丝毫不拖泥带水。 颜熙先是怔然片刻,而后待阮年退回原先站立的地方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勾了勾唇,走至她身前,也没有给她讲话的机会。 “你……” 阮年猝不及防再被吻上来,双手由颜熙拿至他的肩部,整个人被他与假山包裹在里面。 颜熙一只手环住她的腰部,隔开她与假山,另一只手他制住阮年的下颌,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他吻得极深,阮年不知自己该如何调整,正在她走神的时候,他已然撬开了她的唇齿,或许是分别太久,那股想要攫取更多的念头强烈到阮年都能感受到。 颜熙敛着眸,眼底藏着无人可察的笑意,是她先吻上来的,他怎么会那么简单放她走。 何况,阿阮总是容易以貌取人,光风霁月这个词她比他更适合,可惜她一直未能察觉出,正合他意。 若是有一天她发现了…… “阿阮,你不会讨厌我对吗?” 第98章 飘渺宗(终) 一则故事 “你回来了?” 见到阮年, 侍女吓了一跳,“英王殿下是不是……” “没,他待人亲和, 只是随意聊了几句。” “英王殿下只是表面看起来好相与罢了,”侍女说着又上上下下打量阮年,明显衣着瞧着比之前更凌乱了几分,她叹道,“有什么和我说也无妨。” “真的没有。” 侍女只是一味感慨:“你们这行为了赚几个钱当真是不容易。” …… 阮年知道她想岔了,却也无法纠正, 任她脑补,何况在这里还是低调些为好。 “好了, 我也不打扰你了, 明日秦王殿下还有事找你商议, 到时候我再来。” 阮年颔首。 她已经与颜熙定好了计划, 只待施行。 只是有一件事,她担心自己做错了。 颜熙将景佳时她们调查所得的结果都告诉她,即蜮针对灵界做出的行径与医修十分相像。 也就是说她那随口编造的炼丹在日后成为了现实。 次日,侍女一如昨日那样带阮年前往秦王寝殿,依旧是偏殿。 蜮抬眸见到人来了,淡淡道:“坐吧,你的话到底有几分道理,需要给我个证明。” 偏殿正中央摆着一铜鼎,不知蜮从哪里弄来的, 动作神速。 “喏, 东西给你准备好了,珍宝也在。” 他随手一指左侧木盘内盛饭的一颗夜明珠。 “殿下,此珍宝乃凡间珍宝, 怕是行不通。” “你说说,要如何行得通?” “得先正人清气,肉体凡胎自然是不可,故需要换副躯壳,再者,需要金木水火土五行调和。” 阮年说得模棱两可,都是她随意根据颜熙带来的消息胡编乱造的。 这话换在普通人身上肯定不适用,首先便是肉体凡胎这四个字,换个皇族来或许直接就说阮年以下犯上,可就是因为蜮的来历不单纯,他心知肚明,所谓换副躯壳,他去每一个新世界不就是在换吗? 对于这句话,他加入了许多个人理解,他此前经历的几个世界都是凡人,若是后面有一世界为仙人,当然算脱离肉身,到时候再实行自己的计划也不迟。 那个女人以为流放自己是对他的残忍?根本不可能,迟早有一日,他会成为那个说一不二的顶峰。 不论是他原先所在的灵界还是如今的这些世界,他根本就没一个翘的上的。毕竟在他知晓还有许多世界的存在后,如何甘心只在一个地方称王称霸呢? “可,我还有一事需要问你。”蜮继续道,“我这几日连夜里总是梦到一个女人的脸,我想她就算你说的我前世的仇人罢。只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人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不敢,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哦?”蜮不语,疑心重重。 试探的举动只能说明他对永恒当初的行为很是在意,阮年装作不知。 忽地,他脸色变得很差,手撑着额头,冷汗直流,青筋冒出,一副痛苦的模样。 “嘶——” 手里的珠串一下被他丢出去,正好砸中侧面的花瓶,动静吸引了站在门外的侍女,她迅速给阮年带离现场,关上门。 “这是……” 侍女朝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是风疾。” “风疾?” “是啊,别问那么多,若是被殿下知道你我在背后议论,那可惨了。”侍女连忙把她拽出了宫殿,“我需要给殿下煎药,你自己回。” “多谢。” 阮年离开蜮的居所,脑海里回忆起方才蜮的表现,若真是风疾哪里需要这么背着其他人,除非他得的不是病,这里面藏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大概有了个方向,她原就与颜熙约定好先由她蒙混过关,想不到线索就这么送上门来。如此说来,蜮急着找方士,还有别的原因。 为掩人耳目,阮年回到自己原先的院落,而后从自天窗而出,隐蔽地再次潜回蜮所在的院落。 她揭开蜮寝殿上方的瓦片,微弱的烛光从里面透出。烛火照出的影子打在房间墙壁上,那是一个人。 但不是一个寻常的人影。 “啊啊啊啊啊。” 蜮隐忍的叫声传了出来。 阮年顺着光源看去,见到极为诡谲的一幕。只见蜮的血肉翻出来,再逐步翻回去,而这些血肉都变成黑色,周身散发出黑色的气体,就像邪灵。 邪灵。 永恒正是将蜮视作邪灵容器。 他如今这样貌,应当没少受折磨。想来也是,凡人之躯承受整个世界的邪念,怎会避开剥骨抽筋之疼? 房内的蜮从喊叫转化为大笑。 “哈哈哈哈哈,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地求饶。” 风疾根本不是风疾,而是邪念的副作用。 只是这副作用是否还存在她世界的蜮身上呢?若是还存在,这岂不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美中不足的便是这想法由永恒提出,无论如何不可能绕开她,仍是需要问询她当初是如何做的,详细说来又有何种症状。 看来,她离开此地也必须去找永恒。 蜮每日都会请阮年细化炼丹的步骤,然而这滥竽充数的也好,还是搬运钟音告诉幽蛰的也好,拢共撑不了几日。 颜熙替她找宫外寻找线索,可惜一无所获。 仔细琢磨,最重要的线索或许已经由她所知晓,因而离开才是上上策。当日她与永恒谈话时,永恒对她说时间不多了,阮年不想在这个不知真假的时空多耽误时间。 碧澄湖,垂柳依依。 “如何?”颜熙倚在栏杆处问她。 “差不多,只是不知有没有用。” “出去后,我们会见到永恒?” “是,她没打算让我走。”阮年叹气道,“我与她的关系,就如你和红叶,你当初以为红叶如何?” “不尽然如此,永恒化出一抹神识,她本是天道,与我们这样的人或神不同。但有一句话应没错,总归有相似之处,不必考虑谁像谁。” “相似之处……” 大概只有这张脸? 阮年没再说话,也不愿意再去想还没有来到的问题。 “你决定好了?” “是,走之前有件事我要做。” “可。” * 呼呼呼—— 一阵萧瑟秋风窜进蜮的房间,灌入他的衣袍。 正在他准备关窗时,房间内来了位不速之客。出现的方式实在太过诡异,蜮愣在原地,结合这身熟悉的穿搭,他才说服自己眼前人不是那个白衣女子。 只是长得像…… “阮仙师?” “殿下,你说你夜间喜欢做些噩梦,我特地候在房外守着,我替你关。” “慢着,别动。”蜮叫住她,“谁许你进我的寝殿?” “是你,你忘记了吗?” 冷汗涔涔,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 “不要——” 蜮大叫着从梦里睡醒过来。 “殿下,怎么了?”门外的侍女问道。 “无妨。” 接着,门外响起两个人说话声。 先说话的是侍女,“阮仙师,还真如你所说,夜间多梦。” 另一人正是那个方士。 “听我的,按……” 临走前,阮年还打算前来窥探蜮的动向,这次她不再走房檐,而是寻了个由头,正大光明地来。 只是没想到她这边刚开口两句话,寝殿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一张阴郁的脸。 “你们……” “殿下。”侍女低头。 蜮想起自己方才那个梦,再看现在这两人,要不是她身边还多了个侍女,他险些要以为现在还是自己的梦。 梦境与现实的交际,总让他头脑??x?昏昏沉沉,即便如此,他也明白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你退下吧,阮仙师跟我进来。” 阮年有些意外,仍是迎头跟在他身后。 蜮边走边道:“炼丹之术,你应讲完了,是吗?” “是,不日我便离开。” “你可有听说过民间的一则故事?” 不顾阮年的回应,蜮自说自话起来,“曾经在西域有个胡商,此人既是商人亦是一名大盗,所到之处闻风丧胆,绝无宝物遗留,罪行犯了数十年才结束。” “但这些都是民间的说法,实则此胡商在行窃第三年便因路过疫病区域染疾而死,后续犯案者皆是借其名行事。” 若阮年不清楚他与永恒的往事,或许还真就当个故事听听。蜮的城府与戒心极为深重,阮年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可惜等来的不是话。 蜮三步上前,拔出木架上的剑,直指阮年。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蜮逐渐往前走,眸光阴翳,“你既已经将全部方法告知于我,便没有留在世界上的价值了。” 竟是想直接杀了她灭口! 这样的危险分子也就永恒敢用他。 见眼前之人丝毫没有惧色,蜮的心底升起一阵恐慌,比恐慌更快的是他出剑的速度,毕竟只要现在杀死面前人,他所担忧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利刃刺出,寒光乍现。 他手中之剑竟直接被劈为两半。 面前所立之人不知从哪里变了柄剑出来,一招将他的宝剑砍断。 这一刻,数年前的种种记忆涌上心头。 “你,是你!真的是你!” 蜮不仅没有后退,还直接扑向阮年,他的身体与常人确有不同,行动更为矫健,可直接杀掉他也不是个好结局。 现在两人彻底撕破脸,不能再拖下去。阮年轻敲缘结玉,示意颜熙快一步行动。 面前的蜮从袖口里变出一把匕首,不顾三七二十一就朝阮年身上刺,青莲剑弹开数次攻击。 既不能杀了他,上了他也是好的。 阮年对准蜮的腹部,把握好尺度,一剑刺进去。 窗外如水的月华忽然消失,屋内一瞬间暗下来,是颜熙到了。 她没有回头,提剑跳出窗外,天幕之中出现一道裂隙。 刚离开蜮的寝殿,颜熙便牵住阮年的手,将她与自己一同带离这个世界。 永恒,他也想去见见。 那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会被揭开吗? 第99章 终局之战 最后一步怎么做 就是她, 一定就是她! 尽管他感觉出两人之间似乎略有不同,可是腹部伤口那阵若有若无的冰冷,与那女子的力量如出一辙。 该死。 自己的□□锻造现在才刚刚有了起色, 承受了那么多的苦痛,在她面前仍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原以为她将自己送走,便不会再来扰自己的清静,现在看来,他时时刻刻有半路夭折的风险。 蜮恨极了永恒。 他再度睁眼。 也不知最近是怎么回事。 身为堂堂邪灵神君的他总是不停想起自己曾经的往事,还尽是些他受尽欺侮的往事。 为何不让他梦见那几件他得胜之事? 譬如他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的世界里, 再度遇见了一个与那女子样貌类似的人,这是第二次, 他当机立断, 直接砸死了她。 这一砸, 终于让他多年的梦魇破碎掉, 才逐渐变得更强,最终回到灵界以一己之力肃清神界。 空荡荡的神界,现在就他一人。 但是现在还不够,他可是要成为天道的,要与那个女人一较高下。 只有成为天外天的人上人才能真正让他满足。 灵界的灵力染了她的气息,故而还能与他的法力抗衡些时日。可梦境的不断重复,让蜮知道,不能再拖下去。 即刻就行动。 * “那是什么情况啊?” “天怎么黑了?” “有没有搞错啊,那玩意好像是锁链吧。” 城内的普通居民议论纷纷。 灵界的变故最早是由各个边境最先发现的, 而后迅速传至各门派行事, 涉及到各州自己的事情,等他们派了人发现解决不了才来找花知意一起商讨。 然,花知意并不在因缘城。 他与陆三思仍在飘渺宗等待太清峰出个结果, 等着等着,自然是没等来太清峰有个什么所以然,反而是等来了其他各州门派派来的代表。 新一轮中州会盟就这么在飘渺宗召开。 座上之人除了花知意外,还有陆三思,飘渺宗是他的地盘,就算要开会盟,也不可能抛下他。 “不是说还能撑几个月吗?” 一上来就有人开始质问花知意。 陆三思瞥了眼,道:“前两次会盟我虽没参加,却也不是傻的,我记得人家花楼主说的是至多。” 那人悻悻而归。 和光先行开口:“西州那里出现了一根锁链,不知是何意味,据我所知,各州皆有一条。” 易若接道:“邪灵蜮应是在使用某种炼丹术,才需要汇以五行,五行即五州。” “这么说,岂不是大难临头了?上次只是一个因缘城,现在却是整个灵界。若是我没记错,那锁链出现之时,因缘城险些毁于一旦……”座下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说道。 这话无人反驳,场内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檀净尘道:“此前说的开天梯,现在看来也是纸上谈兵,鲛王珠下落不明……” “不,”花知意打断道,“恰恰只有这一条明了,只是……” 景佳时催促道:“别卖关子,是什么,快说啊!” “鲛王珠有一颗在阮年身上。” 阮年。 这名字大家再熟悉不过。 可就是因为熟悉,他们也察觉到已许久未曾见到过阮年。 现在花知意更是直接把鲛王珠与她联系在一块,更是匪夷所思。 花知意垂眸扫了一圈其余人的表情,最终只是道:“还需要时间,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什么意思?”和光是清楚阮年部分下落的,追问道。 “灵界如今的结局早已不止是现在的我们,还有上古时期。你们可有想过一个问题,蜮从何而来,因何而生?”花知意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怕蜮的来历不简单,因而我们需要时间。” “时间,光拖时间也不是办法。”纪连城道。 “是,但是我们如今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花知意道,“如果现在的局面是一盘棋,棋手既不是我,也不是诸位。我们做好棋子的本分即可。” “哦?”陆三思对于花知意的话却不是很认同,反问道,“那如果我先行动了怎么办?没有一颗棋子的自知之明。” 花知意泯然一笑,“这问题不该问我,你得去问那位下棋的人,可有把你我当作棋子?” “所以,那几位不在场的,被你派走了?” 花知意清楚陆三思是个先斩后奏的人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 “回来了?” 永恒看向阮年,继而看向身旁的颜熙,并不意外。 “师父……”颜熙眯了眯眼,“你们的确很像,但不一样。” “那是自然,我从未将她当成我,尽管一开始的目的不是如此,可这颗种子播种后,便彻底与我没有多少联系了。” 师父??? 阮年还没有弄清现在的局面,颜熙的确提过自己的师父,可是怎么会是永恒呢?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永恒问。 “很早。因为你们连声音都相差无几,何况玄翎是你赐给我的,阿阮能用就说明了许多。”颜熙继续道,“不过你应该也没有打算继续瞒下去,否则不会让我来到这里。” “是。” 阮年问:“就连成为他的师父也是你提前做好的准备?” 永恒颔首道:“一把剪刀固然重要,可只有一把剪刀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我应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一早告诉你,你会怎么做不必我现在说出口。只有瞒着你,你才会一步步去做。我并没有刻意让你们谁与谁相遇,你既是我种下的种子,即便你什么都不做,这些事情还是会找上你。” “世界气运依赖天道,我只需要准备好最基本的步骤便可。” 颜熙表示自己了然,颔首道:“仍是多谢教导之恩。” “不必,羲和与我是旧友。” 永恒继续道,“阮年,你现在想好了吗?”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不是因为你,我才去做,更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身份或地位,仅仅是因为我想做。” 阮年坚定道,“与我比一场。” “好。” 时空在永恒手里,哪怕只是一道灵体,仍是随意就可操控之物。 一个辽阔无垠,没有色彩,只有她与永恒的世界拔地而起。 永恒没有法器,万物变??x?化就是她最好的进攻与防御手段,她自己亦可穿行时空,行踪难定。 阮年抽出青莲剑,卷起一道劲风,向前席卷而去。软剑之韧,旋风飞出后梅开二度,飞向永恒脚底。 永恒随手捏出一道诀,直接斩断,旋风从她面前分向两旁,扬起她雪白的衣摆。 “一定要与我比一场?” “做事前,不与你比一场,无法安心。” 阮年再刺出一剑,裹挟铺天盖地的碎冰。 永恒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她的术法与阮年完全同源,那些碎冰在她的操控下砸向地面,唯独避开了她。 “既是与我比,便别用这些术法。” 随后,她轻踮脚尖,灵巧地跃至阮年跟前,脚踝勾住青莲剑,翻身落下时,青莲剑飞出数丈。 动作行云流水,阮年即便反应过来,青莲剑在永恒面前也变得异常听话。 “你……” 纵是眼前的永恒还不是她的真身,可灵界的物体对她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这种亲近反而让阮年处于下风。 既不能用灵界的物品。 阮年拔下发间的玉簪,这是回溯世界羲言的玄翎,当日的羲言还不知道后面更多的事务,以为它从此以后只是个死物。 可…… 果然,阮年拿下的那一刻,它便如阮年心中所想那般,化作一柄长剑。 剑势凌厉,阮年频繁点刺,逼住永恒的步伐。她虽擅长变幻空间,每次都能让阮年有所感应,积累多了,阮年也能预判出她可能会到何处。 比如,现在是,西南! 她丝毫不拖泥带水,西南方那一剑,擦过永恒的面颊,玄翎周身的寒意凝结出一层霜花覆盖在它的表面。 两人你追我赶。 直到阮年终于露出了破绽,永恒以掌风逼迫她往右躲去,自己则趁机进入左后方偷袭。 可惜她想得天衣无缝,却是阮年故意而为。 两股气息撞在一块。 “你在这里与我打得这么拼命,倒是不担心外面的局势?”永恒问。 阮年道:“因为我有话问你。” “支开他?”永恒倒是不意外,“你想问什么?” “你什么时候死的?” “……” 两人默契地在这一刻收了手。 永恒道:“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安排好这些事之后罢。” “那你……” “借助些此前留下的法术,勉强维持人形,再留几个世界供你找线索。这世界的乾坤玦正是由我带去那座塔里的。除了玄翎,其他法器皆继承了我些时空之术。” 阮年道:“蜮那个世界,是真的对吧?你可以回转时空。” “自然。”永恒道,“我原以为你会杀了他。” “我杀了他解了我心头之恨,可是难道灵界如今的结局就会改变吗?何况,蜮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源自我告诉他的炼丹之术。” “不,不止是我,毕竟他最恨的就是你,怎么可能相信我?” “不错,因此我还用了许多其他的办法,但是最初的想法确是你提的。”永恒坦然承认,“一切的症结不是你,这本就不是症结,而是真正的解决之道,亦是我本要告诉你的。” 阮年向她伸出手,道:“你的做法我不会尽数理解,可如今只差一步,我总不能让那些死亡变得不再有意义。” “永恒,最后一步,怎么做?” 第100章 终局之战 钥匙 寒意侵入这片空间, 坚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两人足下向四周蔓延。 永恒一手掣住玄翎,她的手触及玄翎的瞬间,手指便开始消散。 “你要做什么?!” 阮年妄图收回玄翎, 却遭永恒打断。 “最后一步,是你亲自做的。我已经做完我需要做的了,阮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永恒与阮年擦肩而过,她最后一次看向阮年,这颗由她亲手种下的种子, 最终只是莞尔一笑。 天道做事从不需要被人理解,只要结果是好的, 个中缘由便无足轻重。她见过许多世界的消亡, 继续下去没有意义, 不如将世界的主动权亲自交还给世界。 一切的牺牲一切的苦痛, 只需要她承受,只需要她负责。 阮年伸出手穿过永恒的灵体,抓住的只剩虚无。她的心忽然抽动一下,就像与永恒有某种隐秘不可说的感应一样。 永恒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天道的存在。 眼泪顺着阮年的下颌滴落到玄翎上。 此刻的玄翎焕然一新,这是注入永恒之力的新法器,不再是曾经那个只做赠予的器物。 她与永恒没有交情,仅仅是几面之缘,纵使她清楚两人之间的渊源,亦是算不得什么。 只是, 永恒筹谋数万年, 居然只在这一刻就放手,全数交给她。 “阿阮,阮年。” 颜熙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阮年随意用手指抹掉泪痕, 道:“她死了,灵体也是。” “师父她于我仍有教养之恩。” “是。” 或许因为庙主的逝去,庙宇正中央的铜像赫然出现了几条裂纹。 “也不知外界情况如何……” * 上清殿内争执不断,尽管花知意此前搬出阮年稳定了一部分人的情绪,可他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何况,飘渺宗更是在没有告知对方的情况下,先行有了动作。 至于这动作的几人,不在殿内,而是正处在上清峰的灵脉入口,也就是祭坛处。 昙华轻车熟路地带着一行人来到祭坛前的广场,道:“就是这里了。” 方非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牛皮纸,道:“掌门临走前让我把咱们宗门的舆图带上。” “想必应有大用处。”洛九天判断。 四人队伍里走在最后的云追一嘴里叼了根草,双手撑住后脑勺,左右打量。 “既给了舆图便是要进入灵脉咯?” “灵脉?” 方非与洛九天尚不清楚灵脉的位置。 可昙华与云追一作为峰主,自然是清楚得很。 昙华点头道:“是,这里正是灵脉的入口,舆图是用来解开谜题的,只有过了那道谜题我们才能进入灵脉。” “灵脉……有什么用?”云追一将这问题甩给昙华。 昙华皱眉道:“我哪知道,是陆三思非要拽着我找你们来,你自己问他去。” “嘁。” 方非和洛九天看着两个师叔斗嘴皆没有出声。 反而是祭坛前方的崖壁引起了方非的注意,从此处可以眺望至中州因缘城的建筑,登高望远。 “风景甚好。”洛九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感叹道。 昙华睨了一眼,道:“此处名为绝崖,老祖宗发家的地界。” “赶紧的,别磨蹭了。”云追一催促道。 昙华率先蹬出几步落入祭坛。 “进来吧。” “来吧” “吧。” 空旷的回音在坛内响起,缭绕不断的声音听得昙华脑子疼,没忍住拿刀狠狠砍了一道侧壁,结果连武器碰撞的声音也继续回荡。 云追一捂住自己的耳朵,吐出嘴里的草,道:“师姐,你行事未免太过粗鲁。” “别说那么多了,不是你说赶紧吗?” 方非连忙拿出那副舆图,道:“这里,咱们怎么进入灵脉入口?” “不必了。”昙华摆手道,“这点小事哪里需要舆图,我与你四师叔清楚得很。” “东南西北各方代表一座咱们宗门的峰头,将脚下的底盘转至与坛壁对应即可。” 洛九天喃喃道:“的确如此,花纹正是各个峰头,想不到其中还有如此玄妙。” 昙华正要开始动手,方非叫住她。 “三师叔,好像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方非仔细看着手里的舆图,再瞧几人所处之地,道:“这图上没让咱们转至对应啊。” “怎么可能?不然陆三思让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云追一伸手接过舆图,道:“师姐,你还是看看吧,还真不是来找灵脉的,这底下还有另一个空间。” 昙华与云追一起初都以为这舆图只是一块普通的地图,直到看了才知,什么画出了飘渺宗灵脉的走势。 这走势也与纹样相呼应。 上清起太清始。 不过舆图的走势是反过来的,上清始太清起。 昙华按照舆图所示,重新扭转纹样,正好使得侧壁与底盘的对应顺序按灵脉正反走势相同。 咔哒。 脚下的石盘大开,几人猝不及防掉入一黑漆漆的未知空间。 昙华用刀刻入侧壁,借力一路划至底部,站定后点燃火符,照亮眼前的道路。 “这里是……” 云追一只一眼便知道了他们的所在。 “这里是咱们老祖的住所吧。” “老祖?”方非与洛九天异口同声道。 此处深藏地下,暗无天日,加之布局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怎么也不像飘渺宗开山老祖的居所,起码得见日光啊。 “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昙华叹道,??x?“相传老祖曾经掉下绝崖,而后得到新的境遇,传说里他遇见了一位女神仙,在她的指点下悟得修真大道。” “女神仙是真是假倒不重要,绝崖……” 云追一甩出破风剑,他记得进入祭坛时自己面朝处正为绝崖,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朝向,所以…… 轰…… 一堆石头尽数倒下,总算有光亮透进内里,从那处往外望去,几人正处在绝崖崖壁的一处洞穴内。 比起幽暗的灵火,现在的光更加透亮,那一束光直直打在木桌上。 云追一拿起那本木桌上的典籍,翻了翻页,扑面而来的灰尘让他下意识甩了出去。 昙华嫌弃得单手拎住那本典籍,道:“这是什么?” “这会不会是掌门师叔要我们找的东西,不然也没有别的线索有价值了……”方非分析道。 等昙华念了个去尘诀后,她读出典籍书封的几个大字:“吐纳法。” 只有吐纳法,没有与作者有关的信息。 昙华无语道:“叫咱们四个人来就为了本书?何况这可是在飘渺宗内,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追一瞥了眼太清峰峰顶的黑云,道:“小师妹那里情况还没好,先找陆三思把这玩意给他吧。” “嗯。” 就在四人准备离开时,外界的情况再次变化,飘渺宗离灵界边境的东山最近,一根锁链从天而降落入东山山巅。 云追一与昙华对视一眼,而后齐声道:“你们两个把这本书带给云追一,我们去看看情况。” * 会盟最后没能达成一个统一的结果,不管怎样,各州的门派都不会让自己的门派陷入绝境,与其在这里没有意义的讨论,不若回到州城共同抵御未知的风险。 和光与檀净尘一同赶往西州。 易若她们三人则是回到南州。 程令雪朝陆三思请令后,立马去往北州。 一时间,走的走,散的散。 中州需要花知意组织局面,他看向陆三思,问:“你让他们去做的是什么事?” “这与你无关罢,我们宗门的秘辛。”陆三思转头便见到了洛、方二人,于是他接道,“这不是回来了吗?” “昙华和云追一呢?”陆三思问。 方非道:“师叔他们见到东山有异,先赶过去了。” 花知意的眼睛已经看清洛九天手里那本典籍的名字,吐纳法……他皱了皱眉,转身看向陆三思,“这是你要用的?” “不错,我师父曾告诉我宗门内有一绝学,传自开山老祖。” “陆三思,这事仅凭你一人可不能做到。” 陆三思一勾手那本书便落到了他手里,道:“道理我都知道,迫不得已时,只能病急乱投医了,但是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得到陆三思的承诺,花知意也算放心了些,几步飘出上清殿,隐入苍茫云烟,直奔因缘城而去。 “掌门师叔,我们如今该做什么……”方非问道。 “去太清峰等你们师父出来罢。” * 永恒告诉阮年,最后一步,是由她亲自做的。她能做什么对蜮而言有毁灭性打击的事情呢? 阮年回忆自己与蜮的联系,能让永恒在此刻安然消散的一定是她近期才完成的事情,那么只有哪一件。 炼丹之术! 因缘城的劫难是蜮的分身在灵界进行的一次试验,若是阮年没有组织成功,估计现在的因缘城整个已经全都被蜮拿去做为炼化。 在永恒送她去的时空,她胡诌的几句话却在永恒的有意布置与蜮的重重疑心内得到了肯定。 要以珍宝做底。 所以蜮打算将灵界困在熔炉内,以一个世界做原材料,而后从神界打开成为天道的道路,从此以后过上他梦想里的生活。 只是,可惜,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骗局。 永恒早就为他精心准备好了一个局,从开端到结束。而所谓的成为天道的方法,仅仅只是阮年编造的一句话。 颜熙看向陷入沉思的阮年,问:“你想起了什么?” “蜮或许算作茧自缚。”阮年解释道,“他现在想把灵界作为熔炉炼化,而一早的邪灵吸收那些修士的修为,也是一种炼化。” “你想说,他想要炼化,便不可能彻底断绝两界之间的联系?” 阮年颔首,道:“至于这条路怎么打开,永恒已经托望舒把钥匙给我们了。”《 》 第101章【VIP】 第101章 终局之战 苏醒了?! 五道锁链已经如蜮的布置进入灵界。 现在的灵界正在从边际处逐渐开始消融, 融入白雾里的物体最后剩下一片虚无,美中不足的是腐蚀的速度比蜮想的慢了许多。 他此前本想从中州开始进行一个开胃菜,可惜失败了, 但这场失败他压根没放在眼里。 不管是谁,都摆脱不了灵界在他手里的宿命。只是失败一次而已,况且那本就是试探,败了便败了,从今以后灵界都得归他所有,下次可就是覆灭的大结局。 给蚂蚁机会, 根本不至于惹祸上身。 那些从灵界被榨干的灵气,源源不断地自下界传送到他的体内, 五脏六腑都如沐春风。 要不了多久, 他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成为天道。若是那个女人不在了, 所以的世界尽在掌握,若是她还活着,那他终于可以报仇了。 蜮的目光浮浮沉沉,直到灵气断掉的那一刻…… 荧光忽地在他面前消失不见,前所未见的情况,之前他吸收下界修士的修为都很顺利,这次…… 难道是灵界出了些什么岔子? * 水滴顺着岩壁下滑,敲打着石洞底部。 方非与洛九天被带至太清峰灵脉内的庙宇处,看着面前那堆积如山的灵石, 两人不由得瞠目结舌。 洛九天重复道:“方才师父说这些是师祖为我们峰积攒的灵石。” 方非自然听见了, 但…… “这未免也太多了。” 两人刚至太清峰,便见到阮年与颜熙离开半山腰的洞穴,阮年正愁找不到人替她办事, 直接把他们拉入庙宇内,简要解释了一番,随即派给他们二人一个任务。 ——去各州分发这些灵石。 阮年解释说,锁链吸取的灵气可以先用灵石顶上,灵界暂时不会受到影响。 若是百千万颗,方非他们还会担心不够用,但是前面这几十万颗,最需要担心的问题就是怎么带出去。 …… 目前对于这二人来说,这最需要担心的问题也可以往后稍稍,因为两个人去五个地方,自然是对去的多的人不太公平。 于是,一项传统的竞技运动便开始了。 “一二三,猜丁壳。” …… 方非叹气道,“我输了,那我去东北中,你去西南二州,芥子囊能装多少装多少罢。” * 西州。 碧落城与迦南寺尚且还没有被波及到,锁链目前的移动仍处在无人大漠内,情况尚可得以控制。 两派人马集中在离腐蚀更近的碧落城西,严阵以待。 檀净尘抛出佛珠,展开一道金光法阵,笼罩住碧落城及更往后的西州地界。 “喂,你的法器就拿来这么用?少见啊。”和光道。 檀净尘道:“若是以前,我自会留在身边,只不过这次你我都知晓结局不定,以民众的安危为先。” 和光点点头,看向前方的光景,道:“父亲就是被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夺走了生命,新仇旧恨,都得与他算算账。” 接着,她叹气:“可惜不能站在他的面前,亲手揍上一顿,不然得多解气。” “阿弥陀佛。” 比腐蚀更快赶到的是身上别着数十个芥子囊的洛九天。 “……” 和光抬眸看向空中,问:“这是什么新物种吗?怎么瞧着像人又浑身长满了包。” 檀净尘收回视线,默默道:“那是阮道友的弟子,东都洛九天。” “哦……” 和光再回眸时,洛九天已经立在了他们面前,他猜到两人都在疑惑芥子囊。 说起芥子囊—— 单凭他与方非哪里能找到那么多的芥子囊,这还得感谢他们的二师叔。 正是那位因比武输掉后一直在昏迷的二师叔宋子扬,就在不久前,重新苏醒。 宋子扬刚恢复行动能力便看见灵界诡异的天象,先是仰天长啸,而后道:“想不到,上天待我不薄,竟让我在此刻醒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还没等他说完,守山弟子就传来消息,山门处,自己那没见过的小师妹的徒弟找他所在的平清峰借芥子囊来了。 他慷慨地大手一挥,把自己和自己徒弟的芥子囊全部夺来给了这二人,尽管目前还不??x?知道是什么情况。 除此之外,他还十分热心地替方非接过前往东山的任务。 就是在这个芥子囊装扮方面,他也必须亲力亲为,完全不放过这两人。 洛九天和方非看了看自己身上挂满的芥子囊,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眼神充满了疑问。 碍于宋子扬的面子,洛九天确认道:“二师叔,真得这样吗?” 宋子扬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道:“那是必然,放心吧,就得如此,这样的装束,既可以提醒那些同在空中御剑之人为你让路,亦方便取用。” 方非弱弱道:“但是如今这局势,哪有修士会莫名其妙在空中……” 宋子扬的手停在方非面前,道:“不必多说了,我这就去东山寻师弟师妹,多年不见,不知他们过得如何。” 语罢,乘风而去。 洛九天就这么对宋子扬的话半信半疑地上了路,想不到等着他的是和光的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和光笑到直不起腰,“不会是阮年给你打扮的吧?哈哈哈哈哈哈哈,檀净尘,你看啊!” 檀净尘撇过头,道:“阿弥陀佛。” 洛九天扶额,也跟着和光笑了几声,解释:“是二师叔……不是师父。” “哦,宋子扬啊。”和光撇撇嘴,“他醒了?” “醒了……” 和光转向檀净尘,道:“唉,真是,你们比武时亏得我当日拦了你一手,否则宋子扬估计还得再睡上几年。” 檀净尘道:“是他分心在先。” “可是难道不是我拉开你们的吗?” “论起原因,也有昙华的手笔。” “嗐,不就是一本书吗,写了就写了,昙华不也写了我,你瞧我这气度压根没放在心上。” “……你与昙华交好,陪她玩乐数日,自然如此。” “所以啊,这问题不就在你吗?可怜宋子扬被昙华……” 檀净尘打断道:“先问正事。” 洛九天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吃了个不小的瓜,开口道:“芥子囊内都是灵石,师父说使用这些灵石可以减缓腐蚀的速度。” “哦……还是阮年想的周到,替我谢谢她。”和光话锋一转,“她出来了?” “是。” “鲛王珠在她手里,说不定……” 檀净尘摇头道:“尚未传信便不是确凿可行的实事,眼前事更重要。” “也对。” 和光扭头道:“多谢。” 洛九天点头回应:“不必。” 就在他启程预备前往北州的路上,脑海里仍是檀净尘与和光那几句话,二师叔说的与三师叔好久不见,真的只是重逢的喜悦吗? * 东山界碑。 白雾已经逐渐生出并蔓延,不过每当昙华与云追一使出灵力术法时便可逼退一小步。 加之收到陆三思的传信,派两人在此地守好,昙华甩出自己的长刀,径直插入界碑旁,长刀逸散的灵力与云追一土诀筑起的高墙暂且挡住了前进的趋势。 “师弟,师妹……” 宋子扬满脸兴奋地奔向二人。 熟悉的声音使得昙华不需要转头就猜到来人。 宋子扬居然醒了! 云追一自然知道这二人之间的纠葛,加之他前段时间得知了出云楼事情的原委,没找到机会发作,主要还是因为昙华出书还没有轮到他,害怕被她报复。 可眼前宋子扬的到来,使得他抱臂闪到一边,看起戏来。 昙华猛地一个疾步,拉开距离,道:“师兄,好久不见。” 宋子扬掂了掂手里的灵石,道:“师妹,那日檀净尘找你寻仇,我可是替你打抱不平来着,可是谁知你竟把我在书里写成了陆三思的姘头。害我分心,输了他一招。” “……是吗?” 昙华与宋子扬师出同门,她倒不是怕宋子扬,只是这人带些武痴的属性,总是不停追着她比试。 不论输赢,都会一直拽着她比试。 哪怕昙华修为在他之上,可一直被缠着打人,多少也浪费她的时间。 这不,好不容易来了个人寻仇,三言两语便推出去宋子扬迎战。 “唉,师兄,这不是想让你多找几个对手。再说了,分不分心是其次啊,和光不也出手拦了檀净尘一招吗?”昙华继续道,“哦,对了,师兄你有所不知吧,现在师弟的修为在我之上,你可以找他比试。” “……” 云追一睨了一眼甩锅的昙华,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不止。 “小师妹现在更强,可以找小师妹。” 昙华朝云追一蹙眉,意思是你居然推出去小师妹,真是不要脸。 云追一白了她一眼,摊手表示,有没有可能你也是师姐呢?师姐坑师弟,师弟坑师妹,一脉相承。 宋子扬没理会二人的小动作,道:“小师妹……既如此,也得先把小师妹交代的事办清楚。” 他拿出十余个芥子囊,递给他们道:“这是小师妹托我带来的灵石,可以暂缓灵界灵气的消失。” 两人接过芥子囊后,见宋子扬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双双叹气。 * 方非与洛九天争分夺秒完成阮年派给她们的任务。 五州的腐蚀态势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 那突然断掉的灵气,在勾起蜮疑心的瞬间,又重新恢复,甚至比之前的灵气更加纯净。 也是,就下界那些人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应当只是灵力吸收的那条路出了些问题,毕竟多日未曾开启。 说罢,蜮的目光看向远方的那条路,即这些灵力的源头,内心隐隐地生出一道猜测。《 》 第102章【VIP】 第102章 终局之战 他被耍了 钥匙已经由阮年她拿到手里。 既有了钥匙便需要一把锁。 至于那把锁的位置…… 阮年还不能确定, 脑海里细细回顾整个灵界的可能之处。 蜮势必没有斩断灵界与神界的所有联系,若她是他,会选择一条最安全最意想不到的通道。 “我猜你与我想的是一处地方。”颜熙道。 阮年抬眸, 道:“是吗?” “星宿殿。” “星宿殿。” 二人默契地说出同一个答案。 是了,这里是一切的开始,势必也会成为一切的终结。在方非母亲生前将鲛王珠托付给程韵时,这把钥匙与锁曾有段时间误打误撞地待在一起。 此刻的冥海,波涛汹涌,黑山镇的居民都纷纷迁到更南面, 海水已吞没了原先光秃秃的滩涂。 程令雪一人立在此处守护他原来的家乡,回眸正好瞧见许久未见的阮年。 “小师叔, 颜宫主, 你们这是……” “我来寻个锁, 有件事拖你去安排。” 程令雪蹙眉道:“我怕是抽不开身, 不若换个人……” 阮年摇头道:“我知北冥城于你而言份量不小,只是此事还是交由你去做我更放心,何况此地有我与颜熙,你无需担忧。” “小师叔请说。” “与守在各州的门派传信,调离人手,等我的消息。” “什么……” 颜熙心领神会,道:“你只去做。” “好。” 待程令雪走后,两人相视一眼。 “这场面倒是熟悉得很,只是海浪汹涌了些。”颜熙道, “这是你来的第三次?” “嗯……”阮年叹道, “每次都能见到同一个人。” 颜熙嘴角微微上扬,道:“那可不算是我。” “算不算的,不由你我。” 青莲出鞘, 灌注灵力。 天地风云变幻,冥海自边缘起始朝更辽阔的天际凝结,水与冰相撞那刻发出的吼声更像是冥海的悲鸣。 呜呜呜。 顷刻间,海底抬升出一道宽阔大路。 阮年的法术增强了不少,如今入冥海更是不必再走北冥城的暗道,简单粗暴地一路往下冰封即可。 星宿殿,和光曾经来过。 而它也是由颜熙的先祖所建。 这是意图为永恒打造的居所,至于落入下界,多半也是永恒的主意。正是因为此地有了神界造物,才使得两界壁垒在此处格外薄弱,冥海祸乱也有星宿殿的缘故。 若是星宿殿在别处,想来遭殃的便不会是北冥城了。 蜮能利用这里第一次,就会继续利用第二次,何况一个彻底荒废的城市,正常情况下,难以再见天日,更无人窥得他的秘密。 阮年与颜熙落入海底,循着上次和光来这里留下的记号,一路走至塌陷的洞口,准确的说的一个巨坑。 坑底安静地伫立着布满尘埃的宫殿,还有一块被挖出来的石碑,刻有永恒二字。 “就是这里。”阮年道。 她自芥子囊内拿出那枚回溯世界的鲛王珠,再抽出自己发间的玄翎簪,源源不断的灵力灌输进入。 纯净而又寒冷的气质,是那么熟悉。 鲛王珠脱离阮年的控制,飞至星宿殿上方,一路往上猛冲,而两人脚??x?下的星宿殿,也拔地而起。 一颗玉珠与一座宫殿同时飞出海面。 天幕之间,撕开一道不小的口子,能看见许多来自各方的灵力正在通过这道裂隙去往神界。 阮年与颜熙没有犹豫,进入这道通道。 神界与灵界在外貌上没有太多不同。 只不过,两人落地的那一瞬间,便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察觉出不对劲的蜮迅速赶到熔炉的入口,果然让他找到了罪魁祸首,一张脸是被他杀掉的神界的二字,另一张…… 蜮大惊失色,问:“你怎么在这里?” 忽而,他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实力,笑道:“你来得正好,否则还得我亲自去找你,现在倒不用我动身了。” “我不是她,但是我和她一样,都想要了你的命。” “狂妄!” 长枪现于蜮双手。 一记横刺。 阮年与颜熙分立他左右。 蜮呼出一口气,长枪便在他手里化为左右各一柄,形状变幻,诡谲异常。 青莲由阮年横握,接住第一招,退后几步。 真正的蜮比此前任何一个都更加强。 那一击直接劈掉阮年身后的一座山头。 玄翎于颜熙手里化为玉扇,将蜮团团围住,阮年踩住其中一片朝他头顶劈下,霎那间,冰雾蔓延。 一道黑色的气体,飘至阮年身后,将她的肩部禁锢后迅速抽离,挟制不断,每一剑都离蜮有不短的距离。 “你果然不是她,你太弱了。” 阮年没有理会,将自己手里的那把玄翎自空中送至颜熙手里,他立刻化出一柄长剑,两人左右夹击。 他拧了拧眉,甩出一记挑,借助青莲的软剑的特性,选中阮年为突破口,青莲猛然向后弯折,蜮抓住这个空隙逃出包围圈,再回头刺出一击。 这一击由玄翎挡下,阮年握住青莲的手不停颤抖,她仍是面不改色,再往后追寻蜮,势要在此终结他。 “你不是她但力量却很像,你到底是什么?” “与你无关。” 蜮这时才明白哪里不对劲,此前他也遇见过与永恒长得相似的人,被他直接杀死,这些人与她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难不成冥冥之中都有某种联系? 或是…… 蜮低下头,轻笑一声,“还想利用我?真是做梦……” 阮年不给他任何空隙,迎头追上,对准致命处又是一剑,黑气自他手里分化而出,将她包围。 “你既不是她,那便好办了。这些是我收集数万年的邪念,每一条都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而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攻守之势在这一刻发生改变。 长枪突然从黑雾里窜出来,阮年侧身闪过,剑刃与枪击碰撞冒出火花。 “天呢,她居然是孤儿?怪不得呢。” “抱歉,鉴于您的个人情况,我司暂不录用……” 那些熟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灌入阮年的大脑。 阮年抬手往前冲刺,剑刃没入黑雾。 “所有人都希望你去做。” “你必须做到。” 再一转身,长枪距离她的面门仅一寸的距离。 “你瞧,这就叫不费吹灰之力。” 阮年只是摇了摇头,道:“你没有用尽全力,是吗?” 蜮眉头一皱。 “你为什么不认真和我比,是怕我杀不死你?” 转瞬之间,寒气充斥蜮的全身,阮年犀利的连招便一连串朝他袭来,他抬手招架,却又防不住对面的速度。 四肢遍布大大小小的创口。 两人周围的那块山头已经快被强大的灵力冲击为平地。 再看阮年尽管也有负伤,表情却毫无变化,何况蜮对自己下手有所了解,绝不可能像她表现的这么轻松。 “为什么你不动手呢?” “你什么意思?” 阮年持剑步步紧逼,道:“没错,如你所想,我现在是杀不死你,可是你不早点动手,可就永远杀不死我了。” “……” 话里的意思让蜮不寒而栗,他无数遍告诉自己眼前人不是那个永恒,永恒无悲无喜,而此人身上充满对他的怨恨。 可她们是那么像,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总是让他无数次回到自己那些古怪的梦境。 “因为你在等,在等你变得更强,你还想把我身上的所有力量都转为你所用,现在杀了我,对你来说只是最低级的选择。” 蜮的秘密头一次被人戳破。 他仰天大笑,道:“你说的确实都对,那又怎么样,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吗?你们身体里的力量终会变成我的。真正的强大不是打败自己的敌人,而是化敌人为己用。” “但是,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哦?哪里不对。” “你我之间,少了一个人。” 蜮适才想起来,那个被他重伤的太子不见了踪影,“你们……” 他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迅速抽身,却又被阮年拦住去路,她的剑映出寒光,“你想去哪里?先问问我。” 蜮怒极,反手推出一掌,枪击正对阮年的腹部,对方没有惧意,惊险地擦过枪击,剑刃划过他的脖颈。 脖颈的伤口渗出黑色的血液。 他伸手抹了一把,而后道:“你拦不住我的,不过你说得对,我不会因你失去多少灵力,毕竟在整个灵界面前,一个堪堪到飞升的人算得了什么呢?” 此话说完。 砰—— 蜮汇聚神界风雨将致命一击对准阮年,阮年所立之处硬生生砸出一个深坑,硝烟弥漫。 如此巨大的力量,能将修士直接挫骨扬灰,不论是谁,只要此人是血肉之躯,都只会落得如此下场。 深坑里留有几块碎布。 蜮睨了一眼,提枪去往熔炉入口,可别让那个神君早该死的儿子坏了自己的大事。 颜熙手里有两把玄翎,一把玉扇是他自己的,另一把则是阮年手里那融入永恒之力的长剑。 长剑与玉扇合二为一,整个没入灵力通道内。 “轮到你了。”蜮姗姗来迟。 “她人呢?”颜熙问。 蜮轻笑道:“你想知道,我便送你去见她。” 颜熙的左手背在身后,不停算着时间。 “送我去见她?恐怕没这么容易。” “想当年,你的父亲,就是被我一枪结果,至于你还不需要我用全力。” “是吗?” 颜熙淡然的态度让蜮有些恼怒,怎么他遇见的人一个个面对他都如此不屑,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蜮呸了一口,“话讲再多都是说给死人听的,没有意义,今天就是你的……” 忽然,从颜熙身后冒出一个人。 “哟,风景不错。”昙华笑嘻嘻道。 蜮眯了眯眼,再看那灵力通道,早就没有灵力再上涌,蹦出来的只有一个接一个的修士。 该死,他被耍了。《 》 终局之战【全文完结】 第103章 终局之战(终) 全文完结…… “最好的方法不是由你一人去做, 危难关头,我想你知道最好的去处是哪里。” 这是永恒生前对阮年说的话。 阮年咳了一口血,虽然自己已经很快挡住了部分蜮的攻击以最快速度离开, 仍是被伤到了五脏六腑。 “你没事吧?” 阮年支起自己的身体,她看着手中那颗碎掉的玉珠,这是钟音交给她的最后一颗,在面对蜮之前,她也不知自己之后会来到哪里,毕竟回溯世界已经在她眼前彻底湮灭。 但是…… 直到听见这道声音。 “喂, 你没事吧?” “我没事……” 她抬眸见到那张充满困惑的脸,两人对视后, 那人舒展开五官。 “没事就好, 你挡着我路了, 让一让。” 阮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道:“师父。” 一日前,阮年与永恒比试时。 永恒双指夹住青莲剑,轻轻挪开,道:“有些事需要告诉你,鲛王珠是我的法器,你也可以使用,只是具体怎么使用在于你个人。” “这些时空都是真的,就像我让你去的一样,而你也知道, 他们亦会影响后续的时空。这个办法, 要不要用,怎么用,便不需我来教你。” 阮年这一刻才明白, 永恒所说的那句,全部都由我一人承受究竟是何意。 羲和也好,望舒也好,永恒从没有逼过他们做任何选择。 而按永恒的想法,所有人最终都能在相互交错的时空内得到那个最好的结果,只有她,面临消散的痛苦。 所以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承受,甚至不需要其他人的理解。 她说:“世界是属于世界自身的,不应由任何人操控。就像我,从不是这颗种子的庇护所,也不是让她生长的土壤,我只是森林里一颗普通的树而已。” “而你,也是你自己,你终有一日也会长成这棵树。” * 钟音茫然地看着眼??x?前的人,后撤半步道:“你别想坑我啊,我现在还没有收徒呢,飘渺宗没有这么收徒的,你怎么进来的?” “师父你要去哪里?” “我?我这不是正通知冥海的事情吗?”钟音话锋一转,“不对,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阮年接着看向她左手的灵石,问:“如果给你一堆灵石你会做什么?” “做什么……”钟音想抽手却发现自己修为不如眼前人,“呃,当然是拿去喝酒了,吃吃喝喝玩玩。”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自己要是真收面前这个人为徒弟,打不过自己徒弟岂不是很丢脸? “那如果不花呢?” “不花难不成还能留个纪念吗?把我们的灵力灌进去,想念的时候就拿出来瞧瞧是吗?你这人也真好笑……” “没错,你记住你现在的这句话。” “啊?记住……记住什么?” “喂……” 还未等钟音的话说完,眼前人忽然消失,只剩一条通往上清峰顶的蜿蜒小路。 “喂,人呢?” “人呢?” “呢?” …… 漫山遍野都是她自己的回声,就像从来没有这人存在过一样,袖中的传讯符还在催促她尽早将冥海的情况汇报给自己的掌门师兄。 “真奇怪,难不成是我出幻觉了?还是说苍天暗示我真得收个徒弟吗?”钟音喃喃道。 她回眸看向自己来时的路,而后毅然往上清殿的方向走去。 * 神界已然打得不可开交,大片的山头都变得支离破碎。 由阵修开道,其他各修士立于法阵内,从四面八方朝蜮发起进攻。 蜮的法力凌驾于众人之上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只是纵使他再强,仍然只有两只手两条腿,人数的差异亦让他有些吃不消。 况且这些修士一个个都不怕死,就算他抛出邪念干涉他们,也会迅速被他身旁的人化解,始终无法得逞。 长枪横扫,打倒一片人,下一批人再次扑来。 蜮在等一个时机。 灵力没有彻底被斩断,熔炉还在继续发挥力量,那些进入他身体的灵力只待转化。 而他们也在等一个时机。 忽然,蜮的身体里传来剧烈的疼痛。 那股疼痛势要撕裂他的身体,说不清从哪里开始,只觉每一处都如同蚂蚁啃噬。 一道道声音从他体内传出。 “唉,总算让我有个手刃敌人的机会。” “冥海的仇只待此刻可报。” “我族人从今以后不需再躲躲藏藏。” 这是什么情况? 蜮试图调理自己的灵力,发觉体内涌入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比他此前吸收的更加厉害,难道这是他要去往天道的征兆了? “哈哈哈哈哈。”他笑出来,黑气四散。 这次的逸散出的邪念远远大于此前的交手,花知意抛出自己的烟斗,也没能阻止扩散的趋势,击退数步往后直直砸进地里。 和光撑住自己的身体,长鞭栓住易若,救下她一命,道:“先等等看,有问题。” 檀净尘念道:“阿弥陀佛。”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下一步。 蜮的乌发飘逸在空中,身体不自觉的抽搐,每一个动作,皆压迫十足,见到无人敢近身,他自觉达到了目的。 “我终于要……” “你终于要死了。” 阮年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你不是死了吗?”蜮惊呼。 阮年问:“你不是说我像她吗,你说她最擅长的是什么呢?” “你……你果然……” 不论眼前人是不是他那个老仇人,善用时空之术这一点,都说明她们关系匪浅,而这样的关系让他有种被监视或者说被操控的感觉。 那合二为一的玄翎在阮年现身后,自颜熙手里飞出,落入她手里,化为一柄白玉制成的长剑,通体晶莹。 蜮瞳孔放大,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 “放我走。” “让我走啊。” 他挥起自己的衣袖,怎么都使不出法力,就像有成百上千个人在他体内阻止他一样,完全被禁锢。 那些属于邪灵的邪念层层往外释放冲击。 阮年劈掉其中一道波痕,眨眼间,那柄长剑便已彻底没入蜮的身体里。 他吃痛一声,问:“怎么会这样?” “当日,你就是这么杀掉她的,为了一袋灵石。”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蜮仍是不死心,喊道:“等我成为新的天道,你们这些人终将……” “啊……” 再一剑。 “因为你动手杀掉的不止是她,也是我。根本就没有成为天道的方法,天道只可能是她,背负数万人的命运。至于炼丹之说,你可知是谁告诉你的?” 蜮恍然大悟,呵斥道:“居然是你!我恨我没有彻底把你杀掉,让你逃过一劫。” “你已经杀过一次我了。” 蜮对上阮年的冰冷的视线,在那个露台的夜晚,他终于除掉了埋在心里的巨石,尽管那是在另一个世界。 “呵,原来是你,哈哈哈哈,手下败将。既没有成为天道的办法,我也可以成为最强,只要有邪念,我便永远不死。” “错了。你以为你的身体里的灵力就没有问题吗?那些灵力都是被你杀死的修士的灵魂啊,你没听见吗?他们在和你说话呢。” 阮年刺入第三剑,道:“你的力量是新世界的开始,你说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感谢……” 蜮已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他的力量……原来不属于他们?难道现在要承认自己筹谋数万年终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吗? 还记得当日永恒将他丢入各个世界开始承受邪念之力。 或者更早的时候,她问他。 ——“你觉得什么世界上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是善。” 那时候永恒便已下定决心,这张他所不知的网就已经笼罩住他的命运。可他不甘心,他称霸这个世界数年,凭什么在这一刻变化为灰烬?凭什么她最后还是那个赢家? 那个静谧的夜晚,不知是他杀人计划的开端,也是永恒维持世界的开端。 他就像个可笑的傻子。 然,如果他没有杀掉她,是不是会是另一个结局? 阮年看穿他内心所想,道:“不会,无论如何,你这种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做的任何事都只是为了你心里的恶意,而你现在终将为这份恶赎罪。” “也为她赎罪。” 永恒曾说自己对蜮或许算不得善,怀疑是否是由她亲手将他带上了那条道路。如果这一切都要怪一个人,也可以怪她,所以她拿自己的死作为终点。 可是见到现在因为仇恨面目狰狞的蜮,阮年心里不认同的她的话,永恒只为世人而死,从不是为谁赎罪,至于蜮,他注定要为她陪葬。 这份来自各个世界的邪念终究会在永恒的影响下转为她心里所想的善。 神界终年不冻。 今日迎来了属于它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带来了昔日的生机,带走了往日的死气沉沉。 最后一缕黑气烟消云散。 故事结束的比阮年所想的更快,她敛眸接住一片雪花,这一刻她好像终于明白了永恒,可是明白归明白,她做不成她。 永恒没有私欲才能如此行事。 而她总会顾忌太多,顾忌自己爱的人。 这也是她们之间的不同。 现在的神界与灵界需要的不是天道成为他们的主人,它们会生成新的秩序。 只是…… 阮年恍惚片刻。 “小师妹,你突然出现真是吓死我们了,没事吧?” “阮年,你还好吗?” “易若,你赶紧来看看啊。” “阿阮?你在想什么?” …… 无数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 “小年,你在这里发什么呆……要我说,我的谋略就算是你也得望其项背吧。那堆灵石可都被我动了手脚,吃不死他。” 阮年抬眸,愣在原地。 钟音含着笑,眨了眨眼,摸着下巴问:“怎么样,我这把剪子当的还不错吧。” (全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