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狱系小说家》 第1章 第一章 下午五点,杂志社下班时间。 江户川乱步穿过人群。 不用思考他就知道,身边的女人正准备跟踪她因准备礼物而行踪诡异的丈夫、前方习惯出轨的男人的妻子今日早晨不告而别、保洁阿姨生了重病活不过今年年底,走在墙角手放在口袋的男人正为了一桩情杀案监视某人——横滨居然仍有便衣警察存在,不可置信。 这些杂乱的信息随着仓库里的铁制置物架与包装箱、地板上的水渍和鞋印、堆满文件纸页的办公室、贴满规划表的玻璃拉门、前台吵闹着的座机电话、外展书架上的最新杂志、墙角的盆栽、布告板上的广告海报等一同于眼角掠过,最终停留在眼前的,是整洁干净到照出外面每一个路人全部人生的双开玻璃大门。 3、2、1。 “江户川,稍微等一下。” 你看,这一点上,他也猜的分秒不差。 江户川乱步回过头,看向匆匆赶来的中年男人。 负责文学杂志的组长目光不自然地转向空白处,薄而淡的唇角抿起放开,明明都掏出了掏出白色的信封,却又不敢看他一眼:“这是你这半个月的薪水,因为前几天的事……” “我被开除了,对吧?” 明明是被开除的朝不保夕的孤儿,江户川乱步的却神态自然的多,早有预料似的。 他伸手接过信封,指尖触及到厚度时微不可察地静了静,而后直接从中抽出了几张,数也没数的塞回男人手中。 “不……你还是收下吧。”男人不愿意接:“如果我更有能力与部长抗衡,你就不会失去工作……冬天快到了,非常抱歉……” “……但我有住处。”江户川乱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算失去工作,我的合租人也不会让我挨饿的,你以为没人养我吗?” 男人卡住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啊?” “你太累了。”江户川乱步压了压帽子,后退两步:“就当我买断你今晚不加班的价钱,早点回家。”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 “——以及,欠我一个人情。”少年狡黠地眨着眼睛,露出笑容:“在我拜托你的那日到来之前,努力活下去。” 虽然这么说,但是…… 被开除这种事,还是稍微会让他感到挫败。 在双亲去世背井离乡投奔警校却被警校开除后,人生中仿佛只剩下开除这两个字,无论过去和未来。 江户川乱步已经懒得去想了,活过一天是一天,只要高兴就没什么可遗憾的——差不多就这样吧。 现在每天最令他苦恼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超市准时限量的折价便当。 那些便当变得越来越难吃不说,也越来越难抢,每到这时,他就感觉自己是一只菜市场的野猫,随时准备冲刺叼走跳出水池的鱼。 这其中可是有着大学问呢,哪条道路最快,哪个角度最容易得到,怎样才能得到份量最大的那一盒,唯有精通一切的抢购者才能带上胜者王冠。 今日,戴着王冠的野猫成功抢走了两盒半价便当和两个饭团,与完全没折价的汽水零食一同放到了收银台上。 寒风刺骨。 道路上满是落叶,秋季走到了末尾,寒风从袖口领口呼啦啦地灌,胜者大人得努力去收紧衣服才能维持身体的温度,如此奔跑着绕过几条小巷,在平凡的公寓楼的二楼,敲响了其中一扇门。 过了一会,房间被打开,江户川乱步一头扎进了房间里。 “好慢!!!”他抱怨着:“秋君,开电暖炉给我的话,我就不戳穿你没吃午饭的事!” “你已经戳穿了。” “那到我帮你履行承诺啦。” 房间狭窄又温暖。 名为水岛秋的房间主人,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白色长发被松垮扎住,挽起了袖口的手松松接过了袋子,到只有几米外的‘厨房’里,把两个便当塞进了破旧到连灯光都闪烁不停的二手微波炉。 水岛秋水红色的眼睛安静凝视着微波炉,嘴角轻轻扬起:“又被开除了?” “坏人!这种话不要说出来!”大侦探手掌啪啪啪拍着毯子:“谁知道那群家伙怎么回事啊!一个一个,一个又一个!” “有四个人惹到你了吗?” “什么四个,喂!不许装傻!你要像他们一样变成完全让人看不懂的家伙吗?!看着我啊,你那副‘乱步就是超级大笨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好的超级大君。” 白发少年端着两个热腾腾的便当放在桌面,对着金黄的猪排发起感叹:“如果吃习惯了猪排饭,坐牢会像回家一样自在吧。” “在想什么,只是这个最便宜而已!” “我会去牢里品尝然后告诉你对比结果的。” “……唉!” 第一次见面是在几个月之前,那时江户川乱步还没被警校开除。 对他来说,水岛秋无疑是个古怪的家伙。 四处流浪,朝不保夕,声称自己是一个罪该万死的杀人犯,正在寻求弥补罪恶的办法——总之就是很有槽点的自我介绍。 不过他显然不是令人厌恶的大人,江户川乱步索性就和他流浪到了一起去。 两个人拼房拼床拼饭,狼狈凑合着,日子终于开始变好了,至少不再饿肚子,至少暂时有了居住的地方。 “不工作也没关系。”调试收音机的频道的咔哒咔哒声和被截断的节目声,让水岛秋的语调听起来比任何声音都要平淡:“存款还有富裕,春天再说吧。” 江户川乱步猛然抬头。 水岛秋没有户籍,根本找不到什么正经的工作。 更别提这家伙一个人缴纳了房租电费水费等一切必要资金,他手里绝对没别的余裕。 但少年明显不打算解释,笑着望了他一眼,转身整理家务去了。 江户川乱步一边洗漱一边死死盯着他不放,不到半个小时,陈旧的房间就被妥善打理完成,窗帘紧闭又整理好必用品,少年最后将两床被子在狭小的房间内并排铺起。 夜色深沉,收音机紧急插入了新闻。 据说有家杂志社发生了恶**件,凶手向其中一位职员寻仇,顺带杀死了所有目击证人,血洗了杂志社后大摇大摆地逃走了。 江户川乱步怔了怔,垂下眼眸。 “是你的杂志社呢。”水岛秋的声音飘来。 “嗯,是哦。”江户川乱步闷闷地应他。 窗外夜色很深,寒风吹的玻璃呼呼作响,电台主持用带电流的声音叮嘱住户关紧门窗小心意外,无聊又啰嗦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水岛秋咔哒按下了关闭,戛然而止。 “睡吧。” 收音机旁的少年转过身,把乱步裹着毯子拖到被子里,整整齐齐将被角掖好。 “我会自己弄的……”江户川乱步忍不住挣扎。 “我比你年长,哥哥应该照顾弟弟。”水岛秋垂下眼睛。 江户川乱步不动了。 他缩在暖洋洋的被窝里,看水岛秋背对着他大大方方地脱下衬衫,白发落在**的脊背上,腰细的吓人。少年指尖伸进睡衣的缝隙中将掖到里面的白发挑到外面,扣子也没扣的站起身,捞着两个人的脏衣服赤脚走向浴室。 ……哥哥吗? “你……算了……”欲言又止片刻,江户川乱步索性翻过身,闭上眼睛:“装傻的家伙,我不和你说话了。” 水岛秋似乎看了他一会才进入浴室。 窗外风声很大,水声浠沥沥地响着,迷迷糊糊地想怎么还不停,猛然惊醒,江户川突然发现原来外面在下雨。 暖炉只开了一会就关了,房间到处冷冰冰,他忍不住往水岛秋的方向蹭了蹭。 离的近了,听到他好像在说着什么。 细微的,呢喃的声音。 是谁的名字吗?白天的朋友?记忆的残渣? 凑近去听,模模糊糊地,只听到了一个词。 ——“雨”。 雨还没停。 对水岛秋来说,雨从没停过。 睁着眼的时候还在狭窄的出租房,闭上眼就身处阴暗又潮湿的牢狱,这种事他已经很习惯了。 他被关在这里很多年。 粗黑的栏杆已经习以为常,金属质的拘束椅都完全适应,项圈上的锁链沉重磨出血痕,脚踝被脚镣反复硌出乌青,久而久之,水岛秋以观察伤口的愈合过程来自娱自乐。 “秋。”有人呼唤着。 水岛秋的目光从自己身上黑白条纹的囚服上缓缓移开,摇晃到明亮的被黑色栏杆分割的牢房外的走廊里。 讨厌的家伙。 青年短发黑的仿佛浓墨染成,狱警的制服紧致包裹了全身,光线下,他戴着半脸面具的下半张脸白而冷,薄唇嘲弄似的勾起。 越看越讨厌的家伙。 “刑期快到了。”讨厌的家伙说:“注射死刑太无聊,我为你争取到了绞刑。” 水岛秋咬紧牙关盯着他,不言语。 “真沉默啊。”青年用阴冷的目光扫过他全身,按了按面具,唇角隐没于阴影下:“别记恨我哦,明明都是你自找的。” 像是命令一样,冷意陡然从指尖蔓延到大脑,水岛秋连生气都来不及,脑袋嗡地一声,思绪绷断,身体和大脑一同陷入了空白状态。 连那个人什么时候走进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也不知道,发丝被粗暴的抓住,然后猛然抬起,他才知道。 “回神。”“唔!” 头皮刺痛到让水岛秋瞬间从麻木的状态清醒,他被迫与青年幽蓝的眼眸对视。 下一瞬,头被猛然按住,下压。 “秋。”青年似笑非笑,语气越来越冷:“你违背了对我的承诺,就别那么理所当然的恨我了吧?” “我没有违背,时间还……” 下压的力道忽然更重了,脖子仿佛要因此断掉,冰冷的手滑到脖颈,青年意味深长的叹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僵硬的指尖颤抖后紧紧握紧,水岛秋咬着牙挤出一句:“离我远点。” “好凶的语气,让我想起几个月前那个厌恶触碰的你。”那人变本加厉的靠近他,凑近他的耳边:“不履行承诺、对触碰脱敏、放弃书写,秋,谁把你变成坏孩子了?” “……” “我不喜欢深究你的秘密,可稍微有点生气……”青年冰冷的唇瓣紧贴了他的耳畔,顿了顿,蓦然令人毛骨悚然地笑起来: “和你一起住的那家伙,叫什么来着?” *因为准备的很顺畅所以先开了这一本——cp暂时不定!微万人迷 友情向! 感谢阅读,期待收藏评论!爱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胳膊有点麻,好像在被什么压着,伸手去碰,碰到了毛茸茸的脑袋。 风从窗户的缝隙照进房间,洗手台的水滴轻飘飘从水龙头滴落,在淡蓝色的光线中,水岛秋放下手,将因怕冷而凑过来少年周边的被子仔细掖了掖。 “在想什么?”仿佛熟睡的少年含含糊糊的问。 “想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毛毯。”水岛秋答。 江户川乱步眼睫颤了颤,没有抬起:“一直开电暖炉不就好了?” “如果停电的话就糟糕了。” “你昨晚说梦话。”翠绿眼睛的少年打了个哈气,眼球蒙了层淡淡的水雾,看了他两秒,又轻轻闭上:“说了一夜。” 水岛秋:“……我说了什么?” 江户川乱步:“……你说……” 砰。 两人豁然坐起身看向窗外。 水岛秋瞳孔骤然一缩。 他们住在靠近郊区的老旧公寓楼,秋季的早晨又冷又静,电线杆子上的鸟雀被惊动,呼啦啦飞起来,划破了清晨的晨雾。 但没有结束,接连不断的巨响后,窗玻璃倏然被子弹击碎,水岛秋赶忙带着乱步躲到厨房的墙壁后,刚离开原位,一枚流弹便击中了吊灯,碎片稀里哗啦撒在床铺上。 尖叫后知后觉响起,楼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乱步。”水岛秋扯下旁边的外套给少年披上,薄薄的衣服刚落上少年的脊背,他的手腕就被死死的抓住。 “秋君。”江户川乱步消瘦的脊背轻轻发着抖:“我们得跑,马上跑。” “好。” 不需要多问什么,水岛秋将两人不多的衣服包裹好,看了一眼这居住不久的屋子,从厨房狭窄的窗口系上床单,带着乱步逃出大楼。 早秋的风很冷,睡衣厚度明显不足,跑到在几条街外的街角,止不住的发抖。 刚刚停下脚步,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火光刺目地燃烧着,燃尽了晨雾。 热与冷的寒意令两人久久哑然。 “对不起,其实我知道的……他们会下手的事。”乱步的眼中燃起了大火:“但我判断他们不会下手,这明明是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行为……我不明白……是因为我太愚钝了吗?” “……乱步就当他们什么都不懂就好了。” “可他们怎么会不懂呢?”江户川乱步声音逐渐尖锐:“这明明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怎么会有人看不明白!难道他们在看我的表演吗?看一个笨拙的小鬼怎么把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情拿出来洋洋自得?!” “乱步……”水岛秋抿着唇把自己的外套也披着到少年肩头。 少年倏然闭嘴,把外套扯下来按在他身上,上挑的眼尾垂下,脸颊鼓鼓的:“我不明白,秋。” “等长大之后,那些事就都能明白了。” “我十四岁。”乱步侧过头反驳道:“不要拿人会在十八岁那一年变身这种话糊弄我。” 水岛秋看着他笑:“被你发现了,真对不起。” “想吃红豆年糕。”江户川乱步嘟哝着。 “那就去吃吧。”水岛秋带着他转移方向:“住处的事不用担心,我有备选,不过如果这次再被砸,就只能风餐露宿了。” “才不要和你一起风餐露宿。”乱步往白发少年身边靠了靠:“要吃两份年糕。” 少年恢复了精神的叽叽喳喳,电线杆上的鸟雀低头看着他们,自顾自用喙理顺羽毛。 很祥和的景象。 水岛秋却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场大火。 遥远的大火十分喧闹,狂风吹来炸裂四散的纸片,燃烧的纸页落在地上,巧又不巧的,水岛秋正好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笑脸。 他倏然握紧手,被惊觉的乱步猛地扯动了手臂:“秋,很疼欸!” “对不起。”水岛秋抿唇把手放开:“我有点害怕。” 江户川挨着他:“你不相信我吗?” “……谢谢。”水岛秋竭力让自己的心不在焉的目光聚焦在少年的脸上:“乱步最可靠了。” 新公寓在横滨离市中心不远处,距离‘传说中’的镭砵街很近,因为那场大爆炸的缘故,停电又停水。 怎么想这里都比之前的住处危险很多,毕竟周围到处都是流浪者、黑手党和不知名杀手。 但他们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水岛秋之所以选择这里,除了没钱这样主要的因素外,还有房东会给一个老式的被炉来过冬的承诺,虽然他完全不会用。 “我家里有这个。”乱步说:“交给我吧,一瞬间就暖起来!” 点燃炉子要用火源,水岛秋只能找来早上在街边捡到的报纸,乱步忙活的时候,他就坐在窗边读了读。 几天前的,日期很新,寻人板块有一个很小的古怪的留言,水岛秋将报纸对准窗子,看到一串竖着的暗语。 “乱步……近无寻火是什么意思?” “最近被剿灭的小黑手党最后的行动指令——就是炸了我们家和杂志社的那群家伙。”乱步低着头对答如流,仿佛这些他早就想明白透彻了似的:“我调查杂志社的失窃案件时涉及到了他们,本不打算揭穿,却没想……总之,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是完全无法理解的非常理事件。” 说到这,乱步抬起头,用沾了煤灰的脸颊对着他笑:“反正他们不会再打扰我们了,呐,把它给我吧。” 水岛秋把报纸递过去,不多时,火就燃了起来。 文字燃烧起来比一般纸张更具有热量,燃烧了木块,燃烧了煤炭,烧的越来越红,烤的越来越热。 他盯着煤火表层暗下的灰壳发呆,思索文字与火焰的关系,愈发入神时,肩膀忽而被敲了敲。 “你今天心不在焉。”江户川乱步把手上的煤灰抹在他脸上,狡黠地笑着:“脏兮兮的,我们去泡汤泉吧!反正家里也没热水不是吗!走嘛走嘛~” 久违的温泉后,天阴沉沉黑下。 没有电,也没有任何娱乐设施,两人只能早早躺在被子里睡觉。 江户川乱步小小睡了一会,窗外大风尖啸时,他已经清醒的不得了了。 风声太大,被吵醒的水岛秋半梦半醒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意识到什么,爬起来给炉子填了些煤火。 江户川乱步就一直盯着他看,直到他躺回被子里,眼睫又低垂下去。 没睡醒呢。 乱步偷笑着问:“秋君,你是几月出生的?” 闭着眼的少年很耐心也很虚无地挤出声音:“秋天。” 窗外闪过一丝雪白的光,屋子瞬间亮堂堂的,水岛秋抖了一下,乱步凑过去挨着他,脑袋挨着脑袋。 “秋君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十八岁会进化成什么样子?”他说着。 水岛秋迟钝了许久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强打起精神看了他一眼,把被子盖到他身上:“很糟糕……一定没有乱步厉害。”说完就又闭上了眼睛。 “欸?虽然我就是那么厉害啦。”江户川乱步高兴了一会,又问:“秋君对我超有自信的。” “嗯,很有自信。”水岛秋说。 这句话说完,他足足半天都没有出声,折腾困倦的人的游戏玩到这里就有点厌倦了,江户川乱步看着他在闪电光芒中愈发雪白的睫毛,挨的更近了点,也打算小睡一会。 可刚想这么做,就听见水岛秋自然而然的把话接上:“如果乱步是弟弟的话,兄长一定会幸福的更多吧。” 乱步倏然沉默。 他睁着眼睛,明明风雨声那么强烈,偏偏他在这嘈杂中精准捕捉了逐渐清醒、沉重的、颤抖的呼吸,现在闭眼也太晚了,刚刚还困倦的白发少年仿佛噩梦惊醒一样,猛然和他对上了视线。 “我刚刚说了什么?”他声音发着抖。 “……什么都没听到。” 可这辩解有些太过于苍白,江户川乱步眼睁睁看着水岛秋的脸色在几秒内一片惨淡,雷光中他的面色甚至白的发青,如此怔了一会,少年猛然坐起身,放在身侧的手细微地发抖。 “秋?” “你安心睡。”水岛秋勉强撑着笑容,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我有些事要做。” “……下雨了。”乱步低低的说。 “对不起,麻烦你一个人在家。”置若罔闻的少年穿上外套,动作急促的仿佛有什么在追:“放心,我很快回来。” “……” 江户川乱步躺着看少年推开房门,听到公寓外细长的走廊传出急促的哒哒声,雷声轰隆轰隆,吵闹惊人。 雨水不停休的砸在窗子上。 在这安静的某一瞬,他突然恍然大悟。 啊,原来炸掉他们的房子的那些人是这样想的。 不是必须有绝对的理由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有时候有些行为就算心里明白也难以接受,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也是这样。 哪怕明白水岛秋不喜欢被探究,但看着他低落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去探查,于是不小心戳到了伤口,被努力压抑自己不去伤害他的少年满含内疚的留下。 “……最讨厌了。”这种谜题,相当讨厌。 最讨厌了。 雨还在下。 雨水顺着发丝从脸颊滑落,抵达下颌的时候,已经变得温暖了。 雷声阵阵,这场暴雨来的猝不及防,却粘人的像是结为伴侣的乌鸦,唉唉鸣着满天盘旋。 【我说过。】耳边青年声音清淡:【你想起什么就会忘记什么,想的次数越多,忘记的就越多。】 忘记的痛苦从来到这世界的第一天就一直延续到今天,眼睁睁看着记忆一点点消失,水岛秋对那青年的仇恨就由此愈发深重。 雨水打的眼睛完全睁不开。 【建议你多想想。】青年低低笑着:【全部忘记就不会再痛了。】 “闭嘴!”这偏偏会让他想起更多。 想起某个雨后,他努力让那个看不清脸的人笑起来,却完全没能成功的挫败。 而后只是一瞬间,这一部分的被他珍藏的记忆,就雪花一样哗啦啦融化在了雨里。 【好吧。】青年哼了一声:【我看着你如何挣扎。】 声音融入风雨,消失的一干二净。 水岛秋抬头看向黑漆漆的雨幕,恍惚中看见那个寒冬的冰雨日,阴影角落里绻缩的影子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 不,不能去想。 他大概是慌不择路了。 从大街行尸走肉一般走到小巷,大雨倾盆,直到脚尖陷入了某种柔软的触感,才猛然回过神。 踩中了尸体。 腿脚僵硬的动弹不得,被雨水敲打模糊的视线中,是一幅过分慑人的画面。 男人极白的面部覆盖着一层蛆虫,尸体胸腔到腹部完全被炸烂了,肠子、血液、组织液、胆液混合成浑浊恶臭的一滩,雨水落入这天然的盛酒器,敞开的腹部有密密麻麻的白色反复蠕动,甚至爬出了腹壁,向地上蔓延。 不想看,也不能再看下去,水岛秋僵硬着脖子试着转移注意力,于是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远处辉煌繁荣、美丽惊人的摩天轮与高楼映入他的眼帘。 阴冷与繁华的对比,仿佛给他的目光剥下一层皮,竟一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紧接着,是超出常理的晕眩。 鲜明的对比令天地在风中颠倒旋转,黄昏与晨曦混淆成色彩粘腻的尸斑。 水岛秋踉跄几步,痉挛的手掌猛然按住墙壁。 ‘轰隆隆——’ 就在此刻,闪电划破天际,天地被镁光灯照了似的噼啪一闪。 闪电落在了拐角的位置,短促的嗡鸣后便是一片寂静,仿佛梦中幻觉,有声音远远传来。 水岛秋猛然捂住嘴巴,竭力压抑住口齿间泄出的粗喘。 “目标公寓楼没有人,大哥,这可怎么办?” “有人又怎样,我真不懂——”另一个人顿了顿,声音烦闷:“不就是个小屁孩侦探,碰见就杀,没碰到就算,别再问我这破事。” “可我有点怀疑,那孩子的……是……我们把他抓回去……” 水岛秋轻飘飘的。 思绪经历着岩浆和冰泉的拉锯战,天降下大雨为这场战斗火上浇油。硫磺味的气雾四处蒸腾,大脑像气球收集着战斗的废气残渣。 他看着自己气球做的头被越吹越大、越吹越大,冷热交替的气雾撑得他又涨又空,他当真觉得自己轻飘飘了,轻微的一份风就能吹得他一个趔趄。 但气球会爆掉。 气球爆炸与琴弦崩裂没什么不同,咔哒一声,那些蒙住的一切就一下炸开,雨水笔直灌进他的头顶。 水岛秋忽然无比平静。 脑内被按下了无形的暂停键,吵闹的世界刹那如坟地般死寂,天地清静到令他陌生。 自己很陌生,世界很陌生,大脑清醒的像是在下雨,可连思维也很陌生,陌生地令人发冷。 好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 走到城区角落里开门的杂货铺,他一边疑惑着,一边购置了新的匕首。 刀光中对上一双陌生的冰冷红眸,水岛秋看了看,又倦怠地垂下眼眸。 ……啊,还是想不通。 还是找不到陌生感的来由。 水岛秋平静且漠然地将刀入鞘,在雨中用刀鞘敲了敲脑袋,仰着头叹了口气。 ——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让他感到如此陌生? 第3章 第三章 杂志社屠杀事件和民居爆破事件登上了报纸。 感谢横滨地区对暴力行为的漠不关心态度,给了他们这一行充分的养家糊口的空间。 杀手放下望远镜,将改小过的战术手套搭扣扣在纤细手腕,漫不经心地思索目标的人际关系。 咔哒,咔哒。 不错,是杀掉之后一点麻烦都不会有的那种。 早上犯下错事晚上就会遭遇报复,横滨的规则一向如此约定俗成。 无论是何方神圣何种地位,面对此种命运时都只能接受,无一例外,包括他自己。 消声器顶端微微滚烫,硝烟气味飘到鼻尖,织田作之助不自然的按了按鼻翼,调转枪口到角落里那个今日唯一的‘意外’身上。 应该是住进这间房却被人鸠占鹊巢的无辜倒霉蛋。 如果没有在望远镜中出现了些许诡异行为,以及在他杀人后旁若无人的翻找尸体的口袋的话,这个‘无辜’就更可信了点。 “……你。”织田作之助谨慎地站在几步之外。 少年幽幽回头撇了他一眼。 如此,织田作之助才看到他的样貌。 溅上血滴的狼狈也无法遮掩那副漂亮面孔,脸颊圆润,唇色浅淡,**的白发搭在鬓角,整张脸苍白中泛着病态的红晕,水红眼眸低垂着,倦怠又冷淡。 紧接着,才看清楚他在找什么。 他对尸体上的钞票视而不见,只翻出了一只钢笔,旋出笔身查看墨水的多少。 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你缺这一支笔?” “我需要它。”少年声音因鼻塞而闷闷的:“你不走吗。” “我送你离开。”说了这句话,织田作之助才得到少年的第一个正视。 水红色的眼睛像是晶莹剔透的红玻璃珠子,静默地看着他,缓慢水润的眨了眨,而后轻轻撇开,目光又落在地面上,扶着墙壁站起身。 “……哦。” 在负责收尾的黑手党成员抵达之前,少年重新开了一间房。 或许是出于观察可疑人物的心理,织田作之助一直跟着他。 少年将血衣换为酒店提供的烟灰色的浴衣,锁骨在过分宽大的领口下若隐若现,匆匆忙忙走到桌边娶了旅店的笔记本,用沾染了墨水的指尖细微颤抖着握住笔。 他好像真的只是想‘写作’,不‘写作’的话,就会死在这里一样。 织田作之助闭着嘴巴,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笔尖的趋势。 在墨水染上白纸之前,少年忽然开口:“请问,我可以雇佣你吗?” “什么?” “帮我办件事……请开价吧。”少年恹恹地。 “五万……”临到嘴边的话莫名其妙踩了刹车,织田作之助犹豫了一会,说:“……你想我做什么?” “合租人会担心我。”少年咳了两声。 “我送你回家。” “感冒会传染……”做下纯粹理智的判断,水岛秋偏了偏头,因自己过分炙热的呼吸而皱眉:“五万円就算了。” “只是带个话,五千円。”织田作之助生疏地试探地着:“以及,我可以今晚留在这里吗。” “可以。” “这样的话,五円就足够。”他向少年伸出手:“请将消息交给我,我很快就回。” 那个少年给了他一节布料,让他绑在某棵树的树梢。 雨下的很大,几乎连成丝线,夜晚的横滨居民区一点灯光也没有,织田作之助花大力气才找到那棵树,坐在树上看向远方的几座公寓,瞥见阴影处预谋抢劫的流氓团伙。 于是,回到旅馆时,天色已经泛白。 一推开窗,织田作之助就怔住了。 走的时候还算是有精神的少年无力趴在桌上,手臂软趴趴垂在桌下,呼吸微弱到近乎于无,钢笔滚落,墨水洇湿了地毯。 “喂!”织田作之助冲过去,被手上炙热的高温惊了一惊。 他混迹于市井,懂得许多事,例如一场过分严重的感冒,很有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身为杀手,他今天的一切行为已经足够死去的老师骂他‘节外生枝’‘白痴善心’的程度,他最好转身离开,以免沾染是非。 可目光落在桌面上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白纸,少年杀手默了默,深吸口气,弯腰把过分瘦弱的少年背起。一接触,背后一下就热起来了,炙热的呼吸洒在脖颈,让他头皮发麻。 他纤细的脖颈仿佛无法承担这重量似的弯了弯,又颤抖地抬起。 这不是无意义的举动,他对自己解释着。 他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 那问题很重要,是十几年来所遇到的最重要的问题。 他非问不可。 【 …… 一定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听信精神病人口中的故事。 虽然竭力不去谈论什么,但倘若你从我的言语中读到了些许疯狂的令人不适的东西,请记住,我是一个与常理不容的精神病人。 不要相信我的任何话语。 我天生就是个疯子。 幼年的某天,我没由来地说:「我们竭力保持愚蠢,以便于被人驯化——这完全没有道理。」 母亲勃然大怒,用藤条抽打我的脊背,逼迫我去看我那早已是一片残骸的家。 「疯子,你又幻想出了哪些大道理?」她指着我的鼻子怒骂,口水喷在我的脸上:「无知,愚不可及!」 我相信母亲。 我爱她。 正如因相信母牛而留在牛圈中的牛犊,当世界全由一个存在构建的时候,那违背此存在的一切都是罪恶。 毋庸置疑,我是错误、罪人、疯狂、精神病人。 我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理应为此去地狱受刑。 …… 十五岁,被送往了愚者疯人院。 这里很有趣。 触目所及都是白色,白色的食物、白色的天空、白色的草地、白色的窗口,你所能想象到的纯白,这里应有仅有。 医生不会给开任何药物,除了书。 因为读书可以驱逐愚蠢,将我们从愚昧的疯狂中拯救。 于是雪白的我被带入了雪白色的废墟,被灰黑的蚯蚓钻入雪白色的脑干。 读书,我日复一日的读书。 但很遗憾,我疯在愚蠢至极。 书本里的每一个词拆开都能理解,合在一起却完全不明白,「人死了就会呼吸停止」到底有什么值得深究,「驯良为第一美德」哪里是至高真谛,更别说还有荒谬的「努力会带来转机」的理论,我从未见过任何人的努力真的能给得到回报,也不认为努力能带来所谓的正向价值。 我的努力将我送入了疯人院,谁能告诉我这涉及了那条真理? ——涉及的只有罪行。 周遭病友们手不释卷,用着典故作为首饰招摇自己的学识,可每当炫耀的时候,我却仿佛看到一群乞丐扮演的国王,穿着虚无的新衣在白日里招摇游行。 我真是疯的够彻底。 或许我是这里最无药可救的愚者,或许我会在这里衰老致死。 「你很想死吗?」有人忽然问。 「……谁?!」 穿着纯白制服带着雪白王冠的黑发少年低头看着我,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的眼瞳中盛满愚人的笑意。 「……你是谁……」 「我?请允许我如此向你介绍自己——」 他向我伸出手,咬字清晰中混杂着少年人独有的甜腻嗓音: 「我是愚蠢中的愚蠢, 愚人之城的国王, 天下所有愚者的皇帝。」 ——《世纪疯人院》楔子·其一节选 】 世界一片混沌,黑黑白白浑浊成一滩粘液。 水岛秋无比冷静清晰意识到自己在睡觉,而非身处某处阴冷的监狱。 “爱丽丝~辫子还没扎好呢~”声音穿透迷雾扎进他的耳朵:“如果连爱丽丝都不能漂漂亮亮的话,我的人生不就失败到底了吗?” 女孩声音如公主一般轻盈优雅,可基底却冷冰冰渗着说不清的高傲。她似乎刻意让自己变得更亲民,于是产生了尖锐蛮横的反效应。 “林太郎已经无药可救了。”她残酷的说:“你装可怜好恶心。” “爱丽丝……”男人快哭出来了。 ……不过,其实在笑吧。 怪异的笑从悲鸣的哭泣中丝丝缕缕地往外钻,像是被盒子装住但仍然外泄的黑色光束,这人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疯狂,快要被自己的**吞噬了。 随着恶魔的哭似的笑音,水岛秋的意识逐渐上浮,破开浑浊的睡眠睁开眼。 昏暗的日光,破旧的墙壁,暗色的窗帘。 铁架生了血似的红锈,吊瓶孤零零挂在杆子上,液体顺过细长的透明塑料管滑入他的手背静脉…… 动作太大,扯烂了。 血液顺着手腕止不住的往下流,水岛秋面无表情的抓住针头,意图将它拔下去。 “耐心一点,少年。”一道阴影从头顶落下。 男人宽大的手盖上他的手背,察觉他不自然的震颤后仍然恶劣的按着不停。 血液从交叠的手的缝隙中止不住的流淌,水岛秋忍了又忍,仰起头看他的样子。 “这可是很珍贵的药物。” 中长黑发的年轻男人用酒红色的眼睛静默审视着他,撑起装模作样的笑意: “不要浪费所有资源,不是吗?” …… 森鸥外。 男人胸口的标牌上,如此写着。 感谢阅读,期待收藏评论~爱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森鸥外的诊所位处于镭钵街附近的二层小楼。 这里生存着大量灰色世界的渣滓,黑手党杀手和流浪汉数都数不清,死亡充斥着这片区域,令氛围时而死寂如凝成块的白雾,要么异常吵闹像进水的油锅。 墨绿色的窗帘被风吹动,宁静阳光穿透灰尘落在破旧家具组成的房间,水岛秋低着头,面无表情看男人坐在床边仔细小心的将换过的针头插入另一侧手的手背。 明明眼神是温暖的,笑容也是柔和的,他的面容也并非是很凶或是阴柔的那种,可当如此组合,在这半明半暗的光影下,鼻梁与颧骨处的细微反光却如针尖一样寒冷。 “幸好在烧成肺炎前退烧了。”森鸥外抬眸,将手比成枪形对准自己的额头:“送你来的那孩子很可靠,‘救他’这么说着就把手枪保险给开了,呼,我倒是还好,可怜的爱丽丝被吓了一大跳。” “……可以放开我吗。”不知道第几次说这句话。 “林太郎明明都快吓尿裤子了!”楼下的小女孩噔噔噔爬上楼梯,探出头瞪着他:“而且我就在旁边欢呼鼓掌!” 森鸥外的眉间溢出些许惆怅,黏糊糊的抱怨着:“爱丽丝……这种事不要说出来呀……” “……可以别摸我的手吗?”好恶心的触感。 男人仿佛听不到似的:“他去工作时特意嘱咐我让你别走,说你欠他五円……” “我知道了,所以可以——” “还有哦,这次的治疗费用是两万円。”男人笑眯眯看着他:“不支持赊账,现金还是刷卡?” “……你耳聋吗?” 想死。 水岛秋难受的想从窗口跳下去。 挣扎不开已经足够令他难受,这家伙逗弄宠物的态度更是疯狂挑拨他的情绪,被强制触碰的感觉令他头皮发麻,甚至身体都在生理性发抖。 他有点生气了。 “我听说了哦,水无濑家的事。”森鸥外不合时宜的说。 咔哒。 心底传出水结为冰的扭曲声音,情绪重归疯狂的平静。 水岛秋完全放弃挣扎,躺在床上面无表情:“我是水岛秋,你认错人了。” 男人俯身,发丝垂在柔和的脸颊,紫红眼眸深邃,一只手仍然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则变本加厉按在他的胸口。 掌心与消瘦胸口的触碰,让心脏的震动格外明显,血液被强有力的肌肉泵向全身,水岛秋看到天花板上被血液喷溅的大片污渍,总觉得自己的血液化作粘液从上面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一寸一寸发黑,一寸一寸冰冷。 “不是吗?”男人医学奇迹一般恢复了听觉:“水无濑家小姐拼死诞下的那孩子,被偷走的时候才刚刚四岁吧?我有幸见过那位小姐一面,美丽的白发小姐……对那件事,真是相当遗憾。” 水岛秋没说话。 房间里很安静。 森鸥外静默凝视着床上的少年,他的白发已经完全散开,发质天然泛着自然光泽,有种如当年的那位小姐一样有种出尘的气质,他想自己应该没认错。 倘若能帮水无濑家找回孩子,或许他也能借一把力从战争失败的阴影中东山再起——他就是这么想的。 可沉默许久的少年缓缓看向他时,一对上那眼神中仍然带着的令他战栗的冰冷与理智,森鸥外心下微微一动。 ……完美但尚且稚嫩的自我控制……如果…… “我不知道什么水无濑家。”少年语气和眼神一样平淡:“生于南方小镇,父亲是赌鬼,母亲是老鸨,有一个亲生哥哥——没有一条与你说的相符。” “……哥哥?”森鸥外怔了怔,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样相似的面孔绝不是巧合,他皱紧眉:“你确定那是你……” 哒哒——是磨牙一样渗人的声音。 森鸥外闭上嘴。 水岛秋水红色的眼睛骤然如结了冰碴的血一样冷得发黑。 明明刚刚从战场下来不久,明明看过了不知道多少双濒临疯狂的、带着仇恨的眼睛,森鸥外却还是一瞬间背后微冷。 那眼睛仿佛在直白阐释着‘诋毁他的话拼尽全力也要杀死你’‘敢说一句不好我就会将你抽筋扒皮’这样恐怖的意念,眼角与睫毛的弧度冷的像是刚刚沾了血的刀刃,反复刮着他的皮。 “闭嘴。”少年直勾勾看着他,漂亮的脸上没有丁点表情,声音也如机械音般非人平静:“你想用我从所谓的水无濑家换取什么?尽管换吧。” 啊,虽然这么说…… 虽然这孩子露出了凶狠的、如同啃咬血肉后沾满碎屑和血丝的血盆大口那般血腥又冰冷的表情,理应让他感到忌惮或畏惧。 可森鸥外却在这样的目光下感到难以言明的兴奋,甚至不得不抬起手勉强遮掩了嘴角无法遏制的笑意。 “你误会了。”他说:“我没有说过要把你送过去这样的话。” “……你——” “医疗费太贵,我也很想免去你的费用,可刚刚来到这钱都花光光了~所以想着如果能找到家人就好,抱歉,好像让你不高兴了。” 森鸥外退后两步,走到了阳光下,那分阴影就完全退却了,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像是退潮的沙滩一样,露出了金灿灿的沙面,说不出的柔软与明亮。 他双手合十放在下巴下,嘴角弯起:“没办法了,少年,来给我打下手抵账吧?” “……两万块我姑且还——” “那只是截止到目前为止的价格。”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了点,男人阳光明媚一脸清爽正气凌然:“住宿费药费为了避免留下病根的剩下的针剂费水费心理疏导费阳光费——差不多要十万円,秋君。” 十万……?这笔钱在横滨,足以为他和乱步租下更安全的公寓,甚至节省一点,他们一整个冬天都不用四处奔波。 “……奸商……” “嗯……”森鸥外竖起一根手指摸了摸脸颊,酒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恶劣的笑声止不住泄出:“我,是黑医哦?” 水岛秋闭了闭眼。 完蛋。 他承认了。 秋季的温度随雨水一层一层降下,如同白纱披落堆叠,起初只是白露的程度,随着层数的堆叠,白色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到了最终,就会变成一片白茫茫的棉。 季节会本能增减衣服的厚度,但显然,水岛秋不会。 森鸥外送来了他的衣服。 水岛秋怀疑这身衣服带有什么恶劣的森鸥外式病菌,他不想穿,可如果不穿就只能披着床单出去干活——森鸥外显然对此喜闻乐见。 变态。 满怀抗拒的给下身的裤子折了几折,水岛秋看着黑色的套头衫,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才屏住呼吸从头顶套下去。 “欸,你好了。”房间里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咳咳!!” 森鸥外病菌从衣服内部刹那间渗入他的肺部,虽然只有洗衣液和阳光的味道并没有男人的气味,水岛秋却仍然被刺激的一身鸡皮疙瘩,更糟糕的是咳嗽一旦开始就止不住,哪怕从领口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他仍然咳个不停。 “……你没事吧?!” 红发杀手凑过来,担忧地盯着他看,看了他一会,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默默递给他。 为什么杀手会随身带梳子啊? 头发乱糟糟的,掖到衣服里了一团,露在外面一团,水岛秋一边咳一边看了他两眼,默默接过,但不和他说话。 他有点生气。 发烧的话把他放在那里就好了,烧不死也烧不坏的,因为体弱的缘故,这样的高烧他经历过不止一次,不也活到了现在?哪里会像这样,被送到了奸商手里,欠了变态一大笔钱,人都压在这不得不打工还债。 但更多是气自己。 太没用了,走到哪里都是被担心的那个,什么都做不好,只会给人拖后腿。 这么想着,就感觉身边的人靠近了两步,把梳子接了过去。 “……这样会秃。”红发少年眼神一言难尽,话语直白到了伤人的地步:“不介意的话,让我来吧。” 水岛秋:“……”被嫌弃的水岛秋的一生。 杀手叫织田作之助,十四岁。 这么介绍自己的时候,他拿着梳子的手依旧很稳,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还补充了一句:“我枪法很好。” 水岛秋坐在阳光底下,把脸埋在膝间惜字如金。 “我也想过留长发。”织田作之助没话找话:“但是那样太影响杀人了。” “……” “你的头发很好,是哪家店剪的?”织田作之助还在没话找话:“上一个帮我理发的店已经关门了,大家全死了……我只是杀了店长而已,明明可以继续开下去的吧。” ……这不都怪你吗。 “我识字。”这么说着,少年丝毫没有半点夸耀的语气中莫名带了些珍重的意味:“我会英语和日语,也比对字典读过德语的操作手册。” 水岛秋偏了偏头,看少年垂着眼眸拿起一缕侧面的发丝,用梳子柔和地上下,面无表情的说着:“在那家理发店的不远处,有一家咖啡店,里面有借书的服务……我在那里看了很多书,有一天、” “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水岛秋打断他:“但这样,对你不太好。” “……什么?” 织田作之助错愕地抬眸,对上阳光下白发少年水红的浅眸。 那感觉有点像水面上浮着的红叶,水面因张力扭曲着,红叶也被这张力拉扯,两者的抗衡达成了某种微妙的静态,有种怪异的力量感。 他被这力量感拉住了,不自觉陷入了少年的眼眸中,看着少年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 “别再看了。”水岛秋说:“再看下去,你会死的。” *森鸥外:谁让我是黑医呢?[星星眼] 水岛秋:谁让我遇到变态了呢。[裂开] *织田作:酝酿中。[求你了] 水岛秋:叽里咕噜说什么呢。[问号] *……老板突然修改了假期时间,本以为可以休息两天的……[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 …… 愚者的国王,在愚者之中长大。 「你能理解的。」少年的眼瞳中缠绕着浅色的迷雾与烟尘:「你和我一样,也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对吧?」 他说他只是个孩子时,只是因为戳破了他人的谎言,就遭遇了残忍至极的嘲弄。 所有人围绕着他取笑他,大叫着:「你的学问太多,反倒令你变得癫狂了!」 他自是不懂的,他不知道自己说的哪一句话被判定为愚蠢,也完全不理解他们在想的那些事。 潜规则非得遵循不可? 人际关系一定那么重要? 为何要对折磨自己的人鞠躬道谢? 人这辈子真的有非做不可的主线任务吗? 错误为什么不能指正? 面子能胜过真理? 舆论的风向为什么比真相还要重要? 犯了错的人因为有一段痛苦的过往就能赦免? 保持清醒难道是一种愚蠢的罪恶? 歧视不是在抵制歧视的那一刻走向巅峰的吗? 一次一次问着—— 你们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针对我? 说到底,这世界的一切无形束缚,和我的人生都没有一点关系,为什么要拿你在乎的东西要求我? 我活该被你们驯养、束缚、利用? 可他还对世界抱有期待。 他该死的对世界仍然抱有期待。 不会那么糟糕的,我的家庭、我的朋友、我的师长、我的世界,怎么会是那么糟糕的样子? 他想着:一定是我的问题。 我大概患有什么精神疾病,我这个愚蠢又笨拙的家伙,没能被你们规训的我,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这么想着,他吃下了大量伤害自己的药物,以摧毁自己为代价欺骗自己的灵魂。 他这么想着,来到了这,来到了疯人院中。 …… 我和他对视,久久的对视。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少年问。 既然他问,我就将一切告诉了他。 少年对着我笑,笑容比阳光还要绚烂。 他说:「看,你这不是完全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是这样的吗? 不是我愚蠢,而是世界令我处于愚蠢之中? 那么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呢?能够找到一切答案的人,你为什么还在这呢? …… 智者没有说话,意味深长的笑着。 可笑着笑着,惆怅就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流下脸颊,啪嗒啪嗒落下。 「你就当我喜欢这里吧。」他说。 …… 真的吗? ——《世纪疯人院》楔子·其一节选 】 “再看下去,你会死。” 这么说了之后,理所当然面对了一片困惑渺白的寂静。 翻窗进来的杀手没有关窗,水岛秋听到外面传来有些喧闹的声音,楼下的门被打开,森鸥外安抚病人的声音和病人的哀嚎声一同响起。 乌鸦腾然飞起,向着辽远的某处挥动翅膀,羽毛从窗口飘到屋子里,划过角落里因阳光照射而蒸腾出一层细密水雾的注射液瓶子,它安然落在地上,而动作凝滞的杀手却动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慢条斯理的用细密的梳齿划过长发。 “我很喜欢那家店里的一本书,借来看了很多很多次,可那只有上卷,我问了很多次,终于,有个人给了我那本书的下卷。” “……”他怎么毫无反应。 “那本书的最后几页被撕去了。”自顾自地,少年手指轻柔地插入发丝,检查还有没有没解开的结:“大家的结局被撕去了,有位杀手放弃杀人的理由被撕去了,我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才放弃杀人……” “……”…… “……他说,我可以自己写出那个杀手不杀人的理由。只是……写书即写人这句话,你是怎么想的?……嗯?” 织田作之助对上了一双怔愣的眼睛。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耳根隐隐的烧起来。 那是才发生不久的故事,他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个对杀手而言过分离经叛道的想法…… 可如果不问的话,织田作之助自己都不知道该问谁。 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他已经在杀手这一行深耕许久,杀手的交际圈很窄,他的世界只有利用他训导他的老师,老师死后,就只剩下了自己。 他不得不抓住每一个机会。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红发杀手紧张的面无表情:“很奇怪?” “你读了我的文章。”水岛秋蹙着眉:“对于这个,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的确有。”织田作之助欲言又止:“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离开那里,我是说……” 发丝已经完全梳理好,缠绕了几根白发的梳子被放回口袋,织田作之助蹲下来仰起头和水岛秋对视。 在水岛秋眼中,少年没有什么表情,阳光洒在他惊人清澈纯粹的眼瞳中,使他看起来像极了他自己的影子。 “秋,是什么困住你了?”杀手问。 实话说,水岛秋一时间错觉这个人不是在问自己。 仿佛在向某种无形的更高维的存在对话似的,少年明明看着他,眼瞳深处的某些却逃跑了,连声音也变得飘忽,好像深渊之中传来的幻觉。 “我倒是要问你。”他反问:“织田作之助,是什么困住你了?” 红发杀手沉默下来,一幅想不起来但仍然努力去想的表情,飘忽的眼神落到他的脸上,某种大型犬反复观察着人类的神色来探究答案一般,嘴唇动了又动,连脖颈肌肉也僵硬的如同石头一样,发丝摇晃着摇晃着就垂了下去,喉咙里挤压出一声苦恼的叹息。 “我不知道。”他情绪低落:“我连我被困住了都不知道。” 楼下吵闹不休。 森鸥外嚷嚷着不停:“秋君~很忙欸~来帮帮忙啦~” 水岛秋不应,他就跟病人哭诉,说自己领养的孩子正在叛逆期,一定是因为没有给零花钱导致生气了,引得疼痛大叫得客人都忘了疼,连声附和,和他一起吐槽起了自家的孩子,还好声好气地安慰他,说叛逆期过一段时间就会自愈,实在不行丢到外面一段时间,孩子就会像狗一样学会尊重父母,再也不会不听话。 织田作之助因这话从思绪中抽出,抬头去看水岛秋,发现原本整齐的床单不知何时被揪成了一团,少年眉眼阴沉,竭力忍耐着。 “……要帮忙吗?”他莫名胆战心惊。 才想起来他还在这似的,水岛秋抬起手按住他的肩膀。因为对某人的愤怒,他水红的中还含着余怒未消的水光,不过语气却意外的温柔:“写书即写人是什么,你得先写了才知道。” “噢。”织田作之助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以及!”按着他的手已经更像是抓了,织田作之助得前倾身体才能让他抓的更舒服点,少年意识到这一点,嘴角动了动,最终放弃了什么似的,语气无奈:“……你这样……算了……” 他让织田作之助先离开这里,不要和楼下的医生有什么瓜葛,最好以后都绕着走。 织田作之助乖乖听了。 大概是读了文字的缘故,他意外的十分信任这个少年。 因着这份信任,他提起早上刚刚弄到的最新情报:“水岛君,你知道水无濑家吗?” 水岛秋没说话。 “只是……小心。”织田作之助想起那些传闻:“他们来寻找遗失的孩子,手段十分恶劣,甚至出动了军警……” “无论你是不是,你最好还是……躲着点吧?” 水岛秋还是没说话。 水无濑家。 来自京都的名门望族,如果不是为了寻子,很难想象这群世界中心的老爷们怎么会低下头来到横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江户川乱步最开始也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大家族的孩子,甚至处于被搜寻的状态十几年,是怎么会沦落到十五六岁流离失所的境地。 他想起第一次和水岛秋提起这件事时,他们还没有住在一起,那时水岛秋明显有所反应……一种,恨意。 “水无濑家寻找孩子……?”少年扬了扬唇角,温吞的性子少见露出了讥讽的神情,眼神冷的发蓝:“难得一见。” 水岛秋憎恨水无濑家,虽然从情感上来讲那情绪更复杂,但的确是憎恨没错。 江户川乱步猜测他们之中发生了什么,可水岛秋失踪了几天之后再回来,他再去问,水岛秋的态度就截然相反了。 “我不知道什么水无濑家。”水岛秋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那显然与我无关。” 江户川乱步其实很习惯他的这种状态。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第一次见面的逃课的下午,夏季末,蝉歇斯底里的叫着,他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影,误入了脏乱黑暗的小巷。 那巷子很黑,黑的都有些不合常理了,垃圾的味道直冲鼻子,江户川乱步站在那,对上了坐在纸壳箱上闭着眼睛休息的少年的殷红双眼。 阴郁且躁动的少年不欢迎他这个来客,‘滚出去’这么说着,冷冰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陌生与敌视。 而,那时的江户川乱步还完全搞不懂世界的样子。 警校的人完全将他视作怪胎,他太孤独自负,也太过困惑迷茫,一遇到少年,又是这样的态度,几乎瞬时间激起了他的反抗心。 他说了很多。 很多很多。 简直是前所未有畅快的剖析,带着他对少年的不理解,一股脑化作刀刃从口中喷吐出去。 他没想过伤害这个人,他只是……他只是心情…… …… 那是他这些年中,为数不多后悔的事。 抱歉工作太忙……我写写写[爆哭] 求收藏评论捏~我开段评了哦!(差点忘记了)(但依旧翘尾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