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弄》 第1章 弄堂 晋江文学城首发 《青石弄》/ 乔北南南南 2025.11.29 beg.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纪书禾第一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刚满14,那时的她不懂人与人的别离会有仓惶,更不懂久别后的重逢有多难得。 当时她所烦忧的,是外人眼里向来“恩爱”的父母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相敬如宾,令人窒息的家里充斥着男人女人的连番争吵和侮辱诋毁,像是…… 都想从曾经最亲密的人身上,撕下鲜血淋淋的一层画皮。 纪书禾以为他们会就此分开,结束对三个人,或者是四个人的漫长折磨。 可出乎意料,她那双父母没商量好到底离不离婚,反而决定把纪书禾送去新海的爷爷奶奶家暂住。 纪书禾还记得,爷爷奶奶住在老式的石库门房子,空间狭小环境也差,二楼更是挤着大伯一家三口。 而她即将应父母要求,搬到那样的地方…寄人篱下。 未知的惶恐让纪书禾抗拒,她想和小时候那样向父亲撒娇向母亲耍赖,用自己的坚持让他们妥协。 可她不再是小时候了。 对上大人们不容拒绝的眸子,纪书禾忽然意识到,爸或者妈,他们谁都能决定她的生活,只有14岁的她自己不能。 挣扎的话被咽下,她装作欣然接受。 于是那年的暑期,纪书禾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一路颠簸,跟母亲走进了满墙红砖的永安里。 永安里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老式里弄,烟灰色的薄砖板铺地,各家外置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打湿白瓷台盆后的红砖,日积月累生出黑绿色的青苔。 两层半的石库门房子门对着门,仅容两个成年人并排通过的距离把潮湿水汽紧紧锁在楼与楼之间,即便是盛夏依旧满身黏腻。 一楼各家大多敞着大门乘凉,乍见到陌生人闯入,默不作声地好奇打量了她们一路。 身后不甚清晰方言如同蚊蝇萦绕耳畔,加之弄堂口公厕的异味若有似无,纪书禾在这陌生的闷热里压抑非常。 呼气跟不上吸气,就好像一尾被封在罐子里的金鱼,无法舒展尾鳍游动,随时随地都将翻过肚皮昏死过去。 一时间鼻腔酸涩,委屈自心口冲上眼眶。 纪书禾深吸一口气,垂落视线,试图压下那些不该出现的情绪。 白色运动鞋旁,是一双尖头细跟的黑色高跟,踩在斑驳的青砖地上同它的主人一样咄咄逼人。 视线指引,她自下而上慢慢抬头,仰望的视角显得母亲夏纯神色不善,眉心紧蹙眼神里全是烦躁。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发现不了纪书禾的心思。 “几年没来一点没变,还是跟迷宫一样难找。” “那边有声音,过去问问路吧。” 纪书禾点头,行李箱的万向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搁楞搁楞的声响,她默默把叹息咽回肚里。 又绕过一个转角,这回纪书禾看到的不再只有雷同的红砖。 入眼靠门第一户,墙根边站着个少年。 约摸同纪书禾一般的年纪,个子却比她高上不少。额前碎发垂落有些遮挡眉眼,又因燥热天气冒出汗珠,几缕不羁的凌乱黏上饱满的额头。长相还有未褪的稚气,但却足以预见未来的帅气。 只是出于直觉,纪书禾觉得这人气场不善,不过盯着看了两眼,锐利的视线紧接着就扫了过来。 她慌忙挪开关注,打量起无趣的红砖和前方的吵嚷,可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抬眼偷瞟又看过去。 少年手肘处有一处擦伤正往外渗血,鲜艳的颜色溢出伤口沾上墙灰的边界随着重力向下,一条蜿蜒的血色就这样贯穿了混着汗水的小臂。 汗水是咸的,碰上破皮的伤口一定很疼吧。 纪书禾觉得自己的手臂跟着幻痛,蹙起秀气的眉毛,低头在随身斜挎包里翻找什么。 可她刚有动作,一道尖声骤然响起把毫无防备的纪书禾吓得一个激灵。 “温少禹你个小赤佬!你就是我们永安里的惹祸精!没有爹妈管,家里大人总有吧?我现在就去把你奶奶叫过来看看,看你把我们家豪豪打成什么样子了!” 声音尖锐而聒噪的是一位中年女性,长卷发枯燥地搭在肩头,手里拉扯着个矮矮胖胖的小少年。 圆润的少年看不太出年纪,脸上几处红痕,眼尾还有一块硬币大小的乌青,是挨了谁的揍一目了然。 叫温少禹的少年闻言毫无惧意,度过变声期的低沉声音微微发哑,开口就像是往这盛夏灌了一口凌冽的风。 “这一身的肉,他要是……”他话头忽然顿住,身形未动只是抬眼看向那母子俩,“只要我看他不顺眼,下次还揍他。” 纪书禾打开纸巾的动作僵住,不可置信的表情没来得及收敛,就听温少禹补充。 “被我撞到一次,就揍他一次。” 这个暴力狂还当着人家长的面大放厥词,也太…太嚣张了吧。 纪书禾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握紧纸巾的手指蜷了蜷,开始犹豫要不要对恶人也做个好人。 “大家听听!听到这个小赤佬说什么了吗!我今天一定要他爸妈亲自过来,他们一家门都得跟我和我儿子道歉,不然这个事情过不去了!” 那女人的声音愈发尖锐,指着温少禹就让周围的邻居评理。一时间不同声调音量的方言齐响,窄小的弄堂里简直乱成一锅粥。 夏纯皱皱眉,她和纪书禾一样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只得趁机向离她最近,尚没有搭上话茬的一户求助。 几乎是得到答案的瞬间,夏纯立即垮下假和善的脸,满是烦躁地扭头示意纪书禾跟上。 出于某些原因,夏纯一直不喜欢新海,纪书禾从小就知道。因为不喜欢这座城市,所以极少踏足此地,连带着也不喜让她和爸爸回到这儿。 所以她妈是因为什么才想着把她送来新海的? 夏纯走出去两步,回头见纪书禾正在出神,出言催促:“小书?发什么楞呢?还不快跟上。” “诶,来了!” 纪书禾攥紧纸巾,抬腿要追,恍然意识到什么忽又停下,只犹豫一瞬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跑到温少禹面前,把有些皱巴的纸巾往他手里塞,边说边匆匆忙忙往回跑:“给你,擦擦吧。” 话音未落,她不放心地回眸再作提醒:“至少擦擦汗吧,流到伤口上可疼了。” 纪书禾声音轻,动作却一气呵成相当快速,根本不及人反应,显然对温少禹是发怵的。 当她的尾音随脚步散进风里,温少禹才终于懒懒抬眸,只是瞧见的仅剩少女慌张又匆忙的背影。 他低头捏住轻飘飘的纸巾,塞进他怀里这玩意几乎被揉成一团。质地柔韧的纸上满是粉色印花,还未凑近都能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温少禹盯着纸团子皱眉,充耳不闻身边女人依旧气愤的咒骂,歪歪脑袋思忱半晌,最后兀自把纸团抚平按照纹路叠回原样,再塞进裤子口袋。 小姑娘面生得很,也不知道是谁家来做客的亲戚。 跟个跳脚的猫似的。 不再管身后的吵嚷,纪书禾和夏纯终于找到了地方。 两人在门前站定,眼前的石库门房子外观和其他人家一样,乌漆大门敞开可见堆满杂物的天井。 这会儿屋里不见人影,纪书禾的环视一圈视线再挪到门边,靠右的墙上挂着绿底的门牌号。门牌底下并排挂着两个已经掉漆的邮箱,仔细辨认还是能看清上头01室、02室的红字印子。 倘若纪书禾的童年记忆没有偏差,这房子里一共住了两户。 从天井进去是公用的客堂,东侧的楼上楼下是别家的,西侧这边楼下住着爷爷奶奶,楼上则是大伯一家。 老房子没有卫生间,厨房也就是方言里的灶披间由两家共用,厨房正上方的亭子间没有归属一样算公用拿来放杂物。 还有个阁楼也算爷爷奶奶家的,不过纪书禾没上去过,只听她爸说起,在他还没和她妈结婚前就是住在阁楼里。 冬冷夏热,什么天气都不舒服,遇上夏天台风暴雨的,极有可能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被子都是湿的,更别提好好睡觉了。 唯一好处大概是支开老虎窗就能看见天,晴天艳阳夜空繁星,算这一栋楼里采光最好的地方。 纪书禾没缘由地叹了口气,仰头去看夏纯。她妈只是站在那儿,一手抱胸一手拨通手机,紧接着里屋电话铃响起,再然后纪书禾的爷爷奶奶就迎了出来。 这个时间,大伯夫妻俩上班不在家,大纪书禾1岁的堂哥纪舒朗虽还在放暑假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两位老人只得先将这母女二人带进屋,面对着面坐定后才发现,常年生疏下彼此竟没什么可说的。 也可能是当着纪书禾的面不好开口,她只依稀听夏纯提到什么户口、拆迁,然后就再听不懂了。 纪书禾耳朵听他们说着,视线扫过泛黄的墙面、褪色的五斗橱,默不作声的少女心事全牵挂于自己未来的住处。 住来这儿的原因她不在乎,反正都不影响结果。 纪书禾这遭来得突然,一楼二楼本就住满了人。二楼亭子间虽还空着,但到底是公用,里头还堆着隔壁家的东西。 最后爷爷奶奶拍板,让纪书禾住回了她爸住过的地方,那个有老虎窗的阁楼。 纪书禾也算满意的,毕竟比起在爷爷奶奶房间打地铺,她宁愿选择一个相对独立的个人空间。 不过阁楼常年不住人,还放着别的东西,要收拾出来也得几天。夏纯有纪书禾的转学手续没办完,这几天为了收拾采买方便就让纪书禾先跟她住酒店。 纪书禾爷爷奶奶没意见,事情说定夏纯不打算在二老面前假客气。说好今晚她请客全家出去吃饭,便起身想跟纪书禾上楼看看住处。 这回行李箱的万向轮磨蹭的是平坦的水泥地面,还是吵的,不过噪声小了许多。 四个人姑且算“浩浩荡荡”走出门,迎面就见隔壁老太太佝身背手正满面愁容,身后还跟着个挺拔高挑的少年。 纪书禾觉得身形熟悉,下一秒少年扭头,视线直直望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对方俨然也认出了她是谁,唇角微勾弧度,眉梢跟着扬起。 “家里来客人了啊?” 开文啦[撒花] 这次提前准备把人设卡约上了,是一个苗苗训狗的故事,整体不会很长,有存稿!v前隔日更,每天晚上21:00更新,求求实心小星星[求你了] *引用自—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弄堂 第2章 阁楼 “不是客人,这是向江的媳妇和女儿。”纪奶奶上前半步同开口询问的邻居郑阿婆搭话,“书禾来,叫阿婆。” 纪书禾原本正躲在自己亲妈身后,大半个身子被夏纯挡着,只探出两只眼睛打量温少禹。 眼下被奶奶点名,避无可避,于是乖乖上前跟着叫了一声:“阿婆好。” “好好。原来是向江家的囡囡啊,还是毛毛头的时候见过,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郑阿婆抬手轻拍纪书禾的肩,想起往事语气感慨。 她本人跟纪书禾的爷爷奶奶差不多岁数,真丝短袖深色长裤,耳垂上戴着的珍珠时不时晃纪书禾一下。 看得出是一位优雅精致的老人,态度也十分和蔼。眉眼弯下露出笑意,虽加深了脸上的皱纹沟壑,却没有折损半点温柔慈祥的气质,竟比亲奶奶还让纪书禾有亲切感。 “向江没一起回来吗?”郑阿婆往后打量,没见着话里的人,才又道,“长久不见,现在人就是站在我面前恐怕都认不出来。” “向江没回,他工作忙脱不开身,就让夏纯送书禾过来了。” 纪奶奶想到纪书禾住下的事还没和郑阿婆提,干脆借着这个由头直说:“瞧我这记性,忘记说了。向江夫妻俩商量着把孩子送到新海读书,往后我们家书禾就要住在这儿了。” “住楼上那个阁楼?向江以前的屋子?”郑阿婆心思细,眼睛一转便猜到纪家的安排。 “是呀,小姑娘自己要住她爸住过的地方。” 纪奶奶伸手就拉纪书禾的手,突然的亲昵让纪书禾觉得不适,但碍于场面她依旧低着头应下。 “书禾初来乍到,大家同在一个屋檐还要麻烦你跟小禹多照顾。” “这是哪儿的话,书禾看着就文静,一起读书正好帮我看着这个皮猴子!”郑阿婆说着长叹一声,回头去看温少禹,“天天净给我惹事!” 温少禹被训得默不作声,即便身上还带着狼狈的挂彩,神色却始终平静。 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年莽撞、气愤不甘,像是说的不是他一样。 纪书禾视线停在温少禹的手肘,那处血迹依旧,显然人家并没有接受她的好意。 她偷偷叹气,又多管闲事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皮正常,长大就好了。” 当着人家面,纪奶奶只能说些宽慰人心的假话。毕竟温少禹什么样子永安里都传遍了,背地里她自己都耳提面命孙子离温少禹远点。 “希望吧。”郑阿婆重重叹了口气,侧身推推那个正在走神的少年,“杵在这儿干嘛,快帮忙把妹妹的箱子拿楼上去!” 纪书禾瞠目,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 “我们这儿楼梯不好走,让小禹来。” 郑阿婆话音未落,一只劲瘦白皙的手已经伸向纪书禾身边的行李箱。 她握着拉杆避开,继续挣扎:“没事的,我会小心的,不用麻烦……” “算了吧你。” 温少禹见纪书禾又往后缩的模样,不由轻声嗤笑,抬起下巴朝客堂后狭窄昏暗的楼梯间努了努:“能看着路,别摔就算你了不起了。” 真是令人生厌的语调。 纪书禾蹙眉,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提着自己26寸的行李箱脸不红气不喘地走上阁楼,证明自食其力最可靠,谁说女子不如男。 可…事实证明,温少禹说得没错。 楼梯间昏暗,陈旧的木制楼梯比纪书禾的年纪都大。无论什么身高体重踩上泛着霉斑木头皆会发出剧烈的“吱嘎”声,然后烟尘弥漫带起属于上个世纪的腐朽味道。 陡峭且狭窄,一人通行都堪堪勉强,更别说还要提着个大箱子上去。 纪书禾仰望温少禹拎起她沉重行李箱的背影,光影交替间被那节因用力而爆起青筋的小臂晃了眼。 这人,好像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你怎么不上来?” 转眼间温少禹已经身手矫捷地登上了二楼,放下箱子蹲在了二楼楼梯口。他一手搭在膝头,一手虚扶扶手栏杆,侧目向下专注打量起纪书禾来。 “听说你要在这儿常住?”他神色变得戏谑,语调缓而沉,“你看这上上下下的,学不会走楼梯可不行。” 好吧,还是讨厌的。 纪书禾撇嘴,觉得自己被晃到的眼睛很可能是瞎了。 诚然话说得不错,可这人语气透着股挑衅,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她不过发了会儿呆,落在温少禹眼里就成了上楼都不会了。 纪书禾暗自腹诽越想越气,可眼下站在别人的屋檐下,再气也就只敢在心底蛐蛐。 来之前她爸告诫过她,少说话多做事,通常先低头的人才能过得安稳。 “我会走,不用你说。”纪书禾皱皱鼻子,在同龄人面前不想闷声吃瘪,沉默片刻还是小声反驳。 不过声音如同蚊吟,也不知温少禹听没听见。 他没出声,只看着纪书禾抬腿前先拉住扶手,然后每走一级都要试探踩踩,生怕台阶不牢的小心模样,唇边再次漾起淡笑。 胆子时大时小,说她像猫真是一点没错。 老房子的楼梯虽然又陡又破,却不至于吃不住她的几斤骨头,要她那般谨慎地走一步看三步。 可明明这么胆小了,知道他是难相与的纨绔刺头,正眼看他一眼都不敢,却又能当他面嘴硬反驳。 所以…也是个前后不一的。 温少禹的手垂在身侧,隔着轻薄的衣料触到裤子口袋里的纸巾。其实触感没有太明显,只是跟它相关的人就在眼前,一切都变得敏感起来。 一时间恶趣味发作,温少禹想撕开纪书禾唯唯诺诺的假面,捉弄她到忍不住伸爪子,看看所谓的乖顺下究竟藏着什么。 就跟他平时喂的流浪小三花一样。 乖巧是为了口吃的,但凡吊着它逗弄片刻,就立马不耐烦地哈他、朝他伸爪子。那些好吃好喝的也不知喂到了哪只猫肚子里,活脱脱一没良心的“渣猫”。 纪书禾肯定也是。 温少禹视线跟着纪书禾费力爬上二楼,施施然起身,拎起箱子把她引向更加难走的阁楼。两人通力合作,才最终把箱子送上阁楼。 温少禹完成任务,拍拍手转身离开。纪书禾“恶意”揣测,觉得他是下楼挨骂的。 先前大放厥词左邻右舍可都听着,等郑阿婆到场被你一言我一语地转述,数落、感慨混杂在一起,说不定还会扯上温少禹的父母…… 万幸这跟她无关。 此时的纪书禾正站在灰扑扑的房间,透过老虎窗的阳光直直投射进屋,尘埃颗粒在光束中悬浮飞舞。 她想,要不是自己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其实还挺浪漫的。 姑且算苦中作乐,但有洁癖的夏纯是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环境,此后几天直到离开新海都没有再上过阁楼。 纪书禾的大伯母看不过去,下班回家和大伯一起把阁楼给收拾干净了。一米宽的木板床没法放弹簧床垫,铺了两层棉花垫被上面再压上竹凉席。 毕竟盛夏,阁楼本就闷热,大伯在床头装了个小吊扇。书桌、衣柜都是纪书禾她爸那时候用的,早年用木头打的家具除了褪色陈旧都还能用。 收拾家务的事夏纯不出力,经济支持却是极为大方,当着大伯一家给了纪家二老一张银行卡,说往后会把纪书禾的生活费定期打到卡里。 又从夏装到冬装,给纪书禾买了各季的衣服,要用的文具书本、床单被套等等日用品。帮家里添置了几样新的电器,也没忘给予纪书禾堂哥买些穿的用的。 夏纯同样给了纪书禾一张银行卡,买了新手机办了电话卡,让她有任何问题千万要及时联系。 托人提前办完转学手续,夏纯就打算启程回远京了。眼下离开学还有段时间,她不可能放下工作一直陪着。 所幸新学校离家不远,纪书禾堂哥也是那个学校的,夏纯的朋友也提前打过招呼,只要手续没意外就没什么问题。 夏纯离开新海那天下了雨。 纪书禾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天气,原本晴朗明媚的天骤然密布乌云,隆隆雷声过后大雨倾盆。 变天的速度就跟夏纯变脸一样。 夏纯让纪家人别送,可纪书禾拉着她的衣摆不放,实在拗不过她,最后母女俩踩着湿透的青石板,撑了同一把伞走向弄堂外的路口。 这时间不好打车,来来往往几辆都有乘客。夏纯不想走太远,干脆站定原地伸手拦车,再顺势把伞往纪书禾那边倾斜。 雨实在太大,纪书禾一直记着。伞柄不过微倾弧度,就传来一阵极重的水珠砸落的动静。 出于私心,纪书禾希望雨能下得再大些。最好让夏纯打不到车,误了飞机,不得不再待一天。 事与愿违,雨总会停的。 只需那一个须臾的喘息,事情便会自然而然走向终结。她不能改变现状,只能接受,跟她为什么来到新海一样。 纪书禾鼻子酸酸的。 “妈妈会把生活费定期打给爷爷奶奶的,你吃什么用什么别有负担,我给他们的只多不少。” “给你的卡里是你的零花钱,一个月三百,自己计划好别乱用。”夏纯顿了顿,又补充,“也别给他们用。” “知道吗?” “嗯。”纪书禾胡乱点头,依旧垂着脑袋不敢看夏纯。 她正试图让眼泪同雨水一样垂直落下,不要途径脸颊留下泪痕。毕竟暂居新海这件事…好像谁都没当成件事。 她虽是天塌了一样,却没办法让情绪外化,平白惹大家都不开心。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雨停了。笼罩头顶的乌云被风推走,太阳也跟着挣扎出光亮来,只有空气依旧潮湿沉重。 深蓝色的出租车应召停在街沿,夏纯忙伸手搭上车门,没拉开,忍不住转身抱住正在收伞的纪书禾。 “照顾好自己,想妈妈了就给我打电话。”她也是第一次和女儿分别,轻抚纪书禾柔顺的长发轻声许诺,“忍一忍,很快,处理好那些妈妈就来接你。” 夏纯不是不在乎女儿,只是相比之下更在乎自己。 “…好。” 纪书禾知道那是安抚她的话,倘若真的很快,也不会千里迢迢让她转学到这儿。 在外头掉了一阵眼泪,纪书禾揉揉酸涩的眼睛,对着水塘倒影擦干净脸才走进老弄堂。 那天下午,她默不作声坐在爷爷奶奶身边,对着没有意义的电视剧看到傍晚。吃过晚饭抢着帮大伯母收拾碗筷,然后打水回房间头一次在房间里擦身洗漱。 换上睡衣的纪书禾躺上床,小电扇正悬于她头顶不停地转着,高速之下发出“嗡嗡”的响声。 其实并不明显,况且阁楼谈不上什么隔音,纪书禾毫不费力就能听见楼下的走动与交谈声。 只是她毫无睡意,急需什么寄放杂乱的思绪。想爸妈,想远京的家,越想越睡不着。 阁楼的第一夜,属于无眠,直到月上中天万籁俱寂纪书禾还在小心腾挪身子。 翻过来覆过去,然后一下坐起了身。 大概是失眠带来的附属问题。 比如人有三急,现在她想上厕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阁楼 第3章 公厕 纪书禾站在客堂门槛上正进退两难。 算时节立秋将近,此时深夜的风幽幽吹着,只需在风里待片刻就能觉到凉意。天一凉下来蝉也歇了,只偶有一两声蝉鸣,四处都静悄悄的。 纪书禾想出去,抬脚还没放下先收了回来,改成扒着门框向外张望。 显然,逐渐急迫的需求令纪书禾无法故作忽视。下定决心壮着胆子下楼,可刚要走进门前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又不敢动了。 没灯的弄堂实在太黑了。 市政的路灯就装到马路口,弄堂里是没有公共照明的。 早些时候还能借着左邻右舍窗户里的灯光勉强看路,可眼下睡觉的睡觉做梦的做梦,失去光亮的狭窄通道幽暗、深邃,似不见底,实在容易幻视成会拖着人坠下的深渊。 纪书禾收回探出去的脑袋,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脊背发凉。 老房子都没装厕所,也就意味着她只能去弄堂口的公厕,首先得穿过这几条漆黑的小巷。 她?让她独自一人摸黑穿过堪比迷宫的弄堂? 开玩笑,那她还不如现在回去躺下,保持清醒憋天亮更可靠些。 反正夏天亮得早,也就再憋三四个、四五个小时…… “大半夜不睡觉站这儿干嘛?兴致到了下来看月亮?” 纪书禾满脑子鬼啊怪啊的还没抹干净,被身后忽然出声的温少禹吓得一激灵,侧身紧紧抱住门框,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纪书禾声音发颤,气愤的抱怨听着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是你自己在想心事吧。”温少禹被倒打一耙很是冤枉,他下楼时特地加重脚步就怕吓到猫胆子的这位。 谁知…… 眼下虽看不清纪书禾的表情,但借着依稀的轮廓也知道吓得够呛。 “什么月亮这么好看,我下楼那么大动静都听不见。”温少禹学纪书禾先前的模样探头,可惜夜空中除了几朵云根本不见月亮的影子。 他回头去看纪书禾:“也没有月亮啊?” 谁说她是下来看月亮的!自说自话!不可理喻! 纪书禾原本就憋得心烦气躁,眼下更没什么好气:“要你管!” 温少禹闻言点点头,视线垂落的同时扬起眉梢。模样不见恼怒,手上握着什么物件还晃了晃:“行,那你就在这儿看月亮吧。” 话音未落,一束光突兀亮起,温少禹不再看她晃了晃着手电就往外走。 纪书禾顾不上被光晃到的眼睛,见他出门忙追问道:“温…你去哪儿啊?” 温少禹已然走出去一段了,声音传来显得幽幽:“你,管,我。” 现世报,立马就还回来了。 她当然不想管,只是…实在憋不住了。 纪书禾抿唇纠结,可眼见那束光越走越远,再顾不上什么里子面子,掩上门抬腿就追了出去。 还是一样的小巷,漆黑冗长,不过多了一束光左摇右晃。 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温少禹唇角又开始上扬。他步子迈得小,磨磨蹭蹭拿手电划出一个又一个半圆,散漫又不正经,像是同他本人一样。 不过这大半夜的,他又不是闲得有病,不睡觉拎着手电出来乱逛,无非是…听见阁楼的动静,一时善心大发来帮帮这个初来乍到的跳脚猫罢了。 永安里这片夹在两个热门商圈中间,石库门房子虽然老旧逼仄,却是摆明了要拆迁的好地段。条件好的人家早就置办新房住出去了,留着房子等拆迁的同时顺便出租。 所以一栋楼上上下下,通常能住上个五六户人家,房门锁上就是独立的一户。用厨房得错峰排队,晚上起夜则全靠痰盂罐,根本不会出门。 他们这栋虽就两家人,却因为地处弄堂尾段,大晚上去最前头的公厕实在不便,也都选择用老办法解决。 这事不在明面上,今儿又是纪书禾头一晚住进阁楼,显然纪家人疏忽,忘记告诉她如何起夜的事了。 当然,这是别人的家事,温少禹没理由掺和。但小猫下楼时搅扰到他清梦,扒门框的样子又实在可怜。 念在…那张纸巾的份上,他难得打算当个好人,救人于水火。 谁知,人家根本不领情。 温少禹在门口磨蹭半晌不见人来,都准备绕一圈转回去睡觉了,那只实在胆小的猫儿才终于从门边探出脑袋,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 他是故意把手电光晃荡得更厉害的,从红墙这头照到那头,掠过露水或者是空调水打湿的青石板,权当报复纪书禾不识好人心的那句“要你管”。 而纪书禾自然不知温少禹幼稚可笑的报复,一颗心只随着光愈发忐忑起来。 她不了解温少禹,更不知道他深夜打着手电到底要去哪儿,只想着他要出去就总得经过弄堂口,他们能同走这段夜路就行。 可转念想起眼前人顶着公认的不良名头,想到那个小胖子青青紫紫的脸,不由缩了缩脖子,发现脑袋一热竟忘记自己是对他发怵的。 万一他引着自己带去什么地方给卖了…… 纪书禾拉开和温少禹的距离,约摸是踩着影子上他脑袋的位置。这样既能跟上光,又便于遇到危险随时逃跑,还可以泄愤跺他几脚。 不过万幸,又是她想多了。 瞧见弄堂口昏黄的街灯后温少禹就关了手电,根本没搭理身后的纪书禾,扭头钻进了男厕所。 纪书禾算是彻底放心,小跑进了隔壁女厕,屏住一口气解决完大事,正对着镜子洗手呢,又开始操心了。 温少禹不知走了没。 他要是先走了,自己就得独身回去。没有光,没人带路,穿过繁复的小巷回家…… 那就更完蛋了。 刚才虽然憋得慌至少还在自己家门口,现在要是回不去就只能留守公厕。 万一爷爷奶奶发现自己不在…… 纪书禾忍不住长叹一声,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万事都在小心翼翼,却总能把事情搞砸。 算了,厕所难闻到喘不上气,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纪书禾搓搓愁眉不展的脸,失魂落魄走出女厕。低头是水泥路面斑驳痕迹,路灯静静伫立,灯影在地面投射出一个朦胧的圆圈。 忽然一阵风起,拽上树影一起摇晃,发出簌簌的响声。凌晨两点,还有谁未眠尚且不知,反正此情此景是挺吓人的。 纪书禾心思多又最爱脑补,眯起眼睛的时候就觉得被风拂过的周遭“人山人海”。白衣白袍飘着的,红衣长发吊着的,以前看过的故事会此刻在脑海通通实体化。 她眯着眼睛,生怕看到不该看的,往前蹭两步才鼓起勇气睁开看一眼。 直到…空旷的地面突兀出现了人型轮廓。 “不许叫,不许说我是鬼。” “属猫的啊,胆子这么小。”温少禹语气淡淡,似乎有些无奈,“我是温少禹,站直了睁开眼睛看我。” 听到熟悉人的声音纪书禾这才找回胆子,睁眼只见温少禹像是刻意耍帅般倚在墙边,肩头蹭上了一层白色的墙灰。 十五六的少年开始抽条,纪书禾只到温少禹肩膀,于是看向她时低头垂眸,细碎的刘海半掩住漂亮的桃花眼。 “你,你站这儿干嘛!” 灯光下那张不羁的脸柔和了几分,纪书禾短暂沉迷了一下美色,又觉得她同温少禹的距离有些太近了,扭开头心虚地眨巴眨巴眼睛。 温少禹没搭理纪书禾的问题:“去这么久,还以为你掉坑里了。” “…掉坑里也用不着你来捞。”纪书禾小声反驳。 这人就知道说她,三句话里句句不离吐槽。他又不是纪家人,不必讨好,纪书禾才不会逆来顺受! “想多了,我才不会捞你。”温少禹扬眉嗤笑,“我只会拿着大喇叭,从弄堂口喊到弄堂尾,说纪家刚来的小孙女掉坑里了。” “赶在纪家阿公阿婆来捞你之前,应该会跑来不少看热闹的,这样用不上半天,你在永安里可就出名了。” 温少禹明知故问带着调侃:“丝滑融入永安里,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纪书禾顺着他说的稍想想都觉得尴尬得可怕,狠狠瞪了一眼温少禹转身往弄堂里走,“神经病!不跟你说了!” 温少禹站着没动,见纪书禾离开,脸上的笑意反而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他气定神闲站直了身子,一手还捏着手电,一手抬起拍拍肩头的落灰,盘算着上床前得换身干净的衣服。 此刻同时,黑暗中传来小声的试探:“你不回家吗?” 逆光的暗处根本看不清人,可温少禹却能脑补出小猫伸出爪子“喵喵咪咪”的模样。 “不回。”温少禹伸了个懒腰,“今天月亮不错,要不要一起留下看看月亮?” 纪书禾抬头,对着万里皆是云彩的天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这天,赏个鬼的月! “不用,我回家了!” “那…回吧。”温少禹晃晃手电,意思是朝纪书禾道别,“晚安,好梦。” 纪书禾转过身对着正前方咬牙切齿,她发誓,温少禹绝对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就是故意对着干! 算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况且人家本来也没义务帮她。 不就是黑咕隆咚的小巷嘛,只要坚信这世上是没有鬼的,那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纪书禾一咬牙一跺脚,抬腿正要走,自身后倏地亮起一束光照亮了脚下的青石板。 那一块石板还湿着,泛出比别处更深的水色。 纪书禾皱皱鼻子,心情仿佛跟着那一束光一起被照亮。 她站定,回头带着挑事般的质问:“赏月赏得有点快啊。” 温少禹做作地打了个哈欠,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困了。” 就当他真困了吧。 论打嘴仗,目前她似是说不过他的。 小动物,尤其是穿行在街巷的猫儿脚步总是轻盈又快速。转眼瞧见家门,竟给纪书禾一种只要带上手电,半夜上厕所根本不是事儿的错觉。 “新海治安不错,但这儿流动人口大,没你想得那么安全。” 温少禹关了手电正在锁门,忽然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把纪书禾说得满脸疑惑。 “别想着半夜出门了。” “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恰好有人和你同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公厕 第4章 球场 纪书禾住进永安里的第一周。 说习惯也算习惯,每天一早和奶奶去市场买菜,中午打下手热菜端饭,吃完还会抢着把碗洗了。 然后漫长的下午就窝一楼爷爷奶奶那屋看电视,从抗战片到宫斗剧,一动不动像个乖巧漂亮的娃娃。 窗外行人来来往往,年纪不大的孩子们满弄堂乱窜,喧闹嬉笑声不绝。纪书禾谁也不熟,只能装作真心喜欢看电视,眼睛酸了也不吭声。 所以外人眼里,纪家的小孙女实在文静乖巧,听话还懂看眼色,和里弄大多数孩子形成鲜明对比。 尤其是惹得隔壁郑阿婆眼热,直说温少禹也能这么省心就好了。 说这话时温少禹就在一旁,神情似笑非笑,纪书禾严重怀疑他会不会因此记恨上自己。 这么又过了两天,纪书禾在家补作业的亲堂哥纪舒朗看不下去了。不仅自己待不住还非要拉上纪书禾,信誓旦旦要带她出去好好逛逛。 纪家爷爷奶奶欣然同意,小孩子得有朝气,纪书禾该多出去走走熟悉下环境。嘱咐纪舒朗照顾好妹妹,就把两个小的送出了门。 纪舒朗细算比纪书禾大一岁六个月,赶上小月生读书晚,和隔壁温少禹一样开学都升高二。 这俩人年龄相仿,脾性相投,加上住在一栋楼里,妥妥的狼狈为奸好兄弟,在弄堂里闯祸肯定是“祸不单行”。 嘴上说带纪书禾出来逛逛,扭头就约上温少禹和几个同学跑来打球了。 应市政规划要求,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和点点棚户的水泥钢筋里也要保证绿化覆盖率。永安里附近倒是绿荫成片,还修了开放式的公共篮球场。 纪书禾被纪舒朗安置在头顶笼着树荫的球场长椅上。 八月将尽,午后的阳光同盛夏时一般大咧咧照着。纪书禾不懂,最该在家避暑的时间,眼前这群人竟还有精力和热情打球。 纪书禾撑着下巴观察,弄堂里年纪小的在凑热闹,其余是纪舒朗的同学朋友。抛开亲情滤镜,一群人里论出挑还得是自家哥哥和…那个温少禹。 纪舒朗比温少禹稍矮一些,但身形更为结实,圆眼剑眉鼻梁高挺,直白的阳光爽朗感扑面而来。 这个年纪的男孩里,纪舒朗对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其实很不错了。没有打压漠视,怕她认生想着带她出来玩,还时常介绍弄堂里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至于温少禹…… 样貌精致好看有什么用,人阴晴不定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纪书禾说不清温少禹是哪里得罪她了,大约是又一次撞见他揪着那家小胖子衣领放狠话后,同走夜路的稀薄友谊就被冲淡,反倒是初见的狠厉不羁时时徘徊于脑海。 不算熟悉,不好相处,躲远点好。 纪书禾又坐了一会儿,被炽热的空气包裹,抬手扇风无济于事,球场上更是挥汗如雨。 少年跃起扣篮,抬手时衣摆跟着上缩,露出劲瘦的腰。篮球入筐人跟着落地,彼此都不顾满身汗水簇拥着击掌庆贺。 纪书禾不知想到什么,捏捏自己的小挎包,环顾四周,竟起身从球场大门摸了出去。 纪书禾走出大门的同时,场上秀了一波的纪舒朗扭头要找他妹炫耀,看到空空的休息椅立马球也不打了,拉上温少禹让他赶紧帮忙找。 “大哥,你妹今年十四,不是四岁。从这儿回家就八百米,大白天她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 温少禹万分无语,转身坐上长椅懒得动弹。他本就生得白,被太阳一阵暴晒竟显得更白了,白里透红,妥妥一小白脸。 纪舒朗没眼看,靠着椅背反驳:“哇靠,你懂个屁!我妹初来乍到,身边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而且看着就是敏感小心不爱说话那款的,我当哥的不多关心关心她,还能指着我爸妈爷奶吗。” “行了吧,你妹你妹叫得真好听。”温少禹嗤笑一声,撩起衣摆扇了扇风,“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堂妹,真这么招你喜欢?” “什么叫半路来的!”纪舒朗气急,“搞清楚,我爷爷是她爷爷,我爸是她大伯,她爸是我小叔,所以她从出生起就注定是我妹。” 纪舒朗还不解气,不轻不重给了温少禹一拳。两个少年虽然身量未成,但用力时已经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薄薄一层并不夸张。 “这话别让我妹听见,不然真揍你。” 温少禹扬眉,装模作样揉揉胸口:“没想到是真妹控。” “妹控怎么了!我看你就是妒忌,妒忌我有个乖巧可爱的妹妹叫我哥~” 纪舒朗嘚瑟非常,别人哄他的话,也就他真拿来当宝贝。 “想多了,我不稀罕。” 温少禹抬手搭在额前不再搭理纪舒朗,半眯上眸子仰头后仰,任阳光穿过树荫落在他脸上。 他可不缺弟弟妹妹,同父异母,论血缘比纪舒朗和纪书禾还亲近。 “我还不知道你,死鸭子嘴硬,心里不知道多羡慕!可惜啊,你没机会喽,从今往后我让我妹只喊你大名。” 纪舒朗无视温少禹明显暗淡的神色,在那儿洋洋得意安排起来,以至于温少禹又生出这人一定是天生缺根筋的感慨。 人心不坏,就是傻得过分。 都是一家子,相比之下他妹就谨小慎微多了。 按照纪书禾那点胆子,大概率只会躲得他远远的,根本不劳纪舒朗这二货替她瞎操心。 不过…也说不定,她在那个家里的谁都讨好,万一真听话呢。 温少禹眉心渐渐拧成个疙瘩,眉峰同嘴角的弧度一起压下:“你是真的很无聊。” “你也真的很没意思。”纪舒朗嘴上不说,气不过干脆在温少禹身边坐下:“ 你不懂,我小时候特想要个妹妹。” “咱们弄堂22号的那对龙凤胎你知道不?我跟那小子幼儿园打架就是因为他总带着他妹在我跟前炫耀。后来我气不过找我妈要,我妈说亲妹这辈子是没可能了,但小叔家生了个又白又乖的堂妹。” “小书不怎么来新海,她两岁的时候见过一次,不过我俩当时都属于人畜不分的阶段,不记得了。”纪舒朗两手一摊有些可惜,“现在也不晚。我这妹妹简直是天使,你懂吗,她前两天还说要帮我补作业呢。” 神经,在这儿等着他。 温少禹不接茬:“两三岁还人畜不分是不是有点过分?” 可纪舒朗也知道怎么治他:“别打岔,我跟你说,小书昨天说要去买文具……” 算了,跟死妹控说不明白。 温少禹放弃解释自己真不在乎纪舒朗藏不住的炫耀,趁他换气的档口赶紧转过话锋:“我原本以为你们家跟她关系不好。” “没有啊。”纪舒朗愣住,不解反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温少禹扯了下嘴角没再说话,一手搭在长椅靠背,指尖一下下轻轻点着防腐的木条。 纪舒朗也不是真傻,眼珠一转很快反应过来:“其实我小叔每年过年都回来,就是待不了两天又回远京去了。你和阿婆都在那边过年,没遇上过自然不知道……” “那她现在住进来你也觉得没什么?你爸妈也觉得没什么?”温少禹开口打断,不想纪舒朗把话题往自己身上扯。 “我和我爸妈应该觉得有什么吗?”纪舒朗眨巴眨巴眼睛,实话实说,“我们觉得挺好啊,昨儿还说开学前带小书去买点东西呢。” 温少禹眯起眼睛盯着纪舒朗看了许久,确认从他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只能看到诚恳,眉头蹙得更紧,把原本想说的咽了回去。 “算了。”温少禹欲言又止。 他尝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相信这世上,确实有不唯利益至上的傻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大概是视线太过直接,纪舒朗琢磨出味儿来,“你其实想问拆迁分配会不会有影响!对不对!” 确实是这个意思,但不必这么直白。 温少禹在他把事情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前,赶紧点头。 纪舒朗没有被打探家事的冒犯,继续解释:“我妈说的,她跟我爸结婚前小叔主动搬去了阁楼,把二楼腾给他们当新房,她记这份情。而且这个家虽然小,但于情于理都该有小叔的一份。” 人情? 人情还能比得过真金白银? 温少禹不信这个,故意挑事:“可你还有爷爷奶奶,他们的那份如果不分就都是你的。” 纪舒朗早有准备似的伸出手指摇了摇:“我妈还说了,想要东西就得自己去争取,成天肖想别人的,这辈子都没出息。” “我爷爷奶奶两个孩子,他们乐意给谁是他们的事。愿意给我就收着,不愿意我也不可能想着我小叔我妹的,那也太……” 纪舒朗还想多说两句拔高一下自己的形象,奈何词汇量跟不上脑子,最后破罐子破摔,“…诶呀,跟你们这种家庭复杂,有矿要继承的人说不明白!” 温少禹听到这儿一时不忍哼笑出声。 确实说不明白。 有钱有资源更容易滋生贪念,贪心不足蛇吞象,**无穷尽恶念也会无穷尽。合家欢不适合他,他只信比谁更狠才不会受到辱受欺负。 “喂,你笑什么!”纪舒朗不懂温少禹的百转千回,被人这么一笑只觉得挂不住脸,嚷嚷着要温少禹给个解释。 温少爷心情不错,甚是语重心长:“笑你天真。也就是没矿能继承,就算有……” “也迟早是别人的。” 纪舒朗:“……”完全有被冒犯到。 “温少禹你注意点,嘴这么毒,别哪天咽口水的时候被自己毒死。” 温少禹笑:“不劳费心。” 纪舒朗说不过,愤愤起身。依稀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一手叉腰一手扶额正思索,就见纪书禾拎着一袋子矿泉水回来了。 想起来了,要找妹妹来着! 温少禹就见纪舒朗一阵风似的跑去接下纪书禾手里的塑料袋,区区几步路都恨不得把衣服脱了给他亲爱的妹妹挡太阳。 兄妹俩并肩而行,甚是和谐,可能主要是基于纪舒朗不值钱地一路弯腰跟纪书禾说话。 “扭头看你不见了吓我一跳!…没事,给他们买水干嘛,渴了就滚回家喝完再回来。你的钱自己留着买自己喜欢的,花多少哥一会儿给你补上。” “我看小店没多远,就没叫你。没事的,天太热了,这也没多少钱。” 温少禹看着,他想,难道亲情就比友情、爱情更可靠吗? 一定不是。 纪舒朗的豁达是独生子女的一时兴起,纪书禾的妥协是为了安宁的生活环境,本质可以看做各取所需。 并不是感情真的足以消弭差距。温少禹磨了磨牙,难得不确定起来。 兄妹俩很快便到了温少禹面前。 纪舒朗不客气,从塑料袋里摸出瓶矿泉水递给温少禹:“喏,我人美心善的妹妹买的水,给你一瓶。不能白喝,一会儿请她吃冰淇淋,听到没!” 纪书禾默默闭眼,真是贴心过头了的哥哥…… 她张嘴打算拒绝,温少禹却已经接过应下:“好啊。不过说好了请你妹,不包括你纪舒朗。” 这个也是不合时宜的好说话。 纪舒朗见她要拒绝,压下她抬起的胳膊凑到耳旁小声嘟囔。他让纪书禾千万挑个贵的,这少爷不缺钱,不坑白不坑。 纪书禾的视线落到那人身上,见他利落拧开瓶盖,仰头喝水时喉结上下滚动,颈部纤长下颌线条流畅。他其实没出什么汗,偶有自鬓角滑落的汗珠,也是极顺畅的滑向下颌滚过脖颈,最后没入衣领。 倘若掩饰好戾气,温少禹应该是少女漫里最标准的男主角…… 纪书禾从包里掏纸巾,手一拐递给了纪舒朗。 纪舒朗擦汗都是衣服一抹,哪想着用这个。但碍于直是纪书禾给的,抽了两张出来,给温少禹也递了一张。 温少禹接过塞进口袋,扭头问纪舒朗:“还打吗?” 纪舒朗点头:“再打会儿吧,电脑被我妈锁了,回去也上不了号。” 于是纪书禾又被安排回原位,身边是两只剩小半瓶的矿泉水瓶。 纪舒朗抱着球催促,温少禹却去而复返叮嘱纪书禾:“把你哥那瓶水看好了,我怕他喝错了被我毒死。” “我靠!你有病吧!”纪舒朗离得不远,当即跳脚,拽着人就往球场带,显然是要从语言纠纷上升到肢体冲突了。 纪书禾笑盈盈看着,眼底透出真实的喜悦来。 至于那两瓶水…虽然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纪书禾还是把温少禹那瓶挪得离自己远些。 趁人不注意,还冲水瓶扬了扬拳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球场 第5章 消化 大概是因为纪舒朗力荐,纪书禾晚饭前吃了一个巨大的双球蛋筒冰淇淋。 现打的冰淇淋球,香草和抹茶都是她喜欢的味道,好吃是好吃,可对于每到夏日就没什么胃口的纪书禾而言有些太大了。 纪书禾许是为了纪舒朗的面子,更可能不想招惹请客的温少禹,磨蹭到冰淇淋化了大半后,不得不把剩下蛋筒给啃了。 可回到家后紧接着晚餐,纪书禾面对奶奶盛来的大半碗压的紧实米饭简直噩梦。 她不能吃得太快,又或者胃里的饱胀感令她根本难以下咽任何食物。可她也不能磨磨蹭蹭成为餐桌上的最后一个,那会让别人浪费时间等她吃完才能收拾。 其实每天全家聚齐的晚饭对纪书禾而言都很煎熬,今天尤其。 食之无味又不得不吃,强迫自己吞下碗里最后一口米饭,胃里的饱胀感让纪书禾觉得呼吸困难万分难受。 所有食物在进入胃部后二次膨胀,把胃撑大到习惯状态下的两到三倍,几乎一低头弯腰就能把囫囵吞下的所有食物都给吐出来。 纪书禾忍着胃里的不适,强撑着帮大伯母收拾完碗筷,就赶紧借口去弄堂外的公共浴室洗澡,提上自己的洗漱篮就离开了家。 这时间于晚归的人而言正是饭点,家家户户传出呛人的油烟气。纪书禾屏息扶墙,本想多走两圈消化些再去洗澡,可闻着这味道实在泛恶心,赶紧钻进公厕以防万一。 可惜厕所的味道给了纪书禾二重重创,胃液翻腾,很快又变成了喉头阻塞的窒息感。弯腰低头导致眼眶充血,于是泪水混着浊物一起坠下。 把吃进去的东西通通吐完,这下胃是舒服了,可纪书禾脸涨得通红脑袋还是昏沉,依旧得扶着墙出去。 实在狼狈,尤其是在弄堂口附近,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要是被旁人看到再误会什么就不好了。 纪书禾做贼似的快速移动到外间的洗手台,拘了满满一捧水泼脸上降温。再抬头,镜子里的自己眼底遍布血丝,脸颊的涨红虽褪去,却不知为何露出几分憔悴。 分明,那个家里每个人都对她很好…… “刚出生的婴儿都知道吃饱了就闭嘴。可有的人宁愿吃到吐也不愿意说一句‘吃不下’了,不知道是为了感动谁。” 纪书禾身侧一暗,随着水流声一并响起的是道带着讥诮的男声。甚至不用扭头确认,光听声音她就知道是谁。 她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她身上装定位了,总能在自己最窘迫的时候冒出来,见证全程然后不冷不淡地嘲讽她。 不过这回温少禹说完,没有要等纪书禾答案的意思,往水池里甩了甩手就要转身离开。 “温少禹!你不许走!” 可出乎意料,纪书禾闻言不过怔愣片刻,待反应过来后立马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温少禹。 她三两步从台阶上跳下,小跑追上,气势汹汹拦在他面前,梗着脖子问温少禹要个说法。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知道为了感动谁’?”纪书禾仰头正视温少禹,愤怒让她暂时忘记畏惧,都有胆子拦住原本避之不及的人了。 温少禹双手抱胸,站没个站样:“大概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家其他人不会在乎你浪费口饭。不过张嘴说句‘吃饱了’的事,你这样每天撑死自己,除了自我感动实际起不到任何作用。” 其实不止今天,温少禹早发现了。纪奶奶照着纪舒朗的饭量给纪书禾盛饭,她一个小姑娘吃得下就有鬼了。 温少禹也是当真无聊,一连观察几天,偏偏发现她真能光盘,几度以为纪书禾天赋异禀,直到撞见她去洗澡前绕着弄堂跑步消食才反应过来。 一切的一切,又是为了讨好家人。 所以刚才借着纪舒朗让他请客的由头,温少禹也算故意。他就想看看,纪书禾究竟被逼到哪步才能直白坦诚一些。 可她竟像是又忍下了。 温少禹从纪家晚饭开始就在观察,看到她被撑得难受借口离家,看到她被油烟熏得直泛恶心,看到她捂着胃冲进厕所要吐。 她在不被发现的地方默默承受了一切。 可即便如此,她都没想过直言自己的感受来解决问题。就好像一个…没有自我的漂亮傀儡任人摆布,而这在温少禹看来相当恐怖。 “你懂什么!你又没住在别人家,不懂我的处境凭什么这么说我!” 纪书禾却被温少禹的话刺激,情绪上涌继而浑身发烫眼底通红,泪水蓄在眼眶要掉不掉,但声音却还在维持表象上的镇定。 温少禹皱皱眉,后悔上来就把话说得太重。纪书禾毕竟是女孩子,和纪舒朗那个没脸没皮的不一样。 可他也不好低头,嘴还是硬,语气却不觉放轻放缓:“寄人篱下和直说感受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有。” 纪书禾想也不想吐出这三个字,可话刚说完她又顿住,注视着温少禹的眼睛闪过纠结,片刻后松开攥紧的拳头,妥协般喃喃道:“算了。跟你说了也不懂。” 她把嘴边万般辩驳的话咽下,背过身去的同时先抬手抹了抹脸,那失魂落魄的背影显然和她应有的年纪极不相配。 温少禹的眉头没松过,话说一半算了是怎么回事? 跟他说没用,难道自己憋着就有用了? 被激起好奇心的温少禹是一定要个答案的,他可以不懂,但他能现学现懂。 温少禹抬腿追上,死皮赖脸跟在纪书禾身边:“是我话重了,你别生气啊。” “我现在是不懂,可你不还没说呢吗,万一说了我就懂了呢。” 纪书禾正在气头上,脚下步子迈得也快,而温少禹亦步亦趋跟在身边,像只苍蝇似的在耳旁嗡嗡嗡,实在令人不胜其烦。 她忽然站定,身旁温少禹跟着刹车,就见她仰头质问:“你到底要干嘛?” “我想知道我不懂的是什么。”温少禹也诚恳。 纪书禾愈发觉得他有病:“你懂了又怎样?我的事跟你什么关系!” 确实没关系,可…温少禹桃花眼一弯,试图表现得和善:“至少可以证明我说错了,应该向你道歉。” “这不好吗?” 说不上好不好,但这对纪书禾而言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不过…让一个桀骜不驯的问题少年低头认错、感到愧疚,似乎有点意思。这种属于心理层面的反制,可比小学生似的打嘴仗有用多了。 她得让这个说风凉话的人明白,倘若是他处于自己的窘境,未必有自己做得好,那些冷嘲热讽她定会悉数还给他。 不过纪书禾没立马搭话,她抿起唇,甚至片刻后直接迈开步子,像料定温少禹会主动跟上。 此时天色俱暗,街灯倏地亮起,朦胧的暖色将同行两人欣长的影子拽得更远。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过那些话。”纪书禾盯着水泥色的地砖忽然开口:“我当然知道硬吃会撑得难受,所以第二天就打算自己盛饭。可……” 她长长叹了口气:“可爷爷奶奶不肯,觉得我是青春期要漂亮,为了减肥不吃饭。” “然后呢?”温少禹不是很理解,抗争不彻底和不抗争就没有区别:“纪奶奶年纪大了老观念,你就没找找纪叔纪婶?就默认以后都这样了?” 纪书禾闻言侧目望向温少禹,见他神色认真,是真在替她想办法一时间竟有些想笑:“就说了你不会懂的。” “首先,我是借住在这儿的。没有爸妈在身边,监护未成年的责任就落在了爷爷奶奶身上。对他们而言我要是在新海瘦了或者病了,他们都不好和我爸妈交代。所以只会在我需求的量上多给,不可能减少。” 薄薄一层夜色里,风吹起纪书禾的长发,露出一节白皙纤长的脖颈,而此时停留在脸上的,是她无可奈何的苦笑。 “至于大伯和大伯母就更不方便在这件事上帮我了,找爷爷奶奶让给我少吃点饭,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温少禹忽然明白,为什么纪书禾认定他理解不了。 因为寄人篱下,因为想要住的安稳,她站在纪家所有人的角度考虑了整件事,只是没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最后选择委屈自己。 倘若没有相似的境遇,大概率无法实在理解她的妥协与讨好。 可是,他懂。 他甚至是在自己长大的家里,成为了宛如借住的陌生人。 但他和纪书禾的选择截然不同。 因为不同,所以纪书禾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他憋屈。温少禹再开口,有几分怒其不争:“为所有人设身处地,你不累吗?” 纪书禾没有犹豫,幽幽反问:“如果这样能让我安稳度过在新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温少禹哽住,继而恍然,选择不同是基于背景不同。纪书禾有对她友善的亲人,他或许不该因为那一二分的相似,去试验、去刻意撩拨起纪书禾的反抗。 他们不一样。 如果纪书禾是藏起尖锐,敏感但温顺的宠物猫,那他就是因为不驯而惹恼所有人最后被放弃的弃犬。 他做不到讨好别人,成为不了被规训的理想模样,甚至遇到讨厌的人还会龇牙威胁,难怪除了外婆的所有人都厌弃他。 骤然的寂静里,两人约摸又走了一段。纪书禾胃部还残留不适,丢了跟温少禹多费口舌的心情,姑且休战。 不远处浴室只亮半边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显眼,纪书禾扭头去看还在走神的温少禹。 跟了一路,这人有完没完。 她没好气地开口:“你都问完了吧?问完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温少禹满脑袋思绪被纪书禾打断,抬眼瞧见矮他一头的小姑娘明显不耐,不由好笑:“诶,你对别人都是好声好气的,怎么对我就那么不耐烦?太区别对待了吧?” 区别对待?他还好意思问! 次次遇上他,次次出糗。一张嘴除了冷嘲热讽没几句中听的。泥人还有几分气性呢,就这种人自己凭什么对他好声好气! 于是纪书禾脱口而出:“你又帮不上我,干嘛跟你好好说话。” 小家伙还挺势利,是个明白人,是他小看她了。 可温少禹还是忍不住逗她:“谁说我帮不上你。来,说两句好听的,我帮你成为弄堂一霸。” “……” “神经病!” 纪书禾这回直接不搭理温少禹了,转身走向浴室大门,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完蛋,给惹急了。 不过温少禹毫无悔意,望向那道加快脚步的背影,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低沉的笑声被风裹着落到纪书禾耳边,她咬牙切齿,暗戳戳又骂了温少禹一句。 神经! 哪有人被骂还笑这么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消化 第6章 栗子 “喂……” “爸爸。” 开学一周,纪书禾接到了来自父亲的电话。 她已然不记得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是从何时起变成这样的,反正现在的他们常常对坐无言,连她搬来新海住进爷爷奶奶家,他也什么都没说。 “刚放学,在回家路上。没事…学校那边妈妈托老师办好了,没什么问题。” “上课都听得懂,这里的学校和远京差不多,同学都是刚认识,很好交流,没什么不适应的。” “不远的,走过去十来分钟,早上是和堂哥一起走的,他一直带着我。爷爷奶奶身体很好,大伯大伯母他们对我也很好……” 纪书禾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提起阔腿裤的裤管,小心翼翼跨过一块翘起的青石板。 这两天新海总下雨,老城厢排水不好,说不准踩上哪块松动翘起的石板,就会被溅上一裤腿的脏水。 她得小心点走,不能把裤子又弄脏了。 爷爷奶奶那儿的洗衣机不常用,厚重衣服自己手洗麻烦。而且最近天气不好,她前两天洗的裤子还没干呢。 于是纪书禾专心在弄堂里“扫雷”,心思没放在电话上,答的也是随口敷衍:“别担心,我挺好的。” 电话那头一时无言,若有似无,纪书禾总觉得听着了叹息声。怕自己眼下不过脑子说错什么,她便也不再言语。 不知是哪家的水管漏水,水流顺着墙体而下落进排水槽,发出细细的流动声。 纪书禾有些走神,她想夜深人静时听见的动静总算有了来源。 而此时电话那头儒的雅男声再次响起,很显然,纪向江并没有因为女儿体贴而欣慰开心。 “你一向懂事,爸爸知道。” 一句安抚性的客套话。 “不过接下来我和你妈都比较忙,不一定顾得上你。你喜欢什么?爸爸买了寄到爷爷奶奶那儿,或者我给你打点钱……” 紧接着是需要她接受的事实。 “不需要。” 纪书禾一时不察,踩进个再明显不过的小水塘,污水飞溅,她感到小腿潮湿而惋惜自己裤子的同时,脱口而出了拒绝。 或许这拒绝显得太过直白,纪书禾又解释:“不用给我钱,生活上什么都不缺,没有要用钱的地方,而且妈妈也给我留了。” 纪书禾物欲不高,暂时没有沉迷游戏,不存在必须花钱的地方。 既然没有所求,更不想让她的那双父母仅仅通过付出金钱,便轻易填补上送她寄人篱下而产生的愧疚感。 那份愧疚感对她很重要,因为愧疚所以时常惦记,那才有机会早点接她回去。 纪书禾很明白。人前的她或许是包子了一点,可绝不是没脑子。 纪向江又叹了口气,声音愈发温和起来:“…那也好,缺什么就给爸爸打电话。爷爷奶奶毕竟年纪大了,别总是麻烦他们,知道吗?” “知道的。” “…那,回家吧,写完作业早点休息,爸爸先挂了。” “好,爸爸拜拜。” 隔着上千公里,被电话加工过的父女情暴露出生疏。甚至在挂掉电话那一瞬,纪书禾都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和谁打的电话。 纪向江在远京某个大学的学院办公室做行政老师,假期时间多脾气又好,所以纪书禾小时候跟着他比较多。 可不知从那个时间点开始,纪书禾变得格外渴望获得夏纯的认可,按照母亲的意思学习做事,和爸爸竟变得生疏了。 她试图回想,却发现竟连最深刻的,搬个小板凳坐在爸爸的书桌边,听他讲《红楼》、《雷雨》的日子,都在记忆里蒙上了雾,看不清也记不真切了。 “啪嗒,啪嗒……” 不知从哪儿来的水珠砸在暗下的手机屏幕上,水珠绽开散成更大的圆。起初那些圆圈还分散间错,后来竟越发密了。 纪书禾抬头,视线越过头顶蛛网似的电线。 下雨了。 雨丝细密如同线帘,说大不大却极容易打湿衣服,和让她憋闷的烦躁如出一辙,烦人又无力。 不过雨伞还是得撑,毕竟她昨天刚洗了头,要是淋湿了今天还得再洗一遍。 纪书禾把手机屏幕在衣摆上蹭干净,收回口袋,抬手去摸书包侧面竖放的雨伞。只是摸索半天没有摸到,刚要扭头去看,脚下不察踢着了个放在墙角的纸箱子。 很普通的快递纸箱子,敞着开口,被雨水打得发软,里头还依稀有什么在动。 纪书禾好奇心作祟,顾不上撑伞探头去看,才发现箱子里竟然是只小狗。 跟她手掌差不多大的小家伙,暖黄的毛绒绒一层看不出品种,大概是刚出生没多久眼睛都没彻底睁开。这会儿被雨浇醒又无处可躲,挣扎起短短的四肢想努力翻出纸箱子。 这是哪儿来的小狗? 她四处打量一圈,附近各家门窗紧闭,不像家养的被遗落在外头,那只可能是…被故意遗弃在这儿等好心人带回家的。 纪书禾身后有人撑伞经过,见她杵在路便同样好奇地侧目去瞧,待看清箱子里只是小狗竟显得些许失望。 “小姑娘,是你家的狗吗?” 纪书禾摇头。 那人并不意外,只语气感慨:“大概是附近人家生了小狗,不想找领养就放在这儿的吧。” “可惜啊,一会儿下大雨。这么小的狗就放在这儿会被冻死吧。” 是的,天气预报入夜后有大雨,雨水加上降温,对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而言是致命的。 纪书禾垂眸,就见这傻乎乎的小家伙根本不懂自己的处境,一门心思扒拉那并不厚实的快递箱,任由自己在风雨之中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小脸一垮,去试探身边的年轻人:“大哥哥你要不要带它回去?或者我们这片有没有人想养动物的,我把它送过去?” 那人一愣,继而失笑,像在笑纪书禾的天真:“算了吧,住在这儿的人养活自己就不容易了,哪有心思养狗啊。” 然后,过路人选择了路过。 望向他离开的背影,纪书禾却不忍就这么离开。撑开的伞偏了偏挡住纸箱,时不时往那纸箱子里瞥一眼。 嗅到陌生人类气味的小狗正扒在箱子侧面,摇头晃脑地寻找着什么,懵懂又可爱。 纪书禾忍了,但是没忍住。毕竟女孩子对可爱的事物少有抵抗力,终还是靠近蹲下,伸手去探小狗脑袋。 可实际,她的手都没碰上绒毛的尖儿就往回缩。不知想起了什么,面对眼前可爱无害的小家伙惧意明显。 她以为自己从小就羡慕养宠物的人。 外公外婆没移民前住在四合院里,有户人家养了只漂亮的小博美,是很难得不会汪汪乱叫的小型犬。 纪书禾一直很想上手摸,但夏纯耳提面命,狗会咬人,被咬了得浪费时间去打针,会错过安排好的英语课。 就这样,直到外公外婆处理掉房子,纪书禾都没机会摸摸毛茸茸的小动物。可她一直很想养狗,猫或者狗什么都好,只要是愿意陪伴她需要她的,什么样小动物都好。 不过,夏纯不可能同意。 她讨厌一切给她添麻烦的东西,想到会满天飞的猫毛、狗毛,严词要求纪书禾断了这个念想。 纪书禾的行为是被约束成夏纯理想模样的,即便现在人和行为都是自由的,她依旧会按照夏纯的要求行事。 包括抚摸小狗。 但小狗不懂,它感觉到靠近自己的暖意往后退,脑袋一歪就把自己的嘴筒子送到了纪书禾的手心。 毛茸茸又带着温度的触感,猝不及防打断了她所有的犹豫。 纪书禾的手僵硬地从小狗脑袋滑到它瘪瘪的肚子,看它没心没肺地就地倒下,翻出肚皮任由自己抚摸,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她叹息,心像是被攥成皱皱的纸巾:“对不起,我也不能带你回家。” 那个家不是她的家,本就寄人篱下又怎么好带个麻烦回去。 “嗷呜~”小狗抖得厉害,呜咽一声似是回应,然后脑袋一歪扎进箱子。 “呦,半天不见从哪儿捡了只狗啊。” 温少禹带着调侃的声音响起,纪书禾闻声立马皱眉。 这条路虽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可遇上这家伙就代表准没好事。 纪书禾没搭话,那人却是自说自话惯了。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把小狗抱进自己怀里,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抚小家伙的脑袋。 “看着是串串吧?也有点金毛的影子。应个颜色,不如给它起名叫糖炒栗子吧。” 纪书禾拳头硬了。 且不说他们俩究竟谁能养这只狗,就这个槽点满满的名字,别以为她不知道,温少禹是馋学校旁边那家店卖的糖炒栗子了。 纪书禾瞪着他不说话,视线触到温少禹怀里乖乖趴着的小狗,霎时又没什么话可说了。 口舌之争没用,哪怕说赢温少禹也不能带小狗回家。 温少禹余光扫过纪书禾因心情不佳板起的脸,十分了然,任由小狗崽崽扒拉自己的手指往嘴边送,还甚是漫不经心地戳纪书禾心窝。 “喜欢它是吧?” “那在这儿多看两眼吧,反正你也带不回去。” 这下给纪书禾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温少禹你是不是找骂!” 温少禹点头,施施然起身,很不要脸地往纪书禾伞下蹭:“你站过来点儿,这雨大,别淋到小家伙了。” 被捏住软肋的纪书禾:“……” 不过还是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伞斜了过去。 “小小年纪这么大气性,一说实话就炸毛。”温少禹低头,托起小狗往纪书禾那送送。 “你在纪家什么情况我们俩都清楚。这弄堂里大概率没人愿意养狗,所以这个小家伙……”小狗鼻子被圆润的指尖点了点,“凶多吉少。” “不过你要实在想留下它…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温少禹话锋一转,纪书禾眼睛倏地亮起,也不在乎他前半段调侃式的说教,仰头看他:“什么办法?” 温少禹卖关子,眼角弯下没有说话。 两人对抗路走多了,温少禹一不说话,纪书禾就觉得自己是受骗上当了,哼出个气声,小声吐槽:“骗子,就会说大话。” “谁是骗子。”声音虽轻,可温少禹一字不落。 纪书禾干脆破罐子破摔:“你是!” “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就知道诓我。” 她扭开头吸吸鼻子,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感情或者现实,反正屡次三番在温少禹面前失态,让爱面子的她颜面尽失,导致现在都懒得对他伪装和善。 想生气就生气,想怼人怼人。哪怕知道自己有殃及池鱼的成分,可看到温少禹那张脸,所有和平共处的想法就立马烟消云散。 这人没缘由地把她得罪透了。 温少禹耸耸肩,并不在乎纪书禾的态度:“你看你,又着急。但凡对我有对你哥那个二愣子一半耐心,咱们俩都不必那么剑拔弩张。” “我哥才不是二愣子。”纪书禾护短。 “行行行。”温少禹对这兄妹俩没话说,“你还养不养狗,听不听办法了?” 诱惑太大,明知可能有诈,纪书禾还是忍不住,斜眼看过去偷偷打量:“你说,到底什么办法?” 温少禹笑开,圆眼变成两道弯下的弧度:“你是不能养,但我可以啊。” “小苗苗,你跟我说几句好话,求求我。” “说不定这狗我就替你养了。” [撒花]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伟大的周五!星期五![爆哭][爆哭]我将点一杯熬夜神器咸芝士红茶拿铁好好码字[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栗子 第7章 同行 “走不走?” 温少禹把着自行车龙头,款式老旧的自行车被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一衬,颇有种上世纪八十年代电影里的感觉。 “你不是说很近,走过去不行吗?”纪书禾怀里抱着欢快摇尾巴的栗子,万分抗拒。 温少禹踢下自行车撑脚,试图让纪书禾清醒一点:“大小姐,咱们俩带着狗,两条腿走过去再走回来?你不累我还累呢。” “那,那我自己骑,不坐你后座!” “巧了,就这一辆车,纪舒朗可没车借你。” “我可以打车!” “行啊,打车不让带狗。” “……” “噗嗤。” 纪舒朗捧了个印花的陶瓷盘子,嘴里叼着生煎包,看纪书禾同温少禹僵持在家门口,饭也不吃就出来看热闹。 倚门看戏,结果被两人对呛逗得想笑,想赶紧开口说话,一口下咬掉大半的生煎,结果被汤汁烫得龇牙咧嘴,挥手直扇风。 纪书禾背对纪舒朗站着没看见,但是温少禹目睹全程,无言吐槽只默默叹了口气。 “小书啊,要哥说你别去了。他温少禹养狗带去做体检,你跟他一起凑什么热闹。” 纪舒朗烫得有点大舌头,着急忙慌开口却是为了挑事。 温少禹冷冷扫过去:“吃饭就好好吃,端着饭碗到处走也不怕噎死。” 纪舒朗耸耸肩,继续向纪书禾蛐蛐:“你看他,多恶毒一人。” 纪书禾深以为然,但基于实际究竟是谁想养狗这事有待商榷,而她的手里还抱着一脸兴奋的栗子,又实在不敢当温少禹的面表现出来。 兄妹俩视线交汇,心照不宣地达成一致,可温少禹却没轻易放过他俩:“纪舒朗,我倒是好奇,如果你等会没安排补课,会不会跟着我这个恶毒的人去凑热闹?” “那当然……” 纪舒朗想也不想张嘴作答,显然嘴在前面飞,可话说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戛然而止,把要脱口而出前后不一的真心话咽了回去。 解决掉一个话多烦人的,温少禹又转向纪书禾:“还有你,你哥没说错,是我要养狗,所以要不要陪着一起去,上不上我这辆车最好考虑清楚。” 一辆前面还有横杠的破自行车,说得好像是法拉利兰博基尼似的。 纪书禾按下往她脸上凑的小狗脑袋,表情视死如归:“……那你,骑慢点啊。” 自行车穿过沉闷的小巷,承载两人一狗重量的车轮碾过石板,带起噪声的同时颠簸感明显。 温少禹这辆车算老古董了,后座没改装,还是金属的置物夹。纪书禾抱着狗,打横坐在那上头,被颠得腿根发麻还得小心翼翼维持着平衡,要不是及时出了弄堂,她真的会怀疑温少禹是故意整她。 深秋时新海的天气难得晴朗,阳光和煦穿过落尽叶片的梧桐枝干,形成的斑驳光影又落在铺满梧桐叶的路面。 纪书禾兴致缺缺,怀里的栗子却睁大圆眼好奇地打量一切。被摩托喷了一脸尾气还敢嗷嗷直叫,挣扎着就要跳下去讨个公道。 从被温少禹带回家开始,栗子都是他在养。不过几天小家伙状态已经好了许多,眼睛明亮又精神,身上的毛都变得光滑齐整。 纪书禾把栗子抱紧,扑面而来的小狗味并不难闻,她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毕竟毛茸茸的小家伙在怀里拱来拱去的感觉,已经让她幸福到暂停思考。 果然,留下栗子是她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是怎么留下的…… 纪书禾又想到那个雨势渐起的傍晚。 …… “小苗苗,你跟我说几句好话,求求我。” “说不定这狗我就替你养了。” …… 恼人的调笑在耳畔复现,纪书禾视线余光瞟向温少禹,看到的是少年宽阔的后背,紧接着搂着栗子的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个神经病,还乱给别人起外号。 她觉得温少禹这人脑子肯定有问题,每次没事找事惹她生气,好像就是为了看她跳脚。 包括这次留下栗子,对他…好话也算说了吧,但绝对没有骂他的话多。 自行车行过减速带,剧烈的颠簸加上一直想挣脱怀抱下去跑的栗子,让正在走神的纪书禾下意识攥住温少禹的衣摆。 平整的衬衣外套被扯出皱褶,纪书禾回神倏地收回手,而车速却从此时无声变慢。 两人都没有说话,深秋的风里凉意深重,纪书禾竟觉得脸颊发烫。 她开始第无数次摇摆,摇摆于温少禹这人还挺体贴,可能本质只是爱作弄人,并没有坏到无可救药。 侧坐没有支点,纪书禾边自我攻略边缓缓移动。 温少禹感觉到后座的动静,加重力道按住随之一起晃动的龙头,不由开口:“坐不住了?” 是有点,纪书禾四处张望:“还有多久?” 温少禹往前扬了扬下巴:“前面拐弯就到了,再忍忍吧苗苗~” “温少禹!” 纪书禾忍无可忍:“你叫谁苗苗!” “叫你啊。纪书禾,禾不就是苗,苗苗当然是叫你了。”温少禹理所当然,“而且叫苗苗显得活泼可爱,正适合你这个年纪。…你要实在不满意,要不叫喵喵?” 喵喵他个头喵喵。 纪书禾深吸两口气,家人朋友都叫她小书,从没人这么称呼过她。 而只属于一个人的称呼,显得…实在太过于亲昵…既然同温少禹都称不上朋友,那还是叫全名的好。 “你可以叫我全名。” “那多生疏啊,我们好歹楼上楼下住着。” 可他们楼上楼下住着也没见多有熟悉啊! 纪书禾正思考该怎么反驳,温少禹趁机又道:“况且现在还有养栗子的情意。” “还是说…你不想养了?”温少禹话赶着话,不给纪书禾机会插嘴,对着小狗挑事,“听到没栗子,有人不要你了。” “嗷!” 小家伙听懂是叫自己名字“汪”了声,耷拉下来的耳朵飞起又落下,半点没有身为“狗质”的自觉。 纪书禾百口莫辩。 算了,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 温少禹还算没瞎说,街口转弯就是家连锁宠物医院。开在闹市区临街,一共二层环境很不错。 其实离永安里不算太远,但不知是不是骑车带人的关系,纪书禾仔细算算还是得二十来分钟。 温少禹把老古董自行车停在店门口人行道边,锁完车扭头就见纪书禾正拿肩膀去顶厚重的玻璃门。 她怀里抱着栗子用不上力,偏这小姑娘也是倔,愣一声不吭白费功夫,显出越努力越心酸的感觉来。 真是,多等他一会儿不好吗。 “我来。” 温少禹走到纪书禾身后,抬手覆上金属把手拉开大门,垂眸示意纪书禾先进。 纪书禾一愣,继而对他点了点头,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少女背影纤瘦,脚步轻快,温少禹拉着玻璃门没动,莫名就有种自己是酒店门童的错觉。 温少禹单手插兜,被自己的臆想逗到失笑摇头,而后才迈开长腿走进室内。 栗子的体检套餐是温少禹前两天就电话预约过的,小家伙也算流浪收编得做个传染病筛查,还有还安排注射的疫苗也得打上。 鉴于接待护士的强烈推荐,温少禹又加上了血常规、便常规等等检查。 有些不是必要,但架不住温少禹不爱听人废话,护士刚一开口安利他就立马答应下来。于是两人头碰头按着栗子抽血的时候,听到了纪书禾小声吐槽浪费。 温少禹起初不觉得,直到收到那一打付费单据时才后知后觉,好像确实有那么点。 报告要等,纪书禾说去上洗手间,把栗子交给温少禹。小家伙耷拉着耳朵,对温少禹爱理不睬,可能是记恨刚才抽血时按他出了最大的力。 温少禹在诊室门口坐了会儿,琢磨到大厅买点牵引绳之类的必需品,起身往外,刚走到一半却依稀听见纪书禾的说话声,等从墙角转出来,就见她站在收银台前,正从自己的小包里一张一张往外掏纸币。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说好一起养栗子,你怎么偷偷跑来付钱?” 纪书禾正专注,被惊得一哆嗦。这声音除了温少禹也没谁,便继续数钱都没抬眼看他。 “你买了羊奶粉和狗粮,体检就我来吧。” 温少禹没说话,把栗子放上宽阔的前台,趴自己手臂上侧目看她。栗子横冲直撞向数完钱的纪书禾,趁前台打印凭证这会儿,她又开始盘算。 “栗子现在主要喝羊奶粉,几个月后就能吃狗粮了,还有冻干零食什么……一个月我给你200够吗?” 一张小脸盘算得认真,但温少禹却隐隐想笑,俯身凑近,认真询问:“纪书禾,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给孩子发零花钱的家长吗?” 这人又讨骂! 纪书禾眉眼皱成一团,抱起栗子直接转身:“跟你没话说!” 走出去半段又补充:“发票你记得拿!” “噗嗤。”前台小姐姐看他俩拌嘴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把付款票据递给温少禹同时打探,“你们俩感情真好啊,是亲兄妹吗?” “当然不是。”温少禹想着,这话要是给纪舒朗听到得当场气死。 前台小姐姐咂摸一下回过味来,不由感慨:“哦~那是小情侣吧,青葱岁月美好初恋,年轻真好啊!” “不是,你搞错了。”温少禹低头把单据按顺序整理好,桃花眼微垂眼尾却是上扬的,要干坏事的笑怎么都藏不住,“她是我家小姐,我是她家佣人。你看,付钱她来,琐碎事不都是我干嘛。” 前台小姐姐明显不信,又找不到破绽反驳。温少禹没再搭话,收拾好东西转身追纪书禾去了。 拿到报告打道回府,纪书禾再次坐上自行车后座,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返程比过来快多了。 而且这回她学聪明了,刚到弄堂口就跳下车,牵着绳子要带栗子走回去。 于是两人一个推车一个牵狗,并肩走回永安里的弄堂。栗子还不认路,一直走走停停,也不知是路过哪个岔口,几个少年人充满恶意的声音跟长了翅膀似的传来。 “温少禹?那不是他妈,那是他后妈!你们不知道吧,他妈病死以后他爸找了他妈的好朋友给他当后妈!听说是受不了他,才把他送到这儿跟外婆住!” “别说他爸了,就他这样谁受得了他!脾气阴晴不定,说打人就打人,什么都不怕!我妈说了,这种人迟早进局子!” …… 少年们处于变声期前后的嗓音七嘴八舌,有附和有询问,但都像是认定了温少禹其人就是个品行恶劣的渣滓。 有些话说得实在难听,纪书禾捏住牵引绳偷瞄温少禹。他神色如常,可握着车把的手却愈发用力,手背泛白青筋暴起…… 纪书禾犹豫要不要安慰他一下,可温少禹却忽然开口。 “我还有点事,你先带栗子回去。” 我也希望吵架的时候拥有温少禹的嘴[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同行 第8章 请求 “求你了小书!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 纪书禾被扯住袖子摇晃得头晕,于是连忙按住身边的少女,无奈开口:“安晴,真的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可我跟温少禹根本不熟,真不知道他的手机、微信、Q/Q号。” 纪书禾面前的少女是她的新同桌,性格热情活泼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标准的社交悍匪。 这不,开学不久把班里所有同学熟悉了个遍,又碰巧跟纪书禾这个敏感寡言的分坐在一起,可帮她解决了不少社交难题。 两人性格虽南辕北辙,却架不住少年友谊纯粹,纪书禾同能和她互补的安晴相处得很是不错。 一个上课时常偷摸瞌睡,一个认真听讲的同时还得偷偷提醒睡着的。分工虽然明确,偶尔措手不及时也难免出现纰漏。不过这么莫名其妙地磨合几次,倒是把纪书禾都带得活泼起来了些。 尤其在得知安晴同样是从永安里搬出去的之后,那份友情更是无需检验加工直接飞升成了惺惺相惜。 从同桌到朋友,安晴成为纪书禾在新海认可的第一个好友。 所以有这份友谊加持,纪书禾更不可能直白拒绝。 此时的安晴,娃娃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圆眼恳求地直直盯着她,眼尾下垂视线专注,像极了平时撒娇的栗子,让纪书禾很想盲目答应她的所有要求。 可惜,事情涉及温少禹。 自那天温少禹当着他亲生父亲的面大闹一场,惹得街坊四邻都来看热闹,最后把郑阿婆气到吃保心丸后,纪书禾已经有好几天没敢跟他搭话了。 他们父子的前尘旧事纪书禾多少有过耳闻。 温少禹母亲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多年还是离世。可不久后父亲却娶了母亲的挚交好友给他当后妈,美其名曰双方都熟悉,看在往日情意会对温少禹好。 姑且不论那段感情发展的时间先后,温少禹的母亲又是否知情。反正温少禹接受不了几乎要认作干妈的人成为后妈,在家大闹一通,跑来永安里跟外婆住了。 这父子俩除了逢年过节几乎不见面,没有接触时好像能相安无事,可一旦碰上必然戳心窝地争吵一番。 纪书禾当然评判不了对错,只是觉得温少禹这样硬刚亲爹,对他的现在和未来而言都没好处。 他看不起她的妥协讨好,她也不能理解他的执拗强硬。 互相看不顺眼,怪不得总是拌嘴吵架。 “emmm…好像也是啊,你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确实没必要加联系方式。” 安晴泄了气,没发现纪书禾的若有所思,低头长叹一声。 纪书禾却听得右眼皮直跳,只觉得这话歧义万千,被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听见,不知会联想再谣传出什么,于是复读机似的又解释了一遍。 “不是一个屋檐下,他在他家,我在我家,只不过住的是一栋楼。” “我知道我知道。”安晴没意识到重点地摆摆手,“我和我姐在永安里住了好多年呢,那地方在家说话的声音大点楼上楼下都听得见。你要找温少禹不就喊一嗓子的事儿。” “不,我没事也不…怎么找他。” 纪书禾下意识反驳,转念想到楼上楼下跑的栗子,话到嘴边又咽下,好歹算给自己留了几分狡辩的余地。 她怕安晴没心没肺地再追问细节,忙岔开话题:“那你姐是为什么会对温少禹感兴趣?他那个人……”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纪书禾觉得除了长相,温少禹并没有值得少女心动的特质。 “这个嘛。”安晴沉思,“我姐是为什么对温少禹……” 安晴有个双胞胎姐姐安瑶,姐妹俩长相如出一辙,爱凑热闹的性子更是。 不过姐姐安瑶更沉稳些,中考成绩也比妹妹高了二十多分,开学后分进学校的尖子班,而妹妹安晴则是踩线进的平行班。 姐妹俩好歹还在同一所学校,大课间互相串门,自然纪书禾也跟着认识了一下。 “这个为什么呢……” 安晴琢磨不明白地搓搓下巴,自己都不太确定,“可能是…温校草长得太好看,惹得我姐少女春心蠢蠢欲动?嗯…也可能单纯因为他成绩好,慕强批实在仰慕?” 安晴罗列许多,却都觉得理由都不够充分,思索片刻又补充:“不过我觉得吧,最可能的原因是温少禹和蒋豪不对付!蒋豪…你应该见过吧?就是你们里弄那个猥琐的死胖子!” 纪书禾语塞,话虽糙了点,但根据描述她立马想到了目标人物,默默点了点头。 安晴见状立马来劲儿了:“我靠,我跟你讲!这死胖子从小就喜欢惹事生非、说三道四,特别会欺负人!偏偏他妈宠他宠得没边儿,还经常倒打一耙说是别人先惹的她儿子,我和我姐小时候常吃他的闷亏。” 从安晴的述说,纪书禾想到的是初见温少禹的第一面。 他歪着身子站在墙边,迎着辱骂嘲讽神色始终平淡,半点没有行为逾矩的后悔和慌张。 怪不得没人相信他才是受害者…… 安晴兴致上来,压根没发现纪书禾走神,自顾自接着道:“最过分一次,我记得可清楚了!当时我们这群小孩刚上小学,那会儿放学早也没有晚自习,写完作业三五个的就在弄堂里玩。” “是为了悠悠球还是拓麻歌子来着?反正蒋豪和我姐吵架,说不过就伸手推了我姐一把,她没站稳磕到墙角,当时眼睛下面就破皮流血了。” 这是许多年前的旧事,可纵使人会长大会有改变,可纪书禾却对安晴描述中蒋豪的行为并不意外。 因为那天纠集一群同龄人宣扬温少禹家事,故意戳他母亲离世痛点的,也是他。 那是种直白到让她觉得恐惧的恶意。但温少禹不怕,被引爆脾气的少年直接对上那一群,或者直白点他仗着身高腿长把那群人都给揍了。 最后引发众怒,把各家大人都聚了来。 更凑巧的是,那天温少禹的父亲也在。有些最爱装模作样的大人把虚假的委屈挂在脸上,颠倒黑白拉着人又说又闹。 甚至如愿从“理亏”的人手里讨到安抚费了,也要回过头姿态高高地说教温少禹几句。 纪书禾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一位母亲,可相比于温少禹冲动的暴力,这种依靠哭闹混淆真相的方式更让她难接受。 至于围观的众人都是十来年的老邻居,或许明知道错不只在于温少禹,却通通装作不知,赞同、附和把一个还算不错的人塑造成无法管教的恶劣纨绔。 只有温少禹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平静到仿佛他们说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那一刻纪书禾甚至觉得,温少禹跟自己一样。 身处在这个名为家的地方,却一样像是寄人篱下,孤单到无解。 …… “我那会儿被吓坏了,拉着我姐胳膊直哭。还是纪舒朗…就你哥,把蒋豪按在地上揍。可谁知道他妈正好看到,这下完了,祸水东引变成你哥回家挨骂了。” 说到这儿安晴忽然咬牙切齿起来:“我妈和蒋豪他妈是前同事,前两天买菜的时候碰上那个碎嘴子,听说她说了好半天自己的宝贝儿子又被温少禹揍了。” “回家跟我和我姐吐槽,可把我俩高兴坏了!活该!怎么没把那个死胖子牙打掉!也就我家搬走之前温少禹还没住进来,他要是早点来永安里,我们联手保管能让蒋□□牙掉光,恒牙一颗都长不出!” 纪书禾满头黑线,按下安同学扬起的拳头,小声道:“我们不推崇暴力手段解决问题的啊。” “哇,小书你说话好温柔啊~” 安晴被打岔,思绪立马转移,顺势抱住纪书禾的胳膊,把自己整个人窝进她怀里:“你跟你哥一点也不像,纪舒朗可是急脾气。小时候挂着鼻涕到处跑,裤子不是脏的就是破的,感觉邋里邋遢……” 那确实不像。 不过鉴于真正的兄妹情谊,纪书禾刚想替纪舒朗找补两句,就听见安晴的声音越说越小。 她疑惑地低头和安晴对视,满目不解中就见安晴的眼睛倏地发亮:“对了!忘了还有纪舒朗啊!” “纪舒朗和温少禹熟,你要是能找个借口跟你哥打探一下,那不就顺理成章合情合理,还不会暴露我姐!”安晴一下坐正,两手一拍,“简直完美!” 纪书禾眨巴眨巴眼睛,想装傻:“一定要……” “小书~” “真的求你了,你要能帮我这个忙,未来三年…一辈子!我都给你当牛做马!”安晴看出苗头,连忙抱住纪书禾胳膊,用脑袋抵住她的肩膀边撒娇边拒绝对视,“你不知道,我姐可凶了,这事要是办不成都回不了家!” 纪书禾知道安晴话绝对有夸张的成分,毕竟她所见过的安瑶丝毫没有安晴嘴里的强势霸道。 可被人这么苦苦哀求,她那颗向来就软的心早就替她做了决定。 于是长叹一声,纪书禾应下:“那我,试试吧。” “小书万岁!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安晴一把抱住纪书禾,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只是被拥着的纪书禾浅浅笑着,视线里看不出喜悦,满是忧心忡忡。 她心事重又极其喜欢预设过程,对新的环境,对她所要做所有的事,会在脑海预设无数个可能。 就譬如纪舒朗虽然好说话,可架不住他好奇心重又实在话多。要是贸然问他要温少禹的信息,肯定会被追着问原因。 而她,既不能暴露安晴安瑶,又不能让纪舒朗误会自己对温少禹有什么。 思来想去,纪书禾决定今天放学等纪舒朗一起回家。家里地方小,楼上说话楼下都听得见,以防被温少禹觉察到什么,她只能回家路上套路她哥一下了。 兄妹俩就读的光明中学是新海排得上号的市重点,不过除了高三,剩下两个年级都没有晚自习。一天课程结束安排语数外的补课,通常放学时间不会超过七点。 这天纪书禾顶了同学值日,磨蹭到差不多高二放学才去校门口蹲人。 天气凉下来之后夜就开始长了,街灯早早亮起,冷色调的光似乎照得更远,把站在灯下的纪书禾的影子拉扯得很长。 纪书禾正低头研究自己的鞋,感觉到有人经过就抬头看一眼,发现不是纪舒朗后又没什么波澜地低下。 她总是很擅长等待。 大家都说是因为她脾气好,可她想说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在这儿等谁呢?纪舒朗?” 那人是从纪书禾身后绕过来的,她没发现,于是抬头发现那人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温少禹背对灯光而立,优越的眉骨挡住垂落的光,给眼睛留出了一片阴影,显得更加深邃。 唯有嘴角处还有未褪的淤青,在这张好看的脸上违和得过分。 纪书禾收回视线,低头又点头:“我,我找我哥有些事。” 温少禹实在忍不住笑,这兄妹俩一个家住着,每天一口锅里吃饭,有什么事用得着特地等在外面说。 可这一笑牵扯到嘴角,痛感蔓延,温少禹立即收敛,抬手按了按,却不忘回答纪书禾:“今天放得早,你哥早跟人打游戏去了。” 纪书禾很想扶额。万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哥是指望不上,但……视线很实诚地飘向温少禹,但她的主要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纪舒朗。 “行了,早点回去吧。”温少禹见纪书禾发愣,忽然出声提醒。 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期心情欠佳,温少禹没有同纪书禾多说的意思,单手提着书包背带往肩头提了提抬腿要走。 可刚迈出去,又难得善心大发回头提醒:“对了,回去别说漏嘴,记得替他保密。” 那是自然。 纪舒朗一直想装台式机打游戏,可家里实在没位置,所以偶尔会去那种不查身份证的小网吧。 这些纪书禾都知道,但为了避免矛盾,她两头都装作不知道,根本不用温少禹提醒。 温少禹瞧见纪书禾张嘴,可等到最后却没有等到她反驳的话语。 真是稀奇了。 他眉尾上挑,视线不由多了些探究。 纪书禾扭捏着没再说话,温少禹则是装作不察转身离开。 都不用回头,温少禹能感觉到身后的小尾巴几乎没有犹豫,迈开细碎的步子追上他,就这么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温少禹若有所思,事出反常必有妖。 知道她胆子小又怕他,最近都有意躲她远点了,今天是抽什么风竟然跟了他一路? 一走一跟,转眼弄堂大门就在跟前。 纪书禾错失良机更加内耗,自暴自弃地想着干脆打直球算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就是有人看上他了。自己只是帮忙传个话,要个联系方式,就算温少禹追问,她咬死不暴露安晴安瑶就行。 可谁料温少禹忽然站定,落在地上的影子单肩背包一手插兜,痞里痞气的模样就这么面向她。 “老实说,你是不是惹事了?” 熬夜的真神咸芝士红茶拿铁,熬到两三点起来上班的我感觉灵魂都是脱离的[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请求 第9章 进退 “你才惹事了!” 纪书禾眉头紧蹙,下意识四处张望,确认周遭没有熟人,扭头就是威胁:“警告你啊,别胡说八道!” 对嘛,这样才对。 如愿惹恼纪书禾获得她张牙舞爪的警告,温少禹微垂眼睫,嘴角诡异缓缓上扬,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温少禹承认自己可能真的有病。 尤其是关于纪书禾,真被她好声好气对待反而不自在,还得这样明嘲暗讽不好好说话才对味。 不过语气归语气,纪书禾一路把心事放在脸上,这点藏不住的情绪温少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哦,是吗。”他拖长语调,一波三折,“我看你心事重重,又特地去等你哥,还以为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温少禹边说边打量纪书禾,小姑娘又是低头不敢看他的模样,刚才那一点威胁他时虚假的气势消散,此时愈发心虚地攥住双肩包的背带。 没缘由的,温少禹猜测,纪书禾的情绪应该跟他有关。不然某人肯定早就扔下一句“与你无关”,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家了。 “既然你说没有……”温少禹顿了顿,“那早点回吧。我都饿了。” 温少禹说完也没有要等纪书禾的意思,一改以往作风,抬腿径直走进弄堂。 纪书禾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道纤长的影子走远消失,打心底觉得温少禹是以退为进,不怀好意,于是眉头拧得更紧。 可,她还有求于人。 没有犹豫,纪书禾小跑去追:“温少禹!你等等我!” 夜风渐起,黑暗跟着漫长起来。弄堂大门像是道分割线,门外街灯明亮,门内昏暗的黄色灯光只堪堪照亮脚下一小片石板路。 “温少禹……” “又怎么了?” 温少禹自觉没走多快,但纪书禾追上他后,跟在身侧呼哧呼哧换气,像极了撒欢跑累了的栗子。 心又软了,他叹气,然后步幅跟着缩短。 纪书禾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余光偷瞟了几次温少禹,装作不经意般提问铺垫:“你,你家有电脑的吧?” 温少禹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废话简直被她气笑了:“我家有没有电脑你不知道?” …确实知道。 每周五放学回家,纪舒朗就“长”在温少禹房间打游戏。他那个台式机是专门配的,显示器键盘都是一流,纪舒朗一直很眼馋。 而且现在聊天软件用手机,也扯不到电脑上。纪书禾暗自懊悔,心想这么尴尬还不如不铺垫。 温少禹不吃扭扭捏捏那套,没给纪书禾机会再找借口,直接问道:“有话直说,你到底想干嘛?” 都到这份上了,纪书禾也心一横:“我想要你的Q/Q号!” 话音落下,霎时静默。 他们正处于转角的一片黑暗,整面的红墙没有窗,借不到丝毫灯光照亮。温少禹就着夜色侧目打量,纪书禾的轮廓模糊,可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再明显不过。 温少禹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沉下,笑也不笑了,声音幽幽:“你要,还是替别人要?” 纪书禾语塞:“我……” “纪书禾,你长进挺大的啊。”温少禹后退两步,靠向另一侧墙,“都会拿我出去做人情了?” “……” 这下纪书禾更张不开嘴了。 “帮谁要的?你同学?同班的?”温少禹又问。 纪书禾摇头:“我答应她了,不能说。” “那你还挺义气。” 可不嘛,毕竟找她帮忙的是唯一的朋友。 纪书禾暗自腹诽着,忍不住抬眼偷瞟,见温少禹似笑非笑盯着她看,立马心虚地把视线垂下。 温少禹没放过她,缓声道:“可你对我怎么一点情意不讲?把我蒙在鼓里,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给?” 纪书禾圆眼瞪大,似乎闻言后方才后知后觉,自己确实只顾着帮安晴的忙,想当然觉得温少禹不会介意,就压根没考虑过他。 或许是因为温少禹的偶尔捉弄,也有记恨他给自己起了一堆莫名其妙外号的成分。 和温少禹相处时纪书禾多数是冲动控制理智,抛下自己苦心经营的善解人意,连行为方式都简单直白了许多。 可他…其实不错。 脾气是暴躁了点,但对她还算耐心,那张嘴也确实谁也不饶,但自己也没少回怼过去。 纪书禾开始犹豫,一边是好朋友,一边是她似乎有所亏欠的人…好好一件事怎么弄成这样。 “纪书禾你现在很为难,很委屈吧?” 被猜中心思的纪书禾倏地抬头。 “明明是受人所托帮忙,现在却好像落得进退两难。” 温少禹站直身子,拎起书包背带又往肩头带,侧目瞧见呆愣愣不说话的纪书禾,长长叹了口气。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过,却在路经纪书禾时抬手,不轻不重敲了敲她的脑门,像是在泄愤对他的不公。 “纪书禾,你顾全不了所有人。” “如果还是不愿意拒绝掉让你不舒服的请求,那这样的左右为难,你未来会经历很多次。” “自己好好想想吧。” 温少禹的背影没进黑暗,随着脚步飘来的声音有些恍惚,但内容足够引得纪书禾深思。 …拒绝,让她不舒服的请求? 纪书禾捂着脑门怔怔出神,脑袋里乱哄哄的什么都分辨不清。 她心不在焉地走回家,吃过晚饭写完作业,直到躺上自己的小床,独处的安静终于能让她保持清醒地思考了。 但思考明白的结果是,温少禹没说错。 她向来害怕给别人添麻烦,自然也不愿意掺和进别人的麻烦事。 只是因为找她帮忙的是安晴,是她现在身边唯一的朋友。她怕拒绝会影响为时尚短且并不稳固的友谊,所以哪怕心底不愿,却还是答应下来试试。 温少禹说,她应该学会拒绝。 但她的人生选项里只出现过接受,譬如接受父母的安排来到新海,再譬如接受朋友的请求尽所能的帮忙。 如果有不舒服,忍过去就好了。 她知道温少禹是对的,但拒绝只会产生更坏的,令她更加无法接受的结果。 所以纪书禾不想选。 在她需要的安稳面前,自己的感受完全可以放到最末。 就是对温少禹…显得不识好人心了。 于是那天之后,本就避着温少禹走的纪书禾仿佛更能躲了。 出门早放学也早,栗子也不看,时间一久连纪舒朗都奇怪怎么见不到自己这妹妹,上学路上拉着温少禹琢磨他妹是不是青春期有少女心事了。 门清儿的温少禹冷哼一声,见纪舒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很想让他别琢磨了。 就他妹那点心思,这二愣子下辈子都摸不明白。 这天周五,是连高三都会适当早放的日子。 纪舒朗一回家就钻进温少禹房间开机上号,而房间主人早就习以为常,俯身摸摸扒拉他腿的栗子,给小家伙套上牵引绳。 栗子快三个月大了,被温少禹养的圆滚滚的,虽然是串串小狗但隐约有金毛的影子,在这越来越冷的天气里很适合抱着暖手。 不过鉴于纪书禾给的生活费宠物,栗子的口粮从纯羊奶进化到羊奶泡狗粮,还顿顿都吃到小肚子滚圆,个子长得飞快,现下纪书禾都快抱不住他了。 小家伙知道穿上牵引绳就是出去放风,兴奋地追着自己尾巴转了好几圈,乖乖穿上后根本不等温少禹,冲出房门竟往阁楼方向跑。 温少禹见势不对忙踩住绳子尾端,小家伙被牵引绳长度桎梏,不得不回到某人脚边。 站在这个位置,其实可以看到紧闭的阁楼房门。温少禹眯了眯眼睛,维持着这个姿势缓缓开口:“既然人家不想见你,就不要不识趣地找上门。” 栗子听不懂,耷拉着耳朵坐下,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温少禹,时不时歪一下脑袋。 “说你呢,听懂了没?”温少禹低头见笨蛋小狗坐那儿盯着自己,抬腿拿鞋尖碰碰小狗屁股,“起来,出去上厕所。” 温少禹抱着栗子下楼,这小家伙不太会走楼梯,时常走一半就开始往下滚,先前摔闷了两次,纪书禾之后都是给小家伙抱下去的。 这么养成习惯,温少禹也只能被迫接受。 屋里的电视声盖不住下楼的脚步声,纪书禾躲在爷爷奶奶屋里,听见温少禹出门才敢冒头。 这两天她因为心虚躲着温少禹,连带着跟温少禹焦不离孟的纪舒朗也一并躲着。算是万幸安晴周测失误,没心思没追问纪书禾后续,让她有机会多个周末的缓冲期。 但问题要解决,不然她总像揣了件心事。 可怎么解决…… “小书!纪舒朗!快来!” 纪书禾正托着下巴走神,就见大伯纪成海夹克衫里像是揣着什么,快步往她这儿走。 “什么东西?”大伯母楚悦从后头厨房出来,拿抹布擦手时探头打量,“跟捡着宝贝似的。” 纪成海神秘兮兮从怀里掏出个被塑料袋包着的白色泡沫饭盒,尾端是一把露在外头的竹签子。 “回来路上看到个卖烧烤的摊子,好多人排队,闻着香得很,就买了点。”纪成海抽了一串羊肉递到楚悦嘴边,“香不香?尝尝!” “我才不吃,你快趁热给小书他们。”楚悦失笑推开,从冰箱拿了菜又往厨房走,“你看着点啊,晚上爸做了糖醋排骨,新鲜肉没进过冰箱的,两个小的别晚饭吃不下了。” “知道知道。”纪成海捧着塑料饭盒进屋,孜然和辣椒面霸道的香味霎时充盈满屋,他朝纪书禾招手,“小书快来,热的好吃。” 纪书禾吸吸鼻子笑盈盈看着:“好香啊,我哥在楼上呢,我去叫他!” “你先吃,我去叫他。”纪成江打量一圈不见纪舒朗心里显然有数,“那小子是不是在隔壁打游戏呢?” 纪书禾抿唇不语,确认楚悦不在,对着还算好说话的纪成海点了点头。 纪成海心领神会,指了指靠纪书禾那边的串儿:“这边的烤得正好,你快吃,我上去逮他。” 纪书禾看着大伯转身上楼笑得真心。 这会儿正临近饭点,油锅一热各家准备晚饭的动静就起来了。 纪书禾本就不饿,按规矩也得大伯和纪舒朗他们下来。于是她支着身子向门外外张望,可等了好一会儿,先等来的却是带着栗子回家的温少禹。 温少禹额前刘海有些湿,不及纪书禾仔细研究原因,两人视线撞上,她立马移开向下落在他脚边的栗子身上。 栗子的小狗脑袋左摇右晃,把身上的水甩干,闻见烧烤的香味再顺着味道看见纪书禾,嘴一咧笑嘻嘻就要朝她奔来。 小狗蹬腿要跑,温少禹俯身一把抱起:“跟你说的又忘了?身上都是水,上楼擦毛去,生个几千块的小病我可没钱给你看。” 这下好了,平时插科打诨最爱搭话的人,这会儿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纪书禾。 纪书禾心口堵堵的,深吸了口气再尽数呼出,依旧无济于事。她偏头看向窗外,天色半明不暗,石板路上是密布的深色圆点,原来是又下雨了。 她想,应该找温少禹谈谈,不管他是否接受,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 刚起身,纪成海拎着纪舒朗的衣领进来了,这个当爹的已经失去了身高优势,全靠年龄的威严撑着。 他把纪舒朗按在实木的靠背椅上:“少玩游戏少你妈生气,听到没?” “我月考挺好的,就玩一会儿哪里惹到我妈……” “这话跟你妈说去。”纪成海毫不留情地打断,“坐下吃你的吧,我去帮忙做晚饭,你可不许抢小书的啊!” 纪舒朗没招了,老实点头:“行,知道了,你快去吧!” 纪成海一走,房间又安静下来。纪舒朗边回手机消息,边和纪书禾聊着。内容无非是最近怎么见不着她,在学校有没有受欺负等等。 纪书禾心里揣着楼上,回答得敷衍,奈何纪舒朗记挂着未完的游戏也是心不在焉,这兄妹俩互相敷衍最后都没发现。 见纪舒朗看起游戏视频,纪书禾坐不住了。拿了几串羊肉串,说上楼是上楼去吃,结果上了二楼直接转到温少禹房间门口。 “咚咚。” 纪书禾轻轻叩门,只听屋内像是沉默了一瞬,而后才传来温少禹的声音:“进来吧。” 她推门,正对房门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游戏界面,毛茸茸的栗子就趴在不远处的狗窝里。而温少禹则坐在床边,见门外是她似乎并不诧异。 她手里还举着串儿,温少禹视线锁定,不解地扬了扬眉。 纪书禾一看他这模样,想好的说辞全部忘光,最后直接脱口而出:“我…我来喂栗子!” 温少禹点头,双手背后撑着床板身子往后仰:“这咸的辣的,栗子吃不了。” “那给你吃!”纪书禾继续不过脑子。 温少禹一动不动,注视着纪书禾若有所思。 “嗯,栗子吃不了给我吃。” “你是打算,把我当栗子喂?” [爆哭]恨!我的咸芝士红茶拿铁被下架了,米乳拿铁也下架了,我跟你们这群冷酷无情的咖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进退 第10章 心意 “温少禹!”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书禾有些急了,眉头紧蹙语气跟着焦躁起来。 温少禹当然知道,就是心有不甘,这才忍不住嘴欠去招惹她。 不过见状,他也正色不再逗纪书禾:“好意心领了,还有什么事吗?” 正事自然是有的,可真到开口纪书禾又张口结舌起来:“有,有的。我来,是想找你……” “还不死心?”温少禹皱眉,看她这样子自觉猜到答案。 纪书禾眨巴眨巴眼睛,还没弄明白,温少禹已经侧身转向床边的书桌,就着桌上的纸低头写起什么:“所以这两天你在朋友和邻居之间权衡后,决定放弃我了?” 甚至不给纪书禾时间思考,他抬头追问:“是吗?” 纪书禾抿唇,她觉得自己是想争取一下,但更重要的明明是…… “算了,也不重要。我不在乎。”温少禹见纪书禾犹豫,低头继续写起来,“看在…栗子的份上,我再帮你一次。” 他停笔,将面前的白纸对折沿折痕撕下递给纪书禾:“最后一次啊。” 纪书禾接过,少年下笔的力道极重,背面凸起的笔迹触感明显,再看纸上,写了两串数字。按长度分,应该是手机和Q/Q号。 那纸拿在手里发烫,纪书禾似乎更愧疚了。 “我来是想找你道歉的。” “能给的都给了,你还想要什么?” “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意愿……” “花言巧语没用,身份证不可能给你。” 纪书禾忍不住:“温少禹!你怎么不听我说完!” “纪书禾。” “听完你的诚意后,你还是会从我这儿想办法完成朋友的请求。所以我帮你,你想要的已经拿到了,不是嘛?” 是的,纪书禾找上门就是奔着解决所有问题来的,而她手里这张纸就能帮她。 温少禹盯着纪书禾,平缓的语调依旧:“至于你想让我听完的道歉,也只是情感牌,让我好接受二选一时被你放弃,不会因此迁怒于你。” …是的,温少禹是懂纪书禾的。 所以温少禹甚至都能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是他一句都不想听的。 “放心吧,我不会。你也用不着跟我道歉。” “我的想法…其实不重要,那不是你必须考虑的问题,所以你不必因此愧疚,更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是吗? 纪书禾张张嘴没发出声。她捏着单薄纸张的手用力,短暂的安静里她甚至有些粉饰不了的难堪。 纠结的心事被温少禹看透,可他又不能完全理解她的纠结。在安晴和温少禹之间左右为难只是一部分,她更介意的是自己为什么没能提前处理好一切。 其实很简单,拒绝安晴,或者彻底放弃温少禹的感受。 可关键就在她做不到抛下任何一方,纪书禾谁也不想得罪,朋友还有…邻居,都不。 就这样纠结着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偏偏温少禹却看透了她自以为的最佳选项,看破了她实则偏心的算计。 可他懂得并不彻底。 她,纪书禾,不希望成为任何她在意的人口中,有任何不好的那个人。 她纠结苦恼的是他所不能理解的,旁人风评,她在乎,而他不在乎。 温少禹把纪书禾变化的神色悉数看在眼里,他歪歪脑袋,仍是不解地追问:“我很好奇,你脑袋里平时都装着什么,值得你时常耿耿于怀地尽折磨自己?” 纪书禾被追问得给不出答案,只瓮声瓮气把自己的处境扔给温少禹:“可我在新海就这几个朋友,要是不帮忙她跟我绝交了怎么办……” “那说明她不配做你的朋友。”温少禹想也不想,应得理所当然,“朋友是志趣相投的伙伴,不是算计谋取对方好处的对象。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看清一个人,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 似乎没错。 但纪书禾被温少禹的理直气壮给惊到了。 “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有些所谓的朋友不是真的以诚相待,更不值得竭力去帮。”温少禹说着说着忽然顿住,继而嘴角扯起苦笑:“譬如…我妈和我,就是可笑友谊酿成恶果的前车之鉴。” 纪书禾觉得温少禹这表情少见,漂亮的眼睛扫过自己,欲言又止地摇摇头再把视线垂下。 她知道,那是他始终未能结痂的伤疤。现在主动提及,是想让她意识到,真正的友谊不是某方一味妥协。 至于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温少禹是觉得自己话有点多了。 纪书禾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不该以他所想的方式掺和进去,这小姑娘又不是她那个五感不通的哥。 他不能太热切,太过热切显得…显得自己像有什么目的。 分明他只是看不过去纪书禾愁眉不展,连带着栗子都不好去找她,想着提醒一二,没别的意思。 温少禹指尖烦躁地敲击桌面,视线转向自己的手指,试图转移注意:“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连串小动作落在纪书禾眼里,愣是让她从少年俊朗的,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上,看出了口是心非的傲娇。 纪书禾忍不住笑,最近几天里最舒心最真诚的笑。 “我想明白了,不掺和了。” 纪书禾扬了扬手里的纸片,对折再对折塞进外衣口袋,“你说得对,如果她因为这个跟我绝交,这样的友谊就算维系下去也会很辛苦,不值得。” 她不想总是这样左右为难。 她也想试试以自己的意愿为先,那就把这件事当做开始。 “嗯哼,真要搭讪就告诉她自己来找我,这也是诚意。”温少禹还算满意地哼哼两声,修长的手把玩着黑笔,想了想还是多给了纪书禾一个甩锅的选择,“就说是我说的。” 语气怪霸道的。 温少禹和年龄不符的语气令纪书禾不由失笑,不合时宜地联想起前几天一群女同学闲话是说到的霸总小说节选。 但好坏她分得清。 纪书禾深吸了口气,真诚道谢:“温少禹,谢谢你。” 温少禹不语,算是应了。他极不适应这种煽情,别扭地扭开头不看纪书禾。 但这人的嘴好像跟脑子分属两条路径,那张嘴只安静了片刻又来惹事:“现在知道谢我了?不怕我,躲着我了?” 纪书禾一怔,所以温少禹真的什么都知道。 要说怕,过去对他肯定有,但从…就当从今天开始吧,温少禹的形象在纪书禾好像没那么可恶了。 可实话怎么能跟温少禹说呢,纪书禾圆圆的眼睛转了一圈:“你是谁,我干嘛怕你啊。我只是…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 “是吗。”温少禹点头,“那正好,联系方式都给你了,你加我吧,我们这两个陌生人也该好好认识认识了。” “最好你能把那上头每个数字都背下来记心里,万一以后谁把你拐走,你还有机会打电话给我。在栗子的面子上,我会去捞你的。” 纪书禾觉得这人纯属没事找事,又在胡说八道。 这年头联系方式都存手机里,点击拨通就行,谁还背手机号! 纪书禾也就是小时候怕走丢,背过爸爸妈妈的,现在就是最亲近的大伯和纪舒朗他们一家,手机号1几几开头她都不清楚。 温少禹有心挑事,纪书禾也没放过他,俯身凑近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既然温少禹膈应她,那她也不能输,一定得加倍还回去:“温少禹,你根本是找借口让我加你好友吧?” 温少禹挑眉,甚至都没看她:“方便叫你遛栗子而已,不要想多了……” “上号上号上号!” “温少禹我看攻略了!这次一定能完美通关!” 温少禹话音未落,纪舒朗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已经冲进屋里,他动作熟稔地拍开门,却没想到先看见的是竟自己的亲堂妹纪书禾。 笑意凝滞在嘴角。 三人一狗八只眼睛,视线在彼此脸上来回扫过。 “……” “?小书,你怎么在这儿?”纪舒朗的眼神从诧异逐渐转变成怀疑,话是问纪书禾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温少禹。 “我…”纪书禾也看温少禹,温少禹眼眸半阖示意纪书禾看桌上的串儿,“我,我来喂栗子的!但送来以后,温……” 纪舒朗很是敏感:“不许叫他哥!” 温少禹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居然还记得。 纪书禾正心虚,顾不上计较这里头又有什么渊源,当即从善如流:“温少禹说栗子好像吃不了这个。” 纪舒朗不语,只一味盯着温少禹。 只有栗子开心地围着纪书禾打转,时不时“汪汪”叫一声,算是这诡异氛围里唯一的动静。 “是这样啊……”纪舒朗拉开椅子坐下,但眼睛就没离开过温少禹,“小书,听哥一句,你跟这家伙也算半路上位的青梅竹马了。按设定正应该是看到对方比看到狗都嫌…栗子别咬我拖鞋……” 纪舒朗俯身抱起摇尾巴的小狗,往温少禹手边递。解决了这个捣乱的方才清清嗓子继续道:“按设定,你们正应该是看到对方比看到狗都嫌的时间段,千万不能因为好看的皮囊忽略某人无趣的灵魂,你知道吗?” 纪书禾满头黑线,看纪舒朗说得那叫一个苦口婆心,很想让她哥脑洞不要那么大。 “还有你!”纪舒朗面向温少禹又是另一种态度,“管好你自己!不许打我妹的主意!” 温少禹眼皮都没抬,捏着栗子的小狗爪子朝纪舒朗招了招:“来栗子,叫声舅舅给他听听。” 小狗不懂恩怨纠葛,但是听话。咧开笑嘻嘻的嘴角,对着纪舒朗“汪”的一声吐出舌头。 这下纪舒朗跟吃了白磷似的,立马起身扑向温少禹:“啊!!!温少禹你这是**裸地挑衅我!” “来!我俩打一架!我让你对我妹居心叵测!我让你知道谁才是福禧东路永安里86号真正的霸王!” “……纪舒朗少发神经病了你。” 温少禹的手桎梏住纪舒朗伸过来的胳膊,两个少年扭成一团倒向床板,栗子则是趁混乱逃跑,直奔纪书禾。 那两人身高体型皆是一般,时不时换人占据上风,反正没有实质性伤害,纪书禾搂着热乎乎的小狗脑袋看他俩花拳绣腿打得热闹。 一个嚷嚷着“不许勾引我妹”,一个坚持不懈骂对方“神经病”,场面混乱且无厘头得过分。 纪书禾觉得无奈又好笑的同时,也对纪舒朗脑子究竟脑补了她和温少禹什么深感无语。 温少禹就是故意气他,偏他还真上钩。 纪书禾腹诽,她这亲堂哥也不动脑子想想。且不说平时他俩表面没什么交集,实际关系更是处于刚达成和平共处的阶段,她就不可能被那张小白脸迷惑。 就算让栗子叫舅舅也是有据可依,她是栗子半个衣食父母,真按辈分这么叫绝对没问题。 但这么越解释肯定越乱,纪书禾放弃挣扎就看他们撕扯,反正一会儿累了自己就停下了。 正如纪书禾所料,没一会儿纪舒朗先投降,翻身平躺在温少禹床上:“累了,不打了,放你一马。” 温少禹嫌弃他的脏衣服往床上躺,踢了踢纪舒朗垂在床边的腿:“赶紧起来,把我床睡脏了。” “我不!我就躺!” 纪舒朗也是故意恶心人,侧身趴着以手撑住脑袋,特地摆了个十分妖娆的姿势,也不搭理温少禹反而去看纪书禾。 “对了小书。” “这都快十二月了,明年过年早,一月十号放寒假,再过一个礼拜就是除夕。你要回远京吗?准备待在哪儿过年啊?” 一夜降温,巨巨巨怕冷的人天一暗就像钻被窝!码字新发现,我发现把自己困在床和被子之间会很舒服[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