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我是小仙女》 第1章 第01章 建安六年,八月初八,黄历上写着大大的“宜殡葬”。 京城闻丞相府内外一片素白。今日是丞相独女闻歌的出殡之日,那位刚满十六岁、名动京城的才女,三日前在城郊寺庙后山失足坠崖,香消玉殒。 消息传开时,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扼腕叹息。闻歌的画作《中秋万民朝月图》至今仍挂在皇家陈列馆最显眼处——那是她十四岁时的作品,笔触灵动,将京城中秋夜景描绘得宛如仙境,更难得的是画中贵族与平民同乐的和美气象,先帝曾赞“此画可见盛世民心”。 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可这般才情绝艳的少女猝然离世,仍是让人难以接受。 丞相府正厅已被布置成灵堂。 正中停着一具乌沉木棺椁,木色深沉如墨,这是皇上特赐的恩典——万年乌沉木,可保尸身不腐。棺盖未完全合拢,透过缝隙能看见躺在其中的少女。她穿着藕荷色绣百蝶裙衫,那是她生前最爱的颜色。面容经过妆点后竟比生前更显红润,唇瓣如樱,长睫低垂,仿佛只是睡着了。 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句:这般容貌,怎就福薄至此? 灵堂四壁挂满白幡,幡上朱砂绘制的符咒在烛火映照下显出几分诡异。供桌上香烛长明,三牲六果摆放整齐,青烟缭绕间,两百尼姑在院中诵经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木鱼声、钟磬声、诵经声交织成沉重的哀乐。 闻丞相拄着拐杖站在府门前迎客。 这位三朝元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昔日笔挺的脊背佝偻了,花白的胡须在秋风中颤抖,脸上泪痕未干,见人便拱手还礼,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朝野上下无人不敬重这位老臣。当年北境战乱,他以文臣之身率两万步兵断后,硬生生歼敌十万,救下三十万难民,换来边境四十年太平。这样的功绩,这样的为人,如今却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任谁看了都心酸。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受过丞相恩惠的百姓……车马从丞相府门口一直排到街尾。 巳时三刻,几辆华贵马车停在府门前。 最先下车的是个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眉眼凌厉,气质沉肃。正是当今皇上萧昌——十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八年间平定南疆叛乱、整顿朝纲,是个手腕强硬的少年天子。 紧随其后的是位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月白长衫,面容温润,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这是皇叔萧璟,太祖第九子,曾是最热门的皇位继承人,如今在朝中领着闲职,却无人敢小觑他的影响力。 最后下车的武将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正是皇后胞兄、镇北大将军赵柯成。他瞥了眼灵堂方向,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扯。 这三人,恰好代表了朝中三大派系:以闻丞相为首的老臣派,以皇叔为首的宗亲派,以赵柯成为首的新贵派。平日朝堂上明争暗斗不休,今日倒是齐聚灵堂,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皇上接过侍从递来的香,缓步走入灵堂。他在棺前站定,目光落在棺中少女脸上,停留了片刻。 “可惜了。”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三炷香插入香炉,青烟笔直上升。皇叔和赵将军依次上香,仪式庄重肃穆。 后院厢房里,丞相夫人又一次从昏睡中惊醒。 “歌儿……我的歌儿……”她喃喃着,眼泪早已流干,只剩空洞的眼神望着帐顶。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如珠如宝地养到十六岁,怎就一场祭拜变成了永别? 她恨啊。恨自己为什么要带女儿去寺庙,恨那处悬崖,恨这无常的世道。 前院忽然传来钟磬三响——宗亲跪灵的时候到了。 灵堂内,闻歌的两位义弟跪在最前排。这对双胞胎尚在襁褓中就被闻丞相收养,他们的父亲是丞相得意门生,查案时夫妇双双遇害,凶手至今未找到。两个孩子不知自己身世,只当丞相是亲生父亲,此刻哭得浑身颤抖。 第二排跪着三位堂亲。 最左边的是堂哥闻义博,闻丞相二哥的儿子。此人游手好闲,是青楼赌坊常客,此刻低着头,嘴角却压不住地上扬——叔父家产,终于有机会到手了。 中间跪着堂妹闻清,自诩天下第一美人,却总被闻歌压过风头。她捏着帕子假装拭泪,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最右边是闻涵,闻义博的亲妹,琴棋书画样样被闻歌比得黯淡无光。听到堂姐死讯那日,她关起门笑了整整一个时辰。 后排乃至院中,还跪着数十位旁亲远戚,个个表情各异,真心哀痛的怕是没几个。 灵堂两侧,闻歌的贴身丫鬟小桃和小红趴在棺椁旁,哭得几乎昏厥。她们都是闻歌从街上捡回来的孤女,若非小姐心善,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角落了。 “小姐……您怎么就这样走了……”小桃抓着棺木边缘,指甲掐得发白。 就在这时—— “咔。” 一声轻微的异响从棺内传出。 小桃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咔嚓咔嚓”的声音连续响起,像是木头在摩擦。未等她反应过来,棺盖突然向一侧滑动! “轰——!!!” 厚重的乌沉木棺盖重重砸在地上,铺地的青石板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灵堂内瞬间死寂。 所有诵经声、哭泣声、议论声戛然而止。两百尼姑僵在原地,敲木鱼的手悬在半空,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跪在地上的宗亲们齐刷刷抬头,眼睛瞪得滚圆。 在一片凝固的空气中,棺椁里缓缓坐起一个人。 藕荷色裙衫,乌黑长发,苍白中透着诡异红润的脸—— 正是本该死去的闻歌。 “呸!”她皱着脸吐出一颗莹白的珠子,那珠子落地后“叮叮当当”滚出老远,“什么玩意儿卡在嘴里,难受死了……” 说完,她极其自然地伸了个懒腰,双臂高举,拳头握紧,还舒服地“嗯”了一声。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早上刚睡醒。 灵堂里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爆芯声。 三秒。 五秒。 “啊——!!!” 不知谁先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瞬间点燃了整个灵堂。 “诈尸!诈尸啦!” “鬼啊——!” “救命——!” 人群炸开了锅。刚才还庄严肃穆的灵堂,转眼成了混乱的修罗场。贵妇们提着裙摆尖叫逃窜,官员们狼狈地互相推挤,尼姑们扔了法器抱头鼠窜。闻义博连滚带爬地往后躲,闻清的高髻在拥挤中散开,闻涵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小桃和小白瘫坐在棺椁旁,浑身发抖,却莫名地没有逃跑——她们死死盯着那个坐起来的身影,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却是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希望。 闻歌坐在棺材里,茫然地眨眨眼。 什么情况?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处的“床”——哦,是棺材。再抬头看看这满堂白幡、香烛供品,以及那些见了鬼一样奔逃的人群。 “我死了吗?”她喃喃自语,抬手用力掐了把自己胳膊。 “嘶——疼!” 那就是没死。可如果没死,她怎么会躺在棺材里?记忆像碎掉的瓷片,东一片西一片…… 对了,她记得自己好像在追一个江洋大盗,叫什么“毒狼”。那厮狡猾得很,她追了三天三夜,最后在悬崖边……中了一箭? 再往后就模糊了。只隐约记得有白光照下来,云端站着个白胡子老头,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什么“劫难”“仙缘”…… 闻歌甩甩头,想把那些混乱的画面甩出去。手往身侧一按,却摸到个硬物。 她低头,从身下抽出一柄匕首。 匕首长约五寸,鞘身漆黑,没有任何纹饰,朴素得近乎寒酸。可就在她手指触到刀柄的瞬间,一段清晰的记忆涌上心头—— 云端的白胡子老头将这把匕首递给她,神色严肃:“此刀名‘问心’,待你历经人世劫难,自有机缘拔刀出鞘。刀出之日,便是你得道之时。” 说完,那老头还拿着拂尘在她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三下:“切记,切记。” 闻歌握紧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 所以……她没死成,反而得了场仙缘?还要完成什么“劫难”才能拔刀修仙?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正哭笑不得,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 闻歌抬眼,穿过混乱奔逃的人群,与灵堂门口那道玄色身影对上了目光。 皇上萧昌没有逃。 他就站在那里,单手负后,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震惊,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仿佛在打量一件突然活过来的藏品。 四目相对。 闻歌心里“咯噔”一声。这位少年天子她见过几次,在宫宴上,在御书房——每次他看她的眼神都让她不太舒服,像是猎人在评估猎物。 现在,这眼神更复杂了。 “护驾!快护驾!”赵柯成的大嗓门打破了诡异的寂静,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刀挡在皇上身前。 皇叔萧璟站在皇上身侧,温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看看棺中少女,又看看皇上,眉头微蹙。 闻歌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撑着棺沿跳出来——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个“死人”,藕荷色裙摆在空中划出弧度。落地时还有些踉跄,毕竟在棺材里躺了三天,腿脚发麻。 小桃和小白终于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扑过来扶住她:“小、小姐……您真的……” “没死。”闻歌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两个丫鬟哭花的脸,心里一软,“详细的一会儿再说,先离开这儿。” 她抬眼最后看了眼灵堂门口。 皇上仍站在那里,隔着人群与刀锋,目光如炬。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灵堂: “闻歌郡主死而复生,实乃天佑。还不快请郡主回房歇息?”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闻歌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要“请”她下去,好好“查验”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把这“诈尸”的郡主当鬼抓了,还是当贵人请了。 闻歌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看来这场“劫难”,从她坐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而那位高深莫测的皇上,恐怕会是这劫难里,最难对付的一环。 她忽然想起老头敲她那三下拂尘。 三下……是什么意思来着? 亲爱的读者大大们。正文需要大肆改动,暂时不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01章 第2章 第02章 堂外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探头往里一看——只见本该躺在棺材里的闻歌正坐在棺沿上晃着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开来。 “诈、诈尸啦!” “闻家小姐活了!” “鬼啊——!” 闻歌此刻却没空管这些。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供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糕点果子吸引住了。枣泥糕、荷花酥、蜜饯果子、时令鲜梨……摆了满满一桌,在烛火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咕噜——” 肚子诚实地发出抗议。闻歌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是哪户人家办白事?排场也太大了。不过她现在顾不上追究这些——三天没吃饭,她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牛。 用力一蹬棺沿,她试图潇洒地跳出来。 “哎呦!” 腿脚不争气。在棺材里躺了三天,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这一蹬非但没借上力,反而脚踝磕在棺沿上,整个人向前栽了出去—— “砰!” 脸朝下摔在青石板上,藕荷色裙摆糊了一地,发髻散开,簪子叮叮当当滚出去老远。 “什么破地方……”闻歌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又拿袖子擦了擦手,“摔死本姑娘了。” 抬头看见供桌,眼睛又亮了。 她一脚踩上供台——动作豪迈得全然不像个大家闺秀——伸手抓了块枣泥糕就往嘴里塞。 狼吞虎咽。 是真的“狼吞虎咽”。糕点粉末沾了满脸,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她左手糕点右手梨,左右开弓,吃得风卷残云。 饿。太饿了。那感觉像是三辈子没吃过饭。 至于这些东西干不干净?祭品?谁管它!先填饱肚子再说! “大胆妖孽!” 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 闻歌头都没回,继续埋头苦吃。含糊不清地嘟囔:“别吵……等我吃完……” “我今天就灭了你!” 破风声起。闻歌耳朵微动,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抓—— “啪!” 木棍在她头顶一寸处停住,纹丝不动。 她这才慢悠悠转过头,鼓着塞满糕点的腮帮子,冷冷扫了来人一眼。 是闻义博。这位堂哥此刻脸色煞白,握着木棍的手在抖。 闻歌眼神里的杀气如有实质,吓得闻义博连退三步,手一松,木棍“哐当”落地,他自己也踉跄着差点摔倒。 “你、你变成鬼……我也不怕!”闻义博强撑着放狠话,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闻歌轻蔑地勾了勾手指。 ——放马过来。打扰本姑娘吃饭?扒了你的皮。 两颗石子“嗖嗖”飞来。 闻清和闻涵不知何时捡了石子,躲在柱子后面朝她猛砸。 闻歌看都没看,随手抡起刚才那根木棍一挡—— “铛!铛!” 石子反弹落地。她甩手扔掉木棍,腾出手接着吃枣泥糕,全程背对着他们。 小样。就这三脚猫功夫,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你去死吧!”闻义博恼羞成怒,捡起木棍又冲上来。 闻歌终于烦了。 她一个箭步闪到他面前——左手糕点右手梨,咬了一口梨子,身上的糕点粉末还在簌簌往下掉。肩膀一耸,向上顶开他握棍的手,木棍脱手飞出,顺势一拳—— “砰!” 闻义博整个人飞出去,摔在墙角,半天爬不起来。 “有完没完?”闻歌嚼着梨子,口齿不清。 闻清、闻涵吓傻了,缩在墙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惊恐。 ——这不对啊。闻歌不是那个文文静静、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大家闺秀吗?怎么变得这么……凶残? 肯定是妖怪附身了!三人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这个结论。 闻歌瞥了他们一眼,心里冷笑。 三个愣头青,就算把头想破了,又能奈我何? 堂下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作响: “这真是闻家小姐?” “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多温婉的姑娘,现在这……这简直像山匪!” “不会真是妖怪上身了吧?” “听说坠崖时撞坏了脑子……” 闻歌全当没听见。她正瞄准下一块荷花酥。 “歌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门口传来。 丞相夫人跌跌撞撞冲进来,跨门槛时险些绊倒,却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一把抱住闻歌。 “我可怜的女儿……你真的活过来了……娘不是在做梦吧……” 闻歌被这么一勒,刚咽下去的糕点全堵在喉咙里。 “唔……!”她脸憋得通红,双手拼命往外挣,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抓起供桌上的茶杯就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 水洒了一身,但总算把那口气顺下去了。 闻歌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谁啊这是?想噎死我? 她抬眼打量抱着自己的老妇人。约莫六十岁年纪,衣着华贵但此刻鬓发散乱,哭得眼睛红肿,口中反复念叨着“女儿”。 女儿?我是她女儿? “丫头,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丞相夫人捧着闻歌的脸,泪如雨下,“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我哪样了?我不是好好的吗?闻歌一头雾水。倒是你们,为什么把我放棺材里? “你怎么不说话?”丞相夫人见她沉默,更急了。 闻歌缓过气,试探地问:“老妇人,您是……?” “我是你娘啊!” 闻歌愣住。 “您是我娘?”她眨眨眼,心里飞快盘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娘?看这穿戴,非富即贵。我有这么有钱的娘吗?没有啊。 “是,是!我就是你娘!”丞相夫人哭得泣不成声,见女儿连自己都不认得,更是悲从中来。 一个丫鬟战战兢兢上前扶住夫人,虽也怕得发抖,却还是强撑着安慰:“夫人,小姐没事了是喜事,您别太伤心……”说着自己也抹起眼泪,却又挤出笑来,“您看,小姐这不是好好的吗?” 丞相夫人擦了泪,仔仔细细打量女儿全身上下,生怕漏掉半点伤痕:“你哪里不舒服?快让娘看看……”说着就要撩她袖子。 闻歌下意识后退半步,低头看看自己——藕荷色裙衫完好无损,身上没伤口,就是沾了不少灰和糕点渣。 “我很好。”她实话实说。 “歌儿——!” 又一声呼唤传来,这回是男声。 闻丞相拄着拐杖踉跄奔来,看见活生生站在那儿的女儿,老泪纵横:“我的女儿……你真的……真的活过来了……” 他扔掉拐杖,颤巍巍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生怕这只是一场幻梦。 闻歌看着眼前这位老人——虽身形佝偻、满面泪痕,却自有一股久居高位的威严气度。他叫她“女儿”。 “爹爹?”她试探地叫了一声。 “哎!哎!”闻丞相激动得声音发颤,“你认得爹爹了?” 闻歌摇摇头。 闻丞相眼中的光黯了黯,却仍不死心:“你再好好看看?我是你爹爹啊……” 闻歌还是摇头。 她心里也纳闷——今天什么日子?都抢着认我当女儿?我这么抢手吗? 闻丞相流着泪,执拗地盯着她:“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闻歌闭了闭眼,努力在混沌的记忆里搜寻。 最先浮现的,是云端白胡子老头的话:“你是小仙女,下凡历劫,待寻到有缘人,便可拔刀成仙……” 接着是几个破碎画面: ——飞檐走壁追捕要犯,巷口冷箭破空而来; ——寺庙后山失足坠落,崖边有人影闪过,脖颈骤然被勒紧; ——还有……还有一个暧昧模糊的场景:薄纱帐里,她慵懒躺着,一个男子靠近,呼吸可闻…… “你是谁?”她听见自己声音低哑。 “我是你夫君啊。”男子调笑,手揽上她的腰。 “啪!”一记耳光。 “爱妃今日又玩新花样?”男子不怒反笑。 “不要脸!”她扬手再打。 “禀报皇上——”有人闯进来。 “滚!没眼力见的东西!”男子厉声呵斥。 ……皇上? 闻歌猛地睁眼。 这么凶的皇上,肯定不是好东西。 最后一个画面终于清晰:寺庙大殿里,她对着眼前这对老夫妇乖巧行礼:“爹,娘,我去后山转转。” 他们……真的是我爹娘。 闻歌看向丞相和丞相夫人——两人眼中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期盼、担忧、失而复得的狂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沉甸甸的,压得她心头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 “爹爹。”她先看向丞相,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闻丞相浑身一颤。 “母亲。”她又看向丞相夫人。 老妇人捂着嘴,眼泪决堤般涌出。 “我记起来了。”闻歌慢慢说,“您是我爹爹,您是我母亲。” 话音落下,灵堂里静了一瞬。 角落里,闻义博三人脸色铁青。堂下人群中,一位官员模样的中年男子率先反应过来,躬身作揖: “恭喜丞相!恭喜夫人!令嫒死而复生,实乃天降祥瑞,必是大富大贵之兆!” 这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恭喜声、道贺声此起彼伏。方才还避之不及的人群,此刻又围拢上来,仿佛刚才的惊恐逃窜从未发生。 闻歌站在原地,任由丞相夫人抱着自己痛哭,任由闻丞相颤抖着手轻拍她的肩。 她心里却异常清醒。 ——丞相。当朝位高权重的丞相。 ——而我是他的女儿。 看着这对老夫妇失而复得、喜极而泣的模样,闻歌忽然心软了。 罢了。她暗想。人家刚死了女儿,怪可怜的。我发发善心,认了这门亲,安慰安慰他们,我又不损失什么。 何况……认个丞相当爹,有权有势,好像也不错? 正想着,一道视线如芒在背。 闻歌抬眼,穿过喧闹的人群,与灵堂外廊下那道玄色身影对上了目光。 皇上萧昌还没走。 他负手立于廊柱旁,不知看了多久。此刻见她望来,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猎手看见猎物落入网中的玩味。 四目相对,空气无声胶着。 闻歌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她忽然明白了老神仙那三下拂尘的含义—— 这才第二天。 她的“劫难”,已经找上门了。 廊檐下,萧昌收回目光,转身朝府外走去。 贴身太监王德全小步跟上,压低声音:“陛下,闻家小姐这事……” “有趣。”萧昌吐出两个字。 王德全摸不准圣意,小心翼翼道:“可要派人查查?死而复生,实在蹊跷……” “查自然要查。”萧昌踏上马车,临掀帘前,回头看了眼灵堂方向,“不过……朕倒要看看,这只‘死而复生’的小雀儿,能扑腾出什么花样。” 马车缓缓驶离丞相府。 车内,萧昌闭目养神,指节在膝上轻轻叩击。 三日前,闻歌坠崖的消息传来时,他并未多想。一个臣子之女罢了,死了便死了,厚葬便是。 可如今她“活”了。 而且活得像换了个人。 ——那身手,那眼神,那吃东西时狼吞虎咽的架势……哪还有半分京城第一才女的影子? “陛下,”王德全隔着车帘低声禀报,“赵将军方才递话,说闻家小姐死得蹊跷,活得也蹊跷,怕是……有妖孽作祟。” 萧昌睁开眼,眸色深沉。 “妖孽?”他轻笑,“朕看,是人心里有鬼。”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声响轱辘。 丞相府内,闻歌终于从“爹娘”的怀抱中脱身,被丫鬟们簇拥着往后院去。 路过廊下时,她瞥见角落阴影里,闻义博三人正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见她看过来,三人立刻噤声,眼神躲闪。 闻歌挑了挑眉。 ——小麻烦。 不过比起刚才那位“皇上”带来的压迫感,这些堂亲的算计,简直不值一提。 她摸了摸袖中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安心几分。 老神仙说,要“历经劫难”才能拔刀。 那她就看看—— 这丞相千金的身份,这死而复生的谜团,这虎视眈眈的皇上,还有这些各怀鬼胎的“亲人”…… 到底能织成怎样一张网。 而她这只“小雀儿”,偏要在这网里,撕开一条生路。 第3章 第03章 闻丞相紧紧抓着女儿的手,老泪纵横的脸上终于绽出笑容:“好女儿……你认得爹爹了,你真的认得爹爹了!” 那双手粗糙温暖,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此刻却颤抖得厉害。闻歌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有那份失而复得、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 丞相夫人攥着她另一只手,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女儿啊……你可知道这几日,娘的心都要碎了……”声音哽咽,每个字都浸着三天三夜熬干的血泪。 灵堂里的人群渐渐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眼见丞相夫妇与“死而复生”的女儿相认,那些达官贵人迅速换上了另一副面孔——惊疑转为惊讶,恐惧化作笑容,恭喜声、道贺声此起彼伏。 “恭喜丞相!贺喜夫人!” “令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此乃天降祥瑞啊!” 一时间,灵堂仿佛从殡葬现场变成了喜庆宴席。只有角落里的闻义博、闻清、闻涵三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闻义博盯着被众人簇拥的闻歌,牙关咬得咯咯响。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个继承家产的机会,怎能让这死丫头又活过来? “叔父!”他忽然扬声,声音尖利得刺耳,“您要当心!她是妖怪!绝非凡人!” 闻清立刻帮腔:“是啊叔父!哪有人死了三天还能复活的?闻所未闻!” 闻涵也怯怯附和:“大夫都确诊了的……必是妖邪附体!” “妖怪”二字像针一样扎进闻歌耳朵里。 她缓缓转过头,眼神冷了下来。 ——嫌我刚才打得太轻是吧?还敢在这儿胡说八道? “给我闭嘴。”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闻义博被她眼神一扫,脊背发凉,却仍强撑着:“妖、妖怪!我们不怕你!” “闻歌活着的时候我们不怕,成了妖怪更不怕!”闻清挺起胸膛,声音却发虚。 “不、不怕你……”闻涵躲在两人身后,小声重复。 从他们的话里,闻歌捕捉到一个名字。 闻歌。 原来这身体的主人叫闻歌。她默默记下。 “呱噪。”闻歌松开父母的手,往前踏了一步,“再胡说,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这一步踏出,周身气场骤变。方才那个狼吞虎咽吃祭品的“饿鬼”,此刻竟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 闻义博被这气势慑得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对着身后缩成一团的仆从吼道:“你们给我上!拿下这个妖孽!” 仆从们面面相觑,上前一步,又退后两步,看看闻义博,又看看闻歌,腿肚子直打颤:“公、公子……这……” “怕什么!”闻义博跺脚,“一个女流之辈,还能翻了天不成!” 仆从苦着脸:“可、可不知她是人是妖啊……” “拿下她,我重赏!”闻义博咬牙。 闻清见状,也推了推身边的丫鬟:“你也上!我也赏!” 闻涵有样学样:“关键时候,别给我丢脸!” 六个仆从丫鬟被逼着,一步步挪上前。他们手里没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闻义博见叔叔婶子还站在闻歌身边,心思一转——这丫头双手被父母拉着,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上!”他大喝一声,纵身扑去,动作竟有几分狠辣。 心想着这次看你往哪儿逃! 闻清、闻涵也紧随其后,六人齐齐冲上! 电光石火间,闻歌动了。 她轻巧地抽回手,将丞相夫妇往身后一护,同时抬腿—— “砰!” 一脚正中闻义博胸口。 “噗——”闻义博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廊柱上,喷出一口血雾,软软滑坐在地。 闻歌落地,刚好站在冲来的闻清、闻涵面前。她双手齐出,按住两人脑袋,往中间一合—— “咚!” 脑门对脑门,撞得结结实实。 两人眼前金星乱冒,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又各挨了一记清脆的耳光。 “啪!啪!” 声音响亮得让整个灵堂瞬间安静。 闻歌左右开弓,一脚一个,将两人踹趴在地。 “哎呦……”闻清趴在地上哀嚎。 “我的腰……”闻涵疼得直抽气。 剩下三个仆从丫鬟僵在原地,看着闻歌转身,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气,却有种更可怕的平静——仿佛他们只是碍事的蝼蚁,随手就能碾死。 “滚。”闻歌吐出一个字。 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开。 闻歌双手叉腰,看着地上狼狈的三人,忽然笑出声来。 “今天见识到本姑娘的厉害了吧?”她挑眉,笑容里带着几分顽劣,“下次再敢胡说,可就不是这点教训了。” 丞相和丞相夫人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方才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歌儿,你……”丞相夫人看着女儿,眼神复杂——这是她的歌儿,可又好像不是。她的歌儿从来温婉娴静,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闻歌读懂了母亲眼中的疑惑,心里轻叹一声。 ——抱歉,您原来的女儿可能真的回不来了。但现在站在这里的,会替她好好活着。 闻义博扶着柱子,艰难地站起身。他弯着腰,疼得直不起身,一瘸一拐往外走,临走前还回头瞪了闻歌一眼:“你……你给我等着!” 闻清和闻涵在丫鬟搀扶下也往外挪,嘴里小声咒骂:“好你个闻歌……死都死不透……迟早再弄死你……” 这话飘进闻歌耳中,像一把钥匙,忽然打开了记忆的某个角落。 破碎的画面闪过—— 寺庙后山的悬崖边,一只雪白的小狗瑟缩在崖边,呜咽着不敢动弹。 “哎呀,好可怜……”少女的声音,温柔又焦急。 她提着裙摆小心靠近,伸手想去抱那只小狗。脚下忽然一滑——那块石头是松动的! 坠落。风声呼啸。最后一眼,她看见崖顶上,闻义博三人探出的头,脸上是得逞的笑。 那只狗……是他们故意放在那里的。 他们知道闻歌心地善良,一定会去救。 所以他们设了这个局。 闻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结了冰。 三个狗东西。 害死原来的闻歌不够,现在还想害我? 她对着那三人的背影,扬声说道:“你们也给我记好了——凡事别做太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闻义博三人脊背一寒。 闻丞相听出女儿话里有话,皱眉问道:“歌儿,他们……做了什么?” 闻歌看向父亲,眼神复杂:“爹爹不妨亲自问问他们。” 闻丞相脸色沉了下来。他了解这几个侄儿侄女,平日就不安分,若真对歌儿做了什么…… “你们三个,站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闻义博心里“咯噔”一声,额头冒出冷汗。闻清、闻涵更是脸色惨白,腿都软了。 三人被闻府侍卫拦下,硬着头皮转回身。 “说。”闻丞相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如炬,“你们对歌儿做了什么?” 闻义博强作镇定:“叔、叔父……我能做什么?您不能听闻歌胡说……” “她现在是人是妖都未可知!”闻清急着插嘴。 “闭嘴!”闻丞相厉喝,“一口一个‘妖怪’,你们存的什么心?!” 他转向闻清:“你说。” 闻义博拼命朝闻清使眼色——不能说!说了就完了! 闻清咽了口唾沫:“叔父……我真没做什么……” “不老实是吧?”闻丞相的声音冷了下来,“那就休怪我动家法。” “家法”二字一出,三人同时哆嗦。 闻涵眼珠急转,忽然捂着额头呻吟起来:“哎呦……叔父……我、我知道……” 闻义博和闻清瞪大眼睛,拼命摇头。 闻涵却自顾自说下去:“闻歌姐姐不是妖怪……我们、我们只是平日和她有些过节,想趁机诬赖她……其他的,真的没有了……” 闻义博和闻清松了口气——这丫头还算机灵,没把悬崖的事捅出来。 闻歌却在心里冷笑。 避重就轻。真会说话。 “放肆!”闻丞相怒极,“此种场合,还敢信口雌黄!来人,板子伺候!” 侍卫很快搬来长凳、取来家法板子。闻义博三人被按在凳上,板子高高扬起—— “住手!” 一声急喝从门口传来。 闻清的母亲——丞相的二嫂王氏急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个青年,正是闻清的兄长、新科状元闻阙之。 王氏一把推开执板子的侍卫,将女儿从凳上拉起来:“三弟!你这是做什么!孩子们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要动家法?!” 闻丞相正在气头上:“你问问他们干了什么好事!” “母亲救我!”闻清哭喊。 “多大的事,至于这样?”王氏护着女儿,脸色不善,“今天我看谁敢动我女儿!” 侍卫们迟疑地看向丞相。 “等等。”闻阙之上前一步,朝闻丞相躬身行礼,“叔父息怒。侄儿有要事禀报,可否先容我一言?”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明黄奏折,双手呈上。 闻丞相接过,展开一看,眉头越皱越紧:“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喃喃自语,完全忘了眼下还在惩戒子侄。 闻阙之趁此机会,低声问母亲发生了什么。王氏简单说了几句,重点全在“闻歌死而复生”上。 “什么?!”闻阙之愕然抬头,看向灵堂中央那个站在父母身边的少女。 藕荷色裙衫,乌发如云,面容明艳——正是三日前他亲眼看见入殓的堂妹闻歌。 可又好像不是。 那个闻歌温婉如水,眼前这个却……眼神锐利,脊背挺直,周身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叔父,”闻阙之压下心中惊疑,提醒道,“堂妹她……真的复活了?” 闻丞相这才从奏折中回过神,点头道:“是,歌儿活过来了。”他顿了顿,看着手中的奏折,又看看女儿,神色复杂,“此事……容后再议。阙之,你随我到书房。”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看向还按在凳上的闻义博三人。 “今日暂且记下。若再敢生事,加倍惩处!”说罢,拂袖而去。 闻阙之深深看了闻歌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然后他快步跟上丞相,往书房去了。 灵堂里的人群渐渐散去。 丫鬟们开始收拾满地狼藉。小桃和小白小心翼翼凑到闻歌身边,欲言又止。 “小姐……”小桃声音发颤,“您真的……没事了?” 闻歌看着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心里一软:“没事了。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小桃的眼泪又涌出来:“只要小姐活着,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丞相夫人拉着闻歌的手,上下打量,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歌儿,跟娘回房,让娘好好看看你……你这孩子,怎么身手突然这么厉害?还有,你刚才说他们‘做事别太绝’,是什么意思?” 闻歌挽住母亲的手臂,轻声道:“娘,有些事,我慢慢告诉您。现在……我累了。” 这是实话。刚“活”过来就打了这么一架,这身体还没完全适应。 丞相夫人连忙点头:“好好好,先休息。娘让厨房给你炖补品,咱们慢慢说。” 母女俩相携往后院走。路过廊下时,闻歌瞥见角落里,闻义博三人正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见她看过来,三人立刻闭嘴,眼神躲闪。 闻歌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小把戏。 她现在没空陪他们玩。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自己的处境,还有袖中这柄“问心”匕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更重要的是…… 她想起方才闻阙之呈上的那封奏折。闻丞相看后脸色大变,连家法都顾不上了,直接去了书房。 还有皇上萧昌离开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一切都告诉她:这个“闻歌”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而她要在这团迷雾中,找到那条通往“仙缘”的路。 书房里,烛火通明。 闻丞相将奏折重重拍在案上,脸色铁青:“江南水患,流民数十万……赈灾银两被层层克扣,到百姓手中十不存一!这帮蛀虫!” 闻阙之站在案前,沉声道:“叔父,皇上将此案交予侄儿查办,是信任,也是试探。侄儿年轻,需叔父指点。” 闻丞相揉着眉心,半晌才道:“此案牵连甚广。你可知,负责江南赈灾的钦差是谁的人?” 闻阙之默然片刻:“赵柯成,赵将军的妻弟。” “新贵派的手,伸得太长了。”闻丞相叹息,“皇上将此事交给你,是希望借我们闻家之手,敲打赵家。可这差事……不好办。” “侄儿明白。”闻阙之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叔父,堂妹她……” 闻丞相抬眼看他。 “死而复生,实在蹊跷。”闻阙之斟酌着词句,“方才在灵堂,侄儿观堂妹言行……与从前判若两人。” 闻丞相沉默良久。 “我知道。”他缓缓道,“可她是我的歌儿。只要她还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话说得沉重。闻阙之听出了弦外之音——叔父也在怀疑,但他选择了相信。 “倒是你,”闻丞相看向侄儿,“查案时,多加小心。赵柯成不是善茬,他背后……还有皇后。” 闻阙之躬身:“侄儿谨记。” 皇宫,御书房。 萧昌坐在龙案后,指尖轻叩桌面。 王德全躬身禀报:“陛下,丞相府那边传来消息,闻小姐确实‘活’了。而且……身手了得,当众将几个堂亲打了。” “哦?”萧昌挑眉,“详细说说。” 王德全将灵堂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说到闻歌一脚踹飞闻义博时,萧昌竟低笑出声。 “有意思。”他道,“死而复生,性情大变,还凭空多了身功夫……王德全,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德全冷汗直冒:“奴才……奴才不知。” “朕看,是有人借尸还魂。”萧昌轻声道,眼神幽深,“或者……根本不是原来那个人。” 他想起灵堂里那个少女的眼神——锐利,清明,没有半分闺阁千金的怯懦。 那样的眼神,他只在两个人身上见过。 一个是战场上的死士。 另一个……是他自己。 “继续盯着。”萧昌吩咐,“朕倒要看看,这只‘小雀儿’,还能扑腾出什么花样。” “是。”王德全应声退下。 萧昌独自坐在烛火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一方玉佩。 那是三年前宫宴,闻歌献画时,他随手赏下的。当时那少女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谢陛下恩典。” 和今日灵堂里那个一脚踹飞堂兄的“闻歌”,判若两人。 “闻歌……”他念着这个名字,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不管你是谁。 既然来了朕的棋盘,就好好当一枚棋子。 他倒要看看,这枚“死而复生”的棋子,能搅动多大的风云。 第4章 第04章 闻阙之和母亲站在灵堂门口,望着厅中央那个活生生的身影,不得不信了——那个本该躺在棺材里的堂妹,真的“活”了。 “天恩浩荡。”闻阙之朝闻丞相躬身,语气复杂,“叔父乃大福报之人,此等奇事,实乃天意。” 闻丞相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皱纹舒展开来:“天佑我家……天意,真是天意。许是上天怜悯老夫,特意放歌儿一马。” 话虽这么说,他眉宇间的忧色却未散。目光落在手中那封奏折上,深深叹息一声,老泪又涌了出来。 ——黎民百姓,为何总要遭受这般苦难? 这位三朝老臣一生清正,最见不得百姓受苦。此刻江南水患的灾情压在心头,比自家女儿死而复生更让他揪心。 “深秋季节,南方数省怎会突遭如此大水?”他喃喃自语,“数十万流民……赈灾银两又被层层克扣……” 闻阙之沉声道:“确实蹊跷。民间已有恐慌,谣传是……妖怪作乱。” “荒唐!”闻丞相拂袖,“老夫从不信什么妖怪作乱!天灾便是天灾,**便是**,与妖邪何干!”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闪过一丝疑虑——歌儿的“死而复生”,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正沉吟间,角落里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深秋怎会有洪灾?定是妖怪作乱!”闻义博捂着胸口,趁机插话,“依我看,闻歌就是那个妖怪!” 这蠢货!闻阙之皱眉:“嫌没挨够打?” 闻清立刻帮腔:“事实如此!不是她还能是谁?” 闻涵也想说话,刚开口“我觉得……”,就被闻阙之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必是妖怪……” “闭嘴!”闻丞相厉声呵斥,“今日放你们一马,还不快滚!” 闻清的母亲王氏此时已心疼得不行。她捧着女儿的脸,看着那左右对称的巴掌印,额头青紫的大包,眼泪直掉:“我的儿……谁把你打成这样?” 闻清立刻指向闻歌。 闻歌不躲不闪,反而往前一步:“是我,怎样?” 王氏气得发抖:“你、你从前温文尔雅,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今日怎如此狠毒?万一打坏了清儿可如何是好?” “谁叫他们长着一副欠揍的嘴脸。”闻歌抱臂,语气凉薄。 “母亲!”闻清哭诉,“她今日定是妖邪附体!义博哥被她踢得吐血,闻涵妹妹也伤了!” 王氏转头看去——闻义博嘴角还挂着血丝,闻涵脸颊红肿,三人皆是狼狈不堪。 “你好生凶狠!”王氏指着闻歌,手指发抖。 “怎么?”闻歌挑眉,“你也想见识见识?” 这话说得跋扈,全然不似从前那个见人就脸红的闻家小姐。 “你、你怎如此不讲道理!打了人,还想以下犯上不成?!”王氏气极。 “理要对人讲。”闻歌冷笑,“对畜生,讲不通。” “歌儿!”丞相夫人匆匆过来,拉住女儿,“不得无礼!” 她看着女儿陌生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这是她的歌儿,可又全然不是。那个连大声说话都会脸红的女儿,何时变得这般……桀骜? 王氏狠狠瞪了闻歌一眼,拉着女儿转身就走:“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三弟,管好你女儿!” 闻歌在她身后扬声:“管好你女儿才是!再惹我,还揍!” “你——”王氏气得回头,却被闻清拽着走了。 一场闹剧暂歇。 闻丞相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命人撤了灵堂、脱去丧服。他要即刻进宫面圣——女儿复活是天大的事,必须亲自向皇上禀报。 至于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儿侄女……他看了眼他们逃也似的背影,摇了摇头。 家门不幸啊。 闻歌被丫鬟们簇拥着回了闺房。 小桃和小白小心翼翼地为她更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闻歌却有些不耐烦——这些繁琐的衣裙,层层叠叠,穿起来费时费力。 “简单些就行。”她扯了扯刚系好的衣带,“随便找件轻便的。” 小桃愣了愣:“小姐……您从前最爱这些衣裳……” “从前是从前。”闻歌走到衣柜前,自己翻找起来。最终挑了件月白色窄袖襦裙,料子普通,样式简洁,“就这件。” 换好衣服,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两个丫鬟说:“你们,帮我把行李收拾一下。” 小桃和小白面面相觑。 “小姐……收拾行李做什么?” “出门啊。”闻歌说得理所当然,“我要去求仙。” 两个丫鬟同时僵住。 “求、求仙?!”小桃声音都变了调。 “嗯。”闻歌坐到椅子上,一条腿很没形象地架在扶手上,晃来晃去,“听不懂吗?我要修仙,当小仙女。” 小桃急得直跺脚:“小姐您说什么胡话!您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抛头露面到处求仙?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笑话?”闻歌挑眉,“等我成了仙,看谁笑话谁。” 她起身,自己动手打开衣柜,开始翻箱倒柜。值钱的首饰、轻便的衣物、几锭碎银……一股脑塞进包袱里。 小白见状,连忙跑出去找夫人。 等丞相夫人急匆匆赶来时,闻歌已经打好包袱,正往门外走。 “歌儿!你这是做什么?!”丞相夫人拦住她。 “求仙。”闻歌答得简洁,脚步不停。 “你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什么仙人!”丞相夫人急得眼泪直掉,“你今天醒来就举止怪异,是要吓死娘吗?” 她死死拽住女儿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松手。 “我没胡说。”闻歌试图挣脱,“我真的会成小仙女。” “歌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娘给你请大夫……” “我很好。”闻歌摇头,“娘,你就让我去吧。” 母女俩在院子里僵持起来。一个执意要走,一个拼命要留。小桃也扑上来抱住闻歌的腰,主仆三人拉扯成一团。 丞相夫人年事已高,被闻歌拖得踉跄几步,脚下一滑—— “娘!”闻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母亲。 看着母亲苍老脸上纵横的泪痕,她心软了。 “娘……”闻歌声音低下来,“你为何非要拦我?” “你好不容易活过来……”丞相夫人泣不成声,“现在又要去求什么仙……你这一走,不是要了娘的命吗……” 闻歌沉默了。 她能理解这份母爱——失而复得,所以倍加珍惜。可她也有自己的使命啊…… 正僵持间,闻丞相回府了。 “这是做什么?”他看着院子里拉扯的几人,眉头紧锁。 丞相夫人像抓到救命稻草:“老爷!你快劝劝歌儿!她、她要去求仙!” 闻丞相以为自己听错了:“求仙?” “爹!”闻歌挣开母亲的手,态度坚决,“我就要去求仙!” “胡闹!”闻丞相沉下脸,“你才好,求什么仙?快回房去!” “我就要去!” “乖歌儿,连爹爹的话都不听了?” 闻歌咬了咬唇,忽然从腰间摸出那把五寸匕首:“爹爹,我没骗你!我在梦里遇到一个老神仙,他给了我这把刀,说只要找到能拔出此刀的人,我就能成仙!” 她将匕首举到父亲面前。 那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短刀。刀鞘乌黑,没有任何纹饰;刀柄锈迹斑斑,看起来像是哪个铁匠铺里最便宜的货色。 闻丞相只看了一眼,差点背过气。 “你、你就拿这么把破刀……说要成仙?!”他指着匕首,手指发抖,“闻歌!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丞相夫人更是哭得几乎晕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没疯!”闻歌急了,一手握刀柄,一手抓刀鞘,咬牙用力—— 拔! 脸都憋红了,那刀却纹丝不动,像是长在鞘里。 “你看!这不是普通刀!”她喘着气说,“老神仙说了,要等有缘人才能拔出……” “一派胡言!”闻丞相厉声打断,“哪来的老神仙?哪来的仙缘?你就是撞坏了脑子,满口疯话!” 他越说越气,胡须都在颤抖。 女儿到底怎么了?死而复生已是奇事,现在又拿着把破刀说要成仙……这要是传出去,闻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来人!”闻丞相朝家仆喝道,“把小姐送回房!没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爹!你信我啊!”闻歌挣扎着,却被几个强壮的仆妇架了起来。 “请大夫!多请几个!”闻丞相揉着太阳穴,“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撞坏了哪里!” 闺房的门“哐当”一声关上。 随后是落锁的声音。 闻歌扑到门边,用力拍打:“放我出去!我要去求仙!” 门外传来家仆低沉的声音:“小姐,老爷有令,您不能出去。” “我就要出去!”闻歌踹门,“你们敢关我?” 门纹丝不动。闻歌这才发现,这闺房的门竟是特制的,厚重结实,寻常女子根本撞不开。 她气急败坏,转身抓起桌上的茶杯—— “啪!”砸在门上。 茶壶、花瓶、妆奁……能摔的东西都被她摔了一遍。瓷器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门外守着的家仆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开门。 “小姐息怒……”小桃在门外带着哭腔劝,“您别再摔了……” “放我出去!”闻歌吼。 没人应声。 她累了,背靠着门滑坐在地。房间里一片狼藉,瓷器碎片、衣物散落各处,像遭了劫。 月光从窗棂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闻歌摸出袖中的匕首。在月光下,这柄锈迹斑斑的短刀显得更加寒酸。 可她记得清清楚楚——云端之上,白须老者将刀递给她时说的话: “此刀名‘问心’。待你历经人世劫难,自有机缘拔刀出鞘。刀出之日,便是你得道之时。” 当时她还觉得这话玄乎,现在却信了。 ——因为她真的拔不出来。 无论用多大力气,这刀就像焊死在鞘里,纹丝不动。 “有缘人……”闻歌喃喃自语,“你到底在哪儿?” 她想起老神仙敲她那三下拂尘。当时不懂,现在想来,也许是在提示什么? 三下…… 三件事?三个人?还是……三个月? 正胡思乱想,门外传来脚步声。 “大夫请来了。”是闻丞相的声音。 门锁打开,几个背着药箱的老者鱼贯而入。看见满屋狼藉,都吓了一跳。 “歌儿,”闻丞相站在门口,脸色疲惫,“让大夫给你瞧瞧。” 闻歌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抬头看他:“爹,我没病。” “有没有病,大夫说了算。” 几个大夫轮流上前诊脉。手指搭在腕上,许久,又换另一个。 最终,几人聚在一起低声商议片刻,为首的老者朝闻丞相拱手: “丞相大人,令嫒脉象平稳,气血充盈……并无异常。” “可她说胡话!还要去求仙!” 老者迟疑道:“许是……受了惊吓,心神未定。开几副安神的方子调理调理,应当无碍。” 闻丞相的脸色更难看了。 没病?那这一出出闹剧算什么? 他挥手让大夫退下,独自走进房间,在女儿面前蹲下身。 “歌儿,”他声音沙哑,“告诉爹爹,你到底怎么了?” 闻歌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心头一酸。 “爹,我没骗你。”她轻声说,“我真的遇见老神仙了。他让我下凡历劫,说只要找到有缘人拔出这把刀,我就能成仙。” 她举起匕首,月光照在锈迹斑斑的刀鞘上。 闻丞相盯着那刀看了许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他站起身,背影佝偻,“你好好休息。等你想通了,爹再放你出来。”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深深看了女儿一眼: “歌儿,这世上……没有神仙。人活着,只能靠自己。” 门再次关上。 落锁声清脆。 闻歌坐在一地狼藉中,握紧了匕首。 爹,你不懂。 这世上也许没有神仙——但有了这把刀,我就必须去找到那个“有缘人”。 因为这是老神仙给我的路。 也是我……唯一的出路。 窗外月色渐沉。 闻歌躺回床上,匕首枕在臂弯。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几个破碎的画面: ——悬崖边,那只呜咽的小狗。 ——坠落的瞬间,崖顶三人得逞的笑。 ——还有……薄纱帐里,那个自称“夫君”的男子…… 她猛地睁眼。 这些记忆属于原来的闻歌。而现在,它们成了她的记忆。 “放心吧。”她对着虚空轻声道,“你的仇,我会报。你的爹娘,我会照顾。” “至于成仙的路……我会自己走。” 她翻了个身,看向紧闭的房门。 门外守着六个家仆,都是练家子。硬闯,她现在这身子未必是对手。 得想别的法子。 闻歌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锈迹。 老神仙说,要“历经劫难”。 被关在闺房里……这算不算第一劫?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扇门关不住她太久。 因为她是闻歌。 是要成仙的小仙女。 本章修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04章 第5章 第05章 “放我出去!耽误了我修仙大业,老神仙怪罪下来,你们谁担待得起?!” 闻歌又在房里拍门大喊,嗓子都快喊哑了。这几日被关在闺房里,她试过爬窗——窗棂是特制的,根本撬不开;试过装病——丫鬟进来伺候时想趁机溜走,却被门外六个家丁堵得严严实实。 真是岂有此理。 她堂堂未来小仙女,竟被凡人关在方寸之地! 更气人的是,不知哪个嘴碎的,将她“死而复生、一心求仙”的事添油加醋传了出去。如今京城里谣言四起,说什么“闻家小姐被妖邪附体”“疯疯癫癫要成仙”…… 闻歌气得牙痒。这些人懂什么?她那叫追寻大道! 可气归气,理智告诉她: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爹娘铁了心要关她,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 得换个策略。 闻歌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爹爹——娘——”她换了副腔调,声音软了下来,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我想通了……我不去求仙了……” 拍门的力道也轻了,不再是之前的横冲直撞,而是带着几分委屈的轻叩。 “我真的想通了……我就想好好孝敬爹娘,你们放我出去吧……” 门外,小桃和小红面面相觑。 “小姐……真不闹了?” “听着像真的……” 两人不敢做主,连忙去禀报丞相夫人。 不多时,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歌儿,你真答应娘了?” “答应!答应!”闻歌忙不迭应声,“我再也不说去求仙了!” “那……你还离家出走吗?” “不离家!我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门外静了片刻。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咔哒”一声脆响—— 门开了。 阳光倾泻而入,晃得闻歌眯了眯眼。她像只出笼的鸟儿,迫不及待跳出门槛,张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 自由!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丞相夫人一把抱住女儿,喜极而泣:“我的歌儿……你可算想通了……这几日娘担心得夜不能寐……” 闻歌靠在母亲怀里,鼻尖发酸。她不是木头,能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母爱。可是……她有她的路要走啊。 “娘,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她轻声说,心里却盘算着——先稳住爹娘,等他们放松警惕,再找机会开溜。 丞相夫人仔细打量女儿,见她神情温顺,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好好好,想通了就好。饿了吧?娘让厨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翡翠芙蓉羹……” 闻歌乖巧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自由是有了,但只是“有限自由”。 闻丞相显然没完全放心——两个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院门口还守着六个精壮家丁,美其名曰“伺候小姐,随时听候差遣”,实则就是监视。 闻歌看着那六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心里冷笑。 就凭你们,也想看住本仙女? 不过眼下不能硬来。她得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在府里闷了几日,闻歌终于憋不住了。 这日午后,她蹭到母亲身边,挽着胳膊撒娇:“娘——我想出去逛逛。” 丞相夫人正在绣帕子,闻言手一顿:“女孩家家的,出去做什么?” “就是……就是想看看嘛。”闻歌晃着母亲的手臂,“我都关了好几日了,都快闷出病了……” “从前你从不爱出门的。”丞相夫人抬眼,眼神探究。 “从前是从前。”闻歌嘟起嘴,“现在我就想出去看看。娘,您就答应我吧——我都答应您不去求仙了,您连这么个小要求都不满足我?” 她说着,眼圈竟真的红了——倒不是装的,是想起自己被关的委屈。 丞相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心软了:“可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总归不好……” “我有办法!”闻歌眼睛一亮,“我扮成男子不就行了?保证没人认出来!” “胡闹……” “娘——”闻歌拉着长音,使出浑身解数撒娇,“您就答应我吧……我都快闷死了……我保证不乱跑,就逛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她又是晃胳膊又是跺脚,活脱脱一个耍赖的孩子。 丞相夫人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得叹气:“好吧好吧……不过得让丫鬟家丁跟着,不许离开他们视线!” “成交!”闻歌喜笑颜开。 心里却想:跟着?等会儿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跟不上”。 半个时辰后,闻歌的闺房门开了。 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少年”走了出来。乌发束成冠,眉眼英气,若不细看,还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风范。 丞相夫人看着女儿这身打扮,先是一愣,随即失笑:“你这丫头……还真像那么回事。” 闻歌在母亲面前转了一圈,得意道:“如何?够不够英俊潇洒?” “俊,俊。”丞相夫人笑着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哎,你还没吃饭呢——” “回来再吃!”闻歌已经像阵风似的跑出院子,声音远远传来,“要叫‘闻公子’!” 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丞相夫人无奈又宠溺地笑了。 这孩子……总算有点活气儿了。 京城街市,果然繁华。 闻歌走在熙攘的人流中,眼睛不够用似的左顾右盼。糖人摊、绸缎庄、酒楼茶馆……处处透着烟火气。可她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怎么甩掉身后这八条“尾巴”? 两个丫鬟还好说,那六个家丁可都是练家子,硬跑肯定不行。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小桃,”闻歌指着一处糕点铺,“去给我买盒酥饼。” 小桃迟疑:“小姐……夫人说让我们寸步不离……” “我现在是‘公子’!”闻歌板起脸,“再说了,我还没用早饭,你想饿死本公子不成?” “可是……” “快去!”闻歌语气加重,“我就站在这儿等,跑不了。” 小桃和小红对视一眼,终究不敢违逆,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很好,解决两个。 闻歌继续往前走,六个家丁紧随其后。她看似随意地逛着,实则心里翻江倒海盘算着下一个计策。 走到一处十字路口,闻歌忽然停下,转身对家丁们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对面铺子买点东西。” 一个家丁为难道:“公子,夫人吩咐……” “我去买女子用的东西。”闻歌挑眉,“怎么,你们也要跟着看?” 六个大汉面面相觑,脸都涨红了。 “这……这……” “听不懂吗?”闻歌加重语气,“我说,你们,在这儿,等着。” 她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威胁:“你们要是敢跟来……回去我就告诉娘,说你们偷看我换衣裳——看爹娘不打断你们的腿!” 这话太狠。六个家丁吓得齐齐后退一步,再不敢上前。 闻歌心里得意,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转身朝对面走去。 恰在此时,一队车马从街口经过。 为首的是几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两顶青篷小轿,再往后是挑着箱笼的仆从。队伍不长,却恰好挡住了家丁们的视线。 就是现在! 闻歌眼睛一亮,趁家丁被马车阻挡视线的刹那,身形一闪—— 她没去对面铺子,而是侧身钻进了队伍中间那顶轿子! 动作快如鬼魅,连抬轿的轿夫都没察觉。 轿帘落下,光线骤暗。 闻歌还没看清轿内情形,就听见“唰”的一声——是刀出鞘的声音。 冰冷的刀锋抵在她颈侧。 “何人?”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警惕。 闻歌心脏狂跳,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抬眼看去——轿内坐着个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出头,身着玄色暗纹锦袍,面容俊美如画,眉眼间却带着久居高位的疏离感。 此刻他手中握着一柄短刀,刀尖离她的喉咙只有寸许。 “公、公子救命!”闻歌灵机一动,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外面有歹人要绑架我!我、我实在没法子才……” 那公子没说话,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忽然唇角微勾。 “姑娘,”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光天化日,哪来的绑匪?” “姑、姑娘?”闻歌心头一跳,嘴硬道,“公子眼拙了,在下明明是男儿身!” 她边说边往公子身边挤了挤——轿子不大,两人几乎挨在一起。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清冽好闻。 公子笑了,伸手指了指她的头。 闻歌茫然:“我头怎么了?” “姑娘的发髻,”公子慢条斯理地说,“散了。” 闻歌伸手一摸——糟了!刚才钻进轿子时太急,发冠撞在轿门框上,竟不知什么时候松脱了。此刻青丝披散,哪还有半分“公子”模样? 她脸一热,慌忙低头找发冠。 “找这个?”公子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支白玉发簪。 闻歌一把抢过来,手忙脚乱地想重新束发。可她从前都是丫鬟伺候梳头,自己哪会这个?折腾半天,不仅没束好,反而让发丝更乱了,有几缕甚至拂到了公子脸上。 那公子也不恼,反而凑近些,轻轻嗅了嗅。 “姑娘身上……真香。”他声音压低,带着说不清的暧昧。 “流氓!”闻歌扬手就要打。 手腕在半空被截住。 公子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眼神深邃:“纤纤玉指……果然不是男子该有的。” “放开你的狗爪!”闻歌用力挣扎。 公子松开手,却依然笑得从容:“姑娘——哦不,‘公子’,说话何必如此粗鲁?是你自己钻进我的轿子,如今披头散发投怀送抱,在下不过是……顺水推舟,欣赏一番罢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这场缘分?” “缘分你个头!”闻歌气得咬牙,“我那是逃命!” “逃命?”公子挑眉,“方才我掀帘看了,外面只有几个焦急寻人的家仆,哪来的绑匪?” 闻歌语塞。 公子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目光从她散乱的青丝,滑到因气愤而泛红的脸颊,再到那身明显不合身的男装…… “若在下没猜错,”他缓缓道,“姑娘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外面那些,是家里派来找你的人?” 闻歌心里一惊——这人好毒的眼力! 她强作镇定:“要你管!” 公子笑了,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面,明明温和,却让闻歌脊背发凉。 “在下萧璟,”他忽然报上姓名,“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萧姓? 闻歌脑子里“嗡”的一声——国姓!这人是皇亲! 她忽然想起灵堂那日,似乎见过这么个人……站在皇上身边,气质温润如玉…… 皇叔萧璟?! 闻歌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往后缩,后脑勺却撞在轿壁上,“咚”的一声闷响。 “小心。”萧璟伸手虚扶了一下,却没真的碰到她,“姑娘认识在下?” “不、不认识!”闻歌矢口否认,心里却乱成一团。 完了完了,怎么撞进这位爷的轿子里了?皇叔啊!比皇上还难缠的主儿! 萧璟看着她惊慌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 “姑娘不必害怕,”他温和地说,“既然是一场误会,在下自然不会为难你。不过……” 他话锋一转:“姑娘这般跑出来,家里人该担心了。不如让在下送你回去?” “不要!”闻歌脱口而出。 送她回去?那她这几天的戏不是白演了! 萧璟也不强求,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姑娘打算去哪儿?” 闻歌抿唇不答。 她能去哪儿?她连京城都没逛明白。 “看来姑娘还没想好。”萧璟善解人意地说,“那不如……先跟着在下?等姑娘想好了去处,再离开不迟。” 这话听着体贴,闻歌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要扣下她! 她正要拒绝,轿子忽然停了。 外面传来轿夫的声音:“爷,到地方了。” 萧璟掀开轿帘一角看了看,回头对闻歌微微一笑:“姑娘,请吧。” 他先下了轿,然后伸手作势要扶她。 闻歌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看看轿外——是处僻静的巷子,青石板路,高墙深院,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她咬牙,自己跳下轿子。 脚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姐!可算找到您了!” 闻歌回头,只见小桃、小红带着六个家丁气喘吁吁追来,脸上全是汗。 完了。 她心里哀叹。 好不容易逃出来,这下全白费了。 萧璟站在她身侧,看着追来的众人,又看看一脸懊恼的闻歌,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看来,”他轻声道,“姑娘的‘缘分’,还不止在下这一桩。” 闻歌瞪了他一眼,却无话可说。 小桃已经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小姐!您、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夫人急坏了……” 闻歌认命地叹了口气。 逃跑计划,宣告失败。 但她转头看向萧璟时,却发现这位皇叔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那眼神深邃得像口古井,让人看不透底。 闻歌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人,恐怕比那六个家丁加起来,还难对付。 第6章 第 06 章 轿帘落下的瞬间,闻歌还听见里头传来一声低笑:“佳人虽走,余香长留。” “留你个头!”她小声骂了句,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正要开溜—— 目光扫过街角,心脏骤然一停。 百步开外,闻丞相正带着两个随从朝这边走来!老爷子眉头紧锁,脸色沉沉,显然是刚下朝的模样。 闻歌瞬间猫下腰,一个箭步窜到街边卖伞的摊子后头,心跳如擂鼓。 “没看见我没看见我……”她念念有词,从伞缝里偷瞄。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丞相府方向,才长长舒了口气。 好险。 这要是被当场抓获,别说求仙了,腿都能给打断。 她拍拍胸口,正准备换个方向溜之大吉,身后却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 “小姐——!” 闻歌浑身一僵,慢吞吞转过身。 小桃和小红眼睛红得像兔子,一左一右扑上来抓住她的袖子:“您跑哪儿去了!要是把您丢了,夫人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叫公子!”闻歌试图抽回手,奈何两人抓得死紧。 六个家丁也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苦着脸:“小姐,您行行好,别为难小的们了。刚才那一出,我们魂都快吓飞了……” “谁为难谁啊?”闻歌瞪他,“本公子……如厕也要向你们禀报吗?” 话虽硬气,心里却知道今日怕是难跑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大摇大摆往街市深处走:“行行行,跟着吧。本公子逛街,你们 付账!” 这一逛,又是一个多时辰。 闻歌专挑人多的地方钻,糖画摊前磨蹭半晌,杂耍班子前看得挪不动步,还硬是挤进人堆里看了场猴戏。八个“尾巴”被她遛 得满头大汗,却始终寸步不离。 “小姐,咱们出来快三个时辰了,该回去了……”小红第一百次小声劝。 “急什么?”闻歌正盯着一摊泥人看得起劲,“你看这个,捏得多像——” 话音未落,前方街口突然传来喧哗。 “小偷!抓小偷啊!” “打死他!敢偷我们公子的钱袋!” 闻歌循声望去,只见四五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正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拳打脚踢。那乞丐抱着头缩在地上,哀声求饶,周围路 人却纷纷避开,无人敢管。 中间站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摇着扇子冷笑:“往死里打!敢偷本少爷的钱,活腻了!” 闻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光天化日,以多欺少,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逃犯”身份,也忘了身后还跟着八个累赘,拨开人群就冲了过去。 “住手!” 一声清喝,让那几个家丁动作一顿。 华服公子斜眼打量她,见她一身月白长衫料子普通,年纪又轻,嗤笑道:“哪儿来的小白脸?少管闲事!” “这闲事我管定了!”闻歌挡在乞丐身前,下巴一扬,“几个大男人打一个乞丐,还要不要脸?” “他偷我钱!” “偷钱送官府!轮得到你们私自动刑?”闻歌说得义正辞严——上辈子当警察的职业病又犯了。 公子哥儿恼了:“给我连他一起打!” 四个家丁扑上来。 闻歌眼神一凛。 她没学过这个时代的武功,但警校教的擒拿格斗还在肌肉记忆里。侧身躲过第一拳,扣腕、拧臂、踹膝弯——动作干净利落, 不过几个呼吸,四个家丁已躺在地上哼哼。 “你、你敢动手?!”公子哥儿慌了。 闻歌一步步逼近:“仗势欺人,该打!” “砰!” 一拳砸在对方鼻梁上。 “啊——!”公子哥儿捂着脸倒退。 闻歌还不解气,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那公子摔了个四仰八叉,指着闻歌的手直抖:“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闻歌叉腰,“天子脚下,王法最大!再敢欺负人,见一次打一次!” 公子哥儿在家丁搀扶下连滚爬爬跑了,留下一句色厉内荏的“你给我等着”。 闻歌拍拍手,转身扶起地上的乞丐:“老人家,没事吧?有本公……本公子在,不用怕。” 乞丐连连作揖:“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路见不平,应该的。”闻歌心里那点英雄主义得到极大满足,正要潇洒离开——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兄台留步。” 闻歌回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是个陌生公子,一身青衫,气质温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事?”闻歌挑眉。 “兄台方才,是否太过冲动了?”青衫公子慢条斯理道,“那乞丐偷钱在先,人赃并获。李公子让家丁教训,虽手段过激,却 也情有可原。兄台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只怕是……帮错了人。” 闻歌一愣。 她下意识看向那乞丐——对方眼神闪烁,正偷偷往人群外挪。 “你胡说!”她嘴硬,“就算偷钱,也不能往死里打!” “哦?”青衫公子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那这个,兄台如何解释?” 荷包摊开,里头除了碎银,还有一块雕龙玉佩——明黄穗子,龙纹栩栩如生,绝非凡品。 乞丐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跑! “站住!”闻歌这下信了,恼羞成怒,“你还真偷东西?!” “我、我……”乞丐支吾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 但他刺向的不是闻歌,也不是青衫公子,而是—— 街对面,不知何时停了一顶玄色轿子。轿帘半掀,露出半张侧脸。 闻歌呼吸一窒。 是轿子里那个“流氓”公子! 电光石火间,乞丐已扑到轿前。护卫拔刀已迟,眼看匕首就要刺入轿中—— “小心!”闻歌想都没想,抓起摊子上一个陶罐就砸了过去! “哐当!” 陶罐砸在乞丐手腕上,匕首偏了方向,“嗤”地划破轿帘。几乎同时,轿中伸出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扣住乞丐手腕,一拧一 卸。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乞丐惨叫着被护卫按倒在地。 轿帘彻底掀开。 萧昌从容步出,玄衣如墨,面色平静,仿佛刚才遇刺的不是他。他的目光先在乞丐身上停留一瞬,然后,缓缓转向闻歌。 四目相对。 闻歌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 这“流氓”居然是个大人物?看这排场,这气度…… 更要命的是,她看见萧昌身后,闻丞相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刀,死死盯着她。 父亲旁边,还站着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男人——闻歌认得,是那日在灵堂见过的皇叔。 “还不快滚回来!”闻丞相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闻歌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公子!等等!”小桃小红在后面追。 六个家丁也慌忙跟上。 街上一阵鸡飞狗跳。 萧昌看着那个仓皇逃窜的“小公子”背影,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匕首——普通制式,但刀柄上刻着一个极小的徽记。 皇叔凑近一看,脸色骤变:“这是……白国的标记!” 萧昌摩挲着徽记,眼底暗流涌动。 他抬眼,望向丞相府方向。 “有意思。”他轻声说,“闻家小姐,总能给朕惊喜。” 闻歌一路狂奔回府,冲进闺房,“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小桃和小红追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心惊胆战:“小姐,到底怎么了?那位公子是……” “别问!”闻歌抓起茶壶对着嘴灌了几大口,水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也顾不上擦,“记住,不管谁来找我,就说我睡着了!病 了!死了都行!”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一个时辰后,暴风雨还是来了。 闻丞相回府的脚步声重得像要踏碎地砖,管家和仆役远远跟着,大气不敢出。 “砰!” 茶杯被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了一桌。 “把那个孽障给我拖过来!”闻丞相的声音响彻前厅。 丞相夫人匆匆赶来,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老爷,这是怎么了?歌儿又闯什么祸了?” “闯祸?”闻丞相气得胡子直抖,“她差点把天捅出个窟窿!” 小桃战战兢兢道:“小姐、小姐睡着了……” “睡着了?就是死了也得给我抬过来!” 闻歌知道躲不过,磨磨蹭蹭来到前厅,刚跨过门槛,就听见一声暴喝: “跪下!” 她膝盖一软,差点真跪了,但嘴还硬着:“爹,我又怎么了?” “怎么了?”闻丞相抄起门边的家法棍——碗口粗的枣木棍子,抡起来虎虎生风,“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丞相夫人扑上去抱住棍子:“老爷!有话好好说!歌儿就是贪玩了些,罪不至死啊!” “贪玩?”闻丞相眼睛都红了,“她帮着刺客行刺皇上!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轰——!”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满厅人都懵了。 闻歌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什么刺客?我没有……” “还在狡辩!”闻丞相嘶声道,“今日街上那个乞丐,是白国派来的死士!专为刺杀皇上而来!你倒好,不仅帮他脱身,还打 伤了追捕他的人!皇叔当场就指认你是同党!皇上龙颜大怒——” 他顿了顿,声音发颤:“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丞相夫人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小桃小红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闻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起乞丐掏出的匕首,想起轿中公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想起皇叔阴冷的眼神…… “我没有……”她喃喃道,“我只是……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 “看不惯?”闻丞相惨笑,“你看不惯的事多了!这世道,你看不惯就能随心所欲吗?!今日若非皇上……若非皇上拦着,此 刻来抄家的官兵已经到门口了!” 棍子高高举起。 “我今天就打死你!省得你连累全家!” “老爷不可!”丞相夫人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放手!” “要打先打死我!” 一片混乱中,闻歌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爹,”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如果我说,我真是被冤枉的,您信吗?” 闻丞相愣住了。 “我没有勾结刺客,也不知道那乞丐的身份。”闻歌一字一句,“我只是……见不得以多欺少,见不得弱者受辱。如果这有错 ——” 她顿了顿,笑容有些惨淡:“那我认。” 厅内死寂。 闻丞相手中的棍子,缓缓垂下。 他看着女儿——这张脸还带着稚气,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子。恍惚间,他想起多年前,先帝曾拍着他的肩膀说: “闻卿,你这个人,太直。直者易折。” 如今,他的女儿,竟也生了一身反骨。 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就在此时,府外传来悠长的唱报: “圣——旨——到——!” “请闻丞相,接——旨——!” 声音穿透庭院,像一道催命符。 闻丞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 他整了整衣冠,看向闻歌:“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不许说话,不许辩解。一切,有为父在。” 闻歌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忽然鼻尖一酸。 她重重点头。 父女二人前一后走出前厅。庭院里,传旨太监已立于阶下,手捧明黄卷轴,身后跟着两队禁军。 阳光刺眼。 闻歌眯起眼,看见府门外,那顶玄色轿子静静停着。 轿帘低垂,看不清里头的人。 但她知道,他在看。 这场戏,才刚刚开场。 而她这个“小仙女”,怕是要在人间,先历经一场劫难了。 第7章 第 07 章 圣旨到府的声音,像一把冰锥扎进丞相府每个人的心里。 闻丞相手中的家法棍“哐当”落地,整个人颓然跌坐回太师椅,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他望着门外透进来的天光,长叹一声 ——那叹息里是说不尽的悔。 悔不该让女儿出门,悔不该刚才只顾着发怒,更悔……在最该让女儿逃命的时刻,自己竟僵在原地。 丞相夫人已软倒在地,若不是嬷嬷扶着,几乎要昏厥过去。小桃和小红死死抱住闻歌,哭得撕心裂肺:“小姐是冤枉的!小姐 那么善良,怎么会是刺客帮凶!” “老爷!求您救救小姐!”小红跪爬到闻丞相脚边,额头磕在青砖上“咚咚”作响,“奴婢愿意替小姐去死!求您——” “够了。”闻丞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他看着女儿——那个才“死而复生”没几日的女儿,此刻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脸上竟没什么惧色,只有一种近乎荒谬的平 静。 “歌儿,”他声音沙哑,“待会儿进宫,无论发生什么,为父——” “爹。”闻歌打断他,忽然笑了,“您别说了。我都明白。” 她明白什么? 明白此去凶多吉少?明白丞相府可能因她而倾覆?还是明白……这荒唐的命运? 黄公公已率两队御前侍卫踏入前厅。太监尖细的嗓音像刀子刮过耳膜:“皇上有旨,闻丞相携女即刻进宫——轿已备好,请 吧。” 闻丞相深深看了夫人一眼,那一眼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沉默。他起身,整了整朝服,对闻歌道:“走。” “歌儿——!”丞相夫人扑上来抓住女儿的手,泪如雨下,“娘跟你一起去!娘去求皇上!娘去磕头——” “夫人!”闻丞相厉声喝止,示意家丁拉开她。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去,不过是多一个送死。 闻歌任由母亲拉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枯瘦,冰凉,抖得厉害。她鼻子一酸,却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娘,”她轻声说,“您好好在家等着。女儿……会回来的。” 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但她必须说。 小桃和小红跪在地上扯着她的衣摆,哭成了泪人。闻歌一根根掰开她们的手指,动作很轻,却很坚决。 “小姐……”小桃仰着脸,满脸是泪。 “照顾好夫人。”闻歌说完,转身走向门外。 阳光刺眼。 皇宫,太极殿。 闻丞相一进殿门便“扑通”跪倒,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请陛下治臣之罪,放过小女……她年少 无知,绝非有意——” “闻卿平身。” 龙椅上的声音传来,清朗,平静,听不出喜怒。 闻歌站在父亲身后,抬起头。 然后,她愣住了。 高台之上,龙袍加身,冕旒垂珠——可那张脸,分明是今日轿中那个似笑非笑、说她“投怀送抱”的公子! 他是皇上?! 闻歌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画面闪过:轿中他握着她手腕的温度,他说“余香长留”时眼底的戏谑,还有街角遇刺时,他 从轿中伸出的那只手—— “大胆!见到陛下还不跪下!”旁边有大臣厉喝。 闻丞相急得回头瞪她,用口型说:“跪!” 闻歌膝盖一弯,正要跪,却听龙椅上那人道:“免了。” 满殿皆静。 萧昌靠在龙椅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目光落在闻歌脸上——她还是那身月白男装,只是发髻跑散了,几缕碎发贴 在颊边,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素净。此刻她睁圆了眼睛看他的模样,像只受惊的鹿。 有趣。 “今日街市之事,”萧昌缓缓开口,“朕已查清。那乞丐确系白国死士,潜伏京城月余,伺机行刺。” 闻丞相冷汗涔涔:“臣女无知,误帮凶徒——” “但,”萧昌话锋一转,“若非闻小姐突然插手,打乱了那伙人原本的部署,朕也不会提前警觉。更别说……”他顿了顿,眼 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最后关头,是闻小姐掷出陶罐,打偏了刺客的匕首。” 他看向闻歌:“你说,朕该赏你,还是该罚你?” 闻歌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旁边一个声音急急插了进来: “陛下!赏不得!” 皇叔萧璟出列,面色阴沉:“臣听闻,闻丞相之女前日死而复生,本就蹊跷。今日又恰巧出现在刺客行刺现场,说是‘误 帮’,谁信?民间已有传言,说南方洪灾乃妖孽作祟,而闻小姐——” “皇叔。”萧昌打断他,声音冷了几分,“天灾归天灾,人事归人事。朕还没糊涂到将洪水归咎于一个小姑娘。” “可她确实死而复生!此事满城皆知!” “那又如何?”萧昌挑眉,“世间奇事多了,难道都是妖孽?朕倒觉得,闻小姐大难不死,是有后福之人。” 他不再给萧璟说话的机会,朗声道:“黄公公,宣旨。” 明黄卷轴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氏女歌,今日护驾有功,胆识过人。特封为安国郡主,赐黄金万两,火云貂皮一件——” “陛下!”萧璟急了,“火云貂皮乃先帝遗物,怎能——” “朕说赏得,就赏得。”萧昌目光扫过满殿大臣,那一眼里的威压,让所有人都噤了声。 他看向闻歌,语气又缓和下来:“郡主,接旨吧。” 闻歌还懵着。 从“刺客同党”到“安国郡主”,这转折太大,她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直到闻丞相在旁低声道:“谢恩!” 她才机械地跪下:“谢……谢皇上。” “平身。”萧昌顿了顿,又道,“闻卿,你先退下。朕有些话,要单独问问郡主。” 闻丞相脸色一变:“陛下,小女她……” “放心。”萧昌笑了笑,“朕不会吃了她。” 这话说得温和,却不容置疑。 闻丞相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大殿。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间所有目光。 偌大的太极殿,只剩下两个人。 寂静。 闻歌垂着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擂鼓。 脚步声由远及近。 玄色龙纹靴停在她面前三尺处。 “现在没有外人了,”萧昌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带着点揶揄,“朕是该叫你闻公子,还是闻姑娘?” 闻歌抬起头。 他离得这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龙袍上绣的金线纹路,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轿中时一样,又似乎更清冽些。 “陛下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啧,”萧昌摇头,“在轿子里不是挺伶牙俐齿的?怎么,怕了?” “怕。”闻歌老实承认,“怕陛下一个不高兴,把我脑袋砍了。” 萧昌笑了。 这一笑,竟有些少年气。他背着手绕着她走了一圈,像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朕听说,你醒来后满口‘神仙’‘修仙’,还 要离家出走?” “……是。” “为什么?” 闻歌抿了抿唇。她该怎么说?说有个白胡子老头告诉她,找到能拔刀的人就能成仙?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 “臣女……做了个梦。”她选了最稳妥的说法,“梦里老神仙说,我有仙缘。” “仙缘?”萧昌停下脚步,站到她面前,微微俯身,“那神仙有没有告诉你,仙缘和死罪,只在一线之间?” 他的气息拂在她额前,温热。 闻歌心跳漏了一拍。 “今日若朕真想治你的罪,”他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你现在已经在大牢里了。而不是站在这里,听朕问你这些废 话。” “……为什么?”闻歌脱口而出。 “为什么?”萧昌直起身,走向窗边。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因为朕好奇。” 他转身,目光如炬:“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一个满口胡话要修仙的人,一个女扮男装跑上街、路见不平就动手的人——闻歌, 你告诉朕,你到底是谁?” 闻歌喉头发紧。 她是谁? 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女刑警,是追捕毒贩中弹身亡的倒霉蛋,是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 可她不能说。 “臣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就是闻歌。丞相之女闻歌。” “是吗?”萧昌走回她面前,忽然伸手—— 闻歌下意识后退,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指腹有薄茧,握得她生疼。 “这把刀,”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神仙给的?” 闻歌浑身一僵。 他怎么知道刀在那儿?! “给朕看看。”不是商量,是命令。 闻歌咬着牙,从怀中取出匕首。五寸乌鞘,碧色琉璃——在殿内昏黄的光线下,那点碧色竟幽幽流转,像活物。 萧昌接过刀的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方才在街市上匆忙一瞥,只觉此刀寻常。可此刻握在手中,刀鞘冰凉,那股凉意却丝丝缕缕渗入皮肤,顺着血脉往上爬,直抵 心口。 他又尝试拔刀。 依旧纹丝不动。 “果然……”他低语,眼神复杂地看向闻歌,“你说,只有有缘人能拔出此刀?” “老神仙是这么说的。” “那若是永远拔不出呢?” 闻歌怔了怔。 这个问题,她没想过。 “拔不出……”她喃喃,“就成不了仙吧。” “成不了仙,就当凡人。”萧昌将刀还给她,语气忽然轻松起来,“凡人也没什么不好。有爹娘疼,有富贵享,还能……”他 顿了顿,眼底漾开一丝笑意,“还能在街上打抱不平,救驾立功。” 闻歌握着刀,指尖冰凉。 她忽然想起今日父亲举着棍子要打她时,眼底深藏的痛;想起母亲抓着她手不放时,那绝望的泪。 是啊,凡人。 可她这个“凡人”,活得也太跌宕起伏了点。 “陛下,”她忽然问,“您信这世上有神仙吗?” 萧昌挑眉:“怎么?” “若真有神仙,”闻歌看着手中的刀,碧色琉璃映着她的眼,“他们看着凡人在下面折腾,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大殿里静了一瞬。 萧昌望着她,许久,忽然笑了:“朕不知道神仙怎么想。但朕知道,凡人之所以折腾,是因为活着。” 他转身望向殿外渐沉的暮色:“活着,就要折腾。不折腾,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随意,却让闻歌心头一震。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挺拔,孤峭,立在这天下最尊贵的位置上,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陛下……” “好了。”萧昌打断她,重新走回龙椅前坐下,又恢复了那副君临天下的模样,“说正事。今日你虽救驾有功,但私自出府、 女扮男装、当街斗殴——这些账,朕还没跟你算。” 闻歌头皮一麻。 来了来了,秋后算账来了。 “不过,”萧昌话锋一转,“念你是初犯,又刚‘死而复生’神志未清,朕便网开一面。” 他提起朱笔,在案上铺开的绢帛上写了几个字,然后盖下玉玺。 “黄公公。” 殿门开了一条缝,黄公公躬身而入。 “传旨:安国郡主闻歌,赐宫外府邸一座,凤牌一枚,准其自由出入宫禁。”萧昌顿了顿,补充道,“再拨一队禁军护卫郡主 安全。免得有些人……总想打她的主意。” 最后那句,意有所指。 黄公公恭敬接旨。 闻歌还愣着——又有赏赐?这皇上是散财童子吗? “还不谢恩?”萧昌睨她一眼。 “谢……谢陛下隆恩。”闻歌跪下行礼,心里却乱成一团。 自由出入宫禁?禁军护卫?这哪是赏赐,这分明是……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起来吧。”萧昌挥挥手,“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三日后,朕在宫中设宴,为你庆封郡主之喜。” “……是。” 闻歌退出大殿时,腿都是软的。 殿外,闻丞相正焦急等候,见她完好无损地出来,长长舒了口气:“歌儿,陛下他……” “爹,”闻歌打断他,回头望向那扇缓缓合上的殿门,“咱们回家吧。”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而在殿内,萧昌站在窗前,望着那对父女渐行渐远的背影。 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 “神仙……”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眼底暗流涌动。 黄公公悄声上前:“陛下,火云貂皮乃先帝挚爱之物,赏给闻小姐,是否……” “是否太过?”萧昌转身,目光落在案上那把普通至极的匕首——方才闻歌离开时,他趁她不注意,用另一把刀调换了。 真正的匕首此刻在他袖中。 他握住刀柄,再次尝试。 依旧拔不出。 但他能感觉到——刀在震动。极轻微,像心脏的搏动。 “黄公公,”他忽然问,“你说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之事吗?” 黄公公一愣:“老奴……不知。” “朕也不知道。”萧昌将匕首收入怀中,望向殿外漫天霞光,“但朕知道,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他笑了。 “浑水,才好摸鱼。” 晚风穿殿而过,吹动烛火明灭。 远处宫檐下,惊起一群归巢的鸦。 第8章 第 08 章 宫廷府邸的赏赐送到丞相府时,正是第二日午时。 黄公公领着长长的仪仗队,从宫门一路招摇过市,引得京城百姓纷纷驻足。二十口朱漆木箱依次抬入相府前院,箱盖开启时,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人眼。 最惹眼的是那件火云貂裘——通体赤红如焰,毛尖流转着暗金光泽,静静躺在紫檀木匣中,像一捧凝固的霞光。闻歌伸手摸了摸,触手温润细腻,竟似有暖意自指尖蔓延。 “小姐,这貂裘可真好看……”小桃眼睛发直。 “好看是好看,”闻歌嘀咕,“就是太招摇了。” 岂止是招摇。 凤牌被黄公公亲自捧到她面前。巴掌大小的赤金令牌,正面浮雕展翅凤凰,背面刻着“如朕亲临”四个篆字。黄公公躬身递上时,声音压得极低:“郡主,这凤牌自太祖朝起,只赐过三位——一位是开国皇后,一位是辅政三十年的孝端太后,还有一位……”他顿了顿,“便是您了。” 闻歌握着那沉甸甸的令牌,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不安。 这哪是赏赐,分明是烫手山芋。 黄公公前脚刚走,闻丞相后脚就关上了书房门。老丞相盯着桌上那排排赏赐,眉头拧成了疙瘩:“歌儿,皇上昨日……当真说要纳你为妃?” 闻歌坐在他对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凤牌上的纹路:“是。我说我要修仙,他就笑了,说他是天子,我要什么道长他都能请来。” “胡闹!”丞相夫人急得眼圈发红,“后宫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歌儿这性子进去,还不被人生吞活剥了?” “可皇上的意思,谁能违逆?”闻丞相长叹一声,疲惫地揉着眉心,“伴君如伴虎啊……今日他宠你,赏你凤牌,准你自由出入宫禁。明日若恼了你,这些便是催命符。” 闻歌没说话。 她想起昨日太极殿里,萧昌说“朕有的是时间等你心甘情愿”时的眼神——那不是深情,也不是戏谑,而是一种近乎狩猎的专注。 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真的只是一个妃子? “爹,娘,”她忽然抬头,“皇上赐我宫外府邸,又准我自由出入宫禁,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暂时还不用进宫?” 闻丞相一怔:“话是这么说,但——” “那就够了。”闻歌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屋珍宝,“只要不进宫,就有周旋的余地。至于这些赏赐……”她扯了扯嘴角,“既然是皇上硬要给的,咱们就好好收着。反正不要白不要。” 丞相夫人被她这话逗得又想哭又想笑:“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实话。”闻歌眨眨眼,“皇上钱多,咱们替他花点,也算为国分忧了。” 话虽如此,当夜闻歌躺在锦被中,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月华如练,洒在床前地上,一片银白。她摸出枕下那把“神仙赐的刀”——五寸乌鞘,碧色琉璃在月光下幽幽泛着光。 白日里黄公公送赏赐时,她悄悄试过,还是拔不出来。 “老神仙啊老神仙,”她对着刀小声嘀咕,“你让我找有缘人,有缘人在哪儿呢?该不会是那个皇上吧?” 想到萧昌握刀时的眼神,她心里忽然一动。 但很快又摇头否决:“不可能。他要真是有缘人,刀早该拔出来了。” 正胡思乱想,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咔嗒”声。 像是瓦片被踩动的轻响。 闻歌瞬间警觉,轻手轻脚翻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 透过窗纸缝隙,她看见院墙上掠过一道黑影! “有贼——!” 几乎同时,府外传来巡逻官兵的呼喊。火把的光亮骤然燃起,将半个丞相府照得通明。 闻歌一把抓过外衫披上,拉开房门—— 门是虚掩的。 她心里“咯噔”一声。入睡前明明栓好了门闩,怎么会…… 来不及细想,院中已乱成一团。十几个举着火把的官兵正围着一个蒙面黑衣人,刀剑碰撞声、呼喝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小姐!快回房!”小桃和小红从偏房冲出来,一左一右要拉她。 闻歌却没动。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黑衣人背上那个松脱的包袱——一角赤红貂裘露了出来,在火光下艳得像血。 火云貂! 这贼胆子也太肥了,皇上的赏赐也敢偷?! “让开。”她甩开丫鬟的手。 “小姐!危险!”小红急得快哭了,“让官兵处理吧!” “处理什么?”闻歌冷笑,“三五个人都拿不下一个毛贼,指望他们?” 话音未落,院中又有两个官兵被黑衣人踹飞出去,“砰砰”撞在廊柱上。那黑衣人功夫极俊,身形如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竟游刃有余。 “丞相府没人了吗?”黑衣人声音嘶哑,带着嘲讽,“派这些酒囊饭袋来送死?” 闻歌眼神一凛。 她拨开挡在身前的丫鬟,纵身一跃—— 月白中衣在夜风中扬起,她像一片轻羽落入战圈,恰恰挡在黑衣人与院门之间。 满院皆静。 火把噼啪燃烧,映着她素净的脸。她没梳发髻,长发披散在肩头,赤足站在青石地上,明明一身寝衣打扮,脊背却挺得笔直。 黑衣人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哟,丞相府是没人了,让个黄毛丫头来挡道?” “东西放下,”闻歌伸手,“饶你不死。” “好大的口气!”黑衣人身形暴起,五指成爪直抓她面门,“爷正好缺个压寨夫人!” 这一爪来得又快又狠,带着破空之声。小桃吓得捂住眼睛,小红尖叫出声。 闻歌却不退反进! 她侧身、拧腰、抬肘——动作一气呵成,手肘精准地撞在黑衣人腕关节上。“咔嚓”一声轻响,黑衣人闷哼着缩手,眼中已露出惊色。 “有两下子!”他不再轻敌,袖中滑出一柄短刀,寒光乍现。 闻歌眼神一冷。 她没有兵器,索性扯下披着的外衫,在腕上一绕一抖,柔软的布料瞬间绷直如棍,“啪”地抽在黑衣人持刀的手腕上! 这一下力道奇大,短刀脱手飞出,“叮当”落地。 黑衣人暴怒,欺身再上。两人在院中缠斗起来,拳脚相交快如闪电。官兵们竟插不上手,只能举着火把围成一圈,看得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这位“死而复生”后名声狼藉的闻家大小姐,竟有这样一身好功夫! 十招过后,黑衣人渐露败象。闻歌一脚踹在他肋下,他踉跄着倒退数步,背上的包袱彻底松脱,火云貂裘滑落在地。 “臭丫头!”黑衣人捂着伤处,眼神怨毒,“爷记住你了!” 他忽然纵身跃起,足尖在廊柱上一点,竟要翻上屋顶! “想跑?”闻歌正要追,身后传来丞相夫人的惊叫:“歌儿!不许去!” 母亲不知何时也赶来了,死死抱住她的腰:“你一个姑娘家,追什么贼!万一有个好歹——” “娘!那是御赐之物!”闻歌急道。 “御赐的也没你珍贵!”丞相夫人声音发颤,“让他偷去!娘明日去求皇上再赐一件!” 闻歌还要挣扎,屋顶上却突生变故!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出,如夜枭般凌空扑下,一脚踹在正要逃窜的黑衣人背上! “噗——” 黑衣人喷出一口血,顺着瓦片往下滚。眼看要摔下屋檐,他单手死死扣住檐角,整个人悬在半空。 “大胆毛贼,皇上的赏赐也敢偷?”后来那人声音低沉,同样蒙着面,站在屋脊上居高临下。 闻歌眼睛一亮——帮手来了! 她再不犹豫,从身旁官兵手中夺过一把腰刀,足尖点地,借力跃上廊柱,再一翻身便上了屋顶! “歌儿——!”丞相夫人的尖叫响彻夜空。 闻歌充耳不闻。她提刀冲向悬在檐边的黑衣人,刀锋直劈他抓着包袱的右手—— 黑衣人不得不松手。 包袱坠落,被下方官兵接住。而闻歌刀锋一转,顺势挑向他的蒙面巾! 黑布飘落。 月光下,一张脸暴露出来——约莫三十上下,面容粗犷,最醒目的是右脸一道斜贯的伤疤,从眉骨直到下颌,在昏暗光线下狰狞如蜈蚣。 闻歌瞳孔骤缩。 这张脸……她见过! 不是今世,是前世。在那个追捕了三天三夜的毒贩团伙里,有个二把手,脸上就有这样一道疤。她记得很清楚,因为交手时,那道疤被她用警棍擦过,渗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脸。 怎么会…… “嗖——!” 破空声尖啸而来! 一支羽箭直射闻歌眉心!她本能举刀格挡,“当”的一声,箭尖撞在刀身上,震得她虎口发麻。 “快跑!”墙外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哨。 刀疤脸趁机翻身跃上屋檐,回头狠狠瞪了闻歌一眼:“臭丫头,今日之仇,爷记住了!” 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 闻歌没有追。 她站在原地,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不是怕,是惊——那张脸,那道疤,还有方才放冷箭的时机、呼哨的节奏…… 太熟悉了。 熟悉得让她脊背发凉。 “郡主?”那个后来出现的蒙面人落在她身侧,声音温和下来,“贼人已逃,您没事吧?” 闻歌回过神,转头看他。 这人虽蒙着面,但身形挺拔,眼神清正,方才出手相助干脆利落,显然是练家子。 “多谢兄台相助。”她抱拳,“还未请教……” “路见不平罢了。”蒙面人摆摆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忽然压低声音,“郡主近日,最好少出门。有些人……盯上您了。” 说完,不等闻歌再问,纵身跃下屋顶,几个闪身便没入夜色。 院中官兵开始收拾残局。丞相夫人被丫鬟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小桃小红哭着跑过来:“小姐!您吓死我们了!” 闻歌跳下屋顶,将刀还给官兵,弯腰捡起地上的火云貂裘。 貂裘完好无损,只是沾了些灰尘。她轻轻抖了抖,赤红的毛色在火把映照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 “歌儿……”丞相夫人颤声唤她。 “娘,我没事。”闻歌转身,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您看,东西抢回来了。” 可她心里清楚,今夜之事,绝不只是“偷窃”这么简单。 刀疤脸,冷箭,蒙面人的警告…… 还有,她睡前明明栓好的门闩。 闻歌抬起头,望向皇宫方向。重重屋宇之后,那座巍峨宫城在夜幕下沉默矗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萧昌的脸在脑海中浮现。 他说:“朕有的是时间等你心甘情愿。” 他说:“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浑水摸鱼。 那她闻歌,是水,是鱼,还是……摸鱼的人? “小姐,回房吧,夜里凉。”小桃小声劝。 闻歌点点头,抱着貂裘往回走。经过廊下时,她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方才打斗时掉落在地的那把“神仙赐的刀”。 刀静静躺在青石地上,碧色琉璃蒙了尘。 她弯腰拾起,握在掌心。 这一次,刀身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震颤——像心脏跳动,像血脉搏动。 很轻,但确实存在。 闻歌握紧刀,抬头看向夜空。 月已西斜,星光稀疏。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四更天了。 这一夜,还很长。 而她这条“仙缘”未断、“尘缘”已起的路,似乎才刚踏出第一步。 第9章 第 09 章 闻歌从屋顶跃下时,像一片被风托着的羽毛,轻飘飘落在青石地上,连丁点声响都没有。 丞相夫人张开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惊恐还未褪去,就见女儿已经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甚至还有闲心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母亲,接住啦。”闻歌歪头一笑,把捡回来的火云貂裘塞到母亲怀里,“您的宝贝,完璧归赵。” “你、你……”丞相夫人抱着那团赤红貂裘,手还在抖,“你怎么上去的?又怎么下来的?这、这可是三丈高的屋顶!” “跳下来的呀。”闻歌说得轻描淡写,还原地蹦了两下,“您看,女儿好好的。” 小桃和小红一左一右扑上来,一个摸胳膊一个摸腿,确认小姐真没受伤,这才“哇”地哭出声:“小姐您吓死我们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闻丞相那边正指挥官兵追捕,闻歌走过去按住父亲的手臂:“爹,别追了。人早跑远了,夜里地形复杂,追出去反而容易中埋伏。” “可那贼偷的是御赐之物——”闻丞相眉头紧锁。 “东西不是抢回来了吗?”闻歌拍拍貂裘上的灰,“再说了,皇上真要怪罪,女儿去解释。就说……是女儿武艺不精,让贼跑了。” 闻丞相盯着她,眼神复杂。 这个女儿,醒来后变了太多。死而复生已是奇事,如今又多了这一身诡异的功夫——刚才她在屋顶上那几下,分明是极老道的江湖路数,绝不是一个深闺女子该会的。 “歌儿,”他缓缓开口,“你何时学的武?” 来了。 闻歌心里一紧,脸上却笑得无辜:“梦里学的呀。爹不是知道吗?女儿在棺材里那三日,做了好些梦,有个白胡子老神仙教了我不少东西。” 这话半真半假,却让闻丞相噎住了。 一旁的丞相夫人更是听得心惊肉跳——又是神仙!自女儿醒来,“神仙”二字都快成口头禅了! “好了好了,先回屋。”丞相夫人拉着女儿就走,边走边压低声音,“歌儿,你跟娘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前连只蚂蚁都不敢踩,现在怎么……” “怎么敢跟贼打架?”闻歌接过话头,眨眨眼,“娘,死过一回的人,胆子总会大些的。” 这话说得轻巧,却让丞相夫人鼻子一酸,再也问不下去了。 回到闺房,关上门,闻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空的。 那个紫檀木刀盒不见了。 “刀呢?”她声音发紧。 小桃和小红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道:“小姐,您是不是放别处了?” “不可能!”闻歌把抽屉整个抽出来,倒扣在地上,又去翻旁边的妆奁、衣箱,“我明明放在这里,和火云貂裘一起的!” 两个丫鬟见她脸色不对,也跟着翻找起来。可闺房就那么大,三人翻箱倒柜找了足足一刻钟,连床底都摸遍了,愣是没见那把五寸匕首的影子。 闻歌跌坐在床边,手心冰凉。 刀丢了。 那把老神仙给的、据说能让她成仙的刀,丢了。 “是不是……被那个贼偷走了?”小红小声猜测,“他偷貂裘的时候,顺带把刀也摸走了?” 闻歌浑身一震。 对,刀疤脸!他扑向自己时,左手好像确实在抽屉方向晃了一下!当时她只顾着抢回貂裘,根本没注意! “好你个王八蛋……”闻歌咬着牙站起来,“偷东西偷到姑奶□□上了!” “小姐,”小桃怯生生地问,“那把刀……很重要吗?” “重要。”闻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比那破貂裘重要一百倍。” 那是她和那个玄乎其玄的“前世”唯一的联系,是她“修仙任务”的关键道具,更是……那个白胡子老头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等等。 闻歌忽然愣住。 她想起刀疤脸翻身跃上屋顶时,回头瞪她的那一眼。那张脸,那道疤,还有他躲避攻击时下意识侧身的习惯—— 电光石火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毒贩窝点,西南边境,三天三夜的追击。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团伙里的二把手,外号“毒狼”。她记得很清楚,最后那场混战中,他躲在暗处放冷箭,箭矢破空的声音…… 和今夜那支射向她的箭,一模一样。 闻歌猛地抓起桌上那支从地上捡回来的箭。乌木箭杆,铁制箭镞,尾羽是灰褐色的——和她前世中箭倒地前,看到的最后一支箭,分毫不差。 “毒狼……”她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他也来了。 和她一样,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而且一来,就偷走了她的刀。 “哈……”闻歌忽然笑出声,笑得肩膀都在抖,“好啊,真好。前世你杀我一次,今生又来偷我的刀。毒狼啊毒狼,咱们这账,可真是越算越多了。” 小桃和小红被她这又哭又笑的样子吓得不轻:“小姐,您、您别吓我们……” “我没事。”闻歌抹了把脸,眼神冷得像冰,“只是想起一个……老朋友。” 一个必须找到,必须算账的老朋友。 皇宫,养心殿。 “啪!” 白玉镇纸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数瓣。萧昌站在御案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天子脚下,丞相府,御赐之物被盗——好,真是好得很!” 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黄公公躬身上前,声音发颤:“陛下息怒……闻小姐并未受伤,贼人也未得手……” “未得手?”萧昌冷笑,“那贼人能在禁军巡逻的眼皮子底下摸进丞相府,能在闻歌手里过上十招还能全身而退——这是普通的贼?” 他走到窗前,望着丞相府方向,眸色深不见底:“朕倒要看看,是谁的手,伸得这么长。” “陛下,”殿外传来禁军统领肖锋的声音,“画师已根据闻小姐的描述,绘出贼人画像。” 萧昌转身:“呈上来。” 画像展开,一张脸跃然纸上——粗犷,凶狠,右脸一道斜贯的疤,从眉骨直到下颌。 萧昌盯着那道疤,许久,忽然问:“闻小姐看到这张脸时,是什么反应?” 肖锋愣了愣,如实禀报:“据丞相府下人说,闻小姐先是愣住,然后……笑了。笑得有点瘆人。” “笑了?”萧昌挑眉。 “是。还说……‘老朋友’。” 萧昌沉默片刻,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有意思。” 他走回御案前,提起朱笔,在画像旁批了四个字:全国通缉。 “肖锋。” “臣在。” “你亲自带人,全城搜捕。脸上有疤、背上有伤者,一律扣押细审。”萧昌顿了顿,补充道,“再加派一队禁军,暗中保护丞相府。记住,是暗中。” “臣遵旨。” 肖锋退下后,黄公公小心翼翼上前:“陛下,韩妃娘娘在外求见……” “不见。”萧昌头也不抬。 “娘娘说,是为昨夜之事……” “让她滚。” 话音落,殿外已传来韩妃娇柔的声音:“陛下——臣妾是担心您呀!为了个黄毛丫头,动用禁军全城搜捕,这传出去,朝臣们该说您……” “说什么?”萧昌抬眼,目光如刀,“说朕昏庸?说朕色令智昏?” 韩妃被那眼神吓得一颤,跪倒在地:“臣妾不敢……” “不敢就闭嘴。”萧昌收回视线,继续批阅奏折,“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韩妃脸色惨白,被人搀扶着退下了。 黄公公叹了口气:“陛下,韩妃娘娘的话,虽不中听,却也是事实。朝中已有人议论,说您对闻小姐太过……” “太过什么?”萧昌放下笔,“黄公公,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老奴……自陛下登基起,就侍奉在侧了。” “那你说说,朕是那种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吗?” 黄公公语塞。 “朕赏她凤牌,准她自由出入宫禁,赐她府邸,甚至为她大动干戈搜捕贼人——”萧昌站起身,走到殿中那幅巨大的江山舆图前,“你真以为,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手指点在舆图上某个位置:“南方水患,白国异动,朝中三派暗流汹涌……这个时候,一个死而复生、身怀异术、还能引来神秘贼人觊觎的闻歌出现,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黄公公恍然大悟:“陛下是想……引蛇出洞?” “不只是引蛇。”萧昌转身,眸底闪过一丝冷光,“朕要看看,这潭浑水里,到底藏着多少条鱼。” 第二日,朝堂。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萧昌高坐龙椅,听着刑部禀报昨夜搜查结果——贼人踪迹全无,只在京郊发现三具百姓尸体,疑似被灭口。 “砰!” 龙案震动。 “天子脚下,一夜之间,盗窃御赐之物,杀害无辜百姓,凶手却逍遥法外——”萧昌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诸位爱卿,你们告诉朕,这大周的律法,是摆设吗?”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唯有皇叔萧璟出列,沉声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赈济南方水患,安抚数十万流民。为一桩盗窃案大动干戈,实非明君所为。” “皇叔的意思是,”萧昌挑眉,“朕该对贼人盗窃御赐、杀害百姓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臣并非此意。只是闻小姐之事,毕竟属家宅私事,陛下如此兴师动众,恐惹非议……” “非议?”萧昌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皇叔,贼人偷的不是普通物件,是朕亲赐的火云貂裘。他们杀的也不是‘私事’,是大周的子民。今日他们敢偷丞相府,明日就敢偷皇宫;今日他们敢杀平民,明日就敢杀朝臣——皇叔觉得,这还是‘家宅私事’吗?” 萧璟被噎得说不出话。 闻丞相适时出列,躬身道:“陛下,臣家中失窃,劳烦陛下挂心,实乃臣之罪过。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此事交由京兆府处置即可……” “不必。”萧昌打断他,“朕已下旨全国通缉。此事,朕管定了。”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不少大臣窃窃私语。有摇头叹息“红颜祸水”的,有揣测圣意的,也有暗中观察皇叔脸色的。 闻丞相走出宫门,长长叹了口气。 “爹。” 闻歌从一旁的宫轿里探出头。她今日穿了身淡青襦裙,头发简单绾起,倒是难得有几分闺秀模样——如果忽略她那双滴溜溜乱转、明显在打什么主意的眼睛的话。 “歌儿,你怎么来了?”闻丞相皱眉。 “皇上召见的。”闻歌撇撇嘴,“说是要‘安抚受惊的郡主’。” 父女二人一同去了皇上新赐的府邸。那宅子就在皇宫西侧,与宫墙仅一街之隔,朱门高墙,气派非凡。 闻歌一路走一路腹诽:这哪是赏赐,分明是就近监视。 府邸正厅,萧昌已等在那里。 他今日未穿龙袍,一身玄色常服,玉冠束发,倒像是个闲散的贵公子。见闻歌进来,他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郡主可还喜欢这宅子?” “喜欢。”闻歌嘴上应着,心里补了句:喜欢才怪。 “坐。”萧昌示意她坐在下首,“朕今日来,是想问问你——昨夜那贼人,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闻歌从袖中取出那支箭,放在桌上,“不仅看清了脸,还认出了这支箭。” 萧昌眸光一凝:“哦?” “这箭的制式、尾羽,和我记忆中一个仇人的箭,一模一样。”闻歌说得坦然,“他叫‘毒狼’,是个江洋大盗,心狠手辣,擅长用毒和暗器。” “仇人?”萧昌挑眉,“你一个深闺女子,怎会与江洋大盗结仇?” 闻歌早料到他有此一问,面不改色:“梦里结的仇。老神仙说,我前世就是被这人害死的,今生若再遇,必要讨回公道。”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却让萧昌沉默了。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问:“你的刀,是不是也被他偷了?” 闻歌一愣:“陛下怎么知道?” “猜的。”萧昌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那贼人若只为求财,偷了火云貂裘就该走。可他与你缠斗许久,分明另有所图。而你今早进宫时,手一直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点什么吧?” 闻歌后背一凉。 这皇帝,观察力也太可怕了。 “是。”她承认,“一把五寸匕首,刀鞘乌黑,柄嵌碧色琉璃。那是老神仙给我的‘仙器’,如今……丢了。” “仙器?”萧昌笑了,“那朕帮你找回来,是不是也算积了仙缘?” “陛下说笑了。”闻歌垂下眼,“那是我的东西,我自己会找。” “你怎么找?”萧昌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凭你一个人,在这茫茫人海里找一个故意躲起来的贼?还是凭你梦里那点‘前世记忆’?” 闻歌抿唇不语。 “朕可以帮你。”萧昌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某种诱哄的意味,“全国通缉令已下,禁军、暗卫、各地府衙都会留意。只要他还在大周境内,掘地三尺,朕也能把他挖出来。” “……条件呢?”闻歌抬眼看他,“陛下不会白帮忙吧?” 萧昌笑了,这次笑得很真心:“聪明。朕的条件很简单——三日后宫宴,你来。以安国郡主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来。” 闻歌蹙眉:“就这?” “就这。”萧昌靠回椅背,恢复那副慵懒模样,“朕就是想看看,你穿宫装、戴珠冠的样子。也想让某些人看看,朕看重的人,是什么分量。” 这话里的深意,闻歌听懂了。 她成了他的棋子,成了他用来敲打朝堂、平衡势力的那把刀。 可偏偏,她需要这把“刀”的力量,去找回自己的刀,去找到毒狼,去了结前世的仇。 “好。”她听见自己说,“我去。” 萧昌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了,你那把刀……长什么样?朕让人留意时,也好有个参照。” 闻歌描述了一遍。 萧昌听完,若有所思:“碧色琉璃……倒是特别。朕记住了。” 他转身离去,玄色衣角拂过门槛,消失在廊下。 闻歌坐在厅中,许久未动。 小桃轻手轻脚进来,小声道:“小姐,皇上走了。咱们……回府吗?” “回。”闻歌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正好,院中一株老桂树开得正盛,香气馥郁。可她的心情却像蒙了一层雾,沉甸甸的。 毒狼来了,刀丢了,皇上步步紧逼,而她这个“小仙女”,被困在这人间棋局里,进退两难。 “小姐,”小桃小心翼翼地问,“那把刀……真的那么重要吗?” 闻歌望着窗外,轻声说:“重要。那是我的来处,也是我的归途。” 丢了它,就像丢了自己的一部分。 她必须找回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