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说,再跑腿打断》 第1章 再见面 “二哥,轻些。” ”二哥,我冷。“ “二哥,你亲亲我。” ...... 清水村是个依山傍水的村子,夏季的时候,丛林茂密的山里,有许多野果树。 莲子就在一颗苹果树下,紧紧地抱着身上的人。 药粉的甜香味已经快散尽了,失控的理智也逐渐回笼。 二哥伏在他身上喘息,一动不动。 —— 九年前,十八岁的莲子退了田家的婚约。 毅然决然,嫁给了县城里一个富家老爷,做了上不得台面的小妾。 一个月前,莲子突然回到清水村。 说是那富老爷已经病卧在床。 以色侍人就没有好下场。 这下靠山倒了,莲子被正房大娘子净身赶了出来。 无路可去。 村里人私下都在看热闹,聊闲话。 想莲子是不是还惦记着,让田二来接盘。 毕竟当年,谁看了不说一句,莲子就跟田家童养媳一般。 从小就长期吃住在田家。 整天跟在田二后头,二哥长二哥短,跟条小尾巴一样。 再加上田家那个哑巴小哥儿一起,三个人一起长大。 况且。 自从莲子离开,田二一直没娶。 虚岁三十二的汉子,同龄的人孩子成群,他却像守活寡一样。 原先还有媒婆上门去,田二拒绝的次数多了,媒婆见着他都要翻白眼。 自从莲子回村后,已经有人见着他主动去田家。 田家现在发达了,一家人都住到县城里去了。 只有田二还常待在村里,照看村里的药田。 村里人瞧着莲子一直蹲在门口,从早蹲到晚。 明明田二在家,也没给他开门。 要不说做小妾的脸皮都厚呢。 以田二现在的身价,什么清白人家的哥儿姐儿娶不到。 怎么会要他一个嫌贫爱富的破烂货? —— 莲子放松手脚,大喇喇地躺在野地里,背上只垫了一件外衣,还是有些扎。 皮肤白得刺眼,身子清瘦也匀称,肚子上还残留有湿渍。 虽然是夏天,但身上的热汗被风一吹,也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田二已经穿戴整齐,站起身,冷着脸,居高临下地跟他对视。 就在莲子觉得他会转身一走了之时,田二蹲下身,从怀里拿出手帕,一言不发地给他擦肚子和腿间的浊液。 小时候磕着碰着了,二哥也是这样帮他处理,还会抱着他哄,那时候要温柔许多。 二哥一直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尽管分开了九年,但他们之间的默契还在。 田二攥着他的手腕,莲子便撑着站起身,看二哥把衣服上的草渣灰尘抖落,拿手拍打干净,然后撑开了给他套上。 这活田二做得很顺手,也很熟练。 莲子从八岁开始,大部分时间都一直跟着田二,算是田家半个儿子。 那时候常生病,发热的时候特别离不开二哥,总哭着缠着他,吃饭穿衣也要二哥帮忙。 他就是二哥带大的。 里衣已经穿好了,田二拿起裤子拍,地上草渣多,穿在里面的衣裤,不拍干净指定扎人。 莲子一下抱上去,环着他的腰,把脸贴着二哥的胸膛,听他不那么沉稳的心跳声。 但腰间的手,被缓慢且不留余地地扯开了,田二退后一步,手里抻着裤子,莲子抬脚穿进去。 再穿好灰扑扑的外衣外裤。 眼瞧着日落山头,这里白天跟晚上的气温相差大,晚上风一吹就冷。 莲子的衣裳还是薄了些。 田二将自己的外衣脱了,给他又穿了一层。 最后是穿鞋袜。 莲子坐在地上,田二用手,给他仔细地拍掉脚心的灰尘草渣,穿好袜子,再套上鞋。 动作利索,不温柔,可也绝谈不上粗鲁。 莲子心里反而忐忑得厉害。 他不怕二哥跟他冷脸,也做好被二哥讥讽甚至粗鲁对待的准备。 因为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九年前,二哥就差跪着求他。 那样聪明骄傲的一个人,红着眼求他别走。 即使他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二哥最后拦在婚车前,说会视如己出..... 莲子辜负了二哥的一片真心,背刺他,伤害他。 他现在落魄回村,二哥应该报复回来才对,应该更无情地对待他才对。 “二哥。”莲子目光追随着他,他准备了一堆好听话,准备在二哥生气发火时哄人,可田二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可这样的沉默实在让人难受,抓心挠肝地不自在,不舒服,他只能干巴巴地喊一声“二哥” 田二也没有应答他,只是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放到他手里。 拿在手上分量不轻,莲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里已经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离你家不远,下山就到了,我不方便让别人看见跟你在一起,你自己回去。” “嗯。” “你给我下药,我也没忍住操了你,这钱是给你的补偿。” “嗯。”莲子眼睛酸胀,眼见着就红了起来,连着鼻头那块一起,也有可能是被愈发肆虐的晚风吹的。 “我对床伴一贯温柔些,你现在跟他们也没分别,以前的事情早就两清了,你别多想。” 莲子声音能听出明显的喑哑,抬眼问,“你现在有很多床伴吗?” 田二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难言的沉默过后,才张口回答:“跟你有什么关系?” —— 日落西山,莲子要回宋家了。 “莲子?”有人在身后叫他。 一个背着一捆柴的中年汉子,自杂草丛生的小路走过来。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赵家的,住得离你们家不远。”赵勇道。 人瞧着老实,眼睛却是上下将他扫了个遍。 “听说村里回来一个天仙似的小哥儿,我就猜到是你了。” 莲子笑,神情还有些萎靡,心不在焉,“赵伯,没什么事我走了,你慢走。” “等等。”赵勇叫住他,突然局促起来,小声道,“你多少钱?” “多少钱我都出得起,你开个价。” 莲子站定,打量了一眼对面的人,笑着摇摇头,“我不要钱。” “真的?”赵勇眼睛放光,笑出一口黄牙,搓搓手,“那就现在?” 莲子还是摇摇头,“不过我要其他的。” “你要什么?吃的还是用的,你开口就是。” 莲子落魄狼狈又可怜的名声已经在村里传尽了。 宋家那是什么人,在莲子小时候都不给饭吃的,非打即骂。 莲子收了笑,阴郁不加掩藏,嘴角还是微微扬起,只是眼神冷得像冰,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吃的用的我都不要。” 天色已经有些发灰了,林子里鸟在叫,赵勇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哥儿看得心里发毛,可又实在馋这一口。 “那你要什么你倒是说啊?” 莲子一步一步地逼近,笑着,声音幽幽的,“赵伯,我想要你的命,你能给我吗?” “赵勇!你走错路了,从这边下!”小路那头有人在叫。 赵勇腿有些软,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看见脸色苍白的莲子站在原地,对他阴恻恻地笑着,还朝他挥手。 赵勇一时间尿意汹涌。 —— 和清水村其他户人家差不多,宋家也是瓦片盖成的土房。 围了一圈院子,出了院子门,还有一块土坝。 莲子刚走上土坝,就看见后娘孙红莲从院门里出来。 孙红莲自是也看见他了,叉腰尖嗓,面目狰狞,向他走来。 “死哪去了?!你个赔钱货,吃我的住我的,你要饿死我和我儿子是不是,还不快滚去烧晚饭。”孙红莲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 “再有下次,你就给我滚出门去,饿死你,呸!” 莲子掀开衣袖一看,手臂上已经出现了一块青紫,在他过于白皙的皮肤上,瞧着有些骇人,他暗自笑了下。 “娘,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去烧晚饭。”莲子说着往家里走。 孙红莲瞧见那纤细摇曳的背影,再看自己腰肥膀圆,一时间又气上心头,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痰。 贱人。 贱人生的也是小贱人。 进了院子。 宋柱正在堂屋门口坐着抽焊烟,阴冷着脸抬眼看了莲子一眼,扎巴一口烟,问:“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爹,我马上就去烧晚饭。”莲子乖顺道。 “娘!天都黑了,什么吃饭?我要饿死了!”宋望龙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哎祖宗,叫你忌口,什么死不死的,快呸呸呸不做数的,马上就吃饭了。”孙红莲哄着,转眼又瞪莲子一眼,“还不快去!” “一个两个都是赔钱货,连个饭都烧不好,也好意思吃我的饭,就该饿死你们。”孙红莲还在院子里骂骂咧咧。 进了灶房,宋草已经在里面烧菜了。 宋草今年已经十六岁,但瘦得像是个刚满十岁左右的孩子,总是怯生生地缩在角落。 即使是孙红莲亲生的女儿,也得不到她一丝怜惜。 宋草在红烧一个鸡腿,不用说,是孙红莲专门给儿子买来“补身体”的。 莲子走上前接过了锅铲。 “你...还好吗?”宋草知道,娘打人掐人都可疼了,今天莲子这么晚才回来,娘发了好大的火。 莲子多看了她一眼,“没事。” 莲子曾经也是有个亲妹妹的,说不清是饿死病死的,还是活生生被孙红莲打死的。 他那时候太小了,拼了命也护不住。 饭桌上。 好菜都紧着宋望龙一人吃。 莲子嚼着微苦野菜,看宋望龙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的饿鬼吃法,在心里嗤笑。 在人人普遍清瘦的清水村里,能将宋望龙养成这样的肥猪样,也算是孙红莲的一项荣耀吧。 已经成年的汉子,吃得满嘴都是油,生气跺脚娘不给他及时擦嘴巴。 莲子抬头,不巧,跟宋望龙对上视线。 对面瞧着是呆愣了片刻,很快,桌下就有一条温热的腿碰过来,挨着他蹭。 莲子抬起脚,狠狠碾过去,宋望龙穿着棕桐编成的草鞋,脚趾都露在外面。 莲子这一脚踩得他发出了猪应该有的嚎叫。 莲子猛地站起身,先惊恐道:“弟弟,你摸我腿干什么?!” “你个杀千刀的!你腿是金子还是银子,摸一下能掉块皮怎么的?你看你给我儿子踩的!” 宋望龙被孙红莲带去看郎中了。 莲子又挨了一顿骂,被孙红莲关进柴房,说回来让他好看。 柴房阴冷,莲子回村这一个月来,就住在这里。 他随意坐在稻草窝里。 “出来吧。”莲子说了声。 自房梁上跳下来一人,一身黑袍,束着高发,手里提了一个食盒。 莲子接过来便吃,下午跟二哥闹了那一通,他也确实饿了。 “这是最近收到的信件。”囚天递给莲子。 “那人快不行了,可以换药了。”囚天道。 莲子一封封地拆开手里的信看,闻言这才笑一笑,点头应了,“换吧,别真让他死成了。” “田二的药材,我都派人去收了。”囚天说起这个人,面上露出些不愉,“他说想请你吃饭,当面感谢。” 提起二哥,莲子脸上阴冷的表情松缓了些,回道:“先答应他,日子让我来定。” “他真值得你受这份苦?”囚天突然问。 “囚天,你在以什么身份质疑我的决定?”莲子抬起头,声音如旧,眼神深处却冷着。 “我只是替你不值。” 莲子嗤笑一声,“我的事,也轮得到你来说值不值了?” “.......” “做你该做的事情,没有下次。” “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再见面 第2章 别怕 许是今天终于圆了多年的愿,跟二哥有了肌肤之亲。 莲子晚上难得地,又梦到从前。 梦到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那是在他亲妹妹的丧礼席面上,八岁的莲子被关在柴房里,窝在角落环抱住自己。 外面热热闹闹的,八月暑天,他却冷得连牙齿都在战栗。 身上都是被木棍巴掌打出来的伤。 妹妹死了。 那么小一个人,躺在木板上,因着浑身的伤不能被外人撞见,让一张灰扑扑的布盖着,从外面看都没什么起伏,像一只小老鼠。 娘死后,他和妹妹就成了两只小老鼠。 现在一只死了,他也快活不下去。 莲子哭不出来,整个人都是木的。 恐惧,自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寒冷,还有求生的强烈**。 到底怎样才能活下去? 柴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莲子浑身一哆嗦,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摇摇晃晃的站不稳。 一个盆儿被踢到他的面前,里面汤汤水水的撒了一地,细看,除了米饭,还能看见肉骨头。 “饿了吧。”孙红莲像是喝多了,走路也有些摇晃,声音难得柔和,“吃吧。” 莲子已经快两天没吃上东西,警惕地看了一眼孙红莲,飞快地抢过面前的木盆,从里面抓东西往嘴里塞。 骨头是被别人啃过的,但莲子不在意,至少还有一些肉在上面。 他吃得急,看孙红莲朝他走来,立刻往另一个角落跑。 服软是没有用的。 妹妹的尸体还摆在前屋。 莲子看向敞开的柴房门。 衣领被逮住,脸上突然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小贱蹄子,吃没吃相,我怎么教你的,吃我的饭,一声谢谢都不说吗?”孙红莲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意。 席面办得简陋,但上门来送礼的人却是不少。 但都说的是莲子那早死的亲娘的好话,孙红莲还得抹两滴泪演戏,说以后定会好好照看唯一剩下的莲子。 “谢谢....娘给我的饭吃。”莲子道。 同一侧脸又挨了一巴掌。 “没吃饭吗?说话跟蚊子似的,听着就心烦。” 在一个成年人面前,原本就发育不良的莲子,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脚尖已经被提溜地踮起来。 他放大了些声音,又说了一遍谢谢。 眼看孙红莲的手又扬起来,莲子赶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紧闭着眼睛缩着脖子。 这模样让孙红莲笑起来,放了手,也放了对他的桎梏。 “小贱东西,小点声,要是把外人引到后院来了,下一个席面我就给你办。” 孙红莲醉醺醺地道,“吃我的住我的,我头婚嫁过来就给你当后娘,你妹妹死了回报我点什么,也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 莲子咬紧了牙关,脸瘦得只有一小团。 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更大了,乍一看有些骇人。 “娘说的是,等我长大了,一定当牛做马回报娘的恩情。”莲子如是说道。 “这还差不多,算你还有点良心。”孙红莲笑着,转身要走。 刚走两步,又回过头,再伸手给了莲子一巴掌。 莲子的头歪到一边,血渍从他嘴角渗出。 孙红莲哼起了歌。 莲子将血水混着唾沫吞了,眼里露出一个八岁小孩不该有的恨意和恶毒。 孙红莲将将走到门口,后腰突然一阵钝痛,她惨叫一声,被顶得往前摔了个实在。 莲子扔了手中的木棍,踉跄地跑出门去,身后传来咒骂声。 好冷,也好饿,双腿都是软的。 但他必须要跑。 跑出去能不能活,莲子尚且不知道。 但留在这里,一定会死。 妹妹临死前,一身的伤,发着高热,和他一起被锁在柴房里。 无论他怎么闹怎么叫,怎么哭怎么求,没有人肯带妹妹去看郎中,甚至没有人来放他们出去。 娘是后娘,爹却是亲爹。 他们也是爹亲生的孩子,只因为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小哥儿。 所以死了也不足为惜么。 “哥哥,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去找娘。”妹妹咽气前,窝在他怀里跟他说。 他一定要活下去。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孙红莲被手腕粗的木棍狠狠地捣了一下腰眼,倒地的时候,痛得酒都醒了七八分。 外面还有许多未走的宾客,万万不能让这小崽子出去坏了事。 莲子浑身都疼,往后一瞧,孙红莲追上来了,目眦尽裂,跟他只有两步距离。 那只手朝他伸过来,眼看就要逮住他。 他灵巧地转了个弯,在漆黑的后院里,终于瞧见前面有一个人。 “哎呦我的娘!”田二正撒尿呢。 还没尿完,一个小人直直地就朝他撞过来。 手腕温热,尿手上了。 来不及擦,赶忙把鸟装进裤子,田二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正想开口质问,就听到了那小孩哆哆嗦嗦地,不停跟他说“救命”。 借着前院灯笼的浅光,田二低头一看。 叫花子一样的小孩,个头才到他腰。 又脏又瘦,老鼠一样。 鸡爪子一样的手倒是抓得他死紧,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嘴角青乌带着血渍。 田二也算是村里的孩子王,但仔细一想,还真没印象。 这是哪家的小孩,咋这么可怜。 “是田家小子啊,你别管他,他偷了我的钱,正跑呢。”孙红莲压不住脸上的凶戾,一步步地走近,后腰痛得钻心,她今日非打死这个小畜生不可。 “我是他娘,你把他交给我就是,家丑不外扬,我好好管教他。” “你是他娘?”田二问。 得到肯定答复后,田二点点头,“偷钱是不好,既然你是他娘的话,” 莲子心里凉了半截,他已经跑不动了,眼前都是花的。 完了。 “爹!娘!”田二抱起这脏小孩就往前院跑。 边跑,边使足了力气高声囔囔,“宋家后娘快把这小孩打死了!” 这小畜生! 孙红莲赶忙追出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前院子都是人。 宋柱正在招待客,看莲子被抱出来,脸一黑就要来抢。 田二年纪不大,鬼心眼不少,一出来没看见自己爹娘,就往田家本亲那边跑。 “打死人了!打死小孩了!宋家后娘把这小孩关在后院打!” 宋柱两步上前,攥住田二的后衣领,狠狠往后一拉。 田二再怎么了得,也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哪有一个庄稼人的力气大,被扯得往后一仰,一屁股墩摔在地上。 脏小孩被他护着,压在了他身上。 宋柱要来扯脏小孩,田二手脚并用地抱住不松手。 “哎呦哎呦我要被打死了,爹!娘!我头好痛,宋大伯把我头摔到了,流血了!好痛!我要死了!” “宋柱,你干什么?!”院子里里里外外二十几个同村的人,都聚集过来。 扯开了宋柱,大伙儿又赶紧把田家二小子和那个脏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小鬼扶起来。 “这...这是莲子?你们不是说送他去县里治病了吗?” 孙红莲抹了两把泪上来解释,背对着大家捞起自己衣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各位看看吧,后娘哪是那么好当的。” 后腰上青紫一块。 “他心里有气,觉得是我害死了他亲娘,不吃不喝要跟我闹,举着刀子要砍我,一不注意又拿棍子捅我,今儿又偷了我的钱,我们这是实在没办法,才关着他。” “你这....”刚发现莲子那人,是挨着宋家住的刘婶子,以前跟莲子他亲娘交好,“莲子....你真的做了这些事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人家的事情,确实是不好管的。 “快带去郎中那儿看看吧,就算莲子做得不对,你也不能把一个小孩打成这样,你看这脸上重叠的巴掌印,可怜见的,脸这么红,怕不是在发热。”一个妇人站出来,想用手背贴一下莲子的额头,让莲子躲了。 “不是这样的,娘,我刚看见了,宋大娘追着这小孩打呢,他刚还跟我喊救命了。”田二声音大,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田二喊娘的妇人,就是刚刚想摸莲子额头的。 孙红莲已经捉到莲子了,牵着他的手暗自使劲儿,想把莲子骨头捏碎一样。 孙红莲柔声道:“走吧,娘带你去看郎中,钱拿了就拿了,别再跟娘置气了,如果你不想,不认我这个娘就是了。” 莲子胸膛起伏着,眼里饱含了一汪泪,犯病一样呼呼喘息。 “啊!!!!啊啊啊!!” 发狂一样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生疼。 田二忍不住捂住耳朵,不知道这个比自己弟弟还小的脏小孩,是怎么发出这样可怕的动静的。 宋柱手痒痒的,还当着众人的面,抬手就想给莲子一巴掌。 让田有才拦下来了。 田家家里也是有小哥儿的人户,做爹娘的,看见一个小孩被逼成这样,心里难免同情。 “松手。”田有才上前,对着孙红莲道。 “田大哥....” “我说松手,不然我现在就去报官。” 田二一直跟在爹旁边,见这脏小孩哭得撕心裂肺,将捂耳朵的手放下来,伸手拥住他。 不管莲子怎么挣扎,田二都没松手,反而越抱越紧了。 一股酸臭味直冲鼻尖,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 不过身体小小软软的,跟田二的亲弟弟一样。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明天带你去摸鱼儿怎么样,再给你编花草帽子,没事的。”田二拍着脏小孩的背哄。 弟弟田歌儿每次都能被哄好,到脏小孩这儿却行不通了,反而哭得更大声,混合着尖叫声,田二觉得耳朵都被刺得发痒。 “莲子,你跟伯伯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后娘到底有没有虐待你,你妹妹.....”田有才蹲着,看向灵堂里那块盖着灰布的木板,有些说不下去。 莲子突然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裳。 本来就全是洞的烂衣服,几下就扯没了。 衣裳碎步一样散落在地上,莲子又去扯裤子。 鞋子没得脱,本来就是光着脚的。 刚刚一路从后院跑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踩到石子儿或是尖刺了,一走一个血脚印。 赤条条的一个孩子。 连田二都怔住了。 在座无不皱眉,唾骂声四起。 宋柱已经不知何时离场。 孙红莲也知道事情败露,自顾自地坐在地上哭着,倒像是她才是最受委屈的那一个。 田二抹了一把眼睛,脱了自己唯一的外褂子,往脏小孩身上套。 胸膛,手臂,腰背,屁股,腿上...青紫淤黑,根本找不出一块好皮。 这得多疼啊。 弟弟田歌也喂不胖,但肚子和手臂上好歹还捏着软和着。 脏小孩连肋骨都清晰可见,随着剧烈的呼吸和哭泣,胸膛一起一伏,瞧着更让人难受了。 周晴靠着田有才,实在不忍心看了,偏过头抹了一把眼泪。 再看地上兀自哭闹着的杀千刀的孙红莲,周晴气得牙痒痒。 “快带这孩子去赵郎中那儿。”周晴说着,想要去抱莲子起来。 莲子却突然推开人群,就这样光着跑进灵堂。 田二反应快,以为脏小孩要做什么轻生的举动,忙跟了上去。 莲子一手扯开了那遮羞的灰布。 他抿紧了嘴,亲手将妹妹遗体上的衣服,一件件地扯下来。 真的是小老鼠,纤薄的一个人,见了光,漏出和莲子身上别无二致的伤。 “她杀了我妹妹,她杀了我妹妹!”莲子崩溃道,指着孙红莲的手指颤抖不已,无奈又绝望,哽咽得破音,“是他们把我妹妹打死的,是他们杀了我妹妹.....” 莲子撕心裂肺地哭着,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让田二接着了。 半夜阴风阵阵,这一幕场景实在太过惊悚诡异,在场的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娘!他是不是要死了,快带他去赵郎中那儿!”田二抱着光溜溜的脏小孩,急切地大喊。 周晴跟田有才反应过来,先带着人匆忙离去。 再看地上的孙红莲,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心眼黑的恶毒婆娘,生孩子没□□的东西,以后指定要遭天谴的。 剩下的人骂骂咧咧,气不过把席面都掀了,又把提来的所有礼品都带了回去。 由一家牵头,几家合计了,一起出钱打口棺材,将莲子那苦命早夭的妹妹抬上山埋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莲子一连睡了两天两夜,到第三天上午,才幽幽地睁开眼睛。 “你醒啦。”几乎是声音传出来的同时,莲子便浑身绷紧,一下缩到了床脚,警惕地打量着床边的两兄弟。 田歌顶着两辫子,乍一看像个漂亮的女娃娃,穿的红色的褂子,脸蛋也红扑扑的,正一脸好奇地打量莲子。 ——哥哥,你睡了好久啊。 莲子看不懂这个小孩在比划什么,但觉得这小孩应该打不过他,没有威胁。 倒是田二,莲子记得他。 “谢谢。”莲子缩着,不知道自己在哪,身上的干净衣裳又是谁的,身上还是痛,但已经好多了。 田二拍拍胸膛,一脸“害,就帮了个小忙”的自来熟感。 其实在莲子高烧不退的这两天里。 田二鱼儿也不摸了,花也不采了,连门都不出了,吃饭都守在床边,生怕他抱回来的这个小老鼠一样的小孩死掉。 “以后你就跟我混吧,包你不受欺负。”田二道:“你就跟小歌儿一样,喊我二哥,二哥罩你。” 第3章 我来接人 “你烦不烦?”宋望龙在院子里囔囔,“我都跟青青约好了,今天必须回县城,行了,你少管我的事情,跟你说不明白,烦死了。” “娘是关心你,你的脚这个样子,出去走一趟再严重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青青要是生气不理我了,我就去死怎么办!快点给我钱,我要出门了。” “你这孩子,让你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孙红莲往怀里掏钱,刚把钱袋子拿出来,宋望龙就一把全抢了。 柴房里。 莲子躺在稻草简单铺成的“床”上,看着房梁上的蜘蛛网。 屏蔽外院的嘈杂,开始回忆梦里的细节。 自八岁那时被周姨和田叔抱走,从二哥的床上醒来。 看见可爱的小田歌,还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二哥。 那便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二哥,罩我。”莲子轻声喃喃,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一点弧度。 “杀千刀的东西,太阳晒屁股了还在睡,要睡怎么不去棺材里睡,一个两个懒东西,呸。”孙红莲在屋外指桑骂槐,却也是没敢直接开门进来。 无他,昨晚孙红莲已经来闹过了。 宋望龙的脚趾被莲子踩骨折了,半夜三更从郎中家回来,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娘俩哪能咽得下这口气,一回来就直奔柴房,气势汹汹地踢开了门。 正巧,莲子也没睡。 借着月光,一下一下地在磨刀石上磨家里的砍刀。 柴房还是当年那个柴房,阴暗潮湿,拥挤狭小。 对峙的人也还是当初的那两人。 只不过孙红莲已经年过五十。 老了。 月光映衬下,砍刀边缘散发出银润的白光。 莲子其实很想的。 很想孙红莲像当初那样,冲进来,扬起巴掌扇自己,抬脚踢自己。 他兴奋得战栗,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可惜。 孙红莲站在门口,哑声看了他片刻,就拉着躲在她身后的宋望龙走了。 —— 宋家院子的门被敲响。 孙红莲还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忙笑着上前去开门。 开门看见来人,脸瞬间垮了下去。 想关门,田二却是抬脚就走了进来。 他一身玄色素缎长袍,头发简单束起。 铜色腰封,绣金黑靴,身板挺正。 而立之年已过,年轻时的青涩和尖锐锋芒已然完全褪去。 却留下来更宝贵的东西,眼神里满是处变不惊的沉稳。 虽然田二一年中还是有一半时间待在村里。 但村里人都明白,早已跟人家不是一个层面的人了。 田二开门见山,不欲多寒暄,“婶子,我来接人。” “出去!这是我家,那贱....”孙红莲在田二的直视下,到底还是心生畏惧,换了个称呼,“莲子不在家,你赶紧走,我这儿不欢迎你。” 当年丧礼上大闹,田家自掏腰包,一纸诉状,将孙红莲和宋柱告上县衙。 闹了好大一场,仵作更是开棺验尸。 确认了莲子妹妹的死亡原因,是伤口发炎导致高热离世。 孙红莲倾家荡产,跪着磕头求娘家那边的关系,给主簿塞上钱。 人家倒也是收钱办了事。 无奈公堂之上,群民见证之下,莲子那一身伤实在骇人。 宋家最后还是吃了牢饭。 宋柱将一切事情推脱到她身上,孙红莲坐了两年的牢。 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出狱回村,更是被千人指万人骂,好几年都只能低着脖子做人。 要说恨,没有谁比孙红莲更恨田家。 更是恨毒了那个居然顺利长大了的小贱人。 “你干什么?!别以为你现在有两个臭钱...我要去县衙告你私闯民宅!” 田二径直往宋家后院走。 后院一般是养鸡鸭猪狗的地方,茅厕一般也在后院。 一走进去,地上的稀泥混着家畜的屎尿,臭气熏天。 莲子听力了得,早在田二开口说第一句话,他便知晓。 那一路的脚步声像是直接踩在他心口。 每近一步,莲子就不可抑制地心跳急剧加速,像是冬日冷极了一般,浑身战栗。 柴房门被推开时,莲子还呆愣着站在屋中间。 田二逆光站在门口,命令道:“收拾东西。” “二哥....”这实在超出他的计划太多。 在莲子看来,应该是他费尽心机去接近二哥才对。 “没东西收拾就直接走。” 莲子两手空空,走出门外,站到二哥身边,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二哥的脸色。 什么都看不出来。 回村后,即使他们正做着肌肤相亲的事情,二哥也一言不发,对着他总是这样冷淡,面无表情,也不肯亲他。 “他现在死也是宋家的人!你有什么权力带他走?!”孙红莲气急败坏道。 无奈家中现在只有她一人,老头子偏偏这时候去了地里,就连宋草那个死丫头也不在家。 “宋家的人?”莲子挡到田二面前,反问:“你们养过我吗?我是田家养大的,是田家的人。” 田二对此不置与否,抬腿往外走。 莲子得了意外之喜,自然是紧着跟上去。 孙红莲气急,“你这小贱人!当初是谁,被当成狗打出来,自己回来要我收留的?我这一个月的饭还不如拿去喂狗!” 田二略过孙红莲,已经走到院子里去了。 孙红莲嘴上说得凶,拦都不敢拦一步。 倒是莲子,故意放慢步伐,跟孙红莲面对面,压低声音道:“你这老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把我再卖出去得笔彩礼钱?你做梦吧。” 孙红莲已经暗地里联系好了买家,那人偷偷来宋家瞧了一眼莲子,满意得不得了。 即使孙红莲趁机哄抬物价,那人也当即交了五两定金。 “你...”孙红莲一时哑然。 “你说得对啊,我就是一条狗,那也是田家的狗。”莲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得有几分得意。 —— 莲子跟着二哥走,但根本跟不上二哥的步伐,只能一路小跑。 不同于在孙红莲面前的张扬。 这下单独面对二哥,莲子猜不透二哥的心思,更无从下手打破沉默。 因为无论他说什么,二哥都不理会他。 小心翼翼的,一直到了田家。 莲子一连蹲守了十来天的田家大门,这次终于是让他进去了。 还是熟悉的小院子,院子里那棵枇杷树也还在,长得更粗壮了,枝繁叶茂。 他,二哥,还有田歌,小时候就在这颗树下抓石子儿,翻绳花,你跑我追..... 那时家里只有两把摇椅,暑天傍晚乘凉的时候,通常田歌一个人占一个,他跟二哥挤一个。 不是田歌贪心。 是他贪心,硬要粘着二哥。 大热天挨着汗津津的,二哥也从不嫌他。 那时候家里多热闹,现在冷清下来了。 周姨早早病逝了。 前几年,田叔也跟着去了。 田大哥几年前种果树失败,赔了不少钱,现在接手了田歌和他汉子秦雄的铺子,卖早点加经营山货,去年全家搬去县城生活。 二哥那几年种果树也赔钱,后来改了门道,种药材,这两年稳定下来,收益不错。 好像大家都在往前走了,是好事。 但莲子时隔多年,再次站到这个,给他带来无数回忆的院子,心里一下空了好大一块。 “进来。”二哥在灶房里叫他。 莲子马上应了,跑过去,“我来了二哥。” 这里的每一块地方莲子都熟悉,闭着眼睛也能找对每一个地方。 灶房里的东西还是少了许多,但基础的厨具都有,收拾得干净清爽。 田二就站在灶屋中间的桌旁,桌上放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褐色的汤。 “喝了。”田二对他道。 莲子点点头,走过来,端起桌上的碗,做势要喝。 “不问这是什么?”田二打断他。 “不问。” 是避子汤。 一个避子汤,莲子只看一眼,不用闻,便明了。 就算不是避子汤,是一碗当即要他命的毒药,他也喝。 二哥胸有起伏,眼神里也不全是冷漠了,开始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恨意,咬紧了后槽牙,腮帮子那块的肌肉都绷紧了。 “这是避子汤。”田二道:“我不可能让你有我的孩子。” 莲子点点头,碗口已经挨到嘴边了,突然一下被外力打掉。 瓷碗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药自然也全撒了。 田二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莲子,你好样的。” 莲子伸手,想去拉二哥的手,还没拉到衣袖,田二就一甩手避开了。 他实在惶恐,不知道二哥为什么突然生气。 如果这一碗药是个考题,那他应该是给了最差的答案。 “二哥,我不该喝,你别生我气。”莲子脑子飞快地转。 二哥其实想要跟现在的他有孩子? 那才真是他白日做梦。 “你骂我打我都行,你想怎样都行,别气你自己,生气伤身。” 田二嗤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 “我骂你打你?你哪那么大脸,你现在跟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没关系,但以前有,发泄一通总能出口气。 莲子抿着嘴不说话了,多说多错。 手腕被攥住,田二将他往灶屋里头的小屋里拉。 那小屋里原本堆着锄头之类的杂物,现在都清空了。 只一个木桶放在哪里,里头半桶水,还在冒着热气。 “脱了,洗干净。”田二像是懒得跟他多废话,言简意赅。 莲子有些犹豫地解自己的衣扣,可从二哥的脸色上也看不出来答案。 如果这又是一道考题,那他应该顺从还是拒绝? 在田二面前,莲子是没有所谓的羞耻心的。 即使他是小哥儿,跟田二有性别之分。 —— “莲子,周姨陪你洗澡好不好啊?” 周晴半蹲着,哄这个略微固执的孩子,轻声细语,“你是小哥儿,二哥呢,是个小汉子,你们都是大孩子了,不能一起洗澡了。” 莲子手脚并用地缠在田二身上,跟个小挂件似的,满脸不安地祈求,“周姨,我会听话的,我会煮饭扫地割草喂猪喂鸡喂鸭。” 莲子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之前顾着伤口,都只能用帕子擦擦。 宋家将一个八岁的孩子糟蹋成这样,浑身的泥垢都沾牢在皮肤上,头发里也满是跳蚤,早该洗澡了。 莲子顶着一个被剃光的脑袋,又眼巴巴地望着田二。 细木棍一样的身子,衬得脑袋更大,眼睛也大。 田二从小就顶不住弟弟可怜的眼神。 更何况,这个“新弟弟”还是他自己救回家的。 “娘,就让我陪着吧,莲子才八岁,还小呢,没事儿。”田二道。 “行吧。”周晴无奈地松了口。 莲子这小孩,看似乖巧,其实防备心特别重,在田家醒来后,一直畏畏缩缩地藏在床角。 一开始问什么都不回答。 给吃的,也要等一个人的时候,再狼吞虎咽。 每次收碗,碗底都干净得像洗过一样,倒也是不浪费粮食。 莲子也不睡觉。 周晴有时候半夜不放心去看,一点蜡烛,抬眼就跟那双警惕的大眼睛对上。 熬得双眼通红,有时候还怪吓人的。 莲子只对一个人例外,就是田二。 莲子愿意跟田二说话,田二喂的饭莲子也张口就吃。 莲子睡的房间就是田二的。 周晴发现一些事情后,就让跟田大挤着睡的田二,回自己屋陪莲子睡。 莲子果然也不抗拒。 周晴半夜再悄悄去看,二小子惯常睡得熟,莲子也紧紧地挨着他,挽着田二的手臂睡着,终于不再半夜死熬着了。 一直到一两月过去,莲子终于相信了自己会被田家收养的话,才渐渐跟大人们也有了一些交谈。 能下床走路了,莲子便抢着干家里所有的活儿。 院子落了叶子就立马去扫,早早起来热好饼子和汤,背着比自己身子还大的一筐草去喂鸡鸭。 做完这些,天才亮,周晴田有才他们才起床。 第一次撞见莲子背着一满框草回来的时候,周晴这个当了三个孩子娘的人,真是愣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灶房里,周晴拿着帕子,仔细给莲子搓洗,搓得莲子身上泛红。 没办法,不用点力气,根本洗不干净,那水眼见着就浑了。 莲子不喊疼,只是坐在田二怀里,让扬手就扬手,让抬头就抬头。 田二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大小子了,不好意思在娘面前光/腚,奈何莲子又粘他。 他是穿着裤子坐在木桶里的,晒得如小麦一般颜色的脸也红着,有些不好意思。 “周姨哪需要你来做那些家务事,你就跟小歌儿一样,每天吃饱玩好,健康长大就行了,你说是不是啊小歌儿?”周晴手上利索地动着,侧头问扒着木桶跟来玩的田歌。 田歌笑着点点头,用手去捧桶里的水,往二哥身上撒。 田二自然也还手,手上沾了水,伸到田歌脸前,闭拢又张开,弹起来的水珠全蹦到了田歌脸上。 实打实算起来,田歌比莲子还小一岁零八个月,现在还没满七岁,玩不过二哥,咧嘴就要哭。 田二忙手忙脚乱地哄,拉着田歌的小手沾了水,往自己脸上弹了几下。 田歌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睫毛挂着眼泪又开始笑。 周晴都懒得管这两兄弟,开口让莲子站起身,给他搓腿上的泥。 屁股突然被点了一下,莲子转过头,正对上田歌白里透红的笑脸。 -----蝴蝶,我也有。 “蝶印儿是不是?”周晴笑着接话,“哎呀,我刚还说没看着呢,原来莲子的蝶印在屁股上,我们小歌儿的蝶印在哪儿呢?” 田歌隔着衣服摸摸自己的胸口。 “对,小歌儿真聪明,有蝶印就说明你是小哥儿,蝶印是不可以轻易给别人看的,对不对?” 田歌点点头,又伸手去拉莲子的手。 -----我们是一样的,不给别人看。 其实第一个瞧见莲子蝶印的,不是田歌,而是同坐在木桶里的田二。 几乎是莲子一站起身,他便瞧见了,在左边后腰下一点的那个位置。 肉粉色的浅淡的一个印子,不仔细瞧几乎看不着了。 娘说蝶印颜色越红,那代表小哥儿身体越好,反之则是越差。 田二看过小歌儿的蝶印,要红润许多。 以后一定要把新弟弟养好,至少要跟小歌儿一样红吧。 田二当时在心里想。 —— 莲子忐忑地脱完了衣裳,踏进木桶里。 坐下的时候,热水瞬间淹到他的胸口。 水温正合适,是莲子喜欢的烫一点的温度。 浑身一下就放松下来。 回宋家将近一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好生洗一回热水澡。 田二一直站在旁边,瞧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哥。”莲子轻声叫他。 “嗯。”意料之外的,这次田二回应了他一声。 虽然也是不冷不热的,但莲子心里一下冒起来一簇小火苗。 “二哥,你帮我洗好不好?”就像小时候一样。 后面这句话莲子不敢说出口了,怕说出来二哥骂他贱。 田二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功夫,田二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香胰和帕子,还有一个凳子。 香胰和帕子都是从田歌店里拿的新的。 “抬手。”田二坐在板凳上,命令道。 莲子抬起手,真快觉得自己是在做白日梦了,有这么好的梦吗。 先抹一遍香胰,拿木瓢舀水冲洗,再拿帕子搓,搓得莲子整个手背胸膛都是红的。 二哥有气,所以不温柔了。 但二哥竟然真的愿意帮他洗澡。 他们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莲子湿漉漉的手伸过去,揽住田二的脖子,想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去,却被二哥冷冽的眼神制止住。 “松手。” 莲子鼓足一口气,继续往上贴。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田二声音更冷了。 莲子不敢再放肆,悻悻地松手。 一番动作下来,只在田二衣服上留下两道水痕。 “站起来。”田二命令道。 莲子顺从地做了,二哥又开始给他搓洗下/半身。 就像小时候一样,流程都没有变过一点。 匀称修长的双腿,也很快被搓得泛红。 在莲子看不见的背后,田二确认了不止一遍。 莲子的蝶印消失了。 或者说不完全消失,但只有一圈比小时候更为浅淡的粉白的边,白得快跟肤色融为一体。 第4章 二哥真好 从头到脚,仔细到连脚心都被搓洗了一遍,莲子被二哥抱出了木桶。 一路往卧房里走。 是田二的卧房。 莲子满心欢喜,再搂住二哥脖子的时候,也没被凶。 “二哥,身上有水。”被放到床上的时候,莲子急忙道。 “坐好。” 田二拿出另一块帕子,给他擦身子。 擦到双手的时候,明显停顿了几下。 手臂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在莲子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 那是莲子这段日子以来,默许让孙红莲掐的。 能想到的唯一能接近二哥的办法。 弄出一身伤,二哥总该会心疼他一些,多注意他几眼。 这些淤青,田二自上次亲热时就注意到了。 这才不过一日功夫,又多了两块。 “二哥轻点,有点疼。”莲子软着声音道。 田二继续擦,将莲子身子上的水珠擦干净了,扯过被子给他一裹。 “活该你疼。” 莲子点头,被骂了也高兴,笑着道:“对,活该我疼。” 二哥拿着帕子给他擦头发,不吭声了。 莲子心情很好,忍不住想将腿伸出被子,搭在床沿上摇一摇。 但他没这么做,而是倾身,用双手环住二哥的腰。 他坐着,二哥站着,这样的姿势很舒服,正好将脸贴在二哥胸口,可以感受到二哥的体温和心跳。 “二哥真好,带我回家。” “别不要脸,你姓宋不姓田。” “我姓田,我就叫田莲子,这里就是我家,你是我二哥。” 田二擦着头发的手一顿,随即冷笑一声,“你姓田?这是你家?” “爹离世前一刻还念着你,你可有去他灵堂磕一个头?” 莲子沉默下来。 田叔一辈子都是个性子温和的人。 虽不像周姨那样,总会直白地对他嘘寒问暖,缝衣缝鞋。 但赶集回来,买的零嘴小玩意,绝不会少了莲子的那一份。 骑大马玩乐的时候,会担心他多想,第一个把他驮上肩膀,田歌都只能排第二个。 逢年过节,会给他的枕头底下,放一样的压祟钱。 在他长到十岁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到跟前,温声且正式地告诉他。 “莲子,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往后你周姨和我,都不会再用树条子惩罚你,你做的所有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保护你,要健康快乐地长大。” 彼时,因为宋柱三番五次地来找田家勒索钱财,莲子私下里跑回了宋家,不愿再叫田叔和周姨为难。 结果被二哥找上门来,又将一身新伤的他带回田家。 二哥气疯了,随意撅了根常青树枝丫,打他的手心,咬牙切齿地说要把他关在家里,以后哪都不许去。 他执意退婚要做小妾的时候,周姨已经去世了。 莲子跟田叔见的最后一面,那时病痛缠身的田叔也没有责怪他什么,只跟他说。 “莲子,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苦衷,我们都很伤心,二小子是最伤心的。” ...... 田二去箱子里取出一瓶红花油,刚回到床前,莲子便自发地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愧对田叔,愧对田家,莲子在这些事情上无可辩驳,低着头,眉眼垂着。 能感受到二哥看了他几眼,随后便倒出油,在手心搓热了,开始往他手臂上的淤青上揉。 掌根火热,没收着劲儿,将淤青周围的皮肉也揉得通红。 右手小臂两处,大臂三处。 左手好些,只有一处。 日光透过窗柩撒进卧房,照亮了漂浮着的细小的尘埃。 房里一直安静着,只有红花油的中草味,飘散着盈满了整个房间。 “你的蝶印是怎么回事?”田二突然问。 莲子自是有问必答,“之前生了一场病,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什么病?”田二将红花油收起来,刨根问底。 “一场风寒。”莲子停顿了下,道。 “现在是撒谎成性了?”田二冷哼了一声,反问。 “没有,没撒谎。”莲子裹紧被子,抬眼看着二哥,眼巴巴的也是想讨个可怜,“那年发瘟疫,我被染上了,症状就是严重的风寒。” 田二喉结微动。 那场瘟疫他当然知晓,来势汹汹,今天染上明天就死,死人挖大坑都埋不过来。 也正是那场瘟疫,药材价格飞涨,田二清空库存,攒下了第一波身家。 “二哥放心,我已经好了,现在已经不传染人了。”莲子一看二哥的神情,就知道他在心疼自己,故意道:“不过当时我真的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浑身连骨头都疼。” “二哥抱抱我。”莲子期待道。 ——二哥,我撑不住要睡着了,你多陪我一会儿,不要走。 ——二哥,我现在不想吃饭,你抱抱我,我就饱了。 ——二哥,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许是在宋家那两年的折磨中,莲子身体被坏了根儿,小时候生病发烧拉肚子都是常事。 有一次莲子早起去割猪草,走到一半直接毫无预兆地倒下了坡坎,手脚连同后背都被擦破了皮,着实狠狠吓了田二一跳。 在抱着莲子往郎中家赶的中途,莲子又悠悠醒转过来,伸手揽住田二的脖子往他怀里挤。 总是这样,好像田二的怀抱是能治百病的良药。 “活该你疼。”田二今天第二次这样说道,只不过声音要低哑一些,端直地站在床边,没有动作。 莲子早有预料,点点头,收回了手,喃喃,“是,活该我疼。” —— 经历过上午的事情后,两人都有些沉默。 午饭是二哥做的,莲子安静地坐在灶孔前,自发负责起烧柴的活儿。 二哥就在他旁边,拴着围裙,拿着锅铲,冷脸翻搅锅里的食材。 炖的是牛肉,那味儿直直地飘进莲子的鼻尖,锅里咕嘟声响不停。 莲子早上什么都没吃,现在正饿得厉害,口水不自主地分泌,肚子也很应景地,隔一会儿叫一声。 这么大的声响,二哥肯定也听见了,不过没理会他。 过了没一会儿,莲子看二哥拿小碗,连肉带汤的盛出来一碗。 然后递到了他面前。 莲子鼻梁酸胀,有些眼热,又不想二哥看见,接过碗,安静地小口地吃。 莲子是饿不得饭的,饿了就会手脚发软头昏,指不定在哪就栽倒下去。 自从小时候莲子在田二面前,一头栽到坡坎下,莲子再没饿过一顿饭。 就算是农忙,田家的饮食也是最规律的。 田二见莲子悄悄地抹了一下眼睛。 他自己走到一边凳子坐着,拿铁片做的小刮刀,沉默地削山药皮。 山药扎手,莲子小时候第一次料理这东西,手痒了好半天才缓解。 痒得实在受不了了,他就用牙齿一下一下地咬手心,留下满手的牙印。 二哥笑了他好久,说他像小狗。 家里其他大人都不怕山药,长期干农活,手上有茧,再加上动作利索,一时间没想到这层,让莲子受了点小苦。 那些欢声笑语,回想起来,仿佛在昨天。 这里的一点一滴,哪怕只是一根小木柴,也能勾起无数回忆。 喝汤的时候,一滴眼泪滑进碗里,让莲子混着喝了。 山药块跟牛肉一起,都炖得软烂。 再加上一盘清炒的菠菜。 两人对坐在饭桌两端,沉默地吃饭。 见莲子一直只捡着菠菜吃,田二蹙眉,重新拿过来一个干净的小碗,将山药牛腩舀了一满碗,径直放到他面前。 肉多,山药要少一些。 莲子心里实在难受,放下碗,道:“二哥,你别对我这么好吧。” 田二自己也夹了一块肉,放进碗里没吃,掀起眼皮冷眼瞧着莲子,“那你现在就滚出去,滚去宋家,再被多掐几块淤青,多挨几棍子去。” 挨几下骂,莲子心里反而好过一些,“我哪都不去,我就跟着你。” 田二没接话,飞快地将碗里的饭刨光,又去舔了一碗,顺道给莲子也舔了一勺米饭。 莲子刚来田家那阵,吃饭永远跟饿死鬼一样,吃得快且急。 也能吃,饭量跟家里几个大人比起来,都不相上下。 一顿饭吃下来,肚子便鼓起来,拿手指轻轻戳,硬邦邦的。 吃多了胀得坐立难安,消化不良半夜就发烧。 为了掰正他这毛病,有一段时间,莲子的饭是田二亲手喂着吃的。 一口饭菜至少嚼十下才能吞,一顿最多吃两碗,便不给吃了。 后来年岁见长,莲子对吃食也有了数,不过饭量还是大些。 能吃是福,田家经常鼓励小儿子田歌跟他学,田歌是另一个极端,饭量小得跟蚂蚁似的,吃两口就饱。 将二哥给他舀的一碗牛腩山药吃到一半,莲子已经吃不下,多一口都是快吐的程度。 田二坐在对面,他已经吃好了,却没离桌。 莲子碗里的饭还剩下大半,吃了一会儿,还是剩一大半。 “吃不下就别吃了。”田二道。 莲子如蒙大赦,放下碗,“我留着晚上再吃,不浪费。” 田二皱眉,“怎么饭量现在跟田歌一样了?去找郎中看过吗?” “看过。”莲子含糊道,笑着,“说是那场病的后遗症,不过少吃点也没事,正好省钱了。” 田二没接话,起身收拾碗筷。 “我来,我来洗。”莲子抢着干活。 “一边待着去,看见你心烦。”田二赶人。 莲子讨好的笑僵在脸上,犹豫了两下,还是识趣地离开了灶屋。 他靠在门边,听二哥打井水洗碗的动静,心里满胀胀的,回身扑进柔软的床褥里。 这里是二哥的房间,可惜衣箱子里没有一件二哥的衣物。 衣裤鞋袜,在半人高的楠木箱子里各占一角,全是合他身的。 莲子仰躺在床上,穿着干净的月牙色锦袍,呆呆地望着防蚊的床帐子。 回来前,奢想二哥跟他说一句话,吃一顿饭,那他就满足了。 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好日子。 真好,就是死,也无憾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二哥真好 第5章 仇恨 二哥下午去药田忙了,莲子本想跟着一起。 但想了二哥那句“看见你心烦”的话,还是决定留在家里。 是他亏欠二哥的,现在这样子已经很好了,要慢慢来。 莲子放松自己,把家里前后院都转了一遍。 发现二哥搬到了田大哥原先住的房间。 那屋子半开着,透过门,能看清床上有一件刚换下来的衣裳。 是二哥今天去宋家接他时穿的,玄色的长袍。 莲子在门口流连,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做贼一样进屋,将那件衣裳拿了出来。 他就抱着睡一会儿,在二哥回来前便放回去。 衣裳上有干净的皂荚味,莲子回到自己房里,将这件衣裳团进怀里。 但安眠对他来说,着实妄想。 即使他已经躺在了,做梦也想回的地方。 雨夜乱葬岗。 莲子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小厮扛着麻袋问。 另一个小厮声音也哆哆嗦嗦的,骂:“这里都是死人,能有什么动静!快点的,娘的,老子后背都出汗了,真是瘆得慌。” 麻袋被扔进坑里,里头全是一些寻不着家世的无名尸体。 莲子跟着有翻滚和砸地的感觉,呼吸困难,开口呻吟的声音小得像蚊子,被淹没在雨声中。 不管如何费力,都睁不开眼,濒死的感觉,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费力地张口才能勉强喘息。 “莫怪莫怪,都是别人害的你,跟我们可没关系。” 惊天霹雳一道雷,两个小厮吓得慌忙逃窜,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走。 许久,坑里的麻袋传来细微的动静。 莲子指甲都抠破了,要活下去的念头撑着他,让他爬出了麻袋。 下/半身被打得血肉模糊,一道血水蜿蜒在他爬过的路上。 这个浅坑,对当时的莲子来说,太高了。 无论他怎么爬,也只是在坑沿徒劳费力。 恍惚间,在坑边上看见二哥了。 “二...哥,救...我。”莲子心里燃起希望,朝那个方向伸出满是血污和淤泥的手。 不止是二哥,田大哥和田歌也来了,还有田叔,都站在坑的边缘,焦急地朝他伸手。 莲子突然觉得委屈得要命。 他努力伸手去够,却在眼睁睁要抓到时,落了个空。 再抬眼,莲子看到了早就去世的周姨。 周姨满眼泪光,怜惜地看着他。 眼泪破堤一样涌出,莲子不再伸手,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面前的,虚幻的田家人,看着他日夜想念的二哥。 他发誓。 如果有轮回,死后一定化作厉鬼。 即使灰飞烟灭,也一定要将所有仇人手刃,一起拖下炼狱。 —— 田二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安静着。 傍晚的风将枇杷树叶吹落,堂屋和灶屋的门都关着。 像是他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日日夜夜。 田二走进屋内,路过莲子房间的时候,轻轻推开门。 床上鼓起来一个弧度,莲子在安静地睡着。 他走进去。 莲子将鼻尖埋在他换下的外衣里,睡梦里也蹙着眉头,呼吸沉重,额头渗出一层细汗,睡不安稳。 已经日落西山,不知道莲子睡了多久。 巴掌大块小脸,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鬓边,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用力得指骨发白。 田二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俯下身,虚拢着莲子,将他轻轻地拥进怀里。 鼻尖闻到莲子身上浅淡的香,再细闻,像是药馆里的味道。 一触即分。 田二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二哥...”莲子幽幽地醒过来,屋子里都已经乌黑一片了。 鼻尖有饭菜香气,莲子想到什么,一个打挺坐起身。 二哥的外衣还在他怀里,让他抱得温热。 莲子心里咯噔一下。 他赶忙起身。 二哥现在住的房间就在他对门,莲子小心察看,发现门开的弧度还是跟中午时一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二哥还没进过卧房。 他将那衣服按原样放到二哥床上。 走出门。 天还没全黑,整片天际呈现灰暗的雾蓝色。 灶屋里亮着火光,二哥栓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烧菜。 莲子站在屋檐下的石阶上,隔着一段距离,看着这一幕。 二哥下午去药田忙碌,换上了适合干活的短打衣裤,村里大部分人都这样穿。 别人穿这一身都显得灰扑扑的。 但二哥长得高,身量又板正,腰间的布带子系着,更显得那一双长腿劲力笔直,肩膀挺阔。 侧身对着他,高挺的鼻梁让烛光印出阴影,睫毛垂着盖住眼睛。 怎么能比做梦还好。 “看什么?”田二没转头看他,只是冷声开口。 冷淡的态度让莲子有了些许真实感,他笑着走过去,“二哥,你回来了。” “我本想烧好晚饭等你回家的,但我睡过头了。”莲子有些抱歉道,靠近田二身边,“做什么呢?我来吧。” 莲子的头发只用一根暗红色发带简单束着,一身淡绿色的宽袖襦裙,轻薄修身,下午睡出一身汗,身上的香胰味反而更浓了。 田二偏头看了他一眼,道:“去盛饭。” 莲子看了眼锅里,是鲫鱼豆腐汤,他点点头,听话地去拿碗了。 除了中午剩下的牛腩炖山药,再加上烧好的汤,两人的晚饭简单凑合。 寻常人都是赶在天黑前吃饭,省下再烧蜡烛浪费。 莲子在饭桌上,放肆地就着烛光盯着二哥看。 “吃饭,盯着人看是什么毛病?”田二蹙眉。 莲子笑,“你好看,我多看几眼,万一以后被二哥赶出去,我就看不着了。” 田二嗤笑一声,“我赶你走?腿长在你身上,谁拦得住你?” “我再不走了,我做鬼都缠着你。”莲子夹了一块刺整齐的鱼肉,放到田二碗里,眉眼间都带着喜色。 田二所有的冷嘲热讽,全都跟打在棉花上一样。 一句“厚脸皮”在嘴里打了个转儿,终究是没说出来。 “二哥现在厨艺真好,做什么都好吃。”莲子夸赞。 田二没接话,沉默地吃饭。 莲子也察觉到了二哥真的开始不高兴,噤声了。 晚上莲子自己舀的饭,给自己舀了半碗,吃干净后又喝了一碗鱼汤。 锅碗还是田二自己洗的,莲子蹲在院子井边,就着月色陪着田二。 “二哥,我会被你养成米虫的,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田二沉默地拿着丝瓜络刷碗。 莲子蹲着挪,离田二更近一些。 二哥总是沉默,心里憋着气,莲子伸手,抚到他的脸颊。 “闹够了吗?”田二停了手里的动作,墨黑的眼盯着他。 莲子轻声笑着,“还没有。” 莲子怕被推开,迅速地凑上前,在田二脸颊上轻轻贴了一下。 果然一下就被推开了,莲子一个没蹲稳,一屁股墩倒在地上。 看二哥迅速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屋,关门的声音昭示了田二的不爽和愤怒。 莲子抹了下自己的嘴唇,仰头看今晚格外圆的月亮,无声地笑。 将地上锅碗收拾好,擦了灶台,莲子没进屋,坐在屋檐下,不知从何拿出一只竹笛。 笛声婉转,飘进房内田二的耳朵里。 二哥小时候就是好学的,那时候砍一根竹子,自己粗制滥造,吹的笛声虽乱七八糟,但自有田歌和他捧场。 —— 半夜三更,连村里的狗都睡着了。 门吱呀一声轻响。 莲子慢得不能再慢地推开门,一点一点,只一个小缝,他便能灵巧地挤进去。 屋内静悄悄的,床上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莲子踮起脚尖,挪到床前,再用了十二分的巧劲儿,悄无声息地躺上了田二的床。 就这三两步的动作,莲子花了得有小一刻钟才做完。 他不敢掀开被子,怕惊醒了二哥。 但只是躺在床沿边上,一扭头就能看见二哥脸颊的轮廓,他也心满意足。 躺一会儿,就回自己屋。 不会被发现的,就像昨日的衣裳一样。 —— 公鸡鸣叫,天空远处渐渐透出白光了。 莲子猛地睁开眼,心脏陡然加速跳动。 他还睡在二哥床上,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被子,许是他半夜觉得冷,自己抢了被子来盖。 看二哥还睡得熟,莲子也没能放下心来。 心跳声剧烈。 二哥正巧翻了个身,莲子借着这动静,心慌下床,手里提着鞋子,从昨晚推开的门缝挤出去,再轻轻拉上。 长舒一口气。 昨天偷亲一下二哥脸颊,已经让他气成那般模样。 要是再让二哥发现他晚上偷溜上床了,指不定会发生点莲子无法接受的事情。 二哥肯定不会赶他走,但要是二哥自己走了,他得不偿失。 莲子伸了个懒腰,深呼吸一口晨时的凉气,彻底清醒过来。 转而向灶房走去,做早饭。 屋内。 莲子提着鞋子往门口走时,田二便睁开了眼,眼里清明着,侧头盯着莲子小心翼翼的背影。 莲子着实过了几天神仙般的好日子。 他享受着整日宅在田家的时光,扫扫地,缝缝香包,做好饭再等二哥回家。 虽然二哥还是不愿意理会他,但能半夜偷着进屋一起睡一会儿,莲子已经满足了。 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开心日子。 好到莲子想永远停驻在这一刻,再不向前。 但好日子总不长久,上午二哥不在家的时候,宋柱和孙红莲找上门来了。 第6章 贪心 莲子堵在门口,冷眼瞧着这老两口,站在门坎上居高临下。 宋柱气得直瞪眼。 “你爹我还没死呢?你把我老脸都丢光了你知不知道?”宋柱伸手指着莲子,“你要是还有一点羞耻心,现在就跟我们回去。” 村里人都传遍了,莲子狐媚手段了得,又重新傍上了田二,不愁吃喝。 莲子倚在门上,双手抱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似笑非笑,“谁养我谁就是我爹,我认二哥当爹都行,你又是谁?” “别瞪了,二哥已经把我接回家了,你们还能拿出什么东西威胁到我?”莲子问。 所有计划中,最出乎莲子意料的,便是二哥主动来将他接回田家。 那他也就用不着装可怜了。 “生育之恩大于天,没有我,哪来的你?你今天跟我回去最好,不跟我回去....莲子,你别自讨苦吃。”宋柱说着就要上手来拉莲子。 一直不吭声的孙红莲也动起来。 庄稼人都有一把好力气,钳着他手臂生疼。 莲子一个趔趄,被两个人攥着走。 宋柱原本还有些忌惮,看莲子还是似从前那般软弱,心气一下就高了,更加怒不可遏,抬手就要给莲子一巴掌。 莲子没躲,生生受了,嘴角很快渗出一抹血渍,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五个手指印。 莲子扯开嘴角笑,笑出声,笑得胸口直颤。 余光中看见囚天站在不远处的树后,莲子给了一个眼神,囚天攥紧了拳头,却还是听话地没动。 宋柱嘴里骂着,孙红莲催促他快走。 “怕他娘个鸟。”宋柱骂孙红莲,“他田二再有天大的能耐,莲子也是我宋家的人,户籍落在我宋家,我当爹的别说打他一巴掌,我就是打得他只剩一口气,也没人敢说什么。” 清水村是个大村落,即使地面广阔,也避免不了路上遇见一两人。 宋家在村里早就臭名昭著,可也有压不住看热闹的心,上前来问怎么了。 “宋柱又要把我卖出去了。”莲子抢先回道,顶着半张脸上的巴掌印,笑得开朗,像是疯癫了一般。 孙红莲顺势跟旁人解释,说莲子疯了,他们是把莲子带回家去。 宋柱脸色铁青,见到四处没有人了又想动手。 “还打,等会儿脸肿了,我可就不值那个价了,你想想好。”莲子笑。 宋柱手都扬起来了,看着莲子那张狐媚一般的脸,又咬着牙生生放下来。 急匆匆地回到宋家,院里已经有一人在搓手等着了。 一见莲子,那人便变了脸色,上前来,皱紧眉头,“怎么脸坏了?” 宋柱忙陪笑脸,掐着莲子的下巴,让来人左右看莲子的脸和牙口,“赵财主,我这不是着急给你带人过来,快进屋去办事吧,生米煮成熟饭了,晾他也不敢再跑了。” 赵财主是隔壁村的地主,年龄看着得有四五十,头发秃得没剩下几根,矮胖身材,肥头大耳。 此人没什么本事,但好色成瘾,年轻时便招摇撞骗,成了地主家的赘婿,无奈被管得严,只能到外面偷吃。 莲子盯着他头上那几搓毛,笑出声音。 但脸上很快蒙上一块布,死死地蒙住他的口鼻。 很快,莲子的身体瘫软下来。 宋柱扔了手里的帕子,生怕惹得面前的人不喜。 “赵财主,你看,这剩下的银钱....” 赵东水还对莲子方才的轻蔑神色介怀,脸色不愉地从怀里拿出钱袋,盯着莲子的脸,又笑了,“给我搬进屋里去,娘的,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孙红莲先一步接过钱袋,打开一数,十五两不多不少,笑脸乍开。 莲子被搬到屋内,床褥都是孙红莲准备的干净的,为了迎合赵财主的心思,还专门换上了她当年的大红喜被。 赵东水急不可耐地解开裤腰带,麻利地脱了个精光,爬上床,先怜惜地摸一摸莲子的脸。 可真是个美人。 脸蛋,身段,甚至看不起他的样子,都点在他心口。 看不起他? 赵东水手里攥着一把精细的小匕首。 可惜了,这么年轻,让他玩一次,可得丢半条小命了。 赵东水兀自笑起来,笑出一口不整齐的牙,他一把扯开莲子的衣襟。 ....... “田二!”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喊他。 田二将遮阳帽掀开一些,看见是同村的刘婶子,在远处向他用力招手。 “田二,莲子被宋家那两个架走了,你,”刘婶子有些迟疑,可又实在着急。 但她话还没说完,田二就扔了手里的锄头,一眼跑出去好远。 ....... 宋家。 孙红莲和宋柱坐在灶房火坑边。 那卧房内传出来的笑声和床板震动的动静,让他们听着也有些耳热。 “我打听了,那赵东水有一些不好说的癖好。”孙红莲笑着,“好好收拾一回这小贱人,看他还敢不敢跟我们叫板。” 宋柱含着旱烟杆,向孙红莲伸手,“钱给我。” “呸!”孙红莲闻言色变,将腰带捂得紧,“给你一两银子喝酒还不够?这家里哪样开支不是我来给钱的,再说,儿子马上就要娶城里姑娘了,彩礼钱不得备着?” 孙红莲提起旧事没完,“当年我替谁做的牢,我嫁到你们宋家,受了多少苦,摊上你这么个喝烂酒的.....” “行了!”宋柱在坑沿上敲一敲烟杆。 过了一会儿,听着卧房门开了,老两口都出去,在看清出来的是莲子时,脸上谄媚讨好的笑立马僵硬住。 莲子头发和衣衫都凌乱着,血渍顺着手臂往下,从指尖一点点地滴落,脸上让宋柱扇的那一巴掌愈发清晰,神情冷着,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俩。 “以后好生待在家里,不要再闹幺蛾子。”宋柱率先道。 莲子幽魂一样,走出门去。 “你去看着他,别是去跳河了。”宋柱交代。 “跳了就跳了,又不是我让他去跳的。”孙红莲满不在意。 宋柱面色不愉,看了眼屋内躺在床上似是在睡觉的人,低声道:“蠢货,你以为这赵东水给了二十两,就玩一次,到时候难不成你去顶上?” 孙红莲恨了宋柱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追出去。 一眼没见,人都没影子了,去哪找去?她只得先往河边去。 ....... 时间刚到中午。 二哥早上带了干粮,不会回家吃饭。 莲子回田家的路走到一半,步子一转,往山上墓地去。 本以为娘和妹妹的墓堆肯定被野草淹没。 没想到,墓地周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甚至不知何时立了石碑。 石碑前摆着已经**的祭品,还有烧烬的红烛,也有黄纸烧过的痕迹和碎片。 两块石碑并排立着,莲子跪下,摸着冷冽的石碑边缘,心下柔软。 这些年,他从未回来过。 “娘,小妹。”莲子轻声喊,“我回来了。” 噗通一声,旁边又有一人跪下,冲着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你跪什么?”莲子目不斜视,问。 囚天站起身,“想跪就跪了,算是打个招呼。” 莲子突然眉头一蹙,捂着胸口,没忍住,嘴里包住的一口腥血,不慎滴下面前的土地。 他将那口血生咽下去。 囚天拉过莲子的手腕,三指覆上去,从怀里掏出药瓶。 莲子一手抢过那药,倒出来两三粒,仰头一口吞了。 “你绝对不能再用蛊虫了。”囚天警告。 莲子没答,用衣袖将嘴角的血渍擦了,扬起嘴角,反问,“囚天,你知道我当年是怎么成为陈升的贱妾的吗?” ........ 田二冲进宋家院子时。 赵东水刚醒过来,正餍足地跟宋柱闲聊接下来的计划。 每月至少过来一次,后面要觉得好,少不了宋柱的好处。 宋柱点头哈腰,要留赵财主吃一顿饭。 “也行,杀只鸡给我补补....” 赵东水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巨响,木质的院门直接倒了一扇。 田二扫视了一眼两人,先进了房内找人。 那一房间未散尽的**气息,凌乱的被褥,地上还有一把沾了血的匕首。 田二捡起匕首的手在轻微颤抖。 所有房里都没找到人,后院柴房也没有。 “莲子人呢?”田二双手提起宋柱的衣领,将他悬空拎起来,掼到墙上。 田二下田时就普通农户打扮,一身利落短打,简单,在赵东水看来也寒酸。 瞧这光景,他眼里一转。 莲子?莲子不就是他刚才玩弄的那小哥儿。 这看起来,是一对苦命鸳鸯啊。 赵东水心里满足到了极点,“莲子?莲子刚还在我身下叫春呢,啧啧啧,那骚模样....啊!” 赵东水脸侧挨了狠狠的一拳头,他顺着石阶滚了一圈,嘴里有什么硬物。 连血水一起吐出一颗大牙。 “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救...救命!” 田二气息不稳,提着赵东水衣领,“莲子在哪!” “我....不知道,我...睡醒..他就不见了....”赵东水大着舌头求饶,“我只是给钱,迷药可是宋柱...” 赵东水偏头一指,哪还有宋柱的身影。 迷药! 田二快气红了眼,死死地揪着赵东水的衣领,“刀上的血是谁的?” 这场景,何其相似。 还是晚了一步,又晚了一步! 赵东水眼神飘忽。 田二狠狠一闭眼,心无止境地往下沉。 赵东水快被打死了,双眼翻白,人也抽搐,求饶的话已经说不出来。 宋柱躲在灶房门内,从门缝往院子里看,捂紧了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 “好了,好了。”柔和的声音响起,腰上怀上一双手,将他往后抱。 田二这才停了手,双眼血红,转过头看见是莲子。 看见莲子松散开来的长发,衣扣掉落合不上的上衣,还有脸上的巴掌印。 眼眶里的湿意让视线模糊,田二紧紧地将莲子抱进怀里。 第7章 逼迫 宋柱怕出人命,这才迟疑地从门后出来。 又被田二的一个瞪眼吓在原地。 “田二,杀人可要偿命。”宋柱握紧了手里的砍刀,瞥眼看赵东水,看他幽幽地醒转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真出了命案,田二偿命其次,他被牵连才是最紧要的。 田二死死地盯着宋柱,胸膛再次起伏,刚迈开一步。 莲子拉住他的手。 “二哥,我想回家了。”莲子轻声哄着。 宋柱说得对,杀人偿命,他不可能让二哥因为他受牵连。 二哥的命好着,这些人羡慕不来。 “二哥,我身上疼。”看二哥还僵在原地,莲子又道,拉住田二的手,捏一下他的手指。 这话只对二哥有用。 出了院门,刚走到路口,田二便掀开莲子的衣袖,手臂上那些细小的血痕扎在他眼里。 “身上.....”田二喉结滚动,即使努力镇定,可气息还是不稳,“身上可还有其他处伤着了。” 莲子乖乖地站好,让二哥握着手腕检查,迎上前抱住二哥的腰,声音闷闷的。 “是我自己没用,二哥嫌我脏吗?” 这话简直是往田二心口扎。 莲子双手扣紧田二的脊背,在他怀里仰起头,“二哥还愿意带我回家吗?” “除了手上,身上哪还被刀划了?”田二不答反问,尾音有些颤抖,双手隔着衣服,在莲子身上摸索。 “腿上,小腿和大腿根都有。”莲子轻声道,一眼不眨地看着二哥的脸,看他焦急的神色,还有溢出眼的心疼和愧疚。 “走,先去郎中那儿。”田二说着,俯身要去抱莲子的腿弯。 莲子往后退了一步,躲了。 “二哥还没回答我。” 莲子固执地问道:“我这样脏的小哥儿,已经变成人人嫌弃的破烂货了,二哥还愿意要我吗?” 莲子不等田二回答,他朝着宋家的门,又退后两步。 “二哥,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思。” “这几天半夜偷偷爬上你的床,我知道你醒着。” 莲子看着田二,轻声:“你还愿意要我吗?你要好好考虑,你现在骗我,我也会当真,过后会像狗皮膏药,恶心地粘你一辈子......” “要!”田二打断他,大步上前,将莲子轻巧地打横抱起。 怀里的人轻得没什么分量。 “我要。”田二眼圈泛红,又重复了一遍,带着莲子,很快将宋家远远地甩在后面。 莲子笑着,将手搭上二哥的肩膀,侧脸贴在二哥胸口的位置,闭上眼睛。 田二胸前那块灰色布料被浸湿了 —— 从赵郎中那儿拿了药。 一进家门,二哥便径直将他抱入卧房,放到床边。 田二解开莲子衣服的手还是有些轻微地抖。 方才在医馆检查时,他便将莲子一身的划痕看遍了。 手臂,腿,甚至胸膛,到处都是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血痕。 血迹在纯白的里衣里裤上,晕染开一块一块的红渍。 连赵郎中都震惊了,伤其实不重,但这也太糟践人了。 莲子乖巧地坐着,任由二哥将他的衣裳一件件褪去。 外衣外裤,里衣里裤。 脱到最后,只剩下一条雪白的亵裤。 莲子伸手握住田二的手指,阻止了他继续往下拉裤边的手。 “二哥别看。” “脏。” 方才在赵郎中那儿,莲子也只肯脱到这一步,再想细检查,怎么都不肯。 那个畜生,敢用刀子在莲子身上划出这么多的伤痕,想在其他方面也是粗暴异常。 田二缓慢但坚决地拉下了莲子身上最后一块布料。 下一秒,眼睛就被一只微凉的手蒙上了。 莲子倾身向前,靠近二哥怀里,一手蒙住二哥的眼睛。 他将鼻尖抵在田二的脖颈处,感受那一处脉搏的跳动。 田二喉结滚动,用手触摸,手指轻轻地在里外都摸了一圈。 二哥的手指。 莲子轻声呼气。 田二再拉开莲子的手,看清手指上没有血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尽量别穿衣服。”田二给莲子将亵裤重新穿好,拿过药粉,又细细地在那些伤处上抹了一遍。 “嗯,都听二哥的。”莲子乖乖应道。 “休息一会儿吧。”田二站起身,手掌放在莲子肩膀上,拇指下意识摩挲,小心地避着那些伤处。 莲子生得白净,现在满身刀痕。 像是烧裂了的白瓷瓶。 田二对莲子温和地笑。 这也是莲子回村来,头一次见二哥对他笑。 但那眼底阴郁着,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二哥开口问他:“这会儿也该饿了,想吃点什么?” 莲子赤着脚,站起身,他一直看着二哥的脸。 随后伸手攀着二哥的肩膀,微微踮起脚尖,缓慢地将嘴唇印上二哥的。 比起前两天莲子仓促地在田二的脸颊贴一贴,这勉强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吻。 二哥也没有再推开他,再躲他。 “二哥,你对我最好了。”莲子温柔地轻声说话,“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我命不好。” 田二猛地闭上眼,站定,手掌握紧成拳头,用力地发颤。 —— 九年前。 那会儿是田家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田有才病重卧床,奄奄一息,全靠汤药续命。 那一年涝得厉害,清水村总是阴雨连绵,收成也不好。 田大的儿子壮壮年纪尚小,长期吃野菜,小脸都青黄青黄的。 一点不夸张的,田家穷得揭不开锅,三餐都只能喝野菜汤。 那年莲子十八岁,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哥儿。 清早,天还不亮,他将二哥送到村口,红着眼分别。 二哥找了个码头抗包的活儿,一去七八天,晚上也不回村。 家里米面早就空了,莲子连一个饼子都拿不出来给二哥,只能让他空着肚子出门。 “二哥,你自己好好的,家里有我照顾,你放心。”莲子强颜欢笑,不想二哥担心,但清晨的风将他的眼睛鼻头吹得泛红。 没有办法,爹下一月的药钱还没有着落。 田二瘦了很多,自从爹生病,家里的重担就落到了他身上。 人瘦,但眼神精神,利落。 他上前,轻轻地将莲子拥入怀里,在莲子颈侧深深地呼吸,顿时又觉得充满力气。 在这之前,田二已经等了几年,终于等到莲子到婚嫁之年。 这些事情虽没有拿到明面来说,但已经是在心里认定了的。 等家里的事情安定下来,他们会成婚。 “小哭包,我就走几天,还掉金豆子。”田二笑着打趣。 挥手再见。 莲子一直等到二哥消失在视野,才转身往家里走。 没想过,这一次分别,成了他们之间最伤筋动骨的一道疤。 后来,在远离人烟的药谷里,在每一次长久昏睡后的短暂清醒时间里。 莲子学着制每一种蛊毒,心如死潭一般平静,只等有一天能自如行动,将宋家所有人挫骨扬灰。 那一天,是二哥离开的第六天。 他亲生的爹宋柱,他后娘孙红莲,把他从山上药晕,送上了富老爷陈升的床。 莲子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等他醒来,下半身撕裂一样疼,一切落定,无法更改。 他将陈升给他的钱袋,狠狠地扔回那个老男人的脸上。 他抢夺灶房的刀,在那一刻就想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但莲子最后想到了二哥。 杀人偿命,他还不想死。 他还想以后跟二哥一起过日子。 莲子浑浑噩噩地离开宋家,他去到河边,将自己完全浸泡在冰冷的河水里。 可就算把身上的皮都搓破了,他还是觉得恶心,觉得脏,像是身体里爬满了虫子。 莲子一个人在河水上游悲泣痛哭。 回到田家时,莲子失魂一样,眼睛也红肿着。 田歌追着他关切地问怎么了。 莲子几次张口,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自己被强/奸了。 “我想二哥了,想去县城里找他。”莲子只能这么说。 起初家里人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纷纷打趣他。 但莲子换好了衣服,说走就走了。 二哥已经离家六天。 莲子独自走在泥泞的乡道上,等他找到二哥,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二哥。 —— 卧房里。 田二伸手将莲子揽进怀里,顾忌着他满身的伤,只能虚抱着。 “当年.....”田二呼吸沉重,“当年他们是不是也对你用迷药....” 莲子无所顾忌地搂紧二哥的腰,恨不得贴到他身体里去。 但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心里已没有波澜,只轻轻点头,“是。” 田二还有好多话想问。 想问莲子当时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想问莲子当时为什么那么决绝就要离开他。 但只要一想到当初自己不在,莲子被下了迷药,被欺负,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 田二没有办法再去揭开莲子尘封的伤疤。 莲子拉着二哥的手,猛地一用力。 田二站不稳,跟着莲子倒上床,腰腹绷紧,这才勉强稳住,没有一下压在莲子身上。 “二哥,做吧,我想跟你做。”莲子揽住田二的脖子,追着咬他的嘴唇,呼吸都热着。 田二撑在床上,腰间让莲子的双腿缠住,身上被四处点火,莲子几乎强势地冲断了他的回忆。 “胡闹。”腰间挂着莲子,像小时候一般缠人,田二被追吻得有些气喘。 眼见着莲子身上那些口子又开始渗血,田二理智立刻回笼。 莲子道:“二哥不是说过会要我吗?” 莲子丝毫不掩饰眼里对田二的**,在他耳边似有似无地吹气,“二哥帮我,在我身上多留些印子,把那个畜生的痕迹都覆盖掉。” 二哥,二哥,二哥..... 莲子一声声地叫,八爪鱼一样扒拉在田二身上,不依不饶,“刚才在宋家门口,你答应我了,我会一直缠着你,你再后悔也没用,是你自己答应我的。” 莲子手也不客气,径直就握到了二哥的命门,他对田二从没有“羞涩”二字可讲。 长期的分别,让他现在只会得寸进尺。 “身上有伤,你乖些....”田二妥协,任由莲子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莲子平躺在床上,半强迫地让二哥虚压着他,双手一起,颇有技巧。 他喜欢观察二哥所有的表情,尤其是现在。 也许在分开的这九年里,别人也曾看见过这样的二哥。 但现在,二哥是他的。 二哥轻蹙着眉,弓着腰,脖子上青筋乍起,浑身肌肉都绷得僵硬,却又没法狠心拒绝他。 在莲子十七八岁好奇的时候,也曾对二哥这样,他单方面的。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多提几次,撒娇耍赖,二哥什么都会依他。 这么多年过去,好像二哥也长大了一些。 他低下头,在二哥来不及阻止的时候,亲了上去。 第8章 惩罚 牙齿不小心刮过,听到二哥痛哼一声。 莲子学什么都快,避开后专心地吃。 耳边二哥说什么已然听不太清,只要意识到现在正在做什么,莲子便兴奋得浑身战栗。 “快吐出来。”情急之下,田二一把抓过枕巾,放到莲子红润的嘴边。 莲子吞咽下去后,唇微张着,唇边还有些刺疼,眼睛湿润地看着二哥,笑得像捡着便宜的小狗。 “二哥疼我。”莲子又攀上二哥的肩膀,缠上去,抱紧,浑身都有些发热。 方才还不让脱的亵裤,被莲子自己一手抓下。 他用巧劲儿,硬拉着二哥躺下,自己趴上去,手脚并用,帮二哥重新兴奋起来。 莲子可以无所顾忌,田二却不能,拉过被子将莲子胡乱一裹,包成粽子。 田二翻身跪在床边,伸手掐住莲子的下巴,直视着他,看样子已经有些生气了。 “还当我是二哥?”田二压着声音问他。 莲子粲然一笑,眉眼瞧着乖巧,舌尖在嘴角舔一舔,点点头。 “那我跟你说的话,在你那儿都当放屁是吗?”田二身上已经被逼出了一身薄汗。 “没有,我都听二哥的。”莲子乖顺着道。 被子也不敢裹紧了,田二身上的火气一时消不下去,狼狈地下床,去把药粉瓷瓶重新拿来。 掀开被子前,田二警告地看莲子一眼,“安分点。” 莲子点点头,但一点都安分不了。 一个巧劲儿拉着田二滚到床上,他翻身坐上去,抓着二哥已经重新站起来的物什,放进去一点后,直接坐实在。 田二倒抽一口气。 “二哥别生我气。”莲子满足了,趴上二哥的胸膛,亲着他的下巴哄,“二哥轻点,你来动,伤口就不会崩开了。” “二哥也想要我,不是吗?”莲子轻轻动了一下,痛感比不上心上的巨大满足。 田二胸膛起伏,冷眼看着莲子在他身上轻动。 莲子再想去亲,却怎么都撬不开二哥的嘴了,颇有些不满地咬他的嘴唇,再讨好地舔一舔。 “二哥,不要嫌弃我。”莲子可怜地求。 二哥最后还是心软了,让他亲到了。 “你实在很不听话。”田二目光沉沉地瞧着莲子。 莲子乖乖认错,在二哥脸颊下巴咬下一个个印子,吐气如兰,“那二哥罚我。” ...... 二哥对他很温柔。 不管嘴上说得多凶。 完事后,莲子有一段时间失神,但还能感觉到二哥在给他擦身体,给他重新上药。 还摸了摸他的脸颊。 等完全清醒后,房里只有他一人了,薄被好好地盖在身上。 莲子小心起床,要是再把身上的伤崩开了,那二哥肯定无奈又生气。 既然都得到了想要的,莲子不想再惹二哥心里不痛快。 他希望二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能高兴一些。 把这些年错过的时间,弥补一二。 莲子犹豫了下,最后只穿了里衣里裤,轻轻推开门走出去。 二哥在做饭。 莲子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抱上去,预想中吓二哥一跳没有实现。 田二稳稳地切着手里的五花肉。 莲子偏头对二哥开朗地笑。 田二轻叹了一口气,将切好的肉片装到碗里,拿过洗好的苦瓜继续切片。 饭还在火上煮着,烧开了,传来水米扑腾的动静。 莲子把手从二哥衣服下摆伸进去,不老实地在那紧实的肌肉上来回抚摸,感受二哥偏高的体温。 喜欢这样跟二哥贴在一起。 院里的蝉鸣有些吵闹,已经到下午时候。 大热天贴在一起,肯定是热。 但像小时候一样,二哥没有推开他。 一直到他将裤腰带扯开,手滑下去,才被二哥抓住。 “想挨打是不是?”二哥一手攥他的手,另一手还握着刀,虎着脸瞪他。 莲子收回手,乖乖站到一边,“二哥别打我,我不摸了。” 其实就算他继续摸,二哥也不会对他怎样。 先不说他都是二十七岁的大人了,就算是小时候不懂事,二哥也只教训过他一次。 那一次,好像也是盛夏天。 —— “你自己说,哪做错了?”田二手里拿着刚掰下来的万年青树条子,气势汹汹地站在莲子面前。 莲子好像总是被打巴掌,那时候也是顶着脸上通红的巴掌印,抠着双手,局促地站在院子那颗枇杷树下。 周姨和田叔本来也生气,但看田二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软了态度,开始在旁边唱白脸。 莲子倔强着不吱声,那时候他好像刚满十岁。 自从被田家收养,孙红莲也被田家告得蹲监狱。 宋柱就没罢休过对田家的为难。 以亲生父亲的身份,硬要将莲子接回家。 田家不给人,宋柱就厚着脸皮要钱,一次给了,下次还来,不给就闹,坐在田家门口叫骂。 也不能硬着打人,要是打人了宋柱更有理由说事了。 “我没错。”莲子哽咽着道。 被宋柱打的时候没哭。 但被二哥虎着脸凶,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他泪眼模糊地梗着脖子犟,“我应该回宋家。” 那样就不会给周姨和田叔带来麻烦。 田二气得不轻,拉过莲子的手摊开,拿起树条子就在那白净的手心里打。 很快手心就多了一条红痕。 莲子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想好了再说,错没错?下次还敢不敢偷跑?”二哥攥着他的手腕问。 小田歌原本还以为二哥只是吓人,没想到真的打莲子,看莲子哭得那么伤心,一下就不乐意了,跑上前挡在莲子面前,跟二哥比划着手语,说要打莲子先打他。 两个小弟弟都不听话,田二也不惯着。 拉过田歌的手心,也在上面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田歌顿时也张嘴哭。 两个大人却在旁边笑出声。 莲子偷跑回宋家,让宋柱那个黑心的打成这样,看了郎中好歹没再伤着内里,这下回家了,自然是要好好说道。 周晴和田有才对孩子都惯着,特别是对小的,让二小子来当这个“恶人”也不错。 田歌哭惨了,又是个小哑巴哭不出声音,回头死死地抱住莲子,护人的决心依旧坚定。 “我错了,二哥。”莲子搂住田歌,这才乖乖认错。 “哪错了,说清楚。”田二问,也快绷不住脸色。 “我不该偷偷跑去宋家。”莲子说着,嘴唇逐渐瘪起来,低着头哽咽,“可是只要我在这里,他们就还会来闹事。” 莲子那时候躲在门缝里偷偷看见了,周姨和田叔给了那么多钱出去,都是为了他。 家里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宋柱还要来闹。 田二扔了树条子,上前将两个弟弟一起抱在怀里,在莲子和田歌的头上来回抚摸。 莲子忍不住,一下哭出了声音,夹着田歌在中间,也伸手环住二哥的肩膀,哭得愈发大声。 “那都是哥哥们跟爹娘该处理的事情,跟你们小孩儿有什么关系。”田二温柔地道。 话音一转,又变成警告。 “下次再犯,就把你关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小歌儿也是一样。”田二补充道。 田歌聪明着,看见没事了,瞪了二哥一眼,挤出去找爹娘告状了。 莲子得以彻底窝进二哥怀里。 方才二哥那么凶,他还以为二哥也不想要他了。 田二将莲子抱起来,坐到树下的摇椅上,让莲子□□坐在他腿上,一下下轻抚莲子的后背。 “哥打你了,以后会讨厌二哥吗?”田二问。 莲子还在一抽一抽地哽咽,把脸贴在二哥胸膛上抹眼泪,摇摇头。 “真话假话,真不讨厌?” “不...不...”莲子打了个嗝,随即像是停不下来,一会儿打一个。 这是真吓着了。 田二笑,安慰他一会儿就好了。 莲子哭累了,摇椅轻缓地前后晃荡,加上二哥怀里实在温暖安全,他就这样在二哥怀里睡着了,红肿的脸上挂着泪痕。 —— “是应该好好教训,不然不长记性。”莲子刚吃好放下碗筷,就听到二哥突然对他道。 二哥站起身,让他跟到院子里来。 幼时候的摇椅早就不在了,二哥站在枇杷树荫下,抱手而立。 “你自己去扯一根树条子来。”田二没什么表情道。 莲子吞咽了一下口水,确定二哥不是在开玩笑,迈步走出院子。 院坝边缘的万年青树丛依旧郁郁葱葱。 莲子挑挑拣拣,选中了一根比较直的,去掉多余的细枝丫。 进门,关好院门,看见二哥还站在原地,视线看向他。 莲子有一些腿软,将整理好的树条子递到二哥手里。 即使站在树荫吓,午后的太阳依旧灼热。 偶然一阵风吹来都是热的,灌进莲子宽松的里衣里裤里。 “二哥....”莲子实在顶不住二哥这样审视他的眼神,可又兴奋着,开口打破沉默。 “自己说,哪里做错了?”田二不为所动,问道。 小时候还会犟嘴,现在都快到而立之年的年纪,莲子知道乖乖认错才是对的。 “我不该强迫二哥跟我上/床。” “不对,再想。” “我不该,把二哥给我涂好药粉的伤口崩开,然后强迫二哥,跟我上/床。” “那下次还这样做吗?” “我再不了。” “该不该罚?” “该的。” “自己把手心摊开。” 莲子把垂在腿边的右手抬起来,手心摊开后,二哥便将那条他亲自折的树条子打上去。 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贴了一下。 树木粗糙的纹理扫过手心,有些痒,莲子蜷起手心,又被田二扒开。 热度一下攀升,莲子觉得有些耳热。 这算什么,二哥在跟他**吗。 但看二哥的脸,又是绷着一脸端正。 莲子移动两步,想抱上去,二哥却又退开了。 “还有呢?”田二又问。 还有? 莲子是真茫然了,还有吗? 他回忆了回村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 回宋家,厚脸天天蹲二哥门口,给二哥闻春/药在山间交合,被二哥带回家,被宋柱和孙红莲架走.... “我那次不该给二哥下春药....”莲子试探着答。 田二却摇头。 “我....那时候不该天天蹲门口,让二哥难做。” 田二蹙起眉,“不对。” 莲子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一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我那时候,不应该回宋家,我该直接来找二哥帮我。” 这样说不免太厚脸了,当初是他把整个田家全抛弃了,哪还有脸这么说呢。 就像二哥说的,田叔去世前还牵挂着他,他却到现在还没去田叔坟前磕一个头。 以前是不能,现在是不敢。 莲子低着头,一手摊开在二哥眼前。 另一只手蜷在衣袖里,手指掐着手心。 面前投下来一片阴影,莲子抬起头,嘴唇被轻轻贴住。 摊开的手也被攥着,莲子睁大眼睛,看见二哥垂下的睫毛,还有颈侧被他方才在床上咬下的痕迹。 唇上一痛,被二哥咬了。 田二退开些许,“还有呢?” 莲子受不住,一下抱上去,揽着二哥的腰,仰头求饶,“没有了没有了,二哥,我听话的,再不会犯错了。” “真的没有吗?”田二伸手抚过他的发顶,在家里,莲子连发带都没束,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 “回来之前,你没有什么事情在骗我吗?” 二哥轻飘飘的一句话,莲子身体僵硬了一瞬,心也开始突突地跳。 第9章 坦白 “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田二抚着莲子的长发,低声问,看着莲子的眼睛。 明明二哥说话的语气温柔了,但莲子却真的开始害怕起来。 “为了你,为了二哥。”莲子急切地答道,将二哥的腰抱得更紧。 “撒谎。” “没撒谎!就是为了二哥。”莲子将脸埋在二哥胸膛,声音闷闷的,“我想再见到二哥,我想你。” 良久。 田二轻轻地叹了口气,拉上莲子的手,带他走到屋檐下。 田二坐到长凳上,莲子顺势横着坐进二哥怀里。 “我去找过你。”二哥的话一出口,莲子又是一僵。 田二却没停,一手揽在莲子腰后,另一手捏住莲子的手,随意把玩手指,“早在七年前,你就离开陈升那儿了。” “七年。”田二顿住,看着莲子,伸手抚上莲子脸颊,“七年我都在找你,后来他们说,你早就死了。” 田二最后两字说得极轻。 当年田二还是一个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去到陈府,根本进不去,也没有理由再去找莲子。 偶尔一两次运气好,能在门口看见莲子。 甚至有一次,他们在街市相遇了。 该死的,为了挣一口气,田二直接冷视略过了。 后来好歹攒了些家底,出门在外,也被人尊称奉承一声“田老板”。 陈府却落寞了,田二主动递出橄榄枝,邀陈大娘子同坐雅间谈生意。 待他再问起“莲子”这个人,却只得知了一条死讯。 怎么死的。 惹怒了老爷,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丢进了乱葬岗。 田二想接走莲子的孩子,却又从那群人口中得知。 莲子刚进陈府一月,孩子就流掉了。 那群人不知他与莲子的干系,说起莲子也毫不顾忌。 说莲子贞洁烈哥儿,自己将肚子撞向柱子,死也不想要那个能保他富贵的孩子。 莲子过得不好。 比起在宋家的日子,更不好。 田二已经记不清听到这些话时的心情,只记着他当时心在滴血。 田二低声喃喃:“我去那片坟山,那片山那么大,曝尸荒野的人那么多,我总在想,是不是其中一块骨头就是你的。” 莲子心里难受着,鼻梁骨酸胀得厉害。 “七年都不回来,现在说是为了我回来的。”二哥将他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拉起他的手吻他的手心,问他:“莲子,我还能相信你吗?” “再信一次吧。”莲子声音更轻,不敢抬头。 “好。”田二应答。 蝉鸣吵得人心慌,这样热的天,莲子却觉得有些冷,他往二哥怀里缩了缩。 “你回来那一月,我对你那样冷淡,在心里怪二哥吧?” 莲子摇摇头,那怎么可能。 “你回来了,却是直接回的宋家,我心里有气。” 莲子吸了一下鼻子,“我当时,担心二哥看见我会生气,我想慢慢来,宋家对我不好,我想二哥也许会可怜我。” 田二笑了下,“七年都没你一点消息,我其实已经快死心了,但你又好生回来了,能走能笑,我是生气,气你七年都了无音讯。” “我其实挺贱的是不是,没见着你时,盼着你能活得好些,可真见着你,又怪你活得好。” 莲子哽咽出声。 他过得不好。 离开田家的每一天,都过得不好。 下巴被轻轻抬起,莲子泪眼朦胧地瞧着二哥。 他主动将嘴唇凑上前,眼泪带着清鼻涕糊了二哥一嘴。 除此之外,莲子笨拙地想不到其他方式再安慰二哥。 田二眼角也红着,笑了下,抬手将人抱起,去到屋内拿了手帕,再坐回床边,给莲子擦鼻涕,随后将他拢进怀里。 “埋汰小鬼,以后别再走了。”田二将脸埋在莲子颈侧,轻声道。 莲子抽噎着,没有回答,只是将二哥抱紧了,一刻都不想再分离。 —— 半夜时分,莲子发烧了,浑身烫得厉害。 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感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二哥在给他穿衣服,要带他去郎中那儿。 莲子伸手拉住他,“二哥别走。” “你乖些,我就不走。” 莲子其实没烧到神志不清的程度,但闻言还是笑着点点头,“我会听话。” 小时候生病,二哥也这样哄他。 田二急着,开始后悔昨日顺着莲子胡闹那一通。 再想到在宋家那个畜生。 莲子昨日应该是受了许多惊吓,身上又那么多被刀割的口子。 拿厚一些的衣服将莲子一裹,田二抱起莲子往外走。 夏日的晚风也是偏凉的,田二将莲子的头也裹起来。 “二哥。”莲子哑着嗓子出声。 “嗯。”田二走得急,声音有些喘。 借着月光,路倒也亮堂,但郎中一家离他这儿有些远。 过了一小会儿,田二还以为莲子又睡着了,莲子才缓缓道:“我老是给二哥添麻烦。” “胡说,生病算什么麻烦。” 莲子轻笑,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喉间有血腥气,莲子连血带口水一起吞咽下去。 他自己的身体,他最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莲子喜欢二哥这样关心他,为他着急。 田二走得更快了,额间很快渗出细汗,“小宝,睡着了吗?” “还没有。” “很快就到了。” “我疼。” “哪疼啊?” “哪都疼,脑袋里面最疼。” 莲子喜欢这样跟二哥一问一答,深夜寂静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和二哥两个人了。 “二哥亲我一下,亲我我就不疼了。” 田二低头,还隔着衣服,在莲子脸颊的位置轻轻贴了一下。 莲子高兴得,浑身都轻飘飘的。 他自己掀开衣裳一角,漏出烧得绯红的脸颊,眼里含着水雾,在月光照耀下,那双眼显得格外亮堂。 “刚才不算,要真的亲。” 拐过一个弯,已经能看见赵郎中家了。 田二低头,寻着莲子的嘴,又贴了一次,感受到莲子脸颊上的温度,急得恨不得直接飞到那边去。 “盖着头,不能再吹风了。”田二将那衣裳重新给莲子蒙住。 盖着衣服其实有点闷,但莲子还是听话地点头。 “二哥刚才喊我什么?”莲子脑子确实有些转不过来,但反应过来时,心里觉得更甜滋滋的。 “什么?”田二踏上赵郎中家的地坎,敲门声急切。 “二哥刚喊我小宝了。” “是,小宝乖一点。” “我都多大了,二哥还愿意喊我小宝。” 有人来开门了,二哥没有回答他,莲子自己在心里琢磨,愈发高兴。 生病的待遇真好。 村里的赵郎中算是田二的忘年交,现在也不坐堂了,把手艺传给了儿子。 可田二指明要赵郎中来诊断。 老头深夜被打搅好眠,也客气地穿好衣服出来,为莲子看诊。 “烧多久了?” 田二望着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的莲子,急着道:“有半个时辰了。” “他身上刀口子多,确实容易发烧,身体底子也不好,是不是昨日又行了房事?”赵郎中把着莲子的脉,看向田二的目光有些苛责意味。 “是,怪我。”田二着急,“那现在怎么退热?” “我先给他扎几针看看。” 莲子平躺在小床上,身上衣裳被脱掉,脖颈间那些暧昧的痕迹更遮不住,一只手还拉着田二,怎么看怎么黏糊。 “你们也不年轻了,怎么还不把身体当回事?”赵郎中不客气道。 田二最初在村里种药材,赵郎中提供了不少帮助,为此之后也得了不少分红。 两人关系匪浅,赵郎中忍不住多说几句,“他脉象虚弱,经不起几道折腾的,蝶印都浅淡成那样子了,你们要真心想过日子,往后可得悠着点来。” “是,有什么要注意的你多跟我说些。”田二点头,心里也愧疚。 “别说我哥。”莲子声音幽幽的,不满地看向老郎中,这跟二哥有什么关系。 赵郎中笑了下,将针稳稳地扎进莲子身上的穴位,“烧成这样了,还挺护短。” 又是扎针又是放血的,前前后后忙活一个多时辰,好歹是退热了。 田二拿了药,重新将莲子裹紧实,抱着往家走。 回家就不那么急了,田二走得稳,不让莲子颠簸。 “二哥我自己走吧,我不烧了。”莲子出声。 “安分点。”田二看了莲子一眼,方才烧得那般吓人,现在也没到活蹦乱跳的程度,嘴唇上都没多少血色。 “抱着会累。”莲子话是这么说,但还好生地窝在二哥怀里,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你多吃点再来跟我说这话,这么点分量。”田二想着郎中说的话,心里还沉。 莲子流过孩子,又挨过重打,还得过瘟疫,身体怎么会好,能挨过去都是仗着年轻。 但身体底子是有限的,挥霍了难补回。 过往的事情,田二有心想问,但莲子没主动开口,他只能等着。 左右往后日子还长。 “二哥再叫我一声。”莲子抬手揽住田二的脖颈,干燥的嘴唇在二哥脖子处的皮肤蹭。 “缩回去,想再受凉发烧是不是?”田二声音严肃着。 莲子里面就穿了里衣里裤,外面裹着田二冬天穿的长袍。 莲子听话地缩回手,“我生病了二哥也对我这么凶。” 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田二笑得有些无奈。 年岁长了,性子倒没变多少。 “小宝,你乖一点。”田二稳步走着,俯身在莲子额头亲了一下,想着赵郎中背对着莲子跟他说的话。 ——我实话跟你说了,莲子是短命相。 ——他这幅身子,没病时跟旁人好像没什么差别,但一旦生个重一点的病,很容易就挨不过去。 ——他现在还年轻,等年龄上去,身体虚得更明显。 “二哥不害臊,我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喊我。”莲子得意地笑。 “是么,那以后不喊了。” 莲子急了,“别,还是喊吧。” “不是说我不害臊么?” “是我不害臊。”莲子窝在二哥胸口,喜欢听那里有力而平稳的心跳,“我喜欢二哥这么喊我,别让别人听见了,只我们俩人的时候这么叫。” “要求还挺多。” “那二哥答不答应我?” “看情况。”田二道,“你听话我就答应,不听话就不答应了。” 莲子笑,“那就是答应了,我肯定听话。” 话说得好听,但没人比田二更清楚,莲子是个多么犟的小哥儿。 第10章 失而复得 九年前。 阴雨绵绵。 莲子跪在泥泞的院子里,冲着面前的所有人,嗑响头。 大哥,大嫂金桂花,小侄子壮壮,田歌,坐在木椅上的田叔。 还有,他的二哥。 莲子满脸木着,始终垂着眉眼,在他嗑第二个响头时,手腕被死死地攥住。 二哥将他拉了起来,想把他往屋子里拉,莲子死命站着不动。 “你今天敢走出这院子一步,我打断你的腿!”田二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一字一顿,死盯着浑身湿润的莲子。 “莲子,下着雨呢,进来说吧,听话。”田有才坐在木椅上,声音温和,但眼里神色难受着。 莲子怀了县城里富老爷陈升的孩子。 现在执意要嫁给对方做小妾。 “莲子,你还怀着身子,别淋雨了,有什么进来再说,咱们一家人,有什么都好好说。”大嫂金桂花劝道。 早在田叔开口时,莲子便已泪流满面。 他不敢看二哥的眼睛,上前走几步,径直地跪到了田叔面前。 一个,两个,三个,将方才没嗑完的响头嗑完。 田叔病重,前几日刚突发晕厥,本不应该为他这样的白眼狼劳神伤气。 二哥还攥着他的手,莲子挣动,不顾自己受伤地使尽全力。 二哥终于还是放了手。 手松了,身体被抱住了,二哥将他抱到屋檐下,声音温柔,“有孩子就生下来,你的孩子,我还能不管么。” 田二声音颤着,抱得莲子死紧,“你乖一点,别跟二哥犟,二哥知道你受委屈了。” 二哥脸颊上青一块紫一块,背上也挨过狠狠一闷棍,这两日总咳嗽。 地里本就所剩不多的粮食,也都被摧毁了。 闹事的人隔几日来一次,前几日砸了田家,将田叔气得昏了过去。 别说给田叔治病的钱,就是每日的吃食,现在都没有着落。 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 就算告到村长和里长那儿,也都被含糊其辞地劝退回来。 要想去县城告,一文钱都没有,门口的击冤鼓都摸不到一下。 陈升势在必得,莲子不嫁,就逼死田家人。 莲子手掌握成拳,握得手指青白,始终没有搭上二哥的后背。 “二哥,我要走了。” “你敢!” 莲子轻笑出声,将声音放大,让在场的人都能听清,“我要跟你说多少遍呢?这样吃不上饭的苦日子我过够了。” “我是愧对田家,愧对你,但我更想过好日子。” 田二痛苦地抓紧莲子的衣服,“不要再说谎话,” “这不是事实吗?你现在能给我什么呢?”莲子觉得自己像是空心木头,除了一张不住开合的嘴,身体都木着,脸木着,眼睛也木着,“你不是说爱我吗,我现在要去过好日子,你又不高兴了?” “他能给我锦衣玉食,金银珠宝,你能给我吗,你要是现在能给我,我就不走了。” 田二牙关紧咬,双眼赤红,只是抱着莲子,哑声:“别走。” 莲子挣开二哥的怀抱。 转身走的每一步,都如这始终不散的阴雨天一般,沉重泥泞。 扑通一声。 莲子裤腿被攥住了。 莲子深吸一口气,视线模糊成一片,强忍住了回头的动作。 二哥跪在了他身后。 “二哥求你,我知道你说的都不是真心话,怪二哥无能......” “莲子,二哥求你,别走。” 莲子记不清自己当时怎么走出的田家院门了。 细雨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一眼都不敢回头,几乎逃难一样离开。 田埂泥泞,摔倒了便爬起来,再跑,再跌倒,痛哭不敢出声。 —— 从郎中那儿回家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二哥在灶房里烧火煎药。 莲子□□,面对面坐在二哥腿上,昏昏欲睡地窝在二哥怀里。 手指从衣摆进入,掌心在二哥结实的脊背上滑动,热乎乎的。 田二往火里加柴,“等病好些了,把你送到县城里,去田歌哪儿住一段时间。” “二哥也去吗?二哥不去我也不去。”莲子道。 “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一样粘人,就去住两三天。” 言外之意,二哥不去。 但莲子一天也不想分开。 “二哥要去哪儿,带我一起不行么,我保证听话。” “你的保证在我这儿不做数。”田二又往火里加了一根柴。 火光将莲子的后背照得特别暖和。 “我让你去田歌哪儿修养几天,你听不听话?”田二又问。 莲子闷闷的,“不想听话行吗?” “不行。” 莲子不说话了。 莲子不想要做什么的事情,或者,非要犟着做什么的时候,都是这样。 不说话,也不听别人的。 小时候田二还能劝动一二,但长大了,翅膀硬了,哪里管得住。 “那我还是听二哥的吧,但说好,最多三天,不能再多了。”莲子腻在二哥身上。 许是生病了身体虚弱。 再加上深夜寂静的氛围,只有他跟二哥两人相处。 莲子撩起田二的衣摆,在二哥肚子上亲,“我想你啊。” 病猫一样的,哪有人会不心软。 田二双手交叠搂着怀里的人,道:“想谁?想我?想不着。” 莲子急,“怎么想不着,我天天想你。” “七年不见,也没说给我递个信儿,回来了也没说先来找我,我看是一点想不着。” 莲子蔫儿了,翻起旧账,他只有低头认输的份儿。 “我真的想你。”莲子干巴巴的,趴在田二胸膛上,“做梦都想。” 田二没接话。 药也差不多熬好了,喝药前先垫吧一口鸡蛋羹。 鸡蛋羹做起来也方便,用热水将鸡蛋搅合均匀了,装碗里放在水壶里蒸,再淋点葱花酱油。 莲子挖了一勺,自己吃了一口,觉得味道好,又挖了一勺,递到二哥嘴边。 田二吃了。 莲子自己吃一勺,再挖一勺递给二哥的时候,二哥不吃了,他便将剩下的几口吃完。 夜已经很深了,二哥眼里也有了倦色。 药汤都各有各的苦法,二哥又将药熬得浓稠,莲子一口闷了,苦味缓慢地从舌尖蔓延开来,久久不散。 “二哥,有没有糖块?”莲子问。 田二去罐子里拿了颗糖块来,当着莲子的面,自己吃了。 莲子坐在凳子上,眼巴巴的:“?” 但很快,二哥就俯身,贴上了他的嘴唇,只是贴着,却没接着动作,墨黑的眼温和地瞧着他。 莲子心领神会,立马伸手揽住二哥的脖子,笑着撬开二哥的嘴,自己找糖吃。 满嘴都是甜味,混着药汤的苦涩,别有一番滋味。 “好甜,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糖块。” 莲子坐到床边时还在回味,“二哥,我以后还要吃这种糖,天天吃。” 田二提着水壶和木盆进来,倒水,拿手试水温,有些烫手。 听到莲子的话,田二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想得倒是美。” 莲子自己将袜子脱掉,笑嘻嘻的,“更美的事情我还想呢。” 田二轻笑了声,自己也坐到床边。 睡前再烫个脚,能睡得舒服些。 水特别烫,二哥却像是不怕烫一样,径直将脚伸进了木盆里。 莲子便将脚搭在二哥脚面上,等着水温变凉一些。 二哥脚大,他自己要细长一些。 二哥脚也白,比手臂要白上许多。 莲子轻轻在二哥脚面上摩擦,水纹荡漾。 如果没有当年那许多糟烂事,这就是莲子想象中的,他们婚后的日子。 平平淡淡的,吃饭,睡觉,劳作,亲吻,拥抱,上/床,再跟二哥生几个小孩。 田二一下将双脚分开,莲子猝不及防,热水没过脚踝,烫得他一缩。 没缩成功,二哥用脚将他的脚面按在水里了。 “烫。” “就是要烫脚。”田二道,“我试过了,很快就不烫了。” 二哥简直是不讲理。 不过忍过那小一会儿,莲子确实也能忍耐这样的温度了。 泡了一会儿脚,莲子后背心发烫,额间隐隐渗出汗来。 田二去将水倒到院子里,再进屋的时候,看见莲子正就着烛光,看那一双被烫得绯红的双脚。 “真烫着了?”田二坐到床边,将莲子的脚踝握住,仔细察看。 是属于小哥儿的脚,脚弓流畅,脚趾圆润。 因为刚烫了脚,连脚背都浮现出一层粉红颜色。 握在手心里,还热乎着。 莲子脚趾张开又合上,在二哥面前,总还表现得跟个小孩儿一样,总想吸引二哥全部的注意力和关心。 田二俯身,将嘴唇印在那脚背上。 莲子一下睁圆了眼,脚趾也不乱动了,微微蜷缩起来,难得在二哥面前有些局促。 二哥却当没事人一样,吹灭了蜡烛,掀开被子,让他躺好睡觉。 莲子挪着,整个人都趴到二哥身上,凑到二哥耳边,轻声道:“二哥真不害臊,亲我脚。” 田二闭着眼睛,“嗯,亲了。” 这平淡的反应,莲子不满。 他钻进被子里,二哥才有反应。 “身上还有伤,乱动什么?”田二慌忙坐起身。 被窝里,莲子摸到二哥的脚了,也有学有样,在那脚面上亲了一下,随后在被窝里爬出来。 “睡吧二哥,已经很晚了。”莲子拉好被子,躺好,闭上眼睛,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做一样。 小崽子。 田二看着莲子,无声笑了下,重新躺好,伸手将莲子揽进自己怀里。 莲子先绷不住正经,嘿嘿笑着将手脚搭到二哥身上,“我也亲了,这才公平。” “快睡。”田二隔着被子,在莲子腰间拍了一下。 “好。” 过了一会儿,莲子睁开眼,他兴奋得睡不着,因为吃了甜到心里的糖块,又跟二哥闹了一通。 “二哥,我睡不着了。”莲子轻声道。 “......” “二哥,你睡着了吗?”莲子撑着枕头抬起身体,看二哥的脸。 二哥睡觉板板正正的,闭着眼睛,呼吸平静。 莲子凑过去,含住二哥的耳垂亲,说话带着气音,故意往二哥耳朵里吹,“二哥,我想跟你上/床。” 二哥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应该是睡着了。 莲子舔舔嘴巴,慢慢地往被子底下缩。 “皮痒了想挨打是不是?”田二突然出声。 莲子一下钻出被窝,高兴道:“我就知道二哥你没睡着。” 田二睁眼,将薄被拉上莲子的肩头,“过来我抱。” 莲子乖乖挪过去,趴在二哥胸口,“二哥我真的睡不着,都怪你。” 田二冷哼了一声,“打晕了就睡得着了。” 莲子笑出声,二哥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要摸到衣服里面拍。”莲子要求道。 田二闻言,将手伸进莲子里衣,手心轻抚,摸到了那些逐渐愈合的细小刀口。 第11章 重逢 夜晚安静着。 莲子那股兴奋劲儿过了,疲惫感袭来,很快挨着二哥睡着。 田二还在莲子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眼神落在屋顶一个虚空的点。 当年。 莲子离开后。 田家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田二浑浑噩噩的,每日泡在田里,田里的事情忙完了,他便去县城里揽些体力活儿干。 可即使耗干身上每一分力气,也依旧换不来足够的钱。 也依旧要跟大哥四处奔走借钱,维持生计。 爹情况不好,爹总是乐呵呵的。 但只差一点,爹就割腕自尽了。 爹说拖累了他们。 那些日子,田二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死紧。 可即使累得手指都不想抬,夜晚依旧不能入睡。 许多个深夜里,田二想,也许莲子说的那些话是对的。 某一日清晨,他打开门,在门缝里发现了一个钱袋子,藏得很隐秘。 这种藏法,田二也熟悉,是同村的猎户秦雄。 秦雄早年受了他娘的恩惠,渡过难关后,总是给他们家塞一些野味吃食。 钱袋里有二十两银子。 天色灰蒙,田二站在门口,握着那袋银子,一个人愣了很久。 一直到天彻底大亮。 他去到秦雄的家里。 敲门,开门,跪在秦雄面前。 “秦大哥,这钱算是我借的,日后我一定还上。”他道。 娘总说,不要平白受人恩惠,不要想着天上掉馅饼。 但他实在走投无路..... 那二十两,真是救命钱,帮助田家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他开始对钱执着。 在地里刨食,只够温饱,碰上天灾**,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他开始想着法子赚钱。 可即使已经吃穿不愁了,存下来的金银珠宝已经够普通人家吃几辈子,他还是觉得不够。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 公鸡已经第一轮打鸣了,屋外传来鸟雀的啼叫。 田二偏头看。 莲子侧身挨着他,还睡得熟,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伸手摸一下额头,体温还是有些高。 昨晚睡得太晚,估摸着莲子得睡到上午些时候才会醒。 田二也便放纵自己再赖会儿床,他侧着身体,借着逐渐亮堂的光,仔细看着莲子。 秀气的一张脸,天生生得白净,凑得近了,能看到脸上一层绒毛。 鼻梁翘挺,睫毛自然地盖在眼下,眉毛却浓。 浓眉大眼,笑着哭着看人的时候,都会让人心软。 田二将手掌覆上莲子脸颊,拇指轻抚他的嘴唇。 从小就是个犟小孩,受了多少苦,说了多少心口不一的狠话,那么决绝地要离开他。 留下来的钱,也只敢通过别人来帮忙转交。 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田二已经忘了。 那时候家里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莲子”二字,但秦雄例外。 田二拼了好几年,终于弄出点名堂的时候,他连本带利地去给秦大哥还钱。 那时候秦雄已经成了他的弟夫,但一码归一码,田二始终记着他对田家救命的恩情。 秦雄却没接那钱。 “莲子知道我总是给你们送东西,所以他当年找到我,拜托我在他离开一些时日后,再把这钱交给你。” “他请求我保密,特别是对你,让我一定不能让你知道,这钱是他留下的。” “他给了我十两,我又凑了十两,那段日子,田家确实过得艰难,周姨对我有恩,我当时也只能帮到这一点。” “对不住,当年我得信守诺言,但他现在已经离世,我觉得还是该告诉你。” 莲子那时候哪儿来的钱呢? 莲子一直是自尊心很强的小孩。 莲子用自己,来换整个田家的安宁。 在陈家人口中得知莲子已经去世的消息后,田二经常跑去那片坟山。 在秦雄口中得知当年事情后,田二在坟山脚下建了房子。 很长一段日子,他待在那片孤寂的坟山脚下,独自咀嚼反刍回忆。 —— “二哥。”莲子从马车里探出头,去摸二哥的手。 “嗯。”田二驾着车,偏头看了莲子一眼,“箱子里有水,零嘴也有。” “不吃。”莲子蹲在二哥旁边,牵住二哥的手十指相扣。 这粘人劲儿。 “晒得很,回车里去。”田二道,可也没把手收回去,扭着胳膊向后给莲子拉。 田二独自常住在村里,身边也没留一个伙计,出行只能自己驾车。 莲子不动,“不晒,坐在车里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 莲子拉着二哥的手,亲一亲手心,笑着,“跟在二哥身边有意思。” “花言巧语。” “是真言真语。” 他们在家里吃了早饭才出发的,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估摸还有半个时辰才到田歌那儿。 盛夏的日头毒辣,县道上土地被晒得干硬,马车驶过,扬起一些尘土。 “箱子里有个帽子,去拿来戴上。” 莲子这次听话了,乖乖地把那顶崭新的草编帽子戴上,腻在二哥身侧。 “二哥你这几天要去干什么?真的不能带我吗?”一想到要分开三天,莲子就隐隐后悔答应二哥去田歌那儿。 田二没正面回答,叮嘱:“这几天想吃什么,就告诉厨娘,药汤也要按时喝。” 二哥给他在郎中那儿拿的补药,说是补,但熬出来也苦得要命。 “我现在已经好了,你看我,活蹦乱跳,补药就不喝了吧。” “行。”田二偏头看了眼莲子单薄的小身板,语气没什么变化,“回头我问田歌儿,不喝,那就等着我回来抽你。” 莲子嗜甜,最不爱喝药。 虽然小时候生病喝药都是一口闷,但那是在有旁人看着的情况下。 自己一个人喝药,药都凉了,也没喝两口。 莲子笑着,微微抬起些帽檐,看着县道左右茂密的树林。 热风习习。 他是真的觉得这日子好得过头了,像做梦一样。 —— 田歌的住处在县城学府那一段,是个三进四合院,门庭干净,算得上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气派非常。 小厮看见田二,忙进去通报消息。 很快,田歌就迎了出来。 他事先没得到消息,但看到跟二哥一起出现的莲子时,惊喜非常。 笑着笑着,又觉得鼻梁酸胀得厉害,将莲子前后左右看了一转儿,将他们迎进府内。 为了庆祝团聚,中午田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热络地吃顿饭。 莲子面对二哥还能厚脸赖着,但面对田家其他人,拘谨不少。 看见田大哥金大嫂进到客堂,莲子忙站直了,小心地笑着喊了一声“大哥”“大嫂” 田大已经快四十岁,续上了胡须,不苟言笑的时候,看着有些严肃,但看见莲子时,眼神还是温和的,只是简单点头应答:“回来就好。” 金桂花则笑着上前,将手里的礼盒递到莲子手上,“来得匆忙,大嫂给你选了个玉镯子,镯子保平安,以后都顺顺利利的。” 莲子眼圈一下便红透了,强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接过礼盒,笑着,“让大哥大嫂破费了。” 大哥的儿子壮壮,十年过去,也已经是个十五六的大小伙儿,天生一对笑眼,熟络道:“莲子小叔,咱们一家人啊,客气什么,再说,我爹娘现在有钱。” 当年莲子离开的时候,壮壮才那么大点,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记着他。 一家子围着圆桌闲聊,但都没提过去,也都默契地没问莲子这些年的遭遇,莲子悄悄松了口气。 热热闹闹的。 田歌儿刚满四岁的小儿子,更是自来熟地攀上了他的膝头,主动来抱他,黏糊糊地在莲子脸侧亲了一口,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 田歌育有两子,都是小哥儿,小的这个四岁,长得粉雕玉琢的。 大的还在学堂,学堂规矩严,中午没能回来跟他们一起吃饭。 ——小钦,他是干爹,就跟爹爹一样。 田歌笑着比划,在旁边教儿子喊人。 手语还是不太准确,秦雄看着小儿子懵懂的眼,教道:“这是你干爹。” “干爹。”小小的秦钦就坐在莲子怀里,稀罕得一直盯着他瞧。 莲子无措地看向旁边的二哥。 是不是他脸上有什么东西,还是戴帽子的时候将发髻弄歪了。 田二握着茶杯喝茶,看着他笑了下,随即低头看那团子一样的小侄子,声音柔和:“钦钦,干爹好看么?” 秦钦猛猛地点了一下头,又捧着莲子的脸,在莲子鼻尖上亲了一口,“干爹,漂亮。” 莲子一愣,脸颊微红。 ——钦钦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不管是人还是物件,是个小人精是不是? 田歌在旁边拉着钦钦的小手,笑。 秦钦顺势就扑进了爹爹的怀里,在田歌脸上也吧唧亲了两下,“爹爹也漂亮。” 大家笑做一团。 过了一会儿,小厮过来说饭菜已经备好,田歌便招呼大家去饭厅。 莲子跟在二哥旁边,慢慢地走在后面,悄悄地揉了一下眼睛。 心口空缺已久的部分,仿佛在满满填满。 田二偏头,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莲子的肩膀搂住。 吃完饭,大家都有事忙,陆续离开了。 二哥也要走。 莲子一路跟到正门。 “二哥,就带我一起走好不好?”莲子拉着手不想放,眼巴巴的。 门口只他们两人,田歌让小厮也离远一些,给二哥和莲子单独相处的时间。 二哥抬手将他轻轻揽进怀里,莲子眼热得厉害。 明明只是分开两三天,可无名的焦灼真的不好受。 “多大了,还为这事掉金豆子呢。” 莲子白净,一哭,眼睛周围和鼻尖处的皮肤,就绯红一片,让人看了不落忍。 田二将手抚上莲子眼角,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 “算了。”莲子松开手,“二哥快走吧,再等一会儿,我真得跟在马车后头跑了。” “不一定是三天,可能两天时间我就回来了,无聊了可以出门逛逛,我跟田歌说了。” 不想放手的人变成田二了,但这事又非做不可。 “回来给你带礼物。” 莲子闻言眼前一亮,“什么礼物?” “回来你就知道了。” 莲子点点头,“二哥路上慢点,一路平安,我等你回来。” 田二应着,转身要上马车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莲子还站在门口那个位置,纤瘦的身体看着轻飘飘的,孤零零地立在那儿,看见他回头了,对着他笑。 驾马的小厮都准备启程了,田二又改了主意。 他下车,揽着莲子重新进府。 “落了什么东西没拿吗?”莲子偏头问。 “嗯。”田二答:“落了个爱哭包在这儿。” “我啊?”莲子原本还低落着,听着话心情又扬起来。 二哥没答,莲子又问:“那不走了吗?” 田二一路将莲子带进自己在府里的厢房,关了房门便将莲子腾空抱起,默契地吻在一起。 将莲子放到床上,田二也顺势脱了外衣,躺在床上继续亲吻。 接吻的时候,莲子总是不自主地从喉咙里哼出声。 田二咬了一口莲子饱满的唇珠,些微喘息地退开些,“陪你睡个午觉再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