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杀莲》 第1章 1南篌入城,步杀莲花 这个王朝很阴间。每个初来这个王国的异乡人,都会这么想。它叫“大祭国”,当朝的皇上叫李藻士,谐音“早逝”。可他活到七十六岁了,人还没死。 皇上有七八个女儿,十几个皇子。最大的女儿叫李蝗,最小的女儿叫李蛇。据说生大公主的时候,民间的蝗灾刚被治好,所以皇上给她取名叫李蝗。而生小公主的时候,民间发明了一种叫“蛇羹”的食物。为了纪念这个伟大的发明,皇上给小公主取名叫“李蛇”。 民间传言,皇上内心充斥着“我的名字不好,我子女们的名字也别想好”的报复心理。 公主们的名字不好,皇子们的名字,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皇上人还没死,这些皇子们已经开始为了将来谁继承皇位而内斗了,内斗故事在坊间流传不止。因为他们的名字太难听,所以说书人也不爱念,常以“一二三四五六七……”来代替。 大伙儿记不住这些数字皇子们的名字,普遍只记得斗得最出色的那一个。 那个皇子,叫李败。 李败是四皇子。他之所以叫“李败”,是因为他出生那一年,有个西洋传教士到访此地。皇上听闻他们西洋那边,有一个“做礼拜”的习俗,为了表示自己深受西方思想影响,拥有先潮的眼界,皇上给四皇子取名叫李败。 于是这些皇家兄弟姐妹们的名字,分则各自难听,合则“卧龙凤雏”。 大祭国的敌国叫柸南国。柸南国没有什么得罪大祭国的地方,可大祭国就是很讨厌它。 因为它的名字比较好听,王国的皇上也比较会给自己的子女们起名,所以大祭国的子民,常常为了想要改一个好听的名字,而钻研着如何移民到柸南国去。 由于每年输出人口过多,大祭国开始想攻打柸南国。 柸南国当然吓得要死,它们一个小小的国家,除了舞文弄墨,操琴弄瑟,其余什么都不会。将军不少,但个个是顶着个好听名字吃空饷的,真干起仗来,还不被大祭国一个**兜给灭了? 因此大祭国的战书还没下到,柸南国便先举旗投降了。 柸南国奉上了他们亲爱的公主。这个小国家,只有一个公主。这个公主,尊贵无比。所以,为了保证公主能顺利到大祭国,柸南皇上让长子南篌亲自护送公主去和亲。 南篌带着和亲队伍进大祭皇城的时候正值夏天,皇城周遭的护城河开满莲花。 城内百姓,早早等候在城门口,为了一睹这位即将嫁给七十好几死老头的可怜女人的容貌。 但事情发生了转变。南篌的马蹄入城时,公主那顶金轿还有好几里。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第一个抵达皇城的南篌的脸上。 他们看着马上的南篌,看得专心致志。这位皇子的容貌,竟然如此惊为天人,稍微闭一下眼睛,都怕看少一眼。那个可怜女人长什么样,似乎没人去在意了。 民间写话本的首先回过神,立马执笔在本子上奋笔疾书。左写右写,总不满意。词汇写少了恐描述不细,写多又油腻,唉声叹气,烦躁之余,忽见护城河内的莲花朵朵开败,便写道:南篌入城,步杀莲花。 第2章 2立男人为妃,脸都不要了 南篌入城没几天,皇城的花便全都不开了。 他的美貌在物理意义上羞煞花朵,这固然是一段传奇,但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植物保护组织的愤怒,以及那些花农的不满。 不过这个现象,也不是只带来不好的影响。从好的方面来说,他让大祭国的文学创作者,有了更多风花雪月的灵感。也给专门研究柸南国地质生物的学者们,一个新的研究方向。 似乎除了花农和植物保护组织会天天上书给南篌扣以“危害植物”的罪名,其他大祭国人民还是很喜欢他的。 毕竟这个世界,看脸。 城里的花枯了,有些人却心花开了。 大祭皇上第一眼见到南篌,便心花怒放了。准确来说,他在见到南篌的名字的时候,心里的花就开始冒芽吐苞了。 他的名字,竟然这么好听。一个光靠名字就能如此突出的人,脸怎么会差呢? 果然南篌的脸没让皇上失望,还让皇上大为惊喜。 南篌带着自己的妹妹进大殿时,殿上坐着皇上,皇上两排站着一干姓名难听的公主和皇子。 南篌的妹妹——权且称她南魅吧。倒不是说谐音南妹比较好记,只是她本身长相便魅。 南魅衣着珠玉华贵,走在前面。南篌跟在后面,俨然贴身护卫之态。 皇上涎着半嘴角唾沫,直勾勾盯着南魅身后的南篌。这位出生以来便气度不凡的真龙天子,第一次露出这般猥琐到令满堂朝臣哕起来的神态。 在贴身太监的提醒之下,皇上方记起自己要做什么。他象征性地问了南魅的名字和所会的才能,不出所料,南魅的才能是跳舞。历年来异国献给大祭国的美女们,所拥有的才能都是跳舞。 皇上以前很爱看舞蹈,可十几年前,他热爱的民间舞团“少妞世代”发生裂变后,他这颗跟着一起裂开的心,再也感受不到对舞蹈的热爱。 南魅开始跳舞了。柸南国的舞蹈称不上好看,不过这不妨碍皇上专心地偷瞟南篌。 瞟了一刻多钟,南魅跳完舞了。皇上恋恋不舍地将余光挪回来,摸摸手说:“好啊,好啊。” 按流程来走的话,这个时候皇上该封南魅作妃子了。但是皇上仅是一味地:“好啊,好啊。” 又一次在贴身太监的提醒下,皇上终于再度回过神。 没有下达立妃的旨意,皇上道:“且请二位先去蛮宫歇息吧。” 兄妹两个被带去蛮宫,自此被晾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来,南魅极担心和亲不成。若是和亲不成,他们的国家便完蛋了。 但是南篌却始终表现得很淡定,也许是他心中自有定数,也也许是他天生就没太多表情。 小半个月后,某个深夜,蛮宫降临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篌佳人,绝色无双,立为柸南贵妃。钦此。” - 年轻时皇上总认为选秀立妃,不能看外貌,还要看才能、见识、灵魂。 年纪越大,皇上思想越单纯了:就要看外貌!就要看外貌!就要看外貌! 所以皇上自见到南篌第一刻起,便决心要立他为妃。 此举自然引来诸位大臣不满,连只会阿谀奉承的贪官,都觉得他脑子有点大病。 养男宠是风趣雅事,可立男人为妃是什么玩意儿?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大臣们极力反对,两朝老忠臣反对得尤其激烈。 他们打了半个月的嘴炮仗,打到最后,皇上索性开摆:“活到这把年纪,我人都要死了,我昏庸一把怎么了?我昏庸一把怎么了!” 两朝忠臣苦口婆心:“皇上!您让天下的百姓怎么看啊!” 皇上道:“我立一个男人当贵妃,会让他们吃不起饭吗?没有这个男贵妃,他们照样会骂我起名难听,有这个男贵妃,他们顶多骂我荒淫——和起名难听。你看,一样是被唾骂,我被骂起名难听,只不过是单纯的精神打击,但是被骂荒淫,我还能自己爽到。” 两朝老臣张大嘴巴,讲不出话。 一直以来,两朝老臣知道皇上是个善于用奇思妙想来“整怕”臣子的人,从没想过,他还能是个如此逻辑鲜明到让臣子无言凝噎的理论家。 两朝老臣郁愤地走出大殿后,史官便迫不及待地追出来问他内心的真实看法,以便在自己兴趣撰著的八卦小史上增添一抹抨击色彩。 两朝老臣气愤道:“立妃立妃,立一个男人为妃,这像什么话?我建议皇上,先把社稷的理念搞搞懂!这男人能当妃子吗?他不能啊!” 史官说:“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皇上作为领袖封一个男人为妃,为几千年后人们支持LGBT打下了一个基础,引领了一个时代的发展。” 两朝忠臣别过脸去,高举双手,连连作揖:“哦哟!谢天谢地了!我刚才已经说了,这立妃和社稷相关,本来就是一个封建保守的事情。他现在来说,搞什么引领时代?先潮思想?脸都不要了。” 第3章 3你是朕滴宝 柸南贵妃,大家平时都称呼他南妃。 这个称号起得很好——比起皇上其他妃子的称号来说,在一众“胸妃、臀妃、脸妃、嘴妃”这样的称号中,它显得尤其的好。 南篌刚开始不接受这道封妃圣旨,想来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不会接受。再者,他来到大祭国之前,心底给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未来的国舅。可他现在,却取代了妹妹,成为贵妃——那妹妹应该是什么?国姨? 好怪,好大根怪,南篌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感到奇怪。但是皇命不可违,他不能以“我感到好怪”为由,拒接这个圣旨。因而理所当然的,南篌在不是很情愿,但又没得选的情况下成为了大祭国历史上第一位男贵妃。 不过这个不情愿,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南篌很快意识到,他可以借由这个身份,和皇帝老头对他的喜爱,去实现他的理想,做他想做的事。那就是掌握一点,可以改善民生的权力。 仔细来说,南篌喜欢的不是权力,而是看民生改善后的盛景。不过真当他有这方面意向时,那些本就不太喜欢他的官员,便都将他认定为一个喜欢权力的、野心勃勃的蓝颜祸水。 消息以一传百,很快那些斗得死去活来的皇子们,就意识到了南篌这个不稳定因素。他们暂时缓和了兄弟之间的关系,将注意力放在他们皇帝老子新娶来的这个男妃上。 李败,那位斗得最出色的皇子,他的注意力放得格外多。 这很正常,他毕竟斗得这么辛苦,才成为十几个皇子中最出色、党羽最多的一个。怎么能让一个敌国来的男人,轻而易举地夺得他最想要的东西? 他想知道南篌,想知道南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一进大殿,就吸引去他所有注意力……那个杀死全皇宫花朵的男人,让他心底产生了无穷无尽的求知欲。 皇上才不相信南篌会喜欢权政那样低俗的东西呢,所以皇上没有听那些大臣们的话,对喜欢“权势”的南篌产生提防。他知道爱妃一定是太无趣了,才会想找点事情做一做。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做那么苦,那么累的活啊。那些又苦又累的活,当然是给满脑子只知道社稷的迂腐老臣去做了。 因此,皇上给他住最大最豪华的宫殿,给他建一大片可以牧马放风筝的草原。他想让南篌无忧无虑。 可是南篌的神态,仍是时常忧郁。 南篌思考着他该怎么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参与民政,思考的时候,他不笑。 于是,不爱笑——这个史上诸多皇家祸水的特点,终究没能从南篌身上绕开来。 而逗妃子笑,又成为新一个昏庸帝王逃不开的难题。 皇上说,只要能让柸南妃笑,他再昏庸一点都可以。 “爱妃,你想不想看烽火戏诸侯?朕命人先建几座烽火台啊。” “爱妃,你想不想看比干的七窍玲珑心?朕命人去找一找比干的墓啦。” “爱妃,你吃不吃荔枝?我让人在宫里种几棵荔枝树好不好?” 南篌没有理会皇帝。这个皇帝老头,根本不明白他想要什么。取名还这样难听。真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无趣的皇帝。 皇帝知道南篌内心如何看待自己,所以皇帝很伤心、很着急。他不断想证明给南篌看,他也不是那么的无趣。 他是个老头,是个七十六岁的老头。但他希望南篌有一天能知道,他也是一个有趣可爱的老头。 他坐在大殿上翘着两腿发愁:“哎,南篌,你是朕滴宝。” 第4章 4给天下百姓一个改名的机会吧 两个月后,南篌从皇帝老头那里领到第一个官衔——司名。 这个官衔乍一听很有意思,它的有意思在于,一般人都不知道它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过好在,它通常有个俗称——起名侯。 不错,就是专门给人取名字的。 皇上有起名的爱好,他给自己王土上的每一个子民起名,便有一种在创世的成就感。 皇城中的百姓,哪一户人家生孩子了,都要将婴儿信息转给户部,由户部上折子给皇上,等皇上有空的时候去逐一取名。新生儿三个月内没获得皇上赐的名字,就可自己回家取。 普通人家生完孩子,第一时间不是在家给生母坐月子,而是去找个庙烧香拜佛,乞求捱过这三个月,千万别得到“皇恩”。 虽说皇上政务繁忙,起名这事儿竟是一天都没落下,每年惨遭皇上“毒手”的人依然很多。 皇上自从封南篌当了起名侯,每天嘘寒问暖:“朕滴宝,你要是做得累了,就让下头的人去做,千万别累着自己了,啊。” 怕南篌会苦了自己,皇帝还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贴身侍卫。 坊间的阴谋论都说这个侍卫是皇上安插在南篌身边的眼线,为的是要监视南篌的一举一动。但事实上,绝无这种可能。因为这侍卫是个瞎子。 侍卫姓轩辕,生有这个姓,他的名字理应怎么取都很好听。可是生在这个国度,尤其是皇上钦点的人,他的名字“不负众望”地被取做轩辕狗货。 皇上给他取这个名字,是有典故的。 从前有个人叫荀彧,他很聪明。然而给皇上读典故的人,不知道“荀彧”二字怎么念,便念作“苟或”。听在皇帝的耳朵里,写出来就成“狗货”。 以前皇帝常常对轩辕狗货说:“狗货啊狗货,你的名字是有典故的。他来自一个很聪明的人。那个很聪明的人叫荀彧。” 轩辕狗货则一直不明白他的名字和“荀彧”二字有什么关联。 轩辕狗货的存在,对南篌来说并没多大帮助。南篌对起名这一事十分擅长,不仅擅长,还颇有心得和想法。 在为民间三千婴儿取名后,他派狗货去体察民情,他发现民间多数曾经被皇帝取过名字的人,都希望能拥有一个“更名权”。事实上,大多数人想移民去柸南国,正是因为去柸南国能够“改头换姓”。 体察到这个民情后,南篌立即上书皇上,让户部给民间的百姓一人一生一次自主改名的机会。皇上那么喜欢南篌,当然马上同意了。 听闻这个方案一过,除了户部的执行基层骂骂咧咧,全国上下从平民到官员,无不大呼万岁。南篌一波收割了诸多人的民心,全民对他的好感度提升了数个档次。就连瞎子狗货,都从他绑在眼睛上的黑绫带里,默默垂下了几滴激动的泪。 第5章 5偷看后妈,做贼心虚 数月后,南篌起名无数,造福天下百姓。因为在民间的声望颇好,他进一步向皇上要了其他的事务来做。皇上虽然无比心疼这个美人儿,但是架不住他喜欢,便什么事情都应允了他。 短短时间内,国家多地政策改良,收效良好。民心越收越多,次年皇后大选举中,南篌,这个后宫唯一的男妃子,竟拿下百分之八十五的票数,成为皇后候选榜的榜首。 于是,南篌成了男后。成为了大祭国的皇后。 南篌的治世才能显著,可以说,直接秒杀了那些只会争权夺势,实则屁事都不会干的一干皇子们。 这固然对这些皇子,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哪一天皇帝老头嗝屁了,他们当中的谁登基,南篌要是来整个“垂帘听政”怎么办? 或者南篌干脆自己登基了怎么办? 他们憎恨南篌,嫉妒南篌,恐惧南篌。 南篌,南篌,南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败的脑子里不再是如何斗,而是写满了“南篌”。 在众公主之中,平日里最受人讨论的是李蝗和李蛇。她们分别是皇帝的大女儿和小女儿。中间那一连串女儿,生来低调、平庸,且名字也不够难听,便无甚人愿意讨论。 李蛇这个小公主思想很伟大,她想解放妇女。但她解放到一半后发现,在大祭国中,桎梏住人民生活水平的第一要素,并非男女关系,而是阶级关系。进而,她从解放妇女,到想要解放穷人。 无疑,这已经不是她有权限可以去做的事情。因此兜兜转转,她发现,她还是得先解放她这个阶级的妇女。跟着,李蛇就躺平了。 李蝗没有那么伟大的思想,她身为序位第一的公主,深知自己无论多么有思想,最后还是要被送去和亲。正如皇子们的事业就是做斗争,而皇帝的事业就是勤政或昏庸一般,她身为公主的事业,注定是去和亲。所以她每日都在养花,励志以后嫁到边塞或者蒙古去,能促进地方环境的改善。 只可惜南篌进宫后,她的花总养不活。所以久而久之,她不再专心养花,而是专心研究南篌。 李蝗常请南篌喝茶,从一场茶局中,李蝗能够渗透南篌的思想。 渗透过后,李蝗发现——南篌的思想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南篌不喜谈话,也不喜笑。喝茶,品茗可以,要多说几句,总让人怕累到他的嘴。这个形容,没一点夸张成分。 南篌的体格不算娇弱,可他极其白,极其美,让人感觉像一张薄纱纸。轻吹一下会破,轻提一下会碎。 因此,他不爱说话,他身边的人,也少强求他说话。一些人感觉在他身旁,单这么静默着,也很自然。 李蝗想多多渗透南篌的思想,又怕他碎掉。在南篌面前,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她都极为温柔。 在数场茶局中,李蛇有三两次突然出现,起初几次,摇着李蝗的手臂撒娇说她冷落了自己。边摇着,边观察这位让她好奇的“后母”。后面几次,堂而皇之地坐在南篌身旁了,一口一个“母后”。替他斟茶、拿茶点,殷勤无比。 李败在数月后的深冬,方迎来见到南篌的机会。 这个机会,便是礼部为庆祝皇帝老头七**寿而举办的“老头宴”。 老头宴本来要叫万叟宴,怕民间听书的不懂是什么意思,便叫作了“老头宴”。这个做法,彰显出皇帝很亲民。 老头宴上,百官齐聚,王公贵族、皇子公主皆现席前,连皇帝那个久居深宫的百来岁的老太后,也戴着玉翠假牙出来凑了个热闹。 李败如愿以偿地坐在离南篌最近的地方。 南篌惧冷。深冬时节,他穿着皇帝特地命人去妲己窟里剿来的白狐皮裘,样貌在隐动的裘毛之后,略微显出一丝疲态。不笑也不语。 南篌穿着这件白狐皮裘美得紧,可他不爱这身狐裘。 皇帝初给他这份“惊喜”的时候,他不开心。他责怪皇帝一点不懂爱护稀有动物,不愿穿上这狐裘。皇帝则说,待南篌穿过这狐裘去参加完老头宴,他便命钦天监去请各方神仙术士来救活这些小狐狸,放它们回大自然。 就这样,钦天监接到圣旨后发出了一声“淦”,那些作为白狐食材的小动物们在庆祝的时候收到风声也发出了一声“淦”,而皇帝满足了可以看见南篌换装的小心愿。 老头宴上,妃嫔展示才艺,几乎拿出了毕生所学。有些妃嫔说是研究了新潮流的舞曲,抖胸抖臀,拉着金属嗓。她们说这是专门从洋国学来的技法,那两个老师的中文名叫卡迪比和麻辣鸡。 虽然风格先潮猎奇,不过皇帝还是专心看南篌。 他滴宝,穿着这身白狐裘,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模样,是真的好看。 李败的心在动,骚动,一种奇痒的无法安定下来的感觉。 他一杯酒一杯酒地喝。要看一眼这位母后,得小心翼翼。 似乎也没有人规定,他不能看皇后,可他还做到如此“不敢逾矩”,倒显得做贼心虚。 第6章 6我去你老母后的! 李败只见过南篌两次。一次是南篌送妹子初入大殿,一次是老头宴上惊鸿一瞥。 然后李败便再忘不了南篌。 这些日子以来,关于南篌的传闻有很多。甚至还有许多加进了奇幻色彩,编造他是什么上天见大祭国气数该绝,而让狐狸变为人形来勾引大祭皇帝的。他将一步步掏空大祭国的运数,让大祭国走向衰败。 宫里坊间的传闻编造得越浮夸,越使以前不关注他的人,对他越加关注,甚至趋之若鹜。 但由于这个故事有抄袭《封神演义》的嫌疑在里头,所以谣言很快就被封杀了。 久之,人们不再记得这个故事。只隐约记得南篌和狐狸有关。他在老头宴上也穿着一身狐裘,他绝对是狐狸没错了。 而南篌是狐狸的传闻,没对他皇后的地位造成什么影响。 皇帝说要昏庸,是真的,真到贯彻到底。 皇上的贴身太监说,有一天天降闪雷,皇上梦中大喊:“我是伏瑞控!!我够牛逼!!”醒来以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太监也不知道他那话具体什么意思。 李败压抑不住了。没人知晓他压抑不住什么,或者是夺位的**,或者是情感上的**,或者是对疯逼老皇帝的忍无可忍。 深冬末季,早春将来。皇帝老头因为忘穿秋裤,得了流感。 好在这个年代虽然人们不懂如何正确预防流感,到底也没奇怪国度的生物研究室会研究出奇怪的病毒,所以这正常的流感,不至于要皇帝老头的命。 皇帝老头只是纯纯地想摆烂,就着自身得了流感的势头,罢工不上朝了。 他不上朝,躲在自己的宫殿吃西瓜看南篌写真画册,政务顺利地让南篌管理了,颇有当年武曌上位的历史痕迹。 妖后!一代妖后! 不行!真的不行! 满朝文武老臣一肚子谋算翻滚。这大祭国不能改姓啊,一改姓,他们多年来的经营不就白费了吗? 这南篌一直主张什么“人人买得起房,人人有房住”的政策,万一真给他实现了,那官员们在伍家脚、饭臣两品那儿的房产该怎么办? 掏空六个口袋供起来的楼房,绝对不能让它跳水了呀! 官员们于是纷纷行动,从一到十七的皇子里,赶紧找人下注。赶紧要扶持一个皇子起来! 武官把注下在李败身上。 他们认为李败在坊间知名度比较高,也就是几百年后的人们俗称的“有流量”,投他总归是不错的选择。 在武官们的鼎力支持之下,在李败压抑不住自己各种复杂情感的情况下,李败一党,爆发了。 他们选择最难走,也是最直接的一条路——逼宫造反。 因为南篌。 李败造反的这一天,天空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大祭皇宫犹如在雨中震荡。 雨中的武将们,颇怨怪李败制定行动前不看天气预报,李败却认为这场雨下得正好——因为历史上的每一场造反,几乎都伴随着恶劣的天气。 李败在雨势最大之时,带人冲进了皇帝的宫殿。 皇帝这天是真病重了,因为气候降温和他乱踢被子的原因。 李败杀光侍卫闯进来后,老皇帝躺在床上咳嗽,贴身太监手里捧着痰盂瑟瑟发抖。 老皇帝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同太监说:“小莲子,你下去吧。” “皇上……” “这是我们父子的恩怨,朕要同他决一死战,让他认爹!!” 太监张了张嘴,退去了。 李败拖着剑说:“父皇,你活得够久了,男人女人,你都玩够了。山珍海味,你也都享受够了。权位,金钱,美色,你到底还有什么好贪恋的?” 他父皇咳到颤抖:“朕生平玩了那么多男人女人,现在就想被男人玩一次,都还没玩成功呢!你他娘想篡位,等老子被玩快活了,你再来篡行不行?” 李败摇头:“孩儿贪恋你的权力,贪恋你的江山,贪恋你的龙椅,还贪恋……你的皇后。所以孩儿,现在就想要这一切。” 老皇帝气急攻心,抖得站也站不稳,硬是就近搬起御用瓷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李败掷过去:“我去你老母后的!” 用力过猛,老皇帝摔了一跤,嗝屁了。 第7章 7觊觎母后,绝世恶人 老人家不经摔,哪怕是当今的皇帝。只要他是个老头,他就不经摔。 皇帝老头那一摔,一条命摔没了。 并不是立刻没的。 李败党羽清扫宫廷警卫队时,皇帝老头悬吊着一口微气在龙床上。 整整昏死七天,皇帝老头方出现回光返照的迹象。 那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钟。那一刻钟,皇帝老头诈尸般睁开眼。他清醒无比,精神无比,只是说话不利索。 他先是骂骂咧咧李败那个小子篡位不挑时候,甚至不换衣服穿着件雨衣就跑进来了。 骂完了,伸手乱抓,要找画册。 宫女着急忙慌地问皇上找什么,老皇上说:“芦……芦……本……” 贴身太监明白老皇帝的意思,含泪从椅榻软垫底下,抽出一本芦花局出品的南篌写真画本拿给他。 民间的芦花局,专画一些名人生图。那里的画师画过几次南篌后,便以南篌为模底,画了许多南篌变装图。什么仙子南篌、狐狸南篌、魔王南篌……千妆百面,无所不有。老皇帝喜欢得紧。 皇帝老头抓着芦花局出品的精良的画本子,嘴角咧开满意的笑。 马上入了皇陵,这是一等一的陪葬品。 他双手颤颤巍巍地,翻开了画本的结尾处。 实在太震撼了,这细腻的笔触,逼真的画工,仿佛南篌仙子真的在眼前! 临死之前,老皇帝吼出了最后一声天龙圣音:“芦本尾牛逼!” 老皇帝死透了。圣体揣着他最爱的南篌写真集册,入了龙棺。 举国哭丧。 南篌全身着白,亲自将老皇帝送进皇陵。 老皇帝头七那天,李败登基为帝,南篌墓前守灵。 老皇帝死了这么多天,南篌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他实在也想不出掉眼泪的理由。 可他得领着一众妃嫔守灵七天,这是大祭国对皇后立下的规矩。 他跪在陵旁,本分地守灵。换做以前他这么久不处理政务,一定会着急许多政务处理不完,许多人的名字来不及更改。可现在他不着急了,因为所有政务大权,已落入了另一个人手中。 大祭国还是大祭国,大祭国的皇帝还是姓李,但是内里完全变了,由上至下,变得彻彻底底。 李毒是十七皇子,先帝留下的诸多皇子中,最小的那一个皇子。 先帝生前,众皇子夺嫡之争,他没加入。而先帝死后,这皇陵,唯有他一个皇子来了。 李毒还很小,他仅有十二岁,比南篌小了十岁有余。 李毒来到皇陵时,眼中带着泪,跪在龙棺旁一边哭泣一边喊着“父皇”。那随侍的太监急急忙跑进来拉起李毒,嚷着:“哎哟我的祖宗!你可不能待在这里!”顺道给南篌请了个安,尊唤一声“太后”。 他是太后了,南篌这一刻才意识到。可怜,他才二十三岁,就有了如此大的辈分。 李毒的母妃死得早,自小受老皇帝疼爱,因此老皇帝死了,他难过。 其他皇子当然也难过,可他们并非难过死了老爹,而是难过当上皇帝的不是他们自己。 还有一刻钟,南篌就不用守灵了。 李毒跪趴在陵旁哭得没了声,一直面无表情的南篌,卸下披在身上的白色斗篷,盖在李毒背上。 李毒抬起头,只见南篌默默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灰,慢步朝皇陵外走去。 出口阳光盛满,南篌的身体像发了光,叫李毒定定地看着。 次月,新帝李败上朝。杀了一波异党。 三朝老臣上谏,要李败诛杀妖后南篌,以正大祭国风气,挽回国运。李败不同意。老臣再三上谏,李败于是下令,杀了老臣。 群臣哗然。 外头的百姓也哗然。 那杀的可是年岁比他爹都长的老臣,老臣再活两个月,就满一百岁了。这李败,真不是人!真叫强迫症患者愤怒! 跟着李败下旨,谁再敢提议诛杀太后,下场就同那老臣一样。 自此,群臣失声,不敢再提。 宫里人不提,民间百姓提得可兴起。本身“新皇帝”便自带热度,在新皇帝期如此胡作非为,热上加热。 大家都在讨论李败,洋国那伊丽莎白的儿子但凡有他一点志气,也不至于做大半辈子亲王。 皇帝的位置,是李败抢来的。不偷鸡不摸狗,光明正大的抢。但是人人不在乎他是不是偷过鸡摸过狗,人人只在乎他干过什么事。 他弑父篡位,斩杀忠臣,觊觎母后,委实昏庸无度,绝世恶人。 听闻他,甚至还偷看过南篌洗澡!简直是……大逆不道,变态至极! 色令智昏。这李败,比他老爹还昏庸,还残暴。真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大昏君! 第8章 8抢母后的都西内 李败惦记他那“母后”是一点也不去掩饰。 南篌在太后宫里已清闲了两个月有余,李败也登基了两个月有余。 观察到风声渐定,李败终于大起胆子找他这位小母后来。 “母后。” 他的出现很突然,此时的南篌正在庭中拭剑。剑是他从柸南国带来的,从没想过如今成了娘家的陪嫁物。 南篌没抬眼看他,也没起来请安。只是问:“你来做什么?” 李败双手负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南篌便仰头看着天,喜悦早压不住在脸上绽开:“闲来无事,来看一看母后。对了,母后在宫中过得可还好?一切还习不习惯?” “没什么不习惯。” 南篌不太想说话,李败于是没话找话。 “那……母后有什么欠缺的吗?朕瞧这寝宫荒凉,不若请些舞姬来,不时给母后解解闷?” “素对舞姬无感。” “呃……这寝宫风潮,朕命人燃些西域干香?” “平生闻不得香。” “那朕明日带母后出去涉猎,散散心来?” 南篌摇头。 李败问:“这又是为何?” 南篌道:“先帝在世时,我方立下法规,保护大自然动物,以免生物绝种。” 李败没话说了。 南篌道:“皇上若无事,可先回了。” 李败不想回,踌躇片刻,找了个借口:“朕瞧天色不早,留下来和母后用膳如何?” 南篌道:“减肥,不吃。” “……”实在没了法子,李败急得上前一步,“那朕便陪母后减肥,一起练练剑。” 突然轩辕狗货跳了出来,拦住李败道:“皇上,练剑由卑职来陪太后便可。此地乃太后寝宫,皇上待这么久,恐怕也不合适吧?” 李败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归。 第二日,李败挑了个轩辕狗货去宫市买菜的时间,又来了。 他满以为这次没有轩辕狗货阻扰,自己能和南篌多待些时刻。 想不到他那妹子李蛇,早早跑来霸占住南篌,央求南篌教她练剑。 “母后啊,都说女儿家得好生养着,你教我练些剑法,以后出去,我遇见坏人,也好打得过啊。” 南篌不以为然道:“你是公主,谁敢打你?” 李蛇道:“总也有比公主更厉害的人,敢来打我。比如说……比如说皇上咯!他连自己老爹都能打,何况是打自己的妹子呢?” 南篌反问:“他打先帝,是图皇位。打你,又能图什么?” 李蛇想了想,说:“图我能与母后如此亲近。母后,你不知道,李败那小子心眼可小了,谁抢他想要的东西,他就去阴谁。这小心眼子,就是跟南超县的人学的。哦对了,他自小便喜欢学南超县的戏曲桥段,穿着铠甲跳伞,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南篌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就是钢铁‘□□’啊!” 此时的南篌还不知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只觉得抽象。 李败躲在暗处听得气极而归,回去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李蛇,真的是给她闲的。 恨就恨大祭国的规矩,公主不能干政,也不能去找个厂上班,给她没来由这么多空闲时间。 此后几天,不是李蛇去找南篌,就是轩辕狗货在太后宫里守着,李败实在烦极了,次年春临,他那妹子李蛇被送去申阳国和亲,这本来是李蝗的任务,现在让李蛇顶去了。轩辕狗货陪嫁。 圣旨下达的那一天,李蛇大哭,要哭塌整个皇宫。 她愤怒。写了万字文抨击李败这个十恶不赦的大昏君。那万字文里一万个字,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万字文传到民间,人神共愤。李败啊李败,这李败不仅是“跳伞达人”,必定还是个宝剑收藏家吧,是个大“剑冢”啊! 申阳亲王听闻李败的恶行,不远万里,长途跋涉,翻山越岭,来亲自接亲李蛇。 接亲这天,李蛇拉着南篌哭,她舍不得南篌。 轩辕狗货默默掉泪,他舍不得刚花出去的申请改名的五两手续费。 申阳亲王听说过李败的“恶行”,对李败这个人,特别不齿。可碍于两国和平,他做不了什么,只能指着李败放狠话:“用政治手段来欺负一个国家的公主,你太卑鄙!你小子!你以后来申阳,指定没你好果汁吃!来,小货!给他整个活儿!” 轩辕狗货抹掉泪,当即来了个后空翻:“焯!走!呼略!” 李败心情极好,并不因为申阳王的“挑衅”而愤怒。他反而还安抚了申阳王的情绪,表达了为人君主的无奈,申之以为国为民的大意,把自己说得很伟大。 吉时一到,马车便前行了。坐在马车上的李蛇,一直抓着南篌的手。 南篌没有推开她,跟着马车往前走了几步,这是他舍给李蛇的一点温柔。然后,车行远,南篌驻足。李蛇的手一点点跟南篌脱开,她不舍地“啊”了一声,望着南篌逐渐离自己远去。 曾经小公主李蛇永远地离开这座皇宫,离开大祭国了。李蛇最大的遗憾,是还没跟南篌一起练剑。 而轩辕狗货最大的遗憾,是在大祭国的更名申请还没审批下来。 第9章 9光明正大看母后沐浴 李败恶行累累,在民间已是所有评书中道德败坏的大恶人,戏曲中永恒的白脸。 君王多数注重名声,李败比较例外,他只注重他能看得见的“名声”。他能看得见的就是京城这一片区域。 这一片区域,好管,毕竟天子脚下。大不了把刀架在史官全家老小的脖子上,逼着他美化自己的行为。以前也不是没皇帝这么干过。 史官不干?不要紧,还有大祭国官方新闻社。每天十篇通稿胡吹乱捧、疯狂洗脑,黑的都能洗成白的,道德败坏都能变成有个性和可爱。大不了说一句——皇上也是普通人。 李败于朝政之事可谓没什么心得,一生手腕或许都用在篡位上了。南篌设下的那些政策,他搞不懂。南篌写的改革理论,他只能理解到七八成。或许是两国人国情不同,也可能是智力上的差距。 好处就是,李败有诸多借口去太后宫找南篌。这条政令不懂,去找南篌,这张奏折不知道该怎么批,去找南篌。 找得多了,李败心中真实的目的就暴露出来了。 这夜月色好,门庭下着雪,月色映着一株梅,真是表白的大好时机。 李败在太后宫,刚看完最后一张奏折,便握住南篌的手。 南篌要把手抽回来,李败不肯。 李败望着他的双眼说:“母后,你合该懂我。” 南篌说:“你错了,我不懂。” 李败急了:“你到底有什么想要的?” 南篌静了静,目光向着架上晾着的那件九狐裘说:“你父皇曾说要让那些狐狸起死回生,你去继承他的遗志?” 自这天以后,李败不再认真上朝。天天请一堆道士神棍,琢磨着怎么复活狐狸。 平日里,南篌不大理会他,他便愈发急躁,愈发愤怒。逐渐,拿官员来撒气。 开国元老,三朝良将,拖去砍了。世代学士,两朝老臣,也拖去砍了。忠臣良将的血,洗了那宫殿前的丹墀许多次。 李败因此摘掉“昏君”的名号,成为一个十足十的暴君。 “他们要朕杀你,犯了朕的大忌。”李败站在太后宫那株一直不枯萎的梅花前,对南篌说。 那刻,李败突然发现,眼前的梅花是假花。他眉头皱了皱,心中顿时明白,是谁放了一株假花在这里。 因为南篌杀花,所以长公主李蝗,在他的宫殿里放了亲手做的假花。 李蝗,她怎么会来太后宫?他为什么来太后宫? 李败折下一枝假梅,在掌心中捏碎了。 翌日,他召去李蝗,跟他这位姐姐说:“有家道观缺一个养花的,姐姐你去吧。” 李蛇走了,李蝗也走了。南篌是不是该理他了? 只能说李败预估错误,南篌不想理他,不是因为谁,单纯就是不想理他。 南篌从没因李败而产生什么情绪。不管李败干什么,他都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李败喝醉酒,上了门来,看见南篌在洗澡,非推开太监侍女,来拉帘子。 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颠着脚步低喃:“母后啊母后,到底怎么样,你才能看我一眼?”一身酒气地过来,低头要亲南篌,被南篌抬起的一脚踹飞到砸碎屏风——上好的柸南国陪嫁品。 李败踉跄爬起身,怒着说了一声:“你……!” 此时南篌已出浴换好衣裳。 李败羞愤地扭头走了。 后来,李败给南篌身边安排了新的侍卫,这次是皇上安插的眼线了。所以他的名字就叫眼线。还画着浓浓的全包眼线。 南篌这一刻,终于意识到李败的烦人之处。非得安排一个,这么像保加利亚妖王的人类在他身边! 李败这玩意儿,真叫人脑袋抽疼,想邦邦再给他两拳。 又怕被说继母家暴继子。抽疼。真真脑袋抽疼。 第10章 10如果早知道,长公主也会篡位 李败这辈子做的错事有很多,比如,为了给南篌建烽火台而加重民税,导致民怨;为了让南篌看洋国火枪而派海军去抢大洋上一个叫麦哲伦的船长,导致世界历史的记载晚推进了几年;最让人愤怒的,是为了节省开度和人力,暂停了各地机构批改民间更名申请的一切工作。 当然,他做的这所有所有的错事,都不及放李蝗出这个皇宫。 如果早知道,长公主也会篡位…… 蝗出笼则飞天,长公主李蝗此一去,如游龙入海,虎插双翼。 到道观不到半年,李败对李蝗的看管便松了。李蝗借以要回母妃故里的名义,称病回到南州。而后她与自己的舅舅汇合,在三个月内,联络到被李败贬往各地的大将和亲王。 李蝗的舅舅与诸势力一番交际,希望他们能给予兵力上的资源,杀进城去,将那十恶不赦的暴君斩下龙椅来。 不过诸势力并不看好长公主,有些犹豫。 李蝗于是道:“吾母后被他囚禁于太后宫中,备受屈辱。吾此番去,是为救母。天下和社稷,尽为你们所得。” 诸将于是同意。 李败那天在看烽火台的修建程度。为了到时候戏诸侯能有个绝佳赏猴儿位,他还命人在正望烽火台的高台上打造了一对保护颈椎的龙凤椅。 结果在试坐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椅来,把腿给摔折了。连续三天没上朝。 李蝗在第三天的夜,带军队进城。 这一夜,南篌梅树下练剑,练出了他一直不顺熟的剑法。 这一夜,李败深夜被腿疼闹醒,疼出一身冷汗。 大雪下起时,南篌隔着太后宫壁,便听到厮杀声阵阵。 李败大喊“来人”,然而没人来。他拖着绑着木板的腿下床,吃力地往宫殿门口走去。走到一半,疼到受不了,体力亦不支,于是缓慢地移动到就近的龙椅上坐下。 歇了一口气后,他看见李蝗慢慢向他走来。 李蝗什么时候出现的、从哪出现的,他都没有注意到。 李蝗没什么表情,可以说比他当时逼宫他老爹时,显得平和多了。恍惚之间,李败还以为自己是做梦,以为她不是来找自己要皇位,而是要姐弟相聚的。 李败很快回过神,问:“你……你怎么来了?” 李蝗问:“弟弟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越轻易得来的,越容易丢掉?” 李败想说没听过,沉默了片刻,冷笑说:“你这句话,怕不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吧?” 李蝗说:“但我不一样。我从小就知道,你们每一个皇子,不是软弱无能之辈,就是急功近利、智谋不足之人,你们没有一个,能守住大祭国的江山。” 李败嘲笑道:“你一介女流,大字恐怕也识不得几个,凭你……凭你……哈哈!你想要这皇位吗?给你,给你便是,但是母后,我会带他走!” 李蝗走到龙椅前,将李败踹了下来,又狠狠踩中他的右腿,将他这一条腿也踩断。李败痛叫出来,生不如死。 他从来不知道,李蝗竟然会武功。 李蝗笑着说:“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了!” 李败眼里都是疼出来的泪花,模糊间看见李蝗的笑,他像是今天才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姐姐。 南篌收剑了。 他听见厮杀声渐止,雪也渐停。 一刻后,大门口有脚步声,成排的。 少顷,脚步声停在大门口。 再少顷,大门被打开,门外站着李蝗和一成排的将士。 “反贼!”眼线马上冲出来大叫到。他是李败的人,他很快发现了事情的不简单。 眼线没有拔剑刺去,他跳起舞来,想要用辣舞辣死他们,但是被眼疾手快的将军快速杀了。 小兵们都舒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胸脯:“好险,差点看到他跳舞!” 南篌站在梅树下,手中尚握着剑。背后是飞雪红梅,脚下是死人红血。他看着大门口的状况,眉头微皱。 李蝗抬步走来,微笑道:“母后,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南篌还是眉头微皱,什么也没说。 他转过身去,捡起地上的剑鞘,缓步回到寝宫内。 第11章 11难得有正常名字的皇嗣 李败被篡位了,但是他没死,他没死,就证明他还有机会篡回来。但他残废了,国家不让残废的人当皇帝,于是他又希望渺茫。 不过他还是有希望见南篌的,他只是腿残了,脑子又没残,他可以用脑子让自己去见南篌。 李败为什么那么想见南篌? 坊间人其实不太明白。 不过后来有专门研究感情的学者说,男人越容易得到就越不珍惜,付出得越多反而越爱,这叫“沉没成本”,事实证明男人爱你不见得是多爱你,只是当你的舔狗久了,不好意思再去舔别人。 李败四舍五入因为了南篌,把帝位和一双腿搭进去了,总不好意思这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不跟一百万炒股等亏了五百万才想着退出来一个道理? 反正,李败想见南篌。 他起初试图半夜的时候,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去太后宫看南篌。 不过他的宫殿离太后宫远,而皇宫中的侍卫全天轮班无休地巡逻,他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起初几次被发现,侍卫都将他“请”回去。后来,侍卫一边摸鱼嗑瓜子一边跟着他走,等他走得差不多了,再把他请回去。 再后来,李败成为了太学宫里的考试教材。 问卷一:李败一刻钟走一里远的路,中途因为累了变成一刻钟走半里远的路,请问全程一百里的路,李败要花多久时间才能走完? 问卷二:李败想向洋人传教士求助制作一个可以方便行走的轮椅,但是他洋文不好,你们可以帮助他用洋文给传教士写一封信吗?全文必须超过一百二十个单词。 问卷三:请根据《皇帝的没落》为主题写一篇议论文,要求要有超过三个符合逻辑的论证。 问卷四:请画一幅李败走路图,要求动态明确。 问卷五:…… 李败给进皇宫的学子们创造了很多学术价值、艺术价值。可就是从没成功到过太后宫。 民间说:这个李败,就是逊啦。 南篌在太后宫中待得不是很痛快。 他感觉李蝗对他的“好”,令他窒息。 李蝗当上皇帝后,有一种入魔的感觉。从现实角度出发,无论男女,只要突然站到权力最高峰都会像入了魔。 李蝗不例外。 虽然她管理天下大事没出大错,但是她太过理想主义,于是治不好朝中大臣。尤其是她舅舅和当初被她舅舅策反的那些大将。因此,不出半年,她已朝内皆敌。 南篌愈发不想理会宫外琐事,每日在寝宫中弄乐为乐作图为乐。 眨眼,五年过矣。 当年的李毒,已长成一名精壮的少年。还成为咸鱼卫都指挥使。 同年,三王爷的小儿子过十六岁生辰,前来巴结李蝗,欲图让小儿子在朝中有个官职。 那小儿子,一个难得有正常名字的皇嗣。奉皇上口谕而出生,名为李谕。 第12章 12护送男太后,何等阵仗 人人说李蝗入魔了。不过她不是真的入魔,因为这个世界,除了南篌脚边的花不开以外,就没有玄幻的事情。这是一个没有玄幻设定的世界,世界很普通,很和平。 拥有权力,人就会变。李败拥有权力之后,从一个有谋略的人,变成一个没脑子的暴君。李蝗拥有权力之后,从曾经一个只想养养花、岁月静好的公主,变成一个偏执、心黑的皇上。 于是坊间说,这个国家,似乎姓李的皇帝都不正常。不是脑子不正常,就是性格不正常。跟着,那些心理学者和医学者组织了一个联盟协会,研究似精神疾病是否真的会遗传给后代,推动了心理医学的发展进程。 三王爷头一回带自己的儿子李谕进宫。 从前的三王爷是个药罐子,不参与皇权斗争。别人一问他如何看待局势,他便咳嗽,别人问他什么时候结婚啊,他咳嗽,别人问他什么时候生孩子啊,他咳嗽。人人以为这样一个病秧子,根本生不出孩子来。一度,认为他那些个个精神饱满的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便管他叫绿帽王爷。 三王爷无疑是个聪明人,被人叫“绿帽王爷”或者“软蛋王爷”,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但保住的可是自己的命和智商。 李谕是三王爷膝下唯一的儿子,他生了一窝女儿,才生出一个儿子来。出于政治原因,他的女儿一波被李败安排和亲,一波被李蝗安排和亲,所以说他膝下,只剩李谕这么一个孩子。 三王爷不懂为什么,别的王爷也生了很多女儿,但就逮着他一个人薅。 三王爷怕哪天皇帝们丧心病狂,连他唯一的儿子都被送去给哪位基佬藩王和亲,于是在李谕十六岁前,从没带他进宫过。 李谕十六岁后,展现出了非一般的能力——名字能听。 三王爷感觉这个能力非同凡响,也许能做个形象大使也说不定,于是带着李谕和一堆奇珍异宝进宫,想跟李蝗替自家儿子求个官位。 三月,朝廷设立的飞鸟禁卫军成立,李谕被任命为禁卫军统领。 对此有些人抗议。本来这个飞鸟禁卫军,它不叫飞鸟,叫“躺平鸟”、“摆烂鸟”,与“咸鱼卫”对应。但国家想逐步重视自己的形象,便叫“飞鸟”。这令咸鱼卫们非常不满。谁也不想衣服上绣着的不是飞鱼而是咸鱼。 农历六月廿五,大暑。 京师很热,快热炸了。 南篌想带着自己的妹妹南魅去南方避暑,李蝗于是出动咸鱼卫都指挥使李毒和飞鸟禁卫军统领李谕,护送他们前往南方避暑山庄。 这是李谕上任之后领到的第一个差事——护送当朝的男太后。 那个闻名从未见面的男太后要去避暑山庄,竟出动了皇帝身边的警卫长和禁卫军老大去护送,何等阵仗。 第13章 13孙儿是李谕 从京师到避暑山庄的路漫长无比,放在南篌马车里的冰块,早早的化了。南篌盯着化了的冰块,忽然想到很多。他想到天,想到地,想到世界起源,想到一切古人想不明白的哲学问题。 随后,他想,外面赶路的人,一定也热化了吧。 “李毒。”南篌掀开车帘子,喊李毒的名字。不过出现在南篌眼前的这张脸,并不是李毒。 这张脸南篌很陌生,他以前没见过。 陌生的人身上穿着一件陌生的月白飞鸟服,骑在玉龙马上,俯下身,脸贴近过来。 “十七皇叔在后面保护南魅公主,孙儿是三王爷之子,李谕。”叫李谕的人展开了一个笑。 不错,南魅还是公主。还是柸南国的公主。 南魅从黄花闺女,熬成年纪更大的黄花闺女。终身大事没着落,倒是日日沉迷于修仙。所以,她还是柸南国的南魅公主,又称南国圣姑、南魅仙子……等等等等。 南篌在李谕脸上,没看见以前那些人都会出现的一个奇怪的表情。 这个“奇怪的表情”,其实就是痴汉的表情。 用李蛇以前指着路过之人骂骂咧咧的话来说:“你干嘛总是‘色眯眯‘的看着他啊!” 南篌“哦”了一声,记起主要的事情来:“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李谕任额上悬着的汗流下来:“离村镇还好远呢,要是现在歇息了,晚上会赶不及进村镇,到时候,可能遇到山贼。” 南篌望着前面一条长长的禁卫军队伍,再望着后面一条长长的咸鱼卫队伍。这配置,遇到山贼还打不过,趁早别吃公家饭了。 南篌道:“夏日昼长,还好长时间才入夜。休息半个时辰便好,让他们都把水囊装满了再上路。” 李谕默了默,微笑道:“孙儿领命。”于是喊停了队伍。 队伍一停,李毒便从后面策马赶上来:“什么事情?” 李谕道:“太后懿旨,休息半个时辰。” 南篌隔着马车帘子道:“是我下的旨意。”他还习惯用个“我”字。 李毒没说什么,靠近马车窗边,柔声道:“儿臣瞧母后车厢内的冰块应该快化了,儿臣替母后再去寻些冰块来。” 南篌道:“太过麻烦,不必了。” 李毒笑了笑说:“不麻烦。”话罢,扬鞭策马去了。 李毒方走没多久,南篌在马车上坐不住,掀帘子下了车来。 李谕见他下车,立即下马问:“太后可是要去何处?” 南篌望一眼四周,说:“多年没见过山景,想四处走走。” 李谕张张口,原是要劝阻,但见他的步子已经迈开了去,唯有跟上道:“那孙儿陪着太后。” 第14章 14孙儿对太后好奇 南篌走了几步路,恍惚间觉得脑袋有点疼。不知是坐太久的缘故,还是因为多年不曾见过宫外的景色。 青山连绵,天高水阔。上一次见到这样的风景,还是在上一次。 一切陌生又熟悉。 南篌朝前越走越远,隐约闻到水瀑声。 “再往前便远了。”紧跟在后面的李谕提醒道。他剑柄指了指远处的瀑布说,“孙儿瞧那河边附近的景色不错,不如去那里吧。” 南篌“嗯”了一声,往河边去。 他来到河边,眼神在挑干净的地方,想要坐下。 李谕眼尖,衣袖扫了扫一块大石上的灰尘:“太后坐吧。” 南篌坐下。李谕又拿水囊在河边盛水来:“太后喝水。”跑前跑后,好不殷勤。 南篌接过水囊,喝了几口,头疼好些了。 他看李谕的脸:“我很少见过你。” 李谕笑着说:“孙儿十六岁前体弱多病,常居王府,太后不曾见过,也是正常。”李谕也看他的脸,“孙儿居王府时便听过太后的传闻。不过孙儿看你年纪不大,叫……不管是叫太后,还是叫爷爷奶奶,都好奇怪。” 李谕是南篌的孙子辈,但其实二人年龄相差并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奶孙关系。三王爷比南篌就大去不少,李谕今年年十六,比南篌小个十来岁。 但是辈分这个事儿吧,定就是这样定的,改也改不了。怎么改口,还是这个辈分。 南篌道:“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传闻。”他深居宫中数年,除了先先帝在世时,他在政策上颇有一些改革,此后再没碰过朝堂的事情,民间早该换人说书。他还能有什么传闻,是李谕这辈人会听到的? 李谕道:“只是你不知道,外头人说的可多了。” “哦,都说了什么?” “步杀莲花,狐狸转世。” 南篌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冷笑。 哪一年的老黄历了,竟还没翻过。 “步杀莲花,我觉得神奇,总想见见,但这一路来就没见过花,没寻到机会。狐狸嘛……”李谕忽然凑南篌凑得很近,盯着南篌的狐狸眼道,“太后,你真的是狐狸变的?” 南篌眉头一蹙:“没人教你礼节?” 立刻又笑开了,李谕拉开和他的距离:“哈哈,孙儿知罪。” 南篌哼了一声,站起身往绿林处走了。 李谕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手里捻着一根芦苇四处扫打,嘀咕着说:“不是狐狸变的……怎么那么多人为你神魂颠倒?” 第15章 15美人深藏不露 南篌回到马车前,是时,李毒也策马回来了。他笑着说:“母后,儿臣在不远处一个小镇上找到一个冰窖,从里头掘了不少冰块,这些冰足够放到晚上了!”脚底下有一桶冰,让李毒用布缠包着桶口,防化。布面飘出丝丝缕缕的冰烟。 南篌“嗯”了一声,上了马车。 夜晚,南篌在颠簸的车厢内睡了过去,那桶冰在南篌脚边化成了水。随着猛地一下剧烈晃动,水倒在南篌脚边,外面刀刃声四起,有人大喊:“保护太后!” 南篌掀开帘子,李毒在外面杀得正猛,而李谕则守在马车边抵御来袭击南篌马车的匪贼。 明显能看出,朝廷的禁卫军落了下风。 南篌不禁要感叹道,如今这世道,山贼这么猛,连朝廷的禁卫军都打他们不过。 李谕到底力孤,又中了敌人离山之计。只他一个不注意的瞬间,一脚巨力将南篌的马车踢下山坡。李谕大喊“太后”之时,那马车已坠落山坡。 南篌好歹自小习武长大的,来大祭国这些年,武功没落下多少,当即破开马车顶飞出来。他脚蹬在山间岩石上,轻功跃起,踩在半山腰横出来的平岩上。人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华服被扯去大半,束好的头发也散乱在身侧,些显凌乱了。 这个时候,一人从山上跃下,立在他身前。 发丝下南篌眼皮一动,他认得出眼前的人。 不是山贼,是反贼。 “是你。”南篌道。 那人一笑,微微低头:“太后还记得末将,真是让末将倍感荣幸。” “不难记着。你是南瓜王身边的芽儿将军。”南篌补充说道。 实在不是南篌想记住他,而是他家主子的名字,总是那么不重要又那么频繁地出现在外藩部,叫人想不记住也不行。 这个南瓜王,说起来是有一点憋屈的。 南瓜王是以前李蝗篡位前借助的一方势力,当年李蝗登基前许诺给南瓜王的好处,一分也没落实到。不仅不给他土地,还削了他的兵权。这些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她答应要给南瓜王改封号,至今也没做到。李败似乎曾也答应过要改南瓜王的封号,但也没落实到位,造成南瓜王对朝堂如今极度不信任,最终导致了这个造反的局面。 一听见这个名字,芽儿将军气定神闲的神态立马变了。 “不许叫我家王爷南瓜王!”芽儿将军反驳,“我家王爷,顶着这个称号,忍辱负重如此多年,这般屈辱,你怎又会懂?我家王爷说,你们这些姓李的皇帝,没一个守信用的!天下交给你们姓李的皇帝,百姓势必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南篌沉默片刻,点点头:“这点,我赞同你。” 芽儿将军眉毛抽动。 他冷哼一声,长剑移到身前:“末将知道,太后你是当今圣上……不,你是自李蝗往上三任君王最喜爱、最在意的人,若末将需要太后‘帮忙’,帮我家王爷了却心愿,太后不会不答应吧?” 南篌似乎懂了他的意思,又似乎不懂:“你需要的‘帮忙’,想必不是我一纸承诺。” 芽儿将军笑道:“太后聪慧。末将,需要太后为我的人质。” 南篌未言,少顷,发出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冷笑:“你有这样的本事?” 这话对一位立过无数军功的将军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芽儿将军一瞬间眉间迸出怒意,道:“太后既不愿配合,休怪末将动粗!” 那一剑向南篌刺了过来,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剑尖堪堪擦过南篌侧过的衣前,划开衣面一小道口子而已,芽儿将军手中的剑便被打落。南篌一脚踢在芽儿将军的小腿上,芽儿将军吃痛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他的双手被南篌扣过来反压身后。南篌一脚踩住他的背,制压在地。南篌每往下踩一寸,芽儿将军便痛叫。 长发落在脸前,南篌冷冷说道:“你主子那年与我交锋,尚且只能接我一剑。你?” 芽儿将军一边抵着那背上的重力,一边痛苦道:“我……我主子,缘何不曾与我说过?” 南瓜王一个极好面子的人,把自己连大祭国太后都打不过的事情宣扬出去,怕是对谁都不好。这个问题想必芽儿将军自己心里也知晓答案,只是震惊于南篌深藏不露的武功。 “太后……咳咳!”芽儿将军一改昔才态度,“是末将不识抬举……恳请、恳请太后一剑结果末将,末将甘愿赴死,不愿受此侮辱!” “我倒想杀你。”南篌道,“只是见血,脏我衣。” 芽儿将军痛苦万分,他不知道南篌想怎么对待他这个反贼。 正在这时,一声鹰鸣。一只海东青从山顶俯冲而下,在南篌头顶盘旋。 “太后!”李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紧跟着他的身影也飞了下来。 南篌见状,一脚踢翻了芽儿将军,将手收于身后。 他不愿让李家的人知道他的武功底子。 李谕飞快地落在他身前,两步抢上前来:“太后,你没事吧?” 南篌摇摇头。 那只海东青落在李谕肩头,瞧着精神得紧。 以前人人说李谕是药罐子,必是假的。药罐子哪有那气力去熬鹰。 第16章 16让皇孙背你 李谕看了眼在地上昏迷的芽儿将军,便又望向了南篌。 “他自己摔晕的。”南篌简短地解释。 李谕淡淡一笑,倒没过多追问。他观察了一下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势,下崖容易上崖难,想再顺着藤蔓上去很显然不大可能,倒是有条崎岖山路可以继续往山下走。 李谕脑子里很快诞生好了带南篌脱困的方案,他约摸丈量了下一根粗藤的长度,先把昏迷的芽儿将军捆绑住,然后丢到崖下。 崖底下传来人体擦过树枝、然后藤蔓猛地紧缩的声音。芽儿将军现在悬在近地面的空中了。 接下来是和南篌走下这段崎岖狭窄的山路。 月光下,李谕那双眼不知是如何飘忽的,飘忽到了南篌的手腕上:“太后,你手有擦伤,让孙儿背你。” 南篌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腕,一点微不足道的皮外伤,于是道:“我走得动。” 再者说,手有擦伤,和走路又有什么关系? 李谕却不这么觉得:“太后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孙儿怎么好交代?”他话罢,便自顾上去将南篌背起。 “你……”南篌未及脱开他,已叫他背到身上。 李谕笑着说:‘’太后放心,孙儿的背还算宽实,可叫太后安安稳稳下山。” 南篌无言,只得叫他背着。 到了山下,李谕将南篌放下来,让自己的海东青去给山顶的侍卫传信。跟着,他才找到被捆得像螃蟹一样悬在空中的芽儿将军。 芽儿将军可能被吊久了,有点脑充血,于是脑袋疼得醒了。 他咳嗽了一阵,缓过神来,定睛看了看站在地上的人。 “嗯?呵呵,哈哈!”芽儿将军看着李谕笑了起来,格外显得神志不正常,“原来是你!” 芽儿将军看来认识李谕。 “我认识你吗?”李谕皱了皱眉。 芽儿将军歪嘴笑着说:“小王爷贵人多忘事,曾在二辞苑百步穿杨之箭,末将可是终身难忘。” 李谕有点印象了。 两年前他随家将去拜访南瓜王,那时候南瓜王在自己的领地上建了一个千顷庄园,说要取名为“二辞苑”。因为南瓜王两度辞别他憧憬的美好封号,所以自嘲似地取了“二辞”这个名字。他说,这个王朝,要种满芳香美丽的萨酷拉花,那是东洋来的花种,而生活在这个王朝的人,将人人过着热血、青春、温馨、感人的生活,并人人有一个动听美丽的名字。 当时南瓜王想秀一秀自己手下高超的箭法,以此来证明宽松环境对一个人练习技法的重要性,又怕会被三王爷方打脸,便叫年纪小点的李谕上阵。 想不到李谕的箭法把南瓜王家的箭靶都射穿了。 他老娘的,那可是他辛苦从青州淘到的园神联名款箭靶。南瓜王气极了,气哭了。作为李谕对手的芽儿将军于是深悔自己的没用,也深深记住了打坏他家王爷箭靶的李谕。 李谕至此才完全想起南瓜王这个人,也明白了芽儿将军以及他的叛军是个什么成分。 南瓜王虽然想法很多,但是智商不高,又渴望能构建出他幻想中的乌托邦,他身边人便成天没事情做,光陪他演绎热血友情、温馨亲情的戏码,因此许多朝廷人总想跳槽到南瓜王身边做事,毕竟只要背两句东洋台词就可以来钱。 南瓜王此人是决计不懂造反的,定是有旁人的撺掇或暗中指使。 李谕想到这里便不懂这位芽儿将军了,明明在那地方是个躺着也有钱赚的差事,何苦为那帮傻瓜来卖命?搞什么造反? 芽儿将军小声说着什么。 李谕听不大清:“什么?” “果然……这一天还是到了……”芽儿将军尽量把声量提了提,他眼皮子拼了老命往上抬,勉强看到了星空,“只有在萨酷拉花盛开的二辞苑,才会有名字好听的美好世界吧……” 南篌:“……” 李谕:“……” 李谕不知为何,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便一拳把芽儿将军打晕。 对方昏死过去后,李谕方松下一口气。 李谕看见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便跟南篌说:“太后,先去那里休息一下,等侍卫来吧。” 第17章 17别忘了你的乖皇孙 到河边,李谕寻了块平整的石头擦了擦:“太后在此歇坐吧。” 南篌在那块石头上坐下。 李谕周围走了一圈,摘了一株草药放进嘴里嚼,跟着来到南篌身边半蹲下,将嚼烂的草药敷到南篌擦伤的手上。 南篌下意识收了下手,却被李谕抓住手腕:“虽说只是普通擦伤,但此地湿毒重,虫蚁多,还是得稍做处理以免感染。”他撕下衣袖上一块缎布,利索地缠到南篌手上。这上好的锦缎衣袍,李谕是一点不心疼。 南篌看了看被包裹完好的手,谁能想到这锦缎缠裹的不过是个小小的擦伤。 “待会儿侍卫寻来时,命若干将士押反贼回京审问,其余则继续护送太后。”李谕看着溪流的走向,“我想约摸明日便能到避暑山庄。” 南篌不语片刻,随后淡淡地说:“届时你便回京复命吧。” 李谕颇是一怔,立马便又一笑:“一切听从太后指示。” 他坐在南篌旁,一手搭在膝盖上,看着远方的山:“只愿太后在避暑山庄的这几月,别不小心忘了李谕——你的乖皇孙。” “乖皇孙?”南篌分明对这个“乖”字存有疑惑。 李谕似对南篌的反应有一丝不服:“太后觉得皇孙哪里不乖,皇孙可以改。” 南篌道:“我觉得你话很多,可我想安静一会儿。” “嗯,那我试着不说话一会儿。”李谕听话地闭上嘴。 他嘴巴安静,手却不安静了,抓起一把石子,一颗一颗丢向湖面。 起初南篌以为他只是单纯地打水漂,后来发现他丢去的石子竟能卷起发着青蓝光的涟漪。 李谕见到南篌留意到这点了,递去石子让南篌试一试。 南篌试了一颗,但是卷起的水花并没什么特别。他不由问李谕:“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谕抿紧嘴唇,指了指自己的嘴,意思是他现在还在“安静期”中。 南篌无奈,道:“你可以说话了。” 李谕摘起一株身边平平无奇的小草:“荧光草,把它碾碎了抹在石子上就可以了。” 他转着手里那株草:“太后要是想,孙儿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可以教给太后。” 南篌发觉,李谕的鬼点子是真的多。 忽一声鹰鸣,马蹄声紧促。 “太后!”李毒策马驰来,在河边刹停了马蹄。 援卫总算是赶到了。 芽儿将军和他的叛军被几个小统领带领侍卫押送回京,李毒和李谕则继续护送南篌和南魅前往避暑山庄。 次日正午,一行人抵达山庄。南魅迫不及待放下行囊修仙去了,南篌则得整理这些跟来的队伍。 如他先前所安排,李毒留下,李谕回京去。 李谕虽说早有心理预期,真等到这样的安排,心里到底不快。 凭什么皇叔能留下,他倒不能了? 不过也好,他回京尚是有要是做,但不能就这样傻傻回去。 离京前,李谕把他那只鹰留在南篌的寝宫内。这鹰认主,本是不肯,被李谕揍了两顿又乖了,待在太后床边吃大米。 南篌不明所以地凝起眉,李谕解释道:“孙儿怕太后孤寂,将这只海东青留下来陪伴太后。” “这鹰不是凡品,留我这里,不怕丢了?” “不怕。”李谕笑道,“四个月后,等太后回京了,孙儿再找太后取。” 第18章 18藏在心底的身影 避暑山庄这几个月,是南篌过得最安生的几个月。 这里地方大,凉快,还不吵。 虽然下人和侍卫众多,但平时个个都不讲话,连讲闲话的也都没有。 据闻他们做过西方的mbti人格测试,个个都是i人(内向型人格),堆在此处属于是i人聚会,制造的声音聊胜于无。 但也不是全无一点声音的安静,在这些i人中尚有一个漏网之e(外向型人格)——南魅。 南魅修仙的动静总是很大,也是,不管是小说记载还是神话传说,修仙总是要颠覆日月苍穹,扭转天地乾坤。她只是动静稍微大点,到底没把天捅破下来,也算情有可原。 一段日子,南魅拿李谕留下的鹰修仙,非说它体内藏日月之精华,乃上古神兽演化,要逼其现出巨鲲原型。奈何不管她怎么摆弄那只海东青,都摆弄不出什么精华仙丹,鹰毛倒是被她薅下了几根。 到了暑月将末,南篌望望天,命亲信陈大人退下后,悠悠叹出一口气。 这一晚,南篌寝门被敲响。下人开了门,进来的是李毒。 李毒沉着张脸,坐在一旁椅上。 南篌见到他,大抵已经心里了然几分,却仍问:“这么晚来访有何事?” 李毒盯着南篌的脸,这张脸在他看来分明如此清风霁月,平白还会卷进那些政坛纷纭之中? 李毒终于是问:“儿臣遇到了陈大人要渡江。” 南篌面上没什么神色,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冷茶。 李毒微讶于他的平静。 过了那江,再行八十里路,翻越两座山,便是大祭与柸南国交界处。 陈大人若未得命令,决是不能离开主子身边。如今他不仅擅离职守,还要渡江。 陈大人可疑,作为陈大人直系领导的南篌便更可疑了。 喝过一口茶后,南篌方道:“确实是我命他渡江,去送一封信。” 李毒眉头紧拧,若说他前一刻不明白南篌为何如此淡定,这一刻便是更不明白南篌为何能这般果断地认下这通敌之罪。 李毒愣了愣,问道:“太后是否思念故土?” 看了李毒一眼,南篌答道:“是。”此话自然不全真,“我在边防有位故亲,因此叫陈大人替我送信去。” 李毒默了默,抹去这件事般一笑:“儿臣也这般想,所以并未——”话至此,他吸了口气,“总之,太后的那位友人,应当是能收到太后的思念。”话毕起身,李毒辞别了南篌。 离开南篌的寝宫,李毒脚步一顿,他侧身,余光望南篌寝窗上的幽幽灯火,那火光似极曾经皇陵中的长明灯。 刹那恍惚,李毒脑海中掠过南篌曾在他身上落下那件披肩的身影。然而未几。清醒过来的李毒,又将那抹身影飞快锁在心底最深处。 李毒走后,南篌依旧静坐在主位上。 他端起茶碗,未喝,眼神凝望青茶汤中沉底的叶。 这天下,想必又要大不太平了。 凄冽的寒意在他眼底深处荡开。 第19章 19方知江山不及君 事情如南篌所料,方安生几个月,宫中又生政变了。 几月时间,朝中风起云涌,暗藏在太平底下的杀机浪一般滚动。 消息传到南篌耳中时,只知帝都祸乱,废帝李蝗出逃,南篌需尽快回宫。 他们连夜从避暑山庄启程,三日后回到京城。 马车抵达皇宫前,南篌敏锐地发现守卫已全部撤换,不是陌生了,而是又眼熟了。 他心中低念:果然还是没逃过。 他深知自己决不能再向前一步,于是趁李毒去前方请守卫放行的时候,立刻撤转马车。 若这次进了宫,再被李败所掌控,可能就不只是禁在蛮宫那么简单。 初时要去避暑山庄前,南篌见过被李蝗削权的臣子之附属,他们均郁鸷而不甘。但凡曾经的权臣党羽不甘,那势必要有底下的动作,所以他们便物色替代掉李蝗的人选。这时候,废帝李败于他们来说又再合适不过,毕竟是个残疾皇帝,上手后多好把控。 南篌察觉到这样的动向,不愿卷入朝堂纷争,于是先出走南方。 而果不其然,仅他在避暑山庄这几月,废帝李败复位了,逼得李蝗出逃。 旁人听这事儿来,只觉属实离谱,两个皇帝上上下下的,像是曾经的老皇帝绝种到只剩这俩人选似的,真是一个离谱至极的王朝。 单论这反复无常的帝位更变,就令民间股市过山车一般起起落落。平民真是恨死这两位皇帝了,每天对着那股市跌幅骂娘,扫大街的每天都能扫出四肢错位的跳楼的金融精英。 不过朝内人倒是习以为常,政斗嘛,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 大明国的朱祁镇也曾登基退位又登基,他李败登两次怎么了,就是玩儿。 同一个性质的东西反复无常久了,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有知道内幕的大臣甚至靠做空民间股市发了一波横财。 除此之外,民间有一个喜好讨论国家政治的组织,因为是民间兴趣机构、成员又以五湖四海来的游侠居多,所以组织名叫“间政侠”。间政侠们就此帝位变更展开了新一轮探讨,他们先是将历代帝王更变史激动地分析了一番,跟着就大祭国这混乱的形式得出一个结论——红颜祸水,啊不,蓝颜祸水。是南篌,一定是南篌祸害的。 后来有知道情报的,表示南篌这段时间隔绝朝堂外,和此次政斗是真没挂钩,他们被打脸后沉寂了一番,跟着又得出另外的结论:是妖术!一定是南篌远程使用妖术操控了朝堂! 也有人提出另外的观点,表示自己如果是李败或者是李蝗,早在一开始就会做得更好,他们像是真成了皇帝或即将继承皇位那样指点了一番江山,每次指点完都有种大权握在手中的自信成就感。 就这样,间政侠组织隔空制定出了无数治国方案。侧面佐证了大祭国还没差到不能养闲人的程度。 进京容易出京难,南篌想再离京时,城门口已都是李败的人。无奈之下,他只能到京郊一处宅子暂居。 暂居期间,南篌不忘打探宫中消息。听说李败复位后,只要是和李蝗挂钩的人,无论是否顺降于他,都被他杀得一干二净,连爬过李蝗鞋底的蚂蚁都不放过。属于是对自己的长姐严重PTSD到眼不容沙的程度,此事是其一。其二,李败让回宫的李毒去追击李蝗,没两月李毒便带了一颗人头回来,至于人头到底是不是李蝗的,各说纷纭,但李败认定了李蝗已死,这事也就尘埃落定。其三,李败说想接太后回宫。 第三个消息无疑最让南篌头疼。他坚决是不回宫,思考该如何从这个处境脱身,正这时,看见了那只李谕留下的海东青。 * 海东青被南篌放走后的第二日,一位来客敲响了南篌这座大宅的门。 他让人开了门,进来的脸让他的心情微微落了下去。 来的人不是李谕,是李毒。 南篌不免一时疑惑,是海东青的信还没送到,还是说,因为它被南魅拔了鹰毛,所以导致定位失败跑到李毒那里去了? 那些事因无法细究,他唯有问李毒:“你来这里有何事?”心里存了些警惕,担心李毒是奉了李败之命来强迫他回宫。 李毒微勾了一下嘴角:“不必害怕,只是有人托儿臣拿一样东西来交给母后。”他从怀中拿出一缕让青绳绑着的头发递给南篌。 南篌接过头发,看着上面的青绳便知道这头发来自何处。他默了会儿,问:“此人如今可好?” 李毒点了下头:“想必已在重洋之外。”停顿少顷,“她倒是还有一句话,也托儿臣带给母后。” “你说吧。” 李毒道:“皇图霸业烟云散,方知江山不及君。” 片刻后,南篌“嗯”了声,将那缕发丝上的青绳解开。风一吹,头发随风飞去了。 第20章 20不仅不乖还一肚子坏心眼 五日过,宫中无消息,李谕也没回信,连海东青也没再飞回来,南篌甚至有一种那只鹰已被人铁锅大炖了的猜测。 南篌的心倒没很急,他知道在这种情境下光急是没用的。急的是南魅,她说她修仙只差一步就要渡劫了,现在没有上古巨鲲海东青的辅佐便要走火入魔。 南篌终于让下人替南魅找了个西方医生。 西方医生除了能帮她看看脑子外,还能告诉她地球其实是圆的。 南篌宅子边有片湖,此湖奇特,里面生长的荇草与南方莼菜极为相似。 南篌观湖时,突发奇想,想去摘这类荇草下厨,尝尝与莼菜口感是否相似。 他径自轻功飞到湖心,蜻蜓点水之际,便摘取了两株最嫩的荇草。 此时亭中一人抬膝坐在椅上,嘴中叼着根狗尾巴草,弯唇一笑。 南篌飞到湖的另一侧落地后,望了望手中的荇草。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太后好轻功。” 他抬起头,见到坐在亭中的李谕,微惑:“你怎么来了?” 李谕从椅子上跳下来,拿掉咬着的狗尾巴草,走到南篌面前:“不是太后写信要我来的吗?” “我记得我那封信是六日前写的。”南篌只是很平淡地应了这么一句话,可话中却鲜有地含着一丝责怪的意思。 “孙儿忙于一件要紧事,所以没立即来见太后,太后请不要见怪。”李谕抱了抱拳,似是真情实意在道歉,可那抹微笑中又透着几分悠长的意味。 他应是真的有要紧事,又像是有意要吊南篌几天。 南篌冷哼一声,不再言。 “太后,是不是生孙儿的气了?孙儿在这里给你赔一千个不是了。”李谕装起委屈来,“太后要是不原谅孙儿,那孙儿今夜想必是彻夜难眠了。” 南篌打断他的施法:“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情。” 李谕的装屈神功被不留情面截断,唯有收敛住,恢复了往常模样:“我知道,你想离京。” 南篌问道:“所以你可有法子?” 李谕道:“让海东青载着太后飞出去?” 南篌道:“?” 李谕笑道:“玩笑而已。太后还是且在这里安心住着吧。”他靠近南篌,嘴唇凑近南篌耳侧,小声道,“朝堂里的事,我父王撑着。皇上如今不会强迫你入宫。” 南篌眉头微微皱起:“三王爷?” 李谕的嘴唇还没离开他的耳侧,小声“嗯”了一声:“他如今在朝辅佐皇上管理南方政情。” 南篌不由陷入深思。那个从他见过面到现在,人未到咳嗽声先到,时不时还突发恶疾倒地打滚的药罐子三王爷,竟然入朝去把持朝政? 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致使这个装病装到年过半百的人,能有这突变正常人的毅力? 但从现实的角度来思考,尽管三王爷曾有过人的智商和演戏天赋,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他在朝堂中哪有实力和势力呢?他进了这个凶险的局,为的又是什么? 南篌听了之后更悲观了,叹了口气,对李谕道:“找个寻常的不起风的日子,与你父王称病回你娘亲的故乡去,并发誓从此不再踏入京城。” 李谕默了默,道:“我知道太后在想什么。”他扬起一个浅淡的微笑,“孙儿出生时,算命的说,孙儿能破青穹之顶,稳万物苍生。” 这句话代表李谕给他的答案,他看来不仅不走,还要和他那发癫老爹一起把风浪卷得更大。 南篌不得不大胆地问出那一句:“难道你还能造反?” 李谕貌似将这句话反复斟酌了一番,一只手悄无声息搭上南篌的肩。他近距离看南篌的双眼,低声问: “万一我不想造反,只想越格造次呢?”这眼中有着比过往任何帝王都深沉的野性。 南篌现在是发现了,这李谕,他不仅不乖,还很坏。 有一肚子的坏心眼子。 第21章 21看将死之人的仁慈 李谕走后,南篌理清了现在宫中的格局,给自己的心沉静了一番,带着湖边采摘好的荇草回宅子去了。 今晚他的晚饭唯有一碗荇草羮,没有别的。 他尝了一口荇草羮,因心绪挂在宫里那些事情上,此羮中有番苦味也没觉察出来。 直到下人小心问了南篌味道如何,南篌才被舌尖的苦味苦得微蹙眉。 “和莼菜的口感别无二样,但比莼菜多了丝苦味,看来并不是十全十的相似。”南篌还是忍苦吃下了这碗荇草羮,毕竟世上从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物种,他执意想从中找到奇迹,那么失望所留下的苦也得自己吞下去。 后来,直到那厨子来请罪,南篌方知是厨子忘记把荇草下锅前先焯个水。 竟然有厨子会忘记做饭焯水,真是不称职的厨子。 碗筷还没收下去,大门便被一个人推开了。 这世上会这么没礼貌不敲门就推门而入的,只有一个人。 下人看到来人,当即都跪了下去,恨不能把头埋进地里。 南篌却目不斜视,自顾拿起一卷书,对下人道:“去与皇上盛一碗荇菜羮吧。” 下人喏了声,缩着身子退下。 “太后,好久不见。”李败跨过门槛进来,径直走到南篌旁边的主位坐下。 南篌没理会他,他倒是习惯了,望着南篌低头看书的脸,问:“见到朕这么不悦吗?” 南篌的视线从书上小字移到李败的腿上:“你的腿……” 当年宫中太医分明都道李败的双腿将永不可能康复,可如今他居然行走自如。 这可让宫里那些以他为命题出卷子的怎么办?看来宫里的教育机构也要进行一番大改革了。 李败看着自己的腿,像是想起曾经的屈辱,眼神暗下去,半咬着牙哼了声:“朕原也以为这双腿永远没有站起来的可能,直到后来,朕遇到了一位西洋医生。洋人就是这点好,医术高超,还满脑子的救死扶伤主义。全然不知,他治好了朕,宫中那些没治好朕的太医就要遭殃——” 南篌眉梢微动了动,他懂李败这个人,想必是又一番大开杀戒,宫中的太医应也被他清洗了一半。 “哦,对了。”李败想起什么似的,略一莞尔,“那日太后寻到的西洋医生,原是替朕开刀治好腿疾,拿了重赏出宫去的。” 南篌手微僵,那位西洋医生,现在应当在湖心亭给南魅讲科学地理知识。 “我原还在想如何逃离皇上的掌控,想不到身边早已有皇上的人。”南篌自嘲般冷笑了下。 下人颤颤巍巍地端着荇草羮上来了,李败接过后,尝了一口,竟苦得面容拧作一团:“这菜羮是哪个厨子做的?”他厉声呵问,下人吓得跪了下去。 “是我亲手做的。”南篌顺便讥讽道,“皇上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能吃苦。” 李败捏紧了手中的碗,沉声道:“朕所吃的苦,太后又怎能体会到?”又一声笑,“但是朕要好好感谢太后。若非当初太后带走李蝗的精锐,朕当真无法绝境重生。” 当初南篌要南下,原是只要普通护卫队便可。是李蝗爱护南篌,派遣最精锐的队伍去护送他。想不到成了绝境中压垮李蝗的最后一击。 李败道,正是李蝗的禁卫出现疏漏,他们才能趁夜杀绝李蝗安插在宫中各处的警卫。所以李败复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升级宫中禁卫布局疏漏,第二步便是命李毒去追击出逃的李蝗。 说到这里,李败从怀中取出一枝红玉制作的梅花:“母后可还记得蛮宫的梅树?” 南篌记得,那是当年李蝗亲手用玉石所做,并种在蛮宫中庭给南篌欣赏的。 “它已为长姐殉朝了。”李败把仅剩的最后这根玉梅枝扔到地上,用脚踩扁了,那玉石在他鞋底发出碎成粉末的咯咯声。 “当初李蝗亦未对皇上赶尽杀绝,皇上何苦要做到这个地步?”南篌不免叹道。 “朕当真赶尽杀绝?”李败冷冷一哂,“他李毒找了颗不男不女的人头来,以为就能骗过朕了?不过无所谓,李蝗如今不过是只拔了牙的老虎,她到哪里去都可以,朕此生绝不会再让她踏进中原王朝。” 南篌知自己再说什么,于李败来说不过耳旁过,唯有道:“皇上的帝位归来不易,还是总结教训,多行仁义之举,勿再屠戮吧。” “可不是朕愿意屠戮,是有人想抢夺朕的一切。”李败站起身,眼中千丝万缕的谋算和心计,他走到一副犀角弓前,拿起弓在手中端详,“李谕和李毒这叔侄俩那点心思,朕还不至于傻到不知道。”他虚拉了一把空弦,笑道,“这次秋猎,朕就要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君王。” 南篌看着被空弦射出去的气在地上激起一块灰尘,似预感到什么。他来到李败面前,竟抬起手温柔地抚摸李败的脸。 李败一愣,眼中除了惊讶以外便是被冲昏头脑的欣喜。他可从没想过,南篌会主动触碰他,还会这么温柔地望着他。 他鬼使神差握住南篌的手腕,南篌却只是浅笑。 这个笑真仁慈,看将死之人的仁慈。 那日在避暑山庄,南篌命陈大人带信渡江。 信中写道:若李败放弃夺权,则大祭国可生。若李败复位,则大祭国必衰,届时柸南需联合大祭国南部端王,扼南地以挟京,以此可保天下暂定。然切记误伤百姓,徒增孽业,孽业多则国不成。 李败很明显,一百四十四斤的体重,有一百四十斤的孽业。 这李败的国,成不了了。 第22章 22这次彻底死透了 此次秋猎在京郊举行,规模不小,围了近半座城那么大的场地。 这场秋猎将举行七日,参加秋猎的人从王公贵族到底层小将,但凡有那么两手箭法的都参赛了。 有比赛就有事故。 事故一:前将军队射手冠军今年因海参吃太多导致体重超标,连二赛都进不了,外围赌盘亏钱的赌狗趁他走夜路时把他狠揍了一顿,其表示可能影响下半年打仗。 事故二:禁卫队前小组冠军射手,因受南美洲某蹴鞠队员影响,在比赛中使用了侮辱性极强的“彩虹过人”箭法,被对手不顾犯规拖下场暴打,导致整场比赛不得不中场休息一刻钟。 事故三:新晋射手日内娃因几次三番把箭射到自家预备马上,其粉丝聚众大喊“日内娃退钱”而严重影响秋猎收益,史称“日内娃退钱事件”。 …… 种种奇葩事迹占据了此次秋猎日报最大板块,跟着比赛终于迎来最后一日,皇室的对决赛,也是各大外围赌盘、八卦报刊、官方小史最关注的一日。 在这日众人不仅可以看见皇上骑射,还能看见其他皇家成员把私底下的斗争搬到明面上,除了在外围赌盘上下注数额更大外,八卦报的记载还为无数民间言情小说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珍贵材料。 南篌这日来了,他坐在半山处的木榻椅上,木榻椅搭了一个帘帐。太后的面容是不允许被外人看的,所以外人只能在帘帐飞扬时看见一个绰约身影。 辽阔的草地有几丛不大的树林,林中麋鹿野兔繁多,皇室们眼神暗自打量那些猎物。 他们上场前需清点箭数,并确认箭上的个人标记。 李谕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骑射服,额上束着网巾,在他左上方的李毒则着低调的地褐色,带一条暗红色的束额。最显眼的是李败,一身明晃晃的黄。这身亮黄在丛林中无疑是最突出的。 一支冲天箭射出,这场比试开始了,皇上李败最先策马奔向林中一头野鹿,手上的弓已拉满,不想一支箭从他身后射出,竟是其他王爷先射中了他那头鹿。 李败的眼神一股怨毒,像是在说回头得给这个不长眼的安个意图刺杀皇上的罪名。 开头李败和其他皇室出尽风头,但射箭是场体力战,光开头出风头是没用的。到后来,众人逐渐疲软时,李谕和李毒方风头正盛。 二人都有绝杀的箭法,百步穿杨、箭无虚发,这些在他二人身上都不算什么奇技。 逐渐的,目之所及的猎物都被射得差不多了,但是李毒和李谕都还没分出胜负。这时,远山上一只雄鹿探出头,又快速没入丛林。 李谕和李毒均是不假思索策马驰进林中,李败回头看了一眼半山上的南篌,咬咬牙也驰马奔向丛林。 三人的身影在林中消失,半山上观赛的人议论纷纷。 那林中有一人从地里取出一支早先埋好的无标记的箭,按箭在弦,对准那抹林中寻鹿的明晃晃的黄。 嗖一声,箭飞去。 林中惊起一片燕雀。 场外,议论的人群忽只听人大喊:“有刺客!” “快!宣太医!” “皇上中箭了!宣太医!” 所有人全部站了起来,侍卫立马前来维护秩序和驱散人群,一通乱哄哄声响。 李毒和李谕一同从林中出来,李毒马背上驮着中箭昏迷的李败,二人脸上皆是复杂的色彩。 南篌愣愣地看了他们一会儿,随后神色逐渐冷却下来。 这一刻来得并不那么让他意外。李败总是该死的,千万种死法,这一款也挺适合他。 …… 至深夜,深宫传来太监长长的一声:“皇上驾崩了——” 这位两度登基的君王,死于秋猎。 第23章 23太后想必还没见过秋大人吧? 李败的死对人们来说不是坏事,但也不是好事。 只要是个帝王死,对朝堂、民间都会有影响。哪怕他不是什么出彩的帝王。 像朝堂,可能就会想:死那么快就别复位啊! 皇帝死和废帝死,给人留下的麻烦程度是不同的。 他如果现在还是废帝,大不了拖去皇陵胡乱一葬,叫礼部随便唱两句丧歌,再请一群和尚道士来做做法完事了。 但他现在是皇帝,他一死,刑部没日没夜找刺客,礼部没日没夜准备葬礼,兵部没日没夜抚慰军心,宫人没日没夜安排宫中大小事宜,官员们没日没夜处理朝政以及跟小团体开小会。各有各的繁忙。 至于民间,谁在乎皇帝生死?他们只知道股市又要坐过山车了,地上又要多出几个跳楼的金融精英了,高楼建造的速度还没他们跳楼的速度快。所以,牵一发而动全身,买股票的人骂街,操盘的人骂街,交易员骂街,扫大街的骂街,高楼建筑师骂街,状师骂街。 一段时间,全国上下没什么丧气,戾气倒是都很重。 刑部自然该压力最大,现在对他们来说,最大的难题不是找刺客是谁,而是他们知道了刺客会是谁。 那日在林中,除皇帝以外只有两个人,李毒和李谕。依照刑部搜寻的足迹以及核实的消息来看,林中绝无可能再有第四个人。 李毒和李谕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小王爷,无论是谁他们都得罪不起。 所以案件的进展就卡在了这里,他们应该先去找谁? 李谕还是李毒?李谕还是李毒?李谕还是李毒? 这个问题,南篌也在意,所以他率先找到三王爷。 三王爷接待了南篌后,忙不迭开始咳嗽:“咳咳咳,儿臣见过母后,咳咳咳,母后请坐,咳咳咳,来人,咳咳咳,去沏壶碧螺春,咳咳咳。” 南篌对着他那装模作样的咳嗽实在是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听着他的拉嗓噎喉的咳嗽有一会儿,南篌才问道:“李谕呢?” “咳咳咳咳咳咳。”三王爷狠咳了一轮,道,“有劳母后关心,犬子在宫中替皇上守灵。” 南篌“哦”了声,目光看向周围的下人。三王爷明白了他眼神间的意思,一番长短有序的咳嗽,把周围的下人咳下去了。 屏退下人后,南篌直言问道:“皇上遇刺这件事情,三王爷怎么看?” 三王爷扯了个笑:“听说刑部在找真凶,咳咳咳,一切等待刑部的消息。” 南篌于是又问:“那么,关于皇位,三王爷又怎么看?” 三王爷愣了愣,随即笑而不语,继续捂嘴咳嗽。 “刺杀皇上的真凶,不是李毒便是李谕。而如今有继位之力的,也唯有李毒和李谕。”南篌道,“如果李谕不是接下来的皇帝,那他有可能会死。” 三王爷还是笑,好像不为这件事担心,他颤着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跟着道: “想知道未来到底谁能继位,不是自己在这里猜,而是要去找那些能解这道题的人。而能解这道题的人,既不你,也不是我。” 说完这话,他赶紧补上几声固定在句式后的咳嗽。 南篌垂下眼眸,深思片刻:“那请三王爷,带我去见可以解这道题的人。” - 怜月楼,二楼,望江厢。七位内阁大臣便装在此聚会。大祭王朝的权力中心看似在皇宫,实则是在这群人手上。他们的言行与决策串联在一起,真正把控了整个王朝的生命与民生。 望江厢正楼下,乔装打扮后的三王爷和南篌正喝着一壶茶。 三王爷多年前便买通了这里的头家,在这间厢房的顶板凿了几个通风洞,坐在这里便能将楼上人的谈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南篌看着笑得含蓄的三王爷,只觉得他真挺变态的。 楼上传来说话声了。 “关于皇上遇刺这事儿……各位大人有何见解?”问问题的是刑部尚书。这位刑部尚书刚上任不久,还不懂此处规矩。 几声内阁老臣的笑,把刑部尚书笑得有些迷糊。 一个中年声音轻描淡写地说:“这事情不是很好解决吗?李谕和李毒,哪一方会是皇帝,那另一个就会是杀死先帝的凶手了。” 刑部尚书长长“呃”了一声,小心问道:“意思是说,得等朝中先立帝,再找真凶?” 一老臣纠正他:“谁是皇帝不是他们决定的,是我们决定的。” 刑部尚书略有些沉默,放缓语调道:“可如今……朝中帝位人选……莫过李毒与李谕二人。此二人,孰为圣贤……这……这……” 他一连好几个“这”,引得几个大臣又是一番笑。 “你懂个屁啊你。”笑声中,一个粗嗓大臣竟口出秽语,“仁君有什么赚头?昏君才有赚头!就得扶个昏君,懂不懂?” “我们要找的,就是个昏君。”老臣给刑部尚书上课:“圣仁如李蝗,又有什么用?她不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不给下边的人好处,就要被下边的人架空。你真以为是李败厉害把她斗倒的?告诉你,真正让她倒台的是秋杀花——扶她上位的亲娘舅。” 刑部尚书:“……啊?” 老臣道:“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刀架在这么一个位置的人身上。” “老百姓成天净想着能有个救苦救难的神仙皇帝来拯救他们,呵。” 一声轻蔑的凉笑。 刑部尚书彻底无言了。 楼下,南篌静静饮茶,那素爱咳嗽的三王爷现在倒是不咳了,脸上挂着风轻云淡听八卦的神情。 少顷,楼上的人接着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李毒和李谕……”粗嗓的大臣悄然这么半句话。 老臣深思后,道:“李毒妇人之仁,想来手腕软弱。李谕年纪小,他爹又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 坐在南篌眼前的不中用的“病秧子”抹了抹嘴。 “他成日吊儿郎当的,决是当不成一个好皇帝。”老臣话落。 南篌抬眼瞥了三王爷一眼,这一刻他算是明白,为何三王爷总画风那么奇怪,也放纵李谕当个不成器的浪子,想必为的就是这一天。 楼上沉寂片刻,粗嗓子的大臣忽道:“我选李谕。” 紧接着另一人跟道:“我也选李谕。” “那我……也选李谕。” 老臣缓了口气,说:“我们得把这份意向,告诉秋大人。” 楼下,南篌小声问:“秋大人?” 三王爷笑了笑:“太后想必还没见过秋大人吧?” 南篌默认。 秋杀花是李蝗的亲娘舅,他的声名南篌略有耳闻,可是此人神秘之至,南篌从未在朝堂上见过他,也没听闻他有何声名远扬的事迹。 如今听来,秋杀花居然是这些权臣的幕后主宰。 为何他能掌控这些内阁权臣? 三王爷喝完杯中茶,放下茶杯,道:“那我们现在就去见一见。” 第24章 24太后,你的发钗 傍晚,北河画舫张灯结彩,人流涌动。这原本是一个寻欢作乐之处,曾经叫天上人间,被扫荡一轮后改名叫白龙马会所,又发生富婆包养嫩男被富婆老公带人上门扫荡事件,现在几经波折已经低调地叫作了船上饭店。后来它真的吸引了很多来吃饭的人,于是现在这里主业是开饭店,副业是供人寻欢作乐。 至于李蝗的亲娘舅秋杀花在此处到底是吃饭还是寻欢作乐,就得等看到他才知道了。 三王爷和南篌都换了身行头。三王爷商贾装扮,南篌则是扮作书生幕僚,简单的长布衫,发髻上插了一根束发钗。 三王爷使用了钞能力得知秋杀花在莫大人的船厢内,随后和南篌乘坐另一只小船,荡到邻近那只大船厢的位置。 透过船厢门的芦苇帘子,南篌能朦胧看到秋杀花和莫大人在里头边吃饭边听姑娘唱曲儿,属实是将此地的主业和副业都消费到。 “三王爷这次要怎么听到他们的谈话?”南篌问。总不能船也能给他凿个洞出来。 三王爷慢悠悠喝了杯白茶,不知从哪变出一根长长的竹管。他将那根竹管伸出去,探进大船厢的门窗内。操作让人叹为观止。让他当王爷是委屈他,合该给个什么大内密探探长的职位。 竹管果真传来秋杀花和莫大人的谈话声,只可惜这场谈话没什么信息量,多数是秋杀花让莫大人喝酒或拊掌称赞唱曲的姑娘唱得好,唯一可知的是秋杀花的声音听着不像个年纪大的。 半个时辰后,那莫大人终于提起正事了。 “今早上在怜月楼和其他几位大人……”莫大人说到这里用了极小声的气音讲话,便让人听不清。 船摇荡,大船厢的帘子晃来晃去,南篌看见那个神秘背影的手展开了一幅画。 “他手里拿的画像是李谕。”南篌道。 “哦?”正沉迷茶艺的三王爷回头瞥了一眼。 “看来三王爷将要是太上皇了。” 三王爷呵呵笑了两声:“事未有定音,不可妄断。秋大人的后招,可是人人都未曾料得到的。” 南篌蹙眉表示疑惑。 三王爷道:“那个死帝仔,” 南篌:“嗯?” “就是我四弟。” 三王爷说的是李败,“原也不曾想过,秋大人会不扶持新帝,而去扶他这个废帝——当然,此事何止是那个死帝仔预料不到的,吾等这些朝中大臣均倍感意外。” 南篌大概懂三王爷的意思了,就是说他们今天打听到的消息约等于没用,一切还要看秋杀花的心情如何。 可能有人会想,这个秋杀花怎么不自己当皇帝?只能说秋大人不算真的傻,就像一家大商铺,持股人随便找个蠢货当法人,未来商铺发生什么大事全都让这个法人来承担,而持股人就可以避开所有危害坐收其成,秋杀花显然是份量不低的股东,可以选择谁来当这个法人。 夕阳落湖,船上星星点点的烛火亮起,船客越来越多了。 南篌道此地不宜久留,便与三王爷准备离去。 不想,四周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船,将他们的船围得水泄不通。 “唯有借他人的船只上岸了。”三王爷道。 船身不稳,南篌颤巍着走到船头,这时,另一只船向他们撞来,他们的船便飘着撞向了秋杀花所在的画舫。 本就没站稳的南篌不慎向一旁摔去,却被人从背后扶住双臂。 南篌站定后,侧头看去,但见一双弯中带笑的眼:“微臣见过太后。” 这位国舅爷确实不老,也就三十来岁模样,生得一脸风流相。 他似乎很不意外在这里见到南篌。 南篌总不能在这时表现出慌张,只得装作是来吃个便饭那样的淡定。站定后,点了两下头:“嗯。”他目光去寻三王爷,发现三王爷已迅速神隐了——此人是真适合当大内密探探长。 南篌微叹气,也不想和秋杀花多打声招呼,便想抬步离去。是时,一名唱曲姑娘的琵琶不经意撞来,他躲闪之时,不知什么东西落了去。 “太后。”秋杀花唤住他,弯身将船头那枚东西捡起,“你的发钗。” 南篌半愣,竟不知那发钗是什么时候掉的。 秋杀花含笑上前,替南篌将那枚发钗戴回发髻上。 第25章 25明媚的那一日 南篌躲开秋杀花后,在岸上找到吃路边摊的三王爷。他语气凉凉地说:“三爷躲得挺快。” “太后谅解。” 三王爷咽了一口红糖糍粑,赔罪般笑, “秋大人在此地见到太后不会想些什么,要是见到臣那麻烦就大了。”解释完,他问南篌吃不吃糍粑,南篌以嘌呤过重拒绝。 三王爷乐呵呵地自己一个人吃完所有红糖糍粑,跟着提醒南篌:“或许太后该去见见十七弟了。再迟一步,刑部恐怕马上就要到十七王府了。” 南篌被他提醒,这便要前往十七王府。忽又停下脚步,问三王爷:“我想知道,你心底究竟认为谁才是刺杀皇上的真凶?” “是谁重要吗?”三王爷一个透彻的笑,“没人在意是谁杀了皇上,只会在意谁会是下一个皇上。 南篌道:“如果我非要三爷回答呢。” 咽下最后一块红糖糍粑,三王爷果断说:“我认为是十七弟。” 南篌默了会儿,点点头走了。 三王爷这个答案自然不让人意外。李谕是他唯一的独子,他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儿子是真凶,而他除了李毒这个弟弟,还有很多个弟弟。 只能说有皇位要继承的家庭果然不一样。 南篌来到十七王府时,正好和刑部的人撞上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谁也不知道该让谁先进去。但由于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僵持上面,刑部尚书唯有让南篌走在前面,然后自己连忙紧随其后。 于是场面看起来,有点像当朝男太后带刑部尚书来抄十七王爷的家,给路人遐想无数。 李毒在庭院中拭剑,见刑部的人来并没什么反应,任由他们打一声招呼后开始搜查,只笑脸问南篌来此处有何事。 南篌随意道:“路过,来看看。” 他知刑部栽赃嫁祸的本事,随他们一起在府中观察,倒是让刑部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但有一人似乎真的很认真在观察府邸中的细节,每走到一个地方都托着下巴细细思考。这个人的耳朵长得很奇特,有点像蝙蝠,因此不由引去南篌的注意力。 注意到南篌正在看他,那人忙从沉思中回过神,向南篌拜了一礼。 刑部尚书这时走到南篌身边,赔笑着“请”南篌到堂里去坐,不必要在这里和他们忙活。 南篌未走,问那个耳朵长得像蝙蝠的人:“你叫什么?” 那人道:“卑职蝠耳馍丝。” 这个震耳欲聋的名字,让南篌突然意识到,大祭王朝的名字改革尚未进行彻底。 定了定神,南篌坐到一旁,问蝠耳馍丝:“我看你似乎对此案颇专注,想听听你的看法。” 刑部尚书见南篌是待在这里不走了,揩了把汗,跟着坐到一旁,眼神示意让蝠耳馍丝听太后的命令。 蝠耳馍丝双眼炯炯有神地“嗯”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张秋猎场的地图。 他指着图上丛林位置一块被红墨汁圈起来的地方:“根据卑职的调查,那支凶器应该是事先被埋在这里的。” 南篌点点头表示在听。 蝠耳馍丝严肃道:“这证明,是有一个人,把箭埋了进去。” “……”刑部尚书顿了下,问,“不然,是还需要两个一起埋吗?” 蝠耳馍丝说:“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这个工作量卑职认为一个人就够了。” 刑部尚书:“……” 南篌依然点头表示在听。 蝠耳馍丝接着道:“凶器埋藏地点附近的马蹄印很多,也很乱,这证明——凶手当时正在骑马。” “你等一下。”刑部尚书打断他,“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平时破案一般靠什么?” “直觉。”蝠耳馍丝双眼又一次炯炯有神起来,“我的直觉很准。” “……”刑部尚书说,“那你直接用你的直觉告诉我,凶手是谁。” 蝠耳馍丝道:“呃……呃……” 刑部尚书麻了。 南篌闭眼叹了口气,表示蝠耳馍丝的推理很有依据,但他现在要去别的地方看看。刑部尚书连忙跟在他身后,小声赔罪道:“太后恕罪,臣马上让人把他屋里那些侦探小说收走。” 这时,蝠耳馍丝在他身后大声说:“卑职的直觉真的很准,从未出错过!所以不管怎样,卑职都会把整个案件以及过程查个水落石出!” 南篌停下脚步,侧过身,跟那人说:“好,我给你三天,你把这件事彻查清楚。” 蝠耳馍丝的神情复杂又澎湃,大家都知道,往往神探面对一件极其困难的案子时,上层人物都是给对方三天时间查案。这个时间节点虽然要破案很困难,但也正是符合神探标准的一个时间。蝠耳馍丝感觉自己离神探更近一步,所以心情很澎湃。 他不知道南篌单纯只是想把刑部栽赃嫁祸的进程推迟三天,以让自己理清楚这件事情。 李毒听说现在在书房。 来到书房前,南篌一个冷冷的眼神喝住了刑部尚书想继续跟进的脚步。 他走进书房,将门关好。 李毒正望着挂在墙上的一件白绒披风出神。 “太后可还记得这件披风?”李毒悠悠问道。 南篌觉得这件披风眼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年父皇离世,几位皇兄明争暗夺,大臣们尔虞我诈,致使朝堂混乱不堪。唯有儿臣年纪尚幼,不谙世事,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他的视线从披风上移开,转过身,慢步走到南篌面前,缓缓讲述往事,“儿臣的母妃乃是庶出,父皇离世后,母妃随即大病,儿臣在皇陵中守灵之际,深感悲楚不已。” 南篌的记忆被他唤醒了,当时他也在皇陵中守灵,而身旁只有一个小皇子哭得抽抽噎噎。 那张嫩气的脸和眼前这张长得十足冷峻硬朗的脸重合,南篌恍惚才从这双眼睛中找到相似之处。 李毒眼角扫了一眼墙上的披风,道:“当时母后将这件披风披到儿臣身上,令儿臣感到了一丝温暖。这丝温暖,救了儿臣。” 南篌想不到,当时自己只是正好觉得热,随手脱了身上的披风盖在那个抽泣小少年身上,能令该少年如此铭记。 不觉间,他的手被李毒拉起,手指亦被扣住。 李毒将那双手放在脸侧,闭上眼眷恋地摩擦南篌手背的肌肤。半晌,他方睁眼,低声询问:“太后,能否救我?就像当年在皇陵那样。” 南篌沉默,没有给出答案。 他记起不久前在避暑山庄,李毒放陈大人渡江。 若当时李毒未放陈大人渡江,如今南篌说不定已是诏狱里的死囚。 南篌确实欠了李毒一命。再者,他知道,无论这件事结局如何,因为有三王爷的庇荫,李谕一定不会死。他之前以为李谕可能会遭殃,那是小瞧了三王爷鬼才的程度。但李毒无人可佑。 李毒不该是这个王朝的政治牺牲品,他或许可以不死。 * 如坐针毡地度过了三日,刑部尚书终于要去抄了十七王爷。只可惜十七王爷为官清廉,全府上下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让他贪。 他带人来到府邸前,又一次遇到南篌。 南篌仅给刑部尚书带来一句话:“此案应该还有待侦查。” 刑部尚书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他也是有上司的人,内阁里七八个老不死的等着他来当刽子手,哪有时间跟南篌在这里周旋。 但他没想到,南篌带来的不止是这一句话,还有一枚印章——内阁首辅大臣莫大人的印章。 刑部尚书看到这枚印章人整个地傻了,这印章可比玉玺还管用。但凡是这个印章下面说出的话,那都得是如数奉行,违者必究。 刑部尚书不敢再前进,表示得再回去好好查一查这个案子,实际是去找内阁大臣们确认上面的意思。 到下午,刑部尚书笑呵呵地来到十七王府赔罪,表示此案已不必再查,他已经断定和此案和李毒无关。 当然,也不是说就一定和李谕有关。他说兴许一开始他们就被定向思维局限住了,为什么真凶不是李毒就是李谕?万一是那头被李败追猎的雄鹿干的呢?谁也没规定雄鹿不能突然前脚起立给李败射一箭啊。 可想他从三王爷那里也收了不少好处。 刑部尚书在十七王府里赔罪完,喝完茶,便要起立告辞了。 却不想这时,一人闯入王府。 蝠耳馍丝大喊着“真相只有一个”奔来,看到除李毒外,刑部尚书还有南篌都在此处,说了句“正好”,随后在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一大张图纸:“卑职已经查到证据了!真凶就是十七王爷!这是十七王爷那天的行程,他那天比其他人还要早出宫……” 刑部尚书无语地抹了一把脸,喝道:“放肆!谁允许你闯进来的?本官已断定此案和十七王爷无关,速速给我滚出去!” 蝠耳馍丝呆愣了下。他虽然早收到上面通知,不准再去搜查十七王爷府邸,可追求真相的他不愿屈服于世俗,于是继续和南篌剖析道:“当天只有十七王爷一个人提前进入了那片森林,并且那片森林本不该是狩猎区,缘何皇上进去无人阻止?是因为十七王爷提前买通了哨将,而皇上驾崩后不久,那名哨将便不知所踪!且当日出现在森林的雄鹿根本不是我地会有的品种,是十七王爷从南方引放进来的白唇鹿!” “够了!”刑部尚书大声呵斥,“本官再说一次,此案已定,滚出去!” 蝠耳馍丝颤了颤,仍是狠心道:“卑职以人头担保,真凶绝对是十七王爷。如果大人不捉拿十七王爷……那卑职无颜面对先帝和天下百姓。” “你!”刑部尚书咬牙道,“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蝠耳馍丝没意识到自己说笑了,他或许真的无颜面对死去的李败,但绝对不会无颜面对天下百姓。毕竟天下百姓已快被这变幻不定的朝政创死。 刑部尚书像是怕南篌和李毒会怪罪下来,忙先和二位主子道:“臣今日已上呈内阁,此案与十七王爷无关。太后和王爷休要听这奴才狂言。” 蝠耳馍丝怔住,手中的图纸滑落在地。他凉笑了两声,脱下头上的官帽:“这破官场不待也罢!”话罢,将官帽狠狠朝刑部尚书的头丢了过去。 一代还未诞生的神探就此信仰陨落。 刑部尚书“哎哟”了一声,正要大骂的时候,蝠耳馍丝已经夺门而出了。他唯有咽下这口气,忙跪地跟南篌和李毒请罪。 李毒淡笑着说:“无事。” 南篌却盯着蝠耳馍丝丢在地上的那张图纸,弯身下去捡了起来。 详细的时间线、证物链猛地冲击南篌的大脑。 倘若,这张图纸上所写所画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李毒…… 南篌侧眸瞥向李毒,但见李毒眼神淡漠地看着蝠耳馍丝离去的身影,随即,脸上闪过一个阴沉的冷笑。 南篌震了一下。 然而那个冷笑闪得太快,南篌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太后,怎么了?”李毒望着出神的南篌问,脸上哪还有那个阴笑的影子。 “没事……”南篌将手中图纸捏成一团,慢慢捏紧。 李毒看了南篌有一会儿,微笑道:“那就好。” 李毒等刑部尚书赔完罪后便让他退下,手中的茶碗搁在桌子上,发出如释重负地“咯”的一声。他接着安排下人准备膳食,留南篌在此处用膳,笑得愈发明媚得好像这晴天,也好像那天他把箭射中李败后一样。 李毒发现,他现在再回想起李败被他射中时的场景,心里是真正没了任何负担。 他本不该有负担,因为李败是该死的。 在李败秋猎前与他说了那句 “朕要得到南篌”后,李败在他这里就必死无疑。 第26章 26原来太后真能杀花 别人再问南篌对李败遇刺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时,南篌便都不再回答了。 他发现三王爷早已经告诉他对待此事的正确态度——看个乐子就成。 事情的结局谁都猜不到,猜到了也没用。可能李败临死的时候都搞不清到底是谁杀了他——即眼前的真凶可以是事实上的真凶,但未必是社会上的真凶;可能是人道意义上的真凶,但未必是政治意义上的真凶;可能是时间历史上的真凶,但未必是史书上记载的真凶……总之这道题有很多解法,也许他黄泉之下真正想知道的是——那头鹿的战绩到底算谁的,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大臣们私下关于新帝的事有一番激烈争斗,内阁虽早已知唯有李毒和李谕二人有继位之力,可曾经斗争失败如今还苟延残喘的三两个王爷仍想试上一试,然而他们的羽翼早在先前多番帝位更变中被剪断,根本不需要他人出手,自己扑腾两下就消停了。他们甚而有想要去敌国认个诸如丁原、董卓之流当义父…… 当然这些活动,都披盖在逝帝葬礼下。 按照大祭国丧葬规定,皇帝葬礼起码要走一个半月的流程。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现在三王爷在莫大人的支持下当常务副皇帝,但他毕竟是个副的,而且有“隐疾”,永远不可能成为正的,所以两个月内便会有新皇帝上任。只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举国上下还没有一份被认证的新帝继任诏书出来。 南篌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已不用为逝帝披麻戴孝和守灵,象征性缚一条白绫,戴一朵白花作为国丧之礼即可。 就在他从李毒府中离开后的第三日,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邀他到宫外城郊的菊园小酌。 午后,南篌到园。他仅是远远看到后山上若有各色菊花布景,而他所走过之地则无一花。 兴许是菊园负责人知他要来,忙将花都移栽到后山上了。 下人领南篌到湖畔,不远处见湖畔有个小亭,秋杀花站在亭内观湖色。他一身苏绣,戴着镶玉缀金束发冠,全然不是守国丧的打扮。可见皇帝在他这里是真没什么地位。 来到亭外,下人上前禀报道:“大人,太后到了。” 秋杀花转过身,朝南篌弯唇笑了笑:“太后,请坐吧。” 桌上有一瓶紫菊,南篌入座后,瓶中紫菊的花瓣竟悄然散开,皆尽落下。 秋杀花张大眼,微讶道:“太后真的能杀花。”跟着,淡一声笑。不知是不是因为与他的名字相迎合,他觉得颇有意思。 南篌望了眼落在桌面的紫菊花瓣,似是见惯了,除了有一瞬间的久违的感觉,倒没感到什么特别的。 “秋大人请我来,是因为莫大人的事?”南篌说话简短,喜欢开门见山,几乎不会讲太多与聊天内容无关的话。 秋杀花有时喜欢和这样的人聊天,有时候又不喜欢。 于他来说,学会绕弯子是官场生存之道,但他是不需要靠绕弯子在官场生存的人,所以他喜欢听别人绕弯子。简而言之,一般情况下,他才是掌握跟人“开门见山”的主导权的那一个,而今天南篌破了他的例,让他成为被动的那一个。 秋杀花没直面他的问题,望了眼他额上的白绫:“太后在此处可以不用戴丧。” 南篌眉头动了下:“这个,好像和我来此地,没有什么关系吧?” “嗯,是没关系。”秋杀花平静中透着浅笑。 “那为什么说这个?” “因为我不太喜欢让人掌握主导权。” 他在南篌这里甚至不称“下官”。 南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顿了少顷,将头上白绫取下,放在掌心,递给秋杀花看了一眼。这个举动像在说“现在主导权还给你了”。 “我忽然相信你可以说服莫大人。”话语于是突兀地接上了南篌前面的“开门见山”,秋杀花现在觉得主导权回到自己手中了。 南篌问:“那之前为什么不相信?” “不知道。”秋杀花模棱两可地说,“不能说不相信,只是没现在这么确信。” “你确信的原因,是我听你的话摘丧?”南篌找不出他思想转变上的根源。 “也不是这个原因。”秋杀花说,“就是看到你来了之后,突然相信而已。” 南篌实在不愿打哑谜,而等他这种“不想”涌上心头后,他才发现自己陷入了秋杀花的话语圈套。他其实完全没必要跟着秋杀花的思维走,实际上对方就是想抛个没有意义的话题,来始终掌握对话的走向。 看来主导权对秋杀花来说,当真很要紧。 不过有一点南篌可以确信,秋杀花不知道他能说服莫大人的真正原因。 当初莫大人愿意借出内阁首辅大臣印章,是南篌暗示,如果不帮他这个忙,那么莫大人那天在船上饭店嫖八个壮汉的事情可能就会不胫而走。 莫大人一听顿时发了怵,身为内阁大臣之首,他去嫖还好说,他竟嫖壮汉,还八个。让人知道他是老零就算了,关键不能让人知道他是因为不举才当老零的啊,那不得侧面证明他的儿子们都不是亲生的?要知道,在这封建传统的社会当中,没儿子去继承官爵比没命还严重。 莫大人思前想后,想左又想右,不情不愿借出印章,然后转屁股就到秋杀花那里去打小报告。先是什么“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铺垫渲染一通,再是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明志一通,最后才表达核心内容——局势转变了,李毒死不成了,被捞了,都是太后干的,跟老零我,啊不,跟老奴我无关。 莫大人轻轻松松靠着一通话术把锅甩了出去。 南篌相信莫大人在秋杀花那里没有讲真话,秋杀花估计也不在意真相到底是怎么样。因为如今摆在秋杀花眼前的只有现实——现实就是,他们想让李毒入狱,立李谕为帝的这条思路发生了变化。 南篌猜测,秋杀花应该是个很讨厌自己计划被别人打断的人。 “我只想知道,太后在宫中好好的,为何要……如此劳神内阁之事?”秋杀花问得委婉,变相就是在问南篌为何要干预朝政。 “不知道。”南篌也用秋杀花的那套谜语法则来回应本尊,“最初目的已经忘却,回过神来已然如此。” 秋杀花扬唇轻笑,他决定不再跟南篌打哑谜:“我知道,太后曾经在朝政上颇有贡献。或许,太后是想要些什么?权力?” “不是。”南篌果断答道,“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想要一个安稳的朝政。” “嗯?”秋杀花仿佛是没听清。但其实他听清了,也听懂了,也许只是疑惑于南篌会这般纯粹,一种夹杂了天真的纯粹。 “人不是一个数目,也不是史书上的几个字。”南篌道,“朝政变动一次,民间便要死六万人。” 秋杀花忽地笑出了声音,随即,他慢悠悠拿起桌上的菊酒,饮了一口,将那笑敛住,道:“我为官十余载,还是头一回有人将我编撰的《民生论》算给我听。” 南篌一怔。 秋杀花放下酒杯,望着南篌的眼:“太后,你所读的所有大祭朝政文书,没有一本不是经由我手,由我亲自主撰的。所以你说的东西,我只会比你更明白。” “……”南篌缓了缓神:“既然秋大人如此明白民生,那为何还要以这些无辜人作为牺牲,去成全由你主权的朝政?” “你的意思是,我不在背后主掌朝政,就能救很多无辜的人?”秋杀花反问南篌,“那太后觉得救了李毒,是救了无辜的人吗?” 南篌被问得哑然。 他确实没想到,一向以仁义著称的十七王爷李毒会是那个真正射杀先帝的人,也没想到自己会间接成为李毒一枚自救的棋子。 哪怕成为太后多载,也还是一个单纯的太后。 可南篌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将再落入秋杀花的思维圈套中。 “这与民生无关吧。”他道。 “上层人物的变动与民生是否有关,你我就算说到天黑也说不清楚。”秋杀花嘴角一直浅弯着的弧度淡了许多,语气愈发认真起来,“我可以告诉太后的是,让一个没有能力的皇帝主掌朝堂,民间每年死的人会更多。” 南篌并不全信:“也许这只是你为了巩固自己地位的一面之词。” “嗯……站在太后的角度上,我可能也会这么理解。”秋杀花那不在乎天下生死的淡笑又回到脸上,“但既然生存在这个王朝,不管心里信还是不信,一切都没得选择,不是吗?” 南篌不言语,隐约间,却好似明白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如蚂蚁搬砖一样,徒劳无功。 “秋大人今天请我来,不是为了莫大人的事情……那难道就是想告诉我,你主掌朝政的目的?” “我真的只是请太后来喝酒的而已,是太后多想了。” 南篌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摆,似是轻描淡写地坦白:“你知道,我来赴你约,不是只想和你喝酒。” 秋杀花望着南篌每一个细小的举动。一阵风落,他道:“最迟今晚,新帝的诏书就会公布了。” 南篌理衣摆的手一停,抬眼看他。 秋杀花的脸不知何时凑得与南篌很近,他的唇靠在南篌耳边,低声道:“李蝗是我选的,李败也是我选的。太后猜一猜,这次,我选谁?” 第27章 27道歉会 当天晚,内阁宣读诏书,大意是关于新帝人选,他们七个内阁大臣七票选择李谕,秋杀花一票选择李毒。所以最终定李毒为新帝人选,试用期为6个月,6个月后组内试用期3个月,也就是前前后后试用期一共要9个月。试用期间没有五险一金,社保自缴,如犯错被废不赔偿n 1,若要去走皇家仲裁流程则需给内阁出席费五万两白银。综上,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 李谕行踪不定了一个多月,在这份诏书宣读以后,终于行迹稳定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了。 但他这次出现和以往不同,他不再是成天不着调的当个浪子,一改常态老老实实上朝退朝。政治学家看来他是因帝位争斗失败,需要低调做事来自保;文学家说他是在这次失败的斗争中获得了心灵上的感悟,于是选择了另一种心态的活法;心理学家说他可能是失败后开启了自我保护自制,多半有玉玉症。 而其实他有这份改变,全是因为新帝出台了一条出勤不达标、上朝不认真就要扣钱的制度。 李毒登基后,几番来请南篌回宫,南篌以城郊空气好、物价更低、食材更新鲜为由,拒不再入宫。 他是厌倦极了宫里的生活,宫里的人,宫里的食物,宫里的纷争,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都是厌倦的。 南篌便待在城郊这座宅子里,不去想任何事情,每日只练剑,如此度过一小段日子。 这一日练剑,他在桌上发现一封飞信。拆来看了,信上是李谕字迹,邀他山谷会面。 他按信上画的简单地图来到一处山谷,山谷清幽,百花盛开,弥漫着馥郁花香。 他一到此地,山花遍落。 南篌来到河边,见河边绑着一只小船,船身周围的水铺满花瓣,像是有人在船上无聊捻花瓣玩。但那个人不知道在哪里。 忽地,他听到一声鹰鸣,头顶飞过了那只海东青。 “太后。” 那个声音自山谷来,南篌循声望去,未看见人。 这时,那声音忽临他身后:“孙儿在这儿。”贴得南篌极近,连气息也能感受得到。 南篌回头,李谕的脸便在眼前,只毫厘之差。南篌一顿,下意识往后退开,与他拉开距离。 山谷上空飞旋的海东青徐缓落下,慢慢立在李谕肩上,挺直了傲然的身躯。 那只鹰自从回到李谕身边后,身形便再次昳丽起来,眼神充满坚毅的光辉。然而它看见南篌时,光辉陡地消散了,缩紧翅膀把自己包裹起来,一种生怕被他妹妹拖去薅鹰毛的恐惧。而后它发现南魅没跟南篌来,眼神才又渐渐恢复坚毅。 没想到区区一只鹰,也有诸多丰富的情感。 南篌打量了一眼李谕。 李谕许是瘦了,本存在于脸上的稚气没有了,有了成年男性的棱角。 他并不知李谕确切近况,原是要问几句。然而李谕不打算说和朝堂有关的事,径直走向那只小船,卷起衣袖,解开栓船的绳子:“太后,请。” 南篌于是将原要问出口的话咽回去,踩着船身晃晃悠悠地上船去。李谕扶着他的手臂,等他在船上坐稳后,轻身跳上了船。 溪流不急不缓,推动小船游动。四周山谷环绕,山花瓣飞落。 南篌还是不知李谕邀他出来做什么,只为游船? 经过静水段,清澈的溪底里游鱼涌动,有一条银色的鱼王在鱼群中穿梭。 李谕来了兴致道:“太后,我们来比试一下,看谁能抓到那条鱼王?” 南篌道:“好。”他难得应下一次这种“无聊游戏”。 李谕从溪底挑选出一片薄石,要向那只鱼王的脑袋掷去,但正要掷出时,那蓄好的力气慢慢地又散了,他竟迟钝了一瞬。而在他迟钝的这一瞬内,南篌已飞去一根树枝,将那只鱼王插中,这时李谕的薄石才飞去,却为时已晚。 李谕笑了笑道:“我还未来得及一争,太后就已将鱼王擒住。” “那你为什么不争?”南篌终于把这句话问出来。与其说这个问题是在问李谕为什么不争这只鱼王,不如说是问他为何不争帝位。 李谕脸上的笑转淡,眼神却认真起来:“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要去争,会伤到你。所以我不去争。” 南篌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得他哪还是那个说可以破青穹之顶的少年。 不过反正这个王朝的皇帝待遇这么差,不被选上也是一件好事。 所以南篌“嗯”了一声,没有针对他这个不争的意义问什么。 “不过我想问太后,”李谕接着道,“我不争,是对的吗?” 南篌顿了顿。 “或许我该问,你希望我去争吗?”他望着南篌的双眼说:“如果你希望,我就会去。” 南篌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从李谕的眼中,他找到了自己会给出的答案。 - 再前便会是瀑布,因此水流逐渐湍急的时候,他们便下了船。 李谕说他要把船栓好,让南篌先在岸上等候。 南篌静望空幽山谷,忽然见到林中有一个转身而过的背影,那背影有些眼熟。 南篌疑惑地快步上前,那个熟悉的背影穿梭在林中,像是要快速离去。 “三爷?”南篌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那个背影停住了。 三王爷转过身,尴尬地笑了两声,做了个礼:“太后。” “你为何在此地?”南篌道,“我去把李谕叫来。” “哎!别别别!”三王爷忙作手势阻拦,“他不知道我偷跟着他来。” 南篌的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说跟的是自己的儿子,但是这,跟跟踪狂有什么区别? 三王爷尬笑着解释道:“那小子出个门神神秘秘的,我以为和哪家姑娘约会,没想到是来找太后你。” 南篌:“……” 看来迫切想知道孩子的情感生活,是包括到王公贵族以内,每个父母都会天生自带的身体机制。 南篌见他虽然穿着便靴,披风底下却是朝服,于是问:“三爷进宫要做什么?” “哦,去见皇上。”三王爷道,“这皇帝终于轮到我十七弟当了,不得去庆祝庆祝?” 南篌却有预感,他不像只是去庆祝自家十七弟轮班到皇帝这么简单。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事情?” “无其他事情。” 南篌默了少顷,道:“好吧,那就不妨碍三爷了。” 三王爷点点头,告了辞。转身走两步,却突然又停住脚步,回头和南篌说:“太后,我儿李谕,从此生死交由你手了。” - 翌日,宫中传出消息。 三王爷揽下刺杀先帝的罪责。 不过刑部审判的结果是——间接误杀。 三王爷说,那只引先帝进森林的白唇鹿是他让人从南方运来逗弄的。一开始只是无聊训鹿玩,没想到那只蠢鹿竟然偷跑出去,还跑进了秋猎围场。 那天它是被李败的箭吓到了,突然触发受训时的身体反应,前脚起立空蹄接箭,还反射了李败一箭。 刑部说这事很难判,只能先把那只在逃鹿犯抓回来处死,再针对三王爷的罪责做出审判。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终于在深山老林中找到正在猥亵其他公鹿的那只白唇鹿,火速地抓回来处死了。 处死之后他们觉得这只鹿死而不足抵过,毕竟它不仅刺杀先帝,多日来还在林中多次猥亵多个同类,还让一些母鹿生下了“混血宝宝”,造成了京都的物种入侵情况。 对于如此罪鹿,他们决定架起一口大锅,把它蒸煮爆炒涮锅,分而食之。 对罪鹿的审判结束后,刑部开始审三王爷了。 审讯期间,刑部让三王爷先召集大伙儿开个道歉发布会。 道歉发布会当日,三王爷先咳了两嗓子,跟着说:“道歉开始之前呢,先祝贺一下我十七弟这次轮班当上皇帝。这么苦的差事他都愿意接下来,这证明我十七弟真的很优秀。然后接下来,关于先帝秋猎遇刺的事情——”他蓄足力气,“对唔撚住!呼……”眼眶立刻红了,他仰头吹了吹气,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是我不该教会那头蠢鹿前脚起立,咳咳咳,它或许后脚起立,情况就不会这么糟糕——顶多也就用鹿角把先帝撞残,起码是不用死的。 “真是的,一头鹿而已……我是真没想到它学会起立之后,会有这般惊天骇俗之举。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它倒是聪慧过人——但依然罪该万死! “呼……我的罪责不仅如此,我还没及时给它做绝育,让它在林中竟然……对其它鹿……呜……你看,现在它被人处死,还被烤了吃。虽然它的滋味也确实很不错。 “总之……咳咳咳,都是我的不好,因为我的贪玩,我害死了先帝,还害了林中其它无辜的鹿。咳咳……”三王爷理了理衣服,做好鞠躬的准备,“所以在这里,我想对大家说,对唔撚住!”他深深鞠了一个躬。 台下听道歉发布会的大臣们不约而同鼓起掌。 一个大臣问刑部尚书:“这个对唔撚住……是什么意思啊?” “‘对唔住’就是‘对不起’的意思。”刑部尚书说,“三王爷以前去岭南读书的时候学的。” 大臣接着问:“那这个‘撚‘……又是什么意思啊?” 刑部尚书挠挠头:“不知道啊,可能是增加语气的助词吧。” 大臣:“哦哦……” 案件审判到最后,三王爷本该被发配边疆,但他证明了自己有严重肺结核,所以得到缓刑。 缓刑期间,他的王府散出消息,说他请到江湖上的神医把肺结核治好了,因此他不仅不用被发配边疆,还可以出去自由活动。 等于屁事也没有。 第28章 28这一剑刺得很深 三王爷那“堪称艺术”的道歉会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听说有许多商家认为他的道歉很有引人愤慨的效果,纷纷邀请他去商展会上做专职道歉人。 三王爷闲着无事,应邀去参加了几次。 因为他每一句道歉都像在侮辱路人智商,路人便想举横幅抗议,于是在商展会买了横幅,又买了毛笔,然后租下抗议专用地,累了还要买商展会的椅子、便当、饮料…… 商展会的交易额竟上翻了六倍。 三王爷于是靠着即兴道歉这门艺术赚得盆满钵满,竟考虑起要辞掉王爷一职,退个休环游世界什么的,顺便还能搞个全球道歉巡演。 但因为他还没到退休年纪,提前退休不给办理退休金,此事便只能暂且搁置。 南篌进宫面见李毒了。 新帝登基,该来面见的人只剩他一个没来,再不来做做样子,就不礼貌了。 他来面见皇上时,皇上在花园里练剑。 李毒是擅长的剑法的,但剑并不是他最擅长的兵器。他最擅长的应该是骑射,或者是刀。 可听说他自登基以后,便天天练剑,不再碰其他的兵器,尤其是弓箭。 他一套剑法没练完,余光瞥见南篌来了,还是要坚持练完这套剑法,练得甚至是更认真了一些。 南篌于是静立在远远一旁,没再继续向前靠近,宫婢忙给他搬来椅子让他坐下。 李毒的剑法总算是练完了,贴身太监小心收回他的剑,宫婢上来替他拭汗,他扬扬手,把宫婢挥到一边。 他来到南篌面前,神态是满心欢喜的。他继位为帝之后,还没哪天这样轻松地欣喜过。 南篌站起来行礼,李毒伸手道:“你不必多礼。” 南篌往后避了一下,显然是在避他的手。 李毒脸上的欣喜神色微微减弱了,将手收了回来。 他眼神屏退身旁的人,随后问:“你是否在怪朕?”怪他利用了他的善心,替自己洗清刺杀先帝的嫌疑。怪他把他卷入了他最厌恶的政局纷争中。 南篌有诸多可以怪他的理由,他却心存侥幸地认为南篌或许不会放在心上。 默了会儿,南篌道:“我不怪你。” 李毒暗淡的眼神回了些光:“……当真?” “嗯。”南篌道,“因为我希望,皇上能还我人情。”既然他阴差阳错间接帮李毒成为新帝,那么不如就利用这个理由,让李毒满足他的心愿。 李毒道:“你且说,无论是什么事,朕都会答应你。” “听说皇上有意将柸南纳入大祭版图中。” 说好听点叫“纳入”,实际上就是准备要去占领了。 李毒静了少顷,道:“柸南民众并不富足,朕想采用怀柔政策拉拢他们与大祭共同昌荣。谁知那柸南皇帝却强硬得要紧,朕不得已才——”他叹了口气,“朕知柸南是你的母国,你定是担心。但你放心,朕答应你,绝不会滥杀无辜之人。” 南篌听惯这些话,更清楚帝王心。他倒是不戳破李毒,实在也是懒得去戳穿,便道:“既然如此,那请皇上封我为柸南王,我替皇上前往柸南教化那里的民众,说服柸南皇帝降服大祭。这样,皇上不仅可以不必滥杀无辜,也节省大祭国的兵力。” 李毒顿住。他万是没想到,南篌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是大祭国的太后,这么做于理不合。”李毒自然不想南篌离开皇宫,更不必说要他离开这个京城,离开大祭国。 南篌道:“皇上金口玉言,既然说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答应我,就希望皇上说到做到。废除一个太后之位,对皇上而言只是一件简单小事。况且,自古两宫太后多纷争,皇上的母后想必也希望只有一宫太后。这一宫太后,也必定只能是皇上的母后。” 李毒紧闭着唇不语,他缓缓踱步,走向了那捧着剑的太监。 他拿起剑,左思右想,暗暗做了什么思量。 他来到南篌面前,递剑于南篌:“太后和我比试一场。若太后赢了,就随太后的意愿。” 南篌浅笑道:“皇上要是存心不想满足我的心愿可明说,何必劳神绕这样的弯子?” 李毒拧眉道:“朕从未想过存心戏弄你,此话又怎么讲?” 南篌道:“我输了自然不必说,我若赢了,不小心伤到皇上,岂不是死罪一条?” 李毒仰起下巴吸了吸气,道:“来人!” 下人一齐弯着腰小跑赶过来了。 李毒下旨道:“传朕旨意,朕今日与太后比试剑法,结果无论伤死,与任何人都无关。” 贴身太监刚劝出一句“皇上”,就被李毒呵斥回去。 南篌听罢,这才接过了那柄剑。 李毒顺手抽了侍卫的佩剑,领南篌到适才他练剑的中庭花园。 李毒握住佩剑,道:“太后,请。” 话音刚落,一道冷光疾速飞过,嗖地一声,紧跟着一声吃痛的闷响。 “啊……” 飞花裂成两片的花瓣落在地上,随后,裂花上滴落了血。 “皇上!” “快传御医!” “皇上!”“皇上!” 一群下人着急忙荒喊着唤着,一齐拥上来。 “太后!您怎么能把皇上刺伤呢!”李毒的贴身太监一连跺脚好几下,这真是要他老命的事故。 李毒让下人扶住,唇色惨白,肩膀的伤口不断滴血。他喘了几口气,望着南篌仍平静的脸,神色中有惊讶疑惑,也有痛楚。 南篌知道李毒是有意让他。他方才看了李毒的剑法,虽有破绽,但还不至于发剑时一寸不取。 李毒故意要让他,不知是高估自身,还是瞧不起他。南篌倒是琢磨不明白这点,也不想费神去琢磨。 南篌不等御医来看李毒的伤势了,将带血的剑扔到地上:“皇上记得守信。”话罢便转身走了。 李毒张张唇,竟痛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根本不忍伤南篌分毫。南篌说不怪他,却还是把他刺伤了,且刺得很深。 看着南篌就此离去的背影,李毒这一刻忽然大脑白茫茫一片。 他终于第一次心底问自己,要这帝位,为的是什么。 也许,他的父皇,李败,李蝗,也都曾看着南篌的背影,内心这么问过吧。 第29章 29美人留香 御书房内,李毒肩上的伤口怕闷,不得不只将龙袍披盖一半。 他是养伤期间,几日来都未上朝,有急事要上奏的二、三品大臣唯有围堵到他这御书房来。 惊动这些大臣一起出动的事情不是别的,便是南篌刺伤李毒这件事。 要知道,太后当众刺伤皇帝,这种事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相当炸裂。况且朝堂内外对南篌这位“男太后”的不满已不是一天两天。他迷惑历任君心,干预过朝政,他做着一切反复跳踩在大臣雷池上的事——尤其对于保守派大臣,简直是在他们家门口建雷池。 “此人是妖。” “祸乱朝纲。” “恶伤龙体。” “非诛不可。” 几个老臣跟表演相声一样一唱一和。 “呃……”宰肿大人实在有些词穷,想破脑袋才挤出一句能显得自己有些水平的话,“世上没有什么红颜祸水,都是执政者自己的问题?” “嗯??” 这个不一样的声音,让几个声讨南篌的老臣同时看了过去。 宰肿大人抬了抬眼皮,心想话都说出口了,不如就当个不一样的人吧。 “呃……臣是懂圣心的……”宰肿清清嗓子道,“圣上定是想说,是先帝,先先帝,先先先帝定性不足,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与太后无关啊。但圣上您远胜于他们,自然没有什么‘红颜祸水’这样的疑虑了。” 几个老臣:“嗯????” 他们大意了,没发现群体里还有这样一个叛徒,让宰肿趁机拍了龙屁! 这个大崽种! “皇上!不可听宰大人妄言啊!” “不可啊!” “太后必须杀!” 几个老臣急了。 李毒愈发是觉得烦躁起来,“砰”地一声,将茶碗在桌上摔碎了。 大臣们瞬间都安静了。 这些人是朝堂的忠臣,李毒一向看重他们,但今天这些人讲的话触了他的逆鳞。 “谁再道他是妖,犹此茶碗。”说话之际,茶碗的陶瓷碎茬已在他掌中被捏得粉碎。 “……” 几名大臣蔫了的黄瓜似的,摇头摆手,唉声叹气。 “我去,怎么个个这么昏。” “早说大祭国完蛋了。” “诅咒啊。” 他们经历了四代贵物君主,对朝廷是绝望了,也不在乎是否出言不逊。 李毒眉毛一挑,冷声道:“许大人、言大人,朕瞧你们是愈发不将朕、将朝廷放在眼里了。” 宰肿大人继续小声试探君心:“那、不如革了他们?” “啊?!你!”几个老臣惊讶愤懑地看着这个大崽种大人。 这个提议倒是给李毒思路了。 老臣虽好,但若和他不是一条心,再好也不是能为他所用的老臣。 当下,李毒下了圣旨,把这些声讨南篌的老臣一并降贬、革职。 几个老臣离开御书房后,气狠狠地脱了官帽往地上一摔。 大祭国就这几根忠臣良将的苗子,也被所谓的“红颜祸水”间接地给祸掉了。 翌日,南篌的住宅迎来了圣旨。 南篌为后多年来恪守本分,兢兢业业,亦为朝廷做了不少贡献。但他为后宫,实属不该干预朝政,遂废太后之位,今封王,赐领土柸南,不日便可迁往柸南。 拿到圣旨后,南篌心中庞然巨石落定一般,累年来隐约存在的郁积倏地消散了去。 他总算是可以回到故国。 哪怕往后故国会遭受战火摧残,他也算和故□□生共亡,叶落归根。 他那年说来也不走运,本来只是送亲南魅,不想荒唐地被留在了这里。今日这荒唐的、如梦的局面,总算可以结束了。 他遣人去通知南魅,这时下人送了张字条来,说是国舅府的人送来的。 南篌敞开字条,看了半晌,将字条收起了。 秋杀花请他一叙。虽说,他也不知道他和秋杀花之间究竟有什么好叙的。 临出行时,南篌记起什么,回屋里又拿了一些东西,方前往国舅府。 国舅府,流音台。 两个伶人在台上唱曲,台下,秋杀花穿着常服,捧着一碗茶浅尝。 丫鬟领南篌来到座上,旁边的下人连忙沏茶。 秋杀花素是不惯行礼,尤其在自己府上。 “太……”他差点忘记南篌现在的身份,就要唤“太后”,顿了一瞬,微笑唤道:“柸南王。” 秋杀花的消息是真快。南篌心里这么想着。 这圣旨恐怕还没在传旨人手中捂热,消息就到他耳朵里了。 南篌颔首,坐在隔着秋杀花一张桌子的座位上。 下人捧着戏单到南篌跟前,秋杀花道:“柸南王想听什么?” 南篌粗略瞥了眼戏单:“我尚有要事在身,无法久留,随意就好。” 秋杀花道:“那便来一出——铡西宫。” 南篌对这戏名颇有些敏感。 通常一场严肃会面中,主人方总是要靠戏曲来暗示什么。 南篌在想是不是秋杀花也想靠这出戏来暗示什么。 只可惜这是一出豫曲,唱的词他听不懂。 秋杀花余光扫见南篌微变的神情,莞尔道:“不过是寻常听新鲜曲目,柸南王切莫多心。” 南篌道:“我并非很懂听曲,自然也不会对曲目有什么看法。所以,大人若是有话要和我说,最好是明示。” “我哪有什么话可以指示柸南王?”秋杀花哂笑,他一向喜欢笑得仿若局外人,然而饮茶时,眼神却又微变,“不过听闻,你明日便要前往柸南?” “嗯。”南篌道,“平南之事要紧,还是及早去办妥了好。” 这是他急着要回柸南的借口,秋杀花当然听得懂,嘴角的淡笑更有深意了。 “路途遥远,总是会生许多意外,需不需要我借一支精锐与柸南王护行?” “我想不必了。”南篌浅笑,“此番去柸南,必是轻装上阵。一身截然,匪徒怕也不来盯我。若是有人有心要害我,哪怕是再好的精锐送行,也抵挡不过。还是不浪费秋大人的人力了。” 秋杀花道:“柸南王不过是奉命去平王土,能有什么有心之人会害你呢?” 南篌道:“那可说不准。毕竟能平定王土的人,除我之外还有很多。可是要杀我的人,除了我以外,谁也不想杀。” 秋杀花斜望他一眼,一笑:“柸南王多心了。天底下,无人敢伤皇上看重的人。” 南篌只浅笑不言语,秋杀花也不再多说什么。 台上一曲唱罢,南篌喝完茶道:“时候差不多,我是该告辞了。” 秋杀花面上作挽留:“天色将晚,何不留下用膳?” “不必,明日出行,府上还有要事未了。”南篌忽又道,“对了,我带了一件故国来的礼物,要赠予秋大人。”他说着,让下人端上了一个精美的印花小木盒。 下人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团揉合在一起的香球,香味奇异扑鼻,让秋杀花不由眉梢微动。 “这是柸南的香料,名为‘无心无物’。”南篌道。 “无心无物?”秋杀花显然觉得这个名称有意思。 南篌叙道:“在柸南有一种灵鹿,一生只长一次角,它的角在遇到危险时会释放异香,此异香可诱敌进入幻境……这个香料,便是取此灵鹿的角所制成。燃此香,闻片刻,便能见到如梦如幻之景,总之,是非同寻常的体验。但是,若闻香人心中空无一物,那么便不会看到任何幻景,所以此香名为‘无心无物’。” 秋杀花看了一眼南篌:“你说得让我很想试试。”他想知道,他心中到底是空无一物,还是有心有物。 “秋大人尽可一试。”南篌将装香料的木盒推到秋杀花面前。 秋杀花默了默,命下人取来香炉和火折子。 香料点燃,一缕青烟从镂空的小香炉盖慢悠悠飘出。 这股味道很特别,像炎夏陈皮浸了烈酒,混着干燥的风吹来的气味,透着一丝丝甜香。后调则神秘,隐约只能嗅出一丝花香,可细闻又像是其他东西的香味。 秋杀花不觉闭上眼,去追寻那抹藏得很深的香味。 “怎么样?”南篌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虞美人。”秋杀花找出那个香味了。他睁开眼,竟看见南篌俯身在自己身前,脸贴得他很近。 他清楚看见南篌绝美的容颜和那一双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冰渊般的眼。 他有一瞬间心跳似兵荒马乱,可对于手握天下大权的人来说,那一刹那的慌乱,短暂得不值一提。 “是虞美人。”南篌说话的气息温润地覆在他唇上,“大人猜得不错。” 虞美人……美得像艳阳一样的花,但是却藏着剧毒。若误食虞美人,轻则四肢麻木,重则中毒而亡。 在京都去往柸南的途中,有一段路开满了虞美人。 内阁那帮老不死的大臣们说,哪怕柸南王不慎误食虞美人而亡,天下百姓也不会起疑。 “他们认为放你离去,等于放虎归山。让我毒杀你。”秋杀花望着眼前像虞美人那样美艳的脸,“你说我该不该这样做?” 南篌的手指在秋杀花胸前划过,柔声道:“大人做自己心里想的事就好,何须来问我……?” “做我自己想做的事?”秋杀花玩味地一笑。 “嗯……”南篌半是温莞微笑,那笑十分勾人。 秋杀花的手攀上南篌的后颈,向下一按,嘴唇要贴上他的。 刹那,一片凉风掠过指尖。 秋杀花猛地清醒。 清夜寂寂,蛙鸣阵阵。台上的戏早散了,身边的座位已然无人。 秋杀花从恍惚中回转过神:“柸南王呢?” 下人始终佝着背道:“已经走了,大人。” 桌上的“无心无物”香,飘去了最后一缕烟,烟灰渐冷了。 第30章 30失去的一吻 南篌不打算收拾太多东西,但南魅就不一样了。她说她离修仙就差一步,如果要换地方必须把整座大宅子都搬走,不然会影响修炼时的风水。侍从好说歹说,南魅方决定只带走她“炼丹”用的宝物,不搬整座大宅。 一早上,护送的队伍在外等候着,而南魅还在和下人收拾她那一屋子的瓶瓶罐罐。 南篌站在大宅门口,看着南方的天。他可能有那么一丝不舍,不过这感觉在心里并不明显。也许这份不舍只是来源于未知,他不知到柸南后所看到的天会有什么不一样。 “太后。”门口一人抱剑缓步走进来。 “我现在已经不是太后了。”南篌平静道。 “哦,是,我忘记了。”李谕思考了会儿,说,“那我也不再是你的皇孙了?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像他们一样叫你柸南王?” “你随意即可。”南篌问,“你是来送行的?” 李谕玩了玩剑柄上的穗子:“我护送你出京城。” 南篌疑惑道:“我听闻皇上给了你很多差事,怎么会要你护送我出京?” “也许这件才是最重要的差事吧。”李谕笑了笑。 他不禁想起了今日早上。 他到宫里见李毒,李毒低头凝望一张地图,手指在京都到柸南的路段划过。他心里应是有些谋划,但不让任何人知道。 李谕请求李毒让他去护送南篌出京,李毒头也不抬便道:“朕不同意。”。 李毒一副居高临下的羞辱的态度,李谕瞬间便感受到了。 李谕的话语不觉也来了气:“臣是禁军统领,皇上不同意,也得给臣一个理由?” 李毒抬起头,那厌恶的羞辱的神色愈发明显:“朕是皇上。你算什么?”他凉笑了一声,“朕做决定,还需要给你理由?” 李谕眼皮一跳,默了有一会儿,抬手做了个礼,转身便走。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脸道:“皇叔,希望你能记得,这帝位是我不要,你顺带捡的。” 他听到身后李毒将一支玉笔捏紧的声音,不再驻足,抬步离去。 目光由天际流转回南篌身上,李谕从回忆中抽身。 下人来跟南篌说,南魅总算收拾好了东西,现在可以出发了。 李谕走在前面道:“走吧,王爷。” 到下午,他们出了京郊,南篌让李谕就此留步。 “你京中应该还有其他事务,到这里就好,回去吧。” 李谕望了望南北两边的道路:“我确实还有一件要事要办。”但不是回京。 他不奉皇命便出京,这一出来,怕是也没想再好好回去。 南篌不知道他心里还有其他想法,只道他是回京复命去,点点头道:“那就此别过。” 李谕嘴唇一动,眼神中似乎有不舍,可他终究没将这不舍说出来。 “王爷。” 他喊了南篌一声。 南篌看他:“嗯?” 李谕走到他面前站定,好好地看了看南篌的脸。忽欺身靠近他,嘴唇凑到他耳侧,低声道:“你等我回来找你。” - 夜晚,河城驿站。 南篌让队伍先行到驿站休息,自己则带着一柄剑到附近河畔练剑。 这一行护送队伍早疲惫不堪,入住后便都卸下行装,要叫酒肉畅饮畅食。但李毒登基后,倡导官员节俭,所以驿站不再提供酒品,一小卒于是要去镇上买酒。 那小卒才出驿站门没多久,突然就飞了回来。然而飞回来的只有他的人头,没有他的身体。 这粗暴的杀人手法,让熟悉此道的随行护卫一下子就喊出了行凶者来路:“咸鱼暗卫!” 咸鱼暗卫属于朝廷咸鱼卫中的暗行部队,是支执行任务不轻易现身的精锐护卫队。 他们行动前都会对目的地进行详细的勘察,也就是说,他们早已经恭候在此多时。 护卫们立刻寻剑的寻剑,找盔甲的找盔甲,可一切已来不及。 利耳的声音刮过,倏地,银光四闪。 顷刻间,驿站血流遍地,护卫们皆身首异处。 驿站的掌柜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可怕的不是只一刹那在座的高手便全部死光,而是这些高手都死光了,还是没人看到行凶之人。这便是这支朝廷暗卫的神秘厉害之处。 而把这支暗卫激到现身的,是南魅房间里的一个大铜炉。 据不知哪本修仙小说记载,炼丹先炼人,所以南魅把自己放进了大铜炉里修炼。 那支朝廷暗卫在暗处几次尝试用暗器攻击,都没敲开这个大炼丹炉。 他们终于忍无可忍,现出了真身。 暗卫甲在炼丹炉前一番试探,得出结论:“敲不开。” 暗卫乙表示:“上面有令,除了柸南王,一个活口都不能留。里面有人,怎么办?” 暗卫甲:“放火?” 暗卫乙:“这个材质防火防潮隔热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家装修就是用这个材质的隔热板。” 暗卫丙想了想:“整个扛走吧。” 三个人互相帮忙,把大铜炉抬起,放到了暗卫甲的背上。 “好重啊!”暗卫甲忍不住喊道。 暗卫乙道:“这个材质是中空的,应该不会太重吧?” 暗卫甲小声说:“里面的人重!” 坐在里面“修炼”的南魅不由破了道行,隔着铜炉壁喊道:“说谁重啊!礼貌点!” 暗卫甲闭嘴了,扛着铜炉和大伙儿轻功遁走了。 - 南篌站在成排的尸体中间,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皱紧眉头。 他练剑时听到异响,赶回来就看到了这个场景。 桌子的动静引起他的注意,他掀开桌子,便看见掌柜抱着头惊恐大喊:“我……我什么也……也没看到!真、真的!他们突然的……突然的全部站起来,喊着什么、什么‘出来’……然后又突然的,全部死了!” 南篌在宫中数年,一听就知道是哪一支暗卫的行动。 能使这支暗卫出动,除了皇上本尊,就只有大祭最大的权臣秋杀花。 这个时候,一阵异香混在浓浓的血味中飘来。 门口,红色的花瓣翻飞,落在地上铺开了一条路。 南篌循着这条红色花瓣铺就的道路走出去。 远处,一片虞美人花海。花海中立着一个人影,月色将那个人的面容照成阴阳两面。 南篌走到这个人面前,本就白的面孔,让月色照得更寡淡。他眼神冷漠地看着眼前人,问:“秋大人怎么会在此恭候?” 秋杀花眼含浅淡的笑意:“柸南王猜猜看?” 南篌吸了一口气,闻到的满是虞美人的花香:“我知道,皇上请我回宫。” “算答对一半。”秋杀花不急不缓道,“皇上确实想请王爷你回宫,不过皇上派出的那支影卫,还没出京郊,就让李谕全杀了。” 南篌面色一凝。 李谕杀了皇上的影卫队,这是什么罪名,不必旁人多说也都清楚。 他竟然会犯这样的风险…… 秋杀花看到南篌脸色的异样,眼中的笑意瞬间便冷了。他摘下一支虞美人,看似端详着手中的花,慢慢说道:“初时李败刚死之时,我选了李谕继任。但是他为了你,不要这江山。没想到现在,他又为了你,南下去投端王。” 端王在数日前已暗中联合柸南,要兵反大祭。李谕曾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如今居然又投端王意要兵反。这其中的缘由,除了南篌,想必也没有其他原因。 “秋大人告诉我这些,是想我替李谕回宫请罪?”南篌试探性问。 秋杀花没回答其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到柸南去,他们也只会认定你是要去平定他们的大祭王爷,柸南的叛贼,你怎知柸南的人不会想杀你?” 南篌静默了一会儿,道:“我若能回柸南,即便是死了,也是死于故土,死在故国的人手上。总好过死在大祭——死在你的手里。” 目光从虞美人移转到南篌的脸上,秋杀花眼神闪过一丝强硬,他蓦抬手握住南篌的脸。 南篌一惊,本能地想推开他,没想到竟四肢软绵,使不上力气。望见从秋杀花手中丢落的虞美人,南篌瞬间明白一切。 从他闻到这花香的那一刻起,身上已浸入了虞美人的毒素。 南篌唯有淡然一笑:“……秋大人要杀我了?” “杀你?”秋杀花嘴角弯起一抹凉笑,“我真要杀你,在那一天早就杀了。” 那一天? 南篌也许对这个日子印象模糊,但是秋杀花忘不了。 在那场因香料所致的幻象中,秋杀花第一次拥有那么强烈的愤郁的情绪。 不过,与其说气愤于南篌用香料摆了他一道,不如说,他更郁结于幻象中那落空的虚无的一吻。 他失去的终究是要拿回来的。 “你本该在大祭好好当你的王爷。”秋杀花将他的脸越握越紧,凉凉笑着,“如果你在我身边,听我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可如今说这些,都晚了——” 他低下头,强行吻住南篌的唇,在他口中狠狠地掠夺。 南篌的身体愈发被虞美人的毒素浸的麻软,仅有的反抗能力也没了。这时,他觉察到口中被渡进了一颗丹药,在秋杀花的强势驱入下,那颗丹药顺着他的喉咙滚进胃中。 秋杀花结束这个吻了,因为南篌的无力反抗,让他有了彼此正浓情缠绵的错觉,他语调不觉软和下来:“你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柸南王。” 感受到那颗药到胃部后,南篌的头晕减缓了,但体内却有强烈的震荡感。他猛地咳嗽,逐渐觉得浑身筋骨松散,意识也渐渐不清楚。 “嚯”地一声,他倒在了这片红色花海中,被压塌的花瓣在他身边飞起。 他凝望着天空的四只角被黑暗淹没,最终黑暗侵吞了他的世界,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这片虞美人花海中,这具漂亮的身体静静的,安睡了一般。 秋杀花低头望着沉睡了的他,不由舒出一口气。 唯有这样,才能彻底保住他的命。 突然,南篌身旁的土地出现异动,令秋杀花疑惑地皱起眉。 随着异动,土地裂开了一条条小缝,数株藤茎破出土地,一个茎头绽开花蕾——是一朵莲花。紧跟着,两朵、三朵、四朵……莲花不断破土、绽放。 不止有莲花,那些南篌一步一步杀过的花,在他身周盛开,藤蔓爬过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紧紧裹住,他的身躯被包在了鲜花中。 猛地,一株花树从他身体下方的土地破土而出,腾天生长,长至数十丈高。 南篌沉睡的身体被这棵花树托向高处,遥远而不可再及。 第31章 31我还以为是邱邱人呢 传言柸南有一则秘闻。 柸南皇上曾经微服私访,到一处山庄度假。那片山庄原先是要被当地政府收购,建造一片超级农家乐,还要搞什么商业街。但是柸南皇上见山上的自然风光那么漂亮,不忍心破坏它原有生态,于是下旨不准在此地大兴建造,因此保留住山区自然风貌。 次年,山上的狐狸为感谢柸南皇上,收集漫山遍野的鲜花种子,成群结队来到皇宫,将种子整齐铺在新生的小皇子床边。 种子均是死胚,结不出花蕾来,柸南皇上不知道狐狸们的意图。 宫里的后妃猜测,这当是仙果,内服应有奇效,便拿去给御膳房的人鉴别。因此阴差阳错,让御膳房做成了奶乳羹,叫新生的小皇子吃下。小皇子于是吸取花魂长大,长得比花还美,花朵见到他会羞惭地枯萎。 - 南篌沉眠的那夜,大祭百花盛放,举世罕见的异象。 星夜赶路的李谕忽闻海东青在天上鸣啸,莫名心脏一紧。 他驻马望着天良久,心里暗暗说着希望南篌能听到的话,等南方的事情结束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南部地区,端王已把自己的势力圈划起来独立管辖,加大和柸南国的来往贸易,并每日在大祭国交界处练兵,兵反之心路人皆知。 李谕南下到端王势力范围内,提了一份请见书。 端王本说,大祭的人他一概不见,晦气。一听李谕名字这么正常,十分好奇这个“异类”怎么在大祭活得好好的,肯见了。 端王之所以叫端王,是因为他喜欢端着。 他平时几乎只以侧脸示人,习惯皱眉和手指摩挲下颌角。因为他认为这是他最好看的角度。不管有没有人看他,他都可以以这样的姿态摆一整天。 他见李谕,不间断摸着自己的下颌角:“大祭的王孙贵族,找本王有何贵干?” 李谕单刀直入:“我要借你的兵权,逼我皇叔让位于我。” 端王皱眉“嘶”了一声,下巴抬起十五度:“你们李家王朝真有意思,子逼父,姊逼弟,弟又逼姊,如今是侄子要逼宫叔叔。”他又一次摸了摸下颌角,“我看,还是给它改个姓算了。” 李谕心知端王的野心,将这大局给他细细分析了一二,像极老板给员工画大饼。 “要是你借外国之力篡位,到时候只会内外皆敌。你想要权,我届时把南地的管辖权放给你。” 这相当于是让端王继续做地方一霸,南方的土皇帝。 在大祭当土皇帝,比当正统皇帝还吸引人。 端王沉默了,认真考虑起这个诱人的条件,考虑的时候他不忘露出自己低头45度的容颜。那头发是用油精心抓过的。 “口说无凭。”端王抬起眼道。 - 花树下,一只手抚摸树干,猛地缩回。他敞开手掌,掌心上一个被刺扎出来的孔,血液从里面流出来。 李毒将手掌紧握,血从掌心的缝隙滴落,融进土壤里。 “是朕没保护好你,朕该死。”他凝望着掌心流淌出来的鲜血,回想起昨日他听到南篌的消息的那一刻。 秋杀花和他说,南篌已自行服毒了断。那花树是异象,而朝中大臣便正好抓住这个异象为把柄,称他果真是妖。他那一刻便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来见南篌。 没见到南篌,他便不信南篌已死。 他来到这棵花树前,命随从将树砍倒。却怎料这树干砍一寸便长一尺,越砍生得越粗。 因此,地质学家纷纷来研究这里的土壤,得出了一个此地污染严重,泥土吃了太多催化剂的结果。 要不是李毒还在郁郁之中,早就命人把那几个山上开厂子排放污水的给砍了。 他愠怒之后便是沉郁,驱散了众人,独自一人要在这里安静。 这一时间,李毒恨起了许多人。先是恨李谕,若不是李谕杀了他派出京城的精锐,那支精锐已带南篌回宫。后来又恨秋杀花,他深知这一切和秋杀花脱不开干系。他最后恨自己,这个皇帝,他当得太失败了。 驿站屋顶,一张草席动了动。 草席被拉下来,睡了三天三夜的芽儿将军伸了个懒腰,缓缓把眼睛睁开。 芽儿将军五日前刚越狱出来,连夜南逃出了百来公里地,逃到此地时已精疲力尽,便拉了张草席在驿站屋顶睡下。 驿站血案那晚,他睡得正熟,因此不知发生什么事。可睡之前他尚记得,远处那片花海没有那么大一棵花树。 “那是……急冻树?”芽儿将军怕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那棵外貌奇异的大树下,还有一个人影,“那下面的是……邱邱人?” 芽儿将军心跳速度加快了起来。他咽了咽唾沫,从草席下抓出随身所带的弓箭。 南瓜王和他说过,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会打人的树,还有一些智商和攻击性普遍不高但就是喜欢追着人打的怪物。 “王爷啊……没想到一出来就让我遇见了……”芽儿将军激动地想着。他拉满弓箭,一箭朝树下的人射去。 箭射中那人影,那人猛地弯腰,捂着肋骨中箭的地方。他艰难地迈开脚步,侧过身,朝向芽儿将军的方向。突然,血液从他身上大片大片落下来,他僵了片刻,倏地倒下去。 芽儿将军迫不及待从驿站屋顶跃下,轻功飞向了那棵树。 来到被射中的人身旁,芽儿将军愣住了。 “你胆敢……胆敢刺杀朕……”李毒脸色惨白,颤着嘴唇道。 芽儿将军重重舒了口气:“原来只是皇上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邱邱人呢。”他将弓箭背回身上,转身望向远方的蓝天,“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呢。我也是时候,该回二辞苑复命了。”他话罢,轻身飞向了远方。 鲜血不断从中箭处淌出,李毒知道自己是不行了。他凝望着花树,忽然觉得有很多不甘,很多懊悔。 直到,一片花瓣从树上飘落,落在他的胸口。 他莫名感到温暖,脑海里出现的是那年在皇陵,南篌给他留下披风转身的画面。 至此,他终于闭上了眼。 第32章 32还是睡美人 大祭王朝又乱了。 李毒被刺客重伤,丢了大半条命,还剩一半靠御医死死用药给他悬吊着,能不能再醒来还是两说。 本来一个不掌全权的皇帝,变成一具傀儡对王朝倒没致命影响,关键是李谕带领端王兵马已北上,诸多城池战也不战便卸甲投降,此真是内外皆忧,让人焦头烂额。 侧面可以佐证的事实是,天下果然苦大祭久矣。 内阁几个老臣苦恼着要怎么解决皇帝被刺和李谕造反这两件要事,灵机一动,直接把两件事有机结合起来。 因为李谕要反,所以找人刺杀当朝皇帝,要给朝廷内外来个下马威。 李谕人在南方,要刺杀皇帝需得有个内应。他的内应必然是亲爹三王爷了。 前一阵子三王爷和大伙儿说他看破红尘,遣散家室后便上山出家当和尚去,而今看来根本是早有所预谋杀帝,以出家来掩人耳目。 几个内阁老臣于是大肆宣扬消息出去,三王爷放了芽儿将军,暗中买通芽儿将军刺杀皇上,一切乃三王爷为接应李谕所为!三王爷早有前科,先帝李败便是他驯鹿刺杀,如今再刺杀一个李毒有何难?经验丰富,杀帝老手。 朝堂内外便都信三王爷是幕后真凶。 内阁下诏令捉拿三王爷,并表示这次绝不会再让他一场道歉会忽悠过去。 这夜,内阁仇大人冲往和尚庙,五个老臣在国机处等候消息。 三个时辰后,仇大人歪着官帽,乱着头发,气急败坏归来。 “如何了?”“人呢?”“抓到了没?” 五个大臣拥上去,声音杂七杂八在仇大人耳边问着。 “早提桶跑路了!”仇大人大着火气囔道,也不顾什么官颜。 “跑了?!” “怎么会跑了!” 五个大臣惊疑。 “前日莫大人上山去探三王爷,而后失了踪,这事儿大伙儿可还记得?”仇大人道。 程大人说:“莫大人的内人不是说他已回府?” “放屁!莫大人根本没回府!三王爷那日把莫大人用要迷晕了,给他剃成光头,脸上贴块猪皮扔在大殿里!”仇大人越讲越气,“今晚士兵冲进去的时候,以为莫大人是三王爷,把他捉拿扣押。结果没想到中了狸猫换太子之计!” 几个大臣消化了复杂的信息量,面色各异。 三王爷这个混蛋,铁杆老混蛋。生了李谕这么个大逆不道的东西不说,装了这么多年的药罐子欺骗世人不说,横行朝野把人当傻子不说,现今还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听说他还在他们经常聚餐的饭楼里凿了几个洞,常年偷听他们讲话,这个老变态! 空气中游离着沉重的静。 年老的贾大人叹了口气,慢悠悠走到太师椅前平静地躺下:“到时候李谕进京,非得铁蹄从老儿我身上踏过。啧。” 程大人托着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还有一颗棋子。” “谁?”仇大人问。 程大人走到案前,拿起毫笔,挥笔在纸上涂抹:“南篌。” “南篌?南篌不是已经死了?” 程大人扯扯嘴角:“秋大人根本没杀他。” “他不是死在河城驿站了?如果没死,那他现在在哪儿?” “还在河城。”涂抹出了一棵参天花树,程大人将毫笔狠拍在案上,“用花树做了机关,借此掩盖他的藏身之处,将他护得好好的。”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仇大人低下头,眉毛皱成川字:“这么说来,秋大人背叛了我们。” 贾大人两手一摊,撇嘴唉出一声气。这把年纪,官场炎凉,早是已经看透。 程大人眯眼注视那张涂抹出来的花树:“我等必须抓回南篌,以此要挟李谕。莫大人现在在何处?” 仇大人道:“在他府中,尚昏迷未醒。” 程大人道:“等莫大人醒了,我们找他去。” 五日后,李谕攻破河城,河城周围一干城池开门投诚。 国机处,七个大臣围在秋杀花身后。 “若不将南篌交出来,挟以作为人质,李谕当真有恃无恐。”莫大人对秋杀花的背影道。 秋杀花凝眸望大殿墙壁上挂着的“祭”字,淡淡道:“不可能。” 七个大臣互相望了望彼此,面上分布怒色。 莫大人冷笑道:“秋大人!你别忘了,我等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如此独断,将我等置于何地?” “置于何地?”秋杀花凉声道,“你以为你派人去河城的事情,能瞒得过我?” 莫大人眼皮一跳。 他等人在李谕破城前,派人前往河城去寻南篌,怎知那里只有洋洋虞美人花海,早无那棵所谓的机关花树。他们寻着花树留下的痕迹,掘地三尺,压根不见什么“藏身之处”。 然而,他们找不见南篌,便证明如今李谕破了河城也找不见南篌。 简而言之,现在除了秋杀花,根本没人知道南篌在何处。 程大人鼻嗤一声:“秋杀花,你还以为你手握大权?现在李谕已经吞到北城了,不出一个月,大祭就是他的天下!你以为他会留你?” “哦?那你们想怎么样?”秋杀花低头抚摸一柄短剑,那剑缓缓已抽出剑鞘。 七个大臣眼中不约而同闪过戾色,他们来之前已商量好,若秋杀花不保证他们的生死和权益,他们便拿秋杀花的人头投诚,兴许李谕还能饶他们一死。 仇大人是时提起刀,蹑着步子向他的背影靠近。 “我们要……”莫大人跟着在后面逼近,待仇大人抬起刀时,厉喝道,“要你的命!” 刀闪过冷冽的光,狠地朝秋杀花后背劈下。 “哐——” 仇大人定在原地,步子颤了颤,那刀“哐”一声掉在地上。 “呲——”他僵僵转过身,从额头直腹部连成一线,裂开一个血口,血迸发出来。 几个大臣“啊”了一声,纷纷掏出藏在袖中的利器。 秋杀花持剑上来,打去莫大人手中的火铳,一刃从他脖子上抹过。跟着,程大人、庄大人…… 年迈的贾大人瘫在地上往后退:“秋大人……老臣是被逼的……” 他又不是尊老爱幼的人,也杀红了眼,一剑下去,顶多让贾大人死个痛快。 血流大殿,墙上挂的“祭”字沾上红血。 最后一位大人倒下,秋杀花冷冷望他们的尸体,收剑。 他穿过七具尸体,来到殿西侧的厢房内。 空旷高大的殿西侧内,竟又另有一座金装彩绘的屋阁。 屋阁无门,描金柱子与镂空红木窗支撑屋顶,雪纱从梁檐上围了一圈过来。 秋杀花阴冷的脸上带着血,步似幽鬼,走进了纱帐内。 冰床上,静躺着面容白无血色的人。 他静静凝望南篌。 这个时候,亲信的身影出现在屋阁外,雪纱上映着一个跪地的人影:“大人,李谕的兵马已出北郊。” 第33章 33终章 秋杀花在宫中指挥禁卫军作战,连战七日,城破。 城破夜,宫人四窜。 秋杀花坐在殿案前,手中御笔停顿在画了精密战略的图纸上。然而,再精密的作战计划,也敌不过大势与天意。 他身后的太监抱紧藏在怀中的宝物,颤颤巍巍往后退,忙不迭跑下御台。没跑出几步,身后一柄剑便刺来,穿膛而过,他怀中宝物随血一同散落。 转瞬,秋杀花已让死去的太监穿上自己的衣服,令他头磕在案上。 此景人人所见,都会道秋杀花已在殿中自杀。 次日,李谕杀进殿中,见衣着是秋杀花的人趴在御案上,地上一摊血迹。 身后将领指使士兵到大殿各处搜查,李谕则大步奔向前,抓着案上那人头发,将他脑袋竖起来。 一张惨白的太监的脸。 李谕狠将人甩开,这时,将领到他身后来报:“东西都被卷走了,西侧只有……” 李谕来不及把话听完,径往殿西侧走去。 殿西侧,一座倾倒了的描金屋阁,一张开裂的冰床。 秋杀花和南篌均无了踪影。 - 一缕青烟沁鼻,寒凉的空气浸着湿气。 “日焱焱,山川迢迢,我细儿挑书翻过山……” 小贩俚歌,柸南古语。 耳熟的旋律像丝线,牵动南篌漂浮不定的神志。 他手指动了动,颤动的睫毛下,双眼缓缓睁开。 金丝楠木屋梁,上面绘着彩画,画中内容是柸南云谷神话。 南篌的意识尚有些昏沉,他撑着头起身。床头香炉中,一截快燃尽的香料。 “无心无物……”嗓音略哑,这是他醒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月昭昭,溟水荡荡,我老哉穿过大海……”俚歌断断续续,来自房屋外。 南篌朝门方向走去,袖中忽掉出一封信。 他疑惑地皱了下眉,捡起信,拆开。 信中仅有一张字条:柸南王,你欠我一个人情,我随时会找你取回来。 怔少顷,他将字条收回信中,放在房内。 南篌推开房门,一个四方中庭,庭中栽满芳草。 他步过中庭,那些花草竟不再触及他便枯萎。 到大宅门前,他顿了一顿,双手推开大门。 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山川景色,远远能看到海的波面。 道路上,来往路人身穿柸南服饰,讲的也是柸南话语。 南篌懵了半晌,方意识到,他已经回到故土。 他迷茫地来到街上,穿梭在他曾极为熟悉又略感陌生的人群中,街上人的余光纷纷从他身上扫过。他实在不像是这个世上的人。 来到一个正要收摊的评书人前,南篌停住脚步。 评书人展开扇子笑:“这位兄台,有何事请教?” 南篌默了会儿,问道:“先生可知大祭?” “大祭?”评书人愣了下,道,“哦,你说的大祭,如今不叫大祭,叫大澐了。” “……大澐?” “是啊,现在皇帝是李谕了,就几个月前的事。”评书人的扇子轻轻摇着。 这时,一直在摆弄自己摊子的年轻人凑过来:“你们说以前那个大祭啊?没啦,早没啦!前权臣秋杀花已服毒自杀,端王继续兵驻南方,以前那皇帝李毒就没什么消息,多半不是死了就是被软禁了吧。” 南篌低下眼眸,不作声响。 “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看你也不像是大澐来的人。”年轻人好奇道。 南篌淡淡道:“许久未闻局势,探听一二。” “嗐,那大祭大澐的烂事儿也就这样了,还是聊聊鹅雾两国的局势吧……” “去!北极圈周围的事儿跟你有关了?”评书人白了年轻人一眼,继续跟南篌道,“兄台,你要知大澐的事,我就和你说说。” 他听评书人说,李谕登基以后,短短几个月时间,大祭脱胎换骨,后改国号大澐,且实行了前任太后的更名政策,大澐子民均称好。再后来,他将内阁手中的集权分散至五个中心,五个中心互相制衡,而最终决策权在皇帝手中。 总之,旁人评他是个有手腕有想法的皇帝,至于会不会是一个好皇帝,还得以后才知晓。 而关于这个皇帝,坊间也有传闻。 传闻他一直在寻一个人,但凡有那个人的消息,他便会微服出宫,亲自前往消息所在地去寻找。至于寻的人究竟是谁,是男是女,无人可知。 - 大澐,宫中。 李谕手中的御笔迟迟没有点在奏章上,正专心听眼前暗卫甲的“伤情”自述报告。 暗卫甲跪在地上,紧闭双眼,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他疑似得了创伤应激障碍。 “当时卑职也没多想,就将那大铜炉放在自家屋子的庭院中……皇上您知道的,军令不可违,说全部得杀死,就全部得杀死。卑职心想着她总不可能一辈子躲在里头不出来……但谁知道,突然有一天,那铜炉磅一声爆开了!”说到此处,他双眼睁大,喘起起来,“卑职立马赶到庭中,就看到铜炉碎成了四片,花花草草也都被震塌了。跟着,我就听一个人大喊‘道姑她成了!’” 李谕没什么反应,暗卫甲脸上充满当时的震惊:“南魅修炼成真仙啦!连带我家的鸡鸭鹅马驴都一起升天了!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他妈为什么要升我家的鸡犬?我不用生活了吗?那狗我养了十年,十年啊!都快是我爹了!她就这么带走是什么意思?你说发生这种事情,我能不受伤吗?!” “噗嗤”一声,李谕身后的两个侍卫终于憋不出笑出来。 暗卫甲不可思议地问他们:“你们在笑什么?你们知道这对一个科学至上的国家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吗?你们——你们懂那种三观被震碎的感觉吗?” 李谕打断他:“这跟你放走秋杀花有什么关联?” 暗卫甲呆了呆,乖乖又俯首在地:“没有关系,皇上。” “既然没有关系,就不要来浪费朕的时间。滚吧。”李谕的御笔终于点在奏章上,身旁的太监轻轻又递上一份奏折。 “皇上,卑职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暗卫甲悄悄举起一只手。 李谕不理会他,他自顾道:“卑职知道柸南王的下落。” 李谕的手顿住了。 “只要皇上答应,赦免卑职的罪责,卑职便说出来。” 李谕的声音沉了下来:“朕赦免你,说。” “等等等等……同时还要给卑职一笔退休金回乡养老,啊不,养病。” 李谕厉声道:“朕允你,快说。” 暗卫甲道:“那日……” 那日,秋杀花出城,带南篌上了一艘前往柸南国的船。 宫中这支暗卫是秋杀花亲信,秋杀花有恩于他们,因此他们不仅未抓秋杀花立功,还掩护他离去。 如今秋杀花想必已在重洋之外,而南篌,应是在柸南了。 五日后,柸南国。 柸南皇城公告,大澐皇上将来访柸南,为两国建交做会面。 柸南国需举国上下注意环保和卫生,不要丢了“风月雅国”这个称号的面子。至于那些被扫掉的风月场所,在大澐国皇上到访期间,可以重新营业几日,但不可有卖身之人,只准有艺术表演。 南篌在柸南的这几日,隐姓埋名居住在大宅子里,未回宫相认,也从没想过再回大澐。却没想到,他所认识的故人竟要来柸南。 李谕是否知道他在此处? 他……要去见李谕吗? 南篌正在大宅的休憩亭中想着这问题,他收留来做事的小厮,忽急急忙忙跑来。 “主子,主子!”小厮跑到休憩亭前,手里扬着一封信,“刚才有只鹰飞来,扔了一封信下来,这信上写着主子的名字!” 鹰…… “那鹰可是海东青?”南篌问道。 小厮摇摇头说:“对不起,主子,我不知道,看不懂……” 南篌没再说什么,接过信,展信来看。 信上写道:午时,琴湖相见。 - 琴湖上,鸳鸯戏水,无人乘坐的小船悠悠荡着。 南篌来到湖边,左右望了望,未见到有人。他凝望湖面,看水面的波纹滚动。 他不由心想,李谕不是还未来到柸南?还是说,是早已提前微服来到柸南,暗自先约他见上一面? 李谕见他,又是为了什么,想说什么…… 他思绪万千,这时,身后一个脚步声慢慢靠近。 南篌转过身,微微一愣,只见一袭乌衣站立在他面前。 “秋大人……” 秋杀花神情微笑道:“柸南王,过得可好吗?我说过,会来找你取回人情。”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