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店借阅须知》 第1章 还书 桌上的破风扇吱呀呀地转着,雁安来缩在柜台后面,墨镜后一双眼半垂着。 前两天他在店门口贴了个欢迎借阅,老书店里总算稀稀拉拉来了几个蹭空调的大爷大妈,和一群不想回家的学生。 但也只是冲淡了霉味,算盘啪啪作响,他拧紧眉头,账本上依旧赤字连篇。 “老板,我要还书。” 雁安来抬头,对上个背着书包的胖子。 “自己登记。” 雁安来淡淡开口,瞅见那学生连着翻了册子好几页。 “你这都逾期多久没还了。” 他捂嘴轻咳,拿起搁在桌边的竹条,露出截苍白瘦削的手腕,啪啪敲了两下身后的公告板。 本书店借阅须知: 四、逾期一周以上每超一天给老板一元。 “超了四天,四块来。”他摊手。 对方不情不愿从裤兜掏出四块钱给他:“我怎么知道你那板子上写的真算数?我以为你写着玩呢,谁真信啊。” 雁安来耸肩,将手从嘴边移开。 前两天他帮楼里大爷找到了丢了一周的狗,积了些小功小德。 应该还能再苟活几天。 书架后边传来大妈的吆喝声。 “老板,空调温度调低点噻!” “我今天就赚了四块。”他眼皮都没掀一下,抬手将空调调低了两度,“爱吹不吹。” 一只手又伸到柜台前。 “刚才没听吗?自己登记。”他懒得抬头,视线从那只手落到书封上。 深蓝的硬壳封面,烫金的四个大字,《尸橱夜话》。书脊挺括,连个折痕都没有,与旁边被翻得破烂油亮的旧书格格不入。 又来了。又是这种东西。 雁安来叹了口气,伸手揉揉眉心,无奈道:“这是活人看书的店。” 竹条啪啪戳在身后公告板上。 本书店借阅须知: 三、仅活人可凭身份证借阅。 “还书。” 对方却像没听见一样,声音响在雁安来头顶,黏腻又阴冷。 “行,那你把身份证给我。” 气氛一瞬安静,那只手固执地悬着,将书往他面前推了推。 痒意从喉间涌上来,偏偏眼前又是个听不懂话的。 他摘了墨镜,不耐抬眼。 “你是不是有病……” 正准备修理修理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后半句还没出口,那只手却凭空消失了。 “啪嗒。” 精装的书本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雁安来:“……” 脏东西。 脏书。 “老板?” 只有店员小葵靠在书架边,举个鸡毛掸子,一双大眼睛里全是委屈和不解,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您刚刚在骂我吗?” 雁安来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书,嫌恶地用手拨开了些,太阳穴突突跳。 “没有,”他有气无力道,“我在骂……我自己。” “哦。”小葵似懂非懂点点头,凑近趴在柜台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发工资呀老板,我都没钱买吃的了。” 小葵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一直在他的店里蹲着。 雁安来看了眼账本上的赤字,满眼怜爱地看向小葵。 “发个屁,我这个月根本没赚钱。” 小葵听见了,头和鸡毛掸子都垂了下去。雁安来绕过柜台,伸手去拿大衣,动作间衣领下一枚红痣一闪而过,正缀在颈窝正中,不等小葵再去细看便被厚重的大衣遮住。 他揉了揉小葵乱蓬蓬的头。 “别丧着脸,今晚把其他人叫来,我在店里煮火锅。” 小葵的眼睛瞬间闪着星光:“我要吃鱼丸!” “好好好。”雁安来敷衍地应着,戴上墨镜,推开了门。 盛夏里旁人穿着短袖,雁安来却裹得严实。 他提着菜慢悠悠晃出菜市场,前面路口围了一圈人,把原本就不宽敞的人行道堵的严严实实。 雁安来皱了皱眉,本想绕过去,却听见人群里的吆喝声。 “……二位这面相,那是天作之合!只是流年不利,小人作祟,才导致家宅不宁,争吵不断……” 他脚步顿了下,侧头望去。 人群中站着个灰色道袍的山羊胡男人,一个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神色紧张地追问:“那该怎么办呀大师?” 山羊胡高深莫测地捋了下胡子,掏出张黄纸。 “夫人莫慌,贫道乃是除祟天师,既与二位有缘,自会相助。” 他手指在空中虚画几下,嘴中念念有词。 “破!” 他一声低喝,黄符竟无风自燃,紧接着平地骤然刮起一阵阴风。 “夫人有没有觉得,肩背轻松了许多呢?”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叹,那女人脸色发白,摸了摸自己的肩,掏出一沓红钞票颤抖着递了过去。 一般来说,雁安来不会随意介入他人的因果。 不过这只是一般来说。 根根红线缠绕在那对男女之间,他还看见一只不成人形的小鬼从女人肩上跳下后便钻进了山羊胡的袖中。 这年头,骗人怎么还拿鬼当道具。 他将墨镜揣进兜里。 送上门的功德,不要白不要。 高挑的年轻人提着塑料袋路过,行动间捂嘴轻咳,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山羊胡数着钱,眼睛提溜着转了几圈。 “哎,小兄弟,请留步!” 一张苍白的脸露出来,本该多情的桃花眼因为瞳色太浅,显得有些凉薄,同样偏浅的碎发垂直肩颈,看起来十分颓靡。 天生的短命样。 山羊胡指着他,一脸严肃地说道:“我看你印堂发黑,眉宇间杀气缠绕,恐怕时日无多。” 雁安来蹙眉。 “哦,是吗?” 山羊胡点点头:“是的。若不及时化解,你的父母也会受牵连,后果不堪设想!不过相逢即是缘,贫道且帮你一次……” 雁安来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听见山羊胡这话,笑出了声。 “你们真是,自己送上门。” 山羊胡的表情凝固一瞬,与袖中茫然的小鬼对视,双眼一瞪便后撤几步,要卷走那八卦黄图离开。 雁安来眯眼,伸手在虚空中一抓,手腕一翻,那小鬼就被团成个球攥在了手里。 “吱吱吱!” 他盘着手里的小鬼,有些好奇地歪头:“你不会看面相吗?我父母死好久了。” 山羊胡啐了口,冷笑道:“你是同行?介入因果不怕替别人背恶业么。” 雁安来微笑:“是你自己找上我的。” 五指一收,那小鬼便尖叫一声变成干瘪的一团,山羊胡也哀嚎一声滚在街边。 “助鬼成祟不可得,”雁安来摇摇头,身边阴风乍起,“恶业因我而止。” 围观的人只觉骤然梦醒一般,神智终于清明,恍然回神。雁安来将那蔫吧小鬼揣进兜里,:“这人传播封建迷信,快报警。” “真是感谢……” 众人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觉得骨子里的阴冷消散许多,纷纷道谢。 功德逐渐充盈身体的感觉实在舒服,暖洋洋的。 他抬眼朝仍站在原地的男女看去,二人手腕上原是姻缘线,且缘分未尽。 但还有另一根,顺着男人的手腕向外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这是之前虚弱的他不曾看见的。 那根红线甚至比姻缘线还要粗亮。 “大姐。” 雁安来叫了声面前的女人。 “夫妻关系不好……不妨查查手机?” 雁安来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回店的路上。 刚刚那女人要给自己塞钱,问他要多少,雁安来伸出五个指头。 女人问五千还是五万,雁安来说五十就行,吃顿火锅。 最后雁安来惊喜收获五百。 那山羊胡被拷着手腕带上警车前,拍了拍雁安来的肩头,警告他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过狂妄。 “像您一样五十岁后就可以高调一些么?”雁安来虚心请教。 对方脸色铁青地撕掉山羊胡:“我三十七。” 虽然过程曲折,不过结果是好的。 这次恰有受害者和观众,无数功德汇聚起来,抵得他半月阳寿。 天色暗沉,路灯一盏一盏亮起,夏日晚风有些湿热。 他解开拉链,加快了脚步。 突然,肩膀一沉,像是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 “嗯?” 雁安来下意识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细长。 没有人。 果然是那山羊胡。 掸走人肩一把火,邪祟自会找上门,这山羊胡竟然玩这种阴招,不过他天生阴阳眼,本就见怪不怪。 他目不斜视绕过垃圾桶边只有半身的老头,又略过一个来找他问路的红衣女人。 鬼和祟的唯一区别在于有没有害死过人,兜里小鬼还壮志未酬,正缩成一团打颤。 自家书店亮着橙黄的光晕。 “老板!您终于回来了,我要饿扁了!” 小葵举着双筷子就冲出来,雁安来提着小葵转了个向,将人推进了店里,反手把门上的牌子转到了背面,露出篆刻的一串符文。 本店休息中。 “大家都在楼上了,等着您呢!” 雁安来将火锅菜丢给她:“我去拿杯子。” 拐过几个破旧的书架,他思索着该把兜里这团塞进哪里。 绕过一堆还没收拾的杂志山,他迈出的脚倏然悬停。 角落里,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木书架。 几乎顶到了天花板。 通体血红,花纹繁复古朴,散发着不祥的阴冷气息。 他确定自己店里绝对没有这样款式的书架。 一是买不起,二是不祥。 一、二、三…… 雁安来向上数去。 第五层正摆着那本《尸橱夜话》。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突兀响起。 雁安来思绪纷乱,不耐地提高声音:“已经打烊了!” 又是一阵咚咚声。 “你耳朵聋……” 雁安来太阳穴一跳,转身朝外走去,到了门口只见小葵正拧着把手,一脸困惑。 “老板,没人呢。” 门缝透进一股冷风。 一个女人赫然站在玄关处。 她歪头露出一只眼睛,被血染湿的长发一绺绺粘在脸上,嘴里发出牙酸的磨牙声,紧盯着他。 “骗子……” “知道回家的路……为什么不带我……” 是那刚才问路的女人。 或者说,邪祟。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葵,过来。” 他指间轻弹,那扇半开的门便脱离小葵的控制,“砰”的一声巨响关上,震得人半边肩膀发麻。 小葵:“?” “姐,这是我家。” 雁安来眼神沉下来。 视线滑到窗外,不知何时黑暗中已人影绰绰,十几双贪婪怨毒的眼隔正死死盯着店内二人。 第2章 不要 雁安来平日里虽然能看见这些东西,但大多零零散散,像这样成群结队找上门来还是头一回。 难道是那山羊胡的手笔? 不,不是的。 山羊胡是个没用的,有能力操纵这么多邪祟来找他麻烦,早发财了。 是因为书架? 众所周知,人有三把火。 一把在头顶,寓示阳寿,左右肩各一,是谓气运气场。 看手相的都说他本该早夭,天生是个短命的,头顶的火明灭难见,所以天生阴阳眼。 下午在街上他被山羊胡拍了左肩,晚上回家在巷子里被邪祟拍了右肩,剩的加起来有没有半把都难说。 他大概是看见了平时自己都看不见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书架本是邪祟才能看见的东西。 怪不得总有怪东西进来吵着借书还书的。 “咚、咚、咚!” 门外的邪祟似乎受到某种召唤,疯狂的撞击着书店。 一层屏障在阴冷的街道和暖黄的书店之间散发淡淡的光晕,勉强支撑着剧烈颤动的玻璃和大门。 那是雁安来刻在门牌上的驱邪符文,光芒愈发黯淡,撑不了多久。 “小葵。” “从我背后绕上楼。” 小葵快要哭出来了,虽看不见人影,但诡异的巨响持续着,她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 在她眼里,老板大多数时候都裹着厚厚的衣服,走路时一阵风过来都得停下来稳稳身子。 可是刚才? “别怕,听我说,你哥哥和叔叔还在楼上吗?” “在……他们在喝酒。”小葵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 “好,现在去找他们,锁门,然后报警。能做到吗?” 小葵听话地点头,转身朝楼梯跑去,那邪祟头颅嘎吱一转想去追,雁安来抄起身旁一本厚书就向她挥去。 邪祟半边脸被打得溢出血水,歪着身子,披发无风自起向他袭来! 他的脖颈被如丝如雾的发丝紧箍着,被大力拖拽着向她飞去,呼吸间已双脚悬空,与对方不过咫尺。 “为什么骗我……” 雁安来对上那双血红的双眼,冷笑道:“谁骗你?你自己睁眼看看这是谁家,我跟你很熟?” 他双脚悬空,两手攀上女人的脸颊,拨开那沾满血块的湿发,扯下自己面上松垮的墨镜,反倒凑近了些。 “我不打女人,但看你这身秽气,杀了至少五人吧?” 女人森然一笑。 “七人。” 雁安来轻笑:“那你死前得好好忏悔了。” 下一瞬,他毫不犹豫将右手食指送入口中,狠狠一咬,猛然挥手。 那女人尖啸一声,被鲜血溅到的地方滋啦一声,青烟蒸腾而起! 她蹒跚着捂脸向后撞去。 那面本就不堪重负的玻璃被她这么一撞,瞬间遍布蛛网,挂在门上的木牌倏然化作齑粉,玻璃炸裂开来。 冷风裹挟着腥臭的血腥味席卷整个书店。 一众邪祟见屏障已破,喉间滚出兴奋的嘶吼,争先恐后踏入店内。 “恶心死了。” 雁安来落地后便伸手去揩拭颈间的鲜血,滴滴答答的,还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 他挥手之间,走在最前的邪祟身上破了好几个血洞。 凭自己现在的身体,和那点刚到手的功德,对付三五个还行,这么多……完全是送菜。 身前邪祟步步紧逼,他被逼得后退。 他之前就卜卦占过好几次,没想到居然会死在自己店里。 完蛋了。 就在这时,一股比这一众邪祟还要浓烈百倍的阴煞之气,从黑暗之中涌了出来。 身前的邪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身形剧烈颤动着,纷纷朝两边让开。 邪祟身后缓缓显出个高大的轮廓。 一个男人,穿身鲜红的长袍,如墨长发披散在身后,在夜风中飞舞。 他的脖子上是密密麻麻黑色符咒,缠绕着一圈圈棘刺锁链,下方是密密麻麻的狰狞疤痕,繁复的黑金符文自对方的颈间蔓延到下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和邪性。 颈间符文金光流转,低声嗡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众邪祟,落在了雁安来身上,眼里尽是看待蝼蚁的漠然。 雁安来只觉得一阵寒意自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东西…… 绝对不是普通的邪祟。 那种压迫感,就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盯上了一般,呼吸都困难。 原本凶神恶煞的邪祟,竟在他出现后瑟瑟发抖。 而对方正踏着一地玻璃渣向自己走来。 理智回笼,雁安来几乎是瞬间就瘫软地摔坐在地上。 “等……” 雁安来之所以能苟活如此之久,是一直秉承着弱者前装逼,强者前低头,强强者前抱大腿的做人理念。 男人的脚步顿了下,雁安来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还没等到对方做出反应,身侧的邪祟不满他这鲁莽的顶撞,低声凑近嘶吼着警告他。 “碍事。” 男人轻声道。 下一秒,眼前乌泱泱一片的邪祟瞬间消散,还没来得及惨叫,倏然化作了一缕缕黑色的烟雾。 烟雾如同受到牵引,乖顺地飘向那个男人,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餍足的神情。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一幕,他绝对不会相信邪祟之间,竟然还会相互吞噬! 在对方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时,他意识到这次争执的起因,大概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强大且不愿分享食物。 自己就是那个食物。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邪祟眼里一块香香的肉。 在这种力量的邪祟面前,别说十个自己,就是一百个自己都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他没有任何犹豫,猛然转身,一把拉倒了身侧的书架。 “轰隆——” 书页哗啦啦的,扬起一片灰尘,借着这阻挡,他拔腿朝身后跑去。 书店正中走廊的尽头,墙上挂了把桃木剑。 那是他早年淘来的老物件,平时用来镇店,关键时候也能当个武器使。 虽然不知对这变态有没有用,但总好比赤手空拳强。 然而,还没摸上墙,一股阴冷的气息就贴上了他的后背。 “去哪?” 男人声音暗哑,带着戏谑的笑意 ,炸响在他耳畔。 雁安来只觉得眼前一花。 一只冰冷的手掌已经扣住了他的脖子。 “砰!” 他整个人被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重重掼在了身后的墙上。 他闷哼一声,呕出鲜血,眼前一阵发黑,后背撞在墙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邪祟身后不祥的黑雾,蜿蜒着爬进他的领口,在他脆弱的脖颈旁缓缓游移,亵玩般恶劣地抚过喉结。 冰冷的鼻息喷在耳侧,他抬眼对上一只近在咫尺的阴翳灰眸。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那是一张俊美到堪称妖冶的脸,但邪气过重,眉间一片阴厉的杀意。 “人类,怎么会看见我。” 他听起来有些困惑,手上却不见卸力。 颈间的那只手攥得发紧,雁安来本能地伸手抓住邪祟的手腕,想要掰开他的手指,可惜纹丝不动。 鲜红的血液沿着着指尖滴落,顺着对方手背上的符文融进身体里,眼前的邪祟肉眼可见的兴奋抖擞。 指腹冰凉,顺着他的下颌线缓缓下滑,最终停在颈动脉上,轻轻按了按。 这家伙竟然无差别攻击看见的一切! 求生欲在这一刻爆发。 “等等……” “你先听我说。” 邪祟没什么表情。 “你看得出来其实我快死了吧?” 很难看不出来,毕竟他面无血色,呼吸被桎梏着,颈间全是咳出的鲜血。 会点小伎俩的蝼蚁。 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 邪祟感受着手中尚且蓬勃的生命。 就算没有他来,这人也迟早会死。 “我特别特别难吃。” 邪祟似笑非笑,出声纠正他:“好吃。” 废话,这可是极阴之体的童子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血对这邪祟没用,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于邪祟而言是大补的美味。 颈间的力度倏然收紧了,雁安来意识一片发白。 “别……” “我们好好商量,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帮你……” “帮、我?”邪祟感到新鲜。 “没错。”雁安来喘了口气,“你把我吃了,也就饱餐一顿,下一顿呢?” 邪祟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特别特别招邪,真的。” “你刚刚吃了那些邪祟,对吗?” “我还可以给你引来更多。” 空气死了一般的寂静。 “不喜欢。” 妈的,什么不喜欢,刚才吃得不是挺开心? 装? “不要。” 什么不要? 雁安来很快就知道他不要什么了,邪祟骤然松手,雁安来直接摔在地上。抬头,对方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缓缓俯身靠近。 “噗嗤。” 皮肤被刺破的声音在寂静的书店里格外清晰。 不要商量,他要在这里杀死自己。 雁安来倒吸一口凉气。 颈部被刺破,耳边是邪祟的吞咽声,鲜血流失的感觉清晰恐怖,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这东西真是高估了一个病秧子的承受能力! 眼前一阵阵发黑,今晚真得被这邪祟吸死在这里了! 右手在身旁胡乱摸索着。 好不容易攒了半月阳寿,当晚死掉未免太亏了。 自己还没赚到钱。 小葵工资还没发。 不管是什么,只要能阻止这家伙…… 他五指在虚空中一抓,疾风乍起。 一块硬硬的东西落入掌心,像是一本书。 他也顾不得这是什么了,只觉得摸起来硬得要死,砸起来肯定带劲,抓起就朝身前正享用美餐的邪祟挥去! “哗啦——” 书页无风自动,如有狂风般页页翻过,刺眼的白光毫无征兆地爆发,瞬间照亮了昏暗的书店。 失血过多的眩晕如潮涌至,眼前邪祟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 “操……” 蓝色的书从手中滑落,雁安来的眼中满是“命运戏弄我”的荒谬。 有幻术…… 耳边是老式镁光灯燃烧的声音。 “嘭。” 书脊触地。 是那本《尸橱夜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不要 第3章 簪花 雁安来保持着按快门的姿势,不适地眯眼。 他正站在一级长满青苔的石板阶上,脚下的每块板缝里都有杂乱疯长的野草。 一身衬衫马甲,铜质纽扣规整地扣到领口,眼前站得端正的一排人皆是与自己相同的打扮,露出整齐的白牙。 幻术。 雁安来反应过来。 这样连气味、场景和人物都能捏造出来的幻术,背后的邪祟定是世间难有的强大。 是刚才那个邪祟吗? 雁安来否定了这个猜测,毕竟刚才对方被自己打扰兴致后眉头蹙起,显然在对方意料之外。 不过没事,虽然有些麻烦,但找到破绽就能出去。 只是时间紧迫,小葵他们还在外面。 “好!这张肯定不错。” 靠在最左的平头男走过来,看他站在原地出神,伸掌在他面前晃晃。 “回神了,大记者!” “嗯?”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他对上平头探究的眼神。 “怎么了这是,走累了?” 平头摸摸后脑勺,不解问他。 “人家是大少爷,和我们一起走山路,当然会累啊。” 出声的是个精瘦的矮个男人,竹竿一样粗细,冷笑道:“你就别瞎操心了,人家跟着受罪,指不定心里偷偷骂们穷呢。” 平头有些莫名其妙:“我和他说话关你什么事?” 竹竿嗤了声:“装什么仗义。” 手中相机被平头接过,包起来后扔进了藤编的手提箱。 同行一共七个人,队里还有女生,互相搀扶着。 “待会进了镇子别随便掏相机,老人多,这两天风头大,忌讳。等风头过了,咱们就开始拍……” 平头提醒道。 “安来,你真没事吗?脸色好差。”平头揽过他手里大半行李。 这样亲密的称呼雁安来大概有好几年没听见过了,一阵恶寒,向后退了几步。 他父母早亡,还总是看见奇怪的东西,旁人嫌他一身病气,都离他远远的,小葵他们有些怕自己,只称呼老板。 言多必失。 “没事”。 潮湿的河岸边插了根破旧的路牌,红漆向前画了个箭头,黑漆写着“渔津渡”。 “名字。生辰。来意。” 一张破木桌后坐了个满脸褶子的蓝褂老太,头也不抬地问。 “表姑,是我,阿晟。”平头迎上去,乐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个红包,悄悄塞到老太的账册底下。 “这几位都我朋友,路过歇歇脚,过两天就走。” 老太眼皮子掀了下,浑浊的眼珠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那就名字。” 轮到他时,他拿起那根秃了毛的毛笔,在泛黄的纸页上写下了“雁安来”。 平头在和老太寒暄,虽然老太也不怎么搭理他。雁安来偷撇了眼账本,上面小字密密麻麻。 张三李四王五叫什么的都有,容晟,想必就是那浑身肌肉的高个寸头,名字就在自己上头。 视线向上划去…… 他的视线倏然止住。 乐葵。 怎么会…… “下一个!” 老太嫌弃他拖沓,皱眉将人拨开,雁安来推得踉跄了好几步。 他的老腰…… 抬头对上对方那双浑浊的眼珠时,他皱眉。 按理来说这老太和寸头是亲戚,血缘再怎么浅也是能看见因果的,可是……奇怪,怎么看不见因果线了。 靠在背后的右手双指并拢。 滞涩的胀痛堵在丹田不上不下,白天刚攒的功德已经一点不剩。 在幻境中失去自保能力是很危险的事。 米黄的纸页递到面前,雁安来蔫蔫地接过,和纸上自己黑白的照片对视。 姓名:雁安来。 年龄、生辰、八字和职业后都是一片空白。 一枚朱红的章印缀在最下方,中间篆有“渔津渡会署”,外圈刻着“人员已登记”。 “我们晚上在西山客栈住,今天逢节,外头来的人多,小心不要走散了!” 盛夏,阳光正烈。 容晟领着人走在青石板路上。 雁安来还想着上哪去找小葵,根本没认真听他讲,不过几十步,容晟的声音就被喧闹的人声淹没了。 街两边的店铺全卸了门板,幌子在热风里招摇,卖桂花糕的、炸油墩的、吆喝冰镇酸梅汤的,声音此起彼伏。 “来了!来了!” 拥挤的人群互相推搡着,远处传来笃笃马蹄声。 雁安来侧头望去。 一群赤着上身的年轻人正骑着马从街角出来,马脖子上系着红绸缎,铃铛叮当作响。 楼上窗户一扇扇推开,露出一张张笑意盈盈的脸。她们手里握着大把的花,红的玫瑰,粉的芍药,白的茉莉,笑着闹着一把把扔下去。 花雨纷纷扬扬。 “这是在干嘛?” 雁安来后背被花砸了好几下,转头去问容晟。 容晟笑得没心没肺。 “选婿啊!” “选什么?”雁安来没听清,太吵了。人群撞散了他们。 一朵正艳的红山茶,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他的肩头上,他愣了下,刚想伸手去捞,嬉笑娇嗔间,头顶又是一阵花雨。 旁边人乐呵呵地:“小伙子真有福气。” 雁安来的头发和衣襟里都堆满了花瓣。那扔红山茶的女子一身紫色旗袍,懒洋洋地趴在二楼露台栏杆上看他。 “小先生,这花你若是不收,可是要伤了我的心了。” 她声音软糯,带着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听得人骨头酥掉半边。 雁安来的嘴张合了好几下,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总不能说,我现在有些虚弱,看不出来你是什么东西,怕收了会死。 “收呗,你又不是镇里人,镇里小伙子收了是要替心上人簪花的,你当闹着玩,别让姑娘伤心了。”旁边卖糖的大爷催促他。 远处骑马的青年正俯身将花簪在心仪女子的发间。 算了。 他叹了口气,将地上的红山茶捡起。 “谢谢。” 人群的欢呼声突然拔高了一个度。 “神轿来了!” 八个壮汉抬着顶通体漆黑的轿子,上边金丝绣着云纹,四角挂了流苏,轿帘鲜红,看不清内里。 “那里面是谁?”雁安来随手抓了个身边窜过的人问。 “谁?”路人了然,“你说的是我们的神呐。” “神?” “渔津渡有好多神,这位是掌情缘的,姑娘们寻婿,神也要寻新娘的呀!” “新娘?” 雁安来晕乎乎的。 “对呀,可惜了,”对方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神连帘子都没掀开过。” 雁安来其实有好多想问的。 这地方实在真实到超出幻术的范畴,他刚才忍了好久,才克制住去询问对方“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现在只祈祷这下了幻术的邪祟早点玩腻,早点把自己放出去。 天色渐晚,手里攥了大把花,他整个人灰扑扑的。 青石板路之间有条小溪,雁安来将手中那簇放在了溪边石台上。 清凉的水滑过指缝。 待会还得问路,去找容晟说的那个什么客栈。 他其实不大想去,尽快找出逃离幻境的方法才是上策,但是…… 如果小葵也在客栈呢? “嗯?” 食指微动,雁安来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恢复了些许气力,指尖金光流转,虽然微弱,但起码有了自保能力。 可惜,还是看不见因果线。 他甩甩水珠,站起身来。 然而。 当他转过身,准备去拿石台上那些花时却愣住了。 石台空空如也。 他跳上石台,来回转了两圈。 没有。 被水冲走了?他跳下石台去看。 还是没有。 一阵大风平地而起。 无数柳条被卷上半空,雁安来被风吹得眯起眼睛,宛如置身一场深绿的风暴中。 那黑轿倏然停在了他面前。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地从轿帘后伸出。 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在阳光下泛着冷玉的光泽。 鲜红的衣袖松垮垂下,那只手正握着一枝他说不出名字的白花,冰凉的指尖触到了雁安来的鬓角。 指腹擦过耳廓,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那支花被轻柔地别在了雁安来的右耳后。 柳絮纷飞,黑轿消失时和出现时一般突然。 送神的奏乐戛然而止,独留他一人伫立在原地。 雁安来很少会因为疼痛失态。 不过这次是例外。 当那细枝白花卷曲起来,在他右耳耳垂上倒着扎了个洞,变成一枚小小的玉环时,他疼得骂了句脏话。 选新娘。 选他是什么意思?! 疼也止不住,扯又扯不掉。他最后只能歪着头,捂着半边耳朵走在街上找人问路。 大院一座连着一座,马头墙高耸遮天,人越来越少。 这是个有神存在的世界。不同于现实,他平时虽驱鬼驱祟,但神仙这种东西是绝对不存在的。 如果能突然出来个邪祟就好了,他现在正烦躁,手痒。 或者来个人,然后雁安来就会告诉他,你知道为什么你们情缘神不掀帘子吗,因为你们的神分不清男人和女人。 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正想着,眼前就出现了一座拱桥和一栋气派的小楼。 高悬的匾额写着“西山客栈”,门口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地上是放完鞭炮地纸屑,还有—— 横在台阶上的一具尸体。 仰面躺着,肚子被人开了个大口子,红白一地,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眼窝深陷,颧骨突出。 正是之前骂自己“少爷病痨鬼”的竹竿。 雁安来瞥了一眼,便跨过了门槛。 死亡在幻境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死谁生,无非是幻境主人的编排,他还没有善良到把幻境中的人当做真人的地步。 “来了。” 掌柜歪扭的身子直起来,撑着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的牙齿。 “最后一个客人到了。” 容晟他们坐在角落,脸色不大好,瞧见雁安来时松口气正要迎上来,却听见那掌柜拖着嗓子开口。 “哎呀呀,真是不巧,咱们这小店生意兴隆,客房都住满了。” 队里一个女人皱眉:“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早就预定了!” “那是之前,你知道镇子今日有多热闹么,别人可是出了高高价。”掌柜懒洋洋地翻着簿子。 “那怎么办?”开口的是容晟。 “不过,我特意为大家留了一间。”掌柜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他指了指身后的后院。 “不是客房,但睡六个人绰绰有余……就是刚走了位客人,还没来得及发丧,尸首还在屋里停着。” 身后的铜门“砰”的一声关上,外头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 掌柜遗憾地摇头:“戌时到了。” “几位住是不住?” 雁安来在店内环顾了一圈,关注点并不在此。 没有小葵。 这种幻境的深夜是很危险的,贸然出去太过鲁莽。 好在这样的发展尚在他预料之中。 而他还有一个想要印证的猜想。 雁安来上前一步。 “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簪花 第4章 报应 灯火昏黄,几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拉得长长的。 “你之后跑去哪了?”容晟问他。 掌柜提了盏灯,在前面引路。 雁安来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在后边,脚下的木板发出咯吱声,听见容晟搭话,侧头,目光在对方身上打了个转。 问的是自己被人群冲散之后的事。 “去找了点吃的。” 他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容晟这人,看起来凶悍,不过没进镇前就帮自己说了几句话,人还挺热心的。 “我好久没回来过了,”容晟点了点头,“不过镇里的确很多名小吃。你没事就行,刚才我们还担心你出事呢。” “嗯。”雁安来没什么聊天的**。 他一心只想找到小葵,然后离开。 高超的幻术就是这样,不断制造危险,要么让你死在里面,要么让你沉溺于此,不愿回到现实。 《尸橱夜话》,是一本他从未听说过的书。 他自幼阴阳眼,体质特殊。 父母虽然只是短暂陪他走过了人生的前十年,但知道他的特殊后便严格限制他接触阴邪的东西,哪怕只是书本。 但他从小就不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他博览群书。 “对了。” 雁安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瞟过容晟。 “那人怎么死的?” 说的是那竹竿。 容晟垂头丧气:“大概是被毒死的。” 嗯? “大概?” 容晟抠了抠后脑勺,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描述:“怪恶心的,刚走到客栈门口,就开始吐。” “吐出来的全是黑血,然后倒在地上抽搐,再然后……” 他讷讷道。 “肚子就破开了。” 竹竿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是这种死法。 他手里正转着一支花。 那是他的战利品。 芍药的花瓣被扯得落在地上,他不甚在意地将手中光秃秃的一支丢在地上,啐了口,再用鞋碾过。 他吐槽店门口的装潢实在庸俗,店内实在太过昏暗,这也看不过眼,那也看不过眼,一只脚刚迈入门槛,下一秒就瘫软在地,咳得浑身是血。 意识涣散前只看见万千粉色的蝴蝶从被撑得失去形状的肚皮中爬出。 他双眼未阖。 无神的瞳孔中倒映出深蓝的天空与蹁跹振翅的粉蝶,肠子和血落了满地。 “那是报应。” 队里的女人开口。 “报应?”他反问。 “对,下午在街上那会,他去摸人家姑娘的手,还拿了花,反正挺那什么一人。” 旁边的人也神色鄙夷。 “人家吵也吵不过,给姑娘吓哭了,他还嬉皮笑脸的。” 雁安来挺认可“报应”这个词的。 竹竿的死和这事有关是板上钉钉的事,大概是犯了忌讳或是惹恼了那什么神仙。不过眼前这群人,同伴惨死身前,反应才是最不正常的。 拥有这样幻术的邪祟怎么会吝啬这点细节,还是说,在这群人的潜意识里,死人是很正常的事? “那是对神的不敬。”掌柜冷不丁开口,众人吓了一跳。 “实在是不敬,”掌柜头也不回,“女子送花,男子喜欢自会收下,当晚交换信物,隔日上门提亲。这都是有讲究的,怎么可以违背呢?” 花…… 他摸了摸自己耳朵上那枚白玉环。 “你耳朵怎么了?”容晟凑过来,借着黯淡的月光打量他。 好像有些肿。 雁安来蹙眉离远了些,抬起一手挡开他,冷声道:“没事。” 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容晟有些懵,默默将目光移开,一声不吭跟在后边。 “到了。” 掌柜停下了脚步。 “吱呀——”门被打开了。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有点像个套间,外边是客厅,屋里两个小间,而客厅的正中…… 摆了个板子。 上面盖了一块白布,白布下面,隐约透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众人僵在了门口。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这一幕,还是心里发毛。 掌柜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走进去,把手里的灯搁在桌上,蹲在一个柜子前翻翻找找。 “掌柜,那尸体是谁啊?” 掌柜翻找间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在无边的月色与寂静中格外震耳,听得雁安来心脏抽疼。 “我妹妹的,”他拍了拍手,不甚在意地翻出几盏灯,嗤的一声,惨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几个房间。 “身体弱,病死了。我妹夫去买棺材,还没回来,将就下先摆这儿。” “……” “就这两间房,你们自己分吧。”掌柜指了指两扇门,动作间干瘦指节上的金戒撞响。 “我要和你一……”容晟听了便扭头来抓雁安来的手腕,却在一阵整齐的踏步声后止住了口。 按理来说,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夜晚,六人分房保险起见都是三人一间。 可同行另外的四人却在掌柜声音落下之后,无言直接整齐地转身,扭头钻进了左侧的房间。 “砰。” 关门的一声利落干脆,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做好了决定。 雁安来慢慢眨了下眼睛,与站在面前的容晟面面相觑。 “哼。”掌柜冷哼一声,一股麦秆烟味散开,雁安来看过去,才看见对面正叼着旱烟。 “死者喜静,你们晚上安分点。” 容晟乖顺地点头,掌柜便叼着烟走了。 门砰的一声又关上,惨白的灯光里只剩二人杵在房门口。 莫名其妙。 自己翻个灯都整得叮铃哐啷的,警告谁呢。 “我们先进去。”容晟打了个冷颤。 “行。” 雁安来点头,门刚一推开,容晟就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 他不急着关门,靠在门缝边,静静注视着那具摆在正中的尸体。 和掌柜有一条淡淡的亲缘线。 是亲人。 但交集甚浅,关系淡漠。以至亲缘线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了。 没有气息波动,是死人。 他“砰”地拉上了门。 那盖着白布的口鼻处寂静良久,终于呼出一口气。 卧室陈设很简单,中间是个宽床,两条薄被叠在竹席上,屋里大概提前点了香,透着股清苦的香气。 竹席啊。雁安来移开目光,推开窗子,院里有棵大槐树。 门口种槐是招财,院内种槐…… 搁这儿养蛊呢。 墙上一张皱边的纸被晚风吹得噼啪作响,雁安来正心绪纷乱,随手拨弄了两下那熏黄的纸页。 大红的字一眼扎进眼底。 “二十四年”。 下头细细排着“乙亥年八月初三”,旁边列着“宜祭祀、嫁娶;忌远行、开市。值神朱雀主是非,忌口舌。”。 忌口舌。 平日他在店里也挂了黄历,不过他很少参考。中了这邪门的幻术,难免多看一眼。 “容晟,”雁安来漫不经心翻着墙上的纸页,“考考你,现在是多少年了?” 容晟正坐在床边卸下身上大包小包,其中就有雁安来的,听到问话便坦率道:“一九三五啊。” “……” 他想过这是七零年,八零年,都没想过这是一九三五年。 单从一个江南水乡来说,渔津渡的繁荣程度远超时代,让雁安来产生了错觉。这里实在太大太繁华,一片喜乐祥和,怪不得众多记者抢破脑袋都要挤进来做上几篇报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雁安来侧头,看见容晟还在神游,便叫了声他,“喂,容晟。” 他关上了窗子。 “啊?”容晟回过头来。 “你为什么要和我住?” 容晟眨巴眨巴那双大眼:“那个……跟你熟啊?” “熟?” 雁安来觉得有些好笑,挑了挑眉:“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就熟了?” “这……” 容晟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理所当然道:“不是一起来的吗?” “一起来的?” “来之前呢?我们认识吗?” “来之前?”容晟一下就愣住了。 如松针一般浓密的长睫敛去雁安来大部分眼中的情绪,病气遮不住琥珀色眼眸里的碎光,偏长的碎发落在肩颈。 面前人正眼眸含笑,唇角微勾地看着容晟。 这实在是一张见之难忘的面庞,可容晟却从记忆中翻找不出更多有关于此的印象。 容晟的眼神有些涣散。 “来之前……我们……我们是……” 他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宕机了。 这傻子。 雁安来难得觉得好笑,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想不起来了?” “我……”一米八几的肌肉壮汉缩成一团,看起来好不可怜。 他怎么没想到。 雁安来凑近了些,眼中泛着冷光。 小葵既然进来了,总会有其他人进来。说到底,还是自己一时冲动,连带着普通人也中招了这幻术。 不对,是那个对自己动手动口的邪祟,自己是正当自保。 可自己经验算是老道,脑子不断片是正常的。 可普通人的生活太过单纯,中了幻术也就中了,心智不坚定也就被洗脑了,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要去哪,永远留在这里,作为幻境的养料,被邪祟榨取着最后的阳气。 “啪。” 他抬起手,轻轻甩了容晟一巴掌。 这巴掌力度不大,却耗尽了他白日刚攒下来的功德。 胡子拉碴的。 容晟整个人都懵了。 “容晟。”雁安来喊了声。 “这是你的名字么?” “是啊。” “你是做什么的?”他追问。 “我是记者。”容晟脱口而出。 但下一秒,他又迟疑了。 “……我是记者?” “看着我,”雁安沉声道,“容晟,你是谁。”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容晟被迫与那双眼对视,那双眼中仿佛存在着漩涡,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他的眼神开始挣扎,额头渗出了冷汗。 “你来自哪里。” “你的工作是什么。” “你住在,东街B区哪一层?” 第5章 尸橱 “我……” 容晟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对抗。 “我就是个收租的……” 雁安来松开手,看着脱出桎梏缓缓瘫靠在床上的容晟,歪头问道:“你住东街B区哪层楼?” “八楼。”容晟气喘吁吁回答道。 倒霉的家伙。 自己的店铺也就占了一楼和二楼。 “我操,”容晟缓过来,没好气地开口问候他,“你是那个老板!我就知道,你邪门得很。”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对这张脸毫无印象了。 是因为从来没有过好印象。 这人成天戴个墨镜,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周围人都劝他离这怪人远些,楼里人来来往往,总是捂着嘴快步走过那家破书店,暗骂一声扫把星。 克死了父母。 克死了收留他的人,然后兜兜转转来到东街,用来路不明的钱买下一间破铺子。 招了年轻的店员,耽误人家读书,还拖欠工资。 “我晚上去快递站取我老婆呢,路过你家书店被闪瞎了!” “嗯?”雁安来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容晟皱眉,这不是重点。 “我买的新枕头啊!你别管那么多。” 雁安来懒得管他老婆长老婆短的,见人清醒了,自己也有些体力不支,捂嘴轻咳了两声。 容晟炸毛样地弹开了些。 “别离我那么近!” 搞得好像他是什么病毒携带体一样。 雁安来摸着下巴。 清醒了之后真是聒噪的人啊。 “离我远点。”容晟嫌恶道。 雁安来耸肩道:“行。” 他左手抚上右手手腕转了转,腕间发出骨骼清脆的咔哒声,眨眼之间身形一晃,右手便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擒上了容晟的肩膀。 “你……!” 容晟被这一出打个措手不及,抬头想要反抗,对上雁安来的眼神时,却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鹌鹑哑住了。 “现在的情况有点危险,我来不及和你解释。” 雁安来微微俯身凑近了些,近到容晟能看清他眼中的警告与不耐,还有那并非全然浅棕的眼眸中内圈隐约的浅绿,像是被封进琥珀的绿叶。 “你只需要知道,想活命,就跟着我。” 肩膀处传来的压力让容晟不适地咽了口口水,声线颤抖道:“认识你的人都会死,对吗?” “我是下一个吗?” “你想是就是。” 雁安来没看已经抖成筛子的容晟,视线落在对方的肩膀上,低垂的眼眸中倒映出一簇倏然升起的火苗。 感受着生机与功德正从自己身上缓缓抽离,雁安来移开手,靠着茶几徐徐起身。 “我不管你怎么想,安分点就行,”上一秒还游刃有余的人下一秒说话都气若游丝。 “不要捣乱和问长问短,我会把你全须全尾送回你父母身边。” 容晟讷讷道:“是你招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 “那些影子,和这些东西。” 普通人是看不见鬼的。 雁安来捏着下巴回想了下,大多数人向他求助的时候,都是说看见了飘忽的人影,瞟见了一只矫健的黑猫…… 然后他会难得善解人意地点头。 “嗯,那是鬼呢。” 这次不行。 那晚书店门口聚集了少说也有上十只邪祟,容晟这人极其可怜地路过门口,方才的肩膀和头上已经是没有一把阳火亮着的程度。 他幽幽扫过对方的肩膀,那里现在应当正亮着一簇跃动的旺火,不过自己现下已是强弩之末,什么都看不见了。 “听我说,世界上没有鬼。”雁安来淡淡开口。 “鬼?!”容晟只差把手塞进嘴里,牙齿打颤,“真的有……” “……” 雁安来想伸手去扶下镜框,他烦躁时就会这样,可惜那饱经风霜的大墨镜并不在身上。 他不喜欢和别人毫无阻隔地对视,譬如现在,容晟可以轻松看出自己在忽悠他。 “我说了,不要问长问短,”他转身靠着椅子坐下,闭上眼叹了口气,“我们现在在幻境里,你中了幻术。” “如果不想出去之后还天天撞邪,就闭嘴。” “你被卷进来,我很抱歉,我会尽力保护你。”他神色是难得的疲惫,睫毛下是清晰可见的黑眼圈,“但知道太多只会带来麻烦,所以闭嘴。” 雁安来已经看不见因果线了。 没有功德傍身,活上三天都困难,生机正迅速地逐渐从自己身上抽离出去。 容晟怔愣地听着。 还没等那张嘴又说出什么讨厌的话,房门外就传来一声“嗒”的轻响。 只有一声。 像是有人赤脚踩在木板上,只有一声,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雁安来睁眼。 那容晟惊恐的眼神中,一个“什”字刚出口,就被刹那间袭至身前,捂住自己嘴的那只冰冷的手堵住了下文。 容晟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苍白冷峻的脸,对方眼里只有警惕。 门缝透进的微光被挡住了。 “滋……”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像是指甲抠过木板。 “滋、滋、滋……” 有东西。 容晟死死地扒拉上雁安来的手腕,指甲都快嵌进肉里。雁安来皱眉,本就不喜和人靠这样近,忍着痛还是没有甩开着胆小的家伙。 真是白长一米八几大高个了,一身壮肉还这么畏畏缩缩。 门外的挠门声停了。 “嘘。” 容晟去看雁安来的嘴,雁安来摇头,示意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嘘……”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粗粝,像是挤尽了胸腔的力气才吐出了一道气声,满是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要回来了……” “他回来了……要躲好……” “不然会被……” 声音贴在门缝传进来,容晟的脸瞬间惨白一片,惊恐地看向雁安来。 还没等雁安来张口,窗外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沉闷悠长。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下,两下,三下。 竟已经三更天了。 随着那更声入耳,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如潮水袭来,眼皮瞬间变得千斤重。 不是吧……现在?! 身体里的力气如同被抽干一般,他想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眼前的容晟上一秒还抖如糠筛,现在已经抱着自己的胳膊,翻着个白眼就睡了过去。 三更天,见鬼。 视线开始模糊,天旋地转,“砰”的一声,他顺着床柱滑倒在地。 …… 冷,刺骨的冷。 雁安来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从昏睡中惊醒过来。 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像是要撞破肋骨跳出来,他庆幸自己还活着。 煤油灯已经熄灭了,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惨白月光隐约照亮屋内,夜风从大开的窗户灌进来,正能看见院内那棵阴槐。 不知道已经昏迷多久,他下意识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边靠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容晟。 这家伙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睡得跟死猪一样。他伸出脚踢了踢容晟,没反应,再踢一脚,还是没反应。 该不会死了吧? 他止不住咳,弯腰去探对方的鼻息……幸好还活着,于是直接伸手掐住了容晟的人中,容晟猛地睁开眼睛。 “我……” 这家伙,怎么不长记性? 雁安来捂住了他的嘴。 “十。” 女人的声音乍然响在耳侧,门把手剧烈地晃动起来,震落了门框上沿的灰尘。 “九。” 容晟不管那些了,伸手拉下雁安来桎梏住自己的手:“躲……躲起来!快躲起来!” 他语无伦次地念叨,四处乱瞟,说完也不管雁安来什么反应,挥开他便要往床单下钻。 “别!”雁安来抓了个空,“那里不行,被堵住的话我护不了你……” “我不听!我不听!你现在这样护得了谁!”容晟拼命挣扎着,像一只受惊的耗子一样手脚并用爬进了床底,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不想死……” “五。” 雁安来看着空空的手。的确,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虚弱让他连站稳都费劲,自己护不了容晟,现下护不了任何人。 “四。” 门把手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整个门板都在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撞开。 来不及了。 雁安来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那张床和几个破旧的桌子凳子,就剩下身后墙角的大衣柜了。 但总好过站在原地当靶子强。 “三。” 雁安来咬了咬牙,拖着沉重的步子,几步冲到衣柜前,拉开柜门一头钻了进去。 “二……” “砰——!” 他关上了柜门,身后身下踩着厚重的衣服和被褥。与此同时,房门猛地被撞开,一股阴冷的风夹杂着酒气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脚步声响了起来。 沉闷又厚重。 ……这声音? 不对劲,三更见鬼起尸,外面摆着的和刚才说话的是具女尸,但这脚步声敦实有力,分明是个魁梧的男人!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想要把自己埋得更深一些,这一缩却摸上了什么东西。 僵硬。 滑腻。 “一。” 阴冷的气息喷过耳廓。 血腥味伴着浓烈的腐臭弥漫在这密闭的衣柜之中,雁安来抚上了身后有些粗粝的布料,是丧服。 他难得的,胃里有些翻江倒海。 写怕了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尸橱